167.摇摇欲坠的均势
陈闲自然不是那种人。
他若是要走,还会走得无声无息,让敌手认为普天之下,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陈闲的人。
他既然没有走,那么便有信心保证自己的安全。
维娜另有要务,这也是当务之急,如此一来,他手头无人可用。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他身边武力值爆表的角色,只有那么一两个人。
人到用时方恨少呐,谁让少年时候他全把时间去看了寡妇洗澡,没有练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呢。
谁都怪不了。
他想了想,还是朝着一个计划中的方位走去。
与其在原地等待他人的进攻,不如伺机而动,而其中最好的掩护,以及最好的地界恐怕就是南部林地了。
而鬼湾上的南部林地虽然受到了炮击,但仍旧茂密容易藏人,有大量的地方可供躲藏,在此地通过人手不断与外界接头,也比躲在山洞之中,更为贴近一线战局。
天色将明。
他看向远处亮起灯火的船只,还有仍旧不断向他涌去的海盗,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而后消失在了茂密的林地之中。
而叶隐目送着少年离去,最终也不见了踪影。
自从他放下叶家的事情之后,他变得能够去做曾经想要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他是一个颇为有才华的角色,而长期以来,对于战局的统御,还有人心的收纳,都让他对掌管一支部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陈闲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也让他受益匪浅。
如今他是陈闲的守望者,他需要替这个船长准备一支在阴影之中蛰伏的部队,在他开疆辟土的同时,替他扫清障碍。
而这一天,或许并不遥远。
他消失了,就如同一缕青烟,无声无息,那个代表着过往的,重情重义,乃至于战死沙场在所不惜的叶志平也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世上,整个幽冥,只有一个叶隐。
犹如地狱来客,捉摸不定。
……
而魏东河居住的山洞位于一处低矮丘陵的侧面,因为位置隐蔽,隔绝了大部分人的探视,但在有心人眼里,这反而是一个契机。
大战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开始了。
有人在黎明之前,偷偷摸上了海岛。
此时的山洞前,已经留下了几具尸体,两个高大的汉子挡在他的面前,一人两手空空,而另一人则提了一把长刀。不时有人试探着冲上前来,只不过,没有人会给予他们机会,一人手起刀落,头颅飞上天空。
而另一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切,被护在两人中央的魏东河仍是一副黑面弥勒的样子。
传闻之中,倒是不少人开始称之为“黑弥勒”,只不过,无论是谁都不敢再这位新任的头领面前说这个名词。
“菩萨,弥勒,佛祖不可言,不可说。”魏东河曾经那么说过。
此时鲜血翻涌,两个武者守着地形,外面是一阵阵的厮杀,仍旧忠于魏东河的人已经不多,孙虎领着几个头目和手下的海盗闻讯赶来,正在与冲入此地的苏家人大战。
血肉横飞,窄小的口子仿佛成了一台收割人性命的绞肉机。
“都是些土鸡瓦狗,不痛快。”张俊擦了把迸射到他脸上的血沫子,长刀从面前的一个敌手身上抽了出来,划拉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人倒了下去,又有几人涌了上来。
这些都是苏家养的精锐,不同于一般海盗,他们绝对忠于苏家。
在外搏杀,与海挣命的海盗那都是老油条,能在惊涛骇浪与人群之中活到最后,靠的并不单纯是武力,更多的是审视夺度。
而这些人不一样,与孙虎一样,苏青也在培养嫡系,作为嫡系,他们每日所受到的训练是寻常的海盗数倍,他们吃最好的粮,用最好的兵刃,不需要去海上搏斗,只需要日日夜夜灌输理论。
他们是为了苏家而生的,只要苏家荣耀,他们也会荣耀。这种狂热席卷了这些武者,他们的数量不多只有三十来人,但在这样的坚定意志之下,面对海盗根本不手软,也只有在张俊和大高手谢敬面前可能吃瘪。
不过很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和两人死磕不是办法,只留下部分与两人游斗,至于其余人分散入猛扑而来的叛党之中,刀剑所向不分敌我。
谢敬看着战局,眼神之中有几分发冷。
“阿敬,没事,少东家做了安排,我们的人不会有很大的损失的。”
他早已和陈闲沟通过有无,也知道陈闲把冥人派去了何处,但他也知道此时的陈闲身边空无一人。但此时他乃是军中支柱,不能说些丧气话,他笑着说道:“不过如今的暗杀小队在你麾下,全权听从你的指令,这可是一支绝强的力量,你若是用不好,给我使使如何?”
他其实眼馋谢敬手下的那些暴力机构久矣。
陈闲在岛上教授出来的弟子,其中从文的大部分跟从魏东河,学习兵法韬略,亦或是谋划,人事调动。而大部分涉及到情报,暗杀方面的人手则都被调配在谢敬手下。
一如他们祖上,其一替陈闲决战朝堂,另一位则执掌兵马生杀。
但毕竟魏东河手下没几个办事的人,几个文文弱弱的,也使唤不上,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不过,谢敬倒是冷着一张脸,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没门!”
魏东河旋即大笑了起来。
苏家的这一场叛乱对大部分人而言早有预兆,但大部分人则没有做好准备,因为发动得过于突然。
之前一场头目的会议,虽然搞得剑拔弩张,但最后以魏东河的退让收场,大部分人觉得,这之后,苏青也该满意于这个新统领的表现了,但没想到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大部分人是死于夜间的偷袭的,苏家的精锐混合着一些怪人摸了上来,几乎一刀毙命,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等到战局拉开,大部分的苏家人已经突入到了山口附近。
而也在这个时候,魏东河出现了,并且狠狠地扎紧了布袋阵,四面八方的海盗涌了上来,被包围困住的海盗与苏家人却没有慌乱。
双方开始了残酷的厮杀。
这是一场失败的合围,因为魏东河手下的兵力不多,且大部分的人仍在摇摆不定,不肯出力,很快战局就被推成了平局,并且胜利的天平不断往苏家倾斜。
直到苏家的嫡系,转身投入战场,不分敌我的杀戮,终究激起了所有人的恐惧。
战局依靠恐惧和不安,第一次被推向了平衡。
只是这脆弱的平衡,在魏东河看来,摇摇欲坠。
碎裂,就在眼前。
168.魏东河身死?
此时,魏东河宿居的山坡顶上。
林地茂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几个一身漆黑的人,她们曲线婀娜,手里握着短刀,正停留在那儿,似乎一只只坐镇网络中央的蜘蛛。
她们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下方。
与他们同行的武士已经在刚才投入了战团,一时之间,犹如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战场,这些海盗很多在落草之前,不过是几个有几把力气的庄稼汉,根本不通武艺。而这些武士很多都是他们国内一流剑豪的弟子。
而且是真正从血与肉的搏杀出来的强者。
他们的使命不在此处,那个黑矮的胖子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若隐若现,只要干掉了他,哪怕其余人全军覆没都在所不惜。
他们是刺客,是忍者,是伪装的大师,是阴影之中的利刃,他们是没有姓名的恶鬼,对于她们来说,雇主的任务高于一切!
这些都是忍者里流传的格言。
但咲知道,这些话糊弄那些新晋的下忍尚算可以,但很多时候,对于大部分人儿而言,还是性命更为要紧些许。
尤其是,自己的性命。
这次任务,不知道为何,总让她觉得有那么些许不自在。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行踪业已暴露,可轮番派遣手下,前去刺探,却都一无所获,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动静。
她相信在情报的掌握方面,她是忍者,乃至于大明里最是出类拔萃的人手。
可这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
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吗?她不禁问自己,可越是靠近任务的目标,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所以原本早已可以出手的她,现在仍旧选择了等待。
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的出现。
……
张俊吐了口唾沫,那些苏家精锐只是保持着相对的距离,既不让他们轻易过去,也不让他们能够出手伤人。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各种长兵,只要张俊一动手,就能快速封锁住他的出刀路径。
而另一个人显然是赤手空拳的大行家,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杆杆的大枪。
“狗娘养的,你们有没有种?都过来,和爷爷决一死战啊!”张俊叫嚣着,他将长刀在山石上拍打了两下,耳朵里满是人的惨叫声,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他充耳不闻,他的战意已经被挑拨了起来,却无从发泄。
欲狂。
“狗娘养的,老子不管了!”他虎吼了一声,身子猛地蹿了出去,原本在一旁的谢敬都没有来得及拉住他。他犹如饿虎扑羊一般,当头一刀,那苏家的精锐仿佛也是手忙脚乱,只得将枪杆一顶,只是谁想到这从天而降的刀劈,威力极大,一下子将枪杆斩成了两截,而余威不减,直接劈在了那人脸上,打了个脑浆迸裂。
而此时另外几个人方才缓过神来,几支长枪,精准地扎在了张俊身上!
张俊当即吐出了一口血,但他战意不减,他从来便都是被人称作张疯子,张疯狗,便得之在绝境之中,他从不退让。他功夫不高,但有天生的直觉,和对于战斗的渴望,还有对于战胜对手破局的狂热。
苏家精锐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此时的张俊浑身浴血,他用力一拧身子,顿时那些长枪散了一地,他大刀横劈一个离得近的,头颅已是被斩,高高飞起,砸在后续赶到的人身上,吓得那人一身惨叫。
被斩首的尸体喷洒着鲜血,还兀自往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了什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此时负伤的张俊却像是一只扑入了羊群的猛虎,对他而言,这点伤什么都不算,而这等狰狞恐怖的气势,顿时让原本还算安定的人群瞬间大乱。
犹如炸了锅一般,这些苏家精锐疯狂地往山谷之外跑了出去。
而张俊却不曾追赶,只是双手拄着刀,大口地喘息着。
“狗娘养的,还没杀够呢,怎么就给跑了没意思,没劲。”他颤抖着手,从怀里取了一根纸卷,叼在嘴里。
“以你的身手,不用受那些伤的。”谢敬忽然走上前去,出手如电,往张俊的脖子处,探了过去。
而后有人听到了一阵脆响,一个附在张俊身后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被谢敬拽了出来,此时他已经断气,双眼发白,看不到半点生机。
“我以为你还要谋财害命……”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山坡顶上,几个人影犹如巨大的鹰隼一般飞扑而下,而目标直指魏东河!
张俊此时力不能支,而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谢敬却因为刚才全力出手,一时之间,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救援!
从半空之中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无数暗器飞来,而此时的魏东河毫无防备,背后已是中了无数的暗器。
“啊!”张俊像是发了疯的野兽,冲到了直挺挺倒下来的魏东河身边。
那些人却不知道为何吵嚷了几句,谢敬几个起落已是翻身上去,抓住抛掷暗器的人手,而后狠狠把她往地下一掼,只是等到他想要再去追击的时候,那几个忍者已经各自分头逃窜,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山谷震动,唯有张俊的嚎叫和谢敬的沉默,笼罩着这片低矮的山林。
……
陈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送走了一批情报人员之后,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没想到自己还是成了目标。
好在虽然被人点名道姓,但顺位确实远不如魏东河。
相对的安全,和相对的危险。
他和几个情报人员交代了几句,并且越过谢敬向暗杀小队发布了命令,做完了这一切,他方才在林地之中找了一处树墩子,坐了下来。
“日本武士还有忍者,搞得我在看动漫似的,只不过,这样下去双方角力,很可能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若是不能在战斗时期正面将之击垮,搞再多的小动作也不会有用,只会让整个局面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而就在这时,陈闲忽然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他侧过身子,赶巧不巧,从他的面前林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薙刀,他想也不想地对着那处阴影开了一枪。
烟火弥漫,只听到一声惨叫,和麻袋一般重物地落地声响。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枪过后,居然一时之间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
陈闲扣紧了扳机,他低声嘟囔道:“要来就来吧。”
在阴影的深处一个狂妄而不自知的声音猝然响起: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今天我就要带你的首级去见苏船长,换取大把大把的黄金!”
169.蒋飞云故人,意外之变
陈闲循着声音往哪个方向看去,想也不想,便是连开数枪,那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身上已是绽开了丝丝血花。
那人的音调颇为奇怪。但陈闲刚要往前行进查探之时。
有什么犹如大鸟一般落在了他的不远处。
他停下脚步,看到的却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人躲在林地间,而且快速移动着,显然知道陈闲手中的火铳威力骇人。
陈闲知道自己的枪法二流,全靠视力弥补其中的差距,而且左轮枪如今虽然威力巨大,但毕竟还有诸多问题。
最明显的便是射速,还有就是准头。
比如陈闲拿着左轮枪去射谢敬,哪怕是偷袭,想要打伤谢敬的可能都是微乎其微。
不过陈闲也是看清,那人穿了一袭红衣,手中提了一柄长剑。
“别动,小狗。”
只是听他的声音,仿佛刻意掩饰,听上去有几分阴阳怪气。
而且……陈闲越看越是怪异,只见这个人的身形不像是常在海上行走的彪形大汉,反倒是像是个细腰长腿的女人。
对,女人。
陈闲咽了口口水,并没有答话,早知道那帮忍者的头目就是一个女人,可这个人明显是大明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是谁和我陈闲有深仇大恨?
是小时候被我偷看过洗澡?
还是我当纨绔的时候,使唤谢敬偷过她的亵衣?
冤有头债有主,拜托拜托,你去找谢敬啊!
要不是,是我小时候对着哪个寡妇花前月下,到现在翻脸不认账,人家这会儿找上门了?
不对啊,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都是陈闲那个臭小子做的,这事儿和我陈靖川没关系啊!
陈闲叫苦不迭,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不敢说话,毕竟不是人人都生就他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只能希望那人并没有发现他的所在。
“还在犹豫什么!快动手!”这时,陈闲听到了一个男人粗壮的声音。
卧槽,还有一个,他想都不想,已是抬手开了一脚,他看到一旁的林地里,有个人立马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鲜血四溅。
“好歹毒的贼子!”那男人冷冷的说道。
“你且不用管我,把那狗贼的首级给我取了,他想要击伤我的腿脚,让我拖累你的脚步,这样就能脱困而出了,我怎能叫他如愿!”
陈闲看了一眼自己的枪口,心中一阵无语,拜托我打的可是心口,能一枪毙了你,我费这么多事做什么。
不过显然那个女人不为所动,她姿态随意,仿佛在斟酌什么,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从远处仿佛又奔来了几个人。
忍者?
陈闲迅速地往一旁躲藏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了,此时东河那儿的战斗已经结束,所以一切压力都来到了这边。但也因此他心中一安。
“你在做什么!那小子不见了!”
那个腿上负伤的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此时的陈闲看到那四五个忍者在树林之间来回穿梭,很快就要与二人遇上。陈闲也很想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他本来算得上算无遗策,将所有可能的人员都计算在内。
只是她的出现却打乱了全部的计划。
“杀了陈狗,姑姑!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在想你那个负心人吗?你爹!你娘!姑姑,都是他啊!都是那个负心人的错!你还要来见他!”
啊?老子什么时候杀了人家父母了?
他现在就想站出去和那个小子比划比划,就在这时,那几个忍者已是赶到了此处,仿佛是察觉到有人在此停留,他们闷声不吭地从高空飞了下来。
像是一只只黑夜里的巨大蝙蝠,而就在接近两者的一刹那,犹如暴雨倾盆一般,无数苦无飞刀一般的暗器都飞向了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影。
可就在这时,陈闲看到的是那个女人长剑挽了一个剑花,瞬间刺出了几剑,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些飞落的暗器上,将所有可能伤到她的都打飞了出去。
而后,她又是刺出几剑,犹如羚羊挂角,陈闲都没有看明白其中的门道,已看到那几个忍者身上多了几个小孔,而后鲜血如注,飚射了出去。
而后像是破麻袋似的摔在了地上,没有了动静。
陈闲一阵胆寒,妈的,这可咋整,这人剑怎么这么快,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快就要回去见我过十多年的爹娘了?
那男人冷笑道:“区区几个东瀛的忍者……咳咳,陈狗没想到和忍者还有勾连,狗东西……”
陈闲一听,你特娘的骂谁呢。
反正这女人要杀他,早杀了,他索性也顾不上了,从林地后面钻了出来,而后大声说道:“你特娘的把嘴巴放干净点,谁和东瀛人勾勾搭搭了,我倒是和你老娘有一腿,没想到是东瀛娘们,失敬失敬啊。”
他一手火铳,一边小心提防着站在一侧的女人,不过良久,女人都不曾动手,他松了口气,不过显然那个男人吓了一跳。
半晌才回答道:“陈小狗,你少在那儿污言秽语,混淆是非。你既然给人做狗,就得有遗臭万年的觉悟!”
陈闲觉着这人说了老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如今已是死局,他也懒得和此人废话,抬手又是一枪,只听那男人惨叫了一声,这一枪打的乃是他的胯下,不过准头有些偏,看看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得赶明还得再练练枪法。
“莫要太过放肆了。”这时处于林地之后的女子忽然开口说道。
陈闲见过此人剑法,知道是个惹不起的货色,只得恭恭敬敬地把手中的火枪收了起来。
那人似是想了很久,而后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蒋飞云,蒋老你可是认识?”
原来不是来找我的?而且叫我小狗,意思是说我在蒋老手下当差做狗?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陈闲郁闷地抬起头,对着女人一抱拳说道:“蒋老对在下有提携之恩。”
“我就说这小子是给蒋飞云那老小子当狗的,师叔你还不信!”
“闭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陈闲赶紧骂了一句,那人刚想还嘴,女人已是开口道:“你且不要说话。”
那人想了想,已是揭开了树叶林地,走到了陈闲的面前。
陈闲这才看到这人应当是四五十岁上下,身段婀娜,可一头青丝已是花白,就连脸上也满是清晰可辨的皱纹。
红颜白发!
此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找飞云有事,麻烦陈小兄弟给我指明一条道路,自此之后,你想要离去,我绝不阻拦。”
170.狮子强袭,孙虎搏杀
此时的战场上,魏东河遇刺身亡的消息就像是瘟疫一般传遍了角角落落。
一军统帅死于刺杀,很多人都难以接受,一时之间原本尚且忠于魏东河的残存势力,兵败如山倒。
大部分仍在坚持的墙头草终究放下了怀疑。
在这里鏖战的海盗都是旧相识,除了部分为魏东河效死力的海盗之外,都纷纷加入了苏家军的行列之中。
战局向着某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与此同时,一些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正护卫着那些已经气息奄奄的海盗,朝着岛屿内的那些隐秘洞穴而去。
只不过,他们的存在过于渺小,而且行动谨慎,对于可能卷入其中的动乱,从不插手其中,这些零星的犹如跳蚤一般的人手,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的消息。
孙虎看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海盗们,也不由得心生绝望,他吐出了一口唾沫,看着浴血奋战的手下,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逆风装死,顺风猛如虎,真特娘是吕统领带出来的好兵,孙家儿郎们,来来来,随我一同灭敌,好久不曾如此痛快了!”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本和苏青就不对眼,从在吕强生船上之时,便是如此,他是吕强生倚重的老将,以一当百,所向披靡,他永远只需要对吕强生忠心,至于其他,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按照他的话说,他孙虎的今天,那都是替吕强生在枪林弹雨之中搏杀出来的。
十九次负伤,十次性命垂危,命悬一线,他见过了多少次阎王爷的面,又多少次从地府杀出一条血路,回到吕强生的身边?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每次,都可以看到吕强生笑着坐在他的床边。
看到他醒来,总是不顾自己的伤势,而后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一句:“你回来了?”他也总是大笑着说道:“我回来了,有酒吗?”
两人开怀痛饮,从不在乎什么生死。
生死真是不足以叫人计较的东西了。
到了如今,他矜矜业业地扶持着他的儿子,一边提防着苏青,一边还得替吕家培育强兵,哪怕被吕平波猜疑,他也不曾吭声。
到底吕强生身上还是有它父亲的影子的。
老者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如此想到。
哪怕他不如吕强生的万分之一。
苏青他算什么东西?
吕平波死了。
当吕平波死的时候,孙虎就像是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但又仿徨若失,对他来说,那是他一辈子信仰的终结,对他来说,那是一辈子的故事到了终点。
哪怕他留下了遗愿,也留下了继承人。
他曾经短暂的迷茫过,对他而言,他是不是还该坚持下去,替吕家守望着一片已经不属于他们的海面。
他看到的是魏东河眼里,燃烧着的熊熊烈火,那是野心和坚毅,还有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如今魏东河也死了。
他大笑着冲向席卷而来的苏家人。
而后,手起刀落,将几个上来的小辈斩于刀下。
我孙虎,忠于吕家,忠于正统,忠于魏东河。
你苏青算什么东西?
你苏青何德何能?
篡位作乱者,杀无赦!
而此时的海岸线上,有几个少年人正快速前进着,他们在距离海城号相当远的地方,几人都仿佛在交谈着什么,只不过他们手脚动作很快。
“少东家有吩咐,此次虽然有人相助,仍旧万分凶险。”
“少东家以前便说过,在战场上,无人可以相信,除了我们这些自己过命的兄弟,其余的……一概不可信任。”站在人群之中低矮的少年,擦了擦鼻子上流出的清鼻涕,而后小声说道。
站在他周围的都是一些看着颇为坚毅,带着几分与年岁不符的成熟的少年,他与他们并不相识。
他叫邹庆,是工坊人,如今是工坊的一位学徒,曾经是工坊里被安排与苏家人接头的联络人。他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却已是在工坊担任要职,熟悉的乃是做人处事。
他在科研上没有什么能力,相较于他的那些个师兄弟,他显得后知后觉,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闲在召集人手之时,反倒是留下了他。
现在更是派出一支小分队,护卫他前往海城号。
如今的他心里,正在敲着鼓。
那些人都没有多问什么,像是暗夜里的行路人,只是静悄悄地犹如众星拱月一般,领着邹庆往前推进。
小小年纪的联络人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不好奇少东家到底有什么吩咐吗?”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件令人好奇,又充满了挑战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同龄人像是一台台精密的机器,正在不断往前推进。
他们的动作虽然稍显稚嫩,但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坚决与肃杀。
为首的少年转过头来,冰冷的眸子打在邹庆的脸上,而后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想知道。”而后领着众人快速往前走去。
他们在海岸线上遇到了好几拨巡逻的海盗,不知道为何,越靠近海城号,越来越多的海盗都在往外逃离,仿佛海城号是一个暴风眼,将无数人吸纳了进去,每个人都在挣扎求生,每个人都在另谋出路。
为首的少年皱了皱眉,但却仍是按照原定计划前行,他们和海盗起了冲突,他的手下有人负了伤,好在不算重,就连他本人身上也挨了几刀,如今正向下淌着血,他顾不上那么多。
“要不要打道回去,你们都受伤了?”邹庆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对于他而言,在病理堂一旦受伤就要进入病房,好生养病,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在沙滩上急行军。
这样会感染的!
王主管若是看到了非要把这些人骂个狗血淋头,指不定我这个好心提醒的学徒也要跟着遭殃。
可正当这时,那为首的少年冷冰冰地转过头来说道:“不会死的。”
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赶路。
很快,他们抵达了海城号停靠的海岸边上,众人正要找地方躲藏。
却不知道何时,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船舷上,那人冲着众人说道:“等你们好久,邹庆,你也来了?都快上来吧。”
171.笑藏刀,苏佳飞
陈闲曾经和苏彦昌打赌,也因为这个机缘巧合的赌注,最终迫使苏家不得不替工坊运输起了硝石矿。
对于陈闲而言,这本就是一步闲棋,甚至是一些取巧,只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产生了不可预计的变数。
变故并不是出现在运输这件事上,而是出在了这个承运人的身上。
苏佳飞。
这个人太过聪明。
陈闲原本以为,在苏家这一代的苏家人生性薄凉,阴谋算计,或是城府高深就没有可堪之才。大部分的苏家人都继承了苏青的特点,阴险狡诈,又愚昧不堪。
对于陈闲而言,这些人难堪大用,直到糊里糊涂的邹庆带回来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苏家四子,苏佳飞的信。
这是一封投诚的信件。
始发于大战爆发前的数月。
他和苏佳飞见了一面。
苏佳飞是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他与他的那些兄长不同,他并不阴郁,很爱笑,那次他借着替家族运输硝石矿的机会,带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到了他的面前。
“舍弟,佳川。”
陈闲礼貌地见过,却仍旧不知道苏佳飞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直到他说:“陈少主有统辖白银团之心吗?”
陈闲有些哑然地看着这个生就七窍玲珑的少年人,眼神之中闪过的是一缕杀机,他要将一切威胁到他的事物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只是苏佳飞笑着说道:“看来不是?那佳飞看来,还是走错了门庭,不才,告辞。”
陈闲在那个瞬间改变了看法,他叫住了苏佳飞,而后说道:“白银团不够,我有的乃是席卷四海的志气。”
对他来说,那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一个不曾知道底细,甚至是仇敌之子。他也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个少年可信,而且少年将成为他未来的一大助力。
苏佳飞揉了揉他带着的孩子的小脑瓜,而后仍是翘着嘴角,说道:“愿为少东家效死力。”而后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片隐秘的海崖尽头。
陈闲再也没有见过苏佳飞。
从此之后,与苏佳飞素来有瓜葛的也就只剩下邹庆。
陈闲从来不曾刻意去联系苏佳飞,甚至没有对他下过任何命令,陈闲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实在不知道他的决定下到了什么程度。
而这一天,陈闲乃至于白银团,都见到了这位名不见传,甚至不为父亲所看好的少年所拥有的的恐怖与疯狂,甚至是不忠诚。
少年们这次看向的是邹庆。
邹庆有些茫然地冲着上方的少年摇了摇手,而后小声对周围护卫的人说道:“他就是苏佳飞,如假包换的……咱们应该安全了。”
说话间,远处的船上又是放下来一大块木板,一些人如获大赦般从船上疯狂地跑入沙滩涌入原野。
他们的身上带着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方才围着邹庆上了船,他们看到却是极为恐怖的一幕。
这条船上几乎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无数身首分离,或是被切成碎末的尸体,被丢的到处都是,苏佳飞正领着几个海盗将船只上的一切打扫干净,他身上一尘不染,身边还领着一个吃着手指的小男孩。
他看到众人前来,笑着说道:“不愧是少东家手下的兵,来得正是时候,我有几份大礼要送给少东家,你们跟我来。”
说着,他已是转过身,吩咐了几句,那些个海盗颤颤巍巍地应答了下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领着众人往船舱内走去。
船舱之内,同样随处可见面目狰狞,已经死去的尸骸,空气之中洋溢着一股屎尿血腥的气息,邹庆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人死之前,若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就很难控制住自己。”
“有时候,人若是被吊死的,也会这样,人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也很丢人的事情,所以如果能寿终正寝,就寿终正寝,千万别想不开了,死是很让人为难的。”苏佳飞淡淡地说道。
“少东家和我们说,我们的命留着有大用处,万不得已,千万别死。”
“所以说,少东家是一个妙人,人家都说赴汤蹈火,悍然赴死才是好手下,他却并非如此,他是个好东主。”他说着,推开了一道门,里面是一个相对大的空间,几个彪形大汉,正手握着皮鞭,不断地抽打着面前的两个人。
两个人像是两只血葫芦,此时已经气息奄奄,看到苏佳飞前来,左边的人高喊道:“四弟,四弟……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你放过我吧,看在我们兄弟一场,你就放过我吧!”
苏佳飞笑了笑,反倒是侧过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另一人,而后说道:“三哥,少东家的人到了。”
苏彦昌抬起头,用饿狼般的眼神看着苏佳飞,而后又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他已经沦为阶下囚,此时,原本的意气,都化作虚无,先是被父兄猜疑,又是被弟弟谋逆,这世上对苏彦昌而言,最荒诞的一日莫过于此。
只不过,到了此刻,他连说话的勇气都留不下片刻。
相比于海盗,他既没有很强的求生欲,也没有生存下去的勇气,他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他忽然有那么点恨苏青,若不是苏青把他送去琉球群岛,他不会逃往大明,不会学成了一个书生。
这些都是父亲的算计!
却要他葬送了他的一生。
他看着面前的苏佳飞,少年笑着继续说道:“接下来,大哥,三哥,我会把你们送到岛上去,之后魏统领,和少东家会拿主意,我只要洗刷好海城号便是了。
这条船干净了太久,所以,一旦染上血,就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清理,去冲刷才行。”
少年拍了拍两个兄长的脸颊。
而后他说道:“之后的押送拜托了。”他指了指邹庆:“小家伙,我这里缺人手,你便留下来帮我如何?”
年少的工坊学徒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苏佳飞笑了起来,他总是在笑,只是让人捉摸不透,他领着众人,推开了另一道大门,一具尸体正平躺在床铺之上。他仿佛颇为厌烦地指了指他,而后说道:“这个,你们也一并带走。”
172.谣言四起,速战时刻
鏖战方遒。
只是,越来越多的流言飞向整座战场,将一滩本已枯乏的湖水搅得一片浑浊。
仍谁都没有发觉,在无声无息间,有两伙人正穿越岛屿前往另一端,确切地说是一人,与一个小团体。
大战激烈,人人都专注着眼前的搏杀,而已经无暇把目光投射到他人身上,对他们而言,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去,哪有功夫再去管他人?
因为魏东河的阵亡,所有魏东河一系的人几乎被逼上了绝路。
而后院起火的苏青众人则不得不面对更多汹涌而来的不安。
速战速决!
所有人都在打着这个主意。
此时的张俊随手拔了一把插在尸体身上的长刀,他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伤口,他却仍旧奋力往前厮杀,在他的身后是四五个少年正抬着一张担架,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
只是在张俊的护卫下,没有人会对一具尸体打主意,甚至更多的人看到尸体和疯狗的组合,纷纷避让三丈,唯恐惹上灾厄。
远处的老者大刀挥舞,又是几颗大好头颅,被他一刀斩下,孙家子弟围拢在他的身边,死死护住他的破绽,这位老者虽然勇猛无匹,但毕竟已经过了舞刀弄棒最好的年纪,海盗的身手一半都在气势上。
年老体衰,便是连疯狗都做不得了。
张俊跨步到了孙虎的身边,新老的疯狗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不知道是敌意,还是心心相惜,亦或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张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而后开口说道:“孙二爷,勇力不减当年啊。”
“如今,白银团的第一猛将是你张俊,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了。”孙虎表情虽然凝重,但对这位后辈,倒是难得得开起了玩笑。
张俊哈哈大笑了起来。
孙虎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而后问道:“人怎么样。”
张疯狗笑道:“没事,好着呢!”
老者看也不看,又是一刀,劈飞了一个冲到众人面前已经癫狂的海盗,而后将长刀一舞,指着张俊。
“你看护统帅失手!罪责滔天,若是吕强生在时,你这般德行,早被老夫丢下海里喂鱼了!”
“老东西,就算你把我丢下海,我都死不了,鲨鱼来了我杀鲨鱼,鲸鲵来了,我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孙虎看着茫茫多的敌手,而后说道:“只说不练假把式,既然说了这些大话,别说鲨鱼鲸鲵,我看你这些小鱼头都不见得可以料理个干净!”
他话音刚落,张俊已是抽出长刀,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他的话仿佛飘散在了空气之中,淡淡地说道:“那老东西,你可就看好了!”
血雨纷飞,手起刀落,一条条生命消失在了他的手中,孙虎看得有几分出神,不知道该是笑,还是落寞。
正当他们杀得起劲之时,远处产生的骚乱越来越大。
就像是魏东河的死带来的影响一般,更多的恐惧,开始在对手的阵地内蔓延,几乎所有的传闻都在叙述一件基本不可能的事实:苏家四子毒杀了苏青,而后趁夜血洗了海城号,而他手下的第一打手,乃是苏家五子,苏佳川。
所有人仿佛都在传说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最惊世骇俗的是那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膂力过人,他并不用兵刃,只是双手一撕,就扯下来一条人的胳膊或是大腿,他就像是一台恐怖的机器,所到之处,把所有人都搅在其中,苏家的座船海城号几乎沦为了血液的海洋。
断指残骸布满了海城。
但这样无稽的话语,最初从海边而来,更多的人只当做是一个笑话,可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海滩上,其中有人认识,这些人都是海城号上驻守的海盗,此时这些人身上充满了血污,他们面色惊恐,仿佛见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
而他们所说的也都是同一番话语,如出一辙。
三人成虎。
这可不止三人,便是连三十人都不止了。
众人之中终于有人开始相信这些原本犹如天方夜谭一般的话语,而接下来的,则是无止无尽的溃败与恐惧。
他们是信不过苏佳飞的。
这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对于他们而言,哪怕这个人再有智计,他都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提及苏家的子嗣总是只提三个彦字辈的而绝口不提,两个最不得苏青喜欢的小子却无人问及。
他们在船上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些苏青手下位高权重的将领。
他们背叛了魏东河,便等同于背叛了吕平波,吕强生一系,如今他们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厉鬼,进退维谷了。
其中自然也不乏野心家,可到了如今,就算有人试图聚拢人群,不知道为什么,也会离奇暴毙,仿佛有一支神秘的大手,正在时刻监察着整个战场,不时会有些年纪小小的人手,快步跑过战场,没人注意到他们,也没人会去注意他们。
管不上了!
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
有一些人仿佛幡然醒悟,他们看着整提着刀,犹如收割机一般席卷而来的孙家人。
他们眼前一亮。
孙家……孙家不是一个最好的投靠方吗?以前孙二爷可是与苏青苏长老,还有吕平波分庭抗礼的狠角儿,他一时向魏东河低头,或许也只是权宜之计啊。
无数人朝着孙虎涌来,可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来自张俊这条疯狗的刀剑乱舞,无数人还未来得及问话,就被斩下了头颅,无数人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条疯狗会出现在这里。
更多的人想不通,为什么到了最后孙虎的眼神里只有虚无与轻蔑,却没有半点怜悯。
我们是你们的老兄弟啊!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
我们的父亲曾替吕强生付出了生命,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没人可以回答这些问题了。
张俊杀得脱了力,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他们都怕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群没有胆气的人,是没法在海上活的。
“他们还不如一条狗。”张俊吐了口唾沫,身后传来的是死神收割生命传来的痛苦与哀嚎。
他充耳不闻,望向天空,久久不语。
173.让旁人发笑的内战
一场大战,在两则谣言的影响下,变得扑朔迷离,但最终却按照既定的方向落下了帷幕。
双方的首脑都遭遇到了刺杀,而后身死。
这样的戏码荒诞而又无稽,就连孙虎在这个时候都不由得想要笑一笑,只是最后却忍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负责抬着担架的人,忽然将担架搁在了大石头上,他们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孙虎看着那个担架上蒙着的白布,毫无理由地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只五指短小,却又有几分黝黑的手,毫无征兆地伸直,而后扯着身上的白布,其他人都仿佛视若无睹一般。
这让孙虎心里有那么点发毛。
卧槽,这特娘的是诈尸了?他赶忙在周围找起了渔网,却一无所获。
他自己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神鬼之说,在他这等武夫心中乃是根深蒂固,往日里遇上个浮尸不腐,他都得叫手下,以渔网覆身,而后烈火烧之,如今烈火没有,渔网也没有。
这两百来斤的殭尸刀枪不入,岂不是咬一个死一个。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甚至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殭尸”又伸出了一只手,仿佛扯着白布颇为费力,白布下方发出了一阵阵呜呜呜地叫喊声,孙虎咬着牙,觉得自己都要尿裤子了。
卧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人注意到吗?
他看着抬着担架的几人都仿佛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越看越是怪异,他不由得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不怕啊……”
那几人有点诧异地看着孙虎,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孙二爷唯恐这几个青春正好的孩子死在这里,忍着恐惧,耐着性子,低声说道:“你们身后,那个……对,就那个,你们快瞧瞧,是不是不对劲,快走啊。”
他知道对于殭尸啊恶鬼啊,有很多忌讳其中一条就是万万不能在他们的面前提起殭尸,这样原本还飘飘荡荡的恶灵,顿时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变成神志不清的怪物,四处伤人。
此时那几个孩子还是一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模样,瞪大了双眼看着心急火燎的孙二爷,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孙二爷看到那个担架上的殭尸大力撕扯着自己的白布,已是露出了两条像是大象腿般的双足,不由得双眼发直,他冲上前去,一把抓过这些孩子,而后虎吼道:“快跑,特娘的诈尸了!夭寿了,快跑啊!”
说着他拔腿就跑,他一把年纪了,真到了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竟是跑的比几个年轻人都来得快得多。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回头看去的时候,看到的则是一张与常人没有区别的脸,而此时脸庞的主人正打着哈欠,一脸茫然地望着正跑的老远的孙二爷。
他乐呵呵地说道:“孙二爷,哪儿诈尸了?你老人家怎么跑得这么远,这一觉睡得可不舒服,我还想和你说说话来着。”
他伸了个懒腰,下了地,而后望着波澜的战场,低声说道:“终究还算是收获颇丰呐。”
是日,魏东河死而复生的事件彻底震撼了整个纷乱的战场。
将整个乱战之局,瞬间翻覆在手掌之内。
……
苏家方面兵败如山,而随着苏青等人的死讯彻底传遍整个战局,以魏东河孙虎为首的赤马号势力自此知晓,拨开乌云见了青天。
魏东河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对于他而言,这场战争的胜利早已明确,区别在于如何收拢那些已经涣散了的人手,这是陈闲的嘱托与交代。这次血腥的清洗之后,赤马号上还能剩下多少人手?
是三十还是五十?魏东河也不知道。
那些为了他殚精竭虑的海盗已经被他护送到了安全的洞穴中,根据手下的汇报,仍旧有四十余人,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他魏东河没有变成光杆司令。
战场上,两个屠夫正在疯狂地清洗着两段的残余势力,原本这些人是可以活的,但苏佳飞的加入,让所有人都活不了了。
苏佳飞是一个怪胎。
一个喜欢杀戮,喜欢刀口舔血,喜欢豪赌的怪物。
这是他和魏东河的要求。
这世上是不需要蛇鼠两端的人的。
至少在未来的赤马号上,不需要。
他们的人够多了,足够在一片新天地里展望未来了。
少东家曾说过:“东河你看那儿,哪里还是一片白地,就和我们几个人一样,一无所有,我们建立房子,用最夯实的材料和人手打下地基,而后建立起高楼大厦,如果其中混入了蛀虫,我们的房子会怎么样?
‘轰’地一声,倒了下来,而后摔得尸骨无存,住在里面的我们,也会这样,什么都剩不下。”
少东家比划着也笑着,但魏东河知道,陈闲没有开玩笑。
陈闲是一个革新者,他的想法和很多人不同,包括魏东河,魏东河对于这些投降过来的人,很宽容。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两面派,人都会趋向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这其中包括了很多人,虽然魏东河和谢敬并非如此。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人占据了多数。
但陈闲只是在昨夜轻飘飘的一句话:“这种人,我一个都不要。”就给这些人轻易地判下了死刑,永不超生。
苏佳飞不过是在贯彻那个少年的话语。
但却叫人胆寒无比。
他看着张俊带着人手冲进冲出,这个战场上的刽子手手下,到底收割了多少人头,已经无人可知,唯一知道的是,整个战场上,哪怕是俘虏,亦或是投降的对手,他一视同仁,杀,杀,杀,杀出一片天。
被血色染满了青天。
而在远处的海城号上,更为残酷的清洗也正在上演。
有些人不招人喜欢,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所以他们也明白,也有自觉。
魏东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今他只想要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此时,有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女人。
他抬了抬眼皮,低声说道:“少东家没事吧?”
名为小邵的少女此时仍旧穿着一件从对手手中抢来的忍者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与谢先生同时抵达约定地点,并没有发现少东家,只是听人胡言乱语,说少东家已经毙命!”
“什么?!”
174.遗留问题,陈闲下落
此时的鬼湾南部,郁郁葱葱的林地之间。
谢敬轻巧地把面前的男人拧断了脖子,而后揉了揉手指。
他的左近仍旧站着三个青年,他们颤抖着身子,可不敢再次逃逸了,刚才试图逃跑的人,下场已经很是明显。
谢敬又看了他们一眼,都是做大明百姓打扮,风格与海上的海民,海盗迥异。
谢敬是武学世家出身,但家学渊源,对于拷问之类的技术也如数家珍,他松了口气,他原本就不觉得陈闲会轻易死去,他的老大可是个天生的祸害,祸害遗千年。
不过没想到这些人是来自两广一带的。
他和混在忍者群之中的小邵先行抵达了这里,两人自然出手把剩余的忍者包了个圆,只留下了几个可能有用的,这些线索都是由小邵一一辨明。
这个女人确实在这方面有两把刷子。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一切确实如同少东家预想这种运转。
陈闲是一个聪明人。
所以他知道,如果他和魏东河都活着,那么对于谢敬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负担,而小邵明面上武艺不足用,实际上,陈闲也比较担心这个半路入伙的女人会不会用着有所风险。
他不可能和魏东河处在一起,两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而魏东河更像是暴露在明面上的一个靶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勾引出苏青手上的所有底牌。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苏佳飞第一次来信,陈闲也在第一时间知晓了苏青的动向,并且制定下了一系列的计划。
由于小邵的潜入,忍者部队的动向和行径变得极为清晰,他的生命也就几乎不会受到威胁。
魏东河的假死逼出了所有潜藏在势力内部的不安定因素,也证明了孙虎的可用,这是一步一本万利的棋子。
因为魏东河的死,让谢敬也从护卫的责任之中解脱出来,他们本来是要用谢敬把忍者带到附近就此解决,等到他们完成了手头的任务之后,却发现,陈闲不见了。
而且周围出现了不少诡异的人影。
谢敬先行让小邵带着俘虏离开,而自己则开始寻找线索。
“倒是没想到会和蒋老扯上关系。”他拍出几掌,将三人都敲晕在地,而后轻点脚步离开了这里。
而与此同时的是魏东河将陈闲交给他的人手都召唤了过来。
远处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人押解着俘虏前来,张俊拿着已经砍得卷刃的长刀,坐在远处翘着腿,大口喘气。
“我说,少东家的烟草还有些吗?给我点。”
魏东河头也不回地从怀里取了一盒丢了过去。
“杀人之后一支烟,逍遥似神仙呐。”他划亮了火,吸了一口,而后眼神迷离,他最是喜欢这种过程,这种杀人之后的余裕,最是让他着迷不过。
他是一个沉迷于杀戮的疯子,只要跟着魏东河,就有无数的人口给他砍,这是个好事,也是个划算的买卖,还有这些烟草。
魏东河正在紧急分配任务,每个孩子都接到了一个,他们需要先寻找到谢敬,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一部分人将配合孙虎去把俘虏解脱出来,
这其中都是经过苏佳飞挑选的人物,海城号也并非铁桶一块,其中同样有不少人是吕氏旧部,他们循规蹈矩,同时也在等待吕平波的冲天而起。
甚至不少人对苏青心怀不满。
而这些人与苏佳飞关系不差,因为他们和苏佳飞一样,在苏家都属于郁郁不得志。苏佳飞是苏家的四子,不上不下。
他的身份和苏彦昌一样很是尴尬,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往日守成的幺子,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被冷落的农妇,身份低微,姿色原本尚好,但在海上却加速老去,而且很快死于疾病。
对于这个孩子,大部分的海员都充满了怜悯。
吕强生也是这样的一个出身。
他们偶尔会将这个孩子当做寄托,而随着这个孩子的成长,逐渐地他们发现,比起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苏家子弟,这个孩子平易近人,手段又高,而且任劳任怨。
无论是苏家家主派下来的任何脏活累活,他都一应接受,而且从不抱怨,就连运送硝石矿这样的小事,他都亲力亲为。
也有人觉得,苏佳飞的性格过于懦弱了,不是一个王者做派,他们曾经如此高声谈话,却被苏佳飞听到,苏佳飞只是淡淡地开了个玩笑说:“我不过是个马前卒,哪有什么称王称霸的理想,忠人之事罢了。”
他时常透露的是侍奉明主的愿景,而许多人都曾经和他谈起,那时候在吕强生手下做事的喜悦与动力。苏佳飞微笑以对,这替他几乎笼络了所有老时代的人心。
叛乱爆发的时候,他把这些人笼络在了手中,而到了最后他也把这些人无条件地送到了魏东河的面前。
“说起来,没想到苏老四反倒是最忠心不二的一个了。”张俊看着魏东河接待完所有人,看着那些人都眼中含泪,接受了他的安排前往了安身的洞穴,语气之中无不嘲讽。
“那可是个海上的狼王,以后他的成就可必然是在你之上。”魏东河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至少杀人上,他可比不过我。”
“你凭的是一把刀,他靠的是手下千千万万的人,如何能比?”魏东河看着远处漂浮的海城号,面色凝重。
“他真有这等能耐?”就连张俊也有些不信了。
魏东河点了点头。
“他是对少东家宣誓效忠的,你以为他真的崇敬吕强生,他早就看出吕强生并非明主,他不过是在玩弄人心罢了,这样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不过魏东河并没有太过上心。
既然少东家选择收纳这条不服管教的野兽,甚至淘汰掉了原计划之中的选项,那么必然有他的道理,他只要听从便可。
毕竟,那是一位创造奇迹的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在陈闲手中。
“魏先生,苏青的尸体,与两位苏家公子都一并带到。”几个海盗上来说道。
魏东河反倒是没了兴致,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即将破云的拂晓。
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少东家处置,今日有几分乏了,先去睡觉了。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迈步回到了洞中。
175.易水萧萧西风冷
陈闲在前世是一个不会晕车的人,每次看到别人吐得稀里哗啦,他都是一脸嘚瑟加嫌弃。
不过当看到别人是坐在玛莎拉蒂里呕吐的时候,他不由得感慨,他也想要坐在豪车里呕吐,就算吐到胆汁出来都在所不惜。
那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
而在那个时代里,身为社会失败者的陈靖川,充满了遗憾。
而此时的陈闲却也想大口呕吐。
红衣老太婆拽着他一阵狂奔,他那小身板就要被她扯得四分五裂了,而且高速运动带来的晕眩感一阵阵地袭上心头,搞得他面目狰狞,脸皮紧紧地糊在了他的脑袋上像是一层厚厚的橡胶。
“大……姐……你能……慢点吗?”忽然前方的老太婆一个急停,陈闲本身刹车不灵,惯性使然,整个人便往前方的灌木丛里,直直地飞了出去,而后撞在一颗碗口粗细的大树上,震落了一地鸡毛。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左右观望了两眼,发觉不多时,两人已是抵达了蒋老所在的山洞。
因为蒋老徒子徒孙众多,且他素来嫌弃那些货色聒噪,干脆就让陈闲临时给他安排了一处鸟不生蛋的偏僻角落居住,此时的他正往外走,乍然看到一个红衣白发的女人站在他山洞的门口,他居然掉头就跑,像是见了鬼一般。
那女人身手不凡,陈闲早已见识过了,她足尖轻点,已是迅速到了老者身旁,而后抓着他的背心,往后一提。
蒋飞云原本也是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只是年老日衰,到了现在也是个老头模样,被她这一抓一丢之下,已是像是个四脚朝天的乌龟,跌在地上一时之间根本爬不起来。
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那女人手下也不含糊,迈步走到老者的身边,抬起腿说道:“你起不起来?”
她声音老迈,只是尚算清亮,此时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临到老了,还是这副疥赖模样。”
蒋老一个翻身,像是个泥猴似的从地上蹿了起来,他满脸谄媚的笑容,一边搓着手说道:“竹娘,你怎么来了,这南海风大日晒的,不比你们苏杭啊。”
陈闲翻了个白眼,得,看模样还真是老相识,那我挨的那顿毒打怎么算?怕不是小事化了了?那本少爷岂不是血亏?
那被称作竹娘的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顿时蒋飞云就像是萎了的花椰菜,再也起不了什么浪,只是看着女子。
“我只是来此地与你告别的,那件事终究还是要有人去做。”
蒋飞云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仿佛五味杂陈,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们师门里不是还有几个师伯。”
“他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有几个已经躺在床上多年,曾经通天的本事到了如今,也都无处施展。
我们练武之人,临到了老都是这么一个下场,现在想来,怕是比常人都还不如。不知练武有什么好的”她语气之中多是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与壮烈。
蒋飞云沉默的时间很长。
最后只吐出一句话:“多多保重。”
他看向女人的眼睛充满了希望。
“我也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出海,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女人笑了起来,陈闲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舒展开自己的脸庞。
她年轻时候应该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岁月是把杀猪刀呐。
女人朝着陈闲招了招手,陈闲点了点自己,这是在招呼自己过去?
“陈家小子,你过来!”
陈闲愣头愣脑地走到两个老者面前,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
“这是竹娘,是老夫的旧相识。”
旧相识?老相好才对,陈闲对这位的话语素来只听个一半。
“他这次来是找我告别的,之前如果有什么冒犯,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蒋飞云板着一张面孔,仿佛在说,你怎么都别往心里去,有什么话也都给我咽回肚子里去。
陈闲干笑了两声,挠头说道:“怎么整的和生离死别似的,小的没见过这市面,倒是让你们两位见笑了。”
“此去确实不知何时方能相见,这位小兄弟倒是没有说错什么。”
陈闲愣了愣,竹娘看着远方眼神飘忽。
“师门亲眷满门血仇,不可不报,只不过,民与官斗,几无胜算,只是得偿本心便是了。”
陈闲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位主儿是要去刺杀贪官污吏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人已经下了这等决定,必然是一往无前,此来见蒋飞云最后一面也是为了就此了断牵挂,放手一搏。
这种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事情,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只不过因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如此浪漫情怀的项目,却总有人前赴后继,为之抛出自己的性命。
他虽不屑二次,对这种人素来充满了敬意。
他躬身一拜,恭恭敬敬。
竹娘见了,旋即笑了起来,她也还了一礼,对着蒋飞云说道:“倒是不曾想海盗之中还有这样的人物,倒是叫我等涨了见识了。”
在武者看来,海盗山匪都不过是些落草为寇,作恶多端的主儿,没有道义,也没有原则,嗜杀成性,贪婪好色。只是在陈闲身上他们却一点都没有看到这样的气概。
陈闲说道:“先生高义,理应受某一拜,可惜此处无有水酒,不然定要为先生践行。”
“都不是些光彩的事儿,陈家小哥,飞云已是年老,日后在海上望你多多担待,若是有缘,妾身必然再临白银。”
“到时候,我蒋某人必将以美酒相迎,扫榻以待。”
“承二位吉言了。”女子收起了兵刃,看着一老一少,暗暗点头,而后转身离去,只是此去风萧萧兮,不知斯人是否归还。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告知两人去向何如。
他便如生死之间的云霞,倏忽来去,从未带走烟火尘寰。
陈闲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一觉豪气干云。
只是他或许也不会料到,也就是这个人会在未来给他带来如何的机遇。
命运无常。
唯图今朝醉,明日复天涯。
176.老流氓的爱情故事
女子走后,老少二人相对沉默。
陈闲觉得仿佛这一刻,老人的精气神都被一次性抽了个干净,此时的他更像是个寻常垂垂朽已的老者,而并非是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海上巨枭。
陈闲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日光倾斜,鬼湾上的树与影像逐渐清晰,老者冲着他摆了摆手,新老两代工坊的头目亦步亦趋地往山洞之中走去。
蒋飞云并非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边走边和陈闲说道:“没想到临老了还有这么一遭,不过,有生之年,能够再见竹娘一面,也是好的。”
陈闲沉默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这个老者的过去,所以他选择沉默。
他也知道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大部分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陈闲也有,老头子也有,包括魏东河和谢敬,还有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吕强生。
他们都有。
只是这些事情都被尘封在过往之中。
就像是陈闲不会把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吵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人都会保守自己的秘密,并且带入坟墓。
“竹娘与她的师门久居于苏杭,我虽然是海盗,但当年在海上之时,也有销赃的麻烦,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带领手下头一回上了岸。
漂泊半生,我是海盗世家之子,脚下的是颠簸的水,倒是不曾想还有踏上大地的一日。那时候,便好似见了城的乡巴佬,看到什么都觉着新鲜,可真是有趣。”
陈闲看了老人一眼,老者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冲着洞穴之外招了招手。
从外头走出来了一个高长的人影,他笑着说:“你个娃娃,若是有事或者想听,不必隐在暗处,直接大大方方走进来便好,没个模样。”
陈闲也冲着谢敬点了点头,两人都跟在蒋飞云身后,均是认真听着老者说话。
“你们是不曾去过江浙,那边富户极多,曾经的杭州府,人声鼎沸,我们在海上的时候,联系的主顾便是临安人,乃是一个老管家,现在估摸着已经化成了灰了。
他替上头的人办事,专门向海盗与山匪收罗各式各样的脏玩意儿,偶尔还做做黑吃黑的买卖,那是个日日慈眉善目的狠角色。
也该是我们倒霉,或是走背字,海上的人与陆上的果然不对付,我们上岸的时候,日夜兼程,抵达了杭州,率先通知了接头人,谁曾想迎面而来的是一伙打手,几个冒失的后生,就这么死在了那场冲突里。
那个老头儿觉得我们在陆上人生地不熟,便起了通杀的心思,我们被追得无路可退,恰逢其时,那个老头率人赶到,解了我等的燃眉之急,却不曾想,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
我们住进了他们为我们预设的庄子,却没想到里面才是真的危机四伏,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竹娘一行人。”
山洞之中简陋,三人分宾主坐下。
陈闲倒是不曾听到这段隐秘,甚至他对陆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他脚不沾地地在海上漂泊了快有大半年,放眼望去,只看到无尽的海岛,和无垠的海域,海盗都是海上的幽魂与孤狼,和大地没有联系。
只是陈闲作为一个曾在陆上生活了一世的人,对大地多少有些情结,无法放却,而且一旦开始贸易,他也必然需要与陆上的商贾打交道,他迫切地需要了解些许陆地上的形势。
蒋飞云这些话,便像是瞌睡来了遇枕头,色鬼来了撞上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一般及时。
“竹娘那时候风华正茂,二八年华,俏丽动人,她的长发犹如绸缎一般柔滑,我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美丽的女子,毕竟海上的女人日晒雨淋,海风的侵蚀之下,再娇柔的富家千金也都吹成了一副咸鱼的模样,往日还不打紧,但若是一相比较,真是差得可以。
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少女,一时之间,竟是看痴了,就连她连连催促我等离开,说此处乃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我都不曾理会,只是凑上前去,趁着少女不注意,我……”
陈闲忍不住插嘴道:“握住了竹娘的小手,和她表达了心意?”
老者白了他一眼,有些扭捏地说道:“我上去就抓了她屁股一下,可别说,竹娘那屁股……啧啧啧,又大又圆,搁咱们那儿的话说,便是特别好生养,生孩子就那么一跺脚就能出来,贼顺溜!”
陈闲看着老鬼一副春心萌动的骚包样,不由得擦了一把汗,得老头子当时没被人活剐了可真是有手段,大明的时代,虽是礼教深入人心,但比之宋朝理学之巅峰,如今的大明刚刚经历过正德一朝的荒唐洗礼,倒是不曾有这么重的男女之防,可这上来就去捏人屁股,在这个时代与当众非礼都没有区别。
这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流氓啊。
陈闲不由得对此感慨万分,并且就想说一句,久仰久仰。
“当时的竹娘便恼羞成怒,只是大敌当前,她虽是气得羞红了脸,但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我们率众突围,大部分的打手均是死于他们的手下,可这院子里的人与官府素有联系,乃是当地的地头蛇。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此处的人手与官府相互勾连,便由官兵前来缉拿,我们只好且战且退,最后退入了山中,方才堪堪逃过对方的堵截,只不过,大战激烈,我带来的人损失巨大。我原本以为竹娘到了安宁之地,便要与我们算总账,只是自从到了此处,反倒是只字不提,只是暗暗叮嘱于我,让我切莫将事情乱传。若是我乱说话,便割了我的舌头!
想来那时候的竹娘就已经对我芳心暗许,这等说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女儿家便是脸皮薄,老夫就原谅了她!”
陈闲脸色发黑,看着老头越扯越远,仿佛沉浸在自己年轻时代的恋爱史中不可自拔,觉得自己这趟像是上了贼船,早知道便不跟进来听这些屁话了。
他看了一眼谢敬仍是一副肺痨鬼的德行,但脸皮仍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只是此时的老头儿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不过,这里已是他们师门所在,我记得……我记得,他们师门那个劳什子,好像叫什么白莲教。”
177.白莲教事,竹娘过往
陈闲听到“白莲教”三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白莲教这东西说起来,实在邪性得很。
这教派,起自于南北朝时代,原本称之为白莲社,传闻之中乃是佛门净土宗的分支,在南北朝时期,颇为壮大,其中不少有名人逸士是其中的拥趸。
唐宋以来,逐渐转入地下,其势力分布,也逐渐向民间转移,成为了民间宗教秘密结社。
白莲教最早乃是佛门的一个变式,只是到了后世,逐渐教义变得不定,杂糅了各式各样的民间信仰,和外来的方士。由最早的佛陀信仰,也变成侍奉“无生老母”,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可以说,白莲教发展到了最后阶段,即在后世清朝年间,俨然成为了当时国内一切邪教方士的总括。
而在元明清朝,这个教派可以说是发展到了最鼎盛的时期,如果陈闲不曾记错,白莲教最大的一次起义运动就发生在嘉庆年间,前后持续了九年零四个月,这场由白莲教教徒领衔,而后席卷天下的巨大浪潮,甚至清朝的迅速败亡都有他的影子存在。
不过,在嘉靖朝初年,白莲教还未形成巨大的隐患,在本朝,这个溃烂爆发于万历时期,距现在还有些许年头。
彼时的白莲教倒还不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组织,他更像是作为佛教与道教的补充,在民间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吸纳大量的善男信女,教化百姓。
蒋飞云说道:“他们的师门人数众多,不过,据我看,都是些穷苦人家,像是农民与破落户之类的极多,人人都互称姐妹兄弟,其中不少人都在几个头目的带领下,舞刀弄棒,好不热闹。
只不过就算在这么多人之中,竹娘也仿佛在发着光。他们将我们救济到了此处,便再三告诫,莫要再冲动行事,便不再见我们,想来是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来见我等吧。”
蒋老仿佛陶醉了一般,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们毕竟带着宝货入城,如今也是为了销赃方才到了陆上,海上终归是我们的归宿,虽然我对竹娘多有迷恋,
但也不好耽搁了兄弟们的前程,那日山中人手均是睡下,我便悄悄摸出了山去,前往杭州城附近各地当铺周转,
只是没成想,这些朝奉见我衣着破落出手却是大手笔,反倒是狮子大开口,他们觉得我手中拿的是贼赃,必不敢大肆声张,我年轻气盛,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在当铺里大闹了一场,仓皇之间,逃了出来,又狼狈之间逃入了山中。
我本以为自己身手高明,却不曾想,在当世还有高人寻踪之能非同小可,这些人卖身于官府,很快便找到了我的蛛丝马迹。”
陈闲很想翻翻白眼,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海盗和陆上本就是风马牛不沾边,这位还主动去招惹官府,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而且这么一来,更像是给那位竹娘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官兵大肆入山扫荡,很快便查到了白莲教的头上,我们只得连夜转移,只是不曾想,官兵追得甚急,不少竹娘的兄弟姐妹都死在了那次缉捕之中,
我们到达另一处据点之时,已是五六天之后了。”老者叹了口气,仿佛颇为感慨。
陈闲在心里给老头子比了个中指。
你还有脸讲?草特娘的不就是你把鬼子给引来的?
“这里不同于山中,明显是个富户,庭院几进几出,颇为大方,这里的主人乃是一位员外郎,看上去颇为富态,此人与竹娘等人乃是旧相识,同时也是白莲教中人,
通过倒卖官盐发了财,按照竹娘的话说,此人乃是他们打入官府的一枚暗桩,他听说了山中发生的事情,也知晓了我们的来意,便大方地表示可以将我们的宝货都收了去,换做我们急需的粮食与火药。
我们大喜过望,只是此人仿佛和竹娘有几分不清不楚,竹娘身边的师兄与我说道,说是这位员外已是苦苦追求竹娘良久,要她做他的第六房小妾。
我为此大动肝火,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然我必定要杀他全家,连条狗都不给他留下。”
陈闲暗暗咋舌,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穷凶极恶,人人都说海盗不分是非,搞了半天就是你蒋飞云这等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搞得我这个四有青年到了海上也被归为此列,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而我们得了手之后,也没了再和竹娘一并厮混的借口,几个兄弟亦是归心似箭,无心在陆上久留,而我也只得作罢,可当夜却发生了一些变故,让我们不得不留了下来。据说是朝廷上来了人。”
“当时我们住在凤凰山北部,乃是那员外郎的宅邸,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当夜,说是来了一些杭州府的高官,前来巡视报恩寺。”
陈闲一听,掐指算了算时日,隐隐也就明白了,也算是赶巧了,正好赶上万松书院的重建工作,而他们的位置不上不下,正被官府中人包了个圆。
“当时以竹娘的父母为首的一行人进退维谷,而且消息因为官府的插手而被阻断,他们当机立断,带领人手悄然潜行而出,我们也紧随其后,只是没成想出了变故,
在白莲教的人手之中,多有小偷小摸,作奸犯科之辈,且不说他们是否痛改前非,但这些人毕竟在官府留有案底,甚至和衙役等人混得精熟。
结果这其中居然还藏匿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而且说巧不巧,便被人遇上了!一时之间,官兵出手,为了掩护众人辗转撤退,竹娘父母当场身死,而我也为了保护竹娘身负重伤,好在后续的支援来得迅速,我们被白莲教众救走,在当时的杭州总舵养伤。
而也就在这段时间之内,竹娘对我的态度仿佛发生了变化,我们俩人进展飞速,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若不是她父母新丧,我们当时就要成就好事,哎,可惜,实在可惜!”
陈闲觉得今日自己的白眼翻的都快疲劳了,得,人家爹娘刚死,你在想屁吃呢。
猴急!
178.往事终了,要向前看
之后的事情,陈闲也能猜到几分。
老流氓最终回到了海上,因为他久旷未至,海上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不加注意,他屁股下的船长宝座,很可能因此而不稳,于是只得舍弃佳人。
而竹娘则因为父母的位置,逐渐爬上了白莲教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成为了一方首领,男女二人,天各一方,却各有机遇。
而白莲教毕竟不是善茬,往日里看起来像是个慈眉善目的小姑娘,到了报仇之时,则伸出了自己的獠牙。
截杀官员亦或是背地里做些肮脏的勾当也是和喝凉水一般寻常。
陈闲倒是觉得这两个人确实挺般配的,只不过,毕竟斯人已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我们最初的时候尚有书信联络,而且中途我也回到了杭州府见了她一面,彼时的她仍旧是孑然一身,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雍容,而且她武艺进展极快,
她身边的人与我说,如今他们正在图谋大事,乃是要去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这其中同样包括她的父母。”
陈闲觉得虽是一言不合,动辄杀人,不算好事。
而且竹娘的父母到底还是收容一些作奸犯科之辈,这种算是好心办坏事,如今一旦为恶,反倒是乱象丛生,像是一把燎原之火,烧得越演越烈。
顿时对竹娘的同情也少了几分,换做了几分沉思。
“不过为此事,他们折损了许多兄弟,大量的白莲教徒的首级成了那人的功绩,被高高挂在城墙上示众。直到如今,都还没成功,竹娘此来,乃是与我道别的。
前些年,因为陆上局势动荡不堪,最终我们还是失去了联系,此来她寻我,想必是终究放心不下,自己来看我一眼,瞧我还是一副老德行,便安了心,生死决别,此去刺杀,千难万难呐。”
陈闲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人家到底怎么想,还说不准呢。
毕竟蒋飞云过往也是一位海上枭雄。
这人在书信之中不吹嘘自己两句,沈入忘打心眼里不信。
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不过,这小子前来你这边,想来,你那边的事情已经有所了结了吧。”蒋飞云话锋一转,陈闲点了点头,谢敬的到来是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还是来得这般快。
不多时,门外仿佛出现了一个人影,大喇喇地走了进来,浑然不担心此处设有埋伏。
“少东家。”
小邵笑着望着老少三人,唤了一声。
“事情处理的如何了?”他低声问道。
“已是了账了,魏先生与张俊、苏佳飞正在清理战场,苏家人被扫荡一空,忠于他们的死士全部被杀,不过,魏先生托我带上一句话,他说‘南风压劲草’。”
“终究不是墙头草了?”陈闲自言自语道。他倒是觉得这番扫荡仍旧会有漏网之鱼,但他自觉已经把一切做到了极限,再有也只能在未来查漏补缺了。
海上的事情,伴随着成堆的叛逆和站队,上一秒还和你一条心的兄弟,后一秒可能就把短刀扎进你的心口里。他不能过于小心,不然他将无人可用,但他也不能不小心,因为他也不知道站在他背后的,到底是人是鬼。
蒋老说道:“清扫叛逆,连墙头草一并扫了的人,这辈子,老头子我就见过两三个,其中又以你最是年轻,那两个虽然是个杀才,但到底是称雄海上的霸主,他们的规模比你都要差不少,没想到呐,没想到,想来我个老头子还有机会看看一个年轻人的崛起。
也不枉我多活了那么多年数。”
陈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虽然不耻于蒋飞云的为人,但终究还是要感谢他的提携。
若是没有蒋飞云,他可能还在海上摸爬滚打,什么都不是。
因缘际会,两人双双成就,不啻于一件美事。
“还有,苏家四少爷,不,现在的苏家当家,已经把苏彦昌和苏彦明送到了魏先生面前,魏先生的意思是……听少东家你处置。”小邵低声说道。
“我也有话要问问这二位,”陈闲朝着蒋飞云挥了挥手说道:“蒋老,咱们走了。”
老者靠着墙壁,也冲着他们挥手说道:“狗娘养的,一个个都别回来了,海上才是你们的世界呐,老夫就在这儿看着就好。”
陈闲没有说话,迎着初升的日光,消失在了洞穴口。
蒋飞云敲了敲手中的烟枪,眼底迷蒙,仿佛浮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巧笑倩兮,而后缓缓向他走来,那阵烟雾被他用手轻巧地一戳,已是散去,犹如一场幻梦,无法捉摸。
……
陈闲抵达魏东河所在的山洞之时,零零散散地可以看到海盗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手脚颇为麻利,有看到好东西便揣在兜里。
陈闲笑骂了两句,也没有多管。
这便是海盗,便是士兵也得由得人庆祝。
魏东河正看着医师照顾绷带人,此时的山洞之中光线细微,但陈闲就算是不看也知道,如此福大命大的也就只有张俊了。
就连张俊也说,老天爷看我不爽利,见我下了地府,实在不待见,又当面一脚,把我踢回了人间,这条狗命,没人收。
“苏佳飞自己没来。”魏东河开口说道。
陈闲点了点头,他和苏佳飞没有几次交流,但次次都在要紧关头,他知道这位手下素来稳重,而且别有想法,难以被撼动,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他没有很强的掌控欲,只要一个口头承诺,在他信任的人口中就足以重越泰山。
“他额外向我要了二十个人手,我给他了,都是他苏家的老部下。”魏东河继续说道,脸上仿佛有几分不乐。
他是陈闲的大管家,对于一兵一卒格外珍惜,平白交出去小一半的收获,搁谁都会心疼得不得了。尤其是在当下用人之际。
陈闲反倒是笑了笑:“都是自己人,给他也没差别,小邵说,苏青他们都到了?”
魏东河点了点头说道:“都已经放在洞中,只不过,苏青死了。”
陈闲伸了个懒腰,听了一早上故事,多少有些疲乏,他笑着说:“死人也没事,既然死人不会说话,那故事便让活人来讲便是。
死有死的模样,活也该有活的觉悟,人都该如此。”
179.不想当画家的海盗不是一个好船长
苏青的棺材就被摆在山洞的正中央,说是棺材也不尽然,海上是没有现成的棺材,魏东河指挥手下的人去岛上砍了一棵大树,掏空了中央,临时充当棺木。
苏青就静静地平躺在这东西之内,神色安详。
“老东西,老子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么平静。”陈闲嘟囔了一句,伸手在木头上叩击了三两下,便觉得索然无趣。
他从未将苏青当做对手。
这个阴谋算计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道行,以至于就连吕强生也将他当做试金石,只要是明眼人都知晓。陈闲不觉得苏青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只不过,是人就又会有脾气,别提是苏青这样的角色人,他不甘不愿。
他素来是一个以胆气出名的狠角色,只不过,若是要为一船之统帅,只有些许小手腕,到底还是不够格的。
运筹帷幄那是军师做的事情,自比卧龙凤雏的人擅权之后,都没有好下场,因为格局过于匠气,缺乏的是一种王者浑然一体的气度。
而且苏青的智能恐怕还不如一个马谡够格。
苏青的死去,孙虎的落寞。
仿佛标志着一个时代正在快速离陈闲远去,那个带着鲜明的吕强生标记的海盗团终究已经垮了台,最为黄金的一代人在吕强生的清洗之中黯然离场。
而在吕强生光环笼罩之下老人们,也被苏佳飞有意无意地带走,苏佳飞是个忠诚之士,魏东河受限于自己的理解与位置看不分明,但陈闲看得却是一清二楚。
而留下来的双壁能力平庸。
最终成为大浪淘沙里的沙,什么都留存不下。
陈闲偶尔会替苏青可惜,又觉得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做了海盗,便只有身不由己一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动过念头,很多事情你只能继续做下去,永远停不下来。
陈闲也是如此,好在他比大部分人的情况都要好很多。
两世为人,看着面前的尸体,他也多了几分淡然,他跨过这里,而后走向了另一个山洞,他听到的是粗重的喘息,间杂着些许叫骂与污言秽语。
谢敬跟在他的身后,防止有些人暴起伤人。
陈闲看着山洞之中的两个人影,早有人在他面前点了两根火把,映照出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苏彦昌,苏彦明。
一旁的手下替陈闲搬过来一把椅子,他好整以暇地坐下,打量着两个人,上上下下。
却没有说什么话。
他和苏彦昌打过不少次交道,甚至最近的一次,就在前几日里,两人有了一次谈话。
如今的苏彦昌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正恶狠狠地看着陈闲。
到底是受过儒家熏陶的海盗呐,陈闲不由得感慨道,但他仍旧没有说出口,而也是因为苏彦昌的身份尴尬,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他不喜欢礼教,不喜欢儒家,也不喜欢这些口蜜腹剑的读书人。
哪怕,苏彦昌比他的那些同行看上去更加纯粹。
自古以来的读书人,在汉后被扭曲成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工具。对于他们而言,卫道而死已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追求。
苏彦昌不外如是。
他的道,其中有一条叫做孝道。
愚孝。
也许是陈闲并非是这个时代人,而且又是个孤儿,对于孝道他没有非常深刻的认知,当那天苏彦昌表示用自己的死来化解陈闲和苏青之间的仇怨的时候,陈闲就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继而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这是一个荒唐的时代。
“陈闲!陈闲是你魏东河身边的红人,我苏彦明出去给你当牛做马!你替我去求求魏东河,求求魏先生放我一马,求求你,那些事情都是我爹做的,都是我爹要反!我只是一个废物啊!我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啊!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忽然,陈闲听到身边一阵骚动,他看向一旁,看到的是苏彦明正努力弯下他的腰,只不过他上半身被铁链捆住,动弹不得,一时间,皮肉磨出了血,他还浑然不觉。
陈闲打量着这位苏青最是器重的大公子。
他总是和苏青站在一处,以至于,就连陈闲对他也不甚了解,他生得很平凡,但与苏青多有相似,至少在外人看来,算得上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但在苏彦昌和苏佳飞,甚至是无能的苏彦和口中,这位他们的大哥却是一个只会卖弄城府心机,实则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仿佛他的一生都在学着苏青的模样,亦步亦趋地前进着。
陈闲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可悲。
他已经看不清苏彦明本来的模样了。
船队的实际掌控者侧过身,托着腮低声问道:“那你还会什么,我不需要人替我当牛做马,你还会什么?”
犹如幽魂一般的腔调在整座山洞里盘桓。
此时的苏彦明仿佛抓到了一丝生的希望,他反复斟酌,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到绝望,再到急躁不知所措,五味杂陈,繁复变化,仿佛难以拿定主意,觉得什么都不好。
陈闲此时却大声断喝道:“你想要什么,便说什么,别给老子多想!老子没这个耐性!”
苏彦明一个哆嗦,抬起头,下意识地说道:“画画!我……我会画画!”
陈闲看着面前的男人,而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看着男人的模样,确认了他并没有说谎,已是敲定了一个主意。
“后面的日子,希望你会成为了一个山水画的大师,不过,你不能随意走动,我多少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我身边有不少佛郎机人神父,这些人里不少擅长西洋画,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邀请几位,与你切磋一二。”
苏彦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比他年纪小上不少的少年款款而谈,而自己的生命仿佛就在这样的轻描淡写这种被保了下来。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陈闲,只是陈闲已经指挥过几个少年把他架了起来,他将被送到赤马号上,而后转运至濠镜,他将衣食无忧,但却将受困于一方天地。
但对于一个生死一线的人而言,自由,甚至是奢侈的东西。
陈闲又坐了下来,而后看着面前的苏彦昌。
他笑着说道:“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180:百无一用是儒生
松油木枝依然烧尽。
山洞之中,早有几个手下替陈闲换上了火把。
火光摇曳,将几个人影拉长,犹如鬼影重重。
一阵对峙,这些简陋的东西已经烧成了灰烬,此时的陈闲却没有再叫人理会,只是隔着黑暗,淡淡地说道:“你大哥确实是个平庸的人,你们不服他,情理之中。”
陈闲说的是实话,无论是陈闲的调查,还是别人的行径,都无一都在说明,实际上苏彦明不过是一个被迫学习,模仿,以至于成为苏青的分身的傀儡木偶。
而且他的能力低下,以至于在人前只能装作高深莫测。
用虚张声势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羸弱。
唯一出乎了陈闲所料的是,苏彦明会喜欢画画。
画画?这个与海盗完全不挂钩的艺术,实在是让陈闲苦笑摇头,不知所谓。
但正因为这一项爱好,也彻底让陈闲放松了警惕。
毕竟寄情山水,终归比每天想着谋反作乱,亦或是君君臣臣来得好些。
苏彦明活下来了。
用一种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方式,陈闲能够听到他的感谢声,在山洞之中回荡,而他没有再多加理会,这件事已经彻底了结了,他不想再去谈什么。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苏彦昌。
苏家三公子并没有说话,他保持着沉默。
陈闲也没有强迫他继续说什么。
“我来之前,曾和东河说过,这次,你和苏彦明只能活一个,而谁能活,取决的人不在你,而在苏彦明,也就是你大哥,他的回答很让我满意,所以他活下来了。”
“苏彦明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他是被苏青架在这个位置上骑虎难下,哪怕是你那个八九岁的弟弟,苏佳川都要比他有点野心。
我见过他几次,我总觉得他身上仿佛投影着什么人的影子,这种感觉不算分明,但却又确实存在,后来我意识到了,那不就是苏青吗?一模一样不是吗?
就连无能都学了个十成十,苏青反而为此沾沾自喜,也是让人笑掉大牙。”
“虽然他喜欢作画,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至少他袒露了自己的心胸,也让我知道,留下这么一个人并不会带来很坏的后果,我总是觉得,东河他们作为海盗下手太狠,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呵呵,何必呢,能活一个是一个,我不准备杀太多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你杀了几乎所有的苏家人,还有那些客卿,换做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这样屠戮投降的俘虏的!”
陈闲看着忽然反驳的苏彦昌,忽然笑了。
“他们和苏彦明不一样,他们是要在我手下讨口饭吃的。我自己的小命要紧,我不喜欢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一群随时都可能倒戈,甚至杀了我,取了我的首级向我的对手摇尾乞怜的手下手中。
他们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白眼狼,说他们是狗,都算是侮辱了狗。苏家三少爷难不成你还不懂,天真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得这么大的?”
陈闲看着附近站岗放哨的少年卫士,语气从容:“我向来要求的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不断奋斗的角色,他们可以不忠于我,但不能不忠于我的想法,和这条船的未来。
所以那些人一个都不合格。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而在我看来,我有我的道理,既然不适合,那么他们只有死了。”
“可我可以效忠你啊!我比我大哥总有用得多的吧,而且,在工坊的时候你未曾发迹,我便不曾与你为难,便是大势之下,我也来到你面前,声明大义,我是为了求道,我不会背叛的!”苏彦昌也搞不懂面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可以赦免苏青的长子,一个叛乱事业的继承人,却不能赦免自己,一个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说话的人。
这何其荒谬!
“你知道为什么我临时变卦,最终决定倒向你的弟弟苏佳飞吗?”陈闲忽然提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那不是我弟弟能够给你带来更多的利益!”
“自然不是,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陈闲给面前的人下了个判词,而后说道:“只可惜你是个儒生,不然我们会是一个极好的上下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当海盗了。”
他懒懒散散地说道。
只是这些后面的话语,恐怕苏彦昌再也听不到了。
走出洞穴,陈闲看着依次进入那里的少年卫士们,再见到苏彦昌的时候,恐怕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魏东河一溜小跑到了陈闲的身边,他仍是原本的模样,笑呵呵地说道:“少~东~家~”他伸手就要去抱陈闲的大腿,陈闲先她一步,抬起脚就是照着他脸上一顿猛踹。
“少东家,仍旧是那么英明神武,东河对您的敬仰呐就像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连这抬腿踹人的姿势都是那么迷人,便是世上最强横的武学大师呐,那姿势都比您差多了……”
陈闲把鞋子塞进了他的嘴,一边恶心地说道:“你特娘的说话别这么恶心,有话说话,狗东西。”
“您老人家把苏彦明放了,把苏彦昌放了?”
陈闲点了点头他说道:“你给苏彦明到时候在濠镜安置个宅邸,给他准备些泼墨山水的工具便是了,这是个没野心的主儿,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大岔子,不过,苏彦昌不得不死,别求情,不然我把你丢进南海,自己给我想办法游回来。”
陈闲伸了个懒腰。
魏东河已经奉命离去了。
而他今日说不出的烦闷,一场内战以他们一方的完全胜利而告终,哪怕中途有那么些许小插曲,陈闲自觉地也没有那么不可以接受。
只是他就是堵得慌,大抵是现代人到了古代,面对的是终究是残酷的杀戮,他本想与人为善,也不想多做杀孽,对他来说,更乐意于以势压人。
万不得已,才需要杀人立威。
只是时间不会等他慢慢养成锋芒,养成威势。
海上之路仍旧不是那么好走,濠镜百废待兴,手下伤兵满员,别有用心之人,在暗处窥探,甚至还可能有中途搅局之人横插一杠子。
陈闲看着初升的太阳,发了一会儿愣,脑后传来男人的惨叫,与头颅滚滚的声音。
在他听起来,也不再那么突兀了。
181.走到台前,粉墨登场
将遗落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之后,魏东河和谢敬,孙虎一起前来,见过了陈闲。
此时的陈闲已经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也确实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来统辖全局,至于孙虎对于陈闲,他对陈闲的真实身份也算是早有耳闻,只不过,他权当做空穴来风。
此时由魏东河亲口提出,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他不知为何,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孙二爷,我们的赌局还作数,只不过,这事儿得稍稍拖延一二了。”陈闲看着来人笑了起来,孙虎也跟着大笑,原本酝酿了一早的话,全数丢到了爪哇国里。
他其实不介意谁当统领,但这个位置的来源必须是正当的,而不是篡夺的,他看不起苏青的缘由在于,这个糟老头子谋划了这么久,是为了谋夺他人的东西。
不该他拿的,他就想握在手里。
至于情报头子小邵,此次并没有出现在人前,首先是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个都是男人的海盗船上过于惹眼。其次,她做的都是不见光的事情,让她在暗处发挥作用,远比让她暴露在日光之下,来的有用得多。
至于翁小姐如今尚且不算是海盗团的一员,陈闲也不急着把她拉入伙。
一切以商业活动开展之后,双方的考量来做对照。
这是陈闲的考验,也是翁小姐的考验。
“稍后我会去见过船员们,把后续的事情交代下去,孙二爷,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如今以咱们现有的人手,去夺回珊瑚洲,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们现在是无根的水,居无定所,所以我们要拿下濠镜,再徐徐图之。”
孙虎看着陈闲,他对于这种大方向上的事情并无主见,往日的军师也早已与狼台号共存亡了,此时他也不曾觉察到不妥,便说道:“既然魏先生说,之前的计策都由你主导,那么你是有真本事的,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我孙虎别的本事没有,哪个小兔崽子敢造次,我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只要孙二爷收束手下便好。濠镜已是唾手可得,只是如今,一切都得隐秘行事,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如今咱们下面的人该如何称呼陈闲才好?”
魏东河笑着说:“便都随我们称呼为少东家便是,孙二爷可能有所不知,我家主人乃是明初大海盗陈祖义之后,如今正图东山再起,往日我们祖辈称呼陈统帅为东家,名头便是如此由来。”
孙虎惊异地看了面前不动声色的少年一眼,也难怪这样的少年郎可以笼络如魏东河和谢敬这样的谋士与武者替他效死力。
他连忙一拱手说道:“孙虎拜见少东家!”
陈闲知道那位百多年前的便宜祖宗,在海上的威名是实打实的,一方海盗窃取一国,自立为王。
这是何等的气概。
也由不得万众归心。
陈闲说道:“咱们是海盗,哪里需要这些礼数,随我出去见过兄弟们,明日拔锚,前往濠镜。”
……
陈闲在众人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簇拥下,出现在了翘首以待的众多海盗跟前。
人人交头接耳。
他们原本便跟从魏东河,此时说话的却是一个看上去比他更为年轻的少年人。
孙虎看着局面,脸色有几分难看,多言多语的,多是他的手下,至于那些少年人则一言不发,只是满怀憧憬地看着山石上的陈闲。
魏东河走上前来说道:“这位便是我们的少东家,陈闲。”他自然知晓,自己该站出来,不然少东家的亮相便成了笑话。
众人止住了话头,略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的众人,此时他们才觉察到可能将要有大事发生,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此次的事件,乃是由少东家一手谋划,我等俱是听从少东家的安排,今后,我等亦是会以少东家马首是瞻!”
魏东河笑眯眯地说完一切,下方却早已炸开了锅。
“什么?!魏先生要传位给这个毛头小子?”
“这人是谁?”
“怎么没听过啊?他有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吗?”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现在掌管工坊的那个陈闲!孙二爷和苏青都在这货手里吃了大亏啊!”
“嘁,就是个小毛孩,能有什么大本事,咱们白银团可算是完咯!”
“滚下去!哪里来的臭小孩儿,回你娘怀里喝奶吧!”
“我就看看,谁会服气这么一个小子!”
“想让我们听这个小屁孩的话?做梦去吧你们!”
人们议论纷纷,孙虎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也知道,若非先入为主,他也不觉得陈闲能够掌管好一个偌大的工坊以及船队。
但他知道魏东河对这位少年倍加推崇,而且不管是他还是苏青都在他手中连连吃瘪。
他性格坚毅沉稳,对未来大有谋划,乃是带领海盗团崛起的不二人选!
可问题是他年纪太小了!
海盗是一个论资排辈的行当,如果要插队,那就得拿出相应的实力!
是厮杀,亦或是性命相博。
想要上位,哪有这般容易!
孙虎跳下场去,已是高声呵斥那些胡言乱语的头目们,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说的轻巧,可到了现在,局势早已不受他的控制,每个人都大声说话,都试图拉陈闲下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们不服!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众人纷纷回头望去,自远处飞奔而来的是一个个身穿黑衣的海盗,而为首的一人手中擎着猎猎作响的黑旗。
上面的“陈”字殷红如血。
震天的擂鼓声,自两翼想起,犹如两条蛟龙的人群鱼贯而入,而后挤开纷乱的海盗们,冲到了山石之下。
为首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海狼,还有一个少年人,一老一少,各领着一队人马,抵达了此处。
有人眼尖,大声叫道:“这不是海城号上的宋擎天吗?他怎么来了……”
人们议论纷纷,只是后续奔跑到的黑衣海盗已是举起了手中的火铳,整齐划一地朝天鸣枪之声,震耳欲聋!
“陈氏海盗参见少东家!愿为少东家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有黑衣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众人为之景象所震慑,一时之间,楞在原地。
而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身缠绷带的怪人。
有人说道:“那是张俊!他不是和陈闲有仇吗!这下有的好看……”他话音还没落下,那个怪人拄着他手中的长刀,单膝跪地。
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参见少东家!”
满场惊呼,震撼全局。
而陈闲站在山石之上,不动声色,眼神之中尽是虚空,睥睨天下,无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