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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文阅读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txt下载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某在此静候佳音

    八月二十九,阴雨连绵。

    血和雨顺着每个海盗的脖子与手臂流了下来,到处都是在哀嚎求饶的佛朗机人,陈良吐出一口唾沫,发现里面充满了血丝,刚才一阵炮击,他的位置不佳,受到了炮火的波及,已是负了重伤,但战意不减。

    不过,到了此刻,很多时候支撑着海员前进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体力了。

    而是纯粹而坚韧的意志。

    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演变成了滂沱的雨幕。

    这些大雨减弱了火炮的攻势,等到他登船一刻之后,佛朗机的战船炮击已经变得零零星星。

    到了最后,炮击也已经熄灭。

    天象终于向黑锋倾斜了。

    可此时的群狼已经不需要老天爷如此的怜悯。

    自他们登上战船的一刻起,这场厮杀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戮。

    一开始这些洋鬼子还试图抵抗,火绳枪放倒了不少冲锋在前的海盗,但犹如潮水一般的海盗,根本不畏惧死亡,有一些哪怕生命弥留,还冲了上来,几刀砍死了挡在前方的火枪手。

    这些人犹如鬼神附体一般。

    洋鬼子怕了。

    这些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吗?主啊!救救我啊!

    毫无疑问地屠杀。

    他们感受到了他们曾经加诸于别人的恐惧,而这一次,这种体验带来的只有死亡。

    陈良并没有选择留活口。

    这些人都不过是负担,他甚至想要沐浴鲜血。

    杀完这一些,还有成批的洋鬼子可以杀。

    他目光投向在后方对峙着的战船,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在他身后的是不断完成任务汇聚而来的“狼群”。

    火炮熄灭。

    大家只能相信自己手头的长刀了。

    但谁人的刀,有我如此之快?

    他一声令下,所有海员割下了剩下的佛朗机人的头颅,而后跳船而去,犹如一匹头狼,旋风一般追入了海洋之中。

    ……

    数十里之外的鬼湾。

    陈闲此时坐在岛上,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老人。

    叶国富。

    他是叶志平的副手,同样也是长老会被安排在他身边的监视者和参谋。

    志大才疏。

    但又有自知之明。

    陈闲如此评价过他,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时势造英雄,如果不是被潮水裹挟,他应当在村子里安度晚年。

    如今的老者咳嗽了两声,陈闲从一旁递上茶水说道:“叶老,茶。”叶国富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叹气道:“少东家所说的事情,我虽然拿不了主意,但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能力。”

    “我和志平是好朋友,我也看重他的人才,只不过,我不准备让他再接触叶家的人了,而如今作为仅次于志平的,在叶家的家长,也唯有叶老你有这个资格,将事情朝着他们说个清楚。”

    陈闲不紧不慢地说道。

    外面的大雨再次给整个战局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陈闲已经有了把握,所以尚且可以在此慢条斯理地喝茶与叶国富多费唇舌。

    “少东家,抬举老朽了。”

    陈闲笑着在心里骂了句老滑头。

    而后回答道:“这是如今叶氏团内的共识,我听几个叶家子都说,叶老德高望重,不少人为你奔走,如果志平死于非命,你就会带领大家再找一条路出来。”

    叶国富眉头紧皱。

    “你叶氏新乡和我这儿的人手乃是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你们随时都可以走,毕竟,事情我们已经完成,在这个鬼湾上,以我的人马想要镇住局面,已经不难了。”

    “少东家,小老儿有一事不明。”

    陈闲收了茶具,其实他一点都不懂茶道,只是装模作样,不过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唬唬这些海上的土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刚才还语气颇冲的老者此时反倒是有些服软。

    陈闲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你个糟老头子刚还人五人六,一副恕难从命的样子,想到自己如果贸然出去,被春雨发现肯定会被打成筛子,就不敢抖了?

    不过他还是“和蔼”地回答道:“叶老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与志平相识一场,你是他的长辈,我万万不会怠慢的。”

    “小老儿如今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晓得如今海上是什么局势,少东家神通广大,不知道能否透露一二?”

    陈闲招呼过一旁的少年随从,那少年递过来一份战报。

    陈闲的表情颇为夸张,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张大了嘴,仿佛不可思议的模样。

    那老者见他不说话,只在那儿狠做表情,不由得心中打起了鼓。

    他颇为好奇地问道:“敢问少东家,是不是事情出了什么变故?”

    陈闲摇了摇头仿佛不敢说话。

    老头焦急地说道:“哎!少东家,到底发生了何事,小老儿给你磕头了,快与我说说!”

    陈闲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海上战局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叶老你也是新乡的老人了,这样问,会不会有些冒失?”

    老头儿大急,到了如今哪还有什么冒失不冒失的?他急吼吼地站起来说道:“少东家,这事关我新乡身家性命,小老儿冒失便也冒失了!”

    陈闲喝了口茶,叹气说道:“如今的黑锋战团,分成了两股,其中作为核心的实力被隔绝于战局之外,另一股虽然势如破竹,但已经陷入了多方的包围圈之中。”

    “啊?!”老头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战局。

    “只是如今,黑锋的情况尚不算明朗,叶氏新乡对于黑锋也算是有功之臣,如今你们前去投靠正是合适,如果你能够救出黑锋陆其迈,恐怕从此之后,叶氏将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陈闲说完目光真诚地看着叶国富。

    可老者此刻却冷汗直冒,他之前之言,不过是敷衍搪塞,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明白,外面环伺的乃是春雨与佛朗机群狼。现在的局面,由不得他说不,若是他说不可以,恐怕,陈闲就会把他丢出去喂了鲨鱼。

    陈闲杀伐果决,计策了得,他早就见识过了。

    那么多人就在他翻覆之下,彻底沉尸大海。

    “小老儿……这就去和下头那些孩子再说说,这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得让他们不要将路走绝了。

    为了新乡……为了未来。”

    陈闲不再看他,只是看着远方焦灼的战局,低声说道:“那某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122.会战尾声(一)

    不久之后,陈闲送走了惴惴不安的叶国富。

    他回到山洞里,看着已经被包成粽子一般的人形,他静静地坐下来。那个绷带人咳嗽了两声,吐出两口淤血。

    勉强坐直了身子,又僵硬地倒在了床上。

    “我自会护你族人的周全,但有些烂根,总要是断的。”陈闲淡淡地说,而躺在床上的人不再动弹。仿佛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行径。

    而且也是他特意来此,告诉了他一些可能的消息以及他的揣测。

    “我知道你当年肩负的责任很重,以至于你现在根本不想继续这种过程,但你又放心不下他们,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和冥人一样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够抓住,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果不能,或是另有计划……”陈闲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而后几个少年七手八脚地扛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影闯入了山洞。

    “来人呐!药理堂的人呐!”

    陈闲站起身,急匆匆地赶到了那些少年跟前。

    此时半仰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仿佛糊成血葫芦的青年。

    陈闲记得此人,看他仿佛有些回光返照,陈闲急忙低声说道:“薛寿,怎么会搞成这样,你们遇到了埋伏了吗?还是被大明水师追上了。”

    他的脑海之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不知道是哪个部分出现了差错。

    他继续说道:“是我的不是,大明水师有完整的斥候体系,你们人太少了,被几艘赤龙舟追上恐怕也会小命不保。人回来了就好,药理堂的你们都特娘的死了吗?给我滚过来,这里有伤员!”

    陈闲高喊的时候,面前的青年有些犹豫地伸出一只血手,眼见要触碰到少年人的衣领,他又慌慌张张地缩了回去,勉力在自己的麻衣上擦了擦,低声说道:“少东家,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只是,最后我还是没有守住锚点,让官兵找到了机关,剩余的一百二十五枚水雷都沉入了海底……是我的不对,如果我能再坚持片刻……”

    “不要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本就没准备将所有水雷都顺势引爆,那些都不过是饵啊!接下去你只要好好休养,别的事情,少东家我答应你会将一切圆满解决!等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将是濠镜的天空!”陈闲急促地说着话,哪怕他再运筹帷幄,但看到有人为了他的计划,抛头颅洒热血,一枪热诚,难以言喻。

    他也会感动,也会为之无言,为此激动。

    几个少年把薛寿抬了进去。

    外面走进来个粗枝大叶的女人,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把那些人送到目的地,等到折返的时候,已经迟了,你……罚我吧。”

    陈闲摆了摆手对着维娜说道:“没什么,他本不该在那儿,这是个傻孩子,愣头青,不是你的过失,只是你现在必须回到目的地去,保护剩下的人的安全,我手头的人已经不多,可以作战的,包括叶氏的,你都给我带去,药理堂的也带上,这里很可能会变成战场,他们只可能拖后腿,你带去,还能保护剩余的人的安全。”

    他看了看周围仿佛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动声色地看了叶志平一眼,并没有再说。

    维娜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陈闲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抱拳退去。

    他走到门外,看到一个颇为谄媚的小老头,带着三十来人到了她的跟前。

    “神的使者已经派了我们在这里等你。”

    维娜举起插在海岛上的那根狼牙棒,大步流星地往海岸走去。

    ……

    大明水师的主力终于突破了封锁,西北一带乱做一团。

    陈闲想了想,还好人没事。薛寿是根好苗子,以后还是别让他亲历一线了,让他再后方搞科研比较实在。

    不过,他带来的消息极为关键。

    这是最后一部分能够改变战局的势力了,而且战力保持的相对完整。

    至此,整个战局也因此进入了尾声阶段。

    佛朗机人败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各方面都在算计他们,他们自信满满而来,最终却要落个灰头土脸,狼狈而走。

    不曾与他们交手的只剩下三灾,陈闲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妥,但又无能为力。

    而春雨和黑锋高下立判,很明显一边倒,如果不是三灾阻挡住了大部分的核心,恐怕如今春雨早已被全歼了。

    大明水师入场并非关键,而最为关键的在于,他会选择哪一方帮扶。

    春雨和佛朗机人将被放弃。

    而三灾和黑锋,这两个在陈闲的预计之中,都和大明水师有所勾连的势力,连陈闲都觉得有些摇摆不定。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隐患。

    “好在无论大明水师做什么决定,与我的关系都不算大。”陈闲把茶盖放在地上。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亦或是,狐假虎威。”

    陈闲看着远方黑云压城,不由得心生澎湃。

    ……

    此时的一部分春雨部队仿佛也失去了控制,长期的高强度行军和对抗都让这支曾经传说之中的百战之师变得脆弱不堪,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四散奔逃。

    而就在这时,大明水师将要杀入战场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些赤龙舟像是宣告着什么不祥的讯号。

    这部分的春雨想要返回路环,只要脱离了大海,那么这海上的战火可就烧不到他们,这些在海上兴风作浪的怪物,不至于上岸,上岸不过是一个入了浅水的囚龙。

    到了最后,就连周奇鸿仿佛也默认了这种行为,他的旗舰甚至混杂在逃窜的人群之中,回返基地。

    可他们的后退却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他们和正在疯狂逃窜的佛朗机人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他们面对的是佛朗机人的坚船利炮,他们的船只多半强度不高,和佛朗机人一撞之下,不少已是分崩离析。

    而陈良的部队也趁此机会,紧紧地咬住了这伙佛朗机人的尾巴。

    也多亏了这场磅礴的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疯狂逃窜之间,沟通已经全数失灵,就算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为了保命的海员面前,哪有什么令行禁止,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陈良看着先行开火的海盗与佛朗机人,最终挥了挥旗子,他的手下战船咬了上去。他心头忽然产生了那么些许不安。

    那些昭示着不祥的赤龙舟。

    他们会帮谁?是自己这方,还是三灾?

    皆大欢喜,亦或是万劫不复。

    仅仅一念之差。

    他看着已经伤口满满的各大战船,他必须寻找自己的退路,如果一旦大明水师介入,首当其冲的陆其迈,很可能会死于非命。

    他将是最后的火种。

    他看向远处,海湾之口,犹如三层高楼一般的怪物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他缓缓合上了眼。

    要来的,终究该来的。

    八月十九日,大雨,大明水师参战。

    定鼎沿海。

123.会战尾声(二)

    陈闲想了很多策略,但到了最后,浮现在他眼底的词句唯有一个。

    以卵击石。

    打铁还需自身硬,陈闲手底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甚至连那些冥人都良莠不齐。毕竟这些人除了忠诚之外,个人品质少有出类拔萃。

    陈闲点了点,其中被称作天吴和夜叉的,乃是谢敬都觉得可以塑造的武者,其中天吴更近乎于将才。

    而众多谋士之中,也有可观的存在。

    但他们都是一颗颗新星,等他们在海上派上大用场,还需要数年时间打磨,现在让他们出手,都不是时候。

    陈闲现在就想大喊,再向贼老天借个数十年。

    但他也知道,他如今以陈闲的身份活在世上,已经是老天的馈赠了,不能再如此贪心了。

    但摆在他眼前的事情,让他一阵头大。

    大明水师终于突破了水雷阵。

    在各方兵马都人仰马翻的时候,他们的到来就像是一道催命符。

    “现在得保证佛郎机人顺利退走,这样大明水师都将有那么一丝顾忌。”陈闲瞬间下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

    但这件事又显得突兀,以及难为。

    甚至不符合他原定的计划,但他在濠镜已经埋下了一步暗棋,不是没有办法窃取濠镜。

    壮士断腕,总比把自己彻底赔进去得好。

    这时,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对陈闲拱了拱手,而后咳嗽了两声。

    谢敬。

    陈闲身边最后的护卫。

    其余的诸如天吴之类的人都已经被陈闲派出去做最后的努力,而陈闲则留在这里,他对谢敬感觉到放心。但此时,他也没有了办法。

    其余的部队将在不久之后完成任务回来,但同样杯水车薪。

    “来得正好,有件事正好交给你做。”

    陈闲沉默了片刻补上一句:“只有你可以做。”

    谢敬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需要你传个口信给陈良。”

    谢敬抬起了头。

    主臣二人都凝视着对方。

    陈闲和谢敬都明白,陈闲的这个决定同样是一场豪赌,他们两个人所面临的将是同样一步踏错就天崩地裂的局面。无论是陈闲深陷于一群尚且不曾教化的叶氏众人。

    叶国富有丝毫冲动,甚至不用叶国富,只要是叶氏之人有一个蠢蠢欲动,那么陈闲绝对活不了。

    而谢敬面临的是武功再高都难以施展的场面,惊涛骇浪,在海里,再大的本事,都难以施展。

    而且,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追逐。

    稍有差池就是失败。

    “没事,我们带手下的人退入濠镜再做图谋。”陈闲笑着说,他知道谢敬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我去。”

    “但我有一个条件。”谢敬指了指头顶的岩壁。

    陈闲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总觉得由那么点些许杞人忧天。

    他看着谢敬走上前拿过他压在石头下面的短信,转头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不再有什么犹豫。

    谢敬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与其说,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陈闲看着他经过洞口,光线又从外面漏了进来。

    少年统帅低声对着虚无之处说道:“你,我,还有东河,可都得保重了。”

    ……

    此时的大明水师仍在远处集结,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他们在水雷阵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大量的船只被炸沉,无数的海员死于非命。

    哪怕最终破解了局面,但面临的是散乱的阵型,和一地的残骸。因为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极多,保存下来的船只有大有小,小船无法横渡。

    这也是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就发动攻势的原因。

    大明水师在这个时代已经逐渐走向衰弱,长期的海禁,以及郑和船队的停摆,都让整个水师陷入了困顿不前的状态之中。

    但饶是如此,面对海盗这种民间的散兵游勇,这同样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势力。

    此时的大明水师头领是许广跃,他乃是当时的广东海道副使汪副使之亲信,自屯门大战结束之后,众多广东道的将领都在这场对抗佛郎机人的大战之中,赚了个钵满盆满。

    如今的许广跃仍是挂副千户职,但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水军到了这个年代,由于大幅度的裁撤,以及官方战略重点的转移,倭寇和海盗的兴起,都让他们这些正规军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状态。

    汪副使所提出的以海盗制海盗的策略,在一定层面上缓解了这个问题,但许广跃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海盗。

    “部队还有多久集结完毕。”他摩挲着下巴。

    此时的他暴怒异常,之前他们急匆匆而来,却被几枚水雷拦在了海峡之外,不仅损失了大量的船只,行程一度受阻,只得调动后方的备用战力。他本来便是个军汉,靠得是祖上的蒙阴,而后自己逢迎结交才得了如今的地位。

    他是心急火燎的性子,本来升官在即,可如今部队损失惨重,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劳,现在反倒是成了罪过了!

    手下战战兢兢得说道:“还需要一个时辰。”

    “废物!都是废物!”

    他大骂出声,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船舷上,他冷哼一声,大喝道:“都给我传令下去,再有一刻。全军兵发,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此时从船舱走上来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他挠了挠头,咳嗽着说道:“许爷,不如听小的一言?”

    几个亲兵看到这个老者的到来,都不由得地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是海上过惯了日子的人,海上的男人都味道难闻,但这个老者特别地臭,仿佛是数十年不曾洗澡一般。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嚣张跋扈的许千户对他颇为礼遇。

    许广跃点头道:“既然单先生发话了,许某便听听高见。”

    单先生把手伸进了衣服里,仿佛捉虱子一般,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今许千户是想要将三方势力都一网打尽,而后替我大明扫平海上的障碍吗?”

    他说的是极为冠冕堂皇的话。

    许千户干笑了一声说道:“单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

    那糟老头子弹了弹手指,他颇为玩味地说道:“许千户,汪副使马上就要升官走人了,有传闻他将要进入京城六部,他是京官,你是两广水师。”

    “汪副使对我们等人情深义重,有提携之情,如今他入了京,更是方便我等行事……”

    单先生摊摊手,笑着说:“那军功呢?”

    许千户稍加思索,沉默了下来。

    “许千户确实看不起这些海盗,但如果没有这些海盗,你们大明水师更是摆设,汪大人的计策甚是毒辣,许千户不妨效仿汪大人,一则有数之不尽的功勋,二则向汪大人卖个好。到时候汪大人自然以许千户为心腹。”

    单先生不再多言。

    寥寥几句。

    许千户看向正烽烟四起的海面,叹了口气,已是拿定了主意。

124.会战尾声(三)

    此时的赤马号上。

    吕平波与孙二爷都站在一起,而距离二人不远的则是魏东河,他看着手下海员们的奏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手头的情报效率实在不高,到现在所收到的消息零零散散。

    究其原因,不过是大部分的海盗都不重视情报,所以陈闲刚一接手自己的势力,就开始发展情报部门。

    不过,少东家的人曾经混在探子里找他回报过如今鬼湾的情况以及部分关于他急需的情报,他也不由得替少东家捏一把汗,但如今他另有使命,也分身不得。

    而且,他也坚信,陈闲能够处理好这个局面。

    吕平波和孙二爷仿佛商量完什么,走到了魏东河身旁低声说:“东河,怎么样了?”

    “若是不出所料,我们在珊瑚洲的老巢丢了。”他沉默了片刻,拣了个吕平波最是关心的事情和他说道。陈闲早就料到了银岛的沦陷,放到魏东河身上就没有太多想法。

    迟早要丢的,多费心思。

    魏东河那么想着,只是一旁的吕平波狠狠地敲了敲桌子。

    “三灾,欺人太甚!”

    一旁的孙二爷看了魏东河一眼,谨慎地说道:“如今只是情报断了,不见得是丢了。”

    魏东河斜着眼看了吕平波一言,三灾如今是足以和春雨与黑锋争锋的角色,虽然做不到平起平坐,但无论如何都比你吕平波强上不少。海上弱肉强食,曾经你在银岛固若金汤,现在你倾巢而出,一块到嘴的肥肉,三灾为什么不吃?

    “统领稍安勿躁,三灾已经选择和黑锋作对,等到此番大战结束,我们本就是黑锋一侧的战团,自然会有黑锋的人替我们讨回公道。”

    东河说的是套话,本就是用来让吕平波安心的。

    黑锋会不会替白银讨回公道,他魏东河可不知道,但黑锋是否有顺势吞并白银的野心,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尤其如今黑锋脱困是时间问题,一旦他脱困而出,黑锋以王者之师席卷整个战局,那么黑锋的势力就能完全养成,到时候,不仅仅是春雨的末日,也是所有海盗的末日。

    吕平波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问道:“东河,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目前三灾的攻势迅猛,他们要在这段时间卖佛郎机人和春雨一个人情,拖得越久,对于黑锋的局势越不利,我们需要尽快支援黑锋的主力舰队,不知道统领有什么人脉可以联络?”

    “我与这里不少的船长关系都不错,我这就去联系一二。”

    “有劳首领了。”

    魏东河神色如常,他看了一眼如今伤兵满营的船上,还有远处同样千疮百孔的海城号,狼台号在不久前已经沉没,孙二爷的部下大部分人都死于非命,只有区区几人逃生。

    而其中他手下的猛将全将军同样死在了那场大灾之中,死的诡异,但大战之中这种人死人活,太过于寻常,以至于最后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什么。

    孙二爷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他走到东河身旁,若是没有东河居中调度,恐怕此时的白银团早已像是其他海盗团一般尸骨无存了。

    而且他渐渐发觉,实际上自己所抱有的梦想,到了现在已经不切实际了。现在已经并非是依靠一腔血勇,就可以称王称霸的时代了。

    他们的时代已经逐渐落幕。

    “孙二爷,之后前线的指挥就交给你和张俊了。你经验丰富,自老统领那会儿,便是头号猛将,由你来做前线指挥,是最稳妥不过了。”

    东河笑着行了一礼。

    孙二爷无声地还了一礼,而后走到了甲板前方,犹如一座石化的雕像。

    而吕平波也带着手下离开了此处,他是看不懂魏东河复杂的布局,与其在这里尴尬,不如回到自己的船舱喝酒等待。

    原本高朋满座的甲板,反倒是冷清了。

    满头纱布的张俊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时势造英雄,若不是如今,接舷战已经不是主流了,像我这样的疯狗也没啥用了,可惜了。”张俊笑着说。

    不知道是不是和魏东河相处久了,他也变得有那么些许乐观,也可能最近的杀戮让他疯狂,原本平静阴鸷的他,现在也话多起来。

    “少东家说过,如今的海上的战局,如果单纯依赖接舷战,在大纵深的海战之中,没有半点用处。陈良的群狼战术已经是接舷战的极限了,我们应当要向前看。”

    因为周围的人已经退去,魏东河和张俊一边往船舱走,一边简单地说着话。

    经过魏东河的经营,张俊手下的人已经织就了一张大网,成为了船上的一股隐藏实力,这些人嘴巴很严实。

    毕竟,生死相关。

    一旦暴露,尸骨无存。

    张俊说道:“少东家后续有什么计策吗?”

    张俊并不是自己人,魏东河陈闲曾经做过讨论,最终,并没有把它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之中,仍有戒心。

    所以魏东河在他面前讲起未来的筹划,也是如同挤牙膏一般,问便说些许,如果不问便是什么都不说。

    “事情复杂。少东家如今坐镇鬼湾,我和他联系不上,但少东家自有自己的野心和计策,你只需要记住,你如果想吃肉,便好好跟着我,这海上的万世基业,只有少东家才能奠定。”

    魏东河想了想措辞,但看到张俊在一旁,眼神闪烁。

    近来,他忽然觉得,张俊并非是一个简单角色,只不过,他不能断言。

    “少东家是明主。”张俊寥寥几言。低着头往前走去。

    魏东河停下脚步,并没有再跟上去,一旁的少年侍从从他手中接过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鬼湾,北方洞穴。

    叶国富的身边站着的是一群伤兵,只是此时他们把绷带之类的东西扯了下来,正面色狡黠地看着老者和面前的篝火。

    叶国富喝了口水,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都是我叶氏的主力,如今姓陈的想要招揽我们,你们怎么想,不如说出来,叫我听听。”

    他是受了陈闲的主意前来当说客的。

    而在场的人都是曾经叶志平手底下的几个小头目,能做到这个地步,且在几场大战之中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的,自然不是善茬。

    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众人沉默不语,只是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老人。

    叶国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这才明白,原来,谈判桌上的一切,远比战争搏杀都来得凶险得多。

125.会战尾声(四)

    叶国富很是两难。

    对于他来说,他大可以抛出新乡的安危来告知众人他们的处境。

    但他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恐怕这些生性多疑的海盗不会相信。

    他太懂这些同族了。

    就算在叶志平手底下的时候,他们也是无利不起早。

    甚至到了最后危及整个族群之时,叶志平身先士卒,带人佯攻,他们却一个个装作病弱,混在孩子和老者之中,并没有出力,保全了一条性命。

    毫不夸张地说,在叶国富的眼里,他们就是新乡的蛀虫。

    这样的人往日里是绝对无法触碰到真正的权力的。

    可现在所有人都死了,所以,他们掌握了所谓的大权。

    陈闲说对了一件事。

    如今叶国富仍旧是这个新乡的大家长,但他没有说另一件事,他这个大家长到底还有几分威严,无人可知。

    陈闲也是在试。

    这决定了日后的走向与决断。

    他确实有别的手段拿捏这些人,但不是时候。

    还未到翻开底牌的时刻。

    “你们怎么不说话?”

    叶国富有些恼怒,他虽然在往日里是一个颇为和蔼的老者,甚至与世无争,几乎都在放权给叶志平。

    但到了这等危急存亡的时刻,他看到的是一片消极怠工,以至于给他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

    其中一个稍显年长的汉子,笑着说道:“长老,你不用这么生气,多大的事儿啊,你说不是?”

    另一个也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是呐,叔,多大的事儿,我瞧着这鬼湾就不错,外头打的是死是活,和咱们有啥关系?我们能够活下来就不错了。”

    “叔,你都没多少年可活了,还那么怕死吗?”仿佛人群之中有人无意间奚落了一句。

    叶国富立马涨红了脸。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冷嘲热讽?就连陈闲对他说起话来,同样是毕恭毕敬。

    “谁说的!”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摇三晃,仿佛被风一吹便就要倒下去一般。

    没人接话,反倒是几个人都在那儿交头接耳。

    那最先说话的汉子笑了笑说:“叔,你也别先动火,我们不也是在商量个主意吗?陈统领说的是一个路子。但我们呢,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子。”

    叶国富怒气冲冲地看着众人,他抑制不住,指着众人说道:“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主意?如今我们就像是人家的阶下囚,出去就死啊!叶和景,你来说!”

    那被叫做叶和景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叔,咱们这儿,你说有多少人?”

    叶国富硬着头皮说道:“得有三十来人吧,算上老小。”

    叶和景等人的脸上笑容更甚。

    他说道:“那你可知道如今的陈统领身边有多少人呢?”

    “你们!”

    叶国富指着众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叔,咱们是海盗,这点事儿不稀奇的。”站在一旁的叶和魁走到了他的身边,把他的手放了下来。而后慢条斯理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如今的新乡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就这么点人。

    陈闲手底下虽然是有些人很难缠,但到底来说,寡不敌众嘛,而且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要一举成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已是分析过了很多消息,毕竟他们到了岛上,是以陈闲的客人自居的,大部分人没有限制自由,而且无暇顾及他们,情报的获得易如反掌。

    他们自然也是,知道陈闲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智将,而且很显然的是,如今的他们正面临很多的问题,恐怕正自顾不暇。

    对付一个弱书生,他们自然觉得十拿九稳。

    “你们可是不知道,当时乱军之中,便是那个陈闲身边的贴身侍卫谢敬把身负重伤的头领救回来的啊。若是说,那可是个万人敌,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叶国富闻言大急,这些小的或许不知道那个谢敬的实力,可他可是见证过此人穿梭战场,轻易来去的样子的,别说这些乌合之众三五成群,就算他们一拥而上都不见得是那个怪胎的对手。

    众人原本兴致颇高,结果却被叶国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几个头目嘟囔道,“当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黑锋建功立业,要窝在这么个小地方?”

    但也有人当时看到了整个战场,看到的是谢敬纵横睥睨的德行,虽然当时的春雨正在有序撤退,但也是险象环生,没人去质疑整个男人的实力。

    当这些人也提出谢敬确实不可敌的时候,几个人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自然是有办法跳过这个门神,只要解决掉陈闲,一切不就都没有问题了吗?”

    有人大声嚷嚷道。

    叶国富叹了口气:“这两人据我观察,根本就没有分开的意思,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双方各有依仗之处,所以往日里除非有大事发生,这两人绝不会贸然单独出现。”

    “我还不信了,就一个人如何和我们这些人作对,而且功夫再高,能高得过刀枪?”

    叶和旭乃是一个暴脾气,往日里船上也属他本事最好,他一开口已是满不在意的模样。

    众人本就差个出头鸟,如今有人提议,很快理智的声音已是彻底淹没在了狂热的呼喊之中。

    而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一个汉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他开口说道:“兄弟们,叔,那个陈闲身边的贴身护卫,他……他走了。”

    众人“啊”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这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会不会其中有诈?

    可更多的人觉察到的是,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杀了陈闲就能彻底取代他,而后将他手下这条船的物资占为己有,而且从此之后便不用再看上头人的脸色行事了。

    众人从各自眼底看到的是满满的贪婪。

    海盗没有不贪婪的,而真正的海盗为了利益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而且这次,显然不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敌人只有一人尔!

    而此时的叶国富则摇了摇头,他亲自和陈闲交接过,甚至他见过重伤之中的叶志平,他知道陈闲到底是一个如何恐怖的角色。

    他不会没有后手的。

    叶国富走向那些在一旁仍旧瑟瑟发抖的孩子们,他将他们收拢在一起,孩子们瑟瑟发抖。

    灾厄面前,只有弱小的一切才会觉察到大祸临头。

    其余人盲目地迈向深渊,谁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126.会战尾声(五)

    陈闲看着简陋沙盘上的棋子,陷入了沉思。

    他直觉上察觉到,自己仿佛算漏了什么,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何物。

    如今因为他手上的人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他在鬼湾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他知道如此行事有些不妥。

    甚至某人还前来告诫一二。

    但局势已经不能让他有所保留了。他必须把所有的筹码压上去,才能给这个方向不明的天平加上一些能够倾斜的筹码。

    如果不竭尽全力,那么不如去死。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洞外传来了一阵骚动。他本能地想要喊上谢敬一起,却记起来谢敬此时已经在前往陈良船上的路上。

    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他其实这一路以来,尤其是在进入工坊之后,无论是谢敬还是魏东河,都将他置于一个极为安全的境地,而他不知道为何也有意无意地避免了危险。

    但如今,危机四伏,而且他不予余力的手法,更是让很多人有了可乘之机。

    在他看来,如今他能够活下去的可能只有三成,而换来的则是将近七成的成功可能。

    他自然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功,但很多时候,机会便是如此稍纵即逝,如果不把握住,那么他面临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他等不了,也不确定在蛰伏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人葬送掉一切。

    他只能奋力一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喊声:“请问是陈闲陈统领吗?”

    陈闲没有答话,只是坐在原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整个布局之中所残缺的那一块是什么。

    那是每个人都有的,但又不大会被算计到的,这是涉及人性的,而不是情理之中,以及目的明确的。

    他愣在原地,忽然笑了一下。

    他低声嘀咕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仿佛不耐烦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而且充满了蛮横与不讲道理。

    陈闲知道此人乃是叶氏的叶和旭。

    叶和旭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容易被人当枪使了,但此人非常愚昧,莽撞,陈闲觉得众多人里算计颇多,阴谋计较,都好应付,只要人为穿凿,便不似羚羊挂角无从可循,反倒是这样一根筋的角色最不容易对付。

    故布疑阵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还是按下心思,听听门外之人如何说。

    现在外面的叶氏看着彼此,都有那么一些犹豫与迷惑,他们都知道陈闲往日都在这里做事,如今里面没有半点声响,他们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到底陈闲在不在,还是陈闲在里面有什么准备?

    叶和旭嘟囔道:“这陈闲不会是知道是爷爷们来了?所以怕得不敢说话,或者干脆都藏起来避避风头?”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他还是满不在乎地一拍洞壁,震下些土灰。

    众人此时满腹狐疑,他们不觉得能够设计躲藏在此处的人会是这样的草包。但不如此解释,便没有了说法,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要先进入这座山洞之中。

    叶和旭大大咧咧地说道:“怎么着?没人敢进去?怎么叶家的怎么出了你们这帮孬种?好好好,你们不敢,我敢,这个门我来闯!”

    他本来就是个莽夫,做事情全靠一股意气,总是不过脑子,此时也是如此,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只是长了个心眼,从一旁抓了一块木板,挡在前头,他虽然鲁莽,但胜在粗中有细,绝非一浑人。

    他挪了进去,却不曾遇到预料之中的毒箭飞石,或者暗器伤人。他不知何故,只得悄悄撤下了挡在面前的盾牌。

    面前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端坐在他的面前,他有些诧异,也有些恐惧地不敢说什么话语,旋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楞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

    ……

    于此同时的金麟号上,此时的战船经过了磨砺,已是千疮百孔,陈良亲自绞起绳索,大雨滂沱,不见来路,他们的目标也缩成了一个小点,他们也已经抛掷掉了所有的压舱物,如今,正在全速奔逃。

    天气恶劣,两只失去了压舱物的战船,随时都可能倾覆,但陈良无路可退。

    一往无前。

    对于他而言,吃掉佛郎机人的所有残部,再捣毁春雨的主力,便算是毕其功于一役,可以说从此之后,这片海上再无敌手。换来了的是数十年的安稳平和。

    凭借陆其迈与朝廷的关系,这片海域都将在他们的护佑之下。

    陈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大意义。

    他只要有仗打便是开心。大风刮过他的面颊,大雨犹如炮弹一样打在他的甲板上,他不曾有半步退却。他不退,那么这群狼也不会退,也不会有丝毫退缩,这就是狼,而他是这群嗜血之狼的头领。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海洋之中有人驾驭着一叶舢板,正在不断与海浪搏斗,这种小舢板在海上几乎经受不住任何浪头的侵蚀,就算那人驾驭的本事高超,但此时同样险象环生。

    他抹了一把脸,叫过几个弟兄说道:“你且知会左翼,此人若是靠近,务必接引到我面前。”

    那兄弟大喊道:“为何啊头领,不就是个无关的角色?”

    “这般俊俏的身手,当是举世的豪杰,如今大战临头,有这般英雄角色,不见一面,不是可惜?”陈良爽朗大笑,仿佛感染到了周围的人手,纷纷大笑了起来。

    此战他们损失了十几个兄弟,人人身上都带了伤。

    他们觉得此战之后,这里的人不知道能够回去几个。

    但他们没有什么感觉,他们是海盗,刀尖跳舞,提头度日,有什么可怕的?

    而且这次出来,他们杀了个痛快,多少个洋鬼子,多少个和洋鬼子勾搭成奸的人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他们从不自诩正义。

    也从不认为自己替天行道。

    但只问本心,这一刀斩得是否痛快!痛快!便是好事一桩,便是没有杀错人!

    陈良看着远处的小点,低声说道:“这世上无穷无尽事,别人妥协,别人敷衍,别人盘根错节,而我唯有一途,以杀止杀!”

127.会战尾声(六)

    纵使陈良之前如此叫嚣,但当谢敬被带到陈良面前的时候,陈良还是哑然一笑,他把手头的绳索丢到一旁,笑着说道:“早该想到是你,不过还是有点别的期待,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谢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相对的陈良则颇为开朗,两个人是在不同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角色,谢敬生在一个需要他背负使命,不断往前挪移的位置,他扛着的是当时不更事,甚至荒唐的少主,而自己又是家中少有的武学奇才,却意外之中,误入歧途,差点走火入魔而死。

    他的童年和未来都呈现出一片黯淡的灰色。

    而陈良则与之不同,他的少年时代虽然缺医少药,食不果腹,但终究有三两好友,他的生活显得如同天空一般湛蓝。

    后来遇到名师传授武艺,又跟着陆其迈学习兵法,在所有的黑锋头目之中,唯有他最是乐观,却同样最是视死如归。

    谢敬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家少东家说了,如今大明水师已经出现在海上,若想要保证己方相安无事,切记一条,‘穷寇莫追’。”

    陈良摆弄着手头的刀剑,笑着说道:“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谢敬低下头摇了摇。

    陈良思忖了片刻问道:“大明水师的到来是真的吗?来了多少人,还是袭扰部队?”

    “乃是主力战船,具体数目不详,至少不弱于你方核心舰队。”谢敬说道。

    陈闲来之前,曾经和谢敬透过底,大明水师此来,应当与陆其迈通过气,为了弹压桀骜不驯的黑锋,他们应当会出动至少与之相对应的战力。

    这算是黑锋自己作死,又是他们的无奈之举。

    虽然陈闲预测黑锋留有后手,但南征北战,又遇到了叛逆,这场仗早就不在黑锋的掌控之中了。

    陈良叹了口气。

    “老爷子自己惹的祸,到底是打搅了本大爷的好性子。”他看着远处的几个点,低声嘀咕道:“到底是事不可为。”

    “你少东家也是料事如神,而且就情报获取之上,当今海上有这样的能人,日后恐怕是一大祸患。”陈良笑着说着,只是难掩的是杀机。

    谢敬的衣袖被打湿,全身上下显露出来的是一片干枯的身体,犹如肺痨鬼一般高挑的身材,更像是一个勾魂夺魄的幽冥使者。

    “既然没得洋鬼子杀,那么与你这个鬼怪动动手,松松筋骨也是大好。”

    他话音刚落,身子已经像是离弦利箭迸射了出去,带起了无数雨珠。

    谢敬则在顷刻间摆下阵势,显得从容不迫。

    陈良得过高人传授,在海上争锋之中,几乎无一合之将,如今遇上个猛人,不由得欢欣鼓舞,只是正当他直入无人之境之时。

    却不知道从何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只手掌,轻巧地在他的手背上一拍。

    那角度极为刁钻,根本无从防御。

    他原本力往一处施展,此时脉门被抓,却提不起新力,被迫在半路停了下来,此时的他看着面前的肺痨鬼好整以暇地挑衅,他伸出一只手微微弯曲,仿佛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这是谢敬身为武者的骄傲与肆意。

    自古侠以武犯禁。

    侠客便是如此,百无禁忌!

    陈良发了一声喊,整个人好比千手的罗汉,又如猛虎入山林,一瞬间已是攻出了数招,却不曾想谢敬一一挡下,嘴角露出个玩味的弧度,配合他那张苍白无色的面孔,说不出的怪异与嘲弄。

    他以指为剑,轻巧地点在仍要猛攻的陈良太阳穴旁。

    陈良一下子停了下来。

    两人均是不动,而谢敬仿佛在说,你还要打吗?

    年轻的舰队统领收了架势,眼中多了几分钦佩,他想要行一礼,再问前后,却看到谢敬像是一只大鸟一般消失在了金麟号上,而后几个起落,再也不见踪影。

    陈良呼喊道:“全体回转!支援大头领!”

    陈良隐隐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要与那个被称作“少东家”的狠角对上,他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些许期待。

    “‘少东家’……这个称号怎么有点耳熟。”他喃喃道。只是他这句话散入风雨之中,无人听闻。

    ……

    此时的鬼湾岛上。

    后续的叶氏众人已经走入了山洞之中,大部分人都神情复杂,面对的人盘膝坐在大石头上,他呼吸粗重,但仍是保持着平静。

    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有一些受制于他许多时日的叶氏众人,此时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他开口道:“几位叔叔,是来找陈闲的吗?”

    叶志平看着众人,他的眼神有那么几丝阴鸷,同样也有几分嘲弄。

    他比陈闲更早猜到这些被他称作叔叔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想的。这些都是贪得无厌之徒,这也是为什么,最终是他成为了船队的首脑,而他们只能屈居于他之下。

    没有能力,也没有手段,却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提醒了陈闲,并且两人设计了一个法子,以及一次交易。

    叶和魁走了出来,冲着叶志平笑了笑说道:“志平,我们也是为了团里好些,如今老叔和老祖宗都死了,我们总得为了小的们考虑。”

    叶志平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淡淡地说道:“小的们,我已经和叶老谈了,会将他们收归于少东家手下,让他们跟着你们去死,不如让我来照顾。”

    众人哗然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确实都不怎么在乎这些孩子,他们的血脉至亲感觉颇为单薄,孩子没了再生便是,他们气恼的是叶志平的态度。

    我们才是你的亲戚,你这是吃里扒外!

    他们想要说些什么。

    反倒是叶志平先开口道:“我现在身子骨不好,长话短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和陈闲也商量过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淡淡地说:“接下来,我会和你们谈一笔生意,至于接受与否,全看你们,如果你们不乐意,那么,就都死在这里吧。”

128.会战尾声(七)

    叶志平看着众人,并没有什么波动。

    当那些认同他的,相信他的人横死在沙滩之上的时候,他对新乡的心,其实已经死了。

    不必为谁再做停留。

    他做了太久的傀儡了,每个人都希望他是一个予取予求的傀儡,他们确实看重他叶志平的实力,但更多的却是利用。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如今,已是到了可以让自己追寻自己所想的时候了。

    “可不能叫他们拖了后腿了。”

    叶和景干笑道:“小平子,你话说的怎么这么难听,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说什么买卖和死不死的,我们这些做叔叔的,难不成还会害了你不成?”

    “我并非是要和你们说理,我只是和你们谈公事。鬼湾浅水滩一战,与我死战者无有幸存,我也死过一轮,我便与你新乡两不相欠,说是无关也是可以。而这其中,还包括那些我将要带走的孩子和老人,他们也都和新乡一刀两断了。”

    “我以后也不会再以‘叶志平’这个名字示人,你们大可放心,也可全当我这个人死了,自便就是了。”叶志平的声音平淡却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力量。

    一众叶氏中人多少有那么些许心慌。

    只有享受过有叶志平统领船队所带来的便利,才会深切的知道,有这么一位船长有多好了。

    叶志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叶氏的船,还有火炮兵器。”众人闻之一震,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年头有炮有刀才能有底气,他们来这里,其中就有一条是想要要回那两条大船。

    他们并不敢说话。

    他们知道如今话语权已经掌握在了叶志平手中,叶氏这么多年在海上漂泊,靠的就是无比强大的家族凝聚力,这使得虽然叶志平说的话极为大逆不道,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重话。

    若是叶志平往日还把自己当做自己人的时候,他万万也不敢这么说。

    而如果在这里的是陈闲,敢这么和人侃侃而谈,早就被这些叶家人五马分尸了。

    这也是为什么叶志平代替陈闲出马的原因。

    血脉不可断绝,不可逆转。

    “这些都可以给你们,包括战死的家人的遗骸,少东家都已经收纳干净,你们尽数都可以拿走,我们绝不阻拦。”叶志平淡淡地说道。这是陈闲一开始就和叶志平说的,必须给的东西。

    而且陈闲一开始就不曾贪图过叶氏的辎重。

    换他的话说,我要你们叶家的骨灰干吊用?

    骨灰拌饭吗?我可没这种恶趣味。

    “陈闲也是慷人之慨,这本来就是我叶氏的东西,他凭什么拿来做买卖?”有人不服气,说了那么一句。

    却迎来的是叶志平的嘲弄:“爷爷他们的尸体是你们抢回来的?怕不是各个都在后方装死吧?他们做的,自然是他们的,不是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大伙可都是海盗吗?”

    “我还真是可惜,能冲锋陷阵的人都死了,余下你们这帮好吃懒做的货色。”他的言谈辛辣,再也不比当年温柔柔和的模样。

    众人面容尴尬,确实他们当时都在后方看戏,甚至还要装出一副拼尽全力的模样。

    因为是自己人都知根知底,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叶志平。

    “那么点东西,我们这么多人如何养活,以前是你小平子当家,难不成你不知道?陈闲打发叫花子恐怕都比这个好些。”

    “是啊,就算是想要招纳咱们入伙,这么些东西也不够啊,平娃儿,你给想想办法啊!”

    其实当叶志平出现的时候,有一些人还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想法。

    他们也知道其实几个头目能力并不强大,如果跟着这些人走,恐怕还不如当时的叶志平带队。

    叶志平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另外,陈闲已经说了,他并不想要收下一批随时可能反水逼宫的手下,这样让他没有半点安全感。”

    众人面色不是很好看。

    “我们要钱!要粮!这么点兵器远远不够,我们要他们船上的火炮!”叶和旭撇开众人的手脚,大声说道。

    叶和旭是个浑人。

    别人有顾忌,他可没有!

    他说的很是实在,所有人都没有阻止他们,他们是见过陈闲船上的火炮的,威力比他们手中粗制滥造的火炮,威力大了无数倍,只要有了这样堪比佛朗机炮的玩意儿,纵横四海,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志平冷笑了一声。

    “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看不出旭叔叔还有这种脑子,看来那些说你有勇无谋的,都是小瞧你了。”

    “平娃儿,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

    “我一个都不同意。就连叶氏的战船,我也会晚个几日才交付到你们手中。”

    “你们既然蹬鼻子上脸,那么尽管放马过来,若是我同意其中一点,便当是我输了。”叶志平冷笑连连,仿佛一点都不将这些家人当回事。

    “平娃儿,你此举是为了什么?你当真能够做得了主?不如你把少东家请出来,我们与他谈怎么样?”叶和魁仿佛嗅到了什么,他皱着眉问道。

    “少东家已经不在鬼湾岛上了,这两件事不如一并说了,如今大明水师已经到了,而且各大势力正陷入乱战,陈良的战团逐渐撤离了这里,不多时,应当会有一波前压的佛郎机人和春雨一并登岛。

    你们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叶志平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说着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叶氏之人已是炸了锅,无数人惊慌失措,他们连冲锋的时候都完全不敢多动手,只敢在后面摇旗呐喊,如今他们面对的将是春雨,春雨早早就把他们当做必杀的对象。

    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绝对不能活!

    “陈闲那个狗篮子好狠的心!”不知道谁人喊了一句,一时之间,叱骂陈闲之声已是充塞在了整个洞窟之中。

    “接受少东家的条件,保你们一条命,而后放你们安然离去,或是你们自觉有本事和春雨一争长短,那么也可自便,反正春雨如今正缺人手,你们如果凑巧入了伙,同样可以吃香喝辣,有玩不尽的女人。”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再去找春雨只是去找死!

    但到了此刻,谁都不乐意拉下自己的面子,尤其面对的是往日里被自己呼来喝去的晚辈。

    叶和旭猛地一拍洞壁,大叫道:“与春雨的那些狗拼了便是,我可不受这等委屈!”

    此时几个叶氏众人狠狠抱住这个鲁莽的汉子。

    叶和魁阴沉着脸,仿佛可以滴下水来,他背过手看着面前已经昏昏欲睡的叶志平,自己的小侄子,最后只得低声说道:“便依了少东家的意思,平娃儿,前头带路吧。”

    叶志平脸上无悲无喜。

    从此之后,仿佛一切世事都与他无有关系。

129.会战尾声(八)

    此时的鬼湾南屿。

    涛声依旧。

    连绵不绝的雨丝布满了整座小岛,就连远处的海战也都迷蒙在烟色之中。

    陈闲叹了口气,动了动手中的钓竿。

    他看到远处码头边缘,四五个汉子抬着一个满是伤口的青年快速往一个方向行走而去。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衣衫褴褛的海盗和他们的子嗣。

    远处仍旧被炮火覆盖起火的阵地上,如今已经渐渐尘埃落定,展露出来的是一片千疮百孔的景象:无数战船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聚拢在黑锋旗舰的边上,到处可见的都是船只的亡骸,就连往日里固若金汤的旗舰上,也已经残破不堪。

    但他仍旧存活着,而且有充沛的战斗力。

    战斗到了此时,谁也知道,对黑锋的压制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想要彻底击垮黑锋,那么必须要有数倍于他们的兵力。

    这显然不可能。

    于是,当机立断,外围的战舰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选择了有序地退去。

    可黑锋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犹如犬牙交错般的局势,和时不时出现的浪涌,都让这些三灾的叛逆举步维艰。

    而另一方面,是被舍弃之后,茫然若失的佛郎机人与春雨的残兵交界在了一处。

    原本互为盟友的双方,因为堵塞了通路,都变成了一条条鬣狗,三灾已经开始退场,那么剩下的是不是就要对付他们了?

    挤压,对撞,甚至有零星的接舷战。

    陈闲看到了周奇鸿,他被人众星捧月一般拱卫在旗舰上,他看上去颇为冷静,正在不断调度手中的兵力,陈闲也看到了在春雨的战舰群之中,还有零零星星倭人的小船,他们活跃在战场之上,像是嗜血的鱼群。

    归根结底,周奇鸿信任的果然还是与他有血脉至亲的倭人,佛郎机人不过是用以混淆耳目的借口。

    这算不算大明的汉奸?

    算是吧?

    陈闲把弄了一下手中的钓竿,身上披着的蓑衣带落了一地的雨水。

    “未曾毕其功于一役。”陈闲觉得自己最近念叨最多的话,莫过于此。

    他心有不甘,但终究没有任何办法。他嘴上衔了一根草枝,看着战局的变化。

    对于拥有鹰眼的他而言,整个海面就如一个棋盘,天地为棋盘。

    场上的变化,在他看来,一清二楚。

    佛郎机人不能活着回到濠镜,这是陈闲一开始就已经定下的计策。

    而凑巧的是,周奇鸿也不想放过这一口肥肉。

    当两个势力撞上的时候,并没有一口气分开,反倒是纠缠了起来,这个时候,佛郎机人的纵列阵线因为雨天和逃窜,而变得威力十不存一。他们也不曾想过这个时候的盟友会成为他们的梦魇。

    “意外之喜。”陈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至少这一波是两败俱伤,周奇鸿的想法很简单,拿下佛郎机人,他们便可以掌握濠镜附近三岛,从此将这三地经营成铁桶一块。

    为此拿下佛郎机人,甚至与他们交恶都是值得的。

    周奇鸿的想法和陈闲一致,陈闲是用后世人的眼光知晓澳门终究会成为一块跳板,而其地位在一段时间之内将无法动摇。

    而周奇鸿则完全是依靠自己对濠镜三岛的了解,以及对于佛郎机人的有无做出的临时判断。

    陈闲不得不承认这位春雨的首脑,虽然带兵不如陆其迈那般锋芒毕露,但却同样多智而近妖。也许和他商人世家的出身有关。

    但时至今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战局在两处同时开花,与此同时,被人关注的大明水师忽然动了。

    在陈闲的眼底,那支强横无比的舰队并没有赶向唾手可得的胜果,反而是舍近求远,前往另一片战场。

    陈闲站起身来,他收回鱼竿,上头却没有鱼饵,空荡荡的一片。

    “这下可有意思了。”

    ……

    此时正在高速开拔的战船上,许广跃看着一旁还在抓虱子的邋遢师爷,又瞟了一眼,正在远去唾手可得的功劳,不由得叹了口气。

    “许千户不用唉声叹气,这些海盗不过是海上的疥疮,而且他们如今都在争夺汪副使的青睐,这一仗不可避免两败俱伤,我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了。”单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

    “濠镜是一处战略要冲,此时佛郎机人尚在上面安营扎寨,俨然有将之当做驻地的态势,如今的春雨与佛郎机人站成一团,便是为了争夺这些利益。

    若是被海盗或是洋人占据了这里,将之修筑成了法外之城,那么恐怕不止是千户你,上头的大老爷也都难辞其咎。到时候,这个锅,恐怕得你许千户来背了吧。”

    单先生看着正在交战的双方,露出了算无遗策的表情,对于他而言,居身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许广跃身侧,不过是他性格使然。他是诸多幕僚之中的异类,另有所求。

    许广跃听到这些话立马紧张了起来。

    他虽然喜欢军功,但很多时候,更怕的是犯事,哪怕是世袭的军户,同样会有被褫夺的风险。他不敢冒险,许广跃本身其实是一个颇为规矩的角色,因为做事踏实,而且懂眼色,不给上头惹麻烦,所以屡屡被提拔。

    其中不少硬仗都是这位单先生出谋划策,而许广跃本身也知道自己就是个大老粗,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军师多有依仗。

    更兼之,单先生是有真才实学,而且为人有趣,不少事情受了那么一丁点点拨,就能让许广跃茅塞顿开。

    “那单先生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以我军水师之力,剿灭佛郎机人与春雨贼徒易如反掌,而后三灾与黑锋一决雌雄,胜者你且接纳为亲信,由他充当海上的霸主,与大明水师的代言人,而另一方全数充作军功便是,也足以许千户你轻松三级跳了。”

    许广跃闻言大定。

    只是单先生思索了片刻,望向战火连天的后方,开口说道:“千户应当分出一部分战力等待后方援军到来,同时盯住三灾,三灾的祝明酋可是个会见风使舵的货色,他如果觉察到大事不妙,自然会逃之夭夭,到时候……。”

    单先生看着正在紧急调拨着手下水手的许广跃,不由之中仿佛露出了一个莫测的嘲弄,而后他打了个哈欠,看着浪涌,再次沉寂了下来。

130.会战尾声(九)

    战事以一个陈闲都觉得颇为诡异,又充满了默契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八月二十九日晚,大明水师自西北方向如同一柄利剑一般直插正在混战的春雨与佛郎机人战团之内,一时之间,交战双方伤亡惨重,无数海盗沦为俘虏,更多的人就此尸沉大海,再无归家之路。

    周奇鸿在此次突袭之中身死,他所乘坐的旗舰被蜂拥而至的大明水师官兵截获,在负隅顽抗之下,这位曾经可以与黑锋一争长短的枭雄黯然落幕。

    陈闲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真的葬身于炮火洗礼之中。

    但春雨已经湮灭,带去的只有一声叹息。

    如果他不去争夺濠镜,恐怕也能够远遁千里,不见得不能东山再起,但没有如果。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哪怕这贪婪的手伸向的是预支的利益与荣耀。

    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绝对没有。

    佛郎机人的战舰全军覆没,大部分的船只都被大明水师获得,少数沉没,无数的佛朗机炮在风雨里哑火,成为了大明水师的战利品。

    他们曾经的历史就此被改写。

    原本在此战之中,所有海盗将受到极为严重的打击,佛郎机人也能顺势窃取濠镜三岛,成为一枚钉入大明的楔子,

    但在陈闲的到来之下,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这些落入大明手中的火炮将成为能工巧匠手中的仿造模板。

    大明不缺聪明人,自然也知道这些火炮将有大用处。

    佛郎机人这此地第二次受挫,而且折损了所有濠镜的有生势力,陈闲也不知道后面的西草湾之战会不会再次到来,还是消弭于无形。

    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大明水师,剩余的都不是赢家。

    就算胜也不过是惨胜。

    例如另一片战场上的三灾与黑锋。

    三灾和黑锋的战斗缠绵悱恻,持续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核心舰队叛乱与混战,到群狼放弃到嘴的肥肉奔向陆其迈,形成夹击之势,一共过了两个时辰,接舷战,炮击,火铳对射,弓箭,无所不用其极。

    双方都付出了无数代价,都没有拿下对方。直到陈良这根最后的稻草到来。

    战局方才彻底陷入溃烂。

    三灾的人最终选择的是逃逸,他们本身也是海上经验丰富的战士,但再骁勇也不愿意与气势如虹的黑锋部再次交火。一时之间,战局变成了单方面的追逐战,但也就在此时,大明水师的后续有生力量和分派的小队抵达了战场。

    他们拦住了三灾的主力,而后将他们驱赶向围追堵截的黑锋。

    这极为恶毒,但就算三灾和黑锋明知道了大明水师的计策,但也无可奈何,形式比人强,他们不冲锋在前,那么就将受到大明水师的屠戮。

    而且祝明酋的底蕴并非如此,他还有一支精锐的核心潜藏于海外,这部分的主力已经彻底拿下了珊瑚洲三岛。

    他们是这场大战之中收益仅次于大明水师的存在。

    陈闲看到的是壁虎断尾,以及垂死挣扎。

    这部分被左右驱赶,不得逃生的战舰,最终和大明水师和黑锋拼了个你死我活,这也成为了这场战役之中,血腥度数最高的一场厮杀。

    一群知晓自己被抛弃之后的海盗,就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誓死都要拉着世人回阴间受罪。但因为对官兵的恐惧,他们的矛头更多的是对准了黑锋。

    核心部队受到了重创不说,连前来驰援的陈良部,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们不少在打到弹尽粮绝之后,用船身直接高速冲击对手,同归于尽的打法带来了巨大的破坏。

    就陈闲所见,保守估计,黑锋在这一次最后的冲锋之后,损失了不少于五成的主力。而且战火还在燃烧。谁也不知道这把火,会在什么时候迎来终结。

    陈闲望着远处的码头,两艘小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而一叶扁舟上,有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撑着船快速往鬼湾方向驶来。

    他所在的位置是他之前找到裂隙之时,额外找到的一处洞穴,这里位置很高,几乎是整个山峦的顶峰,但谁也不知道,这里需要从原本他待着的山洞顶上攀登上来。

    谢敬在临走前并不安心,于是偷偷在这里架设了绳索。

    陈闲从叶志平口中预测到了这场规模很小,却足以致命的叛乱,提前做了提防,干脆在最后时刻到了这里来,形势比人强嘛。

    陈闲素来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儿,这个时候小命都要不保,哪有功夫再谈脸面?

    不过。

    “现在谁能救我下去啊!?特娘的谢敬你人呢!”

    陈闲看着周围的万仞峭壁,脸色黑得和锅底似的,坐在这儿看似逍遥,仿佛稳坐钓鱼台,但如今粮食饮水都已经告罄,虽然看到了谢敬,但谢敬可不一定知道他在这儿。

    至于其他人看上去兴高采烈,却不知道他还在这儿喝西北风。

    陈闲一屁股坐在山巅洞穴之内,叹了口气,仰天倒下,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

    此时的核心舰队附近,白银团的参战力量正在面对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的袭击之中快速损失。

    被首脑抛弃之后的三灾就像是一条条疯狗,他们悍不畏死,冲上来就是与你换命的打法,吕平波他们所处在的位置是双方交战的第一线,他们已经击退了数波敌方的登船,但战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同样变得疲弱不堪。

    防御的措施变得不再那么有章法,以至于有一次甚至被人将跳板架到了左舷靠近船舱的位置。

    那一次是魏东河张俊两个人疯也似的阻拦住了他们的进攻,方才保住了赤马号不曾有失。

    吕平波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一阵心慌。

    魏东河正半躺在地上和面前的张俊,孙二爷两人谈着情况,如今的乱局,其实谁都知道,每个人卷在这场大战里,都是憋着最后一口气。谁憋到最后,谁才有机会活下去,如今船上的气氛很是压抑。

    魏东河却无话可说。

    他心中另有一份笃定,也有一份信任,当然对于他而言,他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某人的成就而行事。

    众人只以为魏东河行事天马行空,可以轻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畏生死,不惧灾厄。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他魏东河的这条性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生亦何欢,死又如何?

    “一切都会按照少东家的安排发生,我们需要的仅仅是等待。”他默念了两句,而后看着灰暗的天空,也在此刻。

    忽然桅杆上坐着的招子,大喊道:“统领!魏军师!大明水师退了!他们退兵了!黑锋……不,我们打赢了!”

131.会战尾声(十)

    魏东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水,一股腥臭和刺激性的味道渗入了他的嘴里,他那张黝黑而浑圆的脸显得更是扭曲。

    他和几个首领都冲到了船舷处,眼前见到的是一幕难以让人忘怀的景象:大明水师在劈波斩浪只见,强行分开了一条道路,原本被狠狠堵住归处的三灾,此时的是一道大门换换向着他们绽开,那是来自生的希望,对于每一个三灾的海员而言,仿佛看到了一道曙光。

    他们不再和黑锋纠缠不清,尚存的理智让他们放弃了正在噬咬着的目标,疯狂地往归路退去。

    而黑锋的人一时之间也没有缓过气了,原本就已经受创极重的船体都纷纷停留在了原地,猝不及防的海员们只能任由三灾的人快速离去。

    整片海域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反应过来,现在到底是如何模样。直到大明水师吹响了号角,一些轻型战船逆着战局冲向了黑锋的战舰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场大战并没有结束。

    趁你病要你命!

    而原本正在出逃的三灾,仿佛也一下子耀武扬威了起来,他们游曳在海域外围,并没有贸然再发动进攻。他们知道因为主力的抛弃,他们已经变成了这片海上的亡魂,他们恨三灾,同样也憎恨这些始作俑者,黑锋。

    而且他们也抱持着一个微弱的希望,那就是他们想要被诏安。

    如今大明水师的情况,明眼人都知道个梗概。

    自弘治朝不遗余力地打压走私,海盗事业到了现在,可谓是蓬勃发展,毕竟高暴利,高风险,又是无本买卖,一旦把人逼得紧了,大半的灾民拿起武器就是劫匪海盗。

    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海盗逐渐被养成了大患。

    而随着佛郎机人开始在附近沿海活动,大明不胜其扰,此时的小股的海盗势力已经成为拉拢以及招抚的对象,通过这种方式,海盗和水师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些海盗往往充当对抗佛郎机人的马前卒。

    而官府给与他们一定的庇护。

    虽然投靠大明,仍是生死不明,但至少有了自己官方的身份。

    黑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以说,跟着大明水师干,有肉吃!与其落草为寇,继续做自己的海上买卖,不如获取一纸合法的身份,到时候一切尽在掌握!

    尤其原本和大明水师有所合作的三灾临阵脱逃,已经不知去向,虚与委蛇之辈,早已在大明水师的名单里抹了黑,他们这些无主无地的反倒是最好的对象。

    几乎所有的海盗都起了这样的小心思。

    而且,他们恨黑锋入骨,如今大明水师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模样,更是让他们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魏东河喘了一口气,他低声吩咐过一旁的大副和船长:“都尽量避开包围网,尽可能向黑锋旗舰靠拢。”

    几个头目有些不解地看着正在逐步合拢的大明水师,面色极为难看。

    “东河,怎么了这是?”

    所有人都大惑不解,此时明明黑锋已经大难临头,为什么还要朝他们靠拢,这是找死吗?

    黑胖的军师低声喘息着,一边说道:“大明水师是不会对黑锋赶尽杀绝的,他们要留着陆其迈,只不过,这次陆其迈做的事情,声势太大,如果不在这次机会之中借机敲打,到时候,谁都制不住这只冲天的凤凰。”

    他看着已经大军压境的大明水师,身下的座船一阵天旋地转。

    “断其羽翼,再遮蔽其锋芒,敲碎他的牙齿,折曲他的四肢,无所不用其极。”魏东河看着已经来犯的对手。

    “但唯独不会击打其门面,碾碎他的脑壳,只有名为黑锋者才能替他们巡视四海,其余阿猫阿狗全数不够看罢。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黑锋的旗舰脚下。”

    魏东河看着船体快速在暴风骤雨之中劈波斩浪,摇摇欲坠。远处的大明水师虽然人手不及黑锋,但胜在以逸待劳,如今如同神兵天降,已经开始蚕食外围的海船,无数小型战船被碾碎在风浪之中。

    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抵御三灾与其他对手的海贼团就此在世上无有尘埃。

    官兵遇到了匪徒,只能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小型改造的渔船根本不是巨大无朋的楼船的对手,他们每推进一寸,就裹挟着海盗们的哀鸣,无数亡魂在海洋之上飘荡。

    屠杀。

    圆脸的军师喘息着,想到了这么一个字眼。

    这些大明水师没有选择接舷,就这么保持着一定的阵型,简简单单地往众人的船只上碾了过来。

    他们推进的速度不快,但每前进一寸,被夹在双方中间的空地就少上一寸。有些海盗不甘于等死,疯狂地冲了上去,可不过是化作一片浮木,毁灭在了当场。

    而陆其迈麾下的战力却没有动弹。

    是束手就擒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狂潮?

    魏东河看着犹如一片鬼城一般的海上阵地。

    渐渐的,他听到的是一阵密集的鼓点,以及众人呐喊之下的遒劲有力的民谣梆子,随着鼓声越来越大,最终这些鼓声仿佛变成了震天般的雷鸣。

    每一下都如同一位巨人的心跳声一般,震惊百里。

    魏东河回头望去,只见在他的身后,巨大的旗舰甲板上,一个不算高大的老者,赤裸着上身,双手持着鼓槌,敲打着鼓面,在他身后无数战舰的顶上,都有这样的一位鼓手。

    随着他的鼓声越发炽热,仿佛远处天边,响起了一阵嘹亮而洞开天际的号角声,原本畏缩不前的海盗们,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那些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战船,可能不及大明水师的战舰三分之一大小,他们却在临头人的带领下,犹如飞蛾一般扑向了正在不断推进的海军阵地之中。

    大部分的小船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侥幸通过绳索攀登上的船体的,面对的也是无穷无尽的热油火砖。而就在大明水师洋洋得意之时,更多的大型船只借着小船的掩护,已经犹如幽灵一般抵达了他们的面前。

    震天的擂鼓声,与海员们的咆哮声都打在大明水军的心头上。

    一场厮杀开始了!

    而此时的魏东河支撑着站了起来,他走到正满脸紧张的吕平波身边,低声说道:“统领,我们的机会来了。”

132.会战尾声(十一)

    世上的机会,总是与风险并存。

    这也是为什么赌徒总是沉迷其中,不愿自拔。

    吕平波有许多不足。

    但他同样也是一个赌徒。

    而且这一次代替他冒险的是魏东河。

    他自己不必涉险。

    就好比,一掷千金,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这种将风险降低到了最小的做法,让吕平波很舒服。

    还是魏东河懂事啊。

    他斜眼看了一圈周围的手下,一个个畏缩不前,反倒是张俊消失在了他的眼底,他忽然明白了,原来魏东河说的并没有错。

    他的事业是由当年的吕强生打拼下来的。

    一干老兄弟到了现在都变成了尸位素餐的蛀虫,除了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之外,便没有别的作用了。

    但偏生他吕平波还得养着他们。

    就连此次出征,不少人都借口说自己年老体衰,不能供吕平波驱使,干脆就要求让自己留守在银岛,他准了几个,后续的人仿佛看到了甜头,纷纷前来。

    他不堪其扰,最后勒令谁人都不得再来搅扰,才断绝了这些老油条的念头。

    相反,作为少壮派的张俊和魏东河对这场出征,却有自己的愿景。

    但吕平波觉得这样做又太过危险,他实际上是不赞成把自己放在险地的,所以这次战阵之中,虽然魏东河的指挥屡屡替他们化险为夷,但他对这个军师同样有一定的怨言。

    不开战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嘛!

    而且,最近几日没有自银岛传来的讯息,这都使得他极为焦躁,如今,既然魏东河提议,要去招降那些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他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

    吕平波甚至觉得,现在很后悔。

    对出兵的后悔。

    在自己的珊瑚洲称王称霸可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那些主张扩张的,由着他们去死吧,反正是你们想的。

    吕平波想到此处,表情略带凝重。

    他不经想到了他的父亲。

    他曾经听苏青说过,父亲时常念叨的,并非称霸四海,反而是如何守住这一片基业。

    吕平波记得,他记事以来,便是活在一条破烂的大船上。他是父亲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世人总是说,吕强生猖狂了一世,所以妻妾成群,却无所出,只有一个独子。

    而这个独子天生驽钝,优柔寡断,迟早白银团的基业将要断送在他的手里。

    就连苏青和孙二爷也时常与父亲感叹,造化弄人。

    而父亲那时候不过是搂抱着女人,大口喝着酒,直说并不妨事,而后投入到另一场征伐之中。

    在吕平波看来,父亲,不愿意面对。

    到达珊瑚洲,是在吕平波七岁的时候。

    在海上的生活很无聊,年幼的吕平波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船舷上看着远处翻飞的海鸟,看着他们在头顶盘旋,看着他们鼓噪着在傍晚时候离去。

    船上几乎没有同龄人。

    吕强生也刻意不让那些人靠近吕平波,至于他的学业,则全权由吕强生亲手教授。

    吕平波对父亲的印象,只有他对外人的那一张无论何时都在说着不妨事的笑脸,以及一张对他百般不满,下手狠辣的凶厉脸庞。

    他是不聪明,平平无奇的中人之姿,让他肩负起白银团的未来,吕平波自己都有那么些许不自信。只是父亲却时常说道:“我本来也不过是一个常人,若是做不到对自己够狠,那么一切都会失去,没有这支白银团,没有珊瑚洲,什么都没有。”

    吕平波总是觉得父亲在说谎。

    因为在他看来,父亲是那么光芒万丈,无所不能。

    那是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山,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追赶上的背影。

    他的生活与一切都晦暗无光,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就像是一个被摆放在神龛上的泥塑玩偶,若不是自己是神像,那么不过是一抔黄土。

    至于什么时候看清了一切,在吕平波的眼里,那是父亲刚过世的时候的事情。

    刚上位的吕平波,年富力强,他那时候满怀希望,觉得自己在父亲的教育下,能够完成父亲未尽的事业,哪怕自己不如父亲的十之一二。

    这本就是坐享其成的事情。

    在吕平波看来,不过如此。他不顾苏青和孙二爷的反对,在当日就召集了父亲的部属,还有孙苏两部的人手,浩浩荡荡开出了珊瑚洲。

    那是他曾经率领过人手最多的兵马,数以千计的海盗,还有无数的战船,犹如一条出渊的蛟龙,他们的目标是大明水师位于两广的水寨——父亲曾经在那儿折戟沉沙。

    他前往那里,为的乃是报仇雪耻。

    大明当时的卫所,不过是一群扛起武器当兵,拿起锄头不过是村夫的军户。面对气势汹汹的海盗,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吕平波都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吕强生在海上将这些水师溜地团团转。

    轻而易举。

    在他看来,洗略一地的卫所水寨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可他不曾想到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海盗哗变了。

    因为失去了吕强生的节制,哪怕不少人手都被吕强生在生前分到了苏青和孙二爷的手中,但他仍旧掌握的是最多的那一批。

    他当时不过是一个毛头孩子。

    如何能够得到那帮桀骜不驯的海盗的信任?在旗舰赤马号上,在船长室里的他,身边围拢着十数个语气不善的首领。他们的要求很简单,若是吕平波不可服众,那么他们会选择带着手下们,就此离去。

    他们不想留在这里,听候一个无能的小子的差遣。

    弱肉强食。

    不外乎如此。

    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最终都没有抵达目的地,就宣告瓦解。

    在那场纷争之中,吕平波输的血本无归,差点就连小命都搭了进去。

    如今的他看着逐渐远去的小船,身披黑衣的矮胖军师,在大雨与黑夜之中逐渐迷蒙。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带着长刀的武者,还有他的部下们。

    此时的魏东河回过头,冲着吕平波招了招手。

    而在他的身侧,无数的大明水师已经有序开始撤退,在黑锋和大明水师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这场大战的收尾,也终于逐渐拉下了帷幕。

    吕平波不由得笑了起来。

    黑锋的势力已经被削弱到了无法辐射到全部海域的地步,一切就如同魏东河所设想的一样。

    之后,便是我吕平波开疆辟土的时刻了吧。

    不不不,还是在珊瑚洲做自己的山大王吧,没什么不好的,守住万世基业,等有了子嗣,若是他有雄才大略便让他去挥霍。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至于魏东河,便让他就这么去了吧,他活着回来便是本事,若是活不成……那就当他输掉了所有的砝码。

    一场赌局,总要有一个输家。

    不是我,只能是你了。

133.传位

    海天一色,玄黑如墨。

    赤马号上。

    “统领,你刚才说的,若是魏东河当真死了,你真的会提拔他的那几个兄弟?若是你死了,便由这个外人来当我们的新统领?这是不是真的?”一个头目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听闻了两人临别的话语,有些不安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我们都要回珊瑚洲了,如何会去死?”

    吕平波此生最会许的,便是空头支票。

    有序退去的大明水师,和逐渐分开交缠的海盗们。

    黑暗之中,并无光源与明亮。

    只是就在这时,年轻的统领听到了一声自后方传来的巨大的炮响。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发觉是虚惊一场。

    可他发觉,周围已是空无一人,留给他的是一刹那的不安,还有从船舱角落里,往外偷窥的一双眸子。

    战栗,恐惧,想要大喊。

    “轰!”

    “再见了,我们黄泉再见。”

    站在小船上的魏东河笑着对远处的大船说道,只不过,此时的吕平波,已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大战尾声,赤马号在黑暗之中为炮火击中,吕平波当场遇难身亡,尸骨无存。

    ……

    陈闲有时候觉得,胜利女神和战争女神都是一个婊子。

    大明水师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知道一切都往原定的计划方向顺利倾斜。

    但稍加思考就知道,大明水师的帷帐之中也有看的清局势的能人。陈闲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不过可以预见的是,他们登陆濠镜恐怕会遇到一定的波折。

    只是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和谢敬下山,周围的是如同众星拱月般的冥人少年护卫。他远远地看了一眼正在山洞附近徘徊的叶氏,他对着躺在滑竿上的叶志平微微颔首,继续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去。

    “少东家,黑锋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们交给了他们那么多的好处,只换来那么一炮,实在是够不划算的。”陈闲觉得这不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若是没有那么多的筹码,黑锋自然也不会坏了规矩,替他开上这一炮。

    “东河与张俊应当已经接收了残部,现在应该是在收拢其余海盗的路上,他心里有数,什么人可以要什么人不能要,等到他们到鬼湾,我们准备入驻濠镜。”

    陈闲说完,便不再说话。此时的鬼湾附近沿海,血流漂杵,这里变成了沉船的坟场。

    海风带来的是血腥的气息。

    其中一个穿着黑衣短靠的少年人走到了陈闲的跟前,小声说道:“少东家,濠镜方面尚有两百余佛郎机人,佛郎机人在濠镜本岛上搭建了数个火炮工厂,以当地土人为奴隶,将濠镜经营成了一个大型兵工厂。”

    “人数不少,但不是没有办法,他们既然如此喜欢朝拜,那么干脆一下就送他们上天堂便好。”他招呼过站在不远处的克鲁士。

    教父奔波了一日,在彻底安顿好了后方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和段水流,沈青霜三人潜回了鬼湾。

    如今正站着打瞌睡。

    所有人这几日来,都连轴转,直到战斗彻底落幕,方才缓了一口气,他们不得不佩服少东家料事如神。可如今,在他们面前还剩下最后一场硬仗。

    听到陈闲召唤,他来了精神,急匆匆出列。

    “你写一封信,交给毕方,小鸟儿送去濠镜教堂之处,之后的事情他们自然明白。”陈闲把细节传达给了克鲁士。

    神父恭恭敬敬地接过。

    他原本认同这个青年为救世主,也是出于妥协,为了保住性命,谁知道这个天天笑眯眯的青年到底是不是个海上的杀戮魔王。如今,看着他弹指间,算定一切,运筹帷幄间,执掌海上局势,将四股势力玩弄于鼓掌间。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少年人的奇思妙想,几乎是在片刻就突破了他十几年的努力,而且把火器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神乎其技,他就是神的代言人。

    由不得他不尊敬这个人。

    陈闲继续往前走去,看着海洋的澎湃,他笑着说:“这场海盗会战之后,海洋的势力将重新洗牌,那些不曾乐意改革的人都将被排挤出这个舞台,我们也能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

    “至于是席卷天下,还是如何,我们日后再谈,找块地界,喝酒吃肉,莫问前程,但看归路,也是快意人生。”

    ……

    此时的赤马号上一阵骚乱,到处都是爆炸产生的坑洼,也许是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而且位于甲板,吕平波所站立的位置并没有其他护卫,到现在都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吕平波已经炸得血肉模糊,浑身颤抖不止。

    孙虎跑到他的身边,根本无从下手,他看着已经在弥留之际的统领,双眸恶狠狠地望向天空,仿佛诉说着不甘与他的不愿。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他不甘心呐!

    这场会战活下来的海盗寥寥无几,从今往后,他也可以成为霸占一方海上诸侯。

    可如今……烟消云散,一切虚无。

    他的嗓子眼里咳出几滴血,沙哑着嗓子,看向与他做了一辈子对的老人。

    啊……他是哭了吗?

    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老人会为他流泪,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无意义的作秀,用以招揽人心的表演。

    他想斥责什么,但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底的光晕逐渐涣散,变得空洞莫名。

    他忽然身子像是诈尸一般痉挛了起来,他的手掌,高高地伸向天空,像是要奋力抓住那一抹天边的云和月。

    无人可信。

    “东河,叫东河守住白银团……守住……”

    只不过,他猝然弹起的身体猛地落了下来,他呕出一口鲜血,睁大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众人都听到了他几近绝命的呼喊。

    那些本想篡位夺权的头目都相互顾盼,就连孙二爷的手下也野心勃勃地望着他们的头目,那为首的数人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上前了一步。\u000b那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身影,颓然地站了起来,他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而后冲着众人挥了挥手。他看向这沧海之中,扬帆起航,或是向着霸主臣服的众海盗们。

    夜色之中的人们怀揣着各种的想法,抱持着各色的目的,来去匆匆。

    “听从统领的安排,如今由老夫代为掌权,在此停留,魏东河为白银团的新晋统帅,谁人不服?”孙二爷长出了一口气。

    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从他出生,到他谢幕。

    他的一生憋屈,却胸无大志与他那个雄才大略的父亲不同,他墨守成规,虽是勤勉,但终究无所建树。

    吕氏永远都在试图振兴这座危如累卵的海盗团。

    哪怕赔上了两代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倾尽所有。

    但吕平波,终究不是一个好统帅。

134.招降

    看着翻覆的天地,曾经孙虎自知,也自认是一个猛将,他曾经跟着吕强生,天南海北,冲阵斩将,杀敌盈万。

    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自己的带领下,海盗团只会渐渐走向灭亡。

    他和吕平波一样,都不是一个好统帅。

    他看着周围恍然若失的手下们,露出了一抹微笑。

    魏东河。

    这个神秘的来客,或许真的能够如他期盼的那般将他们带向一个有着黎明的未来。

    孙虎从怀中取出一枚破败的铁片,而后投入大海。

    仿佛将套在身上半生的枷锁掷入过往,再无声息。

    ……

    同样是这天,莫其昌的船上迎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莫其昌是一个能打仗的海盗。

    不然,他也不会被派来统领这支潜伏于死地的海盗,并在关键时刻对黑锋进行了倒戈一击。若是没有他,一切都不可能成功。

    但当他与黑锋相争之时,以至于大明水师到来,他引以为强援的主力舰队并没有出现,甚至当大明水师的战船一一碾碎他们的部队的时候,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没有炮火支援,没有旗舰的震慑,更没有半个人影,偌大的海面上除了密集狂暴的雨丝之外,什么都没有。

    莫其昌绝望了。

    他信赖如手足的兄弟们,说抛弃,便将他们所有的老兄弟都抛弃在了敌军深处。

    他好恨啊!

    可是,他仍旧无能为力,转机出现在最后的时刻,庞大的海上铁壁让开了一条生路,他们夺路而逃,如今的他更像是游曳于海上的游魂,随时都准备给这些曾经欺辱他们的人以致命的一击。

    哪怕就连莫其昌都知道,这个希望极为渺茫。

    如今的他们人困马乏,粮食即将告罄,他们是战力极为强横的主力舰队,虽然七零八落,但劫掠商船仍是不在话下。

    但此战过后,大明水师坚壁清野,而各方势力都对他们严防死守。

    谁都不喜欢一条虽是都可能咬人的毒蛇。

    山穷水尽。

    他有那么些许失神,但他还是看向了坐在他面前正在饮水的黑矮胖子,他自称是白银海盗团的军师幕僚,叫做魏东河。

    莫其昌听过白银海盗团。

    十几年前,他仍是一个小海员的时候,就曾想要加入这个庞然大物。

    那时候的白银海盗团在吕强生的带领下,如日中天,接连的几场与大明水师的硬仗,震动沿海,早已成了一团散沙的沿海海盗,无人可望其项背。

    莫其昌曾经找上白银海盗团,想要为之效犬马之劳。

    只不过,那些趾高气昂的海盗拒绝了他们。

    之后的他听闻了许多传言,说是吕强生死于马上风,而之后的消息都不怎么好,吕平波出海兵败,龟缩珊瑚洲。直到这次,恐怕连本岛白银都已经丢失。

    堂堂纵横一世的海盗团,如今居然成了这么一副鬼模样,莫其昌想笑却又不敢笑。

    面前的胖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而后镇定自若地说道:“莫头目,久仰大名。”莫其昌嗤笑了一声,没有回话,若是没有这一场倒戈之战,这天下谁人知晓,在三灾三统领之外,还有我这么一枚深藏于黑锋之内的钉子?

    久仰大名?久仰你大爷。

    “某今日来,是来谈合作的。”他镇定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而后打了开来。莫其昌也伸长了脖子,他很是好奇,这个敢于和游魂做买卖的胖子,到底是胆子太肥,还是多有依仗?

    他看到的却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印子,还有被叠压在印子之下的一块黑布。

    “这是我家传之印,我知道莫头目与我相似,均是海盗世家,你可取之一观,此乃吾之诚意。”莫其昌一愣。

    之前前来招降的海盗已是有过几轮,便是黑锋都派人来过,人人都是趾高气昂,仿佛是在施舍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一般。

    反倒是这位自称是魏东河的胖子说的话,叫他摸不着什么头脑,而且,他眼底掠过一片杀机。此人居然知晓他的来历与身份。

    莫其昌确实是海盗之后,就连他也不知道他的祖上做了多少年的海盗了,只是一朝事发,他的祖上被抓,投入了两广一带的大狱,直到他的爷爷才在一次骚乱之中逃出生天,龙入大海。

    只是,就连爷爷都不曾交代过他的家族过往。

    莫其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手放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魏军师,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粗人,没有这么多门门道道,有话便直说了就是。”

    “莫氏一门起于漳州府,其祖莫靖南随明初大海盗陈祖义起事,悍不畏死,武艺高绝,于满次加被一众海盗称之为‘弄海将’,马三宝下西洋以阴谋算计陈祖义,

    陈氏一族被押解入京,陈祖义被杀,手下头目无数被俘,为救陈祖义,剩余海盗陷入包围网之中,曾经啸聚满次加的陈氏海盗烟消云散。而其后裔则被送入两广充作流放。”

    魏东河淡淡地说道,而后他看着莫其昌说道:“少东家如今已经脱离了大明的控制,接下来,他将有大图谋。”

    莫其昌方才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魏东河,拿过那一方小印,上方用极为工整的字迹篆刻了三佛齐宰相令印。

    那一袭黑布上写着一个朱红如血的陈字。

    陈家黑旗自在飘扬。

    “某今日前来,一不为招揽,二不为结交,只是想到仍有故人之后,便来瞧瞧。莫兄弟终究没有丢了你们莫家的脸面,现在仍是海上一等一的好儿郎,如此便好。”

    魏东河将东西收了起来,脸上反倒是带了几分欣喜的笑意。

    “某今日之事已毕,白银团群龙无首,也是时候回去平定乱局了,莫兄弟,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魏东河寥寥几句,已是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为之一拜。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有一话,虽是冒昧,但受人之托,某还是要问上一问。”

    “莫兄弟,如今飘飘荡荡,无所凭依,愿随少东家东闯西进,立下不世之功业否?”

    莫其昌的喉咙动了动,屋内灯光昏黄,他看向仍在海上漂浮的众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低声说:“承蒙相告,只不过,如今莫并非孤家寡人,生死留存不在我一念之间,恕难从命。”

    魏东河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已是踏歌而去,上了来时的舢板。他潇洒自若地冲莫其昌挥了挥手。在碧波荡漾间,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此夜,风平浪静。

    船开出许久之后,张俊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问道:“哦?还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遗珠?之前怎么不曾听军师说起?是真是假?”

    魏东河撇了撇嘴,咬了一口烤鱼,对着月色轻声说道:“假的,我编的。”

135.拔刀相助

    趁着夜幕笼罩,被陈闲等人称作小鸟儿的少年,此时渐渐靠近了远处的一处岛屿。

    费时长久,天色将明。

    岸上荷枪实弹巡逻的佛郎机人,比之往日前来,已是多了许多。

    他们面色惶恐,显然已经得知了海上所发生的巨大灾厄。

    仓皇之下,便是连站岗都无心应对。

    人都会怕死,小鸟儿毕方也会。

    此时的他潜伏在水里,半靠着浮出水面的礁石,这里是视野的死角,他早已掌握的几个点之一,数次情报的刺探,都让他迅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斥候。

    濠镜城显得很是破败,没有商户,没有民房,有的只是稀稀拉拉的工厂,还有一座座看上去富丽堂皇的教堂。

    他小心翼翼地往岸边摸索而去,他知道几处可以在不为人察觉的情况下登岛的位置。

    他如今前往的乃是一处有不少植被的林地,那里与海岸接壤,极为安全。

    他曾经数次从这个位置潜入濠镜,并没有被人察觉。

    他的口中衔了一柄短刀,腰间放了一个猪卵泡和气螺,而放在他怀里的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信件,这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这些都是他父亲在时,传授给他的手艺,他们家世代以采珠为生,也因采珠而死。

    他的父亲死于潜水,他当时就在旁边的小船上,还有无数的孩子都在哭喊着,可他没有哭。

    因为他知道父亲的水性是岛上最好的。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无所不能的父亲。

    只是就在那一天,父亲一去不归。

    而他也成了替代父亲下水的没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家中的脊梁,做着舍生冒死的勾当。

    他只将头顶露出海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块偶尔被水冲刷的漆黑礁石,他游得很慢,尽量让自己和海水的波动融为一体,也许是日出未至,他的行踪无人可以察觉,他就像是隐匿在暗处的猎手,随时都在等待,对对手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游到了那个林地附近。

    可就在他准备出水上岸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是男人的狞笑,和女人的哭喊声。

    大事不妙,是被发现了吗?

    但很快,他意识过来,并非如此。

    他咬紧了嘴唇,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水中。

    他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在北方群岛上,作为奴隶主的海盗经常驾临此地,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个是收取钱财,而另一个则是女人。

    海盗对女人生冷不忌。

    海上的流民,岛上的土著,落难的女子都是他们动手的对象。

    这些女子很多都是岛上流民的配偶,可海盗们却没有丝毫顾忌,不少妇人就被当着他们的家人面肆意凌辱。

    这些都是些早已丧失了人伦的野兽。

    便是说野兽,也算是侮辱了野兽!

    年幼的毕方早已对这种声音耳濡目染,甚至他的姐姐因为受不了这种屈辱,早早投水死去。

    小毕方在那一夜流干了泪。

    只是他却无能为力。那时候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岛上的凶器受到严格的管制,他甚至没法对那些禽兽进行反抗。

    便是露出一些些叛逆的神色,都会被狠狠的毒打一顿,遍体鳞伤,吃不上一口饱饭,而次日,还得下海采珠。

    那是朝不保夕,犹如灾厄一般的生活。

    如今,想到毕方的身体都不由得为之颤抖。

    梦魇一般。

    但如今,他该如何自处?他在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显然,这是佛郎机人在凌辱当地的土著女子。

    这样的事情在任何地方都时有发生,只不过对象可能换成海盗,换成纨绔子弟,换成达官显贵,而目标也就不过是换成一些弱势的女子。

    他救不了天下人。

    这世上还是有无数人都在受苦。

    这个佛郎机人很快就会完事走人吧,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次摸上岛去,而后完成少东家吩咐下来的任务,而后顺利回到鬼湾,听候他的调配。

    可这样真的对吗?

    这个女人很可能会死,也很可能会自寻短见。

    毕方想起了他那个姐姐临死之前决绝的眼神,还有她被凌辱之后回家,那种失魂落魄的虚无。

    那是他此生心头最大的痛楚。

    也是他最不能触碰的一幕。

    他忽然想起少东家在那个篝火燃烧的夜晚,坐在篝火边上,静静地和所有人诉说着些许话语,其中的一句话,他记忆犹新。

    “如果你们不能帮助同样水深火热的人,那么加害者向你举起屠刀的时候,你同样会孤立无援。”

    少东家说的话很是精简,简单,甚至都是些许白话。但听在这些自称为冥人的少年耳朵里,却是那么铿锵有声。

    圣者渡人,强者自救。

    而他们的自救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开辟出一条生路,救人等于救自己!

    他想通了一切,像是一只从水中静静爬出的鳄鱼,潜伏在枯枝败叶之中,他渐渐看到了他所担忧的一幕。

    就在这时,少年犹如一根绷紧了发条的弹簧,猛地激射了出去,他一下子趴在了佛郎机人的背上,而后短刀一闪而过,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洒了身下的女子一头一脸。

    那佛郎机人生命力极为顽强,一时之间,居然不曾毙命,他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却因为喉咙被割断,说不出整句。

    可也因为这里的异动,仿佛外面有了提防,有人正快速往这里靠拢。

    少年毕方拔出刀,狠狠地自后背扎入了男人的心口,那人从女子身上滑落,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毕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手底下的一片冰凉。

    听到外面的躁动,他知道,为了自己的冲动,恐怕这次,少东家安排的任务,他无法完成了。

    功亏一篑。

    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尸首,和那个惊恐不安的妇人。

    外面已是传来几人的嘈杂声响,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激烈地争执。

    他倒持着短刀,犹如一只临阵的幼狮。

    随时都做好了与人拼命的准备。

    忽然那草丛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人正要从外头进来。

    一触即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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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介绍:
嘉靖元年,这是一个属于海洋的时代,
这一年,麦哲伦的维多利亚号,越过好望角,横渡印度洋,他本人却阴沟里翻船,客死他乡;
这一年,臭不要脸的苏里曼一世进攻罗德岛,二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群殴敌方骑士团而后凯旋而归;
这一年,远在大明的海瑞还是个纯情正直的好少年;
这一年,刚刚克继大统的朱厚熜托着脑袋,看着殿下群臣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大航海时代巍巍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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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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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穿越后的第一天,就在这座海上监狱里鸡飞蛋打地开始了。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