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大会战(二)
陈闲觉得大局之上的事情,往往都有几个百分百发生的点。
就像是那些仗是一定要打的。
而作为导火索的人,必然要死。
不过,这个人怎么都不会是自己。
如今陈闲在意的是,如今的他,在海上更像是一个瞎子和聋子。
在各种信息情报不发达的古代,实际上各方势力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相对陆地,有轻骑兵作为队伍的先锋斥候。
而在海上,斥候这一兵种极为不好安排。
毕竟在海洋上,几乎都是一马平川之地,一眼就能看到数十里的景象,斥候的存在过于明显,难以刺探到有效的情报。
而且就算是在现代战争之中,对于海域的巡逻与监控,多是采取海空结合的方式。
这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在声呐,雷达出现之前,并没有特别的办法。
不过,陈闲早就有了这方面的计划,而且有铅汞堂的人背书,只不过,因为此战匆忙,那些设备到现在还放在工坊之中,不曾被提出来使用。
所以事情发生归发生,处于岛内的陈闲,现在也属于一知半解的状态,除了那一纸被送到鬼湾上的檄文之外,便没有别的线索了。
而且,春雨的一番话语,直接把新乡团推上了风口浪尖。
连陈闲都觉得十分棘手。
但影响更大的,是让那一些曾经互相攻打的海贼团人人自危。
原本是个人的事情,现在很可能变成对手手里的一把刀。
卧槽你打过队友,你是威胁海贼团结的贼徒,人人得而诛之。
陈闲觉得春雨是开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头。
但他同样无可奈何。
疯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当真有点不可理喻。
陈闲下午就带着人手开始帮助叶氏搭建营地。
在陈闲的印象之中,六十年代初期,中苏关系恶化,中国在国际上的环境急剧劣化,在备战方面,采取的就是深挖防空洞的手段。
这是一种抵御导弹轰炸与炮击最为直接有效的办法,但在洞穴之中人也会无法反击,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鬼湾上的洞穴不多,很多纵深很浅。但胜在此处林深茂密,火炮难以命中。
而且叶氏所需要做的,也不是和这伙人正面对抗,而是拖过一定的时间之后,由黑锋来接管整场大战。
陈闲拖着叶志平开了一个小会,最终和他敲定了一个方案,而且他也派出了人手,在他们原本安营扎寨的地方布置了许多由树木与稻草扎成了假人。
但在陈闲看来,这些都还不够。
“假人是不足以为真的,我们还需要一队人马,但这些人去吸引春雨的注意力,十死无生。”陈闲说完也陷入了沉默。
这年头不流行死士,陈闲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是在银岛之上,由三灾派来的。也只有像这样财大气粗的海盗团才可能豢养这些视死如归的勇者。
谁不是妈生爹养的,谁又愿意轻易送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而仅仅是为了让他人苟活?
陈闲看着周围的人并不说话,他也知道众人心里的小九九,尤其是叶氏的,只得摇了摇头,接上口说:“我再想想办法。”
叶志平在山洞里往篝火中添了一把柴:“我去。”
陈闲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要说的诸如三军不可夺其帅之类的浑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小会结束,叶志平去山洞外传达了消息,鸦雀无声。
“这可一点都不人道。”陈闲嚼着天吴送上来的烟草,莫名地说道。
叶志平选了几个身上已经带了伤的宗族子弟,他们都是他的亲族,他们虽然负伤但到底还是可以活得下去的。
但他们别无选择。
陈闲看了一眼陆续从外面进来的叶氏子弟,有一些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童,瞪大了惊恐不安的眼睛。陈闲摸了摸他们的头顶,下意识地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汉子为何愿意奋不顾身。
这大概便是海盗家族最后的优势了吧。
血脉不绝,而海盗永存。
何其讽刺。
下午的时候,陈闲便不再见过叶志平,谢敬带了一队小弟充当斥候远远地埋伏在一处礁石边上。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陈闲知道,春雨来了。
……
叶志平其实自小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万事万物,总有人替他挡在前头。从前是自己的祖父,而后是自己的父亲,再然后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无数的人告诉他,你不能死,你是新乡的骄傲,是新乡的未来。
他不能轻易去死。
这些话听得他都要耳朵生茧。但他觉得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他比大部分的海盗都要瘦弱三分。
但父亲总是喜滋滋地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坏事,家族里有太多卖弄力气的庄稼汉了。他们的船上,需要的反倒是他这样能够运筹帷幄的聪明人。
他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
叶志平一直是那么觉得的,只不过是周围的人不大乐意动脑子,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有冲锋在前的勇气。
他们不需要动脑子。
而他不一样。
他握紧了手里的钢叉,他本来想要带刀,但一旁的叔叔则说,他力气小,而且大刀是要正面对敌的,没有气力,没有气势的人,一照面就要给人砍死了。
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
但往往在乡野的莽汉眼里,枪把式反倒是天下最容易上手的兵刃。
“平娃子,你等会儿跟着叔跑,情况不对,就赶紧逃,俺们死了,不打紧。”
被海上的日头晒得面色黝黑的男人咧开嘴,笑着对他说道。
“好。”
叶志平的回答简简单单。
他也不想死。
但作为叶氏的领头人,他却不能不这么做。
如果他死了,他也替剩下的人找到了去处,陈闲会替他们在他的手下和子弟谋求一个未来,虽然仍旧是朝不保夕的海盗,但至少有一片船顶屋檐,遮风挡雨。
“叔,若是我们侥幸没死,我们就去投奔陈家小哥怎么样?叶家……叶家已经不行了。”
那几个顶着风雨的汉子大声笑了起来。
“平娃儿,你说的俺们都懂,但俺们不能去,俺们是新乡的人,身是新乡的人,死那是新乡的鬼,投了别人,那是要被老祖宗戳脊梁的。”
“但平娃儿你还年轻,那个陈家小哥不错,你带着小的们跟着他干,准保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好。”
叶志平看着这些铁塔一般的汉子,忽然明白了。
这世上有些事儿看上去是笨,但总得有人去做。
他的父辈,他的亲朋,他的友人们,并不是不懂啊!他们也知道这样下去,叶氏不过是一片砂砾,最终沉入海中也是毫无声息。
但他们不能投靠别人。
他们是叶氏的脊梁啊!
他们支撑起叶氏横行海上数十年,世人怕他们,畏惧他们,官差张牙舞爪,拿他们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们是叶氏新乡猖狂的资本,也是落日的余晖。
他们恰恰是最聪明的人。
他们什么都知道。
远处犹如天崩地裂一般的黑潮,渐渐涌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几个大汉吐了一口唾沫,大声笑了起来。
“春雨?什么样的狗崽子,让老子瞧瞧,经不经得起老子手中的这把大刀!”
“杀!”
“杀!”
“杀!”
浅滩上爆发出一阵阵如雷般的大喝,经久不散,缠绕在鬼湾上空,一如绝响!
第五日,春雨登陆鬼湾,叶氏余部誓死不退!
107.大会战(三)
当日下午,风向偏北,满怀肃杀。
天边金鳞翻滚,滂沱大雨到了此刻已经要逐渐散去了。
十死无生的冲锋已经结束了。
叶志平拄着长枪,头发已经散乱的披在自己的身后,他呕出几口鲜血,半蹲在地上,身边是如潮水般退去的春雨之兵。
敌方已经鸣金收兵了,叶氏子弟尽数身死,只余下一个叶志平,任由他们羞辱。
对一个叛逆者最好的折磨。
并非是斩首亦或是凌迟。
而是让他看着至亲身首异处,生不如死!
他们都知道这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青年,就是与他们作对的当家人。
上头说了,不能杀,要给天下的海盗以威慑!
违抗春雨之人,便与新乡一般无二!
讥讽,嘲弄,甚至戏耍之心顿起。
按照陈闲的理论,做海盗的常年海上漂,能保持心智正常已经实属不易,实际上大部分的海盗都有那么点心理扭曲。
当然陈闲觉得自己是一个五好少年,怎么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看寡妇洗澡那是自己具有发现美的眼睛,那就不算是道德败坏。
此时的叶志平手脚筋脉已经具数被割断,浑身上下浴血。
他感觉生命力正在不断被抽离自己的身体,而这些春雨的海盗就是要看着他这么死。
这是一种恐怖的威慑。
若是有可能的话,这些人还想要将自己凌迟处死吧?
在自己的身体上割上一千刀,而后把割下去的肉都送往各大海盗以做警示。
他咳嗽了一声,呕出了大口的鲜血。
当年就有一个大海盗是这么做的,当然他最后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他呢喃了两声,周围的都是自己的父辈们,此时的他们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平娃儿,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给你爹好好生俩大胖小子,传宗接代啊!”
“平娃儿,祖上的基业都交给你了啊!”
“平娃儿,你要是扛不住了,就放下来,娘不会怪你的了,你是娘的儿子啊!”
“平娃儿……”
他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他额头受了伤,此时流淌的血液也糊住了自己的眼睛,眼底一片血色。
“咚!咚!咚!”
而后是响彻云霄的擂鼓声。
有人来了。
若是有可能。
他叶志平只想做一个没有那般困扰的农家子,和小伙伴们在山间狂奔,于乡间玩闹。只是,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一切都改变了。
只是如今的他不作他想。
“新乡之人,唯有战死,不辱叶氏之名。”他支撑着,扶着白蜡杆的长枪站起来。一摇三晃,猎猎海风,吹着他的红缨飘荡。
他听到的是从远处传来的激荡鼓声,还有苍茫无垠的号角。
黑锋来了。
但自此新乡已不再。
忽然,他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抱起,来人仿佛身材高挑,力大无比,提着他瞬间奔跑了起来。他已经毫无气力了,原本尚且残存的神志,随着这一阵疾跑,也彻底失去了,他双眼一闭,人事不知。
……
而新乡团数十人的冲锋与坚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双方的一来一回,留下了数十具尸体。
新乡之人以一当十,硬生生留下了两船人,一战成名。
而据说,他们的首领也同样战至最后一滴血,最后壮烈死去。
这等的戏言,成为了战后的杂谈,但之后到底如何,已经无人再去考据。
这片海域之上,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奇迹,各种英雄,各种壮举。
所谓的新乡义士不过是沧海之中的一滴水。
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而此时的黑锋和已经抵达摆下阵势的春雨第一次正面交锋也缓缓拉开了大幕。
……
此时的传言之中的英雄与叛逆者,听着外面震天的炮火声,耳边偶尔传来一个少年人的怒骂。
“狗一样的东西,不是教你们对血型了吗?现在还搞不好吗?人都要死了,蒋老养你们是吃白食的吗?回头我就把你们病理堂撤了你信不信?”
“狗东西你还敢顶嘴了?谢敬给我把人踢出去,活活弹小兄弟到死!”
陈闲也是满头包,他之前在岛上做研究的时候,已经替这帮人做了关于血型的试剂,这东西是他信手所做。
原本是想到这个世界上,经常会发生大幅失血的情况,这个时候如果没有补血的手段,这个人几乎是可以被判死刑的。
但一旦有了输血这个法子,那么战场之上救下来的伤员存活率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实际上这种法子极为不精准,实际上是通过让血液分层,而后判别其中的特殊遗传物质,这种取用的试剂是一种特殊的凝胶。但陈闲实在搞不好非常纯净的媒介。
也只能凑合着使用一下了。
不过这种细微的差别,陈闲的目力极为特殊倒是好掌握,但这些病理堂的人可就犯了难。
陈闲只能自己上阵,好不容易从这些孩子里选出一个,给叶志平输了血方才算了结。
“得,要赶紧把显微镜搞出来,实在不行放大镜也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人毕竟都是普通人,没有好的工具,哪怕有再好的理论知识都没有任何用处。
陈闲把叶志平交给其他人照顾,一边看向山洞之外。
这处是鬼湾独有的两处山峦之中的一座,此处乃是山壁之中的夹缝,极为难以发现。外头炮火连天,陈闲把战船都藏了起来,此时方才能够不受到炮火侵袭。
无数的弹药都倾泻在了这片狭窄的战场上。
陈闲其实早就观察过这一片海域,实际上这里极为狭长,一旦开战双方都可能陷入进退维谷的处境之中,尤其是此次双方兵员众多,阴差阳错双方都把彼此卡在了这个口子里。
陈闲其实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偶然。
而且隐隐约约间,陈闲觉得,这其中可能出现的四股势力,很可能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如今四方都是棋手。
那么这么大一块饵已经抛下了,谁会先上钩?
但如今,炮火仍在继续,就陈闲估算,到现在为止,炮击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双方在这片海域已经倾泻了至少数十吨弹药。而且就陈闲所看到的场景,双方都没有贸然采取冲锋。
而是以一种不动如山的姿态,猛烈炮击。
两者之间相隔不过五十里。任何试图冲锋的战船顷刻之间,都会被打成灰飞。
陈闲也是暗自咋舌,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连附近的鬼湾都受到殃及,沙滩以及部分林地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地面也被砸的坑坑洼洼。
而就在陈闲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看到整个战船的阵型,忽然有那么些许变化。
在那些形制各异的战船之中,犹如幽灵一般出现了一些整齐划一的黑色身影。
意欲不详。
108.大会战(四)
陈闲觉得,黑锋和春雨如今就好比两个内力高深的武林高手,正在一动不动地比拼内力,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偷偷摸摸地上去拍其中一个人一掌。
如果呢,这个人是一个与两位旗鼓相当的对手,那自然是被拍的兄弟被拍得口吐鲜血。
跪在地上大骂对方卑鄙小人,而后当地暴毙,或者跳进悬崖里另有奇遇。
但如果是一个弱鸡,上去打一掌,怕不是直接被震得全身上下筋脉寸断,而后暴毙而亡了。
陈闲觉得,这支实力绝对不是这种智障。
至少他的势力应当和两大海盗团相去不远。
“主的使者,这是我们葡萄牙的舰队。”此时听过陈闲的描述的克鲁士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佛郎机人终于出手了。
而且他们的出现,也让春雨与佛郎机人切割的说法不攻自破,甚至,他们出现在此,说明了春雨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春雨在这个峡口本身就是为了在地理位置上彻底夹住黑锋的主力舰队。而后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其心之阴狠,恐怕也只有周奇鸿那个疯子才能做得出来。
不过,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候佛郎机人调转枪头,死的可不就只是黑锋一个了,搞不好,整个沿海海盗都得搭进去。
人若是被逼上了绝路,那么什么事情可能都做得出来。
很显然,春雨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
但黑锋虽然是以势压人,但终究会有对策,过刚易折。
黑锋纵横海上数十年而不倒,自然也有自己的行事标准,总是不至于胡来。很显然,那些黑船出现在海上之时,黑锋也显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进退有度,仿佛早有预知。
整个庞大的船队犹如黑色的游龙,漫无声息地渐渐往后挪动。
冲在最前方的反而是一众早已站队了的小海贼团,此时随着黑锋的无声撤去,这些人还不明所以,当那些黑船携带着全新而火力恐怖的佛郎机炮发射出无数怒吼的时候。
一切都变得极为苍白无力。
陈闲眼看着那些小的团体被撕成了碎片,有些船甚至自中间被炸断了龙骨,缓缓地下沉,惨烈的哀嚎弥漫在了海上。
陈闲甚至看到辰州的船只也在其中,仿佛被大势裹挟不能后退,最终葬身于火海之中。
而随着黑锋的节节败退,原本属于劣势的春雨也开始伸出自己的爪牙,他们紧紧跟着佛郎机人的船体往前推进。
陈闲知道此时的佛郎机人称呼的是葡萄牙和西班牙。
葡萄牙的军方部队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犀利,但在海上仍旧是一把好手,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简直缔造了海上的神话。
好在这双方还未联手。
此次前来的葡萄牙战船数量并不多,许多是经过改装的中型武装商船,充其量战斗力和陈闲那艘平齐。
真正具有极强战力的卡尔佛战船不多。
但饶是如此,也不是如今这些海盗的旗舰可以驾驭的。
为首的是七艘巨大的战船,浑身上下包裹着铁片钢板,在海上犹如不断推进的钢铁壁垒,如果有乘坐舢板,或者蜈蚣船试图突进猛攻的海盗,他们会直接撞过去。
这些中型船重量不大,吃水不足,而且为了增加速度,往往均是全木结构,受到撞击直接被撞的支离破碎。
这是大明水师的福船在面对大部分的海贼时候,常用的技法,如今在佛郎机人的手中仍旧极具破坏力。
在这些佛郎机人摧枯拉朽的推进之中,陈闲看到了至少有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战船粉碎在了海道中央。
渐渐地这些飘浮在水面上的尸体,还有沉船的碎屑,挤满了整个海道。
陈闲仿佛看出了什么,可是他来不及反应,只听黑锋一方发出奇怪的破空之声。紧接着,陈闲看到的是一个木桶被全速投掷向了正在缓慢往前推进的佛郎机战船。
陈闲的目力极好,看到的是在几艘奇怪的战舰上,黑锋的海员架设起了十台巨大的攻城投石器。
这种投石器在元明时期极为常见,都是攻城一方就地取材,砍伐林地制作而成,工艺极为粗糙。准头也是不高。
这种攻城投石器在海上可谓是鸟用没有。
第一是无法架设,第二是海上没有任何高墙壁垒,要了投石器也没有用处。
但陈闲看到的东西,却让他有了极为不详的预感。
那些木桶装的东西并没有多少砸在佛郎机的战船上,哪怕有,破坏力也并不强,只是这些木桶落地破碎之后,往往会涌出漆黑如墨,又极为粘稠的液体,他们粘附在船上,甚至飘浮在水上也不下沉。
陈闲一阵恶寒。
这是原油啊。
后世的南海确实存在有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但在科技发达的那个时代,都一筹莫展,但南海并非只有海底矿产,在南海一些岛屿上同样存在可以被直接开采的石油。
很显然,这些原油的来源便是在那里。
在古代原油很早就被发现,但都是作为一种一次性的燃料拿来使用,因为找寻不易,大部分的时候,人们还是在使用鱼油。
而且未曾被提炼过的原油含有极多的有毒物质,一经燃烧,将产生大量毒物。
黑锋用以对付这些隐藏在春雨后面的庞然大物的手段便在其中。
若是对付一般以快速著称的海盗,原油并不致命,因为海盗的船速度极快,可以在火势蔓延之前就突破了火网的包围,深入敌后。
甚至这些木桶都无法沾到别人的边。
但佛郎机人和大明水师这两个最大的隐患,均是使用大船的行家里手。
比如大明水师的福船,宝船都是高达三楼,吃水量极重的巨型战舰。
而佛郎机人同样酷爱排水量极大的战船,并且以此为荣。
他们便喜欢这种犹如海中堡垒的一样的大型推土机。
但这些战船都有一个致命的毛病,他们的机动性很不好。
当然在蒸汽机被应用于动力之前,所有的海上巨兽都有这样的毛病。
但现在却要了命!
而且,被砸碎的数十艘战船遗骸,此时也成为了拖慢佛郎机人脚步的第一道屏障。
他们就像是落入蛛网的爬虫,根本无力翻天。
只能任人宰割。
109.大会战(五)
而在黑锋的操作之下,射出数十桶原油之后,裹挟着燃烧着干草的巨大燃烧弹,也被架在了投石车上。
这也是在古代攻城战之中常见的器械和弹药。
陈闲之前曾经看过类似的书籍。
这种投石器用处广泛,可以设置的弹药因地制宜,变化多端。
第一种是成块的巨石,可以投掷撞击敌方的城墙,一旦命中就能造成恐怖的破坏。
第二种就是如今架设在器械上的燃烧弹,投掷入城,可以焚毁房屋。
这种燃烧弹多是用干的牛粪,缠绕上鱼油干草,一经点燃,火势凶猛,因为沾着鱼油被投入城中,只要触碰到木头当即燃烧,而且传播速度极快,是一种破坏力惊人的杀器。
不过随着城墙的高筑,和投石器的良莠不齐,这种弹药后续渐渐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而还有一种则是投掷各种死尸,第一可以对对方城中的居民心态造成危害,而且这些尸体高温腐烂发臭,极为酿成瘟疫。
不过这是绝户的手段。
随着燃烧弹落入原油铺就的海面上,蹭地一下,犹如地狱之中焚烧起来的业火,瞬间点燃了整片海面。
这里漂浮着的船只碎末,好像成了这些恶魔之火最好的养料,四处都在燃烧。
因为原油飘得到处都是,一瞬之间,刚才还无敌于天下的佛郎机舰队顿时陷入了可怕的困境之中。
他们无路可退,也无力进攻。
因为这些船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原油,火势凶猛,也都蔓延到了甲板之上。
古代称石油为黑水,石脂。多是在内陆见闻,遇水不沉的特性在海上显现,估计也只有这些海盗才有听闻。
这种极为恐怖能够在水中燃烧的烈火,显然还给佛郎机人带来的巨大的恐慌。
可此时的陈闲的两只眼睛里都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这可都是钱啊,石油在后世是第一资源,第一战略储备,只有掌握了石油才是真正握住了世界的大动脉。
石油浑身都是宝。
他是烷烃、环烷烃、芳香烃和烯烃等多种液态烃的混合物。
陈闲现在正愁着多种化工品无法提炼,有了石油很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从原油之中,以最粗浅的技术,也可以提取出足量的沥青,硫化物,石蜡等等物质,这些东西在日常生活,以及军工之中都可以用到。
当工艺到达顶点,甚至还可以从其中提取出最为恐怖的铀。
陈闲是不敢去奢望这玩意儿,先不说这东西具有放射性,第二以他的本事也倒腾不出来。
如果真的在大明就出现了这玩意儿,恐怕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将要遭到颠覆。
那时候,可真的就是万世之伟业。
毕竟这个年代,就连导弹都还不存在。
而最主要的是有了石油,就可以从其中尝试着提炼汽油等一系列的能源。
新型能源的出现将会改变他手下所有机械的运作模式。
陈闲现在就想要抱住陆其迈的老脸好好地亲上一口。
想了想,有点恶心。
他干呕了一下,擦了擦嘴。
还是算了,亲那块老橘子皮。
干啥和自己过不去。
此时的佛郎机人也不想坐以待毙,以七艘旗舰为首的佛郎机战船快速倾泻着压舱物,他们鼓足了风帆,但因为燃烧,产生的上升气流使得的船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冲出这个隘口。
而且黑锋的人还在不断的投掷原油桶。
这看的陈闲的心中一阵阵的滴血,特娘的败家子啊,败家子……
他都要快给黑锋的人跪下了,给本少爷留一点啊。
你们一桶桶投出去的可都是本少爷的钱啊!
但随着大量的投掷,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投石器也很不给面子的一个个相继坏掉,无法再用了。但目的已经达到,火势仍旧汹涌。
陈闲知道这种好比原油泄漏的场景,往往在无人干涉的情况下,燃烧能够持续好几个夜晚。
而且被原油污染过的区域,数十年间都难以恢复。
陈闲那时候就经常看新闻提到,什么运送原油的船只倾覆,给当地的生态链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这都说明了原油的恐怖污染能力。
但毕竟在海上燃烧,虽然火势凶猛,一时半会儿也烧不死人。
那些佛郎机人显然也铁了心了。
不成功不成仁!
不突出重围,就得给人烧成洋肉串了!
陈闲远远地看到,从几艘旗舰的最下层打开了一整排的小船,随后,他看到十几个个全副武装的海员冒着烈火,荡起了双桨。
卧槽,这是不要命了吗?
这么大的火势,虽然铁制品能够隔绝直接的烧伤,能够一时半会儿不出现死亡,但时间一长,金属是无法阻挡热量的啊。
这些人迟早都会被烤成铁板肉丝的啊。
而陈闲的面前,这些海员艰难地动弹着,每过几分钟就会有海员倒下,前赴后继的人把死去的同伴一脚踢下海去顶上了他们的位置。
陈闲也明白这些人很多都是佛郎机人在世界各地抓来的奴隶,不少甚至是黑非洲的同胞。
在这些宗主国,奴隶主的眼里,奴隶的命是不值钱的。
奴隶根本不算人!
这条石油铺成的烈火之路,并不长也并不宽阔,在牺牲了数百人后,旗舰已经是冲出了包围圈。
只是后续体型稍小的战船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统统都葬身于火海。
而春雨则顺势后退,他们也知道此时事情已经不可为,海面之上,被一道巨大的火焰墙隔绝了阵势。
但现在仍旧没有人敢动。
黑锋的精锐已经暴露在外了,那些被充作炮灰的小海盗已经尽数死完,原本还没醒过味儿的众人此时也对黑锋极为惧怕。
生怕什么时候黑锋就把自己推出去当炮灰了。
这种极为残忍无情的方式是一种双刃剑,在使用过后,弊病也进一步显现了出来。
而且,就陈闲猜测,黑锋的内部未必没有问题。
他之前就和谢敬谈过,黑锋的扩张太快了,不少归顺与黑锋的小势力之中必有隐患,虽然黑锋将这些人打散,化整为零编入各个舰队。
这虽然消弭了他们集合起来搞事的可能。
但同样也让他们更为轻松地进行了渗透。
陈闲看着如今正对峙着的三个庞然大物,和一众小虾米。
大哥和二哥,谁也别笑谁。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110.伏兵百里,棋手之策
在大战之后,一改之前,近乎狂暴的弹药倾泻,现在反倒是风平浪静起来。
其余的小团体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恐惊扰了如今正在蛰伏的三只庞然巨兽。
陈闲在一旁调动着手中的棋子。
作为整个大战的观察者,陈闲从来都不是是局外人。
也不是一个看客。
哪怕众多棋子之中,只有寥寥几枚压在他手。
看到战火消弭,三方的势力在威慑与对峙之后,井然有序地退出战场,而作为炮灰的各海贼团却不敢轻举妄动。
参与了这场大战,他们就像是战场上被驱赶在前的平民,生死已经不在他手。
陈闲粗略估计了一下,以目前来看,本次会战之中,根据魏东河的统计,共有一百二十七家海盗参与了本次争锋。
而连日以来的损耗,还有今日这场大战的惨烈。
折损之数不下五十。
这是一块肥肉,有些人并不会作壁上观,尤其此次的黑锋所向披靡,哪怕面对的是春雨与佛郎机人的联手,仍旧死中求生。
海盗都是疯狂的赌徒。
乾坤一掷,生死相应!
叶志平的新乡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此时的沿海海盗已经元气大伤。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至少有五年的时间,这些海盗才能勉强恢复之前的局面,而他们可能面临的更多的是来自大明水师的疯狂围剿。
如果黑锋和春雨今日不死,恐怕他们还会面临这些庞然大物的吞并。
所有人都得为此站队。
大风大浪之中,就连陈闲都有一丝身不由己。
陈闲原本的打算自然是和吕平波所说的如出一辙,几大势力打得头破血流,最后黑锋惨胜给自己留下喘息的机会。
但陈闲未尝没有想过一切不曾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
那么他还有一手远遁海外。
在陈闲的印象之中,正史对于沿海一带的海盗生态,语焉不详,而其中最大的拐点在于,佛郎机人后来侵占了澳门,这里面应当大出风头的黑锋,却寂寂无名。
甚至这一存在被彻底抹去了。
这让陈闲觉得,很可能,在原本的历史之中,这场会战的最终结果是,在多方势力的绞杀下,原本准备立威沿海的黑锋被彻底碾成了渣。
其余势力瓜分了黑锋的遗产,春雨本就是倒向佛郎机人的势力,而大明水师则在有明一朝,便始终受到沿海的文官节制,这一直都是大明的症结所在。
佛郎机人摸透了大明水师的情况,顺藤摸瓜之下,将孝敬递给了当地的文官,这一方势力对于佛郎机人的钳制也就无从谈起了。
那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规模不大的海盗了。
到了最后,海盗只能沦为流寇。
直到大海盗郑芝龙方才有了一些好转,但彼时,郑芝龙收了诏安。
海盗彻底沦为了王朝的私兵,虽有反复,但风波已经不在海上。
显赫一时的华南海盗也不过是绝响之前的余音。
早已不复此时百船争渡,战火纷飞了。
陈闲虽然自有退路。
但能不背井离乡,当然还是在这儿打拼下一番基业的好,而放手一搏,未尝没有出路。
他落入这个时代,一切都会因为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发生一定的改变。
就好像蝴蝶效应。
他这只蝴蝶在海上轻巧地扇动一下翅膀,将要带来的是无尽的汹涌狂澜。
……
此时的鬼湾之外,西北方向。
濠镜周围都是数之不尽的岛屿,这些岛屿分布在海上,多数无人居住。
这一带识水性的海员都有一定固定的航行线路,这些线路世代相传,并由后人逐渐补足。这处外岛正巧位于前往如今正在发生火拼的海域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一个身材极高,犹如擎天柱一般的女人正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提拎着一个老头子。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艘小舢板,上面满是一箱箱由木箱包裹着的怪异物件。
维娜确认完毕了方位,几个少年人乘上小舢板,已是一箱接一箱地将这些怪东西沉入水中。
这样的东西再岸边仍旧堆了许多。
他们来回了数趟方才把这些东西彻底架设完毕。
随后,几个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一条条绳索铺在了海面上,这种由玄黑色浮标牵扯的绳索,一端挂在岛屿之上,由几枚大钉牢牢镶嵌在沙滩里。
而剩余的一端则由多个浮标牵引,不至于沉入水底。但若是不靠近观察决计不会发现这些小东西。
这样的绳索犹如蛛网一般将整片海域都包裹了起来。
“都铺设完毕了吗?”站在维娜身边的还有一个看上去颇为年长的男子,他对着几个少年喊道。
“江老爹,都弄好了,共计二百七十七枚都按照少东家的吩咐沉入水底了,谁来都包管得叫他们脱一层皮。”
维娜不耐烦地把手里的老头放下,她本来便不乐意来这儿做这个无聊的把戏,但陈闲手底下的人各个都有用处。
而且这次前来做工,还可能引来其他小海盗的窥探。
毕竟陈闲做的是绝户的手段,如果不来个能打的,万一出点岔子就很可能镇不住场面。
此时事情已经办妥,她大喝道:“都收队吧!”
回去就能吃上小鸡腿儿了,陈闲那个狗东西,可是说好了,办妥了这件事之后,便让她敞开肚子吃个畅快。反正不是他自己动手,慷他人之慨,我瞧啊,还是克鲁士那家伙厉害!
众人纷纷上了那条小船。
陈闲为了掩人耳目,派来的人数不多,分数次运输这些东西,如今回去转载众人绰绰有余。
众人大都认识,一部分是来自工坊铅汞堂的学士;一部分则是流民之后,陈闲觉得流民实在侮辱人,便又叫他们做冥人,意思便是冥府来客。
他们毕竟都死过一次了。
铅汞堂在陈闲和段水流的主持下,扩张了数轮,如今也和其余二堂不相上下,且因为陈闲大肆引进化工的理念,这些东西又与药理堂息息相关。
三堂合作,整个工坊都欣欣向荣。
不过,其实对于这一趟公干,大部分人实际上是不满意的,很可能剩余的人正在鬼湾上和其余人大战三百回合,他们这群人却在这里丢废料。虽然来之前,少东家说了,此间胜负在此一举,但真正能够懂得的人,又有多少?
除了随船而来的学士之外,谁又知道这些经过数个月打磨,才手工制成的玩意儿到底能够起到怎么样的效果?
如今能够回去和兄弟们并肩,总算是清闲了。
众人嘻嘻哈哈之间,忽然有人开口说道:“诸位且先回去,在下留下看着场子,以免不测。”说着有人从船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众人行了一礼。
眼神果决,有着无人可以扭转的坚毅与不屈。
111.理想,往往就是难以实现的渴望
藉藉无名的薛寿一直有一个理想。
只是他从未向谁人提起。
理想多半难以实现,这是年幼的薛寿都明白的,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相较于同船的其他人,他很是寻常。
普通的家境,普通的出身,普通的长相,普通的个头。
和大部分人都一模一样。
像大部分的海盗一样,薛寿同样出生在一个海盗世家之中,同为海盗,比起少东家煊赫的身份来,他则不值一提。
他的祖父和父亲在吕家人手底下办事,是得力的干将。
但这样的干将,几乎比比皆是。
他只见过几次祖父。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壮地犹如铁塔一般的汉子,他会大笑着朝着祖母说话,有时候随着船队回乡,他会唱起家乡的民谣。
“阿寿,我们的家在漳州府。”
那时候的祖父笑着揉着他的头,指着远处海峡的一个方向。
祖父不久之后,亦是出海而去,那时候,他跑到码头上,在母亲的陪伴下,小小的他奋力朝着赤马号上的人影招了招手。
不知道祖父看到了没有。
他本想问问祖父,只是祖父此行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年的赤马号遇上了大明水师的围剿,作为白银海贼团的中兴智囊,哪怕吕强生已经踏入暮年,但仍旧所向披靡。
他在海上搏杀,与众多海盗联手抗击大明水师,无数人在这一趟逃逸之中失去了生命,但同样保住了希望的种子。
只是有些人永远的沉入了水底,不再苏醒。
在海上战死的海狼都要回归大海的怀抱,最后变成水里的神明,保佑着世上还活着的人们。
那是大部分人口中关于亡魂的愿景。
只是,薛寿并不相信。
那时候的祖母躺在床上,紧紧地握着薛寿的手,一行清泪顺着她干巴巴的眼眶流了下来。
祖母那么说着。
彼时的父辈们循着先人们的脚步。
从前的祖先以大海为食粮,他们便巡视海洋以海民为牧羊。
祖父死了,吕强生很快也病故,一个时代静静地落下了帷幕。
其狂飒的时日,不过一二十年。
父亲出了海,而一向温和的母亲则站在远处默默地抹着眼泪。
祖母是与祖父一起来到这座被叫做珊瑚洲的岛屿上的,他们相濡以沫数十年,共同养育了两代人。
祖母的客家话说的很精熟,她年轻时候,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那时候祖父尚且在那儿做工。
就像是众人熟悉的桥段一样,两人私定终身而后奔逃出了海。
被吕强生收留开始了这个家族漂泊流浪的一生。
祖母不识字,也不懂什么道理。
好在勤快麻利,很快就在银岛上与祖父站稳了脚跟,这一来二去,便是数十年,直到死去。
只是这一次却不曾等到她的老头子回到她的身旁。
薛寿听着祖母讲话,磕磕绊绊地说着什么。
他伏身靠近,只隐约听到:“阿柏,你来接我了……”
那是用客家话说的语句,就算是薛寿听得也不甚分明,只是他看到祖母眼底的光芒,越发兴盛而后脸上的眼泪止住了。
那只干枯犹如树皮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薛寿替祖母阖上了双眸。
薛寿的父亲离去甚早,在海禁之时,做海盗均是冒着杀头风险的,早些年还未如此紧绷之时,海盗行业人手充足,当然也就成了沿海水军拿来积攒功勋的筹码。
犹如韭菜一般,杀一波便又有另一波冒了头。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本就是匪徒,杀了便是杀了,死有余辜。
薛寿的父亲便死在这样的一次遭遇战之中。
那时候的他的父亲正值壮年,各方首领都对他颇为器重,这其中便包括了吕平波,但他终究是不得章如秋的重用,甚至因为能力出众,最后遭到了妒忌。
薛寿不能说自己不恨吕平波,也不能说对章如秋之死毫无快意。
但他只觉得死者已逝,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活在世上的人应当直立行走,就像是少东家所说的一般,去创造价值。
拜他那位母亲所赐,早年的薛寿比之一般在银岛村落之中疯跑的孩子们多了一项学习的工作。
他的母亲是一位落难的小姐,在一次****的航行之中。
这条由薛寿父亲护卫的大船在经历了数次生死搏杀之后,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天津卫。
但这位已经失去了所有亲眷,不得不投奔远方亲戚的大小姐却永远地留在了海上。
她相夫教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因为劳作也染上了古铜。
也因为她是一个识字的人,闲来无事之时,终究是不愿自己的孩子是个睁眼瞎,她没什么文化,当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只是粗粗识了字,将《女四书》学了个精熟。
薛寿识文断字,这对于海上的孩子而言并无益处,可他却时常在工坊左近走动。
听母亲说,那儿的人和海盗并不相同,那是一些真正的有学识之人,但在年幼的薛寿记忆里,不过是一个喜好挑拣尸体的怪老头,还有一群尸位素餐的学士们在巨大的庄园之中侃侃而谈。
他有时候甚至会去恨,恨那些即便不用辛勤劳作就可以吃上白米饭的学士。
而自己的母亲与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那时候的他的梦想是早早踏入这片海域,与这些****鏖战,带回来充足的食物,让母亲不必挨饿。
就像是父亲一样。
可随着吕平波和章如秋的倒行逆施,还有更多的人的耀武扬威,他忽然觉得,那条叫做“赤马号”的战舰,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的祖父死在船上,而他的父亲也步了祖父的后尘。
他想起那时候,以泪洗面的祖母,还有时常与深夜惊醒哭泣的母亲。
那时候起,他忽然想到了那座被修建在北地,高高耸立着的工坊。
只有那里的人才能在这个由无数海盗割据的大海之上,仍旧安稳地过完一生。
从那时候起,他成为了工坊的一位学徒,过着像是众多同伴一般浑浑噩噩的生活。
在这里,学徒的品级不算最低,下面还有不少从岛外抓来的奴隶。
薛寿负责的是整理仪器的工作,他被分在了药理堂里,这里每天都会进行尸体的解剖,但更多的人却袖手旁观。
除了几个首脑之外,更多的人只是徒具有一颗好脑子,而更多的时间都被用来插科打诨。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十年,薛寿也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直到他的到来。
一切都为之改变。
112.人总该有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薛寿到现在都还记得,头一回见到少东家的光景。
犹如一枚彗星见到了如日中天的太阳。
即便那时候,他还是一名学徒。
但少东家仍旧把所有的学徒和奴隶召集在一起,询问是否有人肯跟着他做事。
在薛寿的认知之中,这种好事,从来不应该落在自己的头上,而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地位高超的学士的。
所有人都那么想着,所以大部分人都因此畏缩不前。
他们在工坊之中地位低下,那些奴隶在不少学士眼中,甚至连看门的狗都不如。
如今这位少东家却站出来说了这么一席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们是要做一秒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
少东家说的话,荒诞无稽。
薛寿却记住了其中一句。
“为了理想,为了家人,为了骨肉兄弟,也为了扭转夹在我们脖子上的,名为命运的枷锁。”
少东家说完话,深深地对众人鞠躬。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们到这里来为的是讨一口饱饭吃,就算是奴隶在这里做工也好过在码头上日夜搬运货物,积劳成疾来得好吧。
就连薛寿也那么想,在众人眼底里,他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不想让这位新官上任的少东家觉察到自己。
可就在他那么说的时候,薛寿犹豫了。
据说这位少东家是无意间被吕统领在海上截获的,身份与来历都成了谜团,只当是在沿海一带的大户人家公子哥。
而又极为受蒋老赏识,现在直接空降成了工坊的一把手。
薛寿为这位新来的主管感到悲哀,工坊的局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的人都早已失去了上进的动力,但却保有了上位者的高傲。
蒋老在的时候尚且能够对他们进行节制。
可这位少东家只不过是一个来历可疑的少年人,如何服众?可这样的情况在他看来,无法扭转。
整个工坊由上自下,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就连他们这群最应该上进的人,也都麻木了。
论资排辈,等待晋升……这都是学徒们口中最为常见的字眼。
麻木,是从心灵与大脑逐渐开始扩散的。
那一天,他终究没有勇气站上前去。
所有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躲开了这次选拔,那些学士们纷纷笑话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嘲笑他的想法不切实际。
这些奴隶和学徒早就跪久了!站不起来了!直不起腰了!
众人都知道甚至这些奴隶和学徒反倒是更加喜欢这座工坊里的生活,出去劫掠风光无限但是会死啊!在外面做工更苦了!
在这里做工是一份荣耀啊,说出去都特别有面子。
那个少年人并没有觉得反感反倒是上前一步,笑呵呵地说,不管他们现在如何想,他陈闲手底下的大门永远会朝着他们敞开。
众人笑得更是大声。
那叫做陈闲的人接着说道,人总该有为之付出行动的事情,回去想一想。
之后,每个人都在说着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情,有人嘲笑他得了失心疯,同样有年轻的学徒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但没有人敢说,他们想要去投靠这位少年郎。
因为一旦谁迈出了这一步遭到的恐怕会是无休无止的报复。
几个主管都在看着呢!都准备杀一个学徒祭旗给那个小子看呢!
之后那位少年主管却委实做出了一番让工坊上下大跌眼镜的事情。首先,他凭借一己之力,震慑住了势力最大的机枢堂主管沈清霜。
随后王主管也在他的拉拢下成了他的支持者。
而原本的大师兄段水流本就是他的拥趸,一来二去之间,他居然真的就掌握了工坊大部分的势力。哪怕有人不服,也只敢在心里念叨。
随后他单枪匹马,制服了张疯子。
一张关于未来的蓝图,缓缓铺设在了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看到他的疯狂都为之心中一紧。实在是……太过疯狂了。他将要缔造一个海上的帝国,将要做这海上唯一的主宰。
而他召集人马就是为了打造一支无人可以匹敌的班底!
众人都为之震惊,甚至有的人已经在想去找苏家,孙家,乃至于吕家通风报信了。可这个人却很豁达,他带领所有人参看了这阵子他所安排人研究的东西,从火器到船只改造,再到他那般手下的训练。
薛寿看到了那些孩子的眼睛。
他和他们年纪相差并不大,甚至他比这些孩子中的一些都要小上许多。但他们的眼里都是充满了仇恨与热情的光芒。
人总该有为之付出一切的事情。
他并非是一个愣头青,也不是一个容易被鼓动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有一个梦想。
他不要再像父亲与祖父一样,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人之手。
他也不要再像他们一样,让祖母与母亲挨饿受冻,食不果腹。
薛寿要做出一份事业来,让这世人对他们薛家刮目相看。
这一次,剩余的学徒和奴隶犹豫着看着面前的公子哥。
而后有人跨出了第一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有半数的人站在了陈闲的面前。
陈闲将他们都登记了下来,而后根据他们的特长和想法分别分派去了工坊或者那些孩子之中。
工坊要扩张了。
他们手头还有无数全新的项目,这些都需要人手,这是当时站在他身旁的王主管笑着对他说的话。
由于三个部门之间各有联络,尤其现在的技术已经不单单是单个部门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所以一个个小组成立了起来。
更多的人被借调到小组亦或是别的部门,其中最多的莫过于铅汞堂。原本人丁凋敝,现在却是热热闹闹。
薛寿被分派到了铅汞堂和机枢堂合作的一个小组之中,他们负责研究的是一种海上的兵器。
这是一种原始的水雷。
少东家亲自来了一趟小组,他带着机枢堂的主管沈清霜给他们介绍了水雷的应用。
其实在大明,水雷早已被生产研发出来过了。
初始的水雷是依靠绳索连接铁锚,控制深度,人工激发。这种水雷的威力很大,但因为操作不便利,所以很难投入实战。
而陈闲则提出了另一种方案,用的是接触式的触发方式。
整个小组当时便投入到了开发的过程之中,陈闲像是将乌云笼罩的天空,戳破了一个窟窿,倾泻的阳光打在了众人的身上。
他们仿佛窥探到了一道大门正徐徐朝着他们拉开。
随着实验的深入,他们渐渐突破了火药的威力,和外壳的打磨制作,到达了最后的难关,如何引爆。
而此时的他结合陈闲的意见,提出了一个想法。
当时的他不知道,因为他的一个想法,整片海域都将为之震荡!
因为他的设想,他们的未来壁垒将坚若磐石,不可侵犯秋毫!
113.水雷!薛寿的决心!
薛寿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英雄。
他现在也不过是寂寂无名,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被人称道。
如今看来,反倒是在大明水师眼里,他才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他也没有想过当一个英雄。
陈闲提前安排了人手,在通路上布置下了密密麻麻的水雷。
这是工坊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极限。
这些水雷就像是被牵扯在巨大蛛网上的毒瘤,一旦作为引线的绳索被强而有力的外力所触碰,那么就会引发巨大的爆炸,而且经过计算,一枚水雷的威力将引发一条绳索上所有水雷的爆炸。
到时候,就算有些触发不及时或者不灵敏,但利用其余炸药爆炸所引发出来的威力,一次性引爆数十枚水雷,都能够将任何途径此处的船队炸个稀巴烂。
薛寿所提出的方案极为阴损,而且有效。
但任何战术都有其脉门所在。
此时的他正静静地蹲伏在草丛之中。看着已经被深深嵌入沙滩之中的钉子。
如果说这种水雷有什么缺点,那么势必是这个被他们众人都称之为锚点的东西。
只要有人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将钉在此处的绳索解开,任由所有水雷自己沉入海底,那么一切矛盾都将迎刃而解。
作为这种水雷的开发者之一,薛寿知道这种缺陷,所以他觉得自己非留下不可!
他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支部队,但他仍旧牢记着陈闲的话语,他决不能让任何人打搅少东家的计划。
若是没有少东家,他们这些原本只比奴隶高出一线的人,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施展自己的才干,甚至在这场争锋海上的大战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陈闲给那些孩子们兴办的思想教育班,作为少年郎的薛寿同样去过,初时,他觉得是匪夷所思,因为对于这些孩子大谈理想,说要复仇?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甚至让他觉得少东家都有些不切实际。
可随着疑惑越来越多,他也更频繁的出现在了这个班级上。
紧接着他感受到的是一种不可匹敌的狂热,还有心潮澎湃。
他实际上和这些流民之子差别不大,只不过,他们是在艰难困苦之中挣扎的奴隶,而自己则是在安乐之中的学徒。
成为学士?那是这里的人给那些前来投靠做学徒的人画的一张大饼。
学士和学徒之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门槛,如果没有机缘几乎一辈子都无法跨越,所以薛寿在工坊之中看到了许多年纪很大,已经垂垂老矣的学徒。
他们在等待里,穷困潦倒,直至死去。
自己与那些流民之子有什么分别。
而且,他并非没有仇恨。
就像这些冥人仇恨着天下作奸犯科的海盗,他也仇恨着这银岛上导致他如此结局的每一个人。
吕强生,吕平波,章如秋!
甚至是,他那个不能开口说出来的名字。
大明水师!
他心中的恨意丝毫不比那些冥人少半点!只是他始终都在隐藏这种情绪。
直到陈闲的到来,直到他听到那些煽动人心的课程。
他也想要复仇。
他加入小组开始便疯魔一般研究,陈闲集结成册的知识,这些东西都是陈闲从脑内图书馆之中取出来的成体系的东西,其中的精妙远超于当前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不少工坊老学士甫一接触都认为是离经叛道,荒唐至极,依靠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做得出好的机械和东西呢?
可薛寿并没有这么认为,他废寝忘食地研究其中的理论,因为他相信这世上另有一条路可走,而且墨守成规毫无用处。
六月,全新的水雷诞生在了他们手中,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被称为触发式的引爆手段,而在这项报告的研究人之中,薛寿的名字赫然在列,且处在最显眼的位置。
如今,是检验这种火器效果的最后时刻了。
薛寿并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谁。
但他知道,无论是谁过来,他都要将这些挡在陈闲面前的垫脚石,炸个粉身碎骨!
天空已经飘起了绵绵细雨,从薛寿身后传来的是轻微的炮鸣。
想必黑锋和春雨已经交上了手。
一切都按照着少东家的计划逐渐运转着,接下来的是……他看向前方,渐渐的有什么出现在了海平线之外,初始只是几个不起眼的黑点,但渐渐的这些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薛寿紧紧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是龙旗。
大明水师的龙旗!
他们终于来了!
船队为首的是一系列以速度见称的赤龙舟,可以说这些战船与海贼的快船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成建制的部队,大明水师的赤龙舟担负的是斥候的重任,但因为如今已是快速逼近整个主战场,只有少数几条赤龙舟在海上游曳。
但仍旧让薛寿捏了一把汗。
陈闲曾认真和他交流过能否让水雷的引爆区分出前哨部队以及主力大福船,最后两人都把重点放在了吃水量上。
他看着几支赤龙舟快速通过了这片海域,那些被钉子固定在锚点的绳索,有几根一下子绷紧,随后又松弛了下来。
那些赤龙舟巡查之后,觉得并无危险,已是快速折返到了主力舰队附近,随后战船浩浩荡荡往前推进而来。
大明水师的主力舰队由多种船体构成,其中最多的莫过于大福船,还有部分是仿造佛郎机人的三桅帆船,还有一些楼船。
这些船体都极为庞大,吃水量极重,行动迟缓,犹如一座座的海上堡垒。
在众多小船如赤龙舟,网梭船的护卫之下,渐渐逼近了薛寿等人布下天罗地网的海域。
薛寿紧紧盯着锚点,忽然布置在最前方的绳索一下子绷紧,紧接着瞬间松弛了下来,与此同时,前方爆发出了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其中一艘大福船发出了一声极为恐怖的爆鸣,整个船体瞬间就倾斜了过去。
整个船队顿时乱成了一片,顷刻间,爆炸,火焰,血肉横飞,还有各种叫骂声已经编织成了一张巨型的网络,时时刻刻都在送葬着对手的性命。
成功了。
薛寿无悲无喜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渐渐地那些船队仿佛发现了什么,正有条不紊地退出这片海域,庞大的战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此时几条赤龙舟向前搜索而来。
“来了。”
薛寿静静地想着,而手已是摸上了一旁的枪杆,是时候决一死战了。
114.一份始料未及的大礼
此时的主战场上,硝烟弥漫,整片海域的尸骸,已经成为了大火的燃料。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还有石油燃烧之后的恶臭。
一切犹如佛经之中所描述的地狱之象。
西北方向的布局终究只能阻拦大明水师一时。
但饶是如此,这份投名状算不得轻巧。
陈闲动用了几乎半个工坊的势力,方才做出这么多水雷最后几乎都投在了西北方的阵地之中。
说陈闲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藏私,陈闲缓缓推动手中的石子。
一如棋盘的运转,陈闲并不是能够兼顾全部的变数,很多事情也得对方配合才能做到,所以,他务必要将石子摆在对方可见,而且可以一口吞下的位置。
那么对方才会将棋子移到他想要对方动弹的地方。
这是博弈,但在陈闲看来,更像是一场交易。
只不过,原本被摆在台前的利益交换,变成了更为讲究默契与平衡的战场之道。
战场,商场,均是如一。
不过两军对峙,陈闲和一群人在山洞之中倒是有点无聊。
除了叶志平浑身上下烫的和烧猪一样,这里每个人都各行其是,其中陈闲和叶家剩余的人有了一次谈话。
他其实挺信任叶志平手下这帮人的,家族企业就这点好,都是自己人,很少有吃里扒外的角色,真吃里扒外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反水。
而且怎么都有回转的余地。
除了一致对外的时刻之外,这些村民也都十分平和。
陈闲在往日里去过上山下乡,知道这些人的苦处与恶,所以也多了一份容忍。
所以他开诚布公地和这帮人说了自己的目的。
叶氏的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说,要等叶志平醒了之后再做决断。
陈闲也没有勉强他们什么,毕竟他们原本就是社会最底层的渔民,可能社会地位还不如佃农,虽然被逼为匪,但终究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对他们来说,更想要的是安稳的生活。
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久,恐怕也是累了。
反倒是其中几个小年轻仿佛有别的想法,跃跃欲试了许久,最终被几个长辈压了下来。
“少东家,海上的大火逐渐熄灭了。”
一直负责瞭望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被称作阿驳,同样是一种异兽之名,这小家伙眼神极好,在当时的那群人之中,就是他率先发现了前来寻找他们的谢敬。
陈闲点了点头,这场大火燃烧了数个时辰。
加上如今的这场小雨,终于减弱到了要熄灭的时候了。
归根结底原油毕竟没有那么纯净,而且黑锋投掷的油桶数量实在不多。所以最终的效果,只是摧毁了佛郎机人的大半支舰队。
佛郎机人的势力在四方之中可谓是最小的,他们远道而来,依仗的是坚船利炮,可以说单兵作战,这支舰队无惧于一切,但偏巧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可以宣告提前退出战场了。
当然黑锋之后面临的就是佛郎机人无穷无尽的反扑和报复。
而且在濠镜上还有至少相同数量的佛朗机人。
这也是陈闲当下最需要解决的一部分对手。
但饶是如此,陈闲的计划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现在黑锋仍旧需要一场大胜。
形势并没有那么乐观。
“如果佛郎机人不开眼的话,这一切来得应该就比较容易了。”
陈闲喃喃自语道,但这世上能够统帅部队的人绝不是平庸之辈。陈闲能够看到的,他们一定也看得到,到了这种时候,所能依仗的只有,士气,军械,还有就是人数的优势。
很显然,现在黑锋和春雨,强弱高下立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黑锋取胜,而且将是一场大胜。
陈闲长身而起。
这世上并不会有人让黑锋如此好过,这海上不需要第二个吕强生,以及陈祖义了。
他看着岛外仍旧在对峙着的两伙人。
悠长的号角声震天般的响起,黑锋终究按捺不住,开始对春雨发动最后的冲锋了。
“可别让我失望呐。”陈闲的嘴角浮现起一个让人恐惧的笑容。
刹那间,一颗颗弹药的爆炸从黑锋的后方升腾而起,无数烟雾弥散!远处已经出现了一支支的小船,这些都是大明水师的赤龙舟!
还是来了。
陈闲并没有多奇怪,他设置的水雷阵阻挡的是大型的船只,但这些作为先行部队的赤龙舟杀伤力不强,参与战斗之时,也不会有很强的破坏力。
他是故意放过这些人的!
因为这些人的出现就代表了一个信号,大明水师要参与这场战局了,那么早早埋设在这个庞大舰队里的虫子都将舒展身体。
这不仅是大明水师的人,甚至还有各方面海盗的细作,他们都在等大明水师的人出现。
现在,他们等到了。
那么一场席卷整个舰队的叛乱,终于开始了!
黑锋舰队,于丑丑战团。
一个长了络腮胡的汉子,悄悄走到一旁,他拉了拉一个同伴的衣角。两个人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走入了船舱之内。
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海盗此时闷声不吭,不远处的台上,几个看上去像是头目的人正在做最后的动员。其中一个叫道要解手,一群人笑骂着,看着同伴消失在了船舷边上,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如此的事情不断地在各条战船上发生。
仿佛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伴随着那一阵炮声,众人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乱战开始了。
这是一场始于舰队内部的大战。
硝烟四起,无数曾经的同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陈闲知道,这些人作为俘虏被打散混入编制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待遇,海盗的性格注定了新兵蛋子如果没有绝对的势力,只会受到欺辱与虐待。
哪怕再三令五申都没用。
君不见规矩最严的部队里,欺负新兵的事儿不照样频发?
陈闲对这些人简直了如指掌。
这些人是不会归心的,同样的,这些人就像是一颗颗钉子,分别被嵌入了黑锋的要害之中,但这些往日看来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斑点。
不发作时,甚至是有益的。
但一旦发作,便是五内俱焚,远比外敌更具破坏力。
黑锋,这份大礼,你接得住吗?
115.群魔乱舞!于地狱之中仰望天堂之人
内乱爆发之时,春雨,佛郎机人,甚至是远道而来的大明水师先哨,估计不到多少,已是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陈闲觉着吧,这事儿是个乐极生悲的经典案例。
原本黑锋看着局势已是大定了,兴高采烈上去收割战场,然后自己的阵营出了一堆二五仔不说,还把断后的路给炸了。
坑爹啊这是。
二五仔统统不得好死啊!
不过陈闲倒是很淡然,毕竟这件事情之中,他本就准备好了浑水摸鱼,如果这片水不混,他甚至很难处理目前的局面。
而且,这些事情未必超出了别人的预计。
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大明水师的到来,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一场彻底的颠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黑锋原本在兵力上占了极端的上风。
而且战局混乱,他轻松击溃了佛郎机舰队更是把士气推到了顶点,谁都知道剩下的过程就只剩下直接推平就能结束战斗了。
谁都不能预料会有这么一出戏码,而布置这一切的棋手也想象不到,会有这么多的暗棋在其中混杂。
谁都想要在黑锋布下棋子。
谁都想要得知黑锋的一手线索。
谁也不想变成别人上位之时的一块垫脚石。
黑锋太惹眼,太庞大,太无敌了。
这个海上不需要一个霸主,如果有,也不应该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那些被并入黑锋的海贼团,他们是被征服者,如果时间再长一些,这些嵌入黑锋的钉子可能会逐渐被同化,但现在一切都还没到时候。
黑锋太过猖狂了。
他们没有等下去,那么他们接下去就要迎来灭亡!
无数人在其中群魔乱舞。
于丑丑的战团里,数十艘战船已经起了火,乘坐快船的海盗原本还并肩作战,此时已经乱做一团,互相攻击之时时有发生。人人分不清谁是奸细,谁是忠于战团的人,杀戮!无穷无尽的杀戮!
到了这时内奸也陷入了疯狂。
他们本就不是和春雨他们一条心。
余老三是曾经的赤面海贼团的大副,此时他叼着一根杂草,坐在火炮室内,他只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地界,对他而言,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船长和副船长在于黑锋对峙的时候,都死了。他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他呸了一口,把杂草吐了出来,身后的学徒把炮弹熟练的塞入炮管里。相对于佛郎机人,他们的火炮非常的落后,但在正面交战之时早已足够。
前两天,他的老伙计趁乱摸上了他的这艘船,他们劝他,为了船长和副船长报仇。
狗东西。
余老三想起那张让人厌恶的脸,他的兄弟就是被那两个狗东西害死的,之后还谋夺了他兄弟的娘子。都是狗东西,最好都被人一刀杀了!余老三是一个没什么骨气的人,所以他在赤面朋友不多。
同样也不大被人器重,他有的是一手好技术,开炮,开船,甚至上阵杀敌,都不在他人之下。
对于他来说,只要上头够管他一口饭吃,他就替他打仗,什么黑锋什么春雨什么赤面,他统统管不上。
“干他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火炮呼啸着吐出火舌飞入已经短兵相接的春雨船上。
顿时火花四溅,直接将对方的船舱打了个对穿。
“谁都别拦着老子过好日子。”他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的人装填炮弹。
在地狱之中仰望天堂,虽是离奇,但有些人也是如是做的。
数千人的混战之下,虽然大部分的炮火仍旧一致对外,但火力仍旧小了一半左右,更多的海船冲入了阵容之中,无数的炮火在舰队内部爆散。
混乱,更多的混乱充斥着这片海域。妄图接近的海贼们纷纷被击溃。
但仍旧不能阻止他们的冲锋。
不能成功之后便是灭亡,几个头目大喊着,不杀光黑锋的人,他们一定会反过来报复我们,和他们拼了!
他们已经被黑锋压着打了许久,无数的弟兄死在了之前的炮击和冲锋之中,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杀光黑锋,就连大明水师也会拿他们的头颅充当功劳,他们便是一块块行走的肥肉!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李麟光看着像是蚂蚁一般汹涌而来的战舰和上面密密麻麻的海盗。
他头一回有一种无力感。他是于丑丑的亲信,在开战之前,于丑丑曾经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接下来的战斗将极为惨烈。
但这场仗打完,他们就能回到基地过个好日子了。
他不知道连于丑丑都认为会是惨烈的战局到底会是如何,只是如今,他见识到了,他的船上自己人比较多,那些叛乱的海盗已经被诛杀一空,头颅被穿成一串挂在桅杆上。
但对于同伴的船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五千黑锋,两千俘虏。
就算叛乱一千,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到处都是人杀人,到处都是炮火的声音,他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要聋了,他不断地大喊着,调度着船体往发生情况最为严重的船只撞去,可并不顶事。这样的船太多了,这些叛逆者发动的太过突然。
根本没有人猜得到他们会突然发难。
远处靠近边缘战场的海盗们已经抢夺了黑锋的战船,被安排在边缘的往往是混编人手最多的一部分,如今黑锋自身难保,想要阻拦这些海盗的离开,也是有心无力。
这些海盗的离去,仿佛是给整个战局的叛乱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战火越演越烈。
可这时候的旗舰却稳居在舰队之中,陆其迈没有动静。
只要这位黑锋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不曾动手,没人能够说稳操胜券。
他是海盗之中的传奇,也是如今海盗之中最为强横的存在。
谁都不能忽视他,哪怕你将他骂的体无完肤,他仍旧是这个沿海最强大的海盗。
战局已经如此糜烂。
无数战舰陷入战火。
无数人死于战友屠刀之下。
大明水师,佛郎机人,春雨周奇鸿都站在战船之上,打量着那一艘庞然大物。
他此时在想什么?
他们觉得山风呼啸,暴雨欲来!
陈闲站在山壁之中,低声说道:“来了。”他阖上眼。
海之边际,一支打着黑锋旗帜的战舰队伍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火炮呼啸,那些妄图逃脱,离开战场的战舰,在这些战舰的追击之中被撕成了碎片。
黑锋终于亮出了他最为精锐的獠牙。
黑锋麾下,陈良战团参战!
116.饿狼入羊群!重头戏!
相比于一边倒的胜利。
陈闲更乐意看到的是两败俱伤。
毕竟春雨,佛郎机人,黑锋哪一家做大,都没有陈闲好果子吃。
尤其是他布局过多,如果不能彻底解决他们,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何况,现在他还惹上了大明水师。
虽说这笔账九成九会记在黑锋身上。但还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找上他的身。
债多不压身呐。
陈闲叹了口气。
此时的陈良战团犹如一把利刃,迅速切割开了四散逃逸的兵马。
陆其迈手下共有三大主力战团。
战力斑杂,同时善于用兵被称之为多多益善的是于丑丑。此人手底下的兵力是最复杂的,其中骨干是黑锋团始创的人马,这伙人不多,顶多占了整个战团十分之一。
其余的有当地的土著,有自不同的海贼团里吸纳里的兵马,于丑丑在钳制,和大局把握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甚至远超一些大明水师之中部分尸位素餐的军官。
在陈闲看来这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能打仗,毕竟现在海战并不是像小说演义里还有阵前通名,两个武将你来我往战在一处,分个高下,而后率队掩杀。
真正的海战是不断操纵战团迂回,包抄,袭击,通过火炮缩小两者指挥的差距。
这种都是大方向上的博弈。
陈闲手底下的谢敬算半个,而魏东河……陈闲直觉这位家臣恐怕是真正的强者,只不过,他也没见过。至于别的,陈闲摇了摇头。
谢敬和维娜是能打。是以一当百的狠角色,但在海上不接舷,再高的武功也没有用武之地。
于丑丑绝对是目前陈闲见过最能统兵打仗的将军,但这种人也有个坏处,就是手下的兵太杂了,打逆风仗的时候,被人以无心算有心,再大的本事都可能使不出来。
所以这次战役,首当其冲,垮掉的就是于丑丑的主力。
另一个主力是徐山战团。
这位的情况比较正常,这位既是不能统领太多的人马,在战术上也没有太大的优势,但这个人兢兢业业,可以说是最让陆其迈最为放心的角色。
可以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品质。
但上位者最放心的一个词,叫做忠诚。
当然在陈闲眼里,忠诚是必要的,但意思意思就好了。
拳头够大,自然有人跟着你走。
可惜大部分的上位者难以明白,这也是时代的局限。
对于陈闲而言,忠诚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是那么在乎,他需要的是具有更多野心的手下,这样他的事业方才会有建树。
徐山呢,就是个无比忠诚的角色。
忠诚到在全家和陆其迈之中选一个,他二话不说会选陆其迈。
而且在现实里,他也是这么选的。
至于其他的也不好多说,这个人暴露在水面上的东西实在不多,就连长相,陈闲也不大清楚。
陈闲觉得吧,手底下这么多人估计抓一个出来都能和徐山五五开。
忠诚是个既简单又困难的东西。
至于其中战斗力最强,也是完全归属于陆其迈的,却只有一支战团。
陈闲看了一眼,如同孤狼突入人群之中。
这是一支坐拥最好的火炮,最好的人手,以及最好的先锋的舰队。
三个最好,已经无须其他言语。
陈良这个人,据说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海上的孤儿,他同样是海盗出生,他在十年前,以小小年纪便在沿海劈开了局面。
最终被陆其迈慑服,归入了他的麾下,成为陆其迈手下最锋利的一柄刀。
谢敬回来的时候,陈闲问他关于对于几个统帅的评价。
关于陆其迈,他只说:“不过如此,是个吕强生一般的人物。”
而谈到当时在场的陈良之时,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吐露道:“文治武功,仅仅与少东家有稍许差距,差之毫厘。”
陈闲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了,谢敬的意思,他既然说少许差距,那意思就是连陈闲都比不上这位陈良统帅。
而差之毫厘,是他顾及陈闲的面子,实际上的差距可能更大。
陈良之才能,可以说,在谢敬的认知之中,非常的强悍。
三大主力之外,还有陆其迈的核心舰队,这支舰队几乎都是由其近卫组成,陈闲最忌惮的,便是这部分的力量。
陈良不是陆其迈自己人。
陈闲晓得得很。
在海上哪怕是亲兄弟,都有在后背捅刀子的可能,陈良一个外人更是如此。
越是骁勇善战的角色,越会受到首领的忌惮。俗话说得好,功高震主,便是此理。这么一说,陈祖义反倒是其中的另类。毕竟放任手下众多首领,也是因此他会败亡,同样也为陈闲东山再起做了另一手准备。
此时的陈良势如破竹,他的动作很简单,不论敌我,只要阻挡在前的,都是一个死字。
这种极为凶悍的打法,所有的人都闻风而散。
大家是来分猪肉的!不是来送人头的啊!
这时陈良手底下的人分出了两翼,并且放出了一批小舟,这些小舟大小体积和赤龙舟类似,只是他的线条更窄,速度同样更快。
此时众人才发现这些小舟之上放置的是大量的干草,此时顺风而来,顷刻点燃,已经犹如一头头火牛一般直直地插入了春雨的后方阵营。
顿时双方阵型大乱。
“少东家,差不多了。”谢敬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
“黑锋的人到底还是听得去人话的,比春雨的要好不少。”陈闲丢了丢手中的石子。
“不过,陆其迈也真的留了一个心眼,你看到了吗?他的核心主力都没有任何动静。”陈闲皱着眉头滑动了两下手指。
谢敬点头道:“是只老狐狸,不过这样一来,黑锋也算元气重伤了,徐山与于丑丑的战团损伤十之七八,很长时间之内,都恢复不了实力了。”
陈闲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顾上头的砂石:“只要核心主力与陈良不败亡,或是损伤过半,那么黑锋所受的创伤都不算大。
如今,反倒是要寄希望于最后一张底牌了。那可是一条毒蛇,什么时候出手,我也拿不准主意,但他有野心,也有势力,给这个海上霸主做出致命一击。”
陈闲忽然笑了起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117.如狼似虎与无毒不丈夫
此时大铲洲外,一列满载着人手的海船飘飘荡荡,出现在了海平面的尽头。
大铲洲上,几个穿着一袭黑色麻衣的海员蹲踞在附近的简易岗哨上,看到船只到来,几个人手中挥舞起一面巨大的黑旗。
黑旗上巨大的“陈”字伴随着诡异的骷髅造型,迎风招展。
海船抵达了大铲洲边缘,而后逐渐由一些船员护卫着,一帮人跟着一些漂浮在海上的物资与几个海员接上了头。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他面容疲惫,但看到了海员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身后跟着的众人有老有少,到了此时,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此放了下来。
“沈主管,你可算来了。”尚在岸上等待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他是陈闲手底下的几个流民头目之一,身后还跟着几个少年人,都面容坚毅,哪怕没日没夜的守候,都不曾消磨掉众人的意志。
“趁乱出逃,三灾的人在珊瑚州外另外设有埋伏,好在岛上的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而且他们实际上是冲着东岛,北岛而去的,银岛的人手并不多。”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少东家有什么吩咐?”
海员笑了起来说道:“沈主管,段主管,王主管,三位。少东家对岛上之事早有预料,如今已经带了人马前往鬼湾,鬼湾之战,就连少东家也不是很清楚最后会如何,他给了两套方案,其中的一套便是如果此行顺利,我们将紧随少东家其后,登陆濠镜。”
海员的眼中有嗜血的光芒,仿佛十分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沈清霜和段水流交换了一下眼神,段水流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少东家要的东西,此次不辱使命,都给带过来了。”
源源不断的人手在登陆海岛。
三个工坊的顶梁柱都在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坚毅的目光,这是对未来和对掌舵人的信赖。
在吕平波的手下,他们是看不到任何的未来。
如果蒋老死后,他们这三个人将何去何从,到时候工坊将变成一支船队的奴隶,必须对那些人予取予求。
而在陈闲的手下,他们能够竭尽自己的所能。
推开那道未知的大门。
为此,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
位于百里之外的陈闲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到这个消息,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胶着。
陈良的狼群已经扑入了对方的阵线之中,瞬间撕扯掉了整排的对手。
他的战舰就像是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对手的生命。
作为海上最为精锐的力量,装备有大良新式火炮和兵刃并且在刀山火海之中翻滚而来的陈良战团,开始驱赶着所有敌方和我方的残余力量不断往战场的边界而去。
在陈闲看来,陈良的战团打法仍旧是保留着长久以来的海盗传统,靠快速接近展开接舷战,但陈良的战船体积庞大,速度不比那些海盗的快艇,蚁多咬死象,如果他们一旦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阻挡在他们跟前的对手,那么势必攻势将被阻拦。
第一时间冲入春雨阵营里的先头部队将被反应过来的春雨部吃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们的主力舰队必须驱赶无关紧要的人手,第一为了破开通路,第二则是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手可以阻挡以佛朗机主力战舰的回援,方才能够彻底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些海上的狼群并不懂得什么叫围魏救赵,在他们眼里,只有将对手彻底吃干抹净,才是真正的胜利。
战局异常残酷。
黑锋的战术非常简单直白,所以春雨与佛朗机人都明白,时间决定了一切,春雨的人手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和恐慌之后,在海员的鼓舞下,纷纷合拢而去,原本势不可挡的小船,被几艘主力战团的旗舰阻拦,根本无法动弹。
陈闲的鹰眼看到了无数海员拼了命一般往船上攀登,残酷的厮杀开始了,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只要阻拦住陈良的先头部队,那么他们的胜利将唾手可得!
黑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无数人呐喊着冲下了船只。
更是有大型的战船猛烈地冲击着那些远道而来的小型舢板,顿时船只倾覆,战士们沉入海底永久的沉眠。
而也就在这时,那些被撞击沉没的战船忽然“轰隆隆”地一阵爆炸声响,有一些船只猝不及防间被掀翻,有一些靠的近的更是直接被炸穿了一些窟窿。
玉石俱焚!
陈闲叹了口气,他给予黑锋的投名状,除了一枚程飞扬的头颅之外,还有一封密策以及一些他亲自研发,但不能量产,甚至具有极强不安定性的黄火药。
但陈闲所开发出来的黄火药,因为杂质等原因,相比黑火药更不稳定,威力更是恐怖到了连陈闲都极为忌惮的地步。
在陈闲那个年代黄火药已经被彻底开发了出来,这种火药具备极强的稳定性和破坏力,往往被用作开山等工程爆破。
而且就目前的黄火药威力虽然惊人但只能充当炸药,而不能用作火药。
对于陈闲而言更像是一种鸡肋。
作为与黑锋谈判的筹码之一,陈闲把手头上的黄火药都给了出去,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波冲锋,也不难想象所谓的火药会被用在何处。
但此时看来,仍旧惨烈无比。
伴随着这一轮爆炸,所有的春雨海员都下意识地开始避让这些海上的亡命之徒,原本还步步紧逼的阵型,此时也出现了一定的缺口,两方捉对厮杀,越来越多的黑锋人员爬上了春雨的甲板,接舷的肉搏战,血肉横飞。
陈闲看到了站在旗舰上的周奇鸿,他正指挥着手下将炮筒指向那些兵败如山倒,正和对手交缠在一处的手下战舰。
而后无数火炮轰鸣着击碎了友军的船只,敌我双方犹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入海底,万劫不复。
周奇鸿仿佛浑然不觉。
一时之间,又陈良手下的先锋部队所缔造的良好局势,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硝烟弥漫,海上却鸦雀无声。
海狼的不择手段在这一刻体现到了淋漓尽致,就连陈闲都为之血脉贲张。
无毒不丈夫。
周奇鸿,当真是个狠人。
118.烈火焦灼!天下英雄尽在会猎商谈时刻!
陈闲觉得有些俗话,说的自然是好。
就比如,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无论是陈良手下的安拉胡阿克巴自爆船,还是春雨大船长周奇鸿痛击我的队友。
都狠毒到了一定的程度。
陈闲私心觉得,吕平波到底是个厚道人,到底只是阴谋算计,还没有明晃晃地推人去死,不然陈闲觉得自己身为俘虏,又是吕平波的眼中钉,就算有十条小命都得交代在了海上。
随着周奇鸿不动声色的一轮炮击,内外夹击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断绝,哪怕周奇鸿一共付出了七只战船以及无数伶仃小船的代价。
但自然有同样被黑锋所忌惮的海盗团自觉顶上战场的缺口。
而陈良孤立无援。
很显然的是陆其迈仍旧坐镇中军,由他掌控的核心战力秋毫未损,仍旧威压着整个战局。
陈闲叫过一旁侍立的几个少年,他点了点头,低声喊道:“计蒙。”
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少年人已是站在了他的跟前。
陈闲笑着问道:“如今的战局,你可看明白了?”
陈闲一边观察着海上的局势,一边给在一旁侍立的众人分析以及传达海上的变化。
他自工坊发掘出了一批有灵性的苗子,让他们成为了工坊的后备力量;而从冥人之中抽调出所有的人手,因材施教。
大部分人选择跟从谢敬,这部分人会简单的学习韬略,强化自己的武艺,有些天赋极高,根据其特点会分别划入暗杀小组,亦或是主力战将的小组;剩余的人会逐渐学会在海上的必须技能,这些人在未来会脱颖而出,成为陈闲舰队第一批船长。
对于分配,所有人无怨无悔。
而剩余的人,则选择了策士之路,这些人里以计蒙最为年长,并且极为有城府。
不过也因此显得有些老成持重。
策士各有各的特点,唯有如此,才有无数的机遇策略碰撞。
陈闲把他带在身边,亲自传授,而且不时将他与早已派去魏东河身旁侍奉的另一位学徒进行交换,让他们博采众长。
陈闲自问并非是战术大师,也不是什么军事奇才,但他至少可以传达一些较为先进的理念,他甚至觉得这些事情更为重要。
计蒙个头不高,比陈闲都要矮上些许,他沉吟了片刻,低声回答道:“少东家,如今战局胶着,如果没有外力破局,已经被搅入战团的各方势力都将大损,但事已至此,退出战局已是不可能了。”
他的言谈很保守,也符合他的性格。
但在陈闲看来,并不足够。
正当陈闲要点评一二之时,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忽然开口道:“佛朗机人可以随时退回濠镜固守,而如今除了战场西南部被阻挡在双方兵力之间的零散海盗,都被各方面驱散驶离了战场,我以为,三方势力若是想要离开并不难,但他们都在期待对手先行离开。”
陈闲有些诧异地看了那个少年一眼,那人长相黝黑,也是少年策士团之中的一员,只是往日里并不起眼,陈闲给他取名乃是真蛸,他极少在教习之中发言,更多的时候,则选择沉默,此时说话却掷地有声。
反倒是被点名的计蒙不再说话,正在思索真蛸所谈的可能性。
“他们先行离开很可能会遇上正在外海游曳守株待兔的大明水师。”真蛸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计蒙朗声说道:“那么是在这个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之上,打完手头的一兵一卒,还是出去撞个运气,被大明水师剥下一层皮?我觉得两个都不是个好选择。”
真蛸语气平淡。
“大明水师的几个统领并非泛泛之辈,早先老师与少东家都有提及,黑锋乃是大明水师的一步妙棋,只不过养虎为患。
但有一就有二,他们尝到了官匪相合的甜头,未尝不会铤而走险,再来一次,而如今,不曾出现的那支舰队,在等什么?”
计蒙点了点头。
“大明水师被水雷阵拦截,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在战场上,如果两者合作,他们可也不是善与之辈,恐怕他们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咬人一口。”
“大明水师与虎谋皮。”
“到时候,这条饿狼会把大明水师再次推向黑锋。”计蒙咀嚼了两句,而后低声说道。
陈闲拍了拍手。
“你们说的都不错,可你们忘了与否,三灾这只狼可是喂不熟的,如今他们应该已经窃取了珊瑚州了,珊瑚州的位置,乃是威胁两广的极好地段。
早些年朝廷刻意纵容白银团,乃是因为吕平波胸无大志,乃是个普通货色,自章如秋鼓动吕平波与两广一带兴风作浪。
大明水师发动了几次围剿,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传来,但珊瑚州外围不少群岛,都被强行拔掉,这是大明水师的警告。
大明水师本就不可能与三灾合谋,若是要合作,当然是老熟人来得好些了。”
他顿了顿,低声说:“何况,吕平波这样的冲动举动,本就是来自于三灾的授意。如今,我们仍旧要保持按兵不动,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全看黑锋和剩余几方势力的博弈。
三灾固然可怕,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他看向远处,黑锋的陈良部队已经撕开了那帮乌合之众的口子,陈良指挥极为迅猛果决,早已划分出一部分的有生力量,以血肉之躯铸成壁垒,阻挡不断收缩的春雨方面的战舰部队。
而余下的一部分,则直取如今还在进退维谷的佛朗机人。
如果一旦佛朗机人的主力被生吞活剥,或是被迫退入濠镜,那么春雨和黑锋的正式对决将彻底拉开,到时候,再有势力介入,也很难将这条翻身的蛟龙,彻底压服。
而经此一战的黑锋也将彻底成为海上的霸主,势不可挡。
“来啊,该咬人了,你这条毒蛇……”陈闲笑得很是开心。
他也不确定到底三灾的主力到底在何处,是在春雨的部队之中,还是在乌合之众之内,亦或是和白银三条船一样,拱卫着黑锋的主力核心?
陈闲微微眯起眼睛,就在这时,在四平八稳陈列着的黑锋陈其迈部队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爆鸣!
陈闲看到的是无数如同蚊子一般潜藏在大船之间的小艇,缓缓流入了舰队之中。
巨大的爆炸声渐次传来!
陈闲大笑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有点意思!”
119.一战横挡百万兵
海盗团和大明水师,实际上是两个区别巨大的组织。
大明水师虽然在多年的腐朽之后,变得没有往日里那么骁勇善战,但实际上他仍是一个成体制化的组织。
不同于各地的民兵,军户少有战争契机。
明朝时刻有仗打的军队,无外乎,东南沿海的大明水师,防守鞑靼人的九边边军。还有交趾的叛逆,以及西南一带反复无常的少民叛军。
不过,同样可以说,这三个战局之中以江南的大明水师最为薄弱。
这些常年历战的军队,自上而下有一套运作的措施,而且也有较为复杂的准入机制,这使得阻绝了情报机构的渗透。
但海盗不一样。
海盗本质上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组织。
他吸纳各地的难民,还有身份不明的武夫,甚至还有来自于海上的异国流民,当地的土著,所组成的成员极为复杂,三教九流,有一些不仕的秀才同样会到海上充当军师幕僚。
可以说任何海盗对于这些来客都是来者不拒,只要上了船便是同胞兄弟,要粮给粮,要刀给刀。
多多益善便好。
什么千人大团,万人大战,说出去便是一种风骨,是一种牛逼。
但也因为这样的吸纳扩张,滋生了渗透的细作的存在。
每个海盗团内部都有一部分彻底忠于首领的拥有权势的纠察者,吕平波手底下同样有不少。这些人陈闲有幸没有打过交道,因为他一入岛就成为了工坊的一员,手下的众人后续成为了船上最重要的策士。
彻底避免了这方面的交流。
就连白银团这种深埋于珊瑚洲内部的团体都有如此的情况。
但由此可见,这海盗里的细作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
陈闲在组建自己的班底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细作,因为他拣选的都是真正的忠心之师,什么都不会,没关系,都可以学。
大方针和战略,权利掌握在他和手下智囊的手中便可以了。
但他如此想,不代表其余人也会做这个打算。
黑锋的奸细问题,内忧外患,是个昭然若揭的问题。
在顺势之时,这些奸细无法发作,但在危急存亡的时刻,这些奸细一定会作乱!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也会有自己的犹豫。
但大势之下,大乱必至!
一场完美的叛逆到底是怎么样的?
现在的三灾生动地给众人上了一课。
只要发动叛逆的主力是自己人就可以了。
陈闲曾经想过,闻名天下的三灾他的主力到底藏匿在哪里?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随着三灾最后的一张底牌彻底翻开。
陈闲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叛乱是自黑锋的核心位置开始的,那些潜藏在外围的小船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威胁,但将近有三分之一的主力舰队纷纷调转了枪头,对准了自己的老东家。
一时之间炮火连天。
好在发动时机有早有晚,陆其迈的旗舰结结实实地吃了两炮,后续的舰队抵挡在了旗舰面前,连发的炮火让周围的战船受到了波及。
此时核心舰队一片大乱。
海盗的部队难以做到令行禁止,但相对而言,乱战他们是行家里手。
陈闲笑着对手下的少年策士团说道:“身为首脑,各有各的特色,如果说黑锋的特色便是大气磅礴,以数倍于他人之兵,如泰山压顶,如东海倾覆,给与对手以压力,与黑锋对过战的敌手无一不为之折服。
不怕牺牲,不怕死,不怕失误,不怕失败,一往无前!就像是陆其迈手下,几乎所有人都承袭了他们的风格,其中集大成者莫过于陈良。”
他看着仍旧没有半点策应意识的陈良。
而后继续评价道:“我们与三灾多次交手,三灾的首脑做事狼顾,瞻前顾后,他的决策与大局十分超前,但不得不说,除此之外,缺乏一种天下无敌的气概。
三灾的人手不多也是因此,他非常畏惧细作,所以如今这些中坚力量,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损失。所以,哪怕以有心算无心,三灾面对的局面仍旧不乐观,尤其是当那些拱卫在核心之外的中小海盗团反应过来的时候。”
陈闲说完,远处的杀声震天。
他不为所动,只是吩咐了两声,候在一旁的少年已是得令了下去,远处已经清了场的鬼湾海滩,陈闲手下最后一部分的人手乘上了一条快船,消失在了震天的炮火之中。
“做海盗不能不赌,但也不能盲目。”陈闲仿佛是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寻个安心。
其余的策士有的不屑,有的则若有所思,各有各的神态。
陈闲没有管这些孩子。
这场大战已经逼近尾声,他也该为之后多有谋划了。
……
此时的黑锋,金麟号大船上。
陈良正在闭目养神,在他的身边几个旗手正在不断发号施令。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长得颇为高大相较于其余海盗他生的颇为清秀,有一双清澈的眸子。
谁也不知道这个长得有几分娃娃脸的男人,是黑锋手底下头一号的猛将。
被诸人谓之战狂。
此时的他有那么几分困顿。
外界对他的传说有很多,比如打不死的陈良,与各方猛将鏖战七天七夜毫不困顿,还有什么日御十女云云,统统都是不知所云。
连日的作战与布局,让他也有些疲劳,好在如今还未到达大战关口,他尚且可以休息片刻。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这个庞然大物里不可获取的一员的。
那时候黑锋仍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陆其迈虽是能力出众,但大猫小猫三两只,他当时只是一个海匪,带着小舢板带着几个兄弟在海上劫掠,实在无活可干的时候,甚至打打鱼,来满足一下自己的温饱。
“要我说,还是打鱼开心,就是容易挨饿。”他喃喃自语道,远处摆着一张餐桌,几盘吃了个干净的吃食,随意堆放着。
他同样是一个老饕,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大战之前,不大快朵颐,便打不好仗。
那时候他总是和手下的海盗开玩笑说:“吃饱了饭,才好上路!”这样不吉利的话,在他说来,反倒是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惨烈之相。
他喝了一口烈酒,看着突如其来,燃起了大火的黑锋核心方向,他将瓶子一摔,大笑道:“陆老大,你可得撑住了。
至于咱们,走!春雨是吧?佛朗机人是吧?我陈良今日,打得就是你们!
你可得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啊!”
120.今日,群狼登船
陆其迈的核心舰队陷入了一片大火之中,在众人眼里仿佛一切都大势已去。
但在陈闲看来,不过是一只正在涅槃的凤凰鸟。
什么时候,这波大火熄灭,陆其迈都将以无敌的姿态归来,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
毕竟所有的叛徒都在这一波里显了形,一个全部力量拧成一股的海贼,是这海上最为无法匹敌的存在。
天天拖后腿的基本都是自己人。
陈良不断指挥着手下抛掷压舱物,一边观察着形势。
他的冲锋摧枯拉朽,他的前方有另外一部分作为冲锋的战船,每当有人试图上前阻拦,总会有其中的一队与之接舷,狭路相逢勇者胜,之后的事情便是各凭本事。
陈良回忆着这次大战发生之前的一切,他想起了那个自称是陈闲手下的武者,他不知道为何觉得此人有那么些许熟悉。
他来到了黑锋是为了一个警告。
原本大部分的首领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是危言耸听,甚至有人要让陆其迈将他立马拿下,但陆其迈却礼貌地回答了这个武者的话。
而后放他从容离开。
陈良的独狼战团被从原本的大部队之中分割了出来。
而后,一些被认可的老兵被加入了这个行列之中,而原本不被信任的人都被不动声色地调离了部队。
陈良什么都没有问。
只要有仗打,什么都好说。
而且,这个海贼团内,或许有人不服陆其迈,但论打仗,没有人不服他陈良。
他有这样的自信,也有这样的自觉!
而第二次,那个武者再次前来,这次他到来的是一个他们口中的投名状。
一枚价值连城的人头。
虽然陈良知道,程飞扬是一个废物。
但因为他特殊的存在,这枚人头比周奇鸿的头都不逊色多少。
这次所有的头目都沉默了下来。
甚至都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一阵阵的发凉。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陈良不是不懂谈判,所以知道这次陆其迈有了些许麻烦,因为对方真正意义上的做到了先声夺人。
但对于陈良而言,这次谈判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他非常欣赏这个叫做谢敬的武者,同样欣赏在他背后策划了一切的首脑。
如果换做他,他可能会拼尽一切把这个深陷敌阵的武者留下来,这个办法至少可以断那个对手一臂。
只是往日里心狠手辣的陆其迈这次却选择放了他们一马,并且收下了他们的筹码。
没关系,即便如此,只要能够赢得这场战役,一切都在所不惜。
之后,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陈良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人恐怕日后会成为黑锋最大的敌手,他一旦成长起来,将轻易席卷天下。
只不过一切都是揣测。
他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船队已经散开,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当佛朗机人的替死鬼,那话本小说里经常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部分的海盗到了此时,已经归心似箭,他们巴不得回到自己的领地,或者去接收战场的结果。他们早就不想在这个绞肉机里多待一刻了。
他们是海盗,不是敢死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杀戮而来。
求财!求权的人才是最多的!
如今机会到了。那些佛朗机人难以弹压如此之多,逃窜的海盗,他们自己本身都已经陷入了泥淖,根本无力阻拦。
原本还有春雨护航,可如今春雨的人已经被迫前压,在漫长的移动战里,彻底失去了动力的他们,不过是几座屹立于海上的堡垒。
虽然一时之间难以被小海盗攻破,但一旦撞上陈良,必然会沦陷。
此时已经火烧眉毛,而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他们看到的是佛朗机的战船正从侧面席卷而来。
他们的援军终于抵达了战场!
千钧一发之际!
可就在这时,陈良也已经咬上了他们的尾巴,首当其冲的是殿后的三桅帆船,因为风帆受损,大量的奴隶死于刚才那场大火,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主力战舰,现在也只能沦为待宰羔羊。
陈良所率领的主力疯狂蚕食着他们的有生力量。
而且刚巧赶到的佛朗机人这才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恐怖的溃败,他们被队友裹挟着往后退去,哪怕他们不断炮击,仍旧无法阻隔敌方的攻势。
陈良和他们的队友靠得太近了!稍有不慎就会击中友军,而且仗着风力,这些海盗的船船速极快,很快他们的火炮就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处。
如今的战局犹如一个闭环。
春雨的人反应略慢,如今已是落于人后,但在陈良的身后紧追不舍,而陆其迈的主力则被大火掩埋,没人敢去里面一探究竟,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陈良的狼群狠狠咬住了佛朗机人和来援的主力,佛朗机人则在不断地后退。
只不过,谁都没有看清与察觉,在战局之外,有几艘小船正迅速消失在战局外围,他们的规模极小,也因此几乎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去留。
此时的陈良热血沸腾,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样的追逐战了。
他身边的战船越来越少!
可他丝毫不在乎!
对于海盗而言,他只需要找值得自己真正出手的对手!其余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在意,此时的他战意奔腾。
“头目,已经逼近敌方旗舰了。但佛朗机人的援军正在不断炮击,冒险登船,恐怕……”
陈良大笑着,取过一旁的长刀,而后对着同样怀揣热血的同伴们大喝道:“事到如今,你们怕这么些区区炮火吗?对方的脑袋,现在一个个的都还好端端地摆在他们的脖子上,等着咱们去取,你们怎么想?是要和老子一起杀个痛快吗?”
众人议论纷纷,陈良却是全然不顾他们的言谈,只是指着远方大笑道:“你们不去,自有兄弟去,来啊,大副,掌舵的,给老子不惜代价,把船靠过去,兄弟们我们登船,杀得这些洋鬼子屁滚尿流,如果谁不带个敌人的头颅回来,晚上的酒,可没有他的份啊!”
他长刀挥下,船身发出了一阵哀鸣,但仍是不管不顾地往前撞了过去,期间几枚炮弹落在了他的身边,陈良充耳不闻。
只有在登船的时候,才是海盗生涯之中最是辉煌的时刻。
陈良和几个同伴扛起跳板,疯也似的冲上了对手的船舷,而后,群狼!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