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站队!黑锋阳谋!
不过,相比于万人关注,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猜度之中的作战主角。
陈闲所在的白银团,在上万海贼众之中,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啰。还是摇旗呐喊都没人理那种。
陈闲当然乐得自在,浑水才能摸鱼,灯下黑方便敲闷棍。
不过随着第一日开启的大战在第三日落下帷幕。
交战双方保持了相对的沉默,除了零星几个为表忠心而去袭扰敌手的小海盗团引发的小摩擦之外,倒是都没有兴起新一轮的战端。
毕竟先动手的人必须有完全的把握,不然很可能有极大的损失。
于是陈闲每天都晒着日光浴,一边研究着新的炸药配方。目前的火炮实际上已经到了头,这种铁炮在陈闲看来,哪怕是更进一步,也只是使得火炮射得更远,威力更大,但尚未到达质的蜕变。
这种常规武器到了极限了。
陈闲敏锐的觉察到了这点,他打量着手中的几张底牌,而后合拢手掌,将他们死死捏在手中。
这是一场血与火的历练,有人会死,而有的人会脱颖而出,独当一面。
而在此之前,陈闲需要的是一种可以形成战略上威慑的火器,这是目前的武器都无法提供以及做到的。
这天,陈闲正在和克鲁士讨论着八大菜系的好坏,陈闲唾沫横飞,差点把老头子一脚踹下海的时候,船上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俊。
陈闲也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位猛将了,不过猛将兄这时已经蓄起了头发,如今一头飘逸灵动的青丝,配上他颇有几分儒雅的面容,居然也算是个中年老帅哥了。
“张头目大驾光临啊,有什么事儿吗?有事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我们这儿等会儿还准备打边炉呢。”
“不是说好了恰佛跳墙吗?”不远处传来维娜的怒吼,吓得陈闲赶忙一低头。
陈闲知道这人和魏东河两人之间,外人看起来,好得和亲哥俩似的,但实际上内部则呈现一个极为诡异的架构。
光靠魏东河压制不住那群穷凶极恶之徒,但张俊也不足以说服这帮人,名义上这帮人乃是被控制在魏东河手下。双方你来我往的角力之下,到现在都不曾有一个胜家。
如今乃是魏东河略占上风。
也因为如此,陈闲也懒得给张俊什么好脸色。
大家知根知底,你是什么货色,都清楚不过,就别来摆谱了。
“吕统领邀请其余船上的人去赤马号上,说是要聚上一聚,派我前来通知,话我带到了。”
“走得这么急,不坐下来喝杯茶吗?”
“不了,我怕你给我下毒。”谈话间,张俊已是消失在了陈闲的眼底。
陈闲摇了摇头,这张俊也算个衰人,我这么善良友好的人,怎么会给他下毒,顶多下点泻药就完事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呐。
不过想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陈闲等人在海上共漂泊了十一日,抵达此处之后停留了三日,船上吃食倒是充足,只是多少有些不曾互通过消息了。
吕平波是个喜好热闹的主儿,现在前头若是打得震天动地还好,平静地都快淡出鸟了,他也只能折腾自己人为乐了。
陈闲抵达赤马号的时候,吕平波和魏东河正在商量着什么,见得陈闲来也没有招呼什么,手下的人上来烧了火。
早有人开始烤着吃的。
不多时,孙二爷和苏青也都到了。
这时候的吕平波反倒是有些激动,赶忙上前说劳烦二位了,捎带着提了一嘴陈闲,看上去也算平淡。
“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事要行商量。”
众人围在火堆前,吕平波取了点吃的递给两位长者。
“东河你来说罢。”吕平波招呼过一旁的黑胖子笑着说。
“黑锋的人来传话了,该站队了。”魏东河走到中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好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陈闲自顾自地拿了一条烤鱼,仿佛这话并没有干扰到他一般,而其余人反倒是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这鱼烤的真特娘的糟蹋,陈闲直摇头。
黑锋这是急于要确认自己的位置了。
而且他这么一家家的逼宫,显然是要在众人之间划出一条道来,他驱使这些人作为马前卒,又挑动与佛郎机有关的海贼团与他们为敌,进一步消耗,蚕食非黑锋的势力。
而且因此诞生的仇恨,又会驱使着他们不断相争。
这是一条毒计,同样也是阳谋。
陈闲向来反感这种非黑即白的站队,一点余地都不留,无论如何,万一之后会有清算,那么他们这些人将何去何从?
其余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但很显然,并不知道如何是好。
“黑锋此次可是下了狠心,要一统沿海了,而就老夫看来,春雨他们并不是对手。”苏青咳嗽了两声,率先说道。
“苏长老的意思是告诉黑锋,愿意成为他们的附庸,替他们参战吗?”吕平波的神色不变。
其余几人唯唯诺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统领,投靠黑锋的坏处是什么?”魏东河突然开口道。
“到时候,黑锋若是胜了,恐怕与他相关的海贼都得改旗易帜,到时候,便没有我们白银团了,天底下只有他黑锋。若是他败了……春雨的人,还有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人,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那统领可以放心,黑锋他虽然能胜,恐怕也不会再有余力对我们进行统辖,我们只需要度过眼前的这道难关便是。”
魏东河笑着说道。
众人纷纷看了他一眼,不过陈闲心中早有明悟,反倒是冲着他笑了笑。
“此话怎讲?”
“统领,黑锋是一支大有来头的海贼团,他崛起于天南,传闻来自于天津卫,目前的首领陆其迈通过挑战当时的海盗团长沈锋,得到了团长的宝座,从此之后,肆虐一方无人可敌,而有意思的是,大明水师对于这支海贼团青眼有加,甚至多次故意放走了尚且弱小的黑锋。”
“你是说黑锋有官府背景?”
“我早说黑锋是朝廷的走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做大了。如今看似黑锋绞杀与佛郎机人联合的团体,实则这已经是一张巨大的网,明里暗里,共有四股势力发作,要狠狠搓一搓黑锋的锐气。
但黑锋毕竟占了大局上的优势,还有我们这种炮灰,他不会败,但会惨胜。到时候,黑锋是没有能力再来钳制我等,我们便可以回到珊瑚洲休养生息了。”
众人看着魏东河一时之间竟是有所明悟。
只是孙二爷仿佛有些许不甘,他说道:“那岂不是我们仍旧要听任他的驱使,而且万一事情并不是如同你说的那样……”
“那我们这些人就都得去死,一个都活不了,这是一场豪赌,而骰子就在你们手里。”魏东河忽然笑着说道。
他笑得颇为灿烂,在众人看来却阴森无比,像是一个邪恶的巫师一般。
手中筹码已经不得不放,那么这枚骰子,你敢掷下吗?
第九十二章 黎明之前,战争前夜
当所有人默认这场站队他们无可选择的时候,那么所谓的赌局也就会被粉饰成正确的决断。陈闲看着几个原本的大佬恶狠狠地看着魏东河,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出言奚落。
他们之中确实有人有私心,甚至有的人与春雨之人曾是旧识,海上事态也讲人情,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海上杀来杀去,总是那帮人。
自有自己的筹划。
只是魏东河无声地说出了一个道理。
没有路可以走了。
威逼到了眼前,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情况。
一场聚会最终不欢而散,吕平波反倒是这回沉静了下来,他和魏东河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回到船舱之内去了。
“少东家。”魏东河压低了声音,用陈闲能够听到的腔调叫了一声。
“孙家和苏家的老狐狸可真不好对付,口头上喊忠肝义胆比谁都要响亮,回头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和吕平波呢。”陈闲放下手中的鱼骨,他刚才一言不发,看着这出闹剧。
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要割他们的肉,那可都会喊疼。
“都是些老不死的东西,不过,一切想来确实是在你的预料之中。”
他们靠近船舷,附近的海员都是谢敬那时候调教的心腹,如今送到魏东河手上听用。
“这次会死很多人。”陈闲静静地叹了口气。
海战之中火炮无眼,一旦黑锋的人确定了要发动这一场战争,那么一切都会变了本来的模样,接下来所有人将要面对的是漫天的炮火,还有悍不畏死的冲锋。
之前尚且还有谈的可能,而现在则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的人一无所有。
活着的则还有一线生机。
“谢敬呢?”
“我派他去送信了,也快回来了,一步闲棋。”陈闲也淡淡然地说。
“你是一切的基石,万万保重。”魏东河忽然说道,他看着远处船舱时而走出来的人手,眼神之中仿佛有烈火在跳跃闪动。
陈闲说:“保重不可能保重的,如今不拼一线,这场大战之后,我还是要去管工坊,你也是永远的幕僚,没有人能够出人头地,一切都无从说起。怎么可能保重呢。”
魏东河不再说话,他也知道陈闲所说的乃是真实。
“一着闲棋,未必不是险棋,落子无悔,我甚至开心得要载歌载舞。”陈闲又淡淡地说着胡话。
“我们是海盗,东河,别忘了我们的身份,血性,狂乱,颠倒,叛逆,财富每一个每一件都应该让我们兴奋。
敢于权谋与平淡,我们的棱角,也会一并抹去,没有锋刃的刀,杀不了人。”
陈闲渐渐走向一旁停靠的小舟,而后扬了扬手。
“靠你了。”而后,跳了下去,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此时的孙二爷和苏青此时也坐在一处。他们的子嗣也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们。
“老孙,你也老了啊,哈哈。”
“是啊,老了,没想到被个娃娃给唬住了,一下子居然什么都不敢说了,难堪呐,好在没有什么小辈在,不然这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搁。”孙二爷抽了一口烟袋,笑呵呵地说道。
“孙二爷,我们为什么不拒绝这个提议,凭什么要被那小子牵着鼻子走?”苏家的五子愁绪满脸地说道。
苏青伸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你以为这是魏东河的决定?这是统领的决定!他们早已通过气了!臭小子,别以为你有几分聪明就可以胡言乱语,还记得我们白银团的规矩吗?”
苏彦昌在一旁低声说:“以吕氏之念为首,百死不回。”
“以吕氏之念为首。”孙二爷念叨了两句,笑了起来。
平平淡淡,只有那么一条,横亘在聚义堂之后,匾额铮铮,无人敢于比划。
那是上一代首领亲笔书写,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与苏青都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跟在那个矮小却宽阔无比的身影身后,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那是他们见过最为雄才大略的海盗,也是他支撑起了整座白银团的染血晚霞。
他那么说了一句话,让他和苏青一生都不敢逾越。
吕强生呐,吕强生!
“我们都是老古董了,吕平波这么疯狂,那我这把老骨头也陪着他疯一把,大不了提前几日入了土,有什么可怕的。”
今夜诸多情态,倒是各有繁复。
陈闲坐在甲板上,有一个人影稳稳地落在他的身边,叫做天吴的护卫,对着他行了一礼,低声叫道:“师父。”
陈闲却没有说话。他已经在此坐了一夜,一夜谋划,将计划之中的种种缘由,种种因果,都计算罗列。
此时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吗?”他轻声问道。
一旁守卫的谢敬拱了手:“幸不辱命。”
而此时,几个浑身海水的斥候也都浮现在了陈闲的面前。
“你们呢。”
“少东家,已调查清楚。”
陈闲犹如清风,静静地站了起来。
天地为棋,我为棋手。
那便是一出好戏将要上演,这之后林林总总,便要看各家本事,其中生路彼此各争一线。
远处的迷雾似乎被海风吹散。
阳光渐渐扩散开去,照射在各艘战船之上,无数船只都陈列在战场的边沿,将整个海面挤压地水泄不通。
这是何等壮阔的景象。
金光普照,数以千计的战船,艨艟,小艇,旗舰都聚集在了这里。
上头更是有数万人呼啸着。
原本还因为战争的恐惧,夜不能寐的人们,纷纷被这种一触即发的情绪所感染。
咆哮着,怒吼着,叱骂着对方。
海上的狼儿,是这世上最嗜血的野兽!
他们从不畏惧战争,他们只是太久不曾见证,参与过战争了!
彼时的海盗们聚啸浪潮之巅,数以千计的海盗拧成一股,便可以去颠覆一个个海上王国的政权。
他们自立为王,互相攻讦,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一怒便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自从那个大海盗的时代过去。
有多少岁月,这些漂泊于海上的浪子流民不曾见过这般的景象,有多少时日不曾点燃起心头的怒火。
每日过着的是偷鸡摸狗下三滥的生活,每日都为了争权夺利,每日都为了在大明水师,和外敌入侵的夹缝之中寻求生存。
守着祖宗的基业,一步都不敢往前挪动。
像是负重的乌龟,像是可怜的蚂蚁。
如今,这个属于英雄的荣光时代又一次降临到了他们的身边。哪怕这一刹那的荣光,片刻之后就要散去,但无数经历过,也曾经听闻过那个时代的海盗们纷纷发出了他们的怒吼。
“海上的子民呐,永无归乡的路……”
陈闲听着身边的流民忽然唱出略显沧桑而质朴的调子。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一艘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他破开波浪,在众多小艨艟和战船的护卫之下,抵达了战场。
所有人的战船距离他都有数十里。
但仍能看到他的壮观景象。
悠扬的号角声,穿透了整个战场,接下来的是,便是无声的消息传达着。
“开战!”
“开战!”
“开战!”
“……”
一时之间原本尚算平静的海面,像是烧开的沸水一般不断翻涌,沸腾!
大战一触即发!
第九十三章 战端!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战争往往掀起于整个广阔战场的一角。
只是稍不注意之间就已经演变成了狂潮。
井孤山是血潮海贼团的一名海员,他所在的海贼团在众多大团之中毫不起眼。
只有二十余人,也只有一艘小船,他的基地距离濠镜不远,近来其中人来人往,他也听说了黑锋的檄文。
井孤山很怕。
他曾经是农民之子,在两广一带经营着几亩田地,只是天寒地冻之间,他的父亲不得已将土地卖给了当地的乡绅,而自己也在那场大风雪之中落了病根。
最终丢下井孤山一命呜呼。
井孤山是个农民,但他没有田地。
这样的景象在任何王朝的中期都比比皆是,吃不饱,穿不暖,如此的世道是将一个好好的人逼成一只向世间无度索取的厉鬼。
井孤山有一伙好友,他们和他一样同样都是农民。
世间的凄惨都有相似之处。
他们失去了田地,而其中一个因为做工晚上了些许,最终被地主活活打断了腿,他的骨头有半截露在皮肉外头,血淋淋的景象就那么暴露他们的眼前。
他们原本以为,还能这么活下去,他们虽然过得不算好,但至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们忽然发现,这世界的天,变了。
原来在那些人的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耕地的耕牛都要比他们金贵十倍。
那个兄弟因为缺医少药,最终没有捱过那个冬天。
他们几个人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做什么,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自己都穿不暖,吃不饱,又有什么资格去接济一个完全没有工作能力的人呐。
而第二年的春天。
这伙佃农消失在了那个沿海的小村庄里。
而海上则多了一支名为血潮的海贼。
井孤山原本想着,做了海盗至少衣食无忧,他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有泼天的权势,曾经的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稼汉,等上了贼船他依然如此。
他看着满眼的旌旗,还有无数猎猎作响的衣袂。
桅杆下方的老伙计们喝了酒,他们一夜都没有睡。
赶上大时代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桅杆下面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兄弟手里拿着酒瓶,冲着对面的舰船骂骂咧咧的。
甚至其中一个老伙计脱下了裤子。
井孤山向着旁边看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是一个颇为高挑的女人,此时她配了刀带了火枪,被人簇拥在其中,她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厌恶。
她显然看到了这里的景象。
井孤山想要下去阻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海盗是什么,是肆意妄为,是没有王法。
既然敢上海贼的船,那么女人也应当有相应的觉悟。他紧紧抱着桅杆,盯着海上的风浪,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躁动声。
他知道,那是炮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感觉到大事不好,可再也来不及阻止了,喝得上头了的醉汉打开了仅有的四门火炮的开关,老式火炮在近距离开了膛,直接射入了旁边海贼船的船舱之内,哀嚎一片。
而爆碎开来的铁片同时也将醉汉炸了个千疮百孔,眼见不活了。
一炮之下,震动百里。
井孤山念叨着:“完了。”可这样的话语已经吞没在了癫狂的呼喊,和接连不断的炮击之中。
……
陈闲看着战报。
随着血潮的开炮,整个黑锋阵营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彼此开炮,寻衅血仇的海贼打起了内战,哪怕黑锋勉强维持秩序,都毫无用处。
而此时的陈闲站在甲板上,远处已经出现了一大片黑影,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一刻钟,这些春雨的舰队将进入预定的炮击范围,给这场混乱加上一把火。
指望一帮子海盗来打仗?
不是黑锋脑子坏了,就是自己脑袋秀逗了。
火炮无眼。
原本火炮的命中率极为低下,但当所有的靶子都混在一起,密密麻麻遍布在整片海域之上的时候,那即便是再差的准头,也有撞上死耗子的一天。
武装商船快速离开了整个海贼船密集的海域,这里太过危险了。而有经验的船长也开始调动队伍。
但相比于有备而来的春雨,整体的调动已是慢上了一拍。
陈闲看着不远处正在往前前进的大型战舰,那是黑锋的主力旗舰,此时上面有七八个水手正举着号令。
在他的周围则是无数的小船,这些都是黑锋的主力猛将,他们将肩负冲击第一波敌人的使命。
战争无比残酷。
而更为残酷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将要捅向你的是谁人的刀子。
战争开始不久,已经有几只体型较小的船只被炮击后沉没,无数人哀嚎着求救,但无人伸出援手。
陈闲小心翼翼地指挥着手下避开这些有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的船体。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船只摇晃了三两下,才勉强停止了摆动,他匆忙回过头去,看到是一只全身上下漆成黑色的大船,此时正冲着他迎面撞了过来。
“狗娘养的三灾。”不知道谁人骂了一句。
其余的三条船显然也遭到了一轮猛烈的炮击,相比之下,反倒是只有陈闲这条船因为目标较小,存在感不高,所受到的攻击最小不过。
但饶是如此,船舱已是倒了一排,几个孩子正在那边翻滚哀号,显然是受了重伤。
陈闲转过脸去,那条黑色的大船上,飘扬的是一面土黄色与黑色相间的旗帜,而他看到的是那个站在船头抱着双臂一脸傲慢的男人。
那是一个将长发剃了一半,面色苍白犹如身上沾染了骨灰一般的怪物。
他轻蔑地扫过陈闲的脸庞,而后自顾自地走向船头,吩咐了几句。
而后,他船上的水手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齐声大喝道:“三灾海贼团愿为黑锋先锋,荡平春雨与其党羽!众生让道!”
“众生让道!”
“哈哈哈,你们白银团的别挡道,冲不敢冲,只知道躲躲藏藏?吕强生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还占着什么珊瑚洲,占着茅坑不拉屎是吧?哈哈哈!”
他们破开海面,无数小船辟易,不敢与之对抗。
陈闲看着他们与自己的船只擦身而过,那些肆意喧哗,高声嘲弄的三灾海员,甚至把船上的杂物砸向了陈闲他们。
陈闲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已经逐渐远去的三灾,露出了一个骇人的微笑。
他冲着正怒发冲冠的孩子们挥了挥手,而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开炮。”
第九十四章 会战之始(一):血仇
陈闲的手下乃是他和谢敬亲自救下,并经过训练的精锐。
相对于这海上任何的战团而言,他们最为罕有,最为令人称道的品质,便是忠诚与悍不畏死!
他们是陈闲手底下的绝对力量。
就算陈闲现在要他们去袭击黑锋的旗舰,他们恐怕也不会眨眨眼。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条船的机能完全运作了起来。
陈闲甚至不需要吩咐细节,早有人校准了火炮,他们都知道如今这位少东家下手极为阴损,最是喜欢炮击对方的弹药舱和船舱。
他们卖力射就完事了!
巨大的爆炸声从已经逐渐开远了的三灾战船上传了过来。
陈闲手中的火炮其中半数都经过他和工坊的改良,不仅继承了佛朗机炮连射的功能,在经过火药的配比,和数据化的计算,其命中率同样极高。
陈闲将火炮组分为三人,其中一人负责校准,其中一人负责搬运炮弹,而另一人则负责开火以及降低炮管高温。
三人通力协作,且同吃同住。
又与其余三个小组合并成一个战斗小队,放弃火炮拿起兵器,就可以冲入敌阵搏杀。
这样的编制在商船上比比皆是!
此时的三灾战船趾高气扬地远离,甚至距离陈闲不过两百余米,在这个距离之内,这些火炮可谓是指哪儿打哪儿毫不含糊。
而且他们所用的炮弹是生铁炮弹,这种炮弹在抵达落点之后就会瞬间爆碎,给附近的人手造成极大的伤害。
同时还混用实心的铁弹,这种往往是用来攻破敌方壁垒的攻坚弹药,用在对敌方战船之上,一炮就可以轻松击穿对手。
而这些混小子专攻对手下三路,陈闲眼见得有几枚铁弹直飞对面的密闭舱。
卧槽,你们这是要三灾断子绝孙啊?
不过,本少爷我喜欢。
而此时的三灾战船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末日降临,他们的船正在不断下沉,负责管理弹药以及安排在甲板上的人手都在第一轮炮击之中身负重伤。
他们无力还击!
而随着他们的豪言壮语,无数属于黑锋一侧的战船也都觉醒了过来,开始往前方发起冲锋。
对于那些海盗而言,他们巴不得自己死!
海上就是最残忍的丛林,没有任何人会为自己掉一滴泪。
弱肉强食!
这不对啊!上头的命令,只是给予这些不识相的白银团成员一些警告啊!
白银团的都属炸药的?一点就炸?
就开了一炮,你们就要我死?
这不合道理啊。
此时的他看着自己火光冲天的船舱,附近的那艘小战船正慢悠悠地往前开拔,仿佛在嘲弄他的无能一般。
反正要死!不如拖着你一起去死!
他冲入了驾驶室,鼓起风帆,剩余的人已经气息奄奄,弥天的烟雾都遮蔽住了整个视线。
我撞死你狗玩意儿!
可就在这时,陈闲打了个哈欠,看着冲着他们而来的三灾战船,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打沉他。”
八门火炮齐鸣,火炮精准无误地射入了各自的目标。
弹药室,船舱底。
巨大的爆炸把整个船舱轰成了碎片,船舱的顶棚飞上了高空,而后落在了海面上。
铁弹穿透了密闭舱,在附近的人都可以听到那阵叫人心悸的声音。
这艘船的龙骨,被硬生生打断了!
战船从中间渐渐裂成了两半,而后缓缓沉入了海底。
而此时始作俑者却犹如鬼魅一般混入了其余的战船群之中,缓缓向前驶去。
至于围观了一切的海盗纷纷都惊掉了下巴。
哈?什么时候白银海盗团这么硬气了?这可是三灾啊,虽然不比黑锋和春雨这样的庞然大物,但这家海盗可是出了名的心眼小啊。
这白银团什么时候有了这么犀利的火器,命中率真的高的惊人啊!
有一些海船已经渐渐试图与白银团划清界限,万一三灾清算起来,恐怕自己怎么都讨不了好去吧。
而此时的陈闲却没有管那么多。
三灾的旗舰不在这里,反而出现的都是些小喽啰。这在陈闲看来并不正常。
这等于三灾都没有来。
其余人都倾巢出动,而三灾却在谋划什么。
甚至还在挑衅白银团。
只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被黑锋驱赶着的大量海盗团都已经冲向了海域中心。
只有在这场血与火的屠戮之中,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阴谋诡计。
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前方与后路都有炮火响起,不少海盗团纷纷哗然。
但陈闲却知道,这是黑锋在断众人的后路,如果有后路总是有人会后退的,这就像是在战场上同样也有军法队的存在,通过射杀逃兵来稳定军心。
只是这种手段在这些疯狂的海盗面前,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大的效果。
如果要逃,那么几艘压阵的战舰绝对是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的。
海盗便是如此,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本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一群人,你和他谈活下去?谈威胁?开玩笑,谁理你啊!
冲在最前面的海盗已经交火,震天的炮声不绝于耳。
此时若是正规的水师尚且要考虑已经与敌手短兵相接的同伴,但在海盗眼里一切都是为了胜利,无数战舰炮击不断,那些接舷的战船成为了海上最大,最明显的目标,敌我的炮火蔓延在了这些战船之上。
这些首当其冲的战船多半是春雨以及黑锋的成员,此时双方力战半步不退。
陈闲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不由得看了周围的人手两眼。
他习惯牺牲,但这种几乎无畏又有些无谋的冲锋,却看得他也有些头皮发麻。
海上之争便是如此。
曾经谢敬就和他说过,在陈祖义的部队之中,有专门负责冲锋的船队,这些海盗都是海上真正意义上的搏命之徒。
每一次大战之前,陈祖义会赏赐他们万两黄金,三军之中,以他们的犒赏最厚!
而陈祖义也会亲自下场与他们叩首,结为兄弟!
甚至还有海上的巫祝替他们书写符箓,寓意神灵附体,刀枪不入!
而众人都是知道的,这些负责冲锋的海贼,一去不回,十死无生!
这些牺牲都不是无谓的。
他们换来的是无数人的热血沸腾,换来的是一股睥睨天下,无人可敌的气势。
是海贼在这片海域搏杀的勇武。
此刻的海上越来越多的船只撞在了一切,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火炮火枪,化身成最为原始,野蛮的野兽与恶鬼撕咬在了一处。
无时无刻都有人在落水,每分每秒都有人泼洒着热血。
数以万计的海盗疯了似的拼杀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口号不需要任何指挥。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除了陈闲治下的这条小船,他就像是海上的孤影,不断漂泊在整个战局之外。
而就在此时,一颗炮弹却在混乱之中砸在了某艘船上,犹如一滴海水汇入大洋,无声无息。
第九十五章 会战之始(二):夜叉,拔刀
夜叉。
被叫做夜叉的少年人,跟着面前身穿华服的贵公子,什么都不曾说。
他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影子,只是他知道在黑暗之中,同样有无数的影子守望着不远处的这个人。
他在数个月前,仍旧没有名字。
就像是在这条船上的所有人一样,他们是没有名字,甚至不被世人记忆的人,他们是流民。
之前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般。
他们被人从一无所有的困境里救了出来,而后有吃有喝,并且开始参与一些训练。
文化,战斗,谋略,兵刃的使用。
无一不有。
而后,打仗了。
就像是这位公子所预计的,一切都像是他所说的一样。
无数的海盗投奔了这场战役,从那日清晨起,已经有超过四百条战船,上万名海盗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个巨大的绞肉机器之中。
从早晨第一缕阳光显现开始。
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海盗。
“早间时候,东河送来了消息,说是经过一个上午,已经确认的有四支船队彻底全灭,有五只海盗团人数不明,孙二爷的狼台号率先参与了冲锋,伤亡过半,吕统领给予了褒奖与慰问,但狼台号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不远处的贵公子与几个船上的首领讨论着战事。
夜叉只是听着,并且随时愿意为这位公子赴汤蹈火,只是看起来,少东家并没有这等意思与想法。
按兵不动。
“大战的开端都是尤其惨烈的,每个人都尽力冲锋,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会变得更为焦灼,但更多的人也会从狂热之中清醒过来,
其中当权者尤为如此,而有一部分头脑清楚的人,自始至终都知道其中的意义,作为战争主体的,绝不会是这些指挥,而是士兵。如今,这些海盗就是士兵。而战争是要流血的,只有流够了血,才有本钱,把战场从海上转移到谈判桌上。”
贵公子在一块黑色的墙壁上划了几笔,而后淡淡地说道。
“所以没有人会在初时就制止流血,而且,吕平波也会借机肃清手中不听话的势力,几乎所有海盗都是为此而来,私仇,大义,内部的清剿。扬汤止沸,不外如是。”
“我们所需要的是要等,另外我不会把我手下的势力贸然卷入任何不成熟的进攻之中,更何况我们已经被三灾盯上了。
如今的一切好比一环套一环,大环的春雨与黑锋对立,同样有大明水师以及佛郎机人的伺机窥探。小环是我们内部并不团结,总有人试图伺机攫取更多的利益。”
贵公子敲着黑板,上头写着两个大字。
夜叉认识,这是当时来自工坊的学士教授过的字眼。
“敌”
“我”
夜叉曾经听担任他们师父的武者说过,他们的存在并不仅仅是为了成为一般的水手,那位公子,是有大野心的。
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却需要干许多的脏活,累活,甚至他们可能会死。
如果要活下来,除了天命,他们还要不断地学习本事,磨练技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得下去!
跟在几位师父身边的时候,他们就像是扎根于肥沃土壤的种子,疯狂地攫取着其中的养分。
不能再死了!
“我们不能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春雨有几大头目,我和黑锋的首脑有一个口头上的约定,但我人微言轻,所以,我需要一份投名状。这需要谢敬你带人帮我去取,这一行,很可能九死一生,去的人可能除了谢敬一个都无法回来,你们可以选择去与不去。”
这最后一句话,贵公子是对着他们这些影子说的。
之后,贵公子对夜叉等人说了一番话。
具体的话,夜叉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他如是说道,这是夜叉唯一记得清楚的言语。
也势必将要记入一生。
贵公子手下的武者将他们聚集了起来,而后抽选出有资质的人,而后进行甄选。
他们将要抽选出其中五人,而后组成贵公子所说的特种小队,去执行一项绝密的任务。
夜叉入选了。
他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其中一个年纪较大,但他的孩子死于那一场蔓延全岛的大屠杀,据他所说,他早已了无牵挂。那是一个被称之为虎伥的汉子。
第一天战局在酉时鸣金收兵。
而随着阴影与黑暗的降临,夜叉吃了一顿清淡的晚宴。
无人替他们送行。
无人为他们欢呼。
他们是暗影之中引以为耻,剧毒无比的短刀。
夜叉收拾了自己的武具,贵公子仿佛早有计划,已是派下了额外需要用的装备,从夜行甲胄,到用以噤声的枚件,还有用以斩首的短刀。
夜叉静静地听着往日里少言寡语的武者,斟酌着说出注意事项与此行的目的。
夜叉也才知道了,这次,他们要去春雨的一条战船上割下其中一个名为程飞扬的头目的首级。
这是贵公子提到的投名状嘛。
那他们便去做吧。
因为交战的缘故,双方的阵地并不遥远,而春雨的阵地设在濠镜附近的岛屿上,这些乃是早已知晓的情报。
他们乘上的是两艘小舟之中的一艘,他们入水之时,已是全员咬住了竹枝。
这是被称之为衔枚疾走的举动,整条小舟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座船的庇护,可不知道为何,夜叉的心情平静如许。他既没有热血沸腾的兴奋,也没有战栗与恐惧。
小船在海上漂泊了数个时辰,午夜时分,夜叉远远地看到了一片灯影,还有些许吵闹的人声,那是彻夜狂欢庆祝他们单方面胜利的春雨海盗与他们的同伴们。
他们在距离海岸数百米的地方找到礁石的掩护,下了船,他紧紧跟着那个一言不发的武者,悄然上岸而去。他看到那个武者轻描淡写间抓住了守夜的海盗,而后问出了程飞扬的踪迹,而后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哪怕无比小心,他们仍旧发生了意外。
有人在林地之中蹑足潜行之时,有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咔擦。”
犹如阎王手中的催命符。
夜叉想过许多,他是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是否会有未来的人,他生性孤僻,不像是那些在船上尚且可以与别人打成一片的同伴,他固执,不爱言语。
他没有朋友。
他唯一记得是,那位华服的贵公子,那一日接了他们上岸,彼时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已是眼见不活了了。
众人想要将她抛入水底,这是海盗与海民最常见的归处。
他哭喊着,无人相助。
那个被众人称作少东家的人,拦住了他们,而后轻声说道:“便在银岛上找块好地方葬了。”他走到夜叉身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而后说:“也给孩子一个念想。”
那一天,夜叉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但却迎来了一位此生最重要的少主。
夜叉看着汹涌而来的春雨众人,他缓缓拉紧了遮蔽容颜的面具。
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也有事情很重要。
就像是那位武者所说的。
如果被发现了,也没什么。
不过就是杀出一片血路,顺便带走更多的头颅。
怜悯这群羔羊。
夜叉想起那个喃喃自语的古怪洋人神父,曾经念过这样的句子。
怜悯这群羔羊。
我是黑夜之中,开始猎杀的孤狼。
此时此刻。
夜叉,拔刀。
第九十六章 会战之始(三):息鼓
第二日早间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春雨的人仿佛发了疯似的,对黑锋所在的部队位置发起了一场有死无生的冲锋。
其结果就是他们付出了十数条战船与上千人的伤亡,而黑锋则损毁了以于丑丑的旗舰在内,数只战船的代价,取得了一场惨胜。
于丑丑更换了手头的旗舰,恼羞成怒。
而被卷入站端的小海贼团,全部成为了这场突然的袭击之中的牺牲品。
陈闲这天睡了个懒觉。
梦里他春风得意,金榜题名,皇帝老儿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等到他醒来擦着口水的时候,一场大战已经打完了。
这一日的战事结束的格外得快。
“事情结束了吗?”陈闲吃着早点,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一行六人,他们身上满是血污,名为夜叉的孩子手中还额外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谢敬点了点头。
“东西包装一下,去后舱找个檀木盒子装上,而后赶紧送去黑锋船上,拿石灰腌制一下,大热天的容易发臭。”陈闲交代了两句。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颇为疲惫的孩子们,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他拍了拍手说道:“辛苦你们了,这件事你们干得很好,好得甚至不敢相信,都下去休息罢,回头我会让克鲁士神父给你们分发赏赐下去的。”
陈闲想了想,随后说道:“你是夜叉?我记得你,以后你是想要跟在谢敬身边做事,还是如何,都可以与我说,其余人也是,刀口舔血并不容易,我知道。”
陈闲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回答,他也并不着恼。
程飞扬的死会掀起一阵狂澜。
他是如今春雨里第三号的人物,身份尊贵,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如今春雨与佛郎机人之间的桥梁。
周奇鸿是一个混血儿,他掌握的是与倭人的关系与命脉,但在佛郎机人方面,他并没有多大的专长,甚至他也不了解这些异乡客的想法。
而程飞扬则不一样。
程飞扬早年师从于抵达福建内陆的神父学习天主教的教义,久而久之,他对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也变得驾轻就熟。
被周奇鸿拉拢上了贼船之后,凭借着这条关系,他替周奇鸿牵线搭桥,购买了无数火炮,也向佛郎机人传递了许多的情报与宝货。
不过,相对于周奇鸿的谨慎,程飞扬却是一个喜好宴饮奢华的角色,他时常在自己的驻扎地大开宴席。
其中数次甚至是无遮大会,荒唐绝伦。
陈闲对此人早有耳闻。
斩杀他等于直接卸掉了周奇鸿的一条臂膀,断了周奇鸿向佛郎机人求援的桥梁。
一来二去,也会让他们与佛郎机人之间产生隔阂,虽然这个隔阂并没有大到决裂的地步。
但很显然,这些意图在这场大战之中搅风搅雨的异族也要掂量掂量,他们贸然插手,还能攫取到多少的利益。
而相对于佛郎机人,陈闲割下了程飞扬的头颅,便等于直接向黑锋纳了投名状。
只要黑锋将此事公之于众,至少前来刺杀陈闲和白银团的春雨一侧海盗将多如牛毛。
这是将自己的生死彻底捆绑在了黑锋这条黑船之上。
“做人终究不能两面三刀,要遭天谴的。”陈闲喃喃道。
不多时,关于昨日深夜,春雨第三把交椅的程飞扬遭到斩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片海域,一时之间,濠镜附近的春雨据点瞬间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而身为春雨首领的周奇鸿也放出话来,谁若是抓到谋害程飞扬的凶手,赏金万两。
当日午后,黑锋将程飞扬的头颅公之于众,挑在长杆之上,竖立于旗舰甲板。
黑锋此等做法嚣张到了极点,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奇鸿麾下的海盗反倒是收束起了自己的手下,一反常态地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
大量海盗互相攻击,试探。
因为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整个海贼团都显得有些自由散漫,他们并非是正规军,甚至连民兵组织都不如,之前尚且有标记出来的方向。
而今,仗也不打了,其中的一方脸也丢尽了,这热闹也看得七七八八了,到底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此时的赤马号上。
两日大战,作为白银团的旗舰,而且分属于黑锋势力,他们始终处于靠近前方站端的位置,可以说,几次大战都有他们的身影在内。
大战连绵,任何单个势力在这样席卷天下的浪潮之中都风雨飘摇,何况赤马号上人手并不算多。
如今的船上已经伤兵满营,除了第一日时候,孙二爷自告奋勇,替他们抵挡了一阵,随后狼台号几乎崩溃,超过半数的伤亡,孙二爷麾下的几大弟子伤得伤,死的死,这些年经营下来的骨架,一下子便被人打断了。
而孙二爷也茫然了。
他原本以为,他手下的海盗嗜血好杀,是海上一等一的强兵。
但哀兵必胜的春雨,与越战越勇的黑锋,还有数之不尽以命相搏的海盗们一下子将他的幻想打了个粉碎。
魏东河站在一张木床边上,一个被裹得犹如粽子一般的人正半靠在床头,他的一只手拄着一柄不曾出鞘的武士刀。
“伤势如何?”他笑呵呵地发问。
“死不了,没想到这些人还有点本事,有烟吗?”开口说话的人是张俊。
在第二日的突袭之中,他带头与赶来的春雨众人搏斗,他只身在前,反倒是被切断了去路,饶是如此,他还是奋勇搏杀,死在他手上的春雨海盗不下十个。
但最终还是导致了他这一身刀伤,极为可怖。
魏东河从怀里取出一包纸盒丢了过去。
海上的人喜欢烟草,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烟鬼,海上的湿气极重,吸食烟草去湿也是预防一些疾病的法门。陈闲忙里偷闲,做了一些卷烟,虽然不如后世地道,但终究别有风味。
“这两日春雨应该会蛰伏下去,程飞扬一死,春雨势必要寻求另一个代表人物,与佛郎机人沟通。这需要时间,而且恐怕之前商议定下来的筹码也会在这次谈判之中改变。春雨得肉痛了。”
张俊划亮了火柴,深吸了一口,而后吞云吐雾。
他只是一介武夫,他享受的是厮杀与刀口舔血的快乐,对于魏东河,他敬重,厌恶,佩服这些情绪统统都有。
他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那么多事儿,也不想知道,我只问你,之后还有人头可以砍吗?”
站在他身边魏东河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人头管够,到时候,你可别死了啊。”
船舱之内,两个互相猜忌的男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初战之后,银岛告急
主力双方默契之下,短暂的停战,让整个海域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战之乱,超出想象,双方的海盗都有不少是寻私仇的,有些一味跟着大队人马喊打喊杀,这些乌合之众一冲就散,随着战局的变乱,很多都成为了海上的孤岛,失去了与大队的联络。
其中包括陈闲手下的武装商船,在他的指挥之下,这条船刻意徘徊在战局边缘,现在陈闲已经彻底不晓得友军死哪里去了。
大吉大利,希望吕平波早死早超生,魏东河夺权成功,这么兵不血刃拿下白银指日可待。
陈闲不由得对队友献上了诚挚的祝福。
不过随着初战结束,大部分海盗陷入了动乱之中。
这些海贼都远道而来,他们携带的伙食并不算多,停战期间,海盗团纷纷占据了附近的一些荒岛。
陈闲此时坐在一大片礁石上,他并不想要和那些海盗起冲突,他挑选的是距离战局最为遥远的几座荒岛之一。
濠镜本身是由三座岛屿构成,外围岛屿繁多。
陈闲所处的位置根据后世的记载其实已经毗邻香港的西贡,而这里则被称之为独鳌洲,陈闲所在的岛屿被称作小铲洲。
在陈闲的印象之中,这里算得上物产丰富,但到了后世都算没什么人烟,更别提现在了,彻头彻尾的是一座荒岛。
远处能够零零星星看到些许火光,同样是有海盗驻扎,但看上去人手不多,陈闲派了几个小子过去交涉。
流落到此,总归是要互相扶持。
如今的战局在陈闲看来极为复杂,第二日的战斗趋向于白热化,但到了最后,却意外有一股其他势力掺杂在了其中。
陈闲原本以为趁乱敲闷棍做些浑水摸鱼勾当的除了他和三灾之外,人数不会很多。
但没想到,无论是怎么样的冲突,都仿佛有一伙人不断挑动着这些海盗的内乱,这种事情在第一日的时候,已经逐渐显露了出来。
但包括当时陈闲关注的重点均是在黑锋与春雨的交锋之中,到了现在冷静下来,其中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昨日到了午后,整个战局几乎陷入了癫狂,陈闲的战船同样受到了袭击,而他隐忍不发,收束手下的海员方才没有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但就他所知,就这场骚乱的破坏程度,却远大于两次大规模交锋所造成的影响。
到了最后,还是以黑锋的名义勒令众人停止私斗,才平息了这些纠纷。
很多人以为这仅仅是大会战之时的插曲,等到检查手下和船只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死伤的兄弟无算,不少战船甚至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毁损。
此时的克鲁士已是走上了前来。
“主的使者,你所吩咐的事情,下面的人已经办妥,那边驻扎的有两支海贼团,其中一只叫做新乡,人数不多,和我们船上的相当,只是他们在下午的骚乱里,损失了三成的人手,并且有半数的人下落不明,如今,只能再这里休养生息,再做图谋了。”
陈闲问道:“还没有联络上东河他们吗?”
“不曾,之前的大战把整个战局都冲的七零八落,而且据几个孩子说,他们在最后曾经看到三灾对旗舰和海城号进行了炮击。”
陈闲觉得这算得上最糟糕的情况了。
如今,他们流落海外,但很显然三灾和主力部队交上了手。
他们可不是被人挑拨,而是实打实地想要干掉赤马号上的一船人,海上战局瞬息万变,哪怕是魏东河这样的行家里手,也不能说有百分百的胜算。
被拖入泥淖,不掉层皮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闲现在都得替魏东河烧高香了,哪有功夫再诅咒吕平波。
“再派人下去进行搜寻。”他眯着眼睛,而后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保留有用之身。”
他想了无数个可能,这其中最大的赢家莫过于如今正躲在背后操纵着局势的大明水师。
只是这可是个庞然大物。
想要吃下这个胜局,亦或是在这场战争之中攫取一杯羹,陈闲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大的势力会参战,甚至也做好了最大的限度的准备,但他没有想到会那么早。
佛郎机人和大明水师。
陈闲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在银岛之上执掌情报的少女。
那么她属于哪一方呢?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而此刻的银岛之上却灯火通明,在银岛的最高处,一座工坊静静伫立着,只是此刻,所有人正裹挟着手中的道具,有一些是成堆的书箱,而有一些则是半成品,偶尔甚至会有火光飞溅而出,照亮了一方天地。
可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忧愁之色,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体格粗壮的大汉,他满手都是老茧,正指挥着手下的众人收拾着东西。
沈清霜。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淡然,他焦急地催促着众人前行,这些学士往日里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如今让他们赶路简直要了他们的老命。
只是随着远方所设立的预警响起,所有的一切都朝着陈闲当初预言的方向飞速发展。
入侵者,要来了。
“村子里的人疏散得怎么样了?”沈清霜喘着粗气,此时的众人已是抵达了船床,这里另外还有一艘小船。这条船的容载量不大,堪堪能够载着所有人出海,此时学士们已是有条不紊地将货物抛上甲板。
“有一部分人已经藏入了陈主管之前主持开挖的地道里,里面有足够的口粮,只是可惜了那些种下的土豆了。还有一部分人正在学生们的带领下往这里赶来。”阿贵的面色很苦,他原本也将陈闲所说的话当作杞人忧天,他不是不信陈闲,而是相信以白银团在此处的经营,没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攻破。
可谁知道,这次的灾厄,当真来得那么之快。
此次的白银团倾巢而出,留下的只是一个空虚后防的珊瑚州。
东岛北岛之上尚有一些海盗卫戍,但银岛本岛之上却只剩下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士和老弱妇孺。
“加快效率,那些人离银岛已经不远了,船床乃是我们工坊绝密的一处地界,只要他们登上岛屿我们立刻乘科学号离开,至于来不及的人……”
沈清霜叹了口气:“来不及要了。”
而此时的岛屿之上,无数的村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伙学士挨家挨户地敲响他们的大门,他们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
无数人动了起来,一部分人在学士们的带领下,赶往船床,而一些人觉得是危言耸听的便只是躲在早已开凿的地道之中。
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白银海盗团的附庸,也是他们的亲眷,就算是再凶残的海盗都应该要看他们几分薄面。而且,吕平波不是在海上逐渐打出了名气吗?他会回来救我们的。
那些人对于逐渐逃离的人们充满了不屑。
怎么可以丢下祖宗基业逃走,尤其是那些工坊的人,他们看这些人不起。
怕什么怕?
能有什么危险,实在不行,投了那些海盗不就成了!他们的日子本来过得就不好,如今不就是换一批主人。
可他们却不知道,随着那一艘笼罩在烟雾之中的庞大战船出现在港口附近。
等待他们的是怎么样犹如地狱一般的结局与未来。
第九十八章 便宜盟友,城下之盟
银岛上的消息并没有传到陈闲手中。
停战的第二日,濠镜一带,下起了一阵小雨。
顺着洋流,陈闲在小铲洲上已经可以看到漂浮在海上的尸骸,不断地远走。
陆续从外面传来的消息,都让陈闲有那么些许不安。
除了他们远渡扎营的海盗之外,其余的海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多半是有明确凶手,而且是仇杀的。
更多的是无知底细的偷袭,可能是一两个海员的失踪,也可能是战船的受损,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而时至今日,赤马号等三艘战船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这都无疑给陈闲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的他坐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等候着,谢敬护卫在他的身侧像是一个高耸的石像。
不多时,在远处的烟云之中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只是面上被晒得黝黑,身子骨有几分瘦弱,穿了一件短打,也无佩刀带剑。
另一人反而是一个老者,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大袍子之中,此时还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两人快步走到了陈闲身旁。
陈闲站起身来,冲着二人也行了一礼。
而后分位置坐下。
“今日邀请二位船长前来,只是想问问,之前陈某人提出的建议,两位想得怎么样了。”
这两人是同样暂时在羊洲扎营的海盗团首脑。
和陈闲的想法一致的,不是故意示敌以弱,便是真的没什么实力的小海盗,他们可能被周围的人群鼓动,也或许想要在这场盛宴之中攫取些许利益。
没有心里弱小的海盗,每个海盗都试图挣命,他们是赌徒,那么赌上自己的性命同样在所不惜。
年轻的是新乡的统领,叫做叶志平。
而老的则是辰州海盗团的老船长,叫做江城。
他们静静地看着比他们都要小上许多的陈闲,平心而论,陈闲并没有资格和他们谈判,他不过是吕平波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
但他们看着陈闲身边的人手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兵强马壮,海上之狼。
而且,他们也知道如今风雨飘摇,各个海贼团为了防止孤立无援,都在明面上结成了联盟,来抵御随时可能到来的突袭与大战。
虽然这种结盟是暂时的,松散的,但至少有了同伴,也就不再是孤军奋战。
一个好掌握的盟友,还是一个实力强大但不能控制的盟友?
这本就是一个不好选择的命题。
叶志平笑了笑:“陈公子,你们白银团的势力我知道,哪怕是在沿海同样可以排的上号,但是,我们认得到底是吕平波吕统领的那块牌子,而不是你陈公子的。”
陈闲自然是知道,这些人没有那么好收拾,而且在他们看来,他陈闲可能什么都不是,原因无他,名不正,言不顺而已。
而且这个少年船长在陈闲看来是另一番模样,他早已调查过这片海域上横行的才俊,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少年便是其中一位。
陈闲的船队是首先抵达此处的,而后他让手下众人引着这两支船队上岸,已是有所布局。
陈闲笑了笑说道:“叶船长,我邀请你前来,可不是与你谈,白银团与你新乡结盟的事情,那日我已是白纸黑字,用文本写了,我找你来是为了我陈闲与你新乡结盟,你可知道?”
他的话语平淡,但在此的人都能听出他口中的威胁与狂妄。
这个小子居然要自立门户了?
他不怕吕平波打击报复吗?
而且他还堂而皇之地把这些话说给他们这些外人听。
任何人看着陈闲的第一眼,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怎么会有人如此癫狂!
吕平波虽然不是一个好统领,但论心狠手辣可是比之吕强生更胜一筹。
而且,他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当叛徒?还是要分裂海贼团,这陈闲是哪里吃的熊心豹子胆?
陈闲不以为意,仿佛看出了他们的担忧,他笑了笑:“吕平波是吕平波,而这艘船上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无法干预,无法插手,我名义上属于白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话并不能解释众人的疑惑。
反倒是把他们带入了另一个谜团之中。
“我们只是暂时合作,等到过了这次会战,便是各奔东西,就地结盟,我总不能现在给你们去把吕平波找出来吧?何况,我现在动员了手下所有的人手,也不曾找到他的动静。”
陈闲说的是实话。
这是狂妄之后,动之以理。
吕平波那条船到现在都全无音讯,不是他不想让吕平波来,而是吕平波根本就来不了!
虽然陈闲还有别的说辞,但显然这个说法还算对这两位的胃口,也相对的能够服众。
江城笑着说:“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夫一把年纪了,倒也是知道,许多舰队在外,都是便宜行事,就拿当年的陈祖义说,他手下的众多猛将策士均是在外攻城略地,而他从不过问,想来吕统领也是如此这般罢。”
陈闲赔笑了两句,既未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转过话头来说道:“我手下的人说,如今双方大战之中,有人在其中故意挑拨离间,因为这件事,各家都有损伤,而且人心浮动,极为危险。
我们既然在这儿临时做了邻居,如果不将彼此的后背相托,恐怕到时候出点问题,众人都不好见面,这次结盟亦是如此。”
“陈兄弟所说不差,我们便在此订个口头协议如何。”
陈闲咧开嘴,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文书,一式三份。
“不是我信不过诸位,但到底还是白纸黑字,比较有说服力。”
陈闲与两人签了合作的款项,一老一少便上来拜别,他们和陈闲并不一样,陈闲的战船并没有受到波及。
他们的却是早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虽然内奸已除,但同样元气大伤。
团里都在等着他们回去主持大事,已是不可再拖。
至于和陈闲结盟本就是他们所想,虽然陈闲的身份成为了一个小插曲,但之后的进展,倒是顺利,他们便也不作他想了。
陈闲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这片海上类似的结盟正在逐渐蔓延,大大小小的海盗团存着各种的心思,联合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群体。
而之后,他们会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命运。
是被一网打尽,还是苟延残喘。
还是有一方被就此吞并,成为他人上升的垫脚石。
陈闲没兴趣知道。
只是眼下的肥肉,他却不想放过。
该吃就吃,身体倍儿棒呐。
第九十九章 春雨的反应,闪光弹
而与此同时的春雨。
周奇鸿正在路环岛上。
此处并不曾大兴土木,只是用巨石垒成了一处据点。
他在其中快速穿行,一着不慎,绵柔的袄子落在了地上,只是无人敢去再捡。
谁也不想冒着杀身之祸触统帅的霉头。
但无人不知,自从三当家程飞扬死后,眼前这位往日里性情豪放的男人不知为何,已经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不可捉摸的怪人。
甚至三统领,程飞扬这样的词句也已经成为了禁句,若非必要,轻易不可在周奇鸿面前提起。
那一日,不知道来自何处的一群人突兀地出现在了西排岛上。
他们并非是一般的海盗,一身黑衣,在一个高个子的带领之下,硬生生在众多海盗的防御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
程飞扬是出来看热闹的。
但也因为这些轻举妄动,断送了他的性命。
那些凶星发现了他的存在,当即削下了他的首级,而后扬长而去。
无数海盗都吓傻了,连追击都不曾做出。
而这件事也成为了春雨的耻辱。
周奇鸿疯了一样通缉那些贼徒,可无人说得出他们的来历,有人想要从他们的功夫上入手,却发现他们用的是极为精简的手法,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流派,师承何处,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她们割了喉,或者捅入心口。
也有人想要追踪他们的来处。
可却发现他们全靠游泳靠近的岛屿,他们甚至不知道往何处追踪。
西排岛虽然并非如同路环这般靠近濠镜。
但同样是可攻可守的海域,却在短短时间之内被人入侵。
奇耻大辱。
如今的岛上无数人都在巡逻巡查,岛上的非必要活动,已经取消,周奇鸿的宅邸周围甚至都竖起了拒马和各种壁垒。
这些防护措施将整座堡垒都围得如铁桶一般。
而周奇鸿这几日,觉得谁有嫌疑,便会动手,或是鞭打或者直接打杀。如今后院喂狗的尸首已经远超往日,这些尸体在逐渐腐烂发臭,无人敢去收拾清理。
在岛外与春雨联手的海盗之中也莫名传出了谣言,虽然很快平息,但海盗之间的攻伐越发多了起来,就昨天一日,便有数百的海盗或死或伤,原因俱是内斗二字。
“使者还没来吗?”此时的府邸之中,周奇鸿一只手紧紧握着酒杯,低沉的声音传了过去。
几个侍从低垂着头不敢说话,抖动着肩头。
如今的周奇鸿可是杀人魔王。
重点在于曾经他就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全家,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都不曾放过,这件事情哪怕众人讳莫如深,可如今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几日被杀的人极多,这些侍从都见过稍微不称意就被拖走活活打死的海盗。
周奇鸿忽然露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微笑,而后用力把手中的杯子砸在了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程飞扬是!你们也是!”
“都给我滚下去。”
那些人听到辱骂,反倒是如释重负一般,迅速退了出去。
周奇鸿并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处境,自从开始与佛郎机人合作,他早早就想到了自己的结果,别人以为他疯癫,却不知道现在的他冷静无比。
程飞扬确确实实是一个废物,但他确实有一个好师父,人的际遇便是如此不一般。
有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他终究只能做一个海盗,海盗尚且有自由,更多的人或许如海盗还不如。
而有的人哪怕不过是一个无能纨绔,但因为他的头顶有一层关系,便会受到重用,成为统辖着数百人数千人的头目。
甚至连首领都对他倚重三分。
程飞扬死了。
在他死之前,他败掉了周奇鸿无数支战船,也毁掉了周奇鸿在福建辛辛苦苦筑起的事业,算是变相毁掉了他最后的退路。
本来若是到了如此境地,他大可以抛下这偌大的基业不管,而后回到福建做一个富家翁。甚至,他连诈死的替身都已经准备好了。在那儿,他有自己的三房小妾,有自己的良田百亩,甚至有一个大寨子。
他每年都要上岸经营这份基业,结交附近的达官显贵,为自己的洗白铺路搭桥。
海贼是一条不归路。
这是一个无底的漩涡,所有人不慎落入其中,子子孙孙都要被拉去填这个深渊,永世不复得出。
他不想这样,他充满了对这样生活的畏惧。
数十年的刀口舔血,曾经的老兄弟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都死在了他的面前,有的人被对手开膛破肚。
有的人被大明水师搜捕,而后斩首示众。
头颅被高高挂起,肉身暴尸荒野无人收。
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可这本来美好的一切,却被程飞扬全毁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他的无头尸体被带到周奇鸿的面前的时候,缠绕着他的是无尽的快意!痛快啊!这个祸害精终于死了!
但一切也都回不来了。
周奇鸿不是一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他也知道死了一个程飞扬不可惜,但重要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势力。
以及在这之后,可能暴露出了问题。
这将是巨大的灾厄。
既然洗白的路被人堵死了,周奇鸿也必须另谋出路。
眼下的局面并非是死局。
而当务之急是他需要的是一个新的,能在佛郎机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大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周奇鸿缓缓直起了身。
终于来了。
……
对于陈闲而言,这片海上会有无数人为了自己的贪欲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无关道德。
在陈闲看来,海盗是一群鲜廉寡耻的货色,当然陈闲觉得自己的道德水平还挺高的,顶多欺压一下良民,调戏一下良家妇女。
若是由胆敢出头的大侠,上来说一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云云。
那陈闲也不在意指使手下把他打成重度残废。
但纵狗伤人的日子毕竟少。
如今可不是走狗斗鹰的时候,他还有一大船的人手需要养活。
做盗一代毕竟不如做二代来得妥帖呐。
他捣鼓着手头的东西,这些都是通过白云石提炼出来的镁。
谢敬等人的特种小队给陈闲提供了启发。
实际上陈闲手头的孩子战斗力都不高,他们练武的时间太少,面对敌人的时候,利用的往往是一往无前的心性,还有谢敬的看护与指挥。
但在组成特种小队之后,利用多种多样的道具和制定相应的对策,往往能够取得不错的效果。
但与之配套的应当是相应的特种装备。
闪光弹就是其中之一。
金属镁是制作闪光弹的材料之一。
陈闲之前天天指挥手底下的学士刨石灰,好不容易积累出了那么一点点苦土,提炼出那么丁点镁。
做的闪光弹已经全部被这群败家子霍霍没了。
陈闲不禁想要仰天长叹,这么点家底怎么够这些臭小子败的!
第一百章 大布局!教士归心
平心而论,不打仗的日子,陈闲的裤裆都要无聊地淡出第二只鸟了。
之前喊打喊杀的那伙海盗也都平静了下来,陈闲躺在帐篷里,翘着脚,远处的桌上摆着一份册子,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四个字:澳门攻略。
克鲁士从外面掀了雨布走进来。
“主的使者,我已经和濠镜内的传教士取得了联络了,他们都想要见见你。”
陈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揉着腰肢说道:“那就见见吧。”
现在的他并不怎么畏惧见到传教士而导致穿帮。
此时的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这是一册加尔文的《基督徒教义》,加尔文在后世被称为日内瓦的教皇,其理论之精致,与其中的深邃都是一般的教士万万不可比拟的。
现在的陈闲若是与这些研究神学数十年的传教士辩论都可以不落下风。
而这一次的见面同样是他有意为之。
他这几日并没有闲着,他必须派出一枚枚棋子让他到达相应的位置,他们是陈闲的耳目,偶尔还会充当喉舌。
而在谢敬等人在海上发动之时,这些人也早已改换了面貌,潜入了濠镜之内。
这部分联系的事宜都是由克鲁士负责。
很快,陈闲见到了这些慕名而来的传教士。
在陈闲的计划之中,这些传教士包括克鲁士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目标永远都没有变化,在这场战争之中,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的就是这座在后世被葡萄牙人侵占许久的城市。
澳门。
虽然对于陈闲而言,目前尚且处于莽荒之中的澳门,是一块看起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但以陈闲超出数百年的眼界来看,却绝非如此。
这么看来,驱逐鞑虏,光复汉室仅仅是一件顺手而为的小事。
但很显然,若是陈闲可以做到这点,在澳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盘踞下来,绝对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而且澳门作为后世葡萄牙人在东南亚的转运口子。本身其地理位置就极为重要。
虽然如今还未有开发,但陈闲相信在他的手中,这里会成为世上最为稳固的壁垒。
而在征服这座城市之后,这些神棍就能够派上大用场。
科鲁兹是早年被派到濠镜的传教士之一,他原本准备一路北上,将主的福音传播到这片腐朽的大地的角角落落。
可如今,这里却兵荒马乱。
这里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他到过两广也去过福建,这里的人都信什么奇奇怪怪的神灵,什么妈祖,什么巡海大臣……岂有此理!
这些愚昧的人呐。
他愿天主宽恕这些愚昧之人。
可有人居然说在这些荒诞不禁的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位尊贵的弥赛亚!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件事激起了所有教士的愤慨,有人说,那个发现弥赛亚的传教士是来自满刺加的骗子,他一点都不尊敬神明。
甚至有人看到过他冲着基督的造像撒尿!有人说他是魔鬼撒旦的仆从,研究那些会喷火的机器,那是地狱的烈焰!
所以当他说,弥撒亚想要见一见诸位教士的时候,这些身处于濠镜的教徒们纷纷怒火焚身,他们巴不得打破这个神棍鼓吹的谎言,把这个恶魔的使者的脸砸个稀巴烂!
可等到他们真的见到这个传说之中的使徒的时候,他们愣住了。
这是一个少年。
他并没有什么趾高气昂,甚至显得有那么些许谦逊,这一点让他们大生好感。
毕竟在濠镜他们受够了那些蛮横无理的土著和兵官儿,甚至那些长官一个个都贪得无厌!
丑陋的!太丑陋了!
“诸位教士,有幸见面。”这位公子颇为恭敬地与众人见了礼,而且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葡萄牙语。
在这个国度,众人头一次听到如此纯正的乡音,有一些人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叹。
众人的意识有那么些许松动。
而作为首领,科鲁兹知道自己的立场尤为关键,他板起面孔说道:“你可知罪?”
“我们生来便有罪,我们亦是无法以自己的能力行善,我虽然得到了指引,但我仍旧有罪。”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说道,甚至他的笑容看上去有那么些许圣洁。
“诸位随我出去走走?”
他们咀嚼了两下这个恶魔之子的话语,居然听出了几分韵味。
科鲁兹并不说话。
这个名为陈闲的公子继续说道:“诸位不必怀疑什么,神已经知道你们到此来的目的,也知道你们的怀疑。神的挑选往往是无条件的,他不会因为我们的伦理道德上有什么瑕疵,亦或是优点,而不选择你或者我。这一切都是来自于神的机缘巧合。
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别的宗教的痕迹,如今,神欲要彰显他的神迹,拯救这里的无知愚民,希望诸位放下彼此的成见,他们也是你们的兄弟姐妹,只要上帝的声音传达到了这里,他们也会皈依主的荣光。”
众人点了点头,而且盛情难却之下,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陈闲的身后。
今日没有风雨,只是天空仍旧阴沉沉的没有什么变动。
公子哥忽然停住了脚步,用有力而振聋发聩的声音高声说道:“诸位难道忘记了你们此行东渡而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庞。
不知道为何,科鲁兹在听了他的一席话之后,居然有那么些许羞愧,如今他微微低下头。
“神不会因为你们的肤色高看你们一等,他同样会救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诸位,神的救赎是有限的,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只是为了那些预先被神蒙选之人,并非是为了世上所有的人!已经获得的恩典,永远不会丧失,我们需要的是在这片土地上找到这些人,引领他们的皈依,这是我来到这里的价值。
你们明白了吗?”
陈闲并不想和这些老神棍纠结太多,他用的是加尔文主义,这些都是无数先哲精雕细琢下的道理。
在这些传教士眼里那是瑰宝一般的玩意儿。就刚才陈闲瞎比比的那些话也够他们琢磨半晌了。
陈闲刚想说一句失陪了。
却发觉所有的传教士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看得他心里都直发毛。
怎么着?
被人看穿了?
不应该啊?
陈闲心里咯噔了一声,回忆起自己说的话,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粗俗,他讲道理说得极为言简意赅,他研究过那些天授的弥赛亚,他们都是这样,突然便知晓了神的道理,而后广为布施。
他模仿的都是这些人。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仍是在面上强作镇定。
他背着手看着天外,小雨如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忽然,那些传教士不顾地面上的泥泞,纷纷跪在了他的面前,为首的科鲁兹大声喊道:“参见弥赛亚,愿为神的使者左右驱使,在所不惜!”
101.会战中局(上)
陈闲让克鲁士送那些传教士走。
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顺便他去换了一身衣服,那些老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得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
陈闲是生怕这伙外来的洋和尚就这么赖上他不走了。
他可没处哭去。
宗教都能够催生狂热。
这个狂热来源于方方面面,一个是对于信仰的追逐,而另一个则是权力。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自古以来,历史上有许多的宗教曾经差那么点改变了历史。
像是方腊起义,太平天国,亦或是白莲教。
其中利用的都是权力,大许空头支票;再用狂热的宗教信仰煽动情绪。
这几乎是所有宗教引导革命的蓝本。
但在陈闲看来,宗教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标尺。
在陈闲看来,人民有太多愚昧的地方了,你和他们讲道理讲教化,往往得不偿失,更多的时候,甚至来自官员或者酷吏的鞭笞,更能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去做,怎么去做。
而宗教同样如此。
宗教规定了人去做什么事情会得到好的结果。
相对的,这些框框条条显得很死板,甚至不讲情理,但确实能够有效地束缚住民众,使之温顺,而在必要的时候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激起他们的血性。
陈闲不信这个,但他却需要依赖这个。
自古以来,不外如是。
真正对于宗教虔诚的,只有百姓还有真正意义上信以为真的神学家。
更多的人仅仅是把他作为工具,肆意编造,把一切都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当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到达一定稳定之后,陈闲还需要撕裂他,从宗教的控制里脱离出来。
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
不多时,谢敬走了进来。
“春雨有动作了。”
停战第四日,春雨首脑周奇鸿弑杀了佛郎机人使者,又将整个战局拖入了一种极为诡谲的泥淖之中。
“据说是周奇鸿召见了佛郎机人在濠镜的代表,以及他们指派过的名下代言人,只不过,这位代言人不知道为何,触怒了周奇鸿。当场被周奇鸿杖毙于中庭。”
“这件事情有许多人看到,一时之间,跟从在周奇鸿身边的诸多海盗首领纷纷脸色大变,都试图规劝周奇鸿,让他和佛郎机人修复关系,但周奇鸿不为所动,反而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陈闲听完了谢敬的叙述,也陷入了沉思。
与其抽丝剥茧,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但特娘的,釜底抽薪也不是你这么个抽法啊。
陈闲也不知道周奇鸿到底是下了怎么样的决心,也因为他的这等做派,如今,整个大局又被搅成了一滩浑水。
陈闲还记得黑锋在开战之前,曾经隔空喊话,若是春雨肯与佛郎机人彻底划清界限,那么这一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你们春雨仍旧是咱们的好兄弟。
如今呢,春雨把佛郎机人都杀了,还是个代表人物,这算算是彻底划清界限?太算了,那么这一场仗,黑锋还打不打。
这个问题好比是一个皮球,原本大义,名分,都落在黑锋手中,如今这个皮球被踢到了黑锋脚下,那些昔日的正统与话语正在逐渐与黑锋说再见。
现在当真就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这叫啥?当了婊子还得立牌坊?
陈闲倒是觉得自己当不好婊子,就是不知道这位黑锋的大统领陆其迈能做怎么样的决策了。
当然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些都是摆在水面之下的手段。
打自然要打,那么久需要一个理由。
至于陈闲,他当然希望这锅浑水越混越好,不混如何摸鱼?不混如何做一场澳门攻略?
“把夜叉和天吴叫来,我有话要说。”
……
而此时的一片荒岛之上,人头攒动。
在海外不远处停靠着三艘大船,其中一艘损毁的极为严重,如今浮在海上一副随时都要沉没的样子。
在不远处有人点了一簇篝火,虽是夏日但连日的大雨,若是没有火光,极为容易染病。
不远处排列开了一串帐篷,能嗅到的是浓浓的血腥气和药味,正在不断地从阵地之中传来。
魏东河拨弄了两下柴火,却引发了一串浓烟,颇为呛人。
“我来罢。”一旁的全将军接过魏东河手中的铁钎。
陆陆续续的在外头寻觅伤员和物资的人都回到了这里。
吕平波仿佛一夜不曾休息,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他走到篝火边上,拍了拍魏东河的肩头说道:“伤怎么样。”
“不碍事。”只是话音刚落,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口黑血,浇在火焰之上,呲呲作响。顿时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
“没什么,都是淤血吐出来舒服许多。”他拿衣袖擦了擦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时,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他望了一眼,那些伫立于荒漠之中的小石碑。
那是一场到现在都让人颇为心悸的围杀。
甚至是一场必死之局。
吕平波本以为把章如秋的势力彻底从赤马号上铲除出去,那么便没有别的隐患了。
章如秋是一个极为强势的人,在他的周围是容不了其他的势力的。
只是不曾想,仍旧留有祸根。
而且,这些祸根来源于与自己相交十几年的老兄弟。
魏东河是第一个发现事情不对的人,但他只能保护住吕平波,当几个叛逆闯入吕平波所在的船舱的时候,魏东河带刀进入,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策士一流,冒死之下,一刀劈开了敌方的攻势。
却同样身中数刀,并且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顿时昏死过去,也因为他的奋战,给吕平波争取到了机会与时间,吕平波击毙了叛逆,但此时叛乱的业火已经燃烧到了整个船舱。无数群魔乱舞之人,教唆着,嘲弄着,甚至有人在挑拨,说是魏东河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想要在船上偷天换日。
船上的一切瞬间失去了控制。
好在苏青和孙二爷带人赶到,当时吕平波已经被团团围在甲板之上。
在他身边的水手除了一个重伤未愈的张俊之外,唯有二十余人。
那些叛逆者叫嚣着他的愚蠢,愚昧,说他听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言语,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白银团好。
放他娘的狗屁!
但吕平波看到的是他们眼中对于权势的欲望。
“我没想到人心如此。”
魏东河摇了摇头,又添了一把柴,低声说道:“他们未尝真心如此,大潮大浪,裹挟之下,哪有什么立足之地,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他强撑了一个笑脸,站起身来说:“统领,我去取件衣物来,这件都有些湿了。”
吕平波笑了笑便准了,虽然仍旧满是阴霾。
一旁的全将军自告奋勇,已是搀扶着魏东河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已是进了一处目力不可触及的帐篷。
外面的谈论尚在继续,屋内一片阴冷。
全将军松开手,退开了几步,原本携带的善意笑容,却是不见了,他低声问道:“主上问魏先生可有几分把握。”
那个背对着他的矮胖声音笑了笑,而后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魏某从不做没把握的生意。”
星辰隐没,月黑风高。
102.会战中局(下)
相比于此时赤马号上的险象环生,陈闲在小铲洲的日子过得则要舒心许多。
大雨弥漫,整个海域都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时代,作为海上战场,攻坚厮杀的主力,火器,却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极为畏惧雨天。大雨带来的潮湿,还有极低的能见度,都让海上变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吞噬人性命的巨口。
没人敢贸然出海。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面势力都选择了按兵不动。
这其中也包括被春雨拂了面子的佛郎机人。
而对于陈闲,这段与主力旗舰脱离了联系的真空期,对他而言,却是最好的消遣。
头上有个人管着事儿,做什么都不敞亮和痛快,尤其这位还天天试图从你的口袋里掏出你的家底。
吕平波已经多次派魏东河前来试探陈闲,要他交出他手中的新式火器。
对于魏东河也劝过几次,但吕平波的意思十分坚决,而且陈闲也早就知道此人刚愎自用,故而让东河不再多言。
陈闲觉着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某些人没个皮脸。那陈闲当然也不会对他客气。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单干的,而在吕平波的眼里,他陈闲呢,至少是蒋老的代言人吧?你不给我陈闲面子可以,你总得给蒋老面子。
但显然吕平波并没有把陈闲放在眼里,甚至隐隐约约之中,已经把工坊当做了自己的后院。
他已经把手伸到了工坊之内。
陈闲以前向来看人脸色行事,不过,也不代表他胆小怕事,而且到了现在,他逐渐有了班底,曾经的图谋一点点的实现。
他要让吕平波跌一个终身难忘的大跟头。
而且要他这辈子连小老弟一起都再也站不起来。
不过说来,陈闲在后世曾经听闻,在羊洲一带,距离蛇口不远的大铲湾后期被开发成了一个港口,而在岛上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他如今已经派出去三四支小队,用以探测可能有的矿脉。
日后,大铲湾一带将作为重要的防御线路,同时这里也会作为一处矿产开发地带,源源不断地向他们安插在濠镜的大本营输送资源。
但一切都要以澳门攻略奏效为前提。
任重而道远呐。
而就在这时,天吴走到了他身边,恭恭敬敬地说:“新乡的志平船长来了,有事求见。”
他收拾了一下会客帐篷,让人进来。
陈闲是第三次见到这位新乡海贼团的年轻船长,之前他因为与江城同来,有许多话并不好展开来说。
陈闲并不是头一回听闻叶志平的名头,甚至往日里就多有关注。
他的名字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躺在陈闲手上掌握的一册名册之中。
不过,陈闲如今图谋之事颇为复杂,与新乡合谋的计划,本就是一着可有可无的落子,既然没有机缘,他便做了罢。
何况,他图谋的不只是一步棋,而是另一位棋手。
今日的叶志平看上去神色憔悴,他的眼神之中有浓的化不开的阴郁。
但看到陈闲仍是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腰肢。
“我本来还准备去找你,没成想,你先过来了,也省了我好一番功夫。”
陈闲笑着给来人沏了一壶茶。
他这儿的布局和其他满是血腥与铜臭的海盗多有不同,看上去反倒是像个文人墨客的故居,饶是一处帐篷也弄得颇为舒适。
陈闲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他所在的是小铲洲,而新乡他们与辰州的人一起都住在大铲湾,其中的距离不远,但因为下雨过去一趟实在不易。
陈闲才懒得去,不过既然人送上门,那他还是要客套几句。
“不知道陈兄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只是想要与志平兄合伙做个买卖,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
“我此来,不瞒陈兄,乃是有事相求,至于这生意我们还是下回再说吧。”叶志平面露尴尬,他此来确实是有要紧事。
和陈闲所在的白银海贼团不同。
叶志平的新乡,乃是一处家族式的海贼团,这在沿海一带并不罕见,父辈为海盗发了财,那么势必会带着整个家族参与到这个行业中来。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吃水除了打鱼捕虾,自然还有杀人越货一说。
这样一来,整条船上的成员并不会很多,但因为沾亲带故,一起冲锋之时,战斗力很强,而且家族式的小作坊,在利益分配的时候,由大家长出面,也不会出现分赃不均的情况。
叶志平是宾州叶家的幺子。
他家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小渔村,这里的人大部分以捕鱼为生,但官府方面的盘剥,和地主士绅们对于渔民的压迫,已经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
叶家的父辈是在海上经营了一辈子的老渔民,在一次偶尔的机会之下,他们的父辈遇到了一支商船队。
这支倒霉的商船队在附近的海域遇到了袭击,袭击他们的是当地的大海盗,只是这支商船队的战斗力也极为强悍,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血腥的屠戮和征战,让整支船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到达叶家所在的村子的时候,商船队的负责人趾高气昂地命令当地的村民,援护这支船队,并且让村民前去官府报信。
据说这位负责人是本家的三公子,彻头彻尾的纨绔子。
叶家让这些人住在村子之中,可没成想,当夜就发生了变故。
那位三公子死了。
入夜之时,这位三公子本就是个极为贪花好色的人物,色中饿鬼,只不过,在贼徒来袭之际,他所携带的姬妾全部死于非命,是夜,叶家的一位妇人前去给这伙人送去吃食,却不想被这位三公子瞧见。
色心大......则想到门外便有叶家人,一看不妙,已是聚集了众多汉子,他们本就被大户压迫得紧了,听闻这件事俱是义愤填膺。
众人冲入房子之中,发现了衣冠不整的两人,而那妇人也甚是刚烈,居然以头撞墙,死在了当场,这一来二去,就犹如捅了马蜂窝。
大怒之下的人群,竟是将三公子活活打死在了屋中。
而后续赶来的家中族老,一见事情竟是已经无法控制,便在壮汉的簇拥之下,分了那些富户的宝货,聚啸海上,组建了海盗团!
103.叶氏,来龙去脉
陆家发生的一切,都在水下进行着。
不动声色,不为人知。
先前被派出去报官的家族成员,被人紧急召回。
信息一时之间,被堵绝。
破败漏风的渔村结成了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这一伙自异地而来的商户乃是临时停靠,而且他们抵达之时,下了倾盆大雨,滂沱大雨足以洗去一切痕迹,而且雨日海上,无人张望,大部分人都缩在家里抱着媳妇消遣时光,并没有人发现这支偌大的商船队伍的到来。
水面之下,尚有乱流翻涌。
水面之上,屠刀横举,由人化兽,不过须臾。
开始的是一场惨烈的屠杀。
所有商船队上的成员都被叶家人杀了个干净。这些商船队的成员本就不多,原本已经在与大海贼的交手之中死了一批。尚且还有一战之力的护卫都还在船上养病,因为雨天,没有收到首领的吩咐,他们大多选择在船舱里休整,这座渔村能够给予他们临时的庇护。
来甩脱与海盗大战之后的疲劳。
他们还想着跟着公子与那些渔家女有一段露水情缘。
只不过,一去无期。
他们在睡梦之中,被斩下了头颅。
当然叶家人也付出了本家不少人的性命。
收获颇丰。
彼时的叶志平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跟在老实巴交的父亲背后,他们那一天杀了非常多的人,整个村庄上下都充满了血腥之气,所有成年的壮丁都被叫到了祖宗宗祠。
那时候的叶志平就站在祠堂外头,静静地等待父亲的出现。
祠堂之内灯火通明,却有死一样的安静。
到了午后,所有人才陆陆续续地出来,父亲就在祠堂门口冲着他笑了笑,而后和他说:“咱们回家。”
父亲牵起了他的手,而后带着他回到了他的家中。
那是他的新家,是一条商船。
是日,叶氏在村子宗祠之中高举黑旗,以新乡为号,加入了这场喧嚣尘上的海上争锋。
当时他们占据了许多商船,但最终只余下来寥寥三艘,其余的船一部分被藏匿在村子附近的山洞之中永久封存。
而剩下的则统统拖曳到了外海而后,凿沉入水,再无踪迹可循。
而大部分的壮年汉子都被指派上船,这些人本就是在海中来去自如的渔夫,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海上的匪徒。
往日里他们仍旧在渔村附近打鱼,但他们多了一项额外的工作,他们开始打探来往于附近海域的商船。叶家是当地的大家族,虽然大家一般穷,但胜在人手多,他们在附近有极为广阔的人脉网络,三教九流之辈都是他们的伙伴,对于这些街头巷尾传说的故事,叶家探听起来毫不费力。
通过这些耳报神,只要一有海船出现,他们这些人就会化身成海上最为嗜血的海狼,他们与一般海盗都不同,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他们都会在尽量赶尽杀绝,毁尸灭迹。
一般海盗尚且会有怜悯,而他们背负的是抄家灭门的灾厄,所以下手之狠,举世少有。
叶志平的父亲是其中一艘海船的首领,手底下管着数十个人,而叶志平时常去船上玩耍,见着了尸体和屠杀的场面也没有丝毫害怕。
久而久之,船上的人都将叶志平当做下一代的头目接班人。
一大家子谁人没有私心?但到底人人都是亲戚自然不会做绝户的买卖。
叶志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
新乡团白日为民,夜间为盗的事情,无人知晓,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隐秘的事件都会有事发的一日。而且近几年来,新乡之人心狠手辣,几乎做的都是灭门的大案,初始还好,可如此之多的商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片海域。
就连福建的官府也觉得其中有些不一般起来,而叶家村逐渐富裕的消息,也自然也有人眼红。当年八月,有人秘密告发了叶家村之事,一时之间,牵出了无数大案要案,大军开拔前往叶家村。
谁知叶家村上下已是知晓了其中的缘故,所有村民包括老幼妇孺尽皆登船,全数消失在了大海之中,自此新乡团成为了飘荡在附近沿海之上的一只厉鬼。
而那个告密之人,同年十二月,发现全家上下十一口均被杀死,悬于距离府衙最近的码头之上。
恶臭扑鼻。
只是这等壮举之后,弊端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们的人员是金贵的,但与一些海盗交锋的时候,他们的人手也开始损失,他们是家族性质的海盗团几乎无法增添新的成员,渐渐的海员的数量急剧减少,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两条船的人手。
这样的变故,在经年累月之后蔓延。
其中有十几年的光景。
而叶志平的父亲也死于一场海上的火拼,他因此成为了整个海盗团的团长,这些年的团体看似风光,实则外强中干早在走下坡路了。
叶志平是一个傀儡,是族长放在众人眼前的靶子,而实际上的实权掌握在他的一些长辈手中,其中就有他们叶氏的族长,还有叶志平的叔父,这次参与这场大会战,也是他们的主意,这是不甘于这艘大船的辉煌沉底沉默的老古董。
他们想要在最后一搏,替这支船队续命。
不过这些人和叶志平分散了,他们在上一次会战之中和仇家撞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叶志平只能疯狂收束自己手下的势力,但已经无力顾及另一条参战的战船了,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和族长失去了联络,而叶志平则漂流到了大铲湾附近。
陈闲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
海盗也是在逐渐发展的,以这种小规模的家族式发展模式,虽然可以在一开始收拢人心,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叶志平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要是换做他,早就去放个两串鞭炮庆祝了。
这些老不死的早该死了。
不过从面前的青年船长眼里,陈闲也看出了他的意思。
“陈兄弟,如今我亲友离散,以我的力量是无法寻找到那些亲故的,我已经联络过了辰州的江老,他说如今岛上以你主意最正,也最有能耐,白银团是大海盗,你一定有办法的,恳请你帮帮我。”
陈闲咧了咧嘴,得这就叫做拯救大兵叶氏?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闲心去替叶志平操心,但毕竟是邻居,陈闲也不能将话说得太绝。
而且陈闲根据后来谢敬传来的消息,得知这位叶家的首脑,并不是一个没有手段人,他上任以来,拯救了将倾的海盗团,如今的海盗团颇有战力,这也是那些老不死的想要力挽狂澜的缘由。
他们急于斧正自己在海贼团之中的位置。
不惜拿子弟作为筹码。
陈闲现在手底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种忠厚老实又得力的人手,自然不想放过。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志平,这些人你在找回来之后,将要如何处置?是会杀,还是会放,还是把他们犹如神像一样高高供起?你能回答出这个问题,那么我便可以考虑帮帮你。”
104.拯救大兵叶氏
陈闲想得很简单。
作为一个海盗,如果不能看清楚前面的路,那么即便他多有能耐,终究还是会走入一个死胡同里,最后渐渐消亡。
这样的人是要不得的。
陈闲手底下看得清前路的人很多,谢敬也好,魏东河也罢。
面前的青年身子摇了摇,他看着陈闲的脸,不由得陷入了绝望。
他自小便是一个极为没主见的人,这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如此,而是因为在父亲的教育之下,他不应当有自己的主见!他只要替长辈们管好这些随时可能脱缰的野马就可以了。
他素有才能,自小就在海上跑船,耳濡目染,对于船队的管理和驾驭,极为拔尖。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为叶氏的掌舵人,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木偶。
但这些可都是他的家人啊!
他很聪明,知道陈闲所说的乃是正道。
叶氏已经到了一个不思变,便不然灭亡的节点了。
人数变少,上层固化,连船队的运转方式都一成不变。
虽然如今的海盗均是如此,子子孙孙相传的手艺,只要能够对付民兵,以及顺利溜之大吉就足用。
可他叶志平所求绝不是就此苟延残喘。
陈闲的意思,他懂!
他也知道唯有如此,叶氏才会真正浴火重生。
但他,还是下不去手啊!
叔叔,伯伯,那些人在他记事起,大家伙儿都是在渔村一起生活的,那时候大家还算极为质朴的渔民,哪怕是在海上开始了流亡的生涯,大家也都对他照顾有加。
可现在却要让他亲手放弃他们的生命,或者夺取他们的权力。
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陈闲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生。
“罢了,你先回去,天黑之前,我会给你消息。”他挥了挥手,早有几个侍卫领着叶志平出去。从始至终,这位独木难支的年轻船长都不曾再说什么。
陈闲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看了一眼还在一旁伺候的天吴,看着他面露不解,陈闲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件事看上去便是吃力不讨好,我还要再多加考虑?”
天吴看着陈闲,斟酌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少东家应该还是动了爱才之心,毕竟之前您就搜罗当下海上的新锐,这位叶船长就在其中。而且,您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这位叶船长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陈闲笑了起来。
“他虽然是人才,但到底还是没有金贵到这个程度,我只是想要领着你们看一看,什么样的船队终将走向衰弱。而且其下场将会是何等凄惨。
区区一个叶志平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而且这几天下来,全是下雨,缠缠绵绵的,贼他娘的无聊,不出去舒展一下筋骨,人都要烂在这座岛上了。”
他望向远处的港口,几艘船在海上起起落落。
……
陈闲和叶家舰队是在当日夜里一并出发的。
濠镜沿海随着战争的扩张,变得极为紧张,稍有风吹便会引发巨大的浪潮。
所以陈闲也就决定夜间起航。
叶家早早做了准备,而且叶家内部早有对策,若是不慎走失,一方便在原地停留等待另一方的救助。
陈闲看着不远处的叶家旗舰,叶志平的神色仍旧愁云密布。
夜间航行其实本身没什么太好的手段,但他们并未进入浅滩,附近也没有什么危机四伏的海域,远远的能看到一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上灯火通明,都是驻扎在此的海盗正在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
随着他们的搜寻的路径渐渐扩大,陈闲偶尔能看到些许海船的碎片,这些海船在炮击之中被彻底击沉粉碎。陈闲也是数日以来第一次回到主战场,看到这些场景不由得也头皮发麻。
“少东家,小心。”天吴小声叮嘱道。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犹如海船墓地的场景,因为陈闲的策略,他们早早地避过了海上最为错综复杂的混乱期。
他们原以为这些海贼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可没想到的是如此的场景。
血流漂杵之相。
“没事,只不过是些死人沉船,海战没有不死人的。”
“少东家,你说吕平波他们还活着吗?我听说白银团早些年树敌极多。”在陈闲的船上,所有人都直呼吕平波之名。他们对于他没有什么认可,更多的是如同陈闲一般将之当做一块垫脚石。
“东河在,出不了什么事情。要是出了事,他回来我剁了他狗头。”陈闲笑眯眯地说道。
他对于魏东河的信任极高,这也是他的直觉和处事做派。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派他出去,便不作他想,不给与掣肘。
是成是败,均是一人之责,一人之功。
忽然,附近的船体上传来了一阵骚动,陈闲看对方发来的讯号,是找到了什么,陈闲命令手下的将战船逐渐往所示方向渐渐靠拢,而通过天吴也号令众人做好一级作战准备。
不多时,远远地看到叶家战舰已是逐渐靠近了岸边,一阵阵的嘶吼声传了出来。陈闲看到黑暗里仿佛有一些人正在奔跑,而在海岸边上也停靠着两艘战船,其中一艘上面都是浸了水的麻绳。而且多有毁损,其中一面巨大的黑旗已是残破不堪,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叶字。
陈闲叹息了一声。
他早就想到,这支由年老的议事会组成的战舰,已经落入了敌人之手,从叶志平那儿获得的线索之中,叶志平带领的是叶氏最后的精锐,他们需要冲锋在前,而另一艘则是叶氏的智囊团和老人,这些人是不甘于从海上退下来的。
从海上退下来就代表着他们彻底失去了权力。
海盗的世界就是那么残酷。
叶氏的战舰开始了炮击,岛上的人没有想到会有对头偷袭,此时冲在沙滩上的,还有那些临时建筑彻底成了活靶子,大炮轰鸣,划亮了夜空。
很快那些海盗也从最初的懵圈之中恢复了过来,他们怒骂着推动着放置在岛屿上的火炮,有一些悍不畏死的则疯狂地冲向停靠在海岸边上的战船。
有一些海盗泅水冲向了叶氏战船,想要爬上船只决一死战。陈闲也知道单纯依靠火炮是不可能彻底击败这些暴徒的。他叹了口气,停止了开火,接下来就是叶氏的时间了。
他看着乘坐着小舢板的探子们渐渐靠近了这片海域。
放下快船和小艇的叶氏海盗呐喊着冲向了沙滩,他们手中挥舞的是锐利的弯刀,这是最为原始,也最为野蛮,也是目前海上能够真正奠定胜败的手段。
近身肉搏,狭路相逢勇者胜。
沙滩上的厮杀已经开始,鲜血与断肢填满了整片沙地,在雨夜之中波澜壮阔。
那些传达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呐喊。
仿佛一曲镇魂歌,响彻在海域上空,经久不息。
105.大会战(一)
这场屠戮直到凌晨时分,才将将停息。
血染沙滩。
陈闲长长地叹了口气,海上征战非生即死。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陈闲也是根据天吴那儿得来的情报方才知晓,叶氏的人和探子一并抵达那座岛屿之时,发现了由他们的亲人头颅组成的景观。
滚滚人头死不瞑目,沾满了砂砾,就那么望着海岸上人们,仿佛充满了挣扎与不甘。
而叶氏众人冲入敌方的营地,还发现他们的族长浑身赤裸被一条铁链锁在了营地中,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少东家,这种事情我们在岛上的时候见得多了。”天吴挠了挠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了两句。
他们经历的事情,确实远比陈闲多得多。
陈闲再不济也曾是少东家。
而他们自出生以来,都是奴隶。
陈闲举在半空之中的手,又轻巧地放了下来。
陈闲远远地望着了叶志平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抱着那个早上的时候咽气的老者失声痛哭。他不住地哀嚎着,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童。
再也没有往日的稳重与隐忍。
这是他的亲人啊。
更多的人死在了沙滩上,尸沉水底,再也无法返乡。
他们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了。
正如那首响彻在海上的民谣。
“海狼不能归乡。”
叶志平想过数万种可能,想过还有人能与他重逢,哪怕有仇怨,有心酸,有不得,但终究是一家人。
可如今,却一无所有了。
陈闲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前,而是沉默了下来。
对于他而言,他实际上并没有对自己的亲故的印象,两世为人,他拥有的不多,但唯独亲情与爱情都不曾拿起过。
他不懂这些。
而他望向海外,席卷而来的风烟。
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他留在了这座岛屿上,因为昨日一夜的交火。
就像是一个像是病毒一样的信号。
犹如一滩死水一般的海盗们,忽然从沉默之中觉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机缘巧合。
原本也尚且处于沉寂的春雨在当日早上传来了檄文。
他将要为自己手下的兄弟报仇,为了死在叶氏兄弟手上的海盗报仇。
同样也是为了程飞扬报仇。
叶氏是黑锋手下的走狗,而程飞扬之死更是黑锋干得好事。
这指名道姓的模样,算是直指黑锋了。
而这场战场的中心,倒是让陈闲不曾想到。
一切都爆发在了陈闲所在的这座名为鬼湾的地界之上。
始料未及的战役,现在海岛之外瞬时爆发。
陈闲看着几个探子冒死送来的信息,虽是觉得棘手,但尚且还有回转的余地。
此时的海外,春雨的这个挑衅,黑锋欣然接受。
双方势力摆开了阵仗,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而作为整个战争的漩涡中心。
陈闲觉得自己的头顶,风雨大作。
直到叶志平的情绪稳定下来,陈闲才第一次前去探望,距离那一夜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日的时光,陈闲领着双方的水手安置了死者,在岛上生火做饭。
陈闲找到叶志平的时候,他正坐在高高的山峦之上,冲着海上发愣。
他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坐在了他的不远处。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做海盗。”叶志平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没有带上什么样的感情。
“那时候我还在渔村的时候,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很简单,虽然偶尔会吃不饱,穿不暖,但又怎么样。他们杀了人,东窗事发,一切都变了。
在海上逃亡的这么多日子里,那么多人都死了,叔叔,伯伯,死于内乱的人有,死于被人追讨的人也有,可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讨一口饭吃。”陈闲淡淡地说道,他悠悠地看着远方,而后喃喃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太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了,以至于一些重压足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从我出生起,我就有了一个头衔。我被称作海盗王的后裔,是势必要去做海盗的人,你可能没法想象,当时的我,七八岁的大小,还在两广一带做阶下囚。
村里的人全靠这样的事情支撑着活下去,他们为的都是祖宗的荣光,我也不例外,我有两个兄长死于海外,而我很快也因此被捕下狱,其中险象环生,你可能不相信,在几个月之前,我还是白银团的囚徒。”
“我们在海上立足,有的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有的是为了为非作歹,这是法外之地,官府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还有我这种,背负着自己最不想干的事儿,还偏偏要照顾那么多人的想法,不断地往前走的人,志平你是哪一种?”
他不顾地上的泥泞,躺了下来,仰望着天空。
在陈闲心底实际上当真非常抵触这一行,海盗一生都在朝不保夕,最初需要与海洋搏斗,接着就要面对的是来自海上的商家护卫,而后是与你竞争地盘的同行。
斗!斗!斗!
一旦落败就尸骨无存。
陈闲也不知道自己干得是哪门子的买卖。
曾经自己也是个管管图书馆的五好良民啊!
但既来之,则安之。
他既然反抗不了命运,那么便试着去驾驭自己的命运。
陈闲觉得叶志平与他总归是有那么些许相像的。
“你的仇已经报了,人也找到了,你要不说说,当时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叶志平看着远方,低声说:“如果真的必须如此,我会把他们都杀了,他们把持着权力,已经太久太久了,而且整个叶氏的船体,已经腐朽了下去。
我们的人太少了,我们死光了怎么办,靠族人不停地生吗?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改变了,不改变,我们就完了。”
叶志平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听说在这里要开始大战了,如果我在这一仗里能够活下去,陈统领,帮我在你的船上留一个位置如何。”
陈闲没有说话,但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点燃了起来。
……
此时的鹭鸟岛,人头攒动,陆其迈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大汉,他留了络腮胡,身上倒是一件皮甲,与海上的水手并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他看着众人,高声说道:“出发!”
浩浩荡荡的舰队离开了临时的驻地,飞速赶往主战场。
这一战将定生死。
哪怕是如陆其迈这种身经百战的老海盗同样心潮澎湃。无数人高声呼唤着舰队首脑的名字!
“黑锋必胜!”
“陆其迈大人万岁!”
“征服四海!天下无敌!”
而随着黑锋的出征,在附近驻扎的海船也闻风而动,无数战船紧随其后,犹如一条玄色的长龙,游曳于海上。
而此时有人正静静地在岛屿之上观察着一切。许久之后,他手脚轻快,已经消失在了海岛茂密的林地之间。
随着这支强大的海上军队开拔,无数势力也开始了自己的动向。
从靠近濠镜的佛郎机人与春雨。
还有自不知名地段出现的牛鬼蛇神。
当然也免不了,如今正对黑锋虎视眈眈的官方势力。
一切都似乎将砝码投注到了鬼湾之上。
这片战场之上的天平,正在左右摇摆,随时都可能倾斜倾覆,打破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