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吕平波大兴土木!大战拉开帷幕
陈闲对于吕平波的到来倒是颇为意外,但觉得此事也在情理之中,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魏东河。
憨直的胖子却正在看他,见到他的目光,笑着说道:“可不是我。”
期间的陈闲和那帮子人五人六的老兄弟们都受到了吕平波的训斥,陈闲私自对兄弟们开火,是为不义,便罚禁足工坊不得外出,实际上工坊附近发生的一切,吕平波都看在眼里,名为禁足,实为保护。
更何况,陈闲是蒋老的人,他如今管到这儿来未免手伸得有点太长了。
至于另外几个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律罚没了手下的兵卒,这些老伙计像是一个个泥塑的神像,统统被放于高台之上。
除了一个徒具其型,自称自己是吕平波过命兄弟的头衔之外,已经算是一无所有了。
几人还想再说,反倒是被跟过来的张俊看了一眼,顿时生不起半点反驳的意思。
亏可以吃,但命不过只有一条。
而这些被没收的权力,名义上到了魏东河手里,实则……谁知道呢。
吕平波此来,倒是另有要事,与陈闲等人多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他要另外在岛屿南侧最为繁荣之地,找来两岛工匠,开始兴建一座行宫。
陈闲倒是觉得吕平波这人还挺会享受的。
不过,任何一支队伍骄奢淫逸便是其堕落的开始,何况在吕平波的手中,白银团未必有过什么风光。
吕大统领有点飘呐。
不过呢,陈闲被禁足的日子里,倒是偶尔会有其他岛屿上的人前来拜访,陈闲如今倒是说了,只要正常来往,不管从前是客人还是仇人,都大可前来。
倒不是他心胸宽广,只不过,搞科研这事儿本身就是需要交流才能迸发出灵感的火花。
在陈闲看来,如今工坊这帮宅男,说白了就是想得太多,遇到的太少。
而苏彦昌便是第一个客人。
陈闲坐在太师椅上,随着工坊人手的增加,这里的空间也有些捉襟见肘,只是工坊的格局早有规划,不好扩张,结果自然都便宜了陈闲。
他看着其余匠人有条不紊地动作,笑着说:“苏三公子今日怎么得了空?”
苏彦昌的脸色不怎么好,甚至有些黑眼圈,夫妻生活不和谐么?陈闲不无恶意地猜测道。
毕竟陈闲天天在岛上闲得无聊,就研究三版小报。
什么苏彦昌公子到现在膝下无子无女这等消息早就传遍了。
“如今我在银岛上替统领大兴土木,时常在此驻足,想到近来的流言,便来寻访陈闲你了。”
这流言便是陈闲与几个头领大打出手,最后吕平波出面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
陈闲笑了笑说道:“不妨事,本身便不怎么出门,反倒是苏三公子,仿佛有什么心事?”
“外头侵略如火之时,我们岛上却在大兴土木,手下兄弟有几分怨声载道,安抚不定,有那么些伤脑筋呐。”
陈闲倒也听闻其实吕平波搭行宫四处的阻力都不小。
这其中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孙二爷和苏青。
两个人又哭又闹,就连孙二爷这样的铁汉都流了泪,说的乃是吕强生在时,便早早禁绝了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甚至还告诫孙苏二人:如今,白银团不比当年祖上纵横海域之时,要夹紧尾巴做人。
两人深以为然。
谁知道吕平波分分钟上来就打了自己亲爹的脸。
原本压抑许久,甚至逆来顺受的吕平波,如今无论两人怎么闹腾,怎么叱喝,他都不为所动,隐隐之中,更是带有几分威胁之意。
仿佛两家不出人出力,他就要将这个银岛海域翻个个去。
陈闲默然。
前世他自然也见过许多一朝得势,便小人嘴脸的角色,甚至说这样的行为是人的本能反应,执掌万贯家财,收纳千军万马,荣耀归乡,哪有不大肆炫耀的道理。
少年衣锦夜行,到底是非常人的行事。
哪怕吕平波已经并非少年,但这股子意气仍是纵横。
他得了一场大胜呐!而且接下来这海上就要变天了!之后,自黑锋之下的局势将要重新洗牌,到时候一支焕然一新的白银海贼团也将异军突起,于海上争锋。
这一切原本在父辈离世之后逐渐湮灭的一切,现在正慢慢聚合在自己的手中。
意气风发呐。
陈闲笑了笑,这是一场不大真实的现实。
而且这种犹如梦境一般的未来,总有人要前去追逐,哪怕犹如飞蛾扑火,死得壮烈。至于陈闲,他可没有功夫陪这位名义上的大统领胡闹,大战将起,留给他陈闲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要去修便让他去修,到时候一把火烧了,还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海上神鬼不可知,我可不想将性命托给几尊不能自保的石像。”
陈闲半开玩笑地说道,只是听来却是真实无比。
对他来说,吕平波不过是一块好用的跳板,如果他当真有别样的想法,亦或是想要将陈闲一干人等,替他效死力。陈闲可不会随他摆布。
拜托,会死的。
至于其他的,陈闲也就听之任之了。
毕竟物极必反,他还得将其中的事情做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没有那般容易,只能尽量作低眉顺眼的小绵羊了。
“如今海上必然会有一场巨大的混战,到时候,所有人能不能如期回到岛上,还说不好呐。”陈闲笑了笑。
“这是那位先生的意思?”苏彦昌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真假,他原本是知道海上这场争锋在所难免的,但往日里苏青与他说起之时,大都在说的是,一场势力的洗牌。但在陈闲口中,他却得到了一个,他不敢去想的真相。
一场盛大的覆灭。
有很多的人会死。
陈闲并没有回答苏彦昌,只是继续说:“黑锋背后站着的很可能是大明水师,这恐怕也是海上不少人心中的共识,天下苦海盗久矣。”陈闲敲了敲桌面,他说的都是广为人知的消息,但海盗有时候虽然勇敢,但很多事情摆在台面上的时候,他们却不敢去信。
他们宁可相信这是一场盛会。
是一场风起云涌的棋局,而所有人都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执黑白子的棋手。
这是一场赌博。
苏彦昌没有再说话。
陈闲笑着说:“最近克鲁士的厨艺见长,苏三公子若是不嫌弃,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喝几杯小酒如何?”
陈闲看着有些发抖的身影,倒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一听到喝酒,这位苏三公子浑身上下抖得都像是个筛子,急急忙忙地和陈闲告了别,说工地另有要事。
陈闲则招呼过一旁的天吴问道:“克鲁士今个儿是说吃火锅吗?鱼头的?”
正当陈闲正执迷于自己的伙食;苏家孙家忙碌于行宫;吕平波期待着大展身手与那栋拔地而起的住所。
当月二十日,有来自黑锋的使者,静悄悄地抵达了银岛。
喝令众人参与本次围剿春雨的大会战,如若不到场者,将受百艘战船讨伐!
第七十七章 提头来见!统合结束准备开拨!
陈闲看着一批批正在有条不紊上船的海盗,这些都是苏孙吕三家培育的精锐,他们经过无数的风浪和战端,已经可以在船上独当一面。
这些才是白银团真正的底蕴。
而在远处的港口上,还停靠着四艘巨大的战船。
其名:
赤马,狼台,海城。
以及自陈闲手中缴获的武装商船。
和这三艘主力战舰比起来,陈闲这条小船称之为小舢板还差不多。
人比人气死人,船比船怕不是还得丢!
不过,好在陈闲通过魏东河早早布局,武装商船多是提供后勤保障的工作。
实际上,真打起来,这艘武装商船对于吕平波而言可有可无。
赤马号的运载力远超其余战船,陈闲也是在与阿贵的交流之中才得知这件事。
赤马是蒋老和数位已经不在世了的工坊元老杰作。
可以说,众人在之中灌注的心血远超陈闲的想象。
也因此,赤马号的运载力,机动性,甚至和黑锋的旗舰相差无几。
只不过,白银海贼团早已过了春秋鼎盛时期,如今不过大猫小猫三两只,整条船的利用率不足六起。
说实话,陈闲看到赤马号简直倍感亲切,这特娘的不就和老子的困境差不多吗?他都不由得想要唱一首《十送红军》结果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也因为人手不足,吕平波眼下,根本不需要再额外增派船只,就可以满足作战需要了。
陈闲等人把心思放在这条武装商船之上,原因也是简单。
其一,吕平波早在几个月前就有意让魏东河也统领一艘海盗船,这并非是来自于起疑,而是来源于绝对的信任,以及对苏家孙家的对抗。
苏家和孙家都是他父亲的嫡系。
长辈的嫡系,不算是自己的嫡系。
当然陈闲手底下那帮子怪胎不算。
自从吕强生走后,吕平波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左右都是托孤大臣,来了个师爷一身文人酸气,下头还有个能征善战的疯狗,可能呢,还不怎么服自己。
结果师爷倒了台,大臣丢了脸,疯狗拴了链。
自己也遇上了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手。
他想要反击了。
但横看竖看,只有自己一杆枪,怎么都玩不转,怎么办呢。
招人呐!
那么不贪图名利,也颇为实诚的魏东河便是最好的人选。
魏东河曾经和他谈过,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照顾兄弟们,能让他们在岛上过上好日子,让他们能够横着走,不需要担惊受怕。
吕平波觉得这人说得很实诚。
他懂那种眼里的光。
昔日的他,左右环伺的都是豺狼虎豹,一日不如一日的生活。
他担惊受怕,害怕被人一口吞了!
他再懂不过了!
这三人相依为命,都是自两广一带的流民,那里本就是不曾开化之地,身世凄惨,生生世世都是罪人,他们逃难而来。
自己给予他们庇护……
等到以后,想必魏东河也会对自己掏心掏肺,一如他对待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一般吧?
吕平波心中一暖。
父亲曾经和他说过,这世上自然不乏聪明人,但真正难得的是忠诚之士,而忠诚并非要喊着口号,只要追溯其过往,见证其点滴,方才能够自由心证。
如今……算是寻到了吧。
陈闲倒是不知道某人心理活动这么复杂,他其实还算长舒了一口气,他原计划本月下旬把新制造的大炮运到这条船上装载,而后让麾下的新人多加接触。
但随着那一纸征召令的到来,这条原本停泊于工坊码头里的船也被征用,一切改造都还没完成,只是粗浅的做了一些加固和休整。
虽然为防万一,搬了几具仿造的佛郎机炮上去,但战斗力终究不曾到达顶尖。
此时的他和一旁的谢敬脸色肃穆。
狼台和海城这两艘船的到来,到是让陈闲看到了这支海贼的真正底蕴。
狼台上的是数之不尽,可谓骁勇野蛮的斗士,孩子们曾经打听过,这些多半是当地土著以及海贼的后裔,孙二爷尚武,张俊的疯狗之称本就是从这位主儿身上继承下来的。
如今,他驯养出的精锐之师,锐不可当,确实让陈闲有点惊讶。
不过,陈闲倒是觉得没什么,他是现代人的灵魂,当然知道,打仗有时候看的并不是一腔血勇,海上争锋,尤为如此,海员必须保持整条船的平衡,而且还得保持炮击,以及一系列的运作。
海上不比陆地,单凭血气之勇,什么都做不到。
就算在陆上,一个系统化的,能够令行禁止的部队也是以少胜多的基础。
不过,这种声势,倒是陈闲见过的军团之中,最是浩大的。
至于苏长老的海城号则平静了很多,但能看到刀剑俨然,尽皆是精锐之师。
不过,经过魏东河和张俊的几个月调教,如今赤马号上已经登船的部队,同样不发一言,浑身上下散发着凌然的煞气。
“我们能不去吗?”陈闲撇了撇嘴。
陈闲是不想掺和到这样的乱局里去的,他目前手头的资讯不多,只知道的是,这一仗所有人都在站队,如今海上西方的祸害已经出现,如果陈闲没有解读错,那么这位黑锋的首脑,恐怕是想要拒敌海上,通过这样,钳制住佛郎机人的入侵。
那恐怕便是不世之功了。
但在后世历史上,佛郎机人最终占据了澳门,从此开始深入内陆,直到后世成立了新的政权数十年后,才真正去除了隐患。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战争终究是不能成功的。
这段海上争端的空白,在陈闲看来,是一个极大的危险,可能黑锋就此折戟,也可能发生更多的意外状况。
比如所有海盗都被有心人算计,一网打尽。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陈闲想要面对的残局。
只是如今他却没有选择。
前方的吕平波正在冲着手下的四大统领高声传达着黑锋的意思。孙二爷脸上多是不屑,他是见证过吕强生时代的人物,那时候,无数骄子纵横海上,现在黑锋不过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如今却可以对着天下海盗发布号令,荒天下之大谬!
但人在屋檐下。
其余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
反倒是魏东河慈眉善目,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近些日子,银岛上扩张迅速,多了许多新人,赤马号负载虽然轻松,但人多无法形成战力,我特此派东河与张俊统合局势,率领一部分人统领新船,两位叔叔可有什么意见?”
正当陈闲昏昏欲睡之时,吕平波不咸不淡的一段话却是瞬间打破了平静。
孙二爷微微眯起双妹,苏青则静静地不曾说话,一时之间,整个与会之地,竟然沉默了下来。就连那些高声呐喊的船夫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敢再多加动弹。
不说,便是不满。
而非默认。
陈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都是老狐狸,但到了这种真刀真枪之时,到底还是要露出自己的尾巴,显出自己的獠牙。
而在一旁好似打盹的魏东河忽然开口道:“多谢统领抬爱,东河惶恐。”
他瞥了一眼两个老者,淡淡地说道:“若是东河此次登船,斩获之数不如两位长辈,张俊,你提我头去见统领,说到做到。”
第七十八章 各方迸发,大战将起!
魏东河的提头来见,顿时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乃至于接下来,他的要求与布局,反倒是没多少人关心了。
“统领,我将带领部分工坊之人上船,这些都是我本家培养的人手,大可放心使用,其余的,我还需要全权调度船上一切事务的权力,
若是有人妨碍我等建功,我可直接炮击警告,我需得这般才可大展身手,万望统领谅解一二。”
他慢条斯理地又提了些要求。
此时便是连吕平波的眼神之中也多有复杂:“东河……”
他是个有心无力的人,他素来缺的是杀伐果决的能耐,如今虽然有心用魏东河对抗剩余两人,但这么大的决策,魏东河替他迈出了一步。
他却犹豫了。
珊瑚洲,白银团都不是他吕平波一人的地盘。
魏东河此时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眸子,他淡淡地说道:“统领,自有白银一团起,白银团便是吕氏一人的海贼团,你的命令无人敢不从。”
白银团,是吕氏的。
吕平波忽然想起父亲弥留之际,曾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那位父亲虽然喜好胡来,但对于自己却是看重的,他死前仍是在笑,他是世上少有的大海盗,若是没有遇到好时光,他可是能够比肩陈祖义的存在。
生死不曾畏惧,若是想要,伸手去取!
吕强生便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更是那种生死如何,他偏要将天地搅得一片翻覆的存在。
“平波,你且看呐,那是爹爹给你挣下的基业。”
他指着仍停靠在第一码头上,扬着风帆的赤马号说。
“这些人,这些船,这些地方,你看看,这是我吕家在海上的事业呐,平波,平波,你要守住他,一定要守住他!”
还不足十岁的孩子大声哭喊着。
原本还强势而微笑着的海上智将,生命最后的时刻,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望着天空,久久出神,而后低声呢喃道:“这白银海贼团,终究是我吕家的,在海上,在岛上,一切都是我吕氏一人的!”
而后那只手臂重重地落在了床上,再也不曾动弹。
是吕氏一人的。
吕平波看了看身侧空无一人,面对的是魏东河清澈的眼神,他大笑了起来说道:“东河说的有理,两位叔叔便依了东河。号令其余人,一个时辰之后,准备出海!”
陈闲带的人不多,除了谢敬,克鲁士还有维娜,剩余的便是几个毛头小子与成年的流民,这些都是极为可靠的自己人,剩下的人手反倒是冲着陈闲怒目而向。
张俊的人。
陈闲当初算是把张俊彻底得罪了,如今再次相逢,他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这位曾经的对手。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两个曾经的对手看罢,张俊却没怎么领情,只是冲着陈闲一颔首,已是让到了船舱之内,不见了踪影。
得,热脸贴了冷屁股。
陈闲挠了挠脑袋,扯着嗓子大喊道:“魏东河你个狗东西,快给我滚过来!”
只听旁边哐当一声,他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只见维娜穿了一身武士劲装,手中的狼牙棒落了地,差点没把甲板砸一个窟窿。
“小声点,吵到我吃东西了。”一旁克鲁士谄媚如狗腿子一般端着个盘子。
陈闲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理念,不与她计较,只是转头翻了个白眼,魏东河已是等在他的面前。
“少东家。”
“张俊的人怎么样了?”
“少东家放心便是,他们不过是一些意气不平的角色,但绝对忠于张俊,我与张俊联手,也不过是因为张俊需要替这帮子兄弟撑腰罢了。”魏东河笑着说。
陈闲听完便不怎么过问了。
“少东家,接下来如何?”
陈闲说:“按照原定的计划,先不能让吕平波失了面子,我还需要这个替死鬼挡在前面,不然我们冒了头,恐怕苏青和孙二爷能把我们吃的渣都不剩。”
陈闲闭着眼仔细想着一些可能性。
此时的战船已经跟随着三艘战舰奔出了大东沙,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
海上的一处地界。
几艘海船正熄灭了灯光,借着夜色缓缓航行,这些都是清一色的大型战舰,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船上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
船舱内,几个人影正不断地穿梭着,一盏气死风灯下,一张关于附近海域的地图正缓缓铺开,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脸色犹如老树皮一般的男人。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木棍一掷。
“岂有此理!黑锋的小子欺人太甚!”
一旁的幕僚并没有说话,甚至有点畏惧地退后了两步。
这时门外倒是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穿着一身红衣,背脊挺得笔直,他开口是汉语,但却有一股子怪味。
“苟头目,不必这么生气,如今卢克爵士已经派来了我们最为精锐的舰队,你们大明有一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以为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却不知道,这次围剿,我们要让他们尽数死绝。
到时候,周船长你就是这片海域的王了,哈哈哈。”
这个异国男人大笑了起来,反倒是在他身后站着的男人半晌无语。
苟简一回过头,看着那个隐在暗处的男人,那是一个束了一个发髻,身上只穿了一件布袍的人,他两只手都塞在衣衫之中,腰间配了一柄类似唐刀的兵刃。脸上有一道刀疤,神色犹如一匹隐在暗处的恶狼,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他不是三岁稚童,自然是知道来人所说的真伪。
他也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但黑锋这一次做得太绝了,这是要把他们春雨往绝路上逼啊!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不介意将整个沿海搞得天翻地覆。
火光之中,三个身影渐渐被拉成魔鬼的形状。
离大战爆发的时间,越发近了。
第七十九章 猎取四海之志!你们不太行!
航行第六日。
一切无事。
陈闲打了个哈欠,把挡在自己面前,遮蔽阳光的面具拿开,不远处已是一阵乱响。
两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孩子手中握着刀剑已是战作一团。
海上的孩子尚武,无论是本地的蛮族,还是在岛屿上讨生活的流民。
他们虽然不敢反抗凶残成性的海盗,但不代表他们毫无勇力。
这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往日里在陈闲身边服侍的天吴,因为手艺不错,加上为人勤快,如今,也被他带上了船来。
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叫做方建州的孩子,也是流民之后,据说是谢敬的记名弟子,两人起了口角,便大打出手。
海上便是如此,首先人人都压抑着一股凶性,各个堪比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本来无事都要找点事情出来做做。
如今甲板上聚集了不少人,都看着两个小子打得热闹。
天吴这个孩子,如今服侍在陈闲左右,其中的底细,他是知道的。
天吴的的母亲死于三灾登岛之后的围剿,而他的父亲早早死于替海盗卖命之时,潜水而去再也不曾回来。
三灾登岛之时,他的母亲和姥姥拼尽全力,将他藏入了妈祖庙下的一处小地窖,那是一个仅容一人藏身的小空间,没有水,没有吃的,他在里面捱过了四天,最后被人找到,一同带往了三山岛。
谢敬觉得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天性坚韧,便也对他多加上心。
在陈闲眼里,不知道为何,他总能看到自己上一世的影子。
只不过,他却不愿意让这么半大的孩子像他那般。
于是,陈闲便将这孩子带在了身边,也替他取了名。
所谓天吴。
乃是上古神话之中的水神。
人面虎身,八首八面,八足八尾,系青黄色,吐云雾,司水。
这是一个怪物,同样也是一位神袛。
天吴也被叫做开明兽。
是昆仑山的守护神明。
陈闲曾和天吴提到过这个典故,他倒是颇为欣喜,陈闲摸了摸这个孩子的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笑了起来。
如今两个孩子好勇斗狠,陈闲往日见得都是谢敬动手,各种高来高去的本事,都不新鲜,便懒得看了。
只听众人齐声喝彩,两人的刀剑绞在一处,而后齐齐脱手,两个人犹如两只露出獠牙的小兽,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至于方建州,他也是流民之子,不过他的际遇则比天吴还要惨的多。
他甫一出生便没了父母。
因为他的脸上有一块很明显的阴翳,看上去极为不详。
他在北方岛屿之时,是个乞儿,但天生有一身的好气力,偶尔会在码头做工,只是受尽了白眼。
谢敬第一眼便看中了他的根骨,因为长相干脆留在了谢敬手底下一门心思练武,管吃管饭,这人天生便是一个武痴,谢敬都说若是调教得当,未来三十年便说是打遍沿海无敌手也不在话下。
陈闲不以为然,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有了火器,这个以武犯禁的时代全然会变得不一样。
两个小辈好勇斗狠,不多时已是分了高下,到底天吴确实不是谢敬大弟子的对手,如今已经被按在甲板上。
方建州只问他服不服气。这孩子倒也硬气,直说不服。
最后是谢敬出来解了围,这里的众人可能不服陈闲,倒是不大会不服谢敬,这肺痨鬼一般的人物,单手就能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收拾了。
陈闲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想做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结果谢敬给他兜头泼了冷水,另外,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做一个侠客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身上背负的是血仇和复兴,是无数人的期许。
哪怕更多的人希望他这个陈祖义的子嗣死在两广,永不出现。
学武救一人,不见得可长久。
谢敬走到他的跟前。
“事情已经按照少爷的要求安排下去了。”他静静地说道。
陈闲在一边点了点头,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说道:“阿敬,你觉得我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谢敬的眼皮动了动,两只手笼在袖子之中,看不出什么神色,他不曾点头也不曾摇头。
“少爷做什么,我和东河都跟着便是,对和错并不重要。”
“在海上,人吃人,黑吃黑,鱼吃人,都是常态,我知道你想说的是这个,你总觉得少爷我呢,在两广一带早早失了血性,做的都是偷鸡摸狗看寡妇洗澡一样的腌臜事情,不像是我那个死鬼老祖宗一样雄才大略,而是如今样样算计,种种图谋,走一看三,让你们并不快活。”
陈闲淡淡地说,他看着谢敬和远处正在瞭望的东河,他知道自己说的乃是他们所想的。
他和陈祖义一点都不像。
传闻之中的陈祖义性格残暴,但却是天生的领袖,他充满了人格的魅力,能够吸引很多人为他所用。
也正因为如此,谢敬磨砺自己的武艺,而魏东河藏拙之下,神机妙算天下无人可及。他们是家臣,而陈闲则是他们的王。
此时的东河少有的在陈闲的战船之上,他也走到了陈闲面前,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
“上位者劳心劳力,你们觉得不应当,甚至觉得是自己失职,这几日来,东河你便是如此觉得吧?谢敬也是。”
两人面色难堪。
但陈闲笑了笑说道:“时代变了。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不想落于人后,你们是忠心耿耿,但这世人如何看我?”陈闲知道这两人乃是好意,他们是极好的臣子,但终究不曾明白陈闲的意思。
他们的家族告诉他们,不要让陈闲受累,却忘记如今,替陈闲分忧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而陈闲也并非是大旗一挥,无数人跟从的陈祖义。
陈闲便是陈闲。
“我将要做的事情,你们或许在很久之后都看不懂。”陈闲敲击着椅子的把手,“因为我终将超越时代,你们想要的我,不过是想要让我猎取沿海,重现陈家的辉煌。而我却不想那么简单。”
他睁开眼,看着尚且在听,且停下来的众人。
这是极为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有人透露出去,他陈闲与这里的所有人都终将万劫不复。
“我将要猎取这个世界,征服四海,陆地上有王,那么多的王公,爵士,大帝,苏丹,真主,国王!
而海上只能有我一个王!我的所图,远比祖上更大。”
陈闲笑了起来。
“所以,我觉得老祖宗那一套呐,在我这儿行不通,你们也不大行,你们明白?你们不太行。”
第八十章 燎原火
此时的一艘古老的大船上。
这是一艘历经战火的大船,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层层迷雾,犹如海上的幽灵,来去无踪。
伴随着他到来的还有四艘规模较小的战舰,但全是铜皮铁骨,大炮成列。
船上一个歪歪斜斜戴着帽子的老者,正翘着脚坐在甲板上,面前正跪着三四个首领模样的男人均是一言不发。
老者吸了一口烟斗,而后淡淡地说道:
“本次的海战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沿海一带尾大不掉,黑锋犹如压在众多海盗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斩落下来。
我虽然与佛郎机人,倭寇都不大对付,但若是能在此时掀翻了黑锋,那么黑锋也好,压在他身后的人也好,都会失去一个支点,从此华南海盗都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混乱,割据,无序,将蔓延到整个沿海。”
“身为海盗便不该去维持所谓的秩序,混乱的时代,是匪盗,是海贼,是藩王,是绿林响马,是作乱的逆贼,这天下越乱越好,黑锋家的陆其迈,他早年便是弑杀了首领上位,如今却要谈规矩,谈本分,谈不与佛郎机人,倭人合作?他早干嘛去了?如今有多少人不与佛郎机人勾结?朝廷都等着买屯门的大炮呢。”
老者敲了敲烟斗,仿佛说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开口问道:“陆其迈手底下有什么人,都查清楚了吗?”
其中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正值壮年的汉子回答道:“陆其迈党羽众多,但其中有名者,莫过陈良,于丑丑,徐山这三位头目。”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们,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瞧瞧你们,瞧瞧你们,一个个,一簇簇,听到陆其迈,听到陈良一个个不敢抬头,都不敢看老子呐。此战……”
老人合上眼,而后摇了摇头。
“黑锋到底是会胜,只不过,我并不想让他们胜得利落,总得剥下他一层皮来才好。”
此时另一个看上去像是小头目的人站起身禀告道:“统领,之前我们前去策反其余的海贼团,广为散播的几枚种子已经扎根发芽。”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的胡子反倒是和头顶一般,日渐稀疏。
“哦?那些都是杭州府里的才子呐,一群酸儒,才子,才子……倒是到了海上,还能做些好事出来,叫人瞧瞧,虽是不比在陆上封侯拜相,到底也是一海邦之臣,算遂了他们的心愿了吧。”
“期间出了一些事,野火的人在珊瑚洲折了戟,死伤无算……恐怕全军覆没了。”
老者点了点椅背。
“负责此处的人,我记得是叫章如秋,那他那些个家人便也没留着的必要了,一并处理了。”
那几人听闻之后,便行退下。
生死在某些人眼里,恐怕比草菅还要不如,轻飘飘的一句话,垂落了下来,那些曾经梦想回去的家,抵达的岸,便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时间的尽头。
殊为可笑。
……
陈闲整理着手头的书本。
他最近在把一些脑海之内书本都写出来以供手下的人传阅了解。
这件事他早已想过数次,如今在海上之时,终于也找到了闲暇。
陈闲虽然讲了一通自己并非那种坐在帐中,等待天下唾手可得的主子,但也不想事事亲为。实际上,除开这些知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二吊子半桶水,恐怕还不如工坊里的学徒做得要好。
之前的小册子他已经抄录过几本。
其中关于练兵的,陈闲取的是《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的内容,其中杂糅了许多后世传世的兵法与练兵纲领,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现代的思想构筑。
他将这部分统合成了一册,交给了谢敬。
谢敬什么都没说,但陈闲知道,谢敬看得出这本书的价值。
而另一侧关于铁炮,高炉炼钢,还有关于现代步枪的知识,则写出来交给了工坊里的自己人。当然他们之后,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全凭他们的本事。
因为陈闲所写出的文本,虽然详细,但制造开发本就是一个系统化的东西,其中横跨各方面的学科,缺一而不可。
陈闲也不知道到底差了多少,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的知识,哪怕是陈闲小心翼翼地避过和拣选,但也不得不提到。
这些事情都需要这些匠人自己去克服。
“他们可能会死的。”陈闲仿佛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那么说。
可搞科研,哪有不死人呐。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陈闲的身边摆放着的是一只根据他的意见制作出来的火枪,在这儿仍旧是叫做突火枪。
但陈闲只是摆弄了两下,就此放下。
如今的钢材仍旧不能到达陈闲所要求的标准,这支突火枪便是如此,很容易炸膛。
这也是为什么,陈闲此次没有多带这种枪支的缘故。
他此次来时,一则为了掩人耳目,二则也是为了安全,只带了传统的鸟铳和三眼铳。但饶是如此,经过了克鲁士等人的改良,枪支水平已经逼近佛郎机人,甚至有所超越。
此时他招呼过天吴,笑着将手中写完的小册子递给了他。
“拿下去给克鲁士教士。”陈闲吩咐道。
只不过面前的孩子却有些欲言又止,他低垂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闲也止住了笔。
“少东家。”
自从谢敬如此称呼陈闲之后,几乎所有流民在私底下都这么叫陈闲,他们所有人都是陈闲的部下,这几乎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
而陈闲自从无私地将知识与资源交给工坊之后,工坊之中隐隐也有将其奉为主君的意思。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你之前责骂了师父他们,可师父他们也是一片好心,我不大明白……”
陈闲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旋即笑了起来。
“为权者端坐庙堂,那是自陆上王朝传来的东西,那些人麾下猛将如云,策士如雨,但饶是如此,却屡屡有兵败如山,改朝换代之时,谢敬他们说的没有错,但也是错。”
陈闲若有所思地说道:“如今,白手起家之时,已不是那个如死鬼老祖宗端坐帐中之时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如今,对我而言,这浪潮始见如燎原烈火。”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人群骚乱,不多时,安排在桅杆上放风的招子,也紧接着大声呼喊:“敌袭!敌袭!”
陈闲喃喃道:“没成想,来得这么快。”
第八十一章 陷井与迎头痛击
陈闲看着远处燃起的滚滚浓烟。
实际上白银海贼团并没有表明立场,他们的参战之时的态度,更加近乎于一堵墙头草。
他走出门外,站在甲板上,谢敬和天吴这对师徒已经护在了他的跟前。
此时魏东河已经在张俊手下之人的护卫下回到了赤马号上。
他毕竟需要在旗舰上统领全局。
自然是不能在别处久留的。
数位隐藏在暗处的卫士也同时带好了兵刃。
此时,远处已经有几艘船已经陷入了交锋。
“去将白银旗挂起来,按兵不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陈闲指了指正在试图逐渐靠近赤马号。
在海上这种无端的争执十分之多。
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口角,而打得你死我活,海战之时,船舷一旦交接,那么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屠戮,和血腥残暴的厮杀,不死不休已是常态。
当然了如果有过路的海贼团,有些好事者自然会做黄雀在后的事情,但也有些人会上去劝诫一二。
陈闲倒是不觉得吕平波,或者魏东河会有这种好心。
他看着连成一条直线的海船,一切都仿佛在按照他编织的路径缓慢推进,只是此时他却没来由地一阵焦躁。
他喝令船只停下了动作。
赤马号已经渐渐深入交战的位置,远处打起的风帆,陈闲看了一眼,喊过谢敬。
“其中一个黑底,上头有两把红色的大刀交叉的。还有一个却是简单黑旗,上头是青白色的圆……”
谢敬脸色有些古怪地看了陈闲一眼。
“赤刃,和……春雨。这俩原本不是同一阵线的吗?”谢敬话音刚落。
陈闲已是低声喊道:“去叫大副,全力越过这片海域,其余人全部上甲板,做作战准备。”
只是,正当这时,陈闲却听到一声大船劈开波浪的声音,他侧过身子,只看到一艘和他们体格大小近似的海盗船,正全速往此处驶来。
这是埋伏。
可惜知道的实在太晚。
陈闲叹了口气,已是指挥着手底下的海员快速前往安放铁炮的舱室去。
好在这艘船保留了原本武装商船的炮位,这些铁炮是沈清霜命人打造的,原本的那些佛朗机炮已经被吕平波卸了送去赤马号上。
但这些新的铁炮却更为出色,只是不曾带多,手工制作的效率实在不高,混杂了几门原本制作,尚算精良的佛郎机炮复制品。
陈闲自信在海上这等军备对上一般的座船,绝对算得上出类拔萃。
此时那条船已是距离陈闲座船不远。
他看了一眼,那些仿佛热血沸腾的少年们。
经过数个月的训练,这些孩子已然脱胎换骨,几个成年人成为了一个个小团体的核心,陈闲让谢敬将他们分成一个个作战分队。
用的也是最为精细的合击之法,这种被后世称作鸳鸯阵的战场搏杀之术,在经过陈闲改良之后,精简了人手,使得它同样可以在海上快速展开。
这些孩子或许单个的武艺不如那些横行的大盗,但在这种令行禁止的阵型之下,即便是再多的海盗都无法轻易冲垮这些流民之子。
如今,他们都在等待战斗的降临,对那四名海盗的残杀已经激起了这些孩子的血性,这些都是狼子,既然有人送上嘴来,陈闲并不吝啬于一场牺牲与一场惨胜,来让这些孩子再度成长蜕变。
他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或许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了。在几个月前,你们都是流民之子,替海盗和官僚们流血流泪,朝不保夕;如今,你们不一样了。”
陈闲看着这些少年和过于苍老的汉子眼里,都闪烁着些许光芒。
“你们现在是活在世间,为了讨回过往祖祖辈辈,和自己受过苦的恶鬼,如果你们不能讨债,不能厮杀,不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血债血偿,你们会被人一脚踢回你们的地狱去!
挨饿,死亡,欺凌,你们不会有女人,不会有地位,你们会是奴隶,你们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是奴隶!如果你们不能讨债的话。”
陈闲淡淡地说:“我救了你们一命,并非是为了让你们继续做别人的奴隶的,你们会是我的家臣,就像是谢敬,就像是魏东河一样。”
“为了主公!我们不是奴隶!”
陈闲看着众人齐声大喝,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忽然有些畏惧,但面上的镇定,并无人知晓他的心中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船体已是逐步靠近,他看到了悬挂在桅杆上的黑旗,上面便是春雨的标志。
他看到船舷上那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庞,其中夹杂着是一张张金发碧眼的异族容貌,还有几个藏在人群之中,面容刻薄的人怀里抱着刀剑,正阴恻恻地看着陈闲的座船。
在他们看来,陈闲不过是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
“快快快!加大马力,大副你特娘干什么吃的?一条小船都追不上?丢老子的脸啊!”此时一个疤脸的汉子大声吆喝着,早有几个海员扛着一箱箱的弹药抵达了甲板。
负责发射炮弹的水手已经开始调试火器。
此时一个海员走到了疤脸的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疤脸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些许疑惑,但许久之后,立马便被狂喜所取代。
“哈哈哈,前面船上的小狗,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减速了?特娘的,要饭的上了阎王殿,到死都不够,还愁杀不绝白银的老狗小狗,今日正好一锅给端了!”
说着他仿佛极为畅快,一把抓过放在船舷边上的烧酒痛饮了一口,而后大声道:
“早听银岛的探子说了,这条船是不久之前才缴获的,上面的佛朗机炮都让吕平波这龟儿子给卸了,我们伸手对付他们?那可是绰绰有余啊!哈哈哈,来孩儿们,先给他们来上一炮!”
疤脸拔出手中的弯刀,大喝道。
他们的火炮都经过佛郎机人的改造,射程远超一般海盗团的火器。春雨和佛郎机人的合作极为紧密,甚至已经到了替对方保驾护航的地步。
连屯门岛整件事的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此时弹药已经上膛,疤脸看到那个正在飞速逃逸的商船之影已经越发靠近。
而就在这时,风中似乎传来了一阵阵爆炸的声音。
紧接着,他看到的是几个正在逐渐变大的黑色圆点,朝着他呼啸飞来!
第八十二章 登船!改良鸳鸯阵
陈闲第一时间启动的第二轮齐射,他并不准备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而且对手家大业大,在开局之前若是不能有效削弱对手的战力。
光凭借血气之勇,靠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陈闲不觉得可以成事。
第一批炮弹起到了预期之中的作用,虽然命中率,只有两成不到,但运气使然之下,有几发炮弹砸在了对手的弹药堆里,陈闲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发生在了夜色之中,顿时将整片的后方映照成了烈火翻涌的壮丽景象。
好在这些火焰很快被船上的人压制了下去。但因为需要射击,陈闲刻意放缓的船速,在这时,也出现了问题,身后的船像是发了疯一样,陈闲看到他们都在不断倾泻辎重,站在甲板上的仍仿佛在呐喊什么,像极了林间恶狼受伤时候的嚎叫。
这一阵炮击仅仅是打痛了他们,却不能让他们有半点受挫的念头,反而是进一步引发了他们的血性和韧性。
陈闲低声说:“再准备三轮炮击,所有人放弃射击位置,到甲板待命。”
与此同时,春雨的反击同样开始了。
他们的火炮怒吼着,喷射出无数的火舌,弹药不要钱一样往陈闲的座船倾泻而来。
好在在不断的移动战之中,火炮想要命中目标极为困难。
陈闲他们是占了对方追击的便宜,对于路线足以进行预测,计算出提前量,才能尽可能的保证命中率。
春雨哪怕声势浩大,但更多的弹药只是落入了海中。
只是,陈闲这条小船的问题也进一步暴露了出来。
他终究是一条武装商船,船速太慢,开始之时,尚且可以靠计策先人一步启动,可久而久之,不断被拉进了距离,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而三轮齐射之后,所有的铁炮也都已经被烧得通红,哪怕海员们不断泼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降低炮管的温度。
再这样射击下去,恐怕很快就有炸膛的风险。
而此时春雨同样不好受,他们的弹药一部分被陈闲第一轮炮击捣毁,而且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有两门被安置在甲板上的火炮甚至被击沉掉入了水中。剩余的也有不少残损,而经过持续不断的炮击,虽然迫使他们降低了速度,但此时的铁炮同样不能再用了。
他们都是悍不畏死之人,哪怕在枪林弹雨之中,他们也同样冲锋在前,因为快速放下大量的辎重,他们的速度一下子被提升到了极限,不多时,陈闲的座船已经近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只听轰隆隆地一阵巨响。
从那条小船的侧面,八道门户悍然打开,由陈闲特制的链弹已是像死神一般轻易地收割走了一批人的生命。
这是疤脸在这场追逐之中,第一次付出人手的损失,他看着甲板上犹如被铁犁划过一般的景象。
无数被链弹拖曳着滑向地狱深渊的生命,不断地啜泣着,惨叫着,像是将整个小船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船体不由得向对手的座船靠了过去的撞击声。
此时,已是来不及反应,哪怕威力再大的炮火一旦被近了身,就像是被废了功夫的武林高手一样,只能被随意揉捏摆布!
可还没有等到他们铺设跳板,几个围在船舷的海员却忽然看到眼前一块巨大的木板正在不断放大,“砰”地一声,已是狠狠地撞在了他们的胸口。
那块跳板落在了那儿,紧接着,犹如浪潮一般的喊杀声之中,一个穿着武士劲装的异国女子,手中提着一条狼牙棒,已是一马当先冲在了甲板上。
“陈闲那个狗东西说了!不留活口!杀光了跟老娘回去吃肉!”女人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大步迈向了人群,一时之间,犹如猛虎入羊群,她手中的铁棒左右挥舞,只要沾到一星半点,便是刺啦一声响,会活生生地被带下一大块皮肉来。
她一提一抓之间,更是能够轻易拧下对手的头颅来。
而更惨的是,若是不小心被她铁棒敲到,立马便会被砸成一坨肉饼。
而随着那名女子一并冲杀的是一伙看上去衣衫褴褛,还有点营养不良的孩子,他们冲杀起来,对比那位女壮汉,另有一番风格,他们总是几人组成一组,其中有人站立持盾,有人手中拿着火枪或是长矛,而更是有人滑稽不堪,犹如小丑一样在地上蹲着。
只是若对他们有所小觑,都得吃上一阵大苦头。
他们分工明确,步步为营,其中以下方之人专斩对手双足,他们手中拿的乃是钩镰枪,不仅可以刺,同时一勾一划之间,便可以将人掀翻在地,随即队伍之中执大刀长矛者,便上前一步,取对手首级。
这种分工协作的方式一开始被众多海盗嗤之以鼻,不少海盗更是纠结其相应的人手,对着这些结阵之人冲杀而来。
毕竟谁都不想要和那个女怪物对上,自她上船到了此时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已有六七人死于她手,负伤之人更是无算,她犹如一台极为恐怖的绞肉机器,根本无一合之将。
好在她的进攻效率渐渐放缓了下来,此时已有数个好手围住了她,击溃应当是一小会儿之后的事情。
可正当他们对上这群少年之时,他们却觉得分外棘手。
这些孩子手中除了进攻性的兵器,还有不少由藤条编制的盾牌,这些盾牌还浸了海水,不惧火箭弓弩,根本就像是一只无处落嘴的乌龟。
几个海盗之中的好手抢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反而是有几人被勾住脚踝,拖倒在地,在盾牌的掩护下,当着这些凶残至极的海盗面,活活剁死,并斩下首级。
而就在这儿杀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之时,从跳板上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春雨的船,他的身边站着四五个杀气凛冽的护卫,看他的模样,不像是纵横海上的海盗,更像是不知道从哪个世家里走出来的贵族公子哥儿。
几个海盗见他,便觉得这一定是个重要人物,他们纷纷虎吼一声,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春雨已经落入了下风,富贵险中求!
只要拿住了这个公子哥儿,立马便可以扭转战局!
可就在这时,站在少年身旁的高个子动了!
他们只感觉眼前一黑,几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陈闲试探性地看了谢敬一眼,看谢敬确信地点了点头,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一脚踩在了为首的汉子脑门上。
“服不服啊,老弟。”
那汉子心中一腔怒火,咆哮道:“卑鄙小人,仗势欺人,有种你和我单挑啊!老子输了,我跟你姓!?”
陈闲扣了扣耳朵,笑着说:“好啊。”
那汉子惊异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给你个机会,你一个人单挑我这儿所有人怎么样,我也不要求你赢,你身上若是有一块,好肉,我陈闲今天就跟你姓。”
第八十三章 菲戈船长与剑圣门下
最后这伙人当然毫无疑问地被谢敬轻松料理了,就这么几个蟊贼,谢敬料理起来,连陈闲都觉得有那么点浪费。
是不是该给本少爷练练手?不然本少爷凭啥服人啊!
当这边的陈闲摇头晃脑觉得自己失策之时,而另一端的战局也很快进入了尾声。
维娜的功夫本就高出所有人一大截,是能和谢敬打得风生水起的大猛人。
谢敬练的是为将之道,侧重一对一的单挑,可维娜确实实打实的怪胎,在战场之上以一当百,在银岛的时候,无人敢和她动手。
现在是瞌睡了来了枕头,她放松手下,和这些人斗了个起劲。
不过,到了现在,周围已经是清了场,她许是玩得不耐烦了,最终狼牙棒横扫,拼着受了点轻伤,最终将所有人都击倒在地。
而此时,站在陈闲面前的却是几个有些出人意料的角色。
几个佛郎机人,还有几个倭人武士。
天吴替陈闲搬了把椅子,陈闲优哉游哉地看着几个佛郎机人。他们看上去颇为礼貌,只是陈闲知道不过是些许伪装,只有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们才会收起自己的爪牙,伪装成文明人的模样。
“尊敬的陈闲先生……”
陈闲摆摆手说:“说正事儿,你们现在被黑锋的人看不顺眼,以往可能还是一块香饽饽,但到了现在,你们什么都不是,有话快说,我赶时间。”
那人一时语塞,仍是颇有风度地笑着说:“哦?在我们看来,你们所谓的黑锋海贼团,和我们祖国的舰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陈闲先生所在的白银海贼团有没有兴趣,和我们谈一笔生意。”
陈闲没有说话,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此时在船上的佛郎机首领,是一位葡萄牙人,菲戈船长。
他是跟随总督征服满刺加之后便被派来执行征服沿海,为祖国征服这片大地扫清道路的众多人手之一。
在他看来,这片海域充斥着各种黑色的,灰色的生意。
而那片大路上海员不仅腐败,而且懒惰,不知进取。
他们的同胞在数十年前,就用贿赂叩开了这个伟大王朝的大门。
大明的人都是贪婪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人击败了驻守在屯门的部队。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侥幸,那次大战之中,大明水师动用了大量的兵力,而且还调动了海上的海盗进行封锁,若是没有这些海盗,他们又怎么会输?
所以,自从屯门海战的失利之后,总督下了一个命令,既然大明水师可以借助这部分的力量。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拉拢这些海盗呢。
要知道,在他们的国家,海盗便是唯利是图的代名词。
贪婪,愚昧,不知休止。
再多的钱,再多的人头都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可这些人都没有任何的立场,对他们而言,只要支持他们,他们就会替自己卖命。
大明水师能给他们多少钱?
我葡萄牙给他们十倍!
而在沿海,与佛郎机相关的海盗数以百计!
就连眼下这阵风雨。
在菲戈船长看来同样不值得一提,在我们葡萄牙人的协助之下,再强大的海盗都不值得一提。
可这个世界上,同样存在着意外。
菲戈船长是一位海盗,他曾经经营自己的船队长达十五年,随后和另一批海盗一起被诏安,成为了贵族,但哪怕成为了贵族,他对火器敏锐的嗅觉,仍旧存在,甚至更胜于往昔。
他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的人手撞在一起的大船,他看到了许多东西,那不是佛郎机大炮,但相对而言他的射程更为远,而且他的命中率比起佛朗机炮而言,根本不逊色。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就是那个装腔作势的腐朽帝国之内,居然也有人研究出了全新的火器,这简直不能忍受!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海盗,更像是他曾经在两广福建一带打过交道的贵公子,他们每日只知道花费家族的钱财,不事劳作,夸夸其谈,就像是他的祖国每日每夜办着沙龙的贵族,完全没有用,根本不顶事!统统都是些废物!
而这些人打起交道来,对于菲戈而言,简直再容易不过。
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货色。
“想必陈闲公子是沿海一带的大世家吧,我看你船上的大炮,威力不小,几乎可以与我们的相提并论了。
我们一方在火器制造上颇有造诣,愿花千金购买陈先生船上的重炮一门如何?”
千金,在这种纨绔子弟眼里恐怕算得上是极大的功绩了吧!
毕竟大部分的纨绔子弟,每天不过是一事无成,对于他们来说,世家不过是将他们当做猪在养!
而此时的陈闲静静地看着他:“如此说来,菲戈船长也能看得出,我们所造火炮的奥妙了?”
“正是,这想必是个好东西,但对于陈先生而言,一切都可以谈嘛,不是吗?”
“是呐,一切都可以谈,这是商人的行径,所谓的商人那是连自己的老娘都可以当做筹码,放在谈判桌上的,不知道菲戈先生有没有这种勇气?”陈闲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陈闲底线很少。
甚至可以拿来威胁的,或者触及的事情,只有那么寥寥几项。
而火器,可以说必然是其中最为致命的一件事,而且还是佛郎机人开口询问。
他们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也不管他知道多少,那么他就必须得死!
菲戈船长看着陈闲的表情,也知道事情大变。只是在他看来,一切仍旧在控制范围之内。
不过是毛头小子,还能拿他们怎么样?真的杀了他们?
就连黑锋都要掂量掂量,杀了他们如何向佛郎机人交代。
“陈先生是什么意思?”
陈闲摆摆手,换了一个躺着更为舒服的姿势。
“这不是很简单吗?送你们下地狱的意思,到地方记得替我和撒旦问声好,这辈子大概没空去他那儿遛弯了。”
他的话音刚落,却听到刷得一声,面前站得不远的几个护卫之中的一个,已是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残肢,鲜血,还有内脏统统飞舞在了空中。
而站在不远处的却是一个倭人武士,此时他缓缓收回了刀,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陈闲,还有他的手下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呐。
陈闲笑了笑,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惧色,他猛地站起身来。而后看着场中的一切,笑着说:“晴空万里,千鸟争渡,正是一个杀人的好时节呐。”
第八十四章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黑木达也看着重重逼迫上来的战阵,心中仍旧升腾起汹涌的杀意。
他是冢原老师的记名弟子,是大名鼎鼎的剑圣门下。
如今,却被逼到了这等境地。
面前的便是明人的阵法吧。
黑木达也按着自己的刀柄,在海上这把刀为了他无往不利,他斩杀过成千上万的敌手,相比于师父,他无所不用其极。
无论是偷袭,无论是暗杀,还是平民百姓,伤员还是海员统统都是他刀下之鬼。
杀的人越多,剑招都将圆满无暇,具备灵魂。
师父有太多的弟子了,除了那些亲传弟子之外,像是黑木达也这样的记名弟子,更是诸多。他是武士之后,也仅仅如此,父亲有很多的妾室,也有许多的子嗣,多到父亲可能一年之内想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时候的他和平民的子弟一样,在村子里泥泞的路上跑来跑去。
初见师父,是在初春之后的天气之中,那时候村子里的地面因为寒意而结了冰,冰渣子和泥星子散了一地。
他招招摇摇地跑过了过去,师父那时候戴了一顶斗笠,他匆匆忙忙间,不小心撞到了师父,那是个慈祥的中年人,腰间配了一把做工精细的刀。
中年人伸手按了按他鸟窝一样的脑袋,而后说了一句:“你与我有缘。”
而第二句话,则是对随后赶来的父亲说的。
“此子有慧根。”
从此之后,他便成了冢原剑圣的记名弟子,他去过师父的道场,那里有许多师兄弟,不乏天才卓绝之辈,他不能及。
师父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在道场待了几个月,师父不曾和他说过话,他练得是师父传下来的一招半式,那些叫做新当流的剑招。
离开道场的时候,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道场,师父所在的方向磕了九个响头。
额头流出了鲜血来。
这时候,有个师兄叫住了自己,递给了他一把刀,还有一柄纸伞。
他透过道场的大门,看到师父仿佛在那里端坐着,静静地看着自己。
而他还是仍旧离去了。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道。与师父无关,也与天下人无关。
生逢乱世,到处都是山匪和强盗,各路大名割据一方,他无意加入任何一方,直到遇到了现在的伙伴,扬帆出海。
这世上,只有法外之地,可以随意试刀。
师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他不斩杀无名之辈,这一生所斩之人由人记录,清清楚楚。
但他黑木达也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达也觉得,真正的剑招,在于超脱生死的领悟,这若是不能用生死来试,那么便没有任何意义,一击必杀,更是领悟了生死之间的最强奥义。
他杀了许多人,杀得血流成河,却看不到奥义的边缘,摸不到高超剑术的门径。
如今,别人来杀他了。
船上到处都是燃起的大火,不远处的佛郎机人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那个少年人的脚下,还有更多的海盗被找出来,这些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下手却比任何人都来得狠辣。
达也发出受伤的野兽一样的怒吼,随后他扑了上去。
他的长刀出鞘,他一往无前地斩了下去。
他忽然有了那么一丝明悟。
这仓促的一刀,逼近绝望与无数的仇怨,这一切的七情六欲都在这一刀之间,都尽数放下。
那从前不曾掌握的,不曾触及的,达也居然在这生死之间,掌握到了真髓。
生死!生死堪破!
他感觉自己的刀斩在了一层败革上,那又如何呢,他能防的了弓箭,防得住劈砍,怎么能防得住我这一击必杀的剑术呢。
他都不记得自己用这一招斩开过多少大明水师的护甲,斩开过多少敌人的脖子。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远远地听到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双手笼成喇叭的模样,大喊道:“傻逼,铁板你也斩得断咯,真砍得断,我把我手下那些工匠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
陈闲看着被带到他面前的黑木达也的首级,而后吊儿郎当地踢了一脚,笑着对已经成为阶下囚的菲戈船长说:“有些人死呢,是因为作恶太多。”
原本还风度翩翩的贵族此时也急吼吼地说道:“尊敬的陈先生,我们也是良民,从未有过作恶。”
陈闲随手抓起了一把落在地上的小刀,瞄了瞄顺手飞了出去,正插在一位葡萄牙人的脖子上,血液犹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你在你的祖国不曾作恶,可你在这里,在大明的领土之内,作威作福,你杀了多少人?手上有多少人的鲜血……”陈闲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反倒是笑了起来:“我又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毕竟我也是个穷凶极恶的海盗嘛,我杀得人也不少,嗯,大概。”
菲戈船长仿佛看到了什么转机,他的身体蠕动着到了陈闲身边,而后大声说道:“陈先生,陈阁下,我是我国海军之中的一名将领,留着我,对你而言有大用啊,我们葡萄牙的大门永远对你打开,只要你留下我……”
此时他已是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喉咙处插着一柄小钢刀。陈闲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而后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是海盗,你杀再多的人,我也不会愤怒,我也不会绝望,我也不会为此而义愤填膺,
在海上被杀的人,太多人是不清白的了,他们从事的是走私的买卖,他们的手底下或多或少有几条人命,有些是高高挂起任人死去,有些是亲手把同伴丢入海里,他们都是凶手。
你呐,下辈子投胎,要知道一点,人呐不能乱说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闷声发大财不好吗?你可知道,你就那么随口一说,这船上得有数十个人陪着你下地狱。你看看,你瞧瞧,他们叫得多惨呐。”
陈闲说完这句话,直起了背脊,菲戈船长已是睁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渐渐倒了下去。
大船之上,是疯狂燃烧的大火,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陈闲,仿佛伸出了他身为海盗的獠牙,收起了他的怜悯。
直至晚间酉时三刻,大火方才渐渐熄灭,无人生还,众人回到了自己的商船之上,早有海员凿沉了这条袭击而来的海船。
陈闲看着它渐渐沉没,远处正在激烈战斗着的烽火狼烟,还有正在不断赶来的同伴与敌手。
仿佛要将此处搅成一处绞肉机器,骇人听闻。
第八十五章 胜败,生命的意义
此时的赤马号上,左右两侧是火光冲天的船体。
他们没有陈闲的好眼力,第一时间没有及时避让,等到发现,已是躲闪不及,现在已经陷入了乱局之中。
对方是有备而来,想必连海城和狼台都落入了算计。
魏东河和吕平波站在甲板上,海风烈烈。
此时的吕统领眼神之中多是焦虑的神色,对于东河而言,实际上,吕平波是个比较好收拾的上司。不过,那是对比起陈闲而言,陈闲的脑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应对那些奇思妙想,真的有点吃力,他不由得同情谢敬,不过,谢敬早已对这些事逆来顺受,用不着他魏东河同情。
至于吕平波,在魏东河看来,他甚至不算一个安分的主子。
他有野心,但相应的缺乏是一些气量。
他之前便听闻吕统领因为一些小事,而把一伙兄弟骂了一通,骂也就骂了,事后还去找人道歉,送了礼物。
瞻前顾后,一无是处。
实际上,吕平波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但他同样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做不成什么大事。
因为他能够正确的估计出一件事情到底有多少的风险,也知道下头有多少人不服他,他自然知道有多少人是不拿他当回事的。
他害怕失败。
喜欢权术。
魏东河是一个喜欢奇迹的人,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奇迹的背后,是超过常人想象的种种谋略和计算,还有不可或缺的是创造奇迹的勇气。
而这些事情,他魏东河有,陈闲有,他吕平波并没有。
他不止一次把吕平波和陈闲放在一起对比,但次次都会觉得,这不过是对于陈闲的一种侮辱。
哪怕,自己的这位少东家再难相处。
“东河,你看目前这件事到底是如何情况了?”
魏东河一拱手,憨憨地说道:“春雨大费周章,摆了一个口袋阵,便是让我们有去无回而已。”
白银团和春雨并无什么大仇。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利益相关,我在大东沙,你在濠镜沿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在天下第二的春雨看来,白银不过是一条即将病死的老狗,掀不起什么风浪。
吕平波沉默不语。
“事情不大多,也不难解除,统领可以号令大副,尽快驶离这片海域,即便有什么袭击,自有海城和狼台来背。
只是,我觉得统领不一定肯舍得让苏家孙家有所牺牲。”
魏东河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柄小纸扇,此时掩了半张脸,仿佛在想些什么,却又不说。
吕平波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然这种人有个好处是讲义气,哪怕孙家与苏家搞不好是想要他去死的。
魏东河很难说吕平波到底是不是愚蠢,但他觉得若是陈闲在此,骂一句傻逼都不嫌多。
“是呐,还是东河懂我,那么计将安出?”吕平波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既然逃不过,那么便打出去便是。”
当日,吕平波座船赤马号全速向前冲刺后,摆脱了快速追击的由春雨派出的蜈蚣船,佯装进攻。诱饵船进行了多轮炮击,均因射程告为失败。
此时赤马号保持悬停,而后将火炮聚集于甲板,诱使对方蜈蚣船快速逼近,而后吕平波抓住机会,进行了多轮饱和式的炮击,直接击沉了一艘蜈蚣船,而另一艘蜈蚣船也损伤惨重。
且与后方护卫舰海城、狼台协调进行了大掉头,此时白银团武装商船与后方赶来的春雨部接舷。
而随后赶来的春雨部与赤刃部共计四艘蜈蚣船与一艘大帆船。
遭到了强行突围的白银团的疯狂炮击,蜈蚣船当场被击沉两艘,其余则匆忙赶回母舰位置。而后方作为诱饵的两艘战船,由于年久失修,且互有勾连,原本派出的蜈蚣船也被击沉,击伤。再也无力进行追赶。
随后其麾下的武装商船亦是快速突围,最终四艘船都一起奔入大海,再也无从追踪。
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但因为并无多少人知晓,终究掩埋在了尘埃之下。
陈闲此时正看着试管里的一小滴鲜血,只是不论他怎么看,都没有什么格外出奇的点。这是维娜的血,陈闲曾经听说过,如果一个人很强大,那么她的血液也绝不一般。
不过,想来这个观念不适用于这个时代的大明。
要让自己变强好难啊!陈闲心想,特娘的别人穿越都自带武功秘籍,到了他这儿怎么要喊打喊杀的时候,毛球都不会,来个小喽啰都能把他一拳撂倒。
他走出船舱,经过之前的突围战,此时的船体之外都是黑漆漆的乌烟,有一些木质的部分已经凹了进去,船舷被敲落了半边,这些都是来自大型战船的撞击而留下的痕迹。
而船上的人手少了几个,多是在战斗之时,随着船只撞击滑入海中的新手。
他揉了揉额头,让自己尽力清醒一些。
陈闲原本觉得这种肉搏战伤亡率并没有那么高,而且己方有了最为完善的措施,应当能把战损降低到最少。
但事实上是陈闲天真了。
黑木达也死前至少拖了一支小队垫背,而至于其余海盗落下残疾的人同样无算,如今的船上伤兵满营。这两日,陈闲被迫把两个濒死的孩子丢到水里,以免引发更大的灾厄。
陈闲往日杀敌自然洒脱,手下到现在都在传他杀人如杀狗,视佛郎机人与倭人武士如无物。可如今,他多少有些洒脱不起来。
“少东家。”谢敬走上前来。
“谢敬,现在船上情况怎么样?”
“死了六人,伤势严重的不少,好在我们的人这次早就准备了药物,大部分人都救下来了。”
“阿敬,你觉得这世上的人命,值钱吗?”
谢敬没有回答于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两眼。
他很难回答陈闲的问题,因为他的手底下的血案无数,他杀过很多人。人命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值钱。
而且人命是有贵贱的。
比如他见过黑市里有人发布的仇杀令,悬赏万两的往往是贪官污吏,亦或是两袖清风的好官。而斗升小民之间的寻衅滋事,不过几两钱款而已。
人命在黑市之上被明码标价,那算不算人命值钱?
那世上值钱的东西或许更多了。
陈闲走到船舷边上说道:“这世上对于每个人来说,一个人的性命值不值钱,分了很多标签,有的值钱,而有的一文不值。”
他指着不远处还在忙碌的海员们。
“他们对我而言,很值钱,他们是我们海贼团的骨架,是最初的一班人马,每个人都重愈千金,我舍不得他们死去,或者有所损伤。我们来得太匆忙了,还没有让他们学会如何保护好自己,这是我的失误。”
“而相对的,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那些敌手的命,对我而言,目前来说,一文不值。”
陈闲看着远处飘飘荡荡的船体,低声问道:“在明日曙光来临之前,我得说些事情,无论他们听没有听进去,他们的脑子里都是仇恨,如果我再不告诉他们生命的意义,那么便无人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了。
至于他们听没听进去,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那也算我尽了人事,你去安排罢。”
第八十六章 我留着你们的命有大用处
夜晚的武装商船上。
海风阵阵。
此时已经是夏末八月,东亚季风已经充斥在了整片南海。此时众人神色肃穆,陈闲叫人在甲板四维点上了火把,黑暗之中仍是满是光影。
甲板上人头攒动,除了需要的岗位之外,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汇聚一堂。
陈闲从工坊里带出来的一些学士,还有在船床操练许久的流民,如今都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看着渐渐走上台子的头目。
他们从被陈闲拉入伙以来,就知道他们的位置和那些海盗并不一样,那些人效忠的是被称为白银统领的吕平波,而他们效忠的则是这个背景神秘的陈闲。
但即便如此,他们这条命都是陈闲救的,如果没有陈闲,他们应当就已经成为三山岛上的一具尸体,死前受尽屈辱,可能为了苟活还要吞噬人的尸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们本就是海岛流民,是连奴隶都不如的人们。
如今,是陈闲给予了他们为人的尊严,让他们能够不低着头活下去。
而且,是他告诉他们,要复仇。
他们是海上讨债的鬼。
至于学士们,他们是在工坊长大的,大部分的人都经历了从奴隶,或是囚犯,到学徒,再到被人倚重的学士这样的过程。
只是随着时间退去,他们更多的感觉到的是无力。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日复一日的打磨着机器,亦或是重复着对某些植物的药性研究。
直到陈闲的到来。
陈闲提了那么几个问题,也带来了全新的技术。
这犹如开天辟地一般的惊雷,闪烁在了他们的天空之中,一时之间,工坊之内也诞生了无数奇思妙想。
就比如那后膛枪,也比如那些全新的炸药配方。
甚至他还给众人带来了一个设想,如何去利用天空之中的闪电。
能否制造闪电?
这已经是传说之中,神仙的能力了。
工坊众人,尤其是这些相对年轻的人,当陈闲在议事厅之中提出自己的立场之时,众人鸦雀无声。
当他说起自己将带领手下的人手,打造一艘超越世上所有的战船的庞然大物,为此他准备在这个工坊之中招募人手之时,一呼百应。
无数人都为之欢呼,这些青年人仿佛找到了灵魂投奔的方向。
此时的陈闲,面容严肃,往日里的嬉笑怒骂在这一刻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气的肃穆。
陈闲也很想笑一笑,至少让自己轻松一些,但在这一刻,他面对的是众多将生命交托于他手的孩子与学士。
他做不到,也笑不出来。
“今日我把诸位叫到这里来,是我陈某人,想要向诸位道一个歉。”
陈闲看着台下哗然的人群,适当地放缓了声音。
对他而言,确实如此。
“我是一个极为自私的统帅,我将你们聚集在这里,本身就是用意不纯,可能在座的诸位,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
我是陈祖义的后人,陈祖义其人乃是横行于明初的大海盗最鼎盛之时,手下之人多达万人,艨艟过境遮天蔽日,无人可及。
而我是为了重现祖辈的荣光,踏上了这条道路,我的两个兄长已经在这条路上身死了,我不想死,但我也不甘心,所以我开始做了一些筹谋。
跟着我的人,大概都看到了我所做的一切,我也不多赘言了。我让你们成为活在世间的鬼,让你们向着这个世界讨还血债,这是来自我的自私,我希望你们成为一支无畏之师,希望你们可以为了我,奋不顾身,抛头颅,洒热血,不带有半点私心,我原本希望的是,你们成为这样的人,这样我将在海上无往不利,没有谁可以战胜你们。
但我发现,我现在后悔了。”陈闲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众人。
台下的流民茫然地看着陈闲。
少东家说的,在他们听来并没有错,哪怕少东家说的话,非常的残忍,但少东家没有说谎,就那么直接告诉了他们。
这是少东家的坦诚。
之前无数人都许了各种利益,让他们卖力。
他们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哪有什么真的,可他们还是愿意相信,结果换来的,更多的是虚假,更多的失望。
而少东家永远都是如此,说一不二,他说可能会死,他说只要替他卖命,便会有大米饭吃,他对他们说了许多,也把不好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这就是他们的统领。
他们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现在少东家说他错了?
有一些人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你们的命,很重要。我留着你们的命,是有大用处的。你们每个人的命,可以换掉对手成千上万的命,你们的性命是如此有价值,我不应该让你们轻易去死。
你们在未来要替我执掌舰队,替我掌管军政,你们会成为下一个谢敬,成为下一个魏东河,你们每一个都比我有能力,你们不能死,你们明白吗?”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对我来说,我的命最值钱;而其次的是像是谢敬,魏东河他们这样的,他们是我的亲人。而剩下的便是你们。
全天下的人死就死了,我不在乎,但你们的死活我在乎,那死了的六个兄弟,我觉得他们死的不值得!他们不应该死!他们还在最好的年纪,他们可以在未来建功立业,可以在我的带领下,征服沿海,夺回满刺加,可以冲出这片海域,抵达别处。
他们有无穷无尽的可能,但他们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人死如灯灭,我也不讲大道理和你们听,你们也听不懂。
我现在告诉你,没有杀人盈万的,都不许死,你们死了不够本,下辈子还要投胎继续杀,继续杀过去,杀到这世上的债,世上的孽都还给你们为止,你们懂了吗?”
陈闲看着他们迷茫的眼神,继续说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个罗汉,名为目犍连,他是一个大孝子,他为了救被判入地狱之中的母亲,不惜放出了地狱之中的八百万饿鬼。而后便被佛祖判去人间,将这些逃入人间的饿鬼,一个个诛杀捉回地狱。
对我而言,你们便是为了我而降生在此,既然你们不明白如何,便记得,你们要替我杀尽面前之敌,在此之前,绝不可死。
当你们完成这项功绩之后,你们便可以成仙作祖,享尽天下荣华。”
陈闲笑了起来。
众人虽然不知何为罗汉,何为菩萨,但在此刻,仿佛都被一股冲天的气概所附体。
他们之前把自己当做恶鬼,杀一人便是不亏,只要将对手咬着,拽下地狱,他们此生便是无憾。
他们有太多亲人在地狱之中等待他们的回来。
但如今,陈闲却告诉他们,每个人杀人不到万,不应该去死!他们能够做到吗?
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却发现大家都迷茫地张望着。
他们不过是一群流民,一群奴隶啊。
何德何能!
他们又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台上的陈闲,忽然他们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可以不可以。
但陈闲可以!
是陈闲从地狱之中把他们这些人抢回来的!他比阎王爷还要胜过一筹!
少东家说我们可以!我们就一定可以。
我们这条命都是少东家给的!少东家既然不让我们死,那么就连阎罗王都不行!就算是被一脚踢进了黄泉路。
我们也要从地府爬出来,爬到少东家的脚边。
众人高声呼喊着,这些年纪不大的孩子们浑身上下涨得通红一片,每个人都喊到声嘶力竭。
一夜之间,他们仿佛蜕变成了不一样的模样。
犹如毛虫结茧,化作蝴蝶。
这件事在后世被称为纵横海上,睥睨四海的冥王军的开端。
自此之后,这支小舢板上的海军终于迈出了他们震动天下的第一步。
第八十七章 危如累卵的海上之局
在海上航行七日,自有了春雨的那一场变故,众人俱是草木皆兵,但让人诧异的是,这件事的后续,反倒是风平浪静。
仿佛是春雨被打疼了,在白银团手中跌了一个大跟头,再也不敢轻易来犯。
陈闲倒是觉得,并非如此。
只是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且敲山震虎,山没敲好,其余人只会看你的笑话,不如及时退走,仍能保留一定的余地。
毕竟,春雨自身如今也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状态之中。
首先他面临的是黑锋,还有一众摇摆不定的海贼团。
这些海盗团多数乃是两面派,谁家势大,就跟着谁做事,但如今,他怎么都生不起与黑锋抗衡的动力来。
黑锋的实力在海上无人不知,聚啸之徒有五千之众,手下猛将如云,如周良,于丑丑之辈都是万夫莫敌的强者,而且他们枪炮船只俱是精良,若是不曾占据关隘,俨然便是当年大明海贼陈祖义的翻版。
陈闲看着海上的舆图,轻轻敲击着桌面,左右陪侍的是谢敬和克鲁士。
此次决战的位置在濠镜附近。
陈闲自然知道,这一带在后世的记载之中,由于屯门岛的失利,不少佛郎机人将军械和火炮,甚至是大量的未受到致命伤害的战船都转移到了这片区域。
在三十多年后,这里也将被葡萄牙人取得租住的权力,百年殖民历经苦难最终回归故国。
但那都是后话。
葡萄牙人并不是什么好心人,不是跑来替你发展经济的。
他们需要的是掠夺,是剥削,是撬开这片大陆的大门。
如今濠镜被占据时间已经不短,这座被大明官员与水军联手买卖的城市,正在履历灾难。
而且大部分人选择袖手旁观。
这里同样是佛郎机人仅剩的几片根据地,而且是最大的一片。
想必春雨选择在此处决战也是为了占据有利的地势。
在此处大战很可能会受到佛郎机人的伏击。
黑锋挟的是无敌的气势。
但陈闲敏感地觉得,这场仗没有那么容易好打。
只是如果黑锋真的打赢了这一场仗,恐怕便会一飞冲天,从此之后,沿海一带就不再存在能够与之抗衡的海贼团了。
就连佛郎机人与倭人想必都得怕他三分。
这件事太过危害别人的利益了,所以,黑锋比春雨更招人恨!
“如今已经和春雨站在一块的海贼团有多少?”
克鲁士取了一份檄文,上面列了一长串的名字。
“主的使者,如今被黑锋点名的海贼团零零总总,共有十七家,占了总数的五分之一,但如果说真要说起来,与佛郎机人有关系的恐怕有一半之多。”
如今魏东河不在,克鲁士偶尔也得负责船上的文书数据之事。
陈闲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规模不算小的海贼团,受了佛郎机人的扶持快速扩张,有一部分与我们的规模都不相上下,如今合兵一处,恐怕和黑锋的势力也差不离了,但打海仗,并非是简单的人数够多,士气够足就可以解决的。”
“就拿春雨来说,春雨人手也在千余,他的规模算在众多海盗团之中排在第二,但据说,他曾经和排行第三的三灾有过交手,整支舰队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这件事顿时成了笑柄,而三灾天下第二的名号也就此打了出来。”
陈闲对于三灾总是没什么好感,这是一支与他们已经几乎不死不休的队伍,若是别家,或许还可以和平相处,唯有三灾绝对不行。
海上之人睚眦必报,这种让人冲到本岛之上的事情,譬如生死大仇,如何不报!
“到时候伺机而动,我们只是个小虾米,吃点碎屑,足以吃饱了。”
谢敬看着整张舆图。
“少东家,如果这次不止是黑锋,春雨,倭人,佛郎机人呢。”
陈闲看着他指得位置,乃是两广一带的水寨,他思忖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说道:“大明水师不会冒这个风险,朝廷虽然不能看佛郎机人在濠镜做大,但如今的局势极为微妙,
新皇登基,屯门岛大胜之后,朝廷的头部早已被这场胜利冲昏了头脑,而且,佛郎机人在大明看来并没有那么可恶,
两广附近的官员还需要向这些异国人购买火炮,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他们不会将濠镜以及附近沿海守得如铁桶一块的。而且,即便大明水师出动,也不见得是会去对付春雨。”
陈闲下了一个最坏的判断。
他虽然想要做的远非是吃一些边边角角,但也得有实力吃得下这块肥肉。
“如果他们掉头将炮火对准黑锋,那么这片沿海真的就要大乱了。”
众人听闻之后,都闷不做声,他们都知道陈闲所说的事情,虽然荒诞,绝非不可能。
陈闲知道,如今的黑锋地位特殊,他猜测的是这支黑锋本身是有官方背景的,陆其迈很可能是军官甚至是世家子弟。
原本黑锋是用作制衡海上不光彩一面的势力,与大明水师遥相呼应。
但随着上一次驰援屯门海战,以及整个组织的分歧,黑锋的势力也在上一次到达了巅峰,无数小的海贼团归附到了他的麾下,黑锋也开始成为了官方无法完全掌握的势力。
养虎为患,虎终究是要伤人了。
那么亲手剿灭这条不听话的猛兽,也就是大明水师的当务之急了。
那么到时候,就会变成三方势力合围围剿黑锋的局面,那么就算黑锋是再强大的怪物,也抵不住那么多的蚂蚁噬咬。
而且这些恐怕也不是蚂蚁。
最近归附于黑锋的海贼团,零零散散也有数千人,结合之前被黑锋吞并的,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这些人只不过想要在一场盛大的崛起之中,分一杯羹,亦或是换取一些安稳。
如果换做正规军,他们尚且知道做通这些人的思想工作。
黑锋恐怕只是将这些人打散了划入舰队之中。
到时候这些人没有原本黑锋海盗的无敌心性,发作起来,犹如生在内部的裂缝。
内忧外患。
黑锋……陈闲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看他全身而退。而之后,他面临的恐怕还有各方势力的绞杀。
这个时代不需要第二个陈祖义了。
“黑锋此役应当是重点关照在濠镜的佛郎机人和春雨,如果佛郎机人倾巢而出,我们未必没有机会,而且这场仗,我不想让黑锋输,这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陈闲想了想,他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想了,希望我所安排的后手别用上,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拉过舆图一角,露出覆盖在下方的三灾二字。
不久之后,他看着战场的局势忽然开口道:“不瞒你们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八十八章 狭路相逢!大战前的开胃小菜
此时的濠镜,在陈闲的记忆之中,不过是一片小渔村。
这里原本属于南海郡,到了大明则分属于广州府。
佛郎机人看重的是这里天然的海港优势。
陈闲筹划完计策,叫过船上的几个亲信之后,总算把主意定下,揉着脑袋走出了船舱之外,站在甲板上迎面出来的是习习的海风。
此时已是到了深夜,不多时,他听到有小艇落水的声音。此处距离决战之所已经不远,商船上配备有两艘小艇,此时放下去的是其中一艘,上面有陈闲选出的信使,为了以防万一,陈闲也将谢敬派了出去。
这是一步闲招,若是能够到达,便算是一份人情,如果不能而原路返回,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
“少东家,海上风大,还是回船舱吧。”身后传来的是稚嫩的少年声音。
陈闲笑了笑说道:“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这几日海上行程还算适应吗?”
说话的是陈闲的护卫天吴,在阴影之中还有三两个孩子。
他们对陈闲满是憧憬,无论是他的言行,还是他的志向,乃至于陈闲的身份,与他们而言,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即便如此,陈闲仍旧把他们看做人。
天吴点了点头。
“如今多方势力将要在这里纠结一些时候,而藏在背后的大明水师与佛郎机人,也将搅动整个乱局。这是事关沿海海盗格局的一战。”陈闲揉着眼睛淡淡地说道。
他本来就准备让这些少年多接触接触这种宏观方面的东西。
一个人的眼界高低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成就到底能够到达几何。
君不见当代领导的司机各个都是重要狠角儿?
他并没有准备将他们训练成彻头彻尾的武夫,而是希望他们能够和谢敬一样看懂这个天下的走势。
到时候无论是替他分忧也好,还是另有想法也罢,都是不错的事情。
而且陈闲早就发现这些孩子有一些颇为机灵,艰苦的生活早就了他们的机敏,这种灵敏的嗅觉,在战场之中难能可贵,只要能够抓住那一瞬间的战机,那么一切战斗就将变得有所可能。
所以他时常会说一些关于当下的战局的话语,一些被谢敬认可的孩子甚至可以在作战会议室外旁听。
“这其中想必会有很多人浑水摸鱼吧?少东家。”
“会有很多,各家海贼团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门清,并非是有的人与佛郎机人互通有无,有的人与站在黑锋一侧那么简单。
海上哪能没有什么仇家。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我截了你的货,我抢了你的地盘,其中门道何其之多,就连我祖上都有成筐的血仇,到现在都还有人在打我老陈家的主意。
所以双方阵营之中都充满了变数,唯有利益才能把这些人都拧成一股,黑锋想得自然是好的,但未免太轻慢所有人了。”陈闲叹了口气。
其余的孩子都陷入了沉思,对他们而言,陈闲说的事情并不复杂,但也足够他们消化一阵了。
次日一早。
陈闲被震天的擂鼓声惊醒。
他急匆匆地跑上了甲板,上头早已人满为患,克鲁士和维娜正吃着早餐看着热闹,瞧见陈闲前来,克鲁士还煞有见识地分了他一把瓜子。
“主的使者,这可正热闹,前头狭路相逢呐,黑锋的于丑丑撞上了血鬼的旗舰,已经动手了。”陈闲看了一眼,此时他们的武装商船和几条海盗船都沿着外围的大圆绕行,唯恐惊扰了正中央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条大船。
黑锋的人驾驭的是一艘和赤马号不相上下的战舰,而他的指挥官正是大名鼎鼎的于丑丑,此时的战舰已是放出了无数快船,船上的海员由一名击鼓手率领,快速滑向对手。
犹如一匹匹恶狼,狼群侵袭锐不可当。
这种近距离的交接,火炮是极难施展的,不多时,血鬼一方已是拿出了弓弩,而黑锋的人同样也有准备,处在四围的人手擎起藤牌,任由那些箭雨侵袭,他们也不动分毫。
而此时的血鬼也仿佛发了疯一般,转动起巨大的船身,有几艘规模不大的小船,撞在战舰身上,顿时倾覆,稍微脆弱些的更是彻底被一击之下,打成了齑粉,无数船员落了水,到处都是鬼哭神嚎。
可即便如此,同样也有驾驭着小船的老水手,他们避过了风浪和撞击,已是来到了船身边沿。
有血鬼的水手攀着绳索,滑了下来,与这些入侵者打成了一锅粥。
往往两方争锋,犹如攻城。
先动之人往往携的是无敌的气势,和兵力上的优势,通过快速冲锋逼近对手,一旦打开一道缺口,有人能够登上对方的船舷,那么便说明了对方防御薄弱,那么主舰就可以快速靠上对手的大船。
通过跳板等手段彻底占领对方的甲板。
但往往防守方也不会束手就擒,往往他们会竭尽一切机会阻止对方登船。
这个过程之中,往往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而且海上受到浪涌的制约,并非如同陆地那般方便,每一次冲锋不仅可能被人阻挡,还可能被天然的因素化解。
所以往往海上负责登船的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
不过自从火器在海上占据主导地位之后,这种手段也渐渐用得少了。
往往是务必要分高下,决一生死,亦或是一方优势过大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操作。这是最为原始的碰撞。
陈闲看着那些小艇犹如大海之中的飘萍,从血鬼的船上倾泻下来无数火油,还有数之不尽的滚石,这些人仿佛把压舱的道具都抬了出来,不要本钱似的往下丢去。
而下船的海员同样是一等一的好手,长刀挥舞之间,带起一片血腥。
可饶是如此,黑锋的人也极为顽强,不多时,那些顺着绳索下来的海盗不少已经被斩落海中,哪怕此时黑锋已是付出了几倍于血鬼的代价。
此时一些黑锋的勇者已是抓住了绳索,开始登船。血鬼的人急匆匆地前去切割绳索。
可为时已晚,已是有人登上了船舷,他大声呼喊。
而就在这时,整座船都感觉到地动山摇,他们回过头看到的是一艘与他们座船一般大小的战舰拦腰撞在了他们的船舷上,发出一声巨响。
远远传来一声沧桑古朴的号角声。
还有对面喊着杀的重整声音。
一条钢铁的洪流冲上了血鬼的座船。
两个时辰之后,这世上再无血鬼之号。
第八十九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陈闲望着远处渐渐向下沉没的血鬼座船,黑锋动手,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活口,连船上的狗都一并杀了个干净,飘散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海域。
陈闲都能看到随之而来的鲨鱼群,在左右游曳。
这里已经无限靠近春雨与黑锋相约的主战场。
陈闲看到几艘小船试图靠过去与黑锋的人交流什么,但于丑丑的人并没有接见,甚至派出手下的快艇,驱散了人群。
陈闲叹了口气,俗话说,失道寡助。
黑锋如今看上去望风披靡。
但内藏祸心。
尤其是在这样几乎面临绝境的大战之中,仍旧拒绝他人的善意,哪怕他们另有目的,陈闲觉得这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当然人家大海盗团有自己的底气,可能早有办法,但如此多少有些不智。
嘛,陈闲又不是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货色,巴不得大家一起死。
不过,从于丑丑的手下表现出来的作战水平来看,可谓是悍勇,这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征战手段,最后死亡之人虽然众多,但换来的却是对方一船族灭,一切资源被掠夺一空。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人手可以再行训练,在黑锋恐怕便是沿用这种思路。
他们不缺人,到处都是想要加入黑锋的人,所以他们可以尽力挥霍这种资源。
陈闲看着身边这些大猫小猫,得,咱们还是穷呐。
好在均是铁杆的精锐。
不过,陈闲看着远处,一片大雾横锁,那条黑锋的战船已经消失在了其中,而赤马三船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也都远远地观望着一切。
与此同时的春雨旗舰上。
春雨的首脑和另外两人正快速穿过船舱的走廊,三人均是一言不发。
纵使白日里,在屋顶仍是挂着几盏风灯,随着船只摇摇晃晃。
不多时,三人仿佛抵达了一个房间,他们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事情看上去有些麻烦。”春雨的首脑是一个混血儿,他是倭人与沿海世家之子,只是他自小便在海上漂泊,皮肤晒得黝黑,而且他的周围聚集的也是明人,他的汉话说的极为流利。
他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看上去要比一般的人都要瘦弱些,时值夏末八月,整个人都好似裹在一件巨大的袄子之中。
显得孱弱不堪。
但他的脸上却精光内敛。
此时的房间之中,另有一人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此次的事情危机四伏,但未必没有转机。”那坐在主座上的人低声说。
“请汪大人赐教。”
“如今上头的意思是让你们保留有生力量,本次大战便先行退走,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这是其一,不知周船长如何作想?”
“黑锋势大,我们纠集其众人也不见得不是没有一搏之力,只是,如果这样,恐怕便有人坐收渔利,但最大的问题恐怕并非如此,而是黑锋之后的膨胀,在众多势力之中,他将无人可以抑制,到时候,这片海域仍是我春雨的坟场。”
周奇鸿目光扫过众人,也看着这条大船,十数年,寒暑秋冬,一文不名,到纵横四海,要用多少血汗与头颅铸就?
这是他一手中兴的一片事业。
在此之前,他,一无所有。
他是商人之子。
在大明,这样的身份已经足够不受人待见。
周氏一门上下子弟,便是连生员都不曾有。
这等身染铜臭之角色,已是让人唾弃不止。
而他的母亲却是父亲带回来的一名倭人。
他如瓦上霜,被奚落凌辱。
他的母亲生的极美。
但却终究因为身份在世家之中犹如玩物,而他也同样受到牵连。
父亲有许多妻妾,子女也多。
他是其中极为不受待见的一个,便是连家中的佣人都可以随意对他拳打脚踢,随意喝骂。
除了门房的一个老者。
老者是沿海的渔民之后,卖身入了周府。
周奇鸿少时不受待见,老者便带着他去过海边。
那是一往无前的蓝,兼有的是波涛汹涌。
他自那次以后,便彻底喜欢上了海边。
而也就在他七岁那年,他和父亲经营的商队一并出海。
他见到了海盗。
那时候的春雨,还不叫春雨。
那是这一带海域之中极为渺小的一个团队,他们劫掠附近的船只,也袭扰沿海的居民,无恶不作。
越是小的海盗团越是没有底线,而显然,这次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这条船上来。
这条船是找了不少护卫的,这一天海盗摸黑上了船,随之与护卫们发生了血战,海盗上了船,便是一条华山道,不能杀光对手,便是被人杀光。
毫无退路。
血与火的交织。
无数人被杀,其中是自己人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到处都是死人,有人甚至在船舱处放了一把火,顿时浓烟滚滚。
此时的周奇鸿无处可去,他只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居然有那么一丝兴奋与嗜血。
越发多的人倒下了。
而也在那时候,一个海盗倒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个壮年的汉子,但时值如今,却重伤垂死。
他的肚子上破了一个大口子。
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去。
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个海盗救了下来,并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要做一个实验,也是为了自己讨一个公道。
这个海盗受的伤很重,但他们的旅程极为漫长,海盗醒来之后,自己替自己疗伤,一旁的周奇鸿也给予了一定的帮助。
此时的船上,护卫已经几乎死绝,这趟旅程不可能继续下去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尚且算安全的港口,可就在这时,周奇鸿操纵着这个海盗演了一出戏。
周奇鸿被这个海盗“劫持”了。
众人惊恐万分。
他们都大叫着,周奇鸿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可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些惶恐不安,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们对于这个海盗的畏惧。
当他的父亲看着他和海盗的时候,大叫着:“我给你钱,求求你快离开这艘船……”
他不由得问了一句:“父亲,我呢。”
而他的父亲只是恶狠狠地说道:“海盗大人如果这个小子冒犯了你,你就把他一刀杀了吧,就当小的给你赔了不是。”
周奇鸿……绝望了。
他本来只抱着玩闹的心情,却仿佛被人一下子打落到了谷底,他想要质问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海盗没有再说什么,他当头劈死了几个在一旁的看客,而与此同时,一艘载着剩余同伙的船,也抵达了这里。
新的一轮屠杀开始了。
无数人在这场屠杀里殒命。
包括他的父亲。
而周奇鸿则因为救了海盗一命,成为了这群海盗里的一员,这条船上的宝货被洗劫一空,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周奇鸿在这伙海盗里逐渐站稳了脚跟,他是一个素来知晓算计的人,也知道单靠这帮乌合之众并无未来,他联合了佛郎机人和倭人,通过他们的扶植首先干掉的便是当时因为功劳上位的那位海盗,登上了宝座。
然后,他回转自己的家族,和自己已经继承了家业的兄长谈起了合作。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九十章 周奇鸿!海盗第一会战
他想要见见母亲。
周奇鸿那么淡淡地对已经继承了家业的兄弟说道。
而后,他看到的是一片坟地,此时的青草芜杂,仿佛昭示着他已经离家十年,无人顾及,无人照料。
他对着母亲的坟地磕了九个响头。
不多不少,充满了石子碎屑的地面,让他头破血流,他只是静静地磕了头并没有再多说了什么。
他回到了海贼团内,并将他改名叫做春雨。
母亲是一个始终都不曾学过汉学的人,她甚至不怎么会说汉话。
这个时代的女子尤为如此,便是学些《女四书》也是些大家闺秀才有的权利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的母亲更为特殊,若是真的算起来,可能连妻妾都算不了。
她只不过是这个沿海里的一件奇货而已。
母亲是个没什么欲求的人,但周奇鸿记得,母亲曾经为了他能够开蒙,而去求过父亲。
而后换回来的只是一场毒打。
小时候的周奇鸿会偷听兄弟们念书识字。
而后回来念给母亲听。
即便母亲什么都听不懂。
但她最喜欢听的,反倒是周奇鸿念诵诗句的声音。
母亲说,她觉得他念诗很好听。
尤其是那一句。
“小楼一夜听春雨”。
海贼团在他的手里发展壮大,他们有了新式的火炮和大船,如今的旗舰风神,更是请诸般匠人打造的绝品,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铁皮,还有无数佛朗机炮装载在船上。
这个时代的船只打造,在大明开启海禁之后,变得极为艰难,大部分海贼团用的战舰基本都是改装于普通的渔船,商船。
能够独立打造大型战舰的,一种是寻找官方的船厂接的私活。
另一种则是通过家族企业集合人手制造。剩余的还有寻找佛郎机人进行帮助,甚至购买。
风神号乃是三种方式合而为一的存在。
而周奇鸿他本人连同的更多的是他原本的家族,家族因为和他合作,赚得盆满钵满,所有的兄弟都不再与他疏离,面对这位海上的霸主诸侯,甚至有那么几分谄媚。
每次他偷偷潜回周府,兄弟们都会跑来与他拉近关系,而父亲的那些妻妾更是对他青眼相加,全无半点生疏。
仿佛他本就是周府最受宠的少爷。
而周围的商贾也因为周家得利,所以都纷纷前来拉近关系。
周奇鸿就像是一个泥塑的神像被他们搬来搬去。
他永远都是那副众人看不透的模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而就在数年前,周家所在的村子里,仿佛被人投了毒,一夜之间,周家上下死绝,除了尚在海外的周奇鸿之外,再无活口。
而与此同时,村子里住的一些大户也因此受了牵连,有些也死于非命,轻者则尚有几口活人,对此讳莫如深,纷纷赶往外地投靠了亲眷。
这样的事情在府衙之中成为了一桩悬案,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会有人知道。
事发之前的那一日,有人站在荒山背后的无名氏坟前,久久不曾远离。
周奇鸿之后便投入到了海贼团的建设之中,相比别的海贼团而言,春雨实际上是一个极为兼容并蓄的团体。
他和大量的海贼团有友好的往来,而且他不仅仅是劫掠,他很多时候还从事商业贸易,他会把沿海的货物运输到东亚区域,而后赚取可观的利益。
在这样的贸易之中,佛郎机人,亦或是三佛齐,还有倭人都和他有了一定的关系。
他的船上会雇佣战国的浪人作为护卫以及剑术教师,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海贼团迅速壮大。
很快就成为了仅次于黑锋的团体。
这数十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与黑锋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有想到一切都来得那么迅猛,那么快速。
“黑锋是我们的敌人,但如今,形势已经变化。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黑锋身后的人如今也可能站在我们的身后,只是不是现在。”汪大人淡淡地说道。
此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倭人也说道:“周船长,我们的这些武士虽然无畏,但我们也不想要无所谓的牺牲,你们大明有一句古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觉得便是这么个道理。”
这个倭人是周奇鸿手下的武士队长,名为赤松康夫。
而之前死于陈闲手下的黑木达也便是他手下的第一精锐。
周奇鸿说道:“赤松君,为何如此短视?”
他自然知道黑锋的分量,也知道这一战的可怕。
但这一场仗却不得不打。
这是奠定沿海势力格局的一战。
所有海盗都应该知晓:是跪着等死,还是站着求活。
汪大人淡淡地说:“我们这些人理当能屈能伸,之后便是大好前程,你忘记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了吗?如今你做的很好,上头必有嘉奖,你何必硬要出这个头,讨个无趣!?”
“黑锋之锐利,不可抵挡,但若是不抵挡,势必成为一股席卷天下的浪潮,到时候,再做什么都将没有任何作用了。”
“既然如此,那周船长自己拿主意吧。”汪大人冷哼了一声,已是迈出了屋子,身后的赤松康夫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出去,而另一个佛郎机人想要说什么,周奇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静静地走到了房间正中。
那儿摆放着一把巨大的海蓝色的雕撰有五条青龙的椅子。
他缓缓坐了上去。
这是一把碧海龙椅。
那个佛郎机人告了退,也消失在了屋子里。
周奇鸿托着腮,在椅子上沉思着。
三灾,黑锋。
其一狡诈如鬼,其二刚硬似铁,锐不可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而如今看来,不过更像是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但这一仗仍是要打,派去阻击白银海盗团的分部全军覆没,恐怕三灾的人也都早已撤了出去,对于这些唯利是图的狗而言,既然连利息都收取不到,他自是不会来插上一脚。
唯利是图的狗。
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而后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的气质犹如一柄出鞘的钢刀,他站了起来,大步往甲板走去。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不可为。
那么便让春雨彻底毁在我的手中好了。
而且……未必不能死中求活。
当日,黑锋主力抵达位于濠镜外的主战场,立足未稳之时,由春雨首领周奇鸿率领,风神号与其麾下春雨主力战船十艘对黑锋发动了猛攻。
双方均伤亡数条战舰,周奇鸿浴血奋战,直到三日后方才收兵。
据所知信息,双方共伤亡八百余人。
“春雨的人是疯了,拿主力旗舰冲对方的精锐舰队,不过周奇鸿能力了得,他冲击的是猎云的部队,这支队伍仅次于陈良,号称陆其迈部下最强阵脚,多少次大战,冲击猎云的部队的人都有去无回,他们倒是打了个有来有回。”陈闲看着早些时候发来的战报不由得笑了起来。
周奇鸿是个人物呐。
陈闲结合曾经听到的传闻,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也轻易勾勒出了战局的情况。
如今所有的海贼团都已经抵达了战场的边缘,那些被围剿在一处的海贼团以春雨为首,也都是严阵以待。
陈闲看着远方旌旗蔽空,这还真是一场海盗之中的盛宴。
嗯,便叫他海盗第一次大会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