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天大买卖,海外秘藏
“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
还有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清水蟹。
烧的是桂花酒,放得乃是绍兴花雕女儿红。
只是用具粗糙,但放在各处也是一席上好的佳肴。
吃完便是唇齿留香。
“这些可都是在这儿的当家菜,这儿的船菜可不好约,需得熟人引荐,又得排队听用,价格虽是不高,但别有情趣。”
“料来也是几位运气极好,这不一来便碰上了?”蒋安通在一旁大快朵颐。
陈闲也吃的兴起。
他前世是个物质世界极为贫瘠的主儿,万般原因,皆在于一个“穷”字。
于食物,于美色均是不沾染,也沾染不上。
到了这个时代亦是在海上风餐露宿,没有好生品味过其中奥妙。
这人活在世上一不为了吃,二不为了美色,这活着是图啥呐,做五好青年三八红旗手吗?
就连陈闲自个儿都要为自己鸣不平。
于是到了此时,便化身老饕。
“不知道此处的主家是何人,能有这等奇思妙想,其中应当也颇费资材罢。”陈闲擦了擦嘴角,而后好奇地问道。
“坊间传闻此人乃是一奇女子,三十好几,风韵尚存,乃是一高官的外室,传闻她人生得艳丽无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若是搁在世间,与那高官自然也是天作之合,可惜此人早已婚配。
但她仍旧不离不弃,于是高官大为感动,并给她于杭州西湖畔置办了住处,只是日日无趣,年老色衰,这寂寞说来便来,便干脆千金一掷,办了这么个地界,至于是否是呢?
那又无人知晓了,都是些小道消息,我安通倒是不在意,只要喂得饱咱们这肚子便成。”
陈闲似是觉得不过瘾,筷子在东坡肉的碗里搅和了两下,笑着说道:“可惜了,当真有这般奇人也不复得见了。”
“毕竟海上岁月,虽是就地称王称霸,自不比曾经临安繁华。”
陈闲也不曾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蒋兄弟思路敏捷,我不如你。”
“谁能猜到称雄海上,为多方势力所忌惮的陈少东家,居然是这么的一个孩子。”
陈闲说道:“有志不在年高。”
“只是小小年纪有这般成就,叫人骇然罢了。”
陈闲说道:“其实蒋兄不将此事点破,这场宴会便是完美,何必呢?”
“我蒋安通快人快语,便无有在心中憋着事儿的习惯,不过没想到陈少东家身边会有如此之多的好手。”
“都是旧时代的老人了,他们想要建功立业,而我也想要做出一点天地来。”陈闲也干脆承认了下来。
“既然蒋兄说了这么多有关我的事情,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与我说叨吧,但说无妨,此间无外人。”
“倒不是多离奇的事情,只是有一桩富贵摆在眼前,不去取用,有几分心痒罢了。”
陈闲回过头瞧了他一眼,而后问道:“居然还有蒋兄奈何不得的富贵?”
“我不能染指之事多如牛毛,而且我在杭州的名声早已臭了,出了这等事,必然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我只想干完这一票,名动杭州而后远走高飞,这不是陈公子的到来,给了小的这么一个机会吗?”
“不知蒋兄想要的是为何物?”
“杭州知府查仲道家中有一物,名为白玉貔貅,乃是传了三代的稀世奇珍,陈公子可曾听闻?”
陈闲摇了摇头。
“传闻此物之中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与海外宝藏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陈少东家,我以欲以此物为投名状,敬献于你,日后为陈少东家所驱驰,只要你助我完成此等心愿便可。”
陈闲微微眯起眼。
海外宝藏。
三代之前。
以及最是让人无法信服的投名状。
但这种说法无端让陈闲想到了什么,但觉得实在不大可能,故而并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二。我虽是与朝廷交恶,但毕竟身单力孤,没事去触犯朝廷的霉头,多少有那么点不知死活。”
“我知道前阵子查大人曾大肆搜捕陈少东家你的下落,他们与你也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是。”
陈闲笑了笑。
“有仇可不一定便要现在报,何况现在我连过江泥鳅都算不上,他查仲道可是实打实的地头蛇。”陈闲摆出一副拿腔作势的模样,端的有几分油水不进。
蒋安通似乎有几分急躁,陈闲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此事由我计较,你我相识,乃是有缘,而你也想要入我陈氏之门,我自当大开方便,但于我等而言,后衙不啻于龙潭虎穴,不从长计议,便有陷身之祸。”
言谈间,那武者探头进来说道:“公子,蒋先生,回到岸边了。”
陈闲长身而起,那蒋安通似乎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陈闲有着武者搀扶上了岸,蒋安通也跟着走了上来,看到陈闲还想再说什么。
陈闲已是先声夺人。
“我自会考虑,你不必着急,此乃定数。”
说罢,已是大摇大摆地和护卫远走。
“陈公子,若是你改变心意,便来城东土地庙寻我便是!”
……
“公子?”
陈闲听到身边的人开口,而后补了一句:“怎么了?”
“只是觉得那蒋安通所说,多少有几分不靠谱,不可轻信。”
陈闲说道:“此事于他而言,很是急切,其中的原因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还得想想布置,如何不损一兵一卒,去查大人府上拜会一番。”
那武者仿佛还有话要说。
陈闲打断道:“我知道你意思,觉得为了这么个陌生人大动干戈,实在不智,但我与查某人有一笔账要算。
我这人呐,还真就留不得隔夜仇,他这么将我困在城中数日,我自也要叫他知晓咱们海盗的厉害。至于报复与算计,我想不必我动手,就会有人早早准备妥当的。”
“与朝廷有仇的,可不只是我们濠镜一家。
天下与朝廷有仇之人,多如牛毛,这些账不是嘉靖欠的,但终究还得他这么个皇帝来还,一笔都不能落下。”
380.航向毁灭的遗产
每一地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自然也有自己连绵不绝的故事与传闻。
陈闲与蒋安通分道扬镳,由着护卫携带已是轻松翻回了王翠翘的屋子,屋内一片漆黑,借着半轮月光,陈闲看到一个黑影就这么静静地端坐在他的面前,不声不响。
他叹了口气,走了过去,点上香烛,而后自顾自地躺在床榻上。
“你身子已是好了?”房间的主人问道。
陈闲摸了摸自己的伤口。
“本没有伤到筋骨,稍稍调养一阵便好了,多亏了你这边僻静。”陈闲说了通实话,却换来女子的一声冷哼。
“你真不怕我将你在此处的消息抖露出去,别说是官府,就算是那个安季知晓了你的动向,恐怕你这条小命都将不保。”
“我们海上人什么都不擅长,倒是赌博最是厉害,而赌博之中,最是厉害的,自是赌自己的命了。”陈闲说道。
他谈话间站在窗口。
实际上,他对王翠翘确实有几分感激,但哪怕没有王翠翘,他仍旧有逃出生天的本事,这便好似一个善意的插曲,出现在了他的性命之中。
而他也知道,在不久的将来。
女子将遭遇自己人生之中的悲剧,陈闲不想牵扯太多,哪怕他完全有能力拯救这个女子出水火之中。
这个恩情很是难还。
哪怕还了,她恐怕也不知道有此一场罢。
说到底,还就是这么一个,无愧于自己。
陈闲没有多说什么。
罗龙文其实不见得是个恶人,在这个时代里也绝非不可结交,婚嫁之人。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罗龙文所拥有的一星半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足以让她幸福一生。
当然,若是没有名山和尚的话。
陈闲也不愿意在这个女子的生涯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世上有太多人因为区区印象,在生涯之中,取那么一个渺小的残影与世人相对比,留下的不过是无尽的遗憾与唏嘘。
就像是陈闲只想做大部分人生涯之中的剪影与过客。
而不乐得成为他人的羁绊一般。
“你是准备要走了吗?”
陈闲说道:“杭州府的事情还未彻底了结,我仍会在这里逗留数日,只不过,这里对我而言,已经不大安全了,王姑娘,我们就此别过了。”
陈闲没有多加停留,早有护卫过来,带着他离开了此地。
只余下一个女子临窗看着陈闲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
此时的陈闲不多时,已是抵达了一处据点,这里乃是陈闲手下所执掌的屋舍之一。
乃是超出李明玉控制之外的据点。
也是陈闲手底下另一股势力的所在地。
这里的人丁不多,仅有三四人,俱是做了村夫打扮,与陈闲身边的青年一般无二。
几人见得陈闲进来,已是连忙行礼道:“少东家。”
“没这么多烂规矩,如今事态如何了。”
陈闲笑着说道,众人也纷纷应和。
“那人的行踪被云路找到了,只不过,他颇为小心,也不外出活动,一连数日都待在屋内,似乎在等什么人。”
“八成是在等哪个老相好。”一个生得贼眉鼠目的青年笑着说道。
众人一通笑骂。
“自是在等接头的人到来了,若是他们以策士发家,那么势必不会豢养这等武者,要知策士身份犹如藤萝,必须依附于各大势力之中,
但就我们所见,这些策士身份成谜,依托于各地豪强,像是在其背后暗中操纵一切,那么他们便不大可能有余力再去操纵这些武者,
他们恐怕有渠道联系这些绿林豪强,他们也只是一个合作的关系,那么势必,这些武者不会知道全盘计划,事情发展到了如今地步,必有一个信使告知他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说道,他看上去颇为清朗,四肢粗壮,双手大若蒲扇,是个十足的力士。
只是心思缜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陈闲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顾雷,这等说法倒是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那少东家要不要派人?”
“自然是不急,他们在这个天下布局良多,我与他们之间的仇隙,尚不算仇深似海,他们用的好了,自是会替我们冲锋在前,
这么快与他们相持,不过是称了别人的意罢了,何况,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帮人的动机如何,其中许是有些猫腻与秘辛,我等并不知晓。”
陈闲一五一十地说道。
“雷子,青叶若有余力,便叫他紧紧跟住这个刺客,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呈报上来。”
“是,少东家。”
陈闲看了众人一眼,轻巧地敲击了两下桌面,而后说道:“你们在杭州城内已久,有人是否听闻过,一个叫做蒋安通的人物?”
一个看似是地头蛇一般的人玩着小刀,而后说道:“自是认得,这人乃是当地出了名的三只手,每月都得去官府里点卯,交上来的花钱倒是多。
这都是小人物,平素里专生鸡鸣狗盗,还偏说是祖传的手艺,谁不知道他爹和他娘都死得早,这本事那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闲琢磨了两遍他的话,而后问道:“他父母是如何死的,你可知晓,我见他偷窃的本事颇为高明,身手你问过阿铁,应当也有几分本事,不是无名之辈,这种境界,万不该是自己摸索而来,他的师父身份也很是可疑,素月,你是这儿的万事通,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置。”
“您老人家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咧,保管给你查得明明白白。”名为素月的男人笑着说道。
陈闲看着这些人,不由得在心中叹息。
这些便是那位老祖宗在最后所留下的最后家底了。
除却魏东河和谢敬之外,这支势力以自己的方式零散于人间天地,只为了陈氏的东山再起。
只是这同样是一块腐朽的木头。
若是以他横渡海洋,是否会有倾覆的危机?
陈闲心知肚明。
而这艘船已经飘在海上,时日久远,想要阻止他的前行,已是绝无可能了。
381.盗
这世上自然不会只有一个谢敬和魏东河。
陈闲与两人虽是肝胆相照,但终究这世上并非当真桃园三结义,而后哥仨打天下。
一份事业的成功必须要有无数人鼎力相助,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这是一份必然流血的事业,只是能被记住的人,寥寥无几。
谁又能真的活到最后,共看风云呢?
就算是被称作主事者的陈闲也不敢给自己打一份包票。
陈闲于这里稍稍住了几日。
被称之为素月的男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而后坐在了陈闲的对面,笑着说道:“少东家在此处,可叫我一通好找。”
“事情是否有眉目了?”
素月乃是杭州城中驻扎了已久的海盗之后,就像是每个从海上回到内陆的人一样,他们没有身份,也没有曾经的依靠,有的只有一双拳脚,还有一副好身子骨。
彼时梁素月的爹,梁崇便是靠着这么一双手打遍了整个杭城的地头蛇,硬生生为自己的妻儿老小闯了一片天。
素月仍旧如此,只是到了他这一代,他们早已是杭城三教九流之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更兼之他与自己的祖上并不相同,往日里便是一副笑眯眯地笑面虎模样。
相较于那些仍旧忙碌于贩夫走卒之中,不得解脱的人而言,素月在陈闲手下这批人之中乃是实打实的异类。
他往日里便是活脱脱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遛鸟斗狗无所不为,无所不精,这杭城之中,便找不出半个敌手来,就连陈闲都惊诧于这世上还有这般的角色。
也因为此,杭城上下数之不尽之人愿意与之结交,故而他在杭城之内小有名望,便是说起此地的小孟尝来,总是要说上一嘴梁素月。
他生得更是帅气,自是俊俏,乃是花楼恩客,诸位花魁娘的柳郎。
而且他毕竟不与官宦世家亦或是那些达官显贵一般,更加混迹于下九流之中,往日里自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姿态,便引得不少人的好感。
如今已是杭州城内的一霸了。
“有了些许,若是少东家不提及,我也不会去查,这一查之下,吓了一跳,蒋安通是个怪人,在当地也很是有名,只是他的从前身世与经历颇为丰富,却无人可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开始问询,便说此人的爹在当地都是个有名的市井无赖,家中便没有半点富裕,全靠着自己的破落户手段,在街上耍泼打滚,讹人钱财,有一年甚至因此被人打断了腿去。
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而后,他娘也是当地一浑人,据说生得也是虎背熊腰,在当时到了三十三四岁都无人嫁娶。
当时更是见得人便抓起来,问他是否有无婚配,若是回答全无,便会把人抓回家中,若是不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屡屡施行,屡屡未曾得逞,因此莫名得了个母夜叉的名头,
后来这两人不知怎么蛤蟆与绿豆看对了眼,两人成了一对,后续的事情不可考证,只知道两人后来横死,只余下一个蒋安通,而蒋安通也是成了个扒手,其中最有趣的乃是此人有过一个呗传到街头巷尾都听闻过的师父。
只是从未有人见过他师父是何人,只道是个白面白须的老者,一身行窃的本事,出神入化,乃是一江湖隐退的奇人。
只是当真无人听过,也无人见过,只在蒋安通口中流传罢了,而蒋安通得此传授,在城中也极为吃香,他手法高明,乃是一等一的扒手,至于其他却是不详细了。”
陈闲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蒋安通身份可疑,但却没有想到他的过去竟是如此荒诞,这一对夫妻生下来这么一个怪胎,也当真真实不虚了。
只是隐隐之间,陈闲觉得有那么几分诡异,他看着面前的梁素月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查到些什么,就这么回来见我?”
梁素月嘿嘿一笑,便是将手拍了拍,而后说道:“当真瞒不过少东家,我确实查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都不过是空穴来风,究竟不过道听途说,故而在此有几分犹豫。”
“但说无妨。”
“少东家,自南宋起,杭城一夕繁华至今都未有衰减,甚至在南宋时期,此地被称之为临安,可谓是名声直至鼎沸。
但这样的城市里,同样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从南宋时期,便有‘飞天大盗’与‘金勾手’的传闻。”
陈闲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梁素月,知晓他说的乃是市井传闻,不记载于历史之中,便按捺下心思听了下去。
“都是些江湖传闻,说的乃是一些侠盗,靠的是一双手艺劫富济贫,在当时轰动一时。”
“这样的传说,本该说上两次便告消亡,可不同的是这两个传闻却继续承载了下来,其间冒出过不少冒名顶替的狠角色,但最终却纷纷说明不是自己。
而达官显贵家的东西更是丢了不少,究竟是谁干的,却无人知晓。”
陈闲想了想,倒也很是寻常,这世上有的是人秉持着自己的正义。
“但这件事在十几年前,戛然而止了。”梁素月开口说道。
陈闲皱着眉听罢。
“你是说蒋安通的父母。”
“只是一种猜测,少东家你瞧,这两人均是当地身世最不明的角色,而蒋安通的手艺更是扑朔迷离,但一个贼若是暴露了他的一双手,这世上的人都会防着他这个人而不是在旁束手被偷而麻木不仁。
贼之所以为贼便是如此,蒋安通一副不将此事挡水石,甚至以此为荣的模样,很是反常。”
陈闲点了点头。
但很多事情仍旧说不通,尤其是查知府家中的秘宝。
陈闲低声说道:“可当真有府中神秘宝物的说法?”
梁素月稍一沉吟,低声说道:“有,但这个消息的源头同样可疑,并不可尽信。”
“此话怎讲?”
梁素月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可能说来,少东家要有几分失望了,”他看向窗外树影婆娑,而后低声回答道:“若是这件事本就是由蒋安通自己在一次酒会之后,无意之间,喝了个酩酊大醉,在醉眼惺忪之时,无意之间吐露出来的呢?”
382.夜玄,冥王
次日,杭城落了大雨。
雨声淅淅沥沥,陈闲万般聊赖,仍在屋中等待着消息。
杭州城虽是不如濠镜波澜壮阔,但胜在宜居宜人,陈闲几日都待在屋舍之内,手下自是有人送上餐点与饮食。
偶尔看看窗外亦是人头攒动。
虽是不及临安时繁华,但亦是车水马龙不绝如缕。
宝马香车,人间盛景。
这么一相比较之下濠镜简直就是个土匪窝。
杭城之中,可谓是应有尽有,也算是叫人流连忘返。
不过,濠镜自是要回,这烟雨江南的风情,他是无福消受。
他瞟了一眼远处正在交谈的几人,思绪万千。
这股势力起自于他张开陈氏大旗,接引群盗。
陈闲手底下的少年是与陈家一并被流放的家族之后,而漏网之鱼何其之多,这些人有一些早已忘却了身份,而一些则仍在期待旧主重临。
当然其中不乏野心之徒。
陈闲将这股势力聚集拉起来,成为了一支在黑暗之中庇护濠镜的战力。
他曾经考虑将两股势力合二为一,但最终停止了这个想法,并且只将这些人的存在告诉给了魏东河一人知晓。
直到濠镜一战,双方势力头一回合流。
哪怕是借着夜色惊走三灾,但仍旧是一战功成。
陈闲在纸张上,随意写了两个字。
“夜玄”
这是他为这股被他的出现而导致降临世间的陈氏旧部取得名字。
远处的侍从替他烧了些香料,整个屋内烟气袅袅,他缓缓阖上眼,得到了救治之后,他的伤势正在逐渐好转。
相对于手底下自己培养而来的冥人势力,夜玄的人更多的是效忠于陈氏海盗的人手,其中有几位巨头,桀骜不驯,便是连他都不可轻松驾驭。
而且夜玄的人手势力在短时间内早已膨胀到了不可思议。
这帮人本就是海上以及陆上经营多年的巨擘,在陈闲和陈氏海盗的招呼之下,重新聚拢在了濠镜的大旗之下。
但终究陈祖义已经死了。
有多少人真的是为了这一面陈氏海盗旗而来的?
陈闲是可以希望人人都有赤子之心,但更多的是保留自己的怀疑,这里有太多的海盗身份不明了,而各个首领互别苗头,山头林立。
在数代之前,满次加时期,这些海盗就早已冲突频发,拉帮结伙之时,时有发生,就算是陈祖义都无法完全约束住这些脱缰的野马。
陈闲自觉,自己没有自己老祖宗那点本事,想要驾驭这些人谈何容易?
而且,陈闲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绝无那么简单。
这世上多的是野心家。
陈氏海盗是一面尚好的虎皮,扯着做事,都可事半功倍。
他轻巧地敲击着桌子,而后几人已是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陈闲行了一礼。
“少东家。”
陈闲揉着太阳穴,低声说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已是将书信送至李掌柜手中,别的事情也都已经落实清楚,只是……”
“说。”
“蒋安通的事情越查越是蹊跷,到现在感觉仿佛一切均是虚妄,都不过他的空口白话。”
陈闲微微睁开眼,低声说道:“意料之中,原本以为只是个小蟊贼的故事,没想到后面会有这么大的空间。”
那人低垂着脑袋,看不出神色,只是继续说道:“卑职调查过一二,蒋安通是个奇人,但此人有意无意,总在在将一些事情往知府宅邸之上引导,
似乎非要将这些事情扣在查知府头上一般。”
陈闲说道:“难不成,他和查知府有怨愤?要借助我等之手做个了结?”
这是陈闲一早的猜测,只是到了如今,越来越多的证据都在指向这件事。
那人说道:“这不过是兄弟们的一些猜测。”
陈闲打量了此人一眼,悠悠然地叹了口气,他记得此人叫做沈莱,乃是众多陈氏海盗之中极为不起眼的一个。
陈闲记忆里极好,几乎对人过目不忘,但饶是如此,隐约也记不得此人的过往来。
但事实上,这个人确实就像是一张白纸一般,在整个陈氏海盗的历史上,既没有做出什么叫人称赞的大事,也没有怎么样的过错,哪怕他父辈们的晋升都古井无波。
略有波折,但仍旧算得上稳定。
这世上大多人都是如此,哪有什么波澜壮阔,只有四平八稳的生活罢了。
陈闲将大部分的消息汇总在一处。
“少东家还在想蒋安通的事儿吗?”一个突兀地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陈闲抬起头,正看到那个被他称之为“雷子”的汉子已是站在自己的身边许久。
陈闲笑着说道:“自然如此,若是不看个清楚,多少有几分不甘不愿。”
“少东家为何对此如此执着?”
年轻的海盗头目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的是一阵冷笑。
“自然是要叫有些人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不将此地闹得鸡犬不宁,哪里显得出我的手段。”
陈闲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明显有多方势力要他的性命。
之后他还要去宁波。
到时候,这些人若是从中作祟,陈闲将大部分的战力都投注在计划之中,他自己便没有了人保护。
那么到时候,只要有人趁机发难,陈闲必将万劫不复。
这不是在濠镜,而是在异地,无论何处都杀机四伏,他只能尽量剔除危机,甚至杀鸡儆猴,免得这些力图浑水摸鱼的角色,在关键时刻,捅上一刀。
“少东家是打定主意,要借题发挥了?”雷子笑着问道。
“只不过是报个一箭之仇罢了,而且蒋安通这等鸡鸣狗盗之辈,自然是有自己的用处的。”
他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正告退离去的手下。
雷子说道:“贼毕竟是贼。”
“但要你们这些大侠去做那些个贼的行当,恐怕当真不如别人做的好。”
陈闲打断道。
“时候已是不早,我要与蒋安通见上一面,蒋安通此事一了,我们便启程上路,后续之事多如牛毛,而且极为要命,一招差池,我们便会万劫不复。”陈闲已经下了一个主意。
雷子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狠厉之色,但陈闲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得合上眼,露出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陈闲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门边,不远处是众多海盗与他们雇佣的人手正在忙碌着什么。
这是一张张生面孔。
在陈闲看来,这自称夜玄的士卒们,其中有多少当真有夜玄尚在,铁骨铮铮?
还是早已成为了一滩烂泥,包藏着祸心,随时会暴起发难?
当真是个未知数。
383.毛贼的童年
陈闲再次见到蒋安通已是在杭城的一处小吃摊上。
蒋安通这几日神色难看了许多,反倒是陈闲有几分红光满面,他这几日休息得极好,且无人打扰,只是众多错综复杂的消息需得他分析整理,不然恐怕都得胖上几斤。
“陈公子。”
陈闲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几时动手?”
蒋安通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了,旋即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陈闲继续说道:“我说的乃是查府的事情。”
“这么说,陈公子是答应了吗?”
陈闲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这番模样,在这儿坐下来与你心平气和地喝茶办事,还有什么不可谈的?”
蒋安通察言观色了一副知晓陈闲所言非虚,连忙吃了好几口放在自己面前的甜点,而后抹了抹鼻子说道:“陈公子好魄力。”
“若说是龙潭虎穴,我也并非没有去过,这查府自不可比。”
众人听闻他个小孩儿居然口出狂言,但无人敢于给他质疑,在座的众人都知晓此人在濠镜一战之中的神鬼布局。
到了最后,竟是还有余力。
这不可谓不恐怖。
“今日便可动手,不知公子如何做解。”
陈闲笑着说道:“以力破之便是,如此这般方显我濠镜群盗等手段。”
众人一听,竟是有几分心惊,尤其是雷子他最是知晓自己手底下众人,这些人虽然战力不俗,但与府兵对上却是不智。
“少东家……”
陈闲淡淡地扫过他一眼,而后说道:“莫要担心,我们虽是倾巢而出,但行的是隐秘之策,不会与官兵直接交手,而且恐怕此地的府兵在两个阉人搅风搅雨之中,甚至都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来理会我等?”
雷子只将自己的话语吞进了肚子里。
陈闲继续说道:“此次我们不过是图财,而非害命,若是惊动了官府追兵,再行动手不迟。”
众人方才勉强点了点头。
陈闲一挥袖,站起了身来,背对着众人,低声说道:“且都归去,速速准备。”
……
在蒋安通看来,他实际上并不在乎这个少年是否是个怎么样的大人物。
但这个小孩儿身上的气魄,却是实打实的。
但又是如何呢?
他走出小吃摊,手中取了些吃食,不远处的少年已是出了弄堂,领着众人往另一侧去了。
“到底是个冤大头,被人卖了,恐怕还得替人数钱。”他有几分不屑地摇了摇头,而后身子在胡同里七歪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已是走到了一间外头有点破败的屋舍跟前。
而后他打量了左右两眼,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走入了屋舍之中,急急忙忙地将大门虚掩上了。
他抹了把汗,这间屋子看上去时常有人打扫,桌子上都被擦拭地一尘不染。
蒋安通看着大堂之中的巨大画像。
乃是一对男女,女子手中提了一柄看似削铁如泥的宝剑,而男的则一手挽了一个剑花,样子颇为出尘,好似是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可真讽刺,一对雌雄大盗,偏要装作一副出尘临世的世外高人模样。”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够了呐,爹娘。”
他费力地在发霉的橱柜里寻出个蒲团,想都不想,大力地冲着两人造像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他也不觉得疼,而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低声说道:“也不知道过了今晚,儿子今夜还可不可能活着来见你们两位老人家一面了。”
“你们两位劫富济贫一辈子了,却没想到在别人手里栽了,这世上好心可没好报,那些个上位的狗东西,可只想靠着三寸长舌讨些个好处。”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了三枚东西。他将其中一块看上去便很是不一般色的物件一把丢在画像面前,而后低声说道:“这叛徒已经被我杀了,浑身上下均是着了火,剩不下什么,只有这个保留了下来,我便从火里取了这么个东西,权当做念想,
活活烧死的人,发出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我都担心是否会将些个孤魂野鬼都招来了,好在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那是个老头子了,若是你们在世,估计和他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老头儿,老太儿。”他说着说着自己先行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人,你们的计划恐怕便要成功了,到了最后反倒是功亏一篑。”
“爹,你说的对,人这东西,不能去做那么个出头鸟,能够闷声发大财才好,只是这样的事情,可没有这般容易。”
蒋安通似乎想起自己的父亲站在家中过道,搂着当时还年幼的他,就那么半开玩笑的说道。
“便是连你们到了最后都还没有做到,为了些事情就此铤而走险,成了别人的走狗,最后恶事做足,只能郁郁而终。
我呢,我还及不上你们的万分之一,只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得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毕竟总不能叫咱们蒋家给人都看不起了罢。”
在蒋安通的记忆之中,他小时候便被安置在这间屋子里,他没有什么朋友,同龄人总是被隔绝在高高的围墙之外。
他每日所作的便是习武,便是学着些祖传的小偷小摸。
那时候的人都称他为怪胎,都说他乃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哭着去找娘亲,却被娘亲提将起来打了数十下,屁股上一片青红。
如此一来,几次三番,他再也不曾有过哭泣。
就像是母亲所说的。
“这哭哭啼啼本便不是男儿的本色,你既然要做顶天立地的蒋家人,这眼泪一辈子只能落下那么有数的机会。”
他毕竟是不知道什么才是顶天立地的蒋家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所谓的蒋家,只剩下他和一双父母。
这扁丝蒋家吗?
他那时候似懂非懂,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只是知道若是再哭便又要挨打。
小小的蒋安通不敢再造次,只能远远地避开那些言谈不善的少年少女,在远处看着他们玩着少年们应有的游戏。
而自己只能日复一日的练习枯燥的把戏。
油锅取铜钱,不外如是。
384.孤独的盗门
自蒋安通懂事起,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发生。
外人只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甚至不怎么言谈,而他的父亲便是这城中出了名的懒汉与破落户。
而他那个易容改扮的娘亲,则是这杭城第一母夜叉,无人敢招惹。
只有在蒋安通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知道母亲生得艳丽,卸下易容装扮之后,那是一张清丽无双的容貌。
只是即便如此,蒋安通仍旧很是讨厌他们。
他们太过严厉了。
生得再美又如何?
油锅取铜钱,若是他稍有犹豫,没有运上蒋家的绝学,一双稚嫩的手就会被烫的皮开肉绽。
这样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他无数次负伤,无数次为之抛洒血液与汗水,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句夸赞。
听他们说的最多的话乃是这城南哪里又有灾民。
谁家谁户都成流民,吃不饱一口饱饭。
哪里的商贾为富不仁,将过期的粳米当做好米在卖。
哪里来的贪官污吏,害得谁人倾家荡产?
一经商定,便双双前往将不义之财一取而空,给与那些个饥寒交迫的灾民。
可就算是年幼的蒋安通也知道,灾民并没有怎么变少。
反倒是因为此事,附近的灾民纷纷往杭城聚集,哀鸿遍野。
这样的消息多如牛毛,但他们却从未问过蒋安通的态度,要的是孩子日复一日的成长,而到了最后,也不过是说了一句:“这不过是我们蒋家人的宿命,可惜的是,你从未投一个好胎。”
那是浑身浴血的父亲,在他怀里静静地说出的一句话。
“那是爹你的忏悔罢?只是在此之前,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他低声呢喃道。
“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真的看到这些事情。”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敲了敲自己的背脊。
印象之中,父亲便用破落户的身份到处走街串巷打探消息。
父亲有一身好本事,都是家传的行当,年轻的时候,更是江浙一带的江洋大盗,便是黑道上所有人都要礼让他三分。
只是不知为何就要以这般的疥赖面目示人。
他后来陆陆续续打探到了家族的往事。
方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常坐在台阶上,看着门外的车水马龙,有些憨憨地与他说:“儿啊,”而后比划着什么,却又说不清什么的男人,原来曾经也是冠绝江浙的盗者。
命运真像是与他开了个玩笑。
他本来会有多么璀璨的少年时代,却只能寂寂无名,甘于贫瘠与各色白眼。
蒋家总有这样、那样的家训,让人不厌其烦。
后来,他也打探到,原来他们这一门蒋家出身于一个极大的武林世家,虽然绿林道在世人眼里都是些与海盗山贼为伍的行当,若是走到太阳底下,便是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但其中仍有不少人在这里仰望着天空,希冀以自己的本事与手段,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来庇佑世人。
蒋家的先祖和家族理念不合,便叛出了门户。
当时的蒋家先祖究竟姓甚名谁早已不可考据。
只知道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与各地有名有姓的黑道人物捉对厮杀,最终定居于杭州,并庇佑一方的太平。
哪怕他们做的事情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贪官污吏,车载斗量。
个人的力量何足言重?
“大家族当真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挖苦还是自嘲,蒋安通笑了笑,他取了一只烧得乌漆嘛黑的盆子,随手丢在地上,而后往里面丢着纸钱。
“爹娘要在下头能收的到,晚上便与我托个梦。”
他想了想,仿佛觉得不妥,又笑着说道:“那还是罢了,有几分瘆得慌。”
至于母亲。
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曾偶尔听家人提过,母亲乃是某个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因为平生不好女红,反倒是喜欢舞刀弄枪,便成了个实在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若是上门提亲之辈,功夫不过硬的,便会被打个猪头三一般,再叫家丁一手丢出家门去。
无数人为此驳了面子,甚至还暗中下套,一时之间母亲的娘家焦头烂额,为了免得她再去惹是生非,干脆便将母亲幽禁在家中,对外只说是患了病。
只是这般如何遮得住悠悠之口,顿时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而父亲那时候还是个游侠儿,听闻此事,根据各种消息推测出了大概,便欣然往府上走了一遭便成全了一段金玉良缘。
这听上去颇为浪漫,但在蒋安通看来,甚是可怜。
他从未看过母亲回过娘家,联络几乎断绝。
就连两人双双殒命,他那位外公都不曾过问一句,看过一眼,从始至终,无有此人。
这本是一场悲哀。
“不过想来他们远走高飞,早已想好有什么样的结局了罢?”
他想了想,坐了下来,而后低声说道:“若要说真可怜,那估摸着我这等寻不得自己所求何如的,方才是真的可怜罢。”
他仰起头来,抓过带来的一壶酒,咕噜噜地喝下去了几口,而后一抹嘴。
他日夜在父母的监督下练武,练就一身本领,蒋家本非以盗窃之术见长,故而他之所学多为真材实料。
而母亲之前也遍请名师,这两人教授之下,他本事更是一日千里。
但不止一次,他曾经开口问道:“爹!娘!我学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的时候,他总是怀着怨气说这样的话,练武太苦了,苦到他这样的孩子几乎无力承受,那时候的问话,换回来的不过是一顿毒打。
还有几声呵斥。
只是随着他的年纪渐长,他问父母这样的话语。
父亲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是为了你以后做想要做的事情。”
那时候的父亲满脸沧桑。
可即便数年之后的他,哪怕成长如斯,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爹,我到最后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偌大的庭院里,用单只足点地奋力往这里靠拢。
“嗒……嗒……嗒……”诡异异常。
385.身败名裂
夜幕降临,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而言,似乎是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偶有人披星戴月自外踏上归程,也会放下原本紧促的心防,稍稍喘一口气。
这是个尚未有电的时代。
入夜便宣告着另一个世界的降临。
黑暗无孔不入。
叫人胆战心惊。
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却是最好的伪装。
陈闲打了个哈欠,只是周围围满了人手,每个人都神情紧张,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在这个晚秋时节,显得就像是一个不知冷暖,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瓜皮纨绔子。
他看着众人的神色,不由得咧开嘴笑道:“干嘛这么严肃?都笑笑,我们是去杀别人全家,多开心的事儿呐。”
几个人被陈闲说了之后,勉强笑了笑,但实在不大自然。
陈闲挠了挠头说道:“得,叫你们笑也忒难看了,比哭还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少爷嗝屁了,要你们号丧呢。”
“少东家,那个蒋安通如今还未出现,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雷子似是有几分紧张,反倒是陈闲不急不躁,他左右张望了两眼,指着一个方向。
“这不是来了?”
此时的蒋安通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与之前在据点所见那副金包玉的张扬模样不同,显得极为内敛。
而且他的神色也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是一种庄重与肃穆。他抵达了约定的地方,陈闲远远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他脸上倒是不见有什么客套,精气神似乎为之收敛,更像是一尊平平无奇的佛像。
不动如山。
一伙人聚集在树下。
“来得晚了些。”陈闲笑着说道。
“家中有别的事情耽搁了,查府我早已查探清楚,其中的关窍,算是摸得清清楚楚,诸位跟我来便是。”他刚要动身,身后的雷子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雷子压低声音,“蒋兄弟,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此事牵扯到的是我们少东家的身家性命,无论如何,我等均要慎重。”
“这是自然,我们图财,可不是要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蒋安通说道。
“此事自然是因你而起,那么想来要兄弟你打个头阵。”
“好说。”蒋安通也不废话,身形一闪,已是贴在墙上,施展出壁虎游墙的功夫,三下两下已是到了墙头而后落了下去。
众人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手。
只是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动静,只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猫叫声。
“这是哪儿来的猫叫春?”有人嘀咕了一声。
雷子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上,而后骂骂咧咧地说道:“那是信号!咱们赶紧走!”
陈闲被众人抬在最后,又有几个汉子死死将他护住。
来之前甚至雷子说,不必他亲临,但陈闲总觉得这种热闹自己不来实在可惜,尤其是,他在场那么有些人不一定会像往日一般耐得住性子。
他是一个极好的饵食。
不过,也不知道蒋安通使了什么手段,他们众人自后门小心翼翼地进入期间,既看不到护卫和家丁,甚至连看家护院的疯狗都不见得一条。
远远地看到蒋安通正站在院中,神色有几分凝重。
众人均不说话,到了人家府上拜山门,再大声吵嚷,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到了这个紧要关头,陈闲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蒋安通示意众人跟着他走,众人蹑手蹑脚地跟在他的身后。
说来也是奇怪,这蒋安通入了府像是变了个人,原本那些小偷小摸,登时换做了杀人手段,只见他出手狠辣,偶有巡夜的人,不论男女人兽,均是躲不过他的毒手。
众人未曾看清,陈闲却目力极好,知晓他用得乃是一种无形无影的飞针。
这飞针出手如电,扎在人身上就像是被刺了一下,旋即便毒发倒地。
陈闲觉着好奇便指使周围人上前探看,却是气息全无,竟是死在当场。
雷子压低声音说道:“他一个人便可以处理此地,为何非要约上我等,这不是……”
陈闲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事情并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甚至一切都尚在他的计较之内。
他毕竟和这位查大人有所仇隙,如今濠镜局势,已经到了不可为人随便欺凌的地步,此间之事必然会传将出去。
策士同盟在外人看来子虚乌有。
安国与陈闲一派暧昧不明。
那么唯独只有拿查仲道开刀了。
而且,蒋安通是个不错的帮手,海盗多有武艺高强者,但犹如泥鳅般油滑的却是凤毛麟角,像是蒋安通这种八面玲珑之辈更是罕有。
固然小邵手下贩夫走卒极多,不缺乏的是这样的探子,但陈闲缺。
他不可能完全信任小邵。
“他要我们来,不会是无的放矢,自然是有用得着我们之处。”陈闲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枚金钱镖。
那人大喝一声:“小贼哪里走!”
蒋安通躲闪不及,腰间已是中了招,那人杀招连环而至,局势顿时险象环生。
“你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敢情好,查仲道家里是养了猛犬,不然我还想为何这种飞檐走壁的毛贼居然也有求助我等的时候。”
陈闲心下了然,身边的好手已是飞扑而出。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手段高强,围住那人已是动起手来。
而因为那人一身喊,整个府邸顿时热闹了起来。
陈闲早已吩咐人手,几个提着家什的人手已将鱼油泼洒在整个府邸之上,而后陈闲冷笑着将手中的火折子引燃而后丢在了屋舍之上,顿时整间屋子已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查仲道既然不仁不义,也不用管我不客气。”
等到查府众人醒过味儿来,那烈火已经像是怪物一般,开始吞噬整座府邸里能够活动的生命。
陈闲看向远处,只见得一袭黑影正快速穿梭在熊熊燃烧的屋舍之中,不时有被燃烧点着的木头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远处鬼影重重,那些个家养的护院疯也似的赶往了此处,陈闲淡然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那个高喊抓贼的强手,此时已经倒在地上身首异处,一朝本事到底难敌四手,倒是叫陈闲有几分感慨。
他一拍扇子,低声说道:“将人杀了,值钱的东西都统统带去府外头,这府上搜出来的其他罪证,都给我摆到台面上来,我倒是要叫这些百姓看看,这等贪赃枉法之徒,有何颜面苟活,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身败名裂!”
386.前尘俗事
其实在来之前,陈闲另有主意,本是准备偷偷摸摸进了门,而后将众多查仲道欺压良善,中饱私囊之证据公之于众。
陈闲早早翻阅过关于查仲道的记录。
查仲道其人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之笔,但显然在马卿到来之前,他便与当地的监督织造的太监有所款曲。
所掠夺资产之丰,叫人叹为观止。
其人自要做一副名士作派,自有一地文人替他吹嘘,反倒是一副清流德行。
至于究竟如何?
谁人知晓?
不过,既然蒋安通并未爽约,他也乐得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结果他们一伙强人行事,像是做贼;这个做贼的反倒是一刀一个小朋友,大有杀人全家的架势。
众人均是不安常理出牌,尤其还被当家的护院发觉了动向。
那么没办法了,只能把你们全家都杀了,反正杀光了就没人知道是我陈闲做的了。
至于那些护院,陈闲并不放在眼里。
他所带的乃是这一支势力里的精锐,都是些在绿林道乃至于海上的强手,不强的也都留在家中看家护院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凑这个热闹。
双方势力相见顿时打成了一团。
……
此时的蒋安通撤了黑纱,他呕出几口黑血,到了这里便不用再遮掩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一处房门口。
听到里面零零星星传来了一阵男人的说话声,还有一个女子的唠叨声响。
“相公,你看府内都来了强人了,你还在这儿书房作甚,还不快快出府去?”那女子声音几分聒噪。
那男人说道:“越是危急关头,越是不可动摇,你在此处若是惊慌失措,仓皇出府,迎头遇上歹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府中置有兵户,且一班护院均是武艺高强,谅他小小毛贼,自取灭亡罢了。”
那女子听得男人如此言语,仿佛心态稍安。
“这到底是谁人敢做出这般倒行逆施之事?山贼难不成还敢冲击县衙?他们这是要造反呐,不是听说之前在琼山县,那伙白莲教的匪人,就连县令老爷都给杀了!”
那男人微微一笑说道:“琼山县穷山恶水,所处之地,鱼龙混杂,其中有不少蛮夷,同样还有异族,白莲教于琼山县生根发芽,乃是情理之中,
此次亦是汤贤此人毫无作为,凭白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杭州之地乃是江南盛景,分属繁华,此地礼乐盛行,读书人之多,甚至不下于北直隶。
此地怎么会招来这帮牛鬼蛇神,只不过是些人装神弄鬼罢了。”
他冷哼一声,似乎已是看破了症结所在。
那妇人也并不愚笨,低声说道:“莫不是那两位公公?”
男人并不作答,只大笑道:“两条区区阉狗,本来还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如今马大人已经抵达江浙,又有御史大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马大人着令我以评价与商贾交易,行头色料与原材,一时之间,无数商贾都为之震动欣喜。也不枉老夫为之冒着惹怒这两个阉人的风险做了这等事情。”
“可老爷,你从前不也是替张公公与吴公公办事的……而且两位素来对我们家不薄。”
“妇人之见!自刘阉以来,我们文官自不与这些阉人为伍,我之前与两人虚以委蛇乃是权宜之计,如今,有马大人替我主持公道,自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有再和他们同流合污的道理!”
“若是他们狗急跳墙……”
“今日他们不就跳了墙?能耐得了我何?雕虫小技而已!”他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
蒋安通叹了口气,一抹脸轻巧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见得一中年男子,还有一美妇正说说笑笑,见得他突兀出现,两人均是吓了一跳。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两个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男女。
仿佛在打量着什么待宰羔羊。
“你……你是……何人!”那妇人高声尖叫。
只不过此处偏僻,无人知晓,再者说即便有人也早已被他用毒针放倒死在当场了,自然不会有人前来搅和了。
“查大人,查知府,别来无恙。”他语气平淡,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一般。
他走到屋舍之内,那女子已经怕得要死,见得他腰间别着的尖刀,竟是要跳窗逃跑,蒋安通伸手将袖中的毒针全数飞出,扎在了那个女人的脖子上。
顿时女子的脸色变成青紫,死在了当场。
“留着也无大用,不如都给了她了,就是下了地府长得不是很美,有点可惜了。”
他自顾自地抽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查仲道面前。
查仲道却是很是冷静,什么都没说。
“查大人。”
“我知道你是谁。”查仲道淡淡地说道,“你爹娘在时,我曾经见过你几次,那时候你尚还是个小孩儿。就这么大。”
他比划了两下。
“你是来找我要你爹娘那两条人命的吗?”
蒋安通看着面前似乎若无其事,甚至死了老婆都毫无波动的男人心中似是有了几分犹豫。
“你且随我来。”查仲道走到了一面书架上,而后取出了一方小锦盒,上头似是落满了灰尘。
“我与你父母一见如故,他们便在我手下听从调用,帮我做了不少大事。
他们乃是义士,只不过,我是你们口中的狗官罢了。”
说着他将小锦盒递给了身后的蒋安通。
“打开看看,”他叹了口气,“你父母死在我交给他们的最后一桩任务之上,那是一件大事,杭州一带,以织造闻名天下,其中自是有不少上好的绣品,成为了宫中大内钦定的贡品,这样的行当自然有无数油水可捞,天底下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巴不得咬伤一口。
我虽是极力促成平价交易,但也觉得日日芒刺在背,谁知什么时候,便一命呜呼,不过,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妾室,再将我杀了,便也算是报了父母大仇,我到下头也算是和老伙计有个交代。”
他的神色很是平常,仿佛死亡在他看来,看得极为平淡。
好像早已料中了,会有这么一日的到来,他平静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微微伸开双臂。
蒋安通神色复杂,他接过了那个锦盒。
“看看便知了,我也不要用此物苟命。”
“少啰嗦!”
他听着心烦,已是一把扣住了锦盒的盖子,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里头一阵机簧的声响。
而他背后有一只手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出去。
387.被掩盖的罪行
机簧之声大作,蒋安通没有抓稳盒子,只听“哐当”一声,物件落了地,旋即从匣子之中飞出了无数毒针,扎在了天花板之上。
而身形暴退的两人,此时正看着不远处脸色铁青的查仲道。
自门外传来一阵掌声,而后那人笑意满满地说道:“查大人当真好手段,这等阴谋算计,弹指杀人的本事。
想必当初蒋氏夫妇便是死在这等鬼蜮伎俩之下的罢。”
陈闲走入门内,看着狴犴扯着蒋安通,两人均是跌倒在地,尤其蒋安通面色苍白,显得有几分惊魂不定。
对于他而言,那一瞬间的动摇与慈悲,似乎差点将他的信念尽数摧毁,那些本来还存在的幻想顿时化作灰飞。
他还是想做一个父母口中的义贼的。
只是……这个老天爷仿佛总是在和他开玩笑。
仿佛在告诉他,他永远都是一个贼。
贼就是贼,哪有什么好坏。
至于查仲道面色阴冷,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计划落空,微微有几分恼怒。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你这个为祸濠镜的贼子。”
“查大人,你和安国那几只狐狸勾勾搭搭,之前便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不动手?”
“哼!”
陈闲见得查仲道已是黔驴技穷,也懒得理会他,赶忙上前,将两人扶了起来。
“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闲看着有几分迷茫之色的蒋安通说道:“不过是某些人假仁假义,想要行龌龊之事罢了,蒋兄弟,关于这位查大人,你知晓多少?”
“我……”
陈闲看着蒋安通有几分心虚地低下头,也不是非常介怀,只低声说道:“查仲道对外人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是个爱民如子的典范。
故而你觉得若是孤身前来,一则无人策应,无法应对前院如此之多的护院,你身手一般一旦被发现就将无法全身而退。
而更多的是,你自小便耳濡目染,知晓这世上清官与爱民如子的好官同样不容易得,这位查大人固然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同样也是一位好官。
你下不去手,故而需要引来豺狼,一箭双雕,是吗?”
陈闲知道,到了现在,蒋安通在面对查仲道之时所表现出来的犹豫,和他从前调查之下,明白蒋安通其人的背景不谋而合。
他的父母曾经是杭州城内的义贼,义字当先,颇有侠士之风。
蒋安通受家族渊源的影响,自然也是如此,秉持道义。
陈闲与他相识,他自是义薄云天,肝胆照人,不复一般小贼无耻模样。
对于这样的查仲道,哪怕蒋安通身负血海深仇,都不一定能够对他下得去手。
陈闲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不过,事实并非如你所见一般。”
陈闲从袖子里取了一枚书信。
“这封信恐怕查大人还来不及看罢?”
查仲道似乎觉得事情有几分不妙,急忙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狴犴伸出脚绊了一下,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陈闲装模作样地将书信拿在手中,而后一副惊诧的模样。
“哦?原来身处马大人阵营之中的查仲道查大人,还与各大太监有所勾连呐,想不到,之前哄抬材料,私自盗用的人,竟然有你查大人一份。
若是有人查起来,便将举报告发者,用非常手段去铲除,其中的手段……哦,最是常见的便是某一对夫妇。”
陈闲看了蒋安通一眼,低声说道:“你以他们独子之性命相要挟,若是有一点不顺他们的意思,这个孩子将遭到灭顶之灾。
只是这个孩子到了现在都还浑然不知,虽是绿林道,身负血海深仇,但依旧秉持道义,不曾滥杀无辜,甚至为了此事已经做好与你同归于尽的觉悟,满心尽是忏悔想法。
要我说,查大人,你或许还不如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人呐。”
陈闲将那张信纸犹如雪花一般丢弃在了空中。
“查仲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陈闲看着这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杭州知府,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官场糜烂至此,这些地方官员的问题永远小不了。
就像是查仲道所处的位置本就是一个肥差,杭州的织造业空前繁荣,自然有人想要吃上一口肉。
那么作为最大的地头蛇,查仲道本身如果庇护住商贾,就不会有这种事情。
但显然并非如此。
查仲道从一开始就开始售卖手中的材料,并且以不合理的价格大肆收购商贾手中的布匹,他在这个位置上吃得肚满肠肥。
乃至于整个杭州府上下,因为此事,无数人被牵连落水。
张吴两位太监虽也倒行逆施,但若不得他这条地头蛇策应,这敲骨吸髓的混账手段,自然也使不明白。
不过,查仲道聪明便聪明在,他自是不乐意自己的名声有半点损害,这等说法在他看来,便是“爱惜羽毛”,他豢养江湖人士替自己扫除异己。
这些江湖人士手段高强,或因为财帛所动,亦或是被抓住了痛楚。
他杀死那些妄图抹黑自己的人,取走那些掌握他贪赃枉法证据的人的性命,哪怕最后那些替他卖命的武林豪杰因为知道得太多,也难逃他的毒手。
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随着后来马卿的到来,原本一身淤泥的查仲道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如今张吴两人和马卿势成水火,他迅速倒向马卿,给与两个太监迎头痛击。
并且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替诸多商贾讨还了公道。
这财与权,甚至是名声更是飙升到了极点。
陈闲叹了口气,这世上的百姓极为愚昧,这记忆力自然也是不堪,短短的数年光景,竟是将过往的苦难遗忘了个干净。
原本一个近乎压榨的贪官污吏,到了此时,反倒是要成为被人所称颂的大英雄,说起来,当真讽刺,以及丑陋。
他看着查仲道那种阴骘的脸,低声说道:“哦,查大人,我是海盗不假,所以我不与你计较你鱼肉百姓的事情。
我来此地乃是为了私怨,你派人手追着我满城乱跑,活脱脱像是一只过街老鼠;这份账,我可不得不与你好好算上一算。”
388.杭州飓风之始
陈闲可没心思替杭州人民斩妖除魔,他要的是立威于天地间,甚至要在杭州掀起一场比肩南方琼山县的巨大的混乱。
最好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将祸水引向安氏的势力,若是朝廷能够注意到这一点,而后将之连根拔起方才是最好不过。
反正就目前来看,杭州的白莲教已经与他离心离德,甚至很可能安季已经得到了什么口风,对他极为防备。
安季精于商道,在这个时代商道便是人道,乃是人脉纠结之办法,故而此人最擅长的便是抽丝剥茧,或是与你缠斗,以水磨的功夫将你一切力道均是化作无形。
这种打太极的手法,陈闲实在看不过眼,况且这人心隔肚皮。
陈闲懒得和那只老狐狸猜来猜去,不如干脆快刀斩乱麻,引狼入室,将整个杭州城点燃了起来。
这等举动自然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但在陈闲看来委实不坏。
做错事便要付出代价。
你绕尽管绕,我被你绕进去了便算是我输!
“你这个贼子。”
“贼子怎么了?”陈闲抠了抠鼻子,很是不在意这等说法,“我乃是天地之贼,你不过百姓之中的蛀虫,两者之上,高下立判。
你也别自诩为正义,你有几斤几两,做得什么事情,到底有多丑陋不堪,我便不多言了,且与你的百姓说去罢。”
陈闲直起腰,走到蒋安通身旁,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而后笑着说道:“蒋兄弟,你父母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是为了你付出所有的亲人,我觉得你不必多加记恨。
善恶有终,对于这等恶徒,最好的办法便是叫他身败名裂之后,再剁下他的狗头,叫世人看看他的真面目如何,让世人明白这等蛀虫为何吃的如此钵满盆满。
要世人都知晓此人如何,而后狠狠踩上一万脚才好。”
陈闲说罢,蒋安通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也拍了拍陈闲的肩头。
“这次便听陈公子的说法行事便是了!”
陈闲笑着说道:“那必然不叫蒋兄弟失望。”
……
陈闲是早早就听闻了蒋安通的父母二人的故事。
素月乃是当地地头蛇,在这个地界上发生的事情,若是当真要深究起来,少有能够瞒过他的眼睛的,蒋安通活得颠三倒四,但身上的本事颇为离奇,这早已引起了素月的注意。
“少东家,蒋安通这人的来历可了不得。”
“北方绿林道第一把交椅的后人,他的爹那是在江南都跺跺脚都能地动的角色,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退隐西湖,但仍是在江湖上留有姓名。
至于他的娘乃是一位大家闺秀,但却喜好舞刀弄棒,本事不小,而且背靠一户大商贾之家,颇得宠爱。
这两人在杭州一带频繁作案,让当地的捕头捕快均是头疼不已,乃是一桩大麻烦。”
陈闲听罢,似乎另有隐情,低声问道:“还有呢?”
“奇怪的是,这对夫妇销声匿迹之前的几年,似乎开始做些倒行逆施之事,频频对百姓和一些商贾出手,那阵子没多久就得死几个人,
说起来,大伙儿那时候都将此事归给雌雄大盗,但现在细细想想,那些人不就是试图改变当前的局势,替百姓伸冤的人吗?”
陈闲若有所思地听着这个说法。
而后低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查仲道控制了这么一帮人,替他在暗中做事,粉饰太平?”
“很是有可能,这种事情在这些大官并不稀奇,
而且以查仲道的本事想要控制两个毛贼再简单不过……”忽然素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摸出几张纸,而后在其中翻检了一会儿,取出其中一张。
递给陈闲,他说道:“少东家,你看看这个。”
陈闲拿了过来,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字,说的乃是民间的传闻,在蒋氏所在的弄堂里,经常出现一些古怪的身影。
“这些人后来经过我的查探,不少已经成了查仲道的家仆奴隶,但在多年之前,他们乃是查仲道手下办事的匪类,当时的乡里乡亲,一致觉得这些人乃是与蒋氏同流合污之辈。
但现在想来并没有这般简单。”
陈闲琢磨了片刻,已是将其中的关窍一一推敲清楚。
“查仲道这人当真罪该万死。”就连素来平静的素月,此时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陈闲说道:“我自然要叫他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这么一只吸血鬼,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历史上,查仲道和马卿在杭州的权力斗争之中,最终败给了吴张两个太监,含冤入狱。
两人的结局虽是说不上好,但也绝谈不到坏。
以对抗权阉落得破家下场,在史书上总是能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世人所谨记。
后世之人提到他们,都会说上一句,乃是真名士。
从此之后,也不再是寂寂无名之辈。
尤其是之后,还得了平反,成了权阉阴谋的受害者,虽是被降用,但得到了文官集团肯定,事后平步青云,更是官运亨通。
虽然不见得做到多高的位置,但至少但凡提到此人,总会好评连连。
陈闲对此不置可否。
……
陈闲等人最终留下了查仲道的狗命。
但却将偌大的查府洗劫一空。
并且将原本风度翩翩的查大人像是死狗一样拽出了查府,用麻绳吊在了府衙门前,且取用白布将之劣迹一一列出,悬于大梁之上。
而后扬长而去。
查府之人死伤无算,一时之间华美的屋舍变成了一片无人居住的鬼蜮。
想来往日的觥筹交错,如今反倒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陈闲则星夜出了城去,他预感到一场偌大的风雨将要降临在杭州城中,而雷子等人尚且还要在杭州继续运作这场巨大的风潮,将之继续扩大下去。
势必要将此次的风浪营造地一如琼山一般,壮怀激烈。
“少东家,你且放心,便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们也要将此地搅得天翻地覆!”
陈闲这次没有说保重性命,只是坐在马车之中,冲着众人笑了笑,而后说了一句:“那么便有劳诸位了。”
在他们的目送之下,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只余下面色青灰的众人,不知作何表情。
389.天下武学
深山老林之内,瘴气弥漫。
在绿荫处处的林地之间,陈闲,不,在此时此地,这具肉身应当叫做陈靖川精赤着身子,正于野外滞留。
此时的他,正沉浸在脑内的图书馆之中,或者说,这几日他都是如此过来的,饿了便找些野果子,渴了便吃些山泉饮,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脑海之中演练武学。
陈闲所拥有的知识,几乎都是即插即用的东西,只要镌刻在脑海之中,稍稍一分析就能明白个大概。
但陈靖川所掌握的武学,却不同。这即便有了武功秘籍,仍旧需要无数次的运用和捉摸,才能将其发挥到最大的功能。
这是陈闲最近才摸到的门道。
他也不由得感慨,这事儿对于一个往日里四体不勤的宅男来说,可真的太难了。
好在可在脑海之中模拟,这样的训练方式虽是算不上一日千里,但也比那些需要再现实世界之中,日复一日练习的人而言,要强上许多了。
而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这是一具已经经过十年如一日捶打的身体。
若是换个时髦的说法,便是任督二脉都已经打通,浑身上下充满了爆发般的力量,武学就是打开这具身体宝库的钥匙。
不过,他的选择并不多。
摆在他面前的武学秘籍,都有几个质朴的名字。
……
陈闲不由得要大喊道:“艸,就这些?那些绝世武功呢?”
别人落入洞中,或者摔进哪个窟窿里,不都是得了什么奇遇,你再不济也给我来一本《如来神掌》啊这都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
得,有就凑合了,总不至于真的打个野球拳吧?
但等他沉下心去,却体会到了一丝丝不同。
毕竟他是现代世界穿越回来的,自然知道,后世那些名声大得出奇的功夫都是杜撰的,少有的武学乃是国术,其流传也是残缺不全。
毕竟传说之中的功夫一骑当千不在话下,但在这个时代,强如维娜与谢敬之流,若是与百人正面交锋都会被迅速击溃。
人类的世界,本就不是一个高武的位面。
学会武艺,更多的是让你单打独斗之时不落于下风。
陈闲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这些书册,就像是陈闲脑海里的那些一样,这些书册写得很是明白,将每一个功法流派,都分析的极为透彻,其中更是将每个姿势都拆解了个干净,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功法并非全是字,更多的是一种会动的“画”。
这种直接了当的方式,让陈闲的功法一日千里,他时时沉浸其中,少有的时候,意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而后遁入肉身,将一身本事演练得虎虎生风,甚至于山林间穿行,那些个生灵便成了他练拳的对象。
《内家拳汇总》之中讲的乃是自明人张松溪所传之内家拳技艺,传闻之中内家拳传自孙十三老,与外家拳形成截然对比。
陈闲翻阅之后,已是了然,知晓这内家拳本身类似于养生,练气,乃至于丹道均有涉猎,简而言之,这不是用之以对敌的手法,而是用以打基础的。
阿飞的肉身多练习外门功夫,实际上已经定型,但陈闲觉得阿飞死之前,刻意留下这些书籍,自有他的用意,所以哪怕练习困难,他也将此书留下,慢慢琢磨。
至于《剑经》与《枪策》乃是两本兵器招式的书籍。
从最早的猿公越女击剑,至汉朝斗剑,魏晋南北朝时期剑术,唐朝剑舞为止,各方剑术均有涉猎。
陈闲曾经觉得剑不适合作为兵刃,是君子之器,但在看了《剑经》之后,也有些许改变看法。而且这也是阿飞的临死之前的抉择。
《枪策》同样如此。
而且陈闲发觉了其中的一个规律,无论是《剑经》还是《枪策》越靠近近代,武功的路数就更为繁琐,更为华而不实。相比之下,原始的招式极为简洁,更像是杀人之术,一劈一划尽是巧夺天工、羚羊挂角,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杀机四伏。
“杀人术本就是靠的本能,这种东西越在之上加上雕饰,便越是没用。”陈闲笑了笑,将手中模拟出来的长剑摆弄了一番。
至于剩下来的几本,《鹞子身法》讲的乃是一些极为实用的轻身功夫,从长途提气迁徙,到短兵相接之时的鹞子翻身均是有所涉猎,其中多数招式都似乎来源于禽鸟,故而以鹞子为名。
陈闲一连数十日都沉浸在其中。
身上犹如久居深山的野人一般,而且到了此时,陈靖川也怀疑自己是否当真还活在大明,还是去了一个尚算原始的别的星球。
这么久了,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一个。
不过,这几十日来,陈闲已经基本把功法融会贯通,他睁开了眼,忽然耳旁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动静。
而后,不知从方位传来了一阵风声,在风声之中夹杂了一块鸽卵大小的飞石,不偏不倚地冲着陈靖川胸前直直飞了过来!
他不躲不闪,已是被砸在了胸口,顿时一阵疼痛。
他的皮肉在阿飞在时早已练就了一身横练功夫,但在此时,竟是被一块小小的石头砸的生疼,似乎觉察到陈靖川似乎没有反应,在风声之内,顿时又出现了数块石子。
陈闲不敢怠慢,从一旁捉过一条枝条,一连击出几剑,均是不偏不倚点在石子中央,石子顿时在空中爆散成了土灰。
虽然无法继承图书馆的知识,但阿飞同样耳聪目明。
这或许是穿越者的共性?
亦或是图书馆给与他们这些人的加护?
那动手之人仿佛对陈闲的反应恼羞成怒,在林间发出吱吱的声响,顿时一块大如西瓜的石头竟是被丢了过来。
陈闲低声喝道:“来得好!”
抄起落在地上的枯木,使了个揽雀尾的身法,堪堪避过石头,枯木又是长蛇出洞,往对手发方向探了进去。
却如中败革,旋即是一阵“嗡嗡嗡”的怪异声音传了出来。
390.猿公击剑
陈闲一招之中,乃是银蛇枪式,专攻敌人要害,如咽喉或双眸,打的是一个精妙的路数,只是这一招却没有刺到对手,却不知扎到了什么玩意儿。
只听“哐当”一声落地。
随后“嗡嗡”声传了出来。
陈闲一听脸都绿了,这是把马蜂窝都捅了?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把蜂巢丢这儿了?害死人不偿命啊?
在山中惹了马蜂多半是死路一条,陈闲更是了不得,直接捅了个马蜂窝,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就算丢人群里也是一颗小号炸弹。
哪怕武功再高,被成百上千的马蜂追着咬,大罗金仙也扛不住啊。
陈闲一听这动静就知道大事不好。
小时候的不堪回忆不由得浮上了心头,他也顾不得查探个仔细,已是疯也似的朝着一个方向撒开脚丫子狂奔而去。
这里乃是一片无有方向的深山老林,走到哪儿都是茂密的林地,好在他如今是武者之躯,不然早没多久就被马蜂追上了,死在当场了,但饶是如此,人力有上限,他跑得再快,哪怕用上轻身功夫,都及不上马蜂,没多久,身上已经起了好几个大包。
又痒又疼,弄得他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破了轻身法,只得靠着两只脚向前突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似乎有水声传来。
他一咬牙,俯身抓了一把泥土,用了个丢暗器的天女散花的手法,虽是只个花架子,但仍击中些许马蜂,将之去势阻挡住了一二,趁着这么个机会,他已是朝着水声方向掉了个头。
而后提起最后一口气,连跨三步,纵身一跃,若是不及河岸,那就摔在地面上等死!
可他尚未踩出第三步,脚下已是一空,顿时身形掉入了水潭之中,他急忙闭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头顶尽是马蜂嗡嗡作响之声,叫人闻之欲狂。
不过这等声音并没有持续很久,逐渐稀疏了起来。陈闲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几只马蜂的尸体已是顺着水流黏在了他的脸上,他伸手拨开,左右张望了两眼,只见得水面上漂浮着无数马蜂的尸体,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就在远处的河边石头上,正蹲着一只像是猴子,又有几分拟人模样的玩意,正冲着自己憨憨地傻笑,见得他冒了头,竟是随手取过一旁的枣核,劈手丢了过来。
陈闲记得他那姿势顿时想起之前那些用来丢他的飞石,原来是这么个猢狲东西!
他上一世总叫人欺凌,这一世虽是跋扈嚣张被人庇护,自也有几分骄横,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顿时三尸神暴跳,双掌一拍水面,一个鲤跃龙门过了岸边,直直扑向那怪物。
那猴子模样的怪物生就机敏,竟是一躲,轻松便避过了陈闲的扑击,他人立起来,四肢微微曲张,而后一跃,已是自一旁的树上折下木枝来。
陈闲见状,心中怒意反倒是消减了许多,他这几日钻研《剑经》,正愁无有对手,见猎心起,也自一边折木做剑,一人一怪竟是互斗了起来。
陈闲剑法虽是不算精熟,但胜在涉猎广泛,尤其《剑经》之中所记载的剑术,乃是最为粗犷原始的技艺,万变不离其宗,一切都了然于胸。
而这猴子的剑术却脱胎于天然,乃是猴子在山间嬉戏之时,领悟出来的本事,因为猴子与人虽是相似,但实则迥异,竟是怪招奇招,招式并未使到老,但却另有一种险峻。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陈闲也不知道这猴子到底哪里弄来的一身本事,甚至就连气力也气大无穷,似乎用不完一般,搏击与厮打,偶尔还有那条堪比龙蛇剑戟的尾巴叫他防不胜防。
甚至让陈闲觉得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越学越倒退了?
练了武功,反倒是比猴子还不如了?
只是这一下分神,那猴子手中的木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已是斜插面门,陈闲虽是心头警兆连连,却无法完全躲过,面皮已是被划了一道偌大的口子,鲜血淋漓,甚至可以见到些许骨头。
陈闲一阵疼痛,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手中木枝左劈右荡,势如疯虎,将猴子的进招避开。那猴子见了血,竟是越攻越急,这猴子虽是通人性,但毕竟是畜生,但凡此等生灵,均是嗜血,见得血便要狂性大发,一发不可收拾。
陈闲却摆出守势,将所学尽数温习,渐渐的心中似有明悟。猴子剑招大开大合,而陈闲尽管格挡,并不还手,只一手无招,便叫人无计可施。
猴子攻势越急,他越是不急不缓,若是猴子稍有破绽,他便如灵蛇出洞,专刺其要害,这一来二去,两者身上均是多了几道伤口,但猴子显然受伤更重。
但畜生毕竟是畜生,这等情景之下,越战越勇,大开大合,破绽也越是多了起来。
陈闲一连格挡开二十余招,却也是渐入佳境,渐渐体悟到所谓“攻之则所当必靡,守之则无隙可乘”之感,亦是不拘泥于剑术,手脚并用,一手收放自如的拳劲更是差点击打到猴子的身上。
若不是野兽本来机敏,怕不是早已饮恨这杀招之下。
猴子也暗自心惊,且久攻不下,心生暴戾与不耐。
这人与兽相比,兽为无常,难有定性,到了此刻,已是打了个虚招,一个呼哨,拔地而起,三两下窜上了树枝,恶狠狠地看了陈闲一眼,而后飞速消逝在了山林之间,只余下陈闲一人。
陈闲松了口气,不过脸上的伤口已是血流不止,他想要追也不及了,只得坐下来,好在此处乃是深山老林,那些个药材随处可见。
到了古代,陈闲这一手识草辨药的本事,倒是学了个通透,自己给自己找了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而后吃了些山果,躺在一块山石之间,盘膝下来。
只是之后,那个猴子经常出现,不过来者不善,每次都要斗争一番,但之前那一次几乎可称之为生死相搏之后,两者均是点到即止,颇为忌惮。
391.大虫
陈闲也不只勤练于剑术。
见多了谢敬出手,他自是知晓,武学若是依仗兵刃到底受制极多。
除非精通百门武艺,亦或是一身拳脚无人可及,方才可无惧于天下英豪。
他或是拳术搏击,亦或是长枪乱舞,都施展开了与猢狲斗了个热闹。
这个武学末流的时代,陈闲反倒是将这些技法玩得兴高采烈,仿佛另有一种快意。
大明时期,乃是武学最后的辉煌,之后火器登上战场,冷兵器还有搏击都逐渐淡出了战争的舞台,成为了好勇斗狠的凶器。
这一日,他仍在林间漫步,与猴子不期而遇,他随手取了一树木枝,做了个大枪的模样。
他在上一世之时,曾看过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戚继光本身乃是武学大师,对于军用武学删繁就简的能力更是为人叹服,其中于枪有长兵短用一节,简明扼要地点出长枪之技法。
“法欲简,立欲疏。非简无以解乱分纠,非疏无以腾挪进退,左右必佐以短兵,长短相卫,使彼我有相倚之势,得以舒其气,展其能,而不至於奔溃。”这一具更是点名了沙场长枪短兵合用的要法。
自然单独对敌则并非如此,陈闲的枪法脱胎自《枪策》著作者已经不可考,但其中所记载的枪术,也极为古朴野蛮。
其中招式虽有名字,但也极为简化。
分别为刺峨眉、刺袖手、扎肩扎肘、刺前后心、怪蟒穿裆、金鸡乱点头、银蛇式、饿虎式,还有一招隐秘的回马枪。
这也是枪策之中的总纲,大部分的枪术都应运而来。
陈闲与那猴子打斗起来,枪法使得四平八稳,并无任何死中求活一般拼命的架势。
到了此时,他脸上的伤口已然愈合,那猴子似是将他做了玩伴,两人都不下死手,只各拼技艺,只是如此这般,陈闲又觉得少了些意趣。
一套大枪耍下来,颇为无趣,便将长枪一挑,挂在背后,对着猴子摆摆手说道:“猴兄,无趣,不打了。”
那猴子似乎觉得这般打斗也不过瘾,挠了挠腮,学着陈闲的模样,将木枝垂在身后,他似乎思索了片刻,招呼了一下陈闲。
陈闲觉着有趣,便开口问道:“猴儿,你是有什么地方要叫我去吗?”
那猴儿吱吱吱地叫了两声,似是在赞同陈闲的说法。
叫完了也不停留,几个起落竟是落在林中,陈闲有几分无可奈何,只是山间无趣,也只得跟着猴儿前去。
他轻身功夫不坏,但到底猿猱之属,最善攀附前行,于林间行进如履平地,他这般也只跟得上猴子的脚步。
不多时,猴儿已是停了下来,只见得一处山间洞口,附近寂静无声,猴子躲在树上,正挠着腮往里头探看。
陈闲正觉得有趣想要一问究竟,但耳朵里隐隐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呼吸声,声音很大,不同寻常,他运起目力,往里头看去,在黑暗之中,仿佛雌伏着什么怪兽,正在休憩,陈闲只觉得大事不好,但不远处的猴子已经打了个口哨,身子已是像天降的行者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而后奋起大力,将一块石子狠狠往山洞之中,丢了进去。
顿时一声震慑山林的巨大咆哮,从山洞之中传了出来。
陈闲眼前一花,一只巨兽一身的斑斓毛皮,伴着一阵黑风出现在了陈闲的面前。
俗话说,风从虎,而雨从龙。
陈闲从前也就在动物园里见过这种懒洋洋的大猫,从来没有对野生老虎的概念,如今见闻,顿时吓得手软脚软,原本一腔意气竟是不翼而飞。
那老虎的眼神极为轻蔑,但看向猴子之时,更是不屑异常,猴儿龇牙咧嘴仿佛极通人性,知晓被小觑了,便要讨回场子。可虎却不理会他,见得还有个陈闲在场,当即将身子一横,而后不由分说便是一扑。
猴子“吱吱吱”地直叫,陈闲这才反应过来,险之又险地从虎腹之下穿梭了过去,而正是此时,那老虎发觉自己一扑不中,只将双爪往前一按,顿时那块遍布青苔的大石顿时裂了几道口子。
老虎又是一阵大吼,虎啸猿啼,山林为之震撼,这一切发生于须臾之间,陈闲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老虎的尾巴,犹如铁棍一般猛劈了下来,若是被劈到,这登时便要告了天灵盖开花,死在当场。
陈闲一咬牙关,想起手中还有木枝,使了个霸王卸甲,将长枪往前一递一送,那铁棍似的尾巴剪了下来,顿时将木头打了个稀烂。
只是力道稍缓。
陈闲大喝一声:“走!”身子骨已是缩了缩,竟是在须臾间使了一手缩骨功,而后自老虎的侧面漏了出来,在地上连滚几个跟头。
“着!”他的鼻子与眼睛之中登时出了血来,一声呼喝,还了本来面貌。
他这缩骨的本事最伤内脏,强运无缓和,便会对内伤。
那大虫这两招未得寸功有几分着恼,伸出爪子按了按地面,而后四肢微弯曲,猝然一蹬之下,竟是扑向了躲在后方摇旗呐喊的猴子。
那猴儿正看好戏,谁料到会是如此,吓得已是一屁股从树上跌了下来。
不过他反应极快,手脚并用,又上了另一棵树,还不住地朝着老虎张牙舞爪,一副浑然不怕死的模样。
而此时的陈闲刚出了困境,便去地上摸索兵器,只是这绿水悠悠,何处有这等防身的玩意儿?
可就在这时,脑后风雷呼啸,那大虫已是翻身扑到。
他只得一滚,这一滚已是落了小溪之内,却在一瞬间似是捏到个犹如刀柄模样的玩意儿,他由不得多想,一下子将之取了出来,横在自己的面前。
竟是一把剑身如泓碧水的长剑。
那老虎一扑,见得他手中有刀剑,也有几分忌惮,稍稍往后退了两步,陈闲胸中抑郁不可出,已是欺身上前,且将手一抬,竟是间不容发地削下来几根虎须。
那老虎大声咆哮,口中腥风扑鼻。
陈闲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这手中长剑浸水如此之久,不曾败坏,甚至历久弥新,不知道这把宝剑的主人是以身饲虎,还是另有其他的变故,将之神器遗留虎穴之内。
只事到如今,无有可为。
唯有借的斩虎剑,方可杀出一条血路来。
陈闲看着这把长剑,剑柄应有二字,名曰“斩岳”,低声呢喃道:“今日我要杀虎证道,斩岳斩岳,胜败可就在此一举了。”
392.杀虎证道
若是一般论处。
杀虎应用枪,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尖锐更是可克敌之要害,乃是不二法宝。
陈闲自然不觉得自己是像是武松那般的猛人,能够生撕猛虎,但至少手中有了削铁如泥的利刃,便不是没有一试的可能。
但大虫并未给他多加思考的空间,见得一击不中,摇摇晃晃间,已是拖着尾巴再次扑了上来,他体量巨大,压将下来地面震颤,此处属河边,更是有不少卵石堆积而成,竟是摇摇欲坠,似是有分崩离析之兆。
陈闲就地一滚,将长剑放在背后,这剑虽然锋利,但猛虎皮糙肉厚,等闲武器根本破不开他那张皮肉,更可能就此折损了这一柄好剑。
而此时的猴子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冲着那老虎一阵龇牙咧嘴,猛虎却是不为所动,似是锁定了陈闲一般。
陈闲知晓这般敌手最是不好对付。
往往认死理,不将你咬死,根本不罢休。
若是人那便是疯魔,是偏执狂。
若是虎,便是疯虎,嗜血如魔。
到了这等地界,他若是再束手束脚,他必死无疑,此时只能放手一搏!
他想到此处,猛虎已至,它取一双肉爪来按,陈闲与他不过尺寸有余,后方便是水池,若是落水,猛虎在水中之灵活,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玩弄至死,万不可落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见得虎爪避无可避,竟是不退反进,自老虎的抓下顺着他的姿势,滑入了他的肚下。
他仓促间更是拍出一掌,正打在老虎的脖子处,手感如中败革,根本不起半点作用。
似是见他勇猛,那小猴子,竟是也奋力一跃,跳到了老虎的头顶。
老虎顿时恼羞成怒,一昂头便想将侵犯他权威者给拨弄下来。
可是这猴子却极为顽固任凭他如何挥舞,都是一副狗皮膏药的德行,更是抓过小树枝,不断攻击他的双眸与鼻孔,更是用尽全力插了对方的耳朵。
这等伎俩虽无用,但却足以激怒他。
他再也不管那猴子,张开血盆大口,已是朝着自己身下的陈闲一口咬来,腥风扑面,陈闲已是可见其犬牙交错,恐怖异常,只是此刻,陈闲想要再故技重施,已是极难,那条钢鞭似的尾巴,已经垂落下来,正待他自投罗网。
而两侧又是水域山石,出去更是死路一条。
他情急之下,看到老虎身下正压着半截枝条,匆忙伸手抓住,而后将长剑在面前刺动。
那老虎也知道刀剑的厉害,将腿脚微微一让,陈闲不过虚张声势,但隐隐之间,他似乎看到在老虎的肚子上竟是有几道细微的伤口,而且看起来时日已经久远。
那老虎脱了长剑的范围,也按捺下性子,坐在了山石边缘,猴子急忙与陈闲合兵一处,一人一猴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猴儿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脾性,似乎很快便不将老虎当回事,陈闲低声说:“猴子,你和这老虎有什么过节吗?
还是和我有什么过节?巴不得把我骗来送死是吧?”
猴儿“吱吱吱”地叫了两声,仿佛在抗议陈闲的说法一般,那老虎拿双眸打量着二人,似乎终于确认两人和那柄铁剑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他虎啸了一声,身子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扑了上下。
这大虫捕食十几年,这捕猎的精华尽在此招之中。
陈闲福至心灵,躲闪及时,但那老虎力气奇大无比,开碑裂石,已是不在话下,竟是一掌下去,把石头都拍碎,石子飞舞,有即刻更是在陈闲的脸上花开了几道口子。
之后老虎的攻势如同怒涛一般,令人应接不暇。
就算是他这几日来,和猴子一起生死相搏以斗剑都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堪的局面,而且稍有差池,这世上便不再有陈靖川此人了。
但到了这等危急关头,陈闲仍旧觉得依旧有一线生机。
而且,大不了拼着这具肉身不要。
他低声说道:“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一味猛攻,一张血盆大口从未离开过陈闲三尺之内,而且越攻越急,猴子大急,只是他往日尚能丢飞石用以攻破陈闲的防线。
但这些飞石对老虎而言只不过是挠痒痒起不到半点作用。
他往日里和这老虎也是死敌,无数兄弟姐妹死于他的手中,今日连同自己也险象环生,还得累及自己新认识的玩伴性命。
他本是山中猴群的一员,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好不容易有了这等玩伴,如何肯松手去,便是拼了命性命也在所不惜。
诚然畜生愚昧,但畜生之于人类却更较为直率简单,论肝胆相照,丝毫不逊与人!
他手中持了木枝龇牙咧嘴,趁着老虎扑食的间隙,拼了一身血勇,猛然间跳到老虎头面上,用尽全身气力,将木枝,狠狠地插入了老虎的双眸之中!
老虎立时惨叫一声,黑的,红的登时洒了一地,陈闲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已是不容他再做犹豫,他一手擎着木枝,一手持宝剑,那老虎张着大嘴,他猛然间将木枝插入老虎嘴里,而后一下子将木枝打竖了起来,登时这木枝便撑在了老虎嘴里。
这大虫凶顽成性,虽是目不视物,竟是一虎爪拍了下来,打在陈闲胸口,好大一块血肉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少年剑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凭一腔血气,那木枝只撑住了须臾,但陈闲仍是一剑顺着大口刺入,自大虫后脑而出,最后竟是撑不住虎骨坚硬,这柄名为斩岳的宝剑,立时折断了去!
鲜血喷溅,陈闲那条深入虎口的胳膊,更是被那牙齿撕得条条块块,血肉模糊。
那大虫惨叫一声,身子向后跃去,已是一着不慎,失足落入了水中,身子在水中不断扑腾,最终半浮在水面上,看上去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陈闲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鲜血流满了整个地面,他望着远处跌倒的猴子,正勉强抬起手和他打了个人类的招呼。
他疼痛到了麻木,却是不管不顾,只看着天边云霞飘忽,而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393.青州境内
待得陈靖川再次苏醒过来,日头已经偏斜,只是身处之处却不在原本的荒郊野岭,反倒是在一处小小的柴房之中。
身上不知道何时被套上了一些密密麻麻的绳索,只是这绳索若是要捆住常人容易,但对于他想要挣脱,却轻而易举。
只是他不曾动作,只左右打量了周围一眼。
这应当是位于林地边境之处的猎人小屋,里面有一些猎户常用的兵刃,还有弓弩,不远处甚至晒着几张皮草。
整个屋内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在屋内曾被分尸宰杀。
但不远处烧了一盏篝火,微微散发着丝丝暖意,深山早入秋,相比于陈闲之前所处之地,此处简直不下于天堂。
只是他心下警惕。
人心可比豺狼虎豹,更为肮脏。
他昏倒之地颇为偏僻,而且就他所知,哪里过于荒芜,他遍寻出口,却只发觉无从头绪,现在显然有人搭救于他,于情理并不合。
事反常态便为妖,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风,便是要面对过方才知晓。
不过他稍稍检查了一下伤口,并没有很严重的问题,除却失血过多,又因为与虎相争,有几分脱力之外,便没有什么险要的内伤。
外伤总归能好,那老虎伤到他最重之处,均非要害,一条臂膀,胸口一块大肉。
胡吃海喝,便也能补得回来。
他不由得苦笑,这两具肉身先后失血,也算是流年不利了。
不多时,门外已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急忙躺了回去,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那脚步声似是有两人,均是男人的声响。
其中一人将背后的什么玩意放了下来,而后一拍桌子说道:“这小子当时杀了便好了,亦或是丢在山中全教他做个孤魂野鬼,让百兽叼了去不就正好,
如今养在此处,怕是又要费些粮食,可是不可惜?”
另一人说话的时候带着笑,也似是坐在了篝火边取暖:“大哥可是不知道如今这城牙子里,多少人都在找这么个能手,就这么一人就能给咱们换来一辈子的富贵,光是这桩买那些个虎皮,虎肉都值钱得多!”
陈闲暗自思索,想必这两人乃是打猎的猎户,只是无意间闯入了山间,竟是走了狗屎运,发现了老虎毙命之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
但隐隐之中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并不出声。
那被称作“大哥”的猎户听到老虎不由得两眼放光,一抹嘴说道:“咱们青州几时见得这般大虫,如今这大虫入了城中,便是连当地的大官都来细看,那可真叫威风!”
“那是,可惜了,这些个达官显贵,只买了些许便都纷纷做鸟兽散了,那些个百姓却是买不起,各个上前便问,‘这东西可否白给,回去炖给八十老娘尝尝鲜?’
见得不给就哭爹叫娘,骂骂咧咧,嘿,去他娘的,有本事自个儿上山打去,便要来吃白食?”
那大哥也在一旁将青州城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倒是浑然忘了这等富贵便宜也是他们自地上捡来的,是老天爷的馅饼。
“不过,这汉子倒是来得蹊跷,这人倒在虎尸附近,周围别无一物,我看这老虎死得这么个时候,和这个年轻人定然是脱不得干系。”
“那还能如何?难不成这么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能将这么一条猛虎杀了?”那大哥似是有几分不以为然。
“这可说不准。”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咱们不都说这儿就有个打虎的英雄落过草吗?搞不好的事儿!”
一说到打虎事儿,陈闲便听出来了,此地原来便是山东的青州,这也算是凑巧,他以前看水浒之时,其中便有此地的记载,青州城二龙山,别的不说这地儿可是杨志与花和尚落草的地界。
而武松血溅鸳鸯楼之后,更是迫于无奈,化妆成了个头陀,也兜兜转转,到了此地,成了这儿的一位头目。
那么自己之前兜兜转转脱不得藩篱的地界,恐怕便是那座二龙山了,只是二龙山仍在,那故事传闻之中的山寨却偏如云烟,无了踪迹。
到底是演义的故事里的桥段,实在做不得准。
陈闲不由得一声叹息。
只是此地与阿飞横死之地恐怕相距万里之遥,不知道是如何的能力,将这具尸体抛掷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更像是一个道不破的谜团。
不过也好在既然已经明确了路径,那么陈闲便有了几分主意。
他将分魂种在此身之上,本就是留存了以此身浪迹天涯,瞧瞧这大明风华的打算,山东青州府距离京师都不算太远,又极为靠近天津卫,与海事密不可分。
此地又诞生过无数英雄传说,豪杰辈出,龙蛇混杂,可谓是最好的落脚之地。
那汉子又说道:“那我们还将此人捆了来?这人若是发起凶性来,便是十个我们都抵挡不住,不如乘此机会……”
“大可不必,这人即便有打虎之人,便是有能之士,这种人若是用得好,抵得上千金,你还记得,城里有人正在找个替罪羊不成?
这不就是上好人选?我们将他推去顶了罪,他武艺高强自然能够逃出生天,到时候,我们在旁策应,他又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中,我们对他有救命的恩情,大哥你是不知,
这种人最是怕这等人情债了,走都走不脱,到时候,还不是任由我们驱驰?人财两收。岂不是正好?”
那人说来得意,那大哥显然也楞在原地,不曾想到还有这般主意。
到了最后,方才连连拍手说道:“二弟,你可当真是智多星下凡呐,若是没有你,咱们恐怕就得错过这下半辈子的富贵了!说得好,说得好!”
陈闲叹了口气,身子稍稍一抖擞,那绳子已是齐声而断。
屋内仍是火光燃烧,发出噼啪响动,温和涌动。
片刻之后,他揉了揉手足,看着身后的屋子地面上血流成河,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天地间满天飞雪,满城风雪夜,倒是杀人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