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阳谋!人命关天
随着琼山县这一千多号人拖家带口的涌入,整个濠镜城在战火之后第一次焕发出了活力。
陈闲早已安排好安置他们的地段,所以安顿下来的事情显得有条不紊。
偶有几个如牛祖德一般不服管教的刺头,见得明晃晃的刀枪与火器也不敢轻易造次,只得认怂。
濠镜百废待兴。
作为军师的魏东河此时,却正在工地上和几人指点着重塑灯塔的事情。
濠镜在建立之初,曾经建起了一座颇为简陋的灯塔。
因为陈闲早早预料到这场多方会战将在濠镜展开,灯塔的位置颇为偏后,象征的意味要远大于实际的用途。
如今大战告一段落,各方面都陷入自己的迷局之中,陈闲临走之前,就吩咐魏东河等人将这处灯塔重新建立起来,而且,这一次要让他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黑锋于数日之前,向着背信弃义的三灾宣战,双方主力在福建沿海交锋,如今正打得不可开交。
但魏东河知道那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海盗的第二次会战由三灾昭告天下,谁人都不想在年后这个节骨眼上,与敌方消耗,最终被人坐收渔利。
当然他们忌惮的显然并非陈闲。
而是来源于其他各方势力,海盗团之中,随着第一会战的爆发,整个海上的势力经历了一轮巨大的洗牌。
无数小的海盗团灰飞烟灭,或者就像是小鱼互吞成了一个胖子,现在正急需一场大战来显示自己的势力重新划分自己的地盘。
各方面都在不断发生冲突,便是魏东河近日以来收到的消息已有数十起。
而那些看到有利可图的沿海世家也乘此机会,浑水摸鱼,一支支打着海盗旗号的船队突兀地出现在了海上。
反倒是陈闲的陈氏海盗增长最是迟缓,甚至比之白银团时期犹有衰弱。
这样复杂多变的景象,给本来就复杂的海上局势蒙上了一层阴影。
甚至比之最早大战开始之前,都不遑多让,甚至略有超出。
佛郎机人在濠镜吃了瘪,但根本原因不过是大明水师的背信弃义,西草湾大战功败垂成,屯门痛失地盘,又在濠镜折戟,一时半会儿,这群葡萄牙人恐怕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而且,他们的矛盾显然集中在大明方面,一时之间,不一定会和濠镜这帮人死磕。
至于大明水师,在此战之中也损失惨重。
但相比之下,他们的势力保存极为完整,只可惜有的是人给他们使绊子,便是内部斗争与倾轧,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一时之间,大战之后,各方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包括得胜者濠镜,都保持了低调。
魏东河尊从陈闲收束手下,低调做人的指令,将整个濠镜守护得如铁桶一块,就连往日里在沿海打食的小股海盗部队都引了回来。
“魏先生。”魏东河转头看着一个气喘吁吁从远处奔来的少年。
他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天吴吗?有什么事?”
“沿海出现了小股海盗部队,有几户土人的渔船遭了殃。”
魏东河神色一变,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不是严令不得下海捕鱼了吗?怎么会有土人不听命令?死伤几人?还有别的消息否?”
天吴摇了摇头说道:“据说是这几日觉察风平浪静,觉得不会出什么大危险,便去了。正迎头遇上对方的船。
死伤不明,有七人落入了敌人手中,对方呼啸而去,负责附近诸岛监视的兄弟来说,他们便大摇大摆地驻扎在附近,不知意欲何为。”
魏东河面色稍稍平复了些许。
他唤过左右护卫:“去请谢头目和张头目来。”
他看了看天吴,也说道:“你也跟着来。”
说罢,已是吩咐好如今正在营建灯塔之人,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
“此次之事,来者不善。”魏东河看着下首坐着的众人,不由得低声说道,他面色已是不复之前的平和,多的是几分忧愁与焦虑。
天吴接口道:“濠镜经过上次一战,隐隐之中,在众多土人心中立了威信,叫他们归了心;对于外头的海盗同样有了威慑,只是没想到真有人会下绊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打一顿就好了。”张俊满不在乎地说道。
众人权当他一块叉烧,叫他来不过是可能要颁布行动命令,听得他这阵话,纷纷跳过不理。
“濠镜如今土人数目众多,北边的狼兵和负责审核计较的学士都说过,近来因为濠镜之事,不少两广一带的土人不远百里来投,他们收容了一些,但数目仍在增多,
此事一出,若是我等不可妥善处理,这些土人就将人心惶惶,到时候,局面颇为难堪。”谢敬也说道。
“不止如此,这些海盗显然是有备而来。”正当这时,小邵也大大咧咧地从外头走了进来,他随手将一叠文件抛给诸人,而后继续说道:“真当一般海盗有这种胆子和我们濠镜作对的?”
魏东河拿起来一看,已是皱起了眉。
张俊却第一个破口大骂:“黑锋这群生儿子没的……”
“他们自然不会明里落井下石,这种阴损手段,陆其迈可是擅长得很,何况,濠镜之战,少东家也算是摆了他黑锋一道。”
“来了一套阳谋,这便用上阴谋了?”阿贵掀开门帘也走了进来,阿贵如今执掌的乃是工坊一应后勤,自从蒋飞云当了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理,这大小事情便都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而且魏东河多少有几分精力不济,就连这些土人的管理都有一部分交给阿贵。
在濠镜本就是能力至上,像是阿贵这等人更是能者多劳,好在阿贵往日里便劳碌惯了,如今是为了工坊为了濠镜办事,他也乐得受累。
“这也是阳谋,人家根本不屑我们打探其中曲折。”张俊撇嘴道。
“也可能是故布疑阵,只是对我们而言,无有所谓,少东家曾说,心胸得宽阔些,这样防不至于落入他人的圈套之中。”魏东河做了个总结,众人沉默了下来。
“至于那些土人的生死,我们不能不救,还得救得漂亮,至于其余之事,一切均是往后推。”
“人命关天!”
395.借船
魏东河话一出口,众人便沉默了下来,他吩咐了两句,已是将天吴以及谢敬,张俊均打发了出去。
濠镜如今战力大损,拿得出台面的海盗数目已然不多,与这几伙杂毛硬碰硬都显得稍显逊色,好在此次稍有不同。
等到这些个武将都离开了营帐。
阿贵会意地看了魏东河一眼,已是说道:“想来,魏先生在苦恼,之后的事情如何去办罢?”
“毕竟魏先生早早立过规矩,不得任何人下海,如今海盗都老老实实在陆上喝酒打马吊,反倒是一向乖巧的土人出了岔子。”小邵也有几分头疼。
“该杀杀。”魏东河忽然开口道。
众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何必呢?就这么一件事……”
而小邵从魏东河的脸上揣测了两分,而后问道:“少东家的主意?”
魏东河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有很多事情不可深究,但有些事情务必要给出一个可靠的交代来,尤其是在这个时机上。”
众人不由得默然。
一千多个流民在此时涌入了濠镜城,魏东河和阿贵虽然做过紧急审核,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根知底,就这个情况,什么事情和状况都可能发生。
便像是阿贵看那个叫做牛祖德的人便不是一个心服的人,这样的人在流民之中有多少?
谁知道!天知道!
若是不能好好处理这件事,这一千多个人被撺掇起来的破坏力,绝不亚于一场三方会战。
“已是将这些人都分割打散,但我们的底盘终究只有那么大。”阿贵也稍觉头疼。
魏东河低声说道:“尽人事便是,不必夺天之功。”
“有无再行谈判交换的可能?”有人忽然开口问道,却见得众人一副看傻子的德行。
魏东河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自然是没有,谁叫我们是海盗呢,海盗才不会和人讲道理。”
此时的谢敬和张俊走在前往另一处岛屿的路上,就连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张俊此时也嚼着烟草,脸色阴沉问道:“谢头目,你觉得苏佳飞怎么样?”
“可以信任。”谢敬似乎也诧异为何张俊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他在这样的局面里,少有谎话,均是有一说一,碰到不善,不适合的话语便往往缄默以对。
“我也觉着,不过这小子邪性得很,大战之后,他们家的势力未有损伤……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们打上一架?”
谢敬知道张俊是个什么样的德行,这次自然也就旋即沉默了下来。
那张俊呵呵一笑,也不再与谢敬多言,身后的天吴反倒是笑呵呵地说道:“少东家倒是对苏佳飞颇为认可。”
至于谢敬和张俊均不说话,天吴也是自讨了个没趣,不再言谈。
他们三人所代表的势力并不相同,天吴回到濠镜之后统领的大部分的留岛冥人;张俊手底下自然有当年和他预谋造反的亲信党羽,但他身为魏东河心腹自也有不少海盗归在他手下。
而谢敬则高高在上,他一出手则无敢不服。
只是也因此,他手底下的嫡系却是最少的。
不多时,三人已是到了苏佳飞的地界,此处有不少海盗把守,因为陈闲下达的禁令,大部分人终日无所事事,就在岛上作乐,酒水与餐饮均是管够,故而颇为自得。
天吴隐隐听闻过陈闲日后会将这两块岛屿的管理收回手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如此放任苏家和叶隐在这里开发自己的势力,之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谁都猜不透。
这似乎是个隐患,但少东家好像全然不将此事当回事一般。
就像是叶隐,陈闲已经多次在众人面前称之为“隐帅”,似乎是有意将一些势力放在他的手中,但如今这么多跟着陈闲自一穷二白之间起事的人都还未有着落。
比如,最明显便是冥人与谢敬等人,却如此厚待一个外人。
天吴没有开口,他已经和往日不同,知晓有些话并不该说,应有自己的考量,他不知晓这到底是否是对,但本能地去做。
就像是本能地去活。
苏佳飞听闻三人到来,倒是忙不迭地前来,他和三人都有过会面,仍是一副热情面孔。
“三位,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进来坐,有温好的酒,还有大好的黄牛肉。”
他们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乃是因为陈闲给与他们随意掳掠的权力,他们在濠镜的生活比勤勤恳恳做事的人们都要舒服得多。
当然自从魏东河不让人轻易出海之后,虽是有点影响,但余粮颇丰。
至于他们手中到底染了多少鲜血,只有他们心知肚明。
陈闲也知道,海盗本来就是要吃人的,这是一群法外之徒,让他们遵纪守法,秋毫不犯,那是做梦,骨子里的凶残与根源上的草菅人命,本就改不掉。
哪怕是魏东河和谢敬都是冥顽的凶徒,说杀人便杀人毫无分寸。
就连陈闲都不知不觉沾染了这种性子,在猎人小屋便出手果决,不留活口。
这是一个不狠无以立足的行当。
苏佳飞见得几人神色,便笑着说道:“便去里头说罢。”
他素来有眼力劲,知晓他们此来应当有事,说说笑笑,已是将他们引到了屋内。
天吴见得另外两人均不说话,便说道:“只是魏先生叫我们来此搬个救兵。”
“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我们都是少东家手下办事,少东家之前便与我讲,叫我万要有事就与魏先生商讨。”
天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苏佳飞顿时也面色凝重,但他很快释然,低声说道:“是要我手下海盗出手吗?我现在便吩咐……”
天吴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魏先生刻意叮嘱过,不必苏家人马动手,你们只需要借船便好,如今本岛上隶属于陈氏的船只因为一些缘由,极为稀缺,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至于人手我们会想办法的。”他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
苏佳飞反倒是笑了笑:“只是船倒是好说,我手头有许多小艇,虽是不可动用海城号,但这些船只随意调用,却是不成问题。”
“那天吴在此谢过苏头目了。”
“客气,我即刻调动船只,你们何时要用?”
“自然是越快越好!”
苏佳飞长身而起,喊过一旁正在嬉闹的苏佳川。
“不过我舍弟倒是想要见见世面,不知道诸位,能否带他一程?”
396.鹿首魔
深夜,濠镜沿海飘散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薄雾。
几个海盗正在沿海的码头撒尿,远处零零星星传来篝火边同伴们的嬉笑声。
其中一个头顶上缠了红色布条的男人吊儿郎当地说道:“这回的事儿可真容易不过,活该轮到咱们这帮人成名。”
他身子抽搐了两下,脸上露出了舒爽的光泽。
“上了岸的海盗,那是自断臂膀的汉子没什么两样,濠镜这帮人如今可就遭了殃,可就便宜了咱们,对了,阮成,前几日那小娘们怎么样?”
“一般般吧。”那红色包头巾的男人含糊地应和了一声。
远处的林地里,寻欢作乐者有,也有酒后发起了酒疯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学着从前角觝的模样,捉对厮杀了起来。
这种把戏后来传到了日本,被称之为相扑。
在当地颇为流行。
他们这货海盗去过那儿,觉着好玩便有样学样折腾了起来。
只是到最后都是一通乱拳收场,好不尽兴。
濠镜上那座灯塔的光,似乎穿透了阴霾,照射在了海面之上。
众多海盗都是不屑一顾地嗤笑着,觉得这简直就是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出来,在这个举目四海,均是仇寇的时代。
这无疑便是在自寻死路。
许是被灯光折腾的不堪其扰,这些出来小解的海盗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去。
不多时,他们众人已是看到首脑正坐在不远处烤着火,他穿了一身赤红色的短打,只是稍显破烂,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海腥味,还有些许奇怪的味道,像是死人的毛发,亦或是活人的鲜血,总之嗅着很是不详。
只是纵使如此,也不会有人与他大呼小叫。
男人的身边摆放着许多白色的球,此时的他正把玩着其中的一个。
阮成与同伴偷偷看了他一眼,虽是见过多次仍是觉得有几分不适应。
他们见首脑将球体翻了过来,露出几个窟窿,赫然是一个人的头颅,被海风吹到侵蚀干净,只余下骨头。
又似是被人时常拿小刀摩挲,渐渐地连里头的血迹都被刮去,只剩下苍白的面容。
这些都是胆敢与这个男人作对的人的下场。
海盗第一次大会战以来,这片海域上,有无数新星兴起,这些人来历神秘,有的自称乃是陆上的大世家。
也有的打出的旗号匪夷所思,乃是为了寻百年之仇。
也有的闷声不吭,到了现在都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迹象,只是手段残忍,阴险毒辣,甚至几近疯癫与痴狂以能事。
而其中,这位船长便是里头的佼佼者。
他称呼自己为陆精。
而在这片海域,所有人都称之为鹿首魔。
这是一个行走于黑白两道,而且又和几大势力暧昧不明的海盗,没人知道此人究竟是何来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兀地征讨濠镜。
只知道,这个人足够疯狂。
这条船上的人大部分并不是自愿上船的,大部分的人都来自于不同的船队,而这些曾经的船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些船队的首脑或是被鹿首魔生生吊死,亦或是战死在一场场掠夺之中。
在海盗团内,有那么一个传闻。
说最早的时候,鹿首魔就是一个人,他孤身一人化身成了一个老实木讷的海员加入了某个倒霉蛋的船队之中。
而后他就像是被产在猎物体内的卵一般,渐渐长大,他从卵里孵化了出来,而后化成了一个不断吞噬血肉的寄生虫,而后发展壮大,到了最后,一口将船主彻底吞噬,咀嚼殆尽。
他完成整个过程,只花费了数月的功夫。
海上便是如此,成王败寇,不外如是,这里是法外之地,只要有力量,什么事情都能变成既定的事实。
他们特意毕恭毕敬地让过位置。
那男人却是眼睛都不曾抬起来一分,可就在他们觉得相安无事的时候,男人若有似无地舔了舔自己有几分干涸的嘴唇,那是有几分让人心悸的猩红。
“统领?”
那个男人仿佛听到首脑说了什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人悠悠然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红色包头巾的海盗看到的是一双有几分浑浊,说不清楚是生还是死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哦……那些俘虏,他们还好吧?阿阮。”
他叫做阮成,听得首脑这么称呼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不过也有几分奇怪,当时的围捕很是顺利,甚至顺利到几乎不曾出动精锐之力。
而且首脑当时也没有露面。
现在怎么关心起那些贱人的死活起来?
他乃是负责看守那些囚徒的人,首脑问话,他连忙说道:“统领,都没问题,都听从你的吩咐,水粮一点不少给养着的,绝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陆精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看着阮成说道:“带我去看看。”
阮成连忙点头称是,只是心里早已将这个魔头骂了个狗血淋头,谁没事大晚上去看什么囚犯的,那儿黑灯瞎火的,往日里都给人做了粪坑,恶臭难闻。
若是晚上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那就是臭上加臭,臭不可闻了!
但既然头目发了话,哪有不遵照之理?
他连忙走在前头,只是他看了看左右,这些人仿佛都闹腾得累了,都纷纷趴在地上,有一些还强打精神说着话,看着这哈欠连天的营地,就连他都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今日这瞌睡虫来得格外早啊。”他不由得嘟囔道,却看到和他一起放茅回来的兄弟,此时已经找了个舒坦的地儿躺了下来。
原本喧哗躁动的海岛,此时却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咋都睡着了?”
“连日的征讨,恐怕都累了,酒喝多了就和中毒了似的,不妨事。”首脑的声音似乎没什么感情,但他听来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忽然他停下来了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他觉得脑后传来了一阵枪声,而后便是剧痛传来。
他顿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了下去,而后噗通一声,落入到了水中。
397.阮成
“喂,我说谢敬,你见过比这小子更离谱的主儿吗?”
张俊举着两只手,冲着谢敬比划了两下,而后指了指正在沙滩上做着伸展运动的苏佳川说道。
此时的苏佳川仍是一副孩子天真的面容,只是他浑身上下好似沐浴在鲜血过一般,身上更是红的白的染了一大块。
见得两人正在船头探看,还伸手冲着他们挥了挥。
吓得张俊不由得往后一蹦。
谢敬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见得不多,另一位你也见过了。这种人乃是沙场征战之才,勇冠三军,视厮杀如儿戏,苏佳川此子,我曾经听少东家提到过一嘴。
说他乃是演义里走出来的人物,普天之下,就此一份,若要说维娜算半份。”
“我也觉得这傻小子和维娜那个疯女人有点像。”张俊看着童子随手提了两柄金瓜锤,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阵恶寒。
前不久,他才看到这个小子手提这么两杆凶器,从船头跳了下去,随后就用这种兵刃给那些个尚在昏睡的敌人一个个地开了瓢。
一锤下去,人便死了个透顶,连容貌都看不清其中三分了。
他一马当先,杀了数十个人,等到张俊和谢敬领人策应之时,整个岛上的海盗已是叫他杀了个七进七出。
“不过这些人睡得可真够熟的。”
“得,叫那小子别来个赶尽杀绝了,好歹留几个活口。”
他话音未落,从林地里冲出来几个海盗,他们身形好似有几分不稳,但已经悍然开了枪,火枪的声音响彻岛屿。
甚至有个不小心的海盗中了弹,顿时就毙命过去。
“得,还不如都杀个干净!这帮狗娘养的!”张俊犹如大鹏展翅一般,猛然扑了下去。
谢敬看着这个战场不由得心中出现了些许疑虑。
隐约间,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只是又难以说出来究竟是什么,下方的张俊像是憋坏了一般,手中的环首刀左右横飞,犹如虎入羊群。
那些个海盗手软脚软,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勉强放了几枪,便已是东倒西歪,他左劈右砍,血肉横飞不过多久,已是将他们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正当这时,谢敬仿佛发现了什么,他也跃下了船舷,穿过正在扫荡着的同伴,赶到了张俊身旁。
“怎么了这是?”
他看着那些死尸来的方向,低声说道:“这些人来的地方似乎不大寻常。”
他说完这句话,已是小心翼翼地引着张俊往前走去,一边说道:“你去将苏佳川那小子也喊来,他哥托我照看,总不能让着小子满地撒野。”
张俊刚要推脱,谢敬已是说道:“他力气是大,但功夫粗浅,别说是你,有那么两下子的人,都能将他手到擒来,速去。”
张俊听闻已是老大不情愿地往那儿走去,谢敬看了看地上的痕迹,一股腥臊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低声说道。
不多时,张俊已是抱着那小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谢敬却忽然开口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将这里的余党尽数剿灭,莫要留下活口,除此之外,均在此地待命,勿要做些别的事情。”
张俊见得他发了这般命令,似是别有隐情,但也不好多讲什么,只看了苏佳川与谢敬一眼,便将头低了下去。
众人一声大喝,已是得了令。
谢敬看着这些人也是有几分喉头发苦,濠镜一战损失惨重,而部分海盗甚至是冥人都暗中被陈闲集结,征调了大量的海船,这些人和部队有别于目前的海盗,都是精锐之师,而且似乎别有用处。
也因此,导致如今他们手头上的海盗数目严重不足,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向苏佳飞求助。
他们这些个管理层更是吃的草,挤得是奶,尤其是魏东河连血都要被挤出来了。
饶是如此,还不得自在。
“我们走。”谢敬没有多想,已是领着众人往深处去了。
这里的道路湿滑,谢敬曾听对此地熟悉的土人说过,这一块地势低洼,一日之内,时常有海水漫灌,湿漉不堪。
早些年就有海盗将此地当做惩罚关押囚徒之处,如此说来,极为残忍。
只是时日长远,此地已经被放弃许久,就连这种天然的监牢也化为了乌有。
故而这里便生有青苔亦或是牡蛎,若是一个不小心跌倒,便会被牡蛎割破手脚鲜血淋漓。
几人走了不多远,已是可以嗅到一股飘散在风中,浓重的尿骚味。
而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几只人的手臂。
隐约间,黑暗里好像有一个诡异的人影,正在不断颤抖着。
“我们不想杀人了!你……你们不要过来!”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三人的到来,连忙捂住头脸,一只手挥舞着小刀。
谢敬上前一步,猛然间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你是何人?”
他胆怯地看了谢敬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而后颤抖着说道:“你们……你们不是和那个怪人一伙儿的吗?”
此时的张俊也走了上来,和谢敬对视了一眼,均是觉得有几分蹊跷,他回答道:“那个怪人是谁?”
“你们……不知道吗?那个人叫做鹿首魔,是个怪人时常对咱们又打又骂。”
谢敬知道这次突袭的海盗便是鹿首魔的队伍,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尚在船上,他不由得开口说道:“你也是被鹿首魔掳来的吗?”
那人抱着衣领,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众人,而后似是摇头也像是点头一般做了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姿态。
张俊似乎有几分不耐烦,走上前去,猛然推了一把他的肩头,而后说道:“婆婆妈妈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你说鹿首魔?鹿首魔去了哪里?”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了回去,沾了一手的污物,似乎也不大计较,他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打量了两人一眼,而后颤着声说道:“我……我不知道……至于我叫什么……我是谁……我叫阮成,我什么都不知道!”
398.立法,杀一儆百!
谢敬三人在稍微恢复过来些许神智的阮成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些个土人关押的地界,臭不可闻。
阮成仍旧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但这里的海盗似是和他有所仇隙,谢敬与张俊料想可能并非船上之敌手,便暂时按捺住了杀心。
他们找到那些土人之时,发觉人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这里的待遇也颇好,有吃有喝,颇为乐呵,不过他们看到谢敬之时,倒是极为惊恐,仿佛大祸临头了一般。
谢敬没有与他们多说,只叫张俊护送着他们与那个自称为阮成的男人上了船,而后他看到苏佳川似乎不见了踪影,他急忙寻找,却见得不知道何时,童子已是丢了两柄吃饭的家伙,钻到了有几分污秽的海水之中。
他只得喊道:“苏家老幺,你快上来!”
孩子却是仰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口缺牙。
“这儿好像有什么东西。”
……
魏东河已是听闻了凯旋的消息,他挥退了自小邵遣来的人手,却是皱着眉,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可思议,但海盗无常,荒诞者时有,一个名为鹿首魔的怪人已经让他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既然如此,做出些不可思议事情的人,也不见得不存在。
“我便不去接谢头目他们了,之后的事情按照之前计划的来办。”
“师父,这样的行径会不会过于……”
“残忍?”魏东河看着正手持一卷书卷的玉娘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们乃是冒着士卒生死的风险,将他们这帮人救出来的,常言道,一命抵一命,这句话你如何觉得?
此战虽是轻易获胜,但我们失去了两名弟兄,换来的不过是毫无价值的滚滚人头。”
玉娘不再说话,她素来通透,但往来军阵,大小城市之管理,本就不是一桩可以感情用事的东西,她很快反应过来,已是点头称是,出了门去。
唯独魏东河神色有几分复杂,似是被这小小决策,搅了个心绪不宁,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
玉娘很快便到了码头,见得几条小船已是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岸边,不多时,已有几个海盗先行抬了同伴的尸体出来,上头蒙了白布,那些个人神色有几分凝重。
自从陈闲占领濠镜之后,这些居无定所,无有凭依的海盗,从此也算在此地生根发芽。
陈闲为了给他们留下故乡之情,便将所有海盗的尸骸,只要能够收敛的均会带回濠镜好好安葬,以若是来不及安葬的,便烧成骨灰带回濠镜,立墓碑悼念。
而且也特意留出了一座山峦,用以安葬亡魂。
而当地的人对海盗实际上已经逐渐改观,人便是如此矛盾的生物,从前的海盗欺压他们,并且将他们当做猪狗,还时不时劫掠一二。
那时候,他怕他们如怕蛇蝎。
等到陈闲这伙人到了濠镜,他们反而觉得,这些海盗均是好人。
无他,利己尔。
陈氏海盗来了,他们有了开垦的田地,有了生活的保障,虽然这些海盗仍是出去烧杀抢掠,但他们不抢咱们自己,如果由志向,甚至可以和他们一道出海,何乐而不为?
故而当他们死了,便有那么丝丝兔死狐悲之感。
接着便是谢敬和张俊走了出来,见得玉娘,他低声说道:“鹿首魔带领的船队,一共一百三十六人,均是死于岛上,鹿首魔本人据闻已经跳水自尽。”
说着他将怀中的一个金镯子取了出来,“这便是鹿首魔的信物。”
众人纷纷欢呼了一声。
谢敬不动声色地冲着玉娘点了点头,女子咬着嘴唇,也回应着点了点头。
谢敬一挥手,已是有几个海盗与冥人押着几个土人从船舱里头走了出来。
“诸位。”他看着原本还有几分热闹的人群说道。
“少东家在时,是否已与诸位立下规矩,约法三章,但凡濠镜之人均要以他言谈,马首是瞻,若是不从者视作叛逆,这等话语,少东家可是与诸位说过?”
众人默然。
谁都不喜欢自己的脖子上戴个项圈,哪怕这个项圈无影无形。
且其中大部分的条例,均是为了他们着想。
谢敬左右看了他们一眼,已是知晓他们心中所想。
他说道:“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等陈氏海盗拼尽全力,以血肉之躯换来的,但因为这几个害群之马,我们又失去了几个弟兄。
诸位,这几个人该如何论处?”
众人鸦雀无声,似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谢敬知道,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口,现在开了这个口,日后谁知道自己一旦犯错,是否会有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无人能够知晓,无人能够猜得透。
这不啻于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玉娘站了出来说道:“谢头目,这等说法是否过于严苛,人非圣贤。”
“自然,这等严苛只是相对而言,如今这几人因为自己的过失,使得两名兄弟死去,如今也正好,教我等立下规矩,”
谢敬看着众人说道:“从今往后,若是违背条理者,一律逐出濠镜,永世不得回返,若致人以死亡者,以命抵命!”
谢敬看着那些个土人,还有众多噤若寒蝉的百姓,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完了话语。
顿时几个土人已是跪在了谢敬身前磕头请罪。
谁都不想死!
谢敬却冷冷地看着他们而后说道:“如今,两条大好性命为了尔等失却,你们却在此处乞命,你等可知羞耻为何物?”
那些土人疯狂地磕头。
谢敬却轻轻一抬手,已是将众人扶起,而后说道:“你们几人之中两人受刑!余下几人死罪可免,而活罪难逃!
你们死后,因是我律法第一人,尔等妻儿自有我等养之,不必忧虑,只叫那些孩子知晓,你们乃是这条路上的殉道者,生生世世引以为戒!”
他背着手看着面前不同的众人,冷冷的说道:“你们可以开始选择了,这受刑,没有人能逃得过,也没有人能够搬弄是非,巧舌如簧,
该死的人,要死的!”
399.断头台
小时候,人人都憧憬成为英雄。
哪怕过得生活,猪狗不如,但仍旧不可抹杀的便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执念与热切。
随着岁月过往,年华渐逝。
生活的重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有的人早早放弃,有的人或迟或早失去了锐气,每个人都在逐渐变得麻木不仁,直到变成一个个推卸责任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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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和谢敬冷眼看着众人,就像是在看一桩最是庸俗不堪的笑话。
而就在这时,从人群之中有一位老者排众而出,他气势颇有威严,他所到之地,大部分土人都自觉退到一旁,老者脸色极为凝重,见得这群土人这般模样,他啐了一口,举起手中的拐杖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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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几个人痛呼出声,用土话不断求饶。
那老者却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只一个劲的猛打,直打几人头破血流,而他也气喘吁吁地拄着木棍在原地发愣。
谢敬低声说道:“这位是土人里的头人,一般而言,都是他们里头的大家长,大族长。”
玉娘和魏东河曾去过土人的村落,心下了然,遂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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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似是不会讲官话,早有一旁的青壮接过话茬说道:“这位是我们的管族长,是我们这儿的一族的事话人。”
玉娘微微颔首,她在此地代表的是魏东河的意思,故而也不可失了礼数,回话道:“劳驾族长大人亲至了。”
“我族族长说过,我族人在此地休养生息,乃是少东家与魏先生给与种种优待,我等虽是前赴后继,但同样也应当遵守你们濠镜的规矩。
所谓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既然少东家有言在先,那这几个人交由你们处置也是情理之中。”
玉娘笑着说道:“族长大人深明大义,却是正该如此。”
“只是这些人毕竟是我等子民,既然已经有人伏诛,以儆效尤,是否对其余人可以网开一面?”
玉娘看着老者脸庞犹如干枯的树皮,却是要因为族人的存续,亲自上门求人,只得叹了口气。
却是不曾想,还未开口一旁的谢敬说道:“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后濠镜的好事再也轮不上他们了,皮肉之苦不会受了,族长可以放心。”
那人点了点头,已是权当认可了这个说辞。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劳力能够保住性命,还能不受皮肉之苦,那么他便是一个好劳力,仍能派上大用场。
尤其他们这等封建原始的部族,更是如此,那些个人手均是面如死灰,知道之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残酷。
玉娘已是在一旁硬起了心肠,唤过左右人手,将那两人往断头台之处驾去,那两人吓得屁滚尿流,可无论如何哀求与哭诉,都没有半点用处。
断头台之处的人手越来越多,无论是自外头来的流民,还是扎根濠镜周围的土人,亦或是这座岛上的海盗和冥人都远远地看着这一出大戏。
濠镜的人没有说谎,他们将被掳走的人救回来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濠镜。
几乎所有人都为之震动。
这说明,之前少东家说的话并不是一句空话,不是虚言,这些海盗真的会庇护我们的存在,会让我们在这座岛上安居乐业的人!
可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却叫人有了那么一丝丝恐惧与后怕。
因为私自出海,那些个土人居然要被斩首示众!
以儆效尤!
这可是在濠镜上头一遭的大事,要知道陈闲执掌下的濠镜素来对土人与流民怀柔,从未对他们施展过什么雷霆手段,但也因此,在短暂的平和之后,土人与流民也逐渐视规矩为无物,对他们而言,濠镜更像是一个给他们吃,给他们穿,任由他们予取予求的地界。
他们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自琼山县的流民抵达这边,人数一再扩充之下,各种矛盾已经显露无疑。
各方面的明眼人都知道,该是时候做一次规矩了。
但大部分人都仍是浑浑噩噩,终究招来了这次祸事!
此时的台下人声鼎沸,被推出的两人年纪已经不小,但其中一人上无老人,下无妻女,孤家寡人一个。
另一个则是这次事件的主谋,此时他的父母与妻子都在台下哀嚎,只是即便如此,也有无数同村的土人死死把他们拉住,不叫他们靠近这处地界。
终究做了错事便要挨打。这天底下哪有白给的午餐给你吃?
怪只怪他们自己撞上了枪口。
魏东河听着手下的文士宣布着他们的死刑,还有条条的罪状,还有为之牺牲的海盗的名字与家室,随着他们的颂念,大部分人渐渐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命抵一命。
理所应当。
在这个多方势力聚居的地界,没有人会为此彻底得罪一方,毕竟他们还要靠着海盗们的庇护继续活下去。
不尊重这些海盗,便是与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所以原本还有几个叫嚣的孩子,如今也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两个将死之人仍是吠叫不已,令人难堪。
“我濠镜之土,自是连王法都无法约束之地,人人安居乐业,为自由而战,只是此次为了救几个蔑视我等规矩之人,我们有几个好兄弟因此付出了生命。
我等乃是海盗,秉持乃是海上之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血偿,虽不至三刀六洞,但这条性命仍旧需要交代出来。”
那文士取过两张黄纸,上头有两个土人的性命,他取红笔勾决,而后对着身后等待着的刽子手大喊道:“时辰已到,行刑!”
两具高耸的断头台,呼啸落下,身首异处。
400.我的话分文不值?
高高的屠刀被几个刽子手清洗冲刷,而后用绳索缓缓被举起,放置在了断头台顶上。
事先准备好的棺木装殓好两个土人的尸骸,交由族人与亲人送去妥善安葬。
这一场血腥的屠戮便告一段落。
无关紧要之辈缓缓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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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顾德才和李泰,还有一并而来的牛祖德都被任命为了这一千多号人的负责人。
此时的三人围观目睹了这场斩首,牛祖德顿时大声嚷嚷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到这儿还没多久,这伙儿海盗就开始杀人立威,摆明了便是要给咱们这些人以颜色看!我就说这些海盗信不过!如今倒好,咱们这些人都进了贼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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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自从那一日的冲撞以后,信心激增,知晓自己也不必怕他们什么,便不再那般唯唯诺诺,他也跟着说:“正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土人都值得他们舍命营救,更何况我等?如今我等确实到了一处好地界,至少不会因为这些海盗白白送了性命。”
那牛祖德见得两人一唱一和,就知道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冷哼一声已是大步往回走去。
“牛祖德和王家似乎有点关系。”顾德才看着同伴远去,忽然开口说道。
“他祖祖辈辈都是王家的佃户,有点关系并不离奇,倒是少东家真有魄力,这等害群之马,居然都敢捉出来杀了,还叫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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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说到这个便来了精神:“那些个小子从当地的人那儿拿了不少地产,不过他们都觉得,不是自己开辟的,便不算是自己的地儿,
这不猴急猴急的,都要自己开垦一片出来,闹得如今都快近冬了,还在田地里忙活,你瞧瞧。”
顾德才笑了笑,这个时代的佃户,田地便是他们的田,若是有机会得了地产,他们便会为之奋不顾身,哪里管的上有什么劳累的?
“你们最近在做何事?倒是少有见你们下了地耕种的。”
“我们跟着阿贵总管在那儿料理商业街的事,最近阿贵总管说岛上有意开办一些新兴的工坊,用以和各处互通有无,也为了方便岛上的居民。
而且据说此事和少东家的一项大计划有关,若是在岛上工坊办事得力,还能外派去各地担任工坊头目,说起来便是大好的营生。”
别看他如今说得头头是道,顾德才乍一听说这个工作时候,也是有几分惊讶。
毕竟哪怕是靠近海上的诸多琼山县老百姓,对于工坊一事只是耳闻。
不知其中到底如何。
在大明,工坊多在于沿海城市,而琼山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较为迟缓的发展速度,商业之神并未青睐这个城市。
但顾德才胜在虽然他是个乞儿,但听得走街串巷的游商与快脚说过,在福建和浙江,这一类的工坊正悄然流行。
这些工坊的产能比一般的工坊都要大得多,劳动力集中,也有不少新式的机器,生产效率高,故而物美价廉,一些商贾都十分喜欢选购。
但这些工坊数目在当世仍是稀少,更多的商人以来的仍是手工作业。
顾德才作为这些花子乞儿的首脑,并非没有半点真材实料,他为人聪明,自然能看到其中的商机还有足以发家的财路。
他们和农业沾不上半点关系,对于地产没有特别大的概念,只知道拿在手中的真金白银与吃食才是最实在,最可靠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选择了工坊这条路来走。
李泰虽是不明所以,但知晓少东家等人不会坑害他们,而且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既然顾德才不插手村中的事情,他自然也乐得见到如此景象。
“我听牛祖德以前的伙伴说过,他对王家仍旧忠心不二,而且,他被逐出王家似乎是个计策,你在村中万万小心……”
他们两人说话之间,却看到一个人正有几分胆怯地往此处挪移而来,他见得两人都在看他,不由得紧张地抱住手臂。
“你是?”
那人似乎乍然遇到人搭讪,有几分惊慌失措,不敢说什么话。
顾德才见得他穿着落魄,像是个乞儿,先生了几分同情,他走上前去,擦了擦男人的脸:“没事,到了濠镜之上,即便是花子也有一席之地,你是何人,不妨与我说说?”
到了濠镜岛上,魏东河挤了挤牙关,将库存的衣衫人手发了一套,现在顾德才穿的乃是新衣,容貌也是整理一新,像是个寻常的农家百姓一般。
那人仿佛还是有几分惧怕,他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是被谢头目和张头目带来的,我叫阮成,我没地方可去……”
正说着话,几个少年冥人已是到了两人跟前,而后抹了把汗说道:“可叫我们一通好找,你且随我们回去,谢统领正着人找你呢。”
他却似乎有几分害怕地躲在了顾德才的身后,仿佛不愿意同他们一并离去。
顾德才失笑道:“你是不想与他们一道回去是吗?”
他小心地点了点头。
正当顾德才想要如何和这些人交涉之时,远远地已是走来了一个男子,背上扛了一柄长刀,真是无所事事的张俊,他见得此处热闹,反倒是凑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说:“怎么了这是?”
那几个少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张俊笑着说道:“谢敬找他也无非是给他找个去处,如今不已经有了着落,要我看,也就别劳烦谢敬了,我去与他说,你们便行收了队罢。”
那几个冥人见得张俊已是作保,也有几分为难。
张俊笑着说道:“难不成,他的话有用,我的话便分文不值了?”
401.宦官与外臣
最终阮成去留被后续到来的谢敬轻描淡写的敲定了下来。
他成为了诸多流民之中的一份子,只是他需得顾德才全权负责。
张俊与诸多冥人少年势如水火,若不是谢敬赶到,恐怕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张俊似乎有几分不耐烦,但见得是谢敬开口,便也没有再多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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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濠镜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次日一大早,有人敲开了魏东河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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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吴身上带了些许行李,样子似乎有几分拘谨,他说道:“魏先生,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你这副样子是要去哪里?”魏东河也有几分惊奇。
天吴低声说道:“这件事与少东家要我告知如今濠镜上下之事有关,如今宁波府之布局应当已经进入尾声,少东家这一年以来,搅风搅雨,故布疑阵之手段,到了如今也显露出其端倪。”
“什么宁波府的布局?”魏东河隐隐约约间确实觉察到陈闲将大量资源用以设置一个巧妙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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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为了此事自濠镜一事结束就开始布局,甚至就连三方会战都不曾放在他的眼里。
好似这帮魑魅魍魉,根本奈何不得他们一般。
天吴低声说道:“我也知之不详,但少东家早有命令,于此时将所有冥人带往宁波府待命,只是这么做,一旦走漏风声,濠镜将陷于绝地,
所以这个消息万万不可提前透露,只有到了这个关键时刻,方才可以将命令一一发布。”
魏东河看着天吴。
天吴此人,跟在陈闲身旁已有多时,陈闲之前将他遣送回濠镜,本就违反常理,如果按照如今的一切,反倒是说得通了。
“如今的命令便是将重兵全数调往宁波府隐藏是吗?”
“正是。”
“速去,事情可得做得漂亮些,莫要漏了马脚。”
“只是如此一来,濠镜……”
“这里有我和谢敬,我们既然替少东家镇守此地,那么便要立一座不破之城,哪怕人尽皆死,城亦是不会陷落,你且叫他放心便是!”
很多事情看似古井无波,但实际上总是充斥着许许多多暗流涌动。
魏东河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至少,他已经走上了陈闲的黑船,那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
不过陈闲出了杭州城,已是和留守在城外的冥人少年接上了头。
而李明玉也早早遵从他的吩咐准备好了座驾。
冥人颇为得力,只是对陈闲深入敌阵而不带他们表示有几分怨言。
陈闲也懒得安抚,他知道冥人乃是出自好意,但终究他们毕竟是他的部下,不是他的祖宗,为人上位者,自有几分意气也有几分不容置喙的权威。
他往日嬉笑怒骂,放浪形骸,这些贴身护卫的冥人最是明白不过。
他自是缺乏一种统治者的豪气与霸气,陈闲也不由得觉得自己诞生在这个时代,若是投在什么人手底下,当一个策士亦或是武者之类的倒也是逍遥自在,
至少不必事事亲为,甚至几次出生入死,不叫人理解。
但直到如今,他方才有了身为统治者的自觉。
也知道了,若是自己不挑起这个大梁,恐怕到时候,朝不保夕的是那一岛的部下与岛民。
为首脑者,确实只有无情方才好。
他感叹了一声,不远处因为行动不便与他同坐一车的狴犴低声问道:“少东家何故叹息?”
“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有谈这个话题,只是想着杭州之事的种种。
杭州知府查仲道的名誉扫地,更多的就像是一道餐前的小菜,这件事有双重的影响,其一便是在民间产生了一种假象。
至少海盗亦或是贼寇的手,已经足以伸到杭州府这样的大城市之中来了。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一次,不过那一次被冲击的地方,乃是南直隶。
当时掀起的轩然大波,席卷了整个朝野。
而杭州这次,论地点之紧要,倒是不如南京,但论事态的严重,则超出许多。
不过,这都是那些人的事儿了。
如何和百姓遮掩这个乱象,如何向朝廷解释这个局面,那都是政客们口舌之间的事情了。
以陈闲来看,就嘉靖一朝,能够将此事说得黑白颠倒之人,恐怕不在少数。
这件事很难在朝堂之上掀起什么风波。
而其二,则是马卿代表的文官势力与阉党势力之间的对决。
查仲道自阉党投靠马卿,并且一刀便割在了张吴二人的痛楚,原本这场大乱将逐渐抽丝剥茧,并且在数年之后分出个高下,而查仲道这个马前卒的倒台却直接将胜利的天平推向了阉党的一方。
这后面的连锁反应,就连陈闲都计较不清。
好在这个时代阉党已经无法乱政,这些王室的走狗终究没有再起风波的能力。
陈闲微微眯上眼,这就说明,虽然杭州城无法成为另一处如琼山一般的大战场,但至少却是将多方势力搅在一处,互有目的,各凭本事的小型黑洞。
这次查仲道的失手,还有马卿的失算,恐怕会连带着牵扯涉及南方政务的南京小朝廷也介入其中。
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那,那些个本就想将局势搅浑的人是否应该感谢他。
官场上便是如此,可能原本微不足道的污点便会被人抓住把柄,而后一把推入无底深渊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嘉靖朝有武宗的前例在先,但世宗对于百官同样不足信任,所以宦官和文官集团终嘉靖一朝始终保持着相争相持的状态,可以说这是帝王制衡术的一部分。
自如今开始,这种局面就已经埋下了一枚危险的种子。
陈闲隐约觉得,自己若是试图在两个势力之中,扩大其中一派的影响,是否就有可能搅乱原本的局面,使得历史朝着另一个方向倾斜?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杭州城,隐约间可以看到纷乱如麻的景象正在不断升腾。
似是预示着一场巨大风雨的袭来。
只是陈闲已是看不到了。
402.前往宁波,布局
宁波府,古称明州。
明洪武年间,取“海定则波宁”之意,改称为宁波。
陈闲对于这座城市印象不深,只知道后世宁波作为重要的港口城市而闻名于海内外,也因为他的重要性,被作为通商与丧权辱国的砝码一提再提。
大明时期的宁波,实际上并不甚大,但在这个时代尚且有极为重要的地理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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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对此早有耳闻。
其中甚至有官方势力的影子掺杂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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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作为水师前哨的宁波水寨,同样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海上势力。
陈闲心下盘算,自是知晓,宁波这一关并不好过,他取了一张地图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认真规划了目标的运输与逃逸路线,其实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条路线已经在脑海之中反复捉摸了不知多少次,故而没有花费多少心力,已是将路线解明,他将其中几处点出,加深颜色,而后根据不同职能,又标明了信息。
最后他将这张海图付之一炬,缓缓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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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场截胡。
堪比虎口夺食,其后所遭到的反噬极为凶猛,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让整个濠镜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要快速扩张势力,这般铤而走险,已经是必要之事。
而且,他便是看不惯某些人嚣张跋扈的嘴脸,自然要一把将他们拽下马才好。
不过他也知道没有那般容易。
他布置在杭州府的棋子也会在年底彻底发作,这病灶本就是为了给杭州城这个早已纷乱的局面添置上一把火,烧得越旺越好,只是究竟能烧到多少东西,可就要听天由命了。
不多时,几个冥人前来禀告道:“濠镜岛上尚且太平,只是前几日魏先生处理了几个不遵命令的土人,谢头目则歼灭了一支前来寻衅的海盗。”
陈闲听着这些冥人将收到的信息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地告知于他,不由得也伸了个懒腰。
魏东河终究是做了他自己都不怎么想做的事情。
杀人立威,且将屠刀举起,砍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倒不是陈闲优柔寡断,只是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动辄杀人的实在不符合他一个现代人的认知。
只是入乡随俗都觉得有几分荒谬绝伦。
但至少通过这么一次事件,陈氏海盗彻底掌握住了岛上近两千人的信任与恐惧。
“一本万利的买卖。”陈闲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桌,而后低声说道:“陆精这颗脑袋,连同船上一百三十四条人命,一大笔黄金,买的还是很值的。
不过留得尾巴,倒是有趣。”他的眼底漏出一缕凶厉的气息,但转瞬之间,又不见了踪迹。
他倒是不由得想起那个雨夜来。
他于前往杭州府的途中,见到了陆精的使者。
那是一个有着披散头发的男人,一个下雨的漫长黑夜,雨落时分,显得有几分阴冷不明。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小酒馆,不远处便是客栈。
这里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陈闲喝着小酒,看着这个男人入了席,而后他笑着问道:“不知道陆头领这笔生意做,还是不做?”
“只要钱足够合适,我们大人没有不做的生意。”他说话有几分快速,而且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须臾间已是将事情谈妥,定了下来。
陈闲让冥人将押金交出。
那人微微颔首,只在走之前,低声问道:“少东家,如此做事有何缘由?”
陈闲只是玩弄着手中的折扇,而后笑着说道:“我有钱,我乐意。”
那人似是觉得遇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摇着头,叹着气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只余下陈闲一人冷眼旁观。
每一个布局必须要有深意。
每个布局都只能对而不能错。
他悠悠然地在棋盘上落了子,他一手执红棋,一手握黑棋,在他的手底下,两方势力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少东家,濠镜方面的船队除却押后的两支船,与冥人一支,均抵达目的地。”
“传令下去,除却必要,务必隐藏,这一阵子极为艰苦,但便是刨树皮吃,亦或是死都不可暴露行踪。其余时候,便宜行事。”
陈闲口中的便宜行事便是可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意思。
对于陈闲而言,这已是最大底线的纵容。
也说明濠镜已经无法对这些隐藏实力提供任何帮助,在这个时刻,只有靠自己才能维持生计。
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能够对陈闲保持忠贞不二的也只剩下这些陈闲手头真正意义上的亲信了。
他拨弄着棋子,低声说道:“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呐。”
马车启程,几个冥人则骑着马跟从在后,不时能够看到几个自远方而来的行脚客,远处是连片的田地,只是时值冬日,均是荒无人烟,几座小村落里,时不时能够看到人影一闪而过,不见踪迹。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百姓仍旧过着贫瘠的生活,连年的灾害与上层的倒行逆施,与盲目的土地兼并,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陈闲不知为何对此地颇为同情,甚至他想到了自己的念头,在多年之后,他能否完成自己的梦想,虽是不置于改变如此的局面,至少要让整个天下人不至于忍冻挨饿?
就连他心底都没有底。
有人在朝野之上翻云覆雨,也有人在海上蹈海翻江。
只是一切的狂舞,世上的百姓总是颠沛流离。
濠镜只有一座。
法外之地,理想之国,无法向外扩张。
违反常理之事,毕竟只能在老天爷的眼皮子底下偷安一方。
这世上便是如此,只要有人便有不均,世上一切丰饶与富贵的背后,总有人贫瘠至此,愚昧欲狂。
这是天地之间的规律。
理想之中的国祚,只有宗教意义上的天堂可以达成。
只是,这些百姓真的需要吗?
只有天知道。
403.象山
杭州府距离宁波府不算太远。
不过陈闲另有要事,并不会直达目的地。
其一在于,事发之时时日尚早,他有一些时间继续进行布局。
其二乃是象山有一个极为关键的隘口,他需要查探清楚,制定出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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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驱车的目的地,乃是象山县。
此地为宁波府下的一座重要城市,靠近海岸,与濠镜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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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连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此处也是必经之所。
驻扎在不远处的昌国卫也对此地投之以注目,而海上的海盗则觊觎石浦港这一块肥肉,之前曾屡次在海上发生冲突。
后世更有倭寇滋扰。
陈闲知道此地素来多有战乱,因而也是浑水摸鱼的极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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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陆上则是一座城池,远处依稀可见繁忙的舟头,俱是来往于沿海港口稍作补给的海船,规模却是不大,俱是些小艇。
正当这时,一艘快船忽然出现在了水面上,而后陈闲听得的是一声轰隆隆的巨大炮击,夹杂着一些吵嚷的声响。
“少东家当心。”身后自有冥人提醒。
陈闲笑了笑,用扇子挠了挠后颈,说道:“能有什么可小心的,又不是咱们家的迫击炮能够一炮打到咱们这儿的山头来。”
他看着那些个鱼贯而出的小艇,已是犹如狼群一般将其中一艘商船团团围住,而后迅速接舷。
那商船上的人手也不示弱,从船舱之内冲了出来,而后两股势力像是洪流冲撞一般,顶在了一处,捉对厮杀了起来。
到了近处火炮也是熄了火,两方打的难舍难分,空气中顿时有了一股血腥的气息。
而正当这时,几个靠了岸的海船此时也纷纷运作了起来,人人都各拿了兵刃,若是没有也随处寻了个铁器,便蜂拥而上,船只顶船只,人挨人打成了一团。
不多时,那海盗已是被人打得节节败退,只得弃船而逃,只余下一地的尸首,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若是我们沿海都有这等气势,我们海盗怕不是也不用吃饭了。”陈闲叹了口气,有几分轻蔑的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昌国卫,领着人已是从山外进去。
象山县并不大,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坐落于海上,陈闲入了县城,倒是顺顺当当,几个当差的卫所士兵正在一旁赌钱,见得他出手阔绰,手下如云,自也有所提防,但见了真金白银又不知如何说话,只得满脸堆笑放了行。
陈闲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此地的印象,只停留在旅游说明上。
现下看来,却是棋盘一般星罗棋布的岛屿,形成了一个个割裂而有联系的聚落。
陈闲等人所处的位置乃是象山县城,其实后期的象山乃是军民一体的沿海堡垒,在嘉靖中期,多次筑城防范海祸,如今也逐渐现出端倪。
还未走多远,已是可以嗅到一股海鱼的腥味,一条街上,摆放着许多海产,几个当地的渔民正在沿街叫卖自己的海产,倒是有几个商贾模样的人蹲在那些草编的篓子边上用心挑选,不时与他们讨价还价,那些个主顾倒是颇为耐心,与他好声好气言谈,不时还有几个抢生意的人,带着海产走到这些商贾面前推销了起来。
陈闲知道这个时代的海产并不好卖,首先小渔船的海产捕捞难度并不小,虽然这里的海洋破坏率比之后世要小很多,但捕捞的技术也仍旧停留在早期,渔网捕捞,小规模作业的层面上,一次性捞上来的鱼委实不多。
若是遇上大鱼挣破渔网,则可能这几日均是颗粒无收。
而且,最难办的是海鱼极为难以运输和保险,如果要运输则需要大量的冰块用以保险,冰块在大明仍旧是奢侈品,尤其在南方,只有依靠天然降雪制的冰才能有一定的使用价值。
但冰块同样难以保存,需要极大的冰窖才能满足其本身的储藏需要。
一般渔夫之家哪里准备得了这种玩意儿?
于是卖不掉的鱼只能腌制做了咸鱼,可咸鱼毕竟味道和鲜气都远远不如新鲜的海鱼,故而价格低廉,实在无法带来太大的收益,于是这海鱼的市场仍旧是供大于求。
陈闲也觉得有几分无奈,但一想到日后若是能够将海运遍及各地,或许这石浦港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也说不好。
他走在大街之上,这里的人多数淳朴,见得他衣着考究,出行前仆后仰,都纷纷有几分敬畏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上几步。
而正在这时,陈闲感觉自己的身子似是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听到身后的冥人走到前头,呵斥了一声:“走路没长眼睛啊!”
他定下身形,转过头去,却是看到一个穿了一件水蓝色比甲的少女,正跌倒在地上,手中木盆里的鱼都洒了一地,她容貌遮在长发之下,正无可奈何地拾取着掉落在地的鱼,只是有几分歉意地看了陈闲一眼,又急匆匆地转过头去。
陈闲拦住几个冥人的动作,他也知晓,这些个冥人往日里和海盗厮混在一处,虽是纪律严明,但多少有几分凶顽与不逊,反正不好的事情都学了个遍。
面对这种情况难免说话难听,那少女手脚很快,已是将掉落在地的东西都拾了起来,而后向着陈闲微微低头,道了个歉,出人意料的是,女子的嗓音极为美妙。
陈闲一愣神的功夫,少女已是消失在了眼底。
他一敲折扇的背脊,低声笑道:“倒是有几分意思。”
身后的冥人似是有几分狗腿子地说道:“那少东家,要不要来一出强抢民女……”
陈闲笑骂道:“干正事要紧,你少爷我是这种欺男霸女的主儿吗?前方开路!”
404.海盗救人
象山的码头很是好混入。
或许说,这里的码头比之一般的地段都要繁荣得多,鱼龙混杂,实在好寻间隙。
时不时可见的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贾在岸边讨价还价,他们的船都停留在不远处,若是讲定了价格,便会以物易物亦或是支付钱款,随后将这些货物搬运到自己的船上,扬帆而去。
这是最基础的海上贸易,而不时可见的还有渔船靠岸,一些渔民的神色或喜或忧,他们背负着大量的鱼儿从渔船上翻身下来,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码头走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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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码头的头目分发了钱款,好生安慰了几句,便自讨没趣地走了。
在海上讨生活本就是个辛苦的行当,象山更是如此,为了抵御海盗的侵袭,与官员卫所的不作为,百姓自己就得付出加倍的血汗,而且陈闲看了一眼远处的昌国卫,不由得觉得此处海盗的肆意,甚至是昌国卫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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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他收到情报之后,决定亲自来此一趟的缘由。
毕竟海盗的脑袋十分值钱,而如今的海盗战斗力实际上颇为低下,能够放弃眼下的利益,在卫所之中当缩头乌龟,本身就是一件很是离奇的事情,见那些海盗的战斗力甚至不如这些民勇。
“爹爹!”
陈闲听到了不远处什么动静,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却是见得之前撞到他的渔家女正在码头的尽头,冲着码头边上一条小渔船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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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不由得有几分羡慕这样的场景,他隐隐记得少年时代,他总是在空无一人的孤儿院内,冲着他打招呼的只有熟识的朋友,只是渐渐的就连他们也都被人领养离开。
他见证了太多人的别离,也见过了太多人的到来。
只是最后他不再交朋友了,因为他受够了离别。
直到有朝一日,他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回望那间犹如监狱,又像是家庭的屋舍之时,心中五味杂陈。
那至少是给了他那么些许温暖的地界。
只是从今以后,不再有了。
这样的父慈子孝的过往,他也再也看不到了。
只有一代代祖传的重压,狠狠地压在自己的背脊上,压得他都有那么一丝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骂上一句贼老天,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若是没有这老天,恐怕这一条命都不再有了吧?
等他回过神来,那对父女已是聚在一起,正在不远处说着话。
而也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了一阵阵的呼喊声,“海盗又来了!”
“那些王八羔子!”
“大家伙儿聚在一起,都别让他们上了岸了!”
“都小心些,人有点多,好像是东门山外的那一股子,叫做老鹰的!”
“快快快,都抄上家伙!女人孩子都往后退!别在这儿碍事!”
几个码头上的头目唾沫横飞地招呼着众人,可就在这时,一侧的码头已是一声巨响,一艘渔船已经被一发炮打了个稀烂,紧接着数枚炮弹已经呼啸着落在了沙滩以及码头边上,水花四溅,就连陈闲都被泼了个满头满脸。
“他们有火器啊,大伙儿小心……”话音未落,那说话人的脚底已是被打烂了一个窟窿,而后他脚底一滑,已是落了水,只在水上扑腾。
这里的地板都是由木板组成,年代久远,本就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如何经得起这样的震荡,不少地方都直接崩裂了开去。
陈闲自己都有几分立身不稳,早有几个冥人冲上前来,猛地抱住陈闲的腰肢,而后飞也似的,将他往后搬运了起来。
远处仍旧炮火连天,那些民勇悍不畏死地上了小舢板,风驰电掣地冲着海盗船的方向去了。
仓皇之间,陈闲看到那渔家女的父亲与少女嘀咕了几句,便也将渔产一抛,擎起鱼叉也上了自己的渔船,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往战斗区域冲了上去。
正当这时,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码头的木栈上,那渔家女立足之处,顿时寸寸开裂,陈闲排开几人,已是快步冲到了渔家女的身边,一把将她扯到身旁,而后冲着众多还在码头上发呆的商贾与渔夫们,大吼一声:“都想死是吧?还不赶紧跑啊!”
那些个人一愣神,远处的码头上的头目眼色不善地看着他,他却冷冷地看了那些个黑心工头一眼。
“都快走!”
那些人见得前方之惨烈之后,咽了口口水,而后疯也似的往身后的村子跑了过去,那些个工头怎么叫骂都无法阻拦。
陈闲也往渔村退去,只是身前的冥人拦在他的前方,那些个工头见得他们似是一只只亮出獠牙的小狼,手下也有几分犹豫。
但到了此刻,他们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前方的海战已是越演越烈,就连他们也看得出此时不妙,这些在海上搏杀的人恶狠狠地看了陈闲一眼,而后纷纷登船朝着海盗船冲了过去。
“这些狗东西。”不知道是冥人之中的谁骂了一句。
陈闲却淡淡地说道:“都是身不由己,若是换你在此,也会如此,均不是什么坏人。”
“我们可坏的多。”
他看着远处的炮火连天,因为大量的船体已经出现在了海盗船的周围,这支被成为老鹰的海盗团不得不将炮击的重点都放在了近处,虽然不时有渔船被击沉,但更多的渔民与民勇都与船体接了舷。
无数的人的尸体被丢下了水,里面有渔民也有海盗。
战况惨烈,而那些工头同样冲锋在前。
陈闲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只是到了此时,他作为海盗,都想要骂上一句:“无耻。”
“公子,到了现在,能否放开小女子我了呢?”
405.住店
这声音时如天籁,听起来颇为叫人迷醉。
陈闲倒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想到此时怀里还搂着个小姑娘连忙松了手,心里暗念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那女子颇为大方,不似寻常女子扭捏,她盈盈冲着陈闲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陈闲此时才正经打量起少女的容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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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维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黄金比例一般的美感,更别提如王翠翘这般风情万种的少女呢。
不过,古代女子的花期毕竟不如后世来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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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中的蹉跎,便将这些女子的芳华磨砺而去,只余下一地土灰。
这也是陈闲对于女色并没有过于感冒的缘由,红颜再好,岁月一过,便只剩下骷髅白发,实在有点倒胃口。
不过,现在尚属闲暇,他也就细加打量起少女的姿容。
不过,毕竟这么盯着女子看,在这个时代与登徒浪子无疑,那少女见得他这般不由得也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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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女体态纤细,现在看来,倒是与如今的审美大有不同,生就一张瓜子脸,却是不似明人最喜的圆脸蛋儿。
因为平民之家,恐是吃不饱,穿不暖,身子显露出一丝病态的纤弱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凭白添了几道美感。
最是妙处在于她声音婉转,一如黄莺翠柳,叫人听之另有生趣。
而她的面孔之上,似是有一道如蝴蝶般的殷红胎记,不大不小,便生在左侧目下,似是盘活了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脸。
陈闲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上苍造人巧夺天工。
这世上,诸多面孔,自有人部分生得巧妙,也有人均是平平无奇,但组合一处便美不胜收。
他见得女子低垂眼眉,正等着他回话,便开口说道:“姑娘不必多礼,此地不宜久留,且速速归家去。”
那少女见得他还看个不停,便脆声说道:“小女子这便告退。”
她说罢,已是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走去,没多久倩影袅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冥人不知和人嘟囔了一句:“你瞧瞧,这不就是看对眼了,还不让人讲。”
陈闲“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笑着说道:“伯劳,你以为我一次听不出,第二次还是傻的吗?回去有你好看的!权且给我记着。本少爷行事,不需要尔等说三道四!”
他正训话,不知道谁人搭了一嘴:“哟,又不知道谁家的傻少爷在骂家仆了。”
“这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摆架子,以后迟早要完!”
“万贯家财都得被这种败家子败空了。”
“……”
陈闲还没说话,身后被骂了一嘴的伯劳已是飞起一脚踢倒了一个长舌妇,一边还一脚踩在她的脸上大骂道:“少东家骂我那是我的福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长舌妇多言多语了,看小爷我不撕烂你的嘴。”
而身后的众多冥人也一阵暴动。
伯劳起了个头,众人纷纷往多嘴的路人招呼了起来,一时之间,外患还未解除,这儿已是打成了一团。
陈闲不由得用扇子挡住头脸,叹了口气。
丢人呐,丢人!
“得,我怎么就有这么一帮手下。”
一旁的狴犴憋着笑,没有说话。
……
只是此时,远处的大战似乎也逐渐接近了尾声,海盗虽是仗着坚船利炮之便,但终究人手有限,在众多的渔夫和码头劳工冲击之下,逐渐败下了阵来。
远远地陈闲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海盗要跑了!”
无数人被推落水面,也有人主动跳了下来,那艘海盗船已是在消失在了海面上,不知去向。
陈闲则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被架在山间的巨大卫城,犹如死亡一般的冷清,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少东家,此地人多口杂。”
陈闲点了点头,狴犴招呼过众多冥人,由金乌带头,众人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带着斗笠的怪人,正把玩着一把小刀,他的目光看向陈闲等人消失的方向,不由得咧开了嘴,笑着自言自语:“好家伙,来了一头大肥羊啊。”
说话间,他也消失在了这个走道之中。
陈闲跟随着地图,已是找了一家客栈投宿,这座小城之中,虽是破落,但说得上五脏俱全,无论是销金的赌赛国还是私娼都应有尽有,自然客栈酒楼不会或缺。
该因这里靠近海上,自然是有不少水手这些水手经年累月在海上漂泊,一旦上岸,自然要过过正常男人的生活,无论是一掷千金,还是逛窑子都极为寻常。
陈闲一入客栈,早有小二在一旁等候,李明玉在此地多有势力,象山又是陈闲制定需要格外关照的地界,故而在这里布置极为多样。
“屋舍是否已经备好了?”狴犴赶在陈闲跟前,开口问询道。
“李掌柜吩咐下来的,都已经办妥了,自诸位踏入咱们客栈的门儿开始,这儿就不再放别的客人进来了,只做爷们儿的一桩生意。”
狴犴满意地点了点头,已是引着陈闲往楼上去了。
见得众人纷纷上了楼,那小二方才缓了口气,心急火燎地跑到柜台,见得老掌柜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头的杯子,不由得急着说道:“当家的,你瞧瞧,这伙人……”
“别多管,别多问,手头的事儿好好做,少不得你的好处。”
“可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善茬……”
“我老了,该说的话,我可都和你这牙子说了,若是以后你爹娘问起来,在我这儿学了什么,你可别一晃脑袋,说什么都不知道啊。”说罢,老掌柜已是唱着戏词,往后院走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只余下小二干瞪着眼,不知如何是好。
406.昌国卫的去向
只不过,没多久,已是来了三三两两的人手到了门口,也不进来,只探头探脑地只管在那儿傻笑。
小二正被陈闲这一行人的突然到来,搅得心神不宁,见得来了这一伙儿破落户,连忙拿着扫帚到了店门口,一扫一带,扬起了一地尘沙。
“去去去,别打搅小爷做生意,挡在门口,光都放不进来咯。”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指桑骂槐道。
那几个破落户笑嘻嘻地说道:“得,侬的这破客栈千年来般都无生意咯,阿拉看看都不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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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傻子还会包你们家的店,小二哥儿,你可别是骗人的咧。”
小二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耳朵,指着楼上说道:“你不信你自己上楼问问去,看看是不是小爷说谎,要是小爷我说谎,我这颗脑袋割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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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不屑地说道:“你们也不瞧瞧,外头那群老鹰够厉害了吧?还不是照样奈何不了咱们象山渔港那帮子人,说白了,咱们这儿多少年了,这海盗多是多,能有什么影响?
不想想,他们销赃不也得都找咱们这儿的商人,哪有自断财路的傻子,你骗个鬼呢。”
一群人听得小二这般说,无论怎么都糊弄他不得,干脆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门槛上,其中一人继续说道:“你可别不信,我听我从外头回来的舅公说的……”
“你舅公不是出海当海盗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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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就连大明水师和那些洋鬼子都在海盗手里吃了亏,当真厉害得不得了啊,这种海盗团若是盯上了咱们象山,恐怕这儿真的会被杀得鸡犬不宁咧。”
小二听得心中发虚,但仍是壮着胆子说道:“这不还有昌国卫吗?”
几个破落户又是一阵大笑,随后说道:“你说现在昌国卫还有没有用?”
说罢,小二倒是说不出话来。
象山这般昌国卫,虽曾是精锐之师,但上头混乱不堪,整的凋敝异常,早已不复往日模样。
这些事,在象山的人均是心知肚明。
“今日本来寻老掌柜喝酒的,结果看你们这模样,忙前忙后,酒可喝不成了,咱们去也!”说着这一伙儿有老有少的人已是趁着阳光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小二挠了挠脑袋也叹了口气。
……
此时的陈闲收回了目光,而后在棋盘上随手挪动了两下棋子。
面前的是狴犴,他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长考之中。
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均是陈闲上一世少有的爱好之一,他始终觉得围棋便是一种大方向上的布局,而象棋更近乎于战场厮杀,一则调兵遣将,二则大象无形。
均与谋略同。
老校长是一个臭棋篓子,他陈闲自然也练得一手好手艺。
良久,狴犴动了动手头的棋子,却听不远处端坐着的陈闲若有所无地说道:“想来这里的昌国卫恐怕因为一定因素,暂时不得运作了。”
狴犴见得陈闲很快落下棋子,已是知晓自己落入陈闲的圈套之中,索性放开手脚来动手。
“这不正是好事?”
“并非全然,谁知道昌国卫去哪儿了?若是隐藏在暗处悄悄防备着风险,到时候出手,将会极为棘手。”陈闲看着狴犴下的棋子,算是峰回路转,将原本的布袋阵似是扯破了一角。
“那是否需要……”
“暂时不必,反倒是眼下之事,有几分难弄。”陈闲把弄着放在手边的棋子,已是吩咐了几句,守在门口的护卫得了令,迅速消失在了二楼的走道之中。
对于陈闲而言,当代的昌国卫乃是明代与金山卫、天津卫、威海卫齐名的海防要塞。
在嘉靖一朝有极大的军事价值。
可以说,昌国卫相比于其余三个,几乎是直面了倭寇的进犯,而多年以来屹立不倒,也可说明这座壁垒可谓是坚不可破。
但如今却显得有那么几丝凄清。
陈闲的目力过人,八十余里外的卫所跨在后门山之上,而且距离象山县而言,这处卫所实际上更为靠近对方的船体,哪怕老鹰海盗团刻意绕过这座海上要塞,但若是要及时支援,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伤亡。
但如今却沉默一如山石。
大明的战斗力里,浙兵一直是一门玄学,在万历年间,戚继光与张居正文武配合,所调动的浙江兵堪称世界第一的战力,但在此之前,却默默无闻,而戚继光与张居正相继倒台之后,浙江子弟兵打完了那一班精锐之后,也泯然众人。
但即便如此,因为长期与倭寇交战,浙江兵的表现尚且可圈可点。
虽土木堡之后,大明武官在朝廷之上彻底哑火,军队体系被文官指手画脚,但这些地方却是鞭长莫及,应当不会出现防御上的缺口。
而且陈闲查阅资料,也不曾见其中有过记载,只能断定只是短暂时间内,这附近出现了一定的问题,方才使得整个局面变得诡异莫名。
而致力于改变这个世界,甚至几次三番,在不该出现之处出现的,陈闲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了四个大字:“策士同盟”。
陈闲到现在都觉得,这伙人的成分成谜,但自从与他们接触过之后,陈闲更为确信这伙人之中应当有与自己一样操纵着图书馆的成员。
他没来由地想起那场大梦的最后,那图书馆的底层,八张没有身躯的面孔在展开着什么样的会议。
他叹了口气,将死这局棋局。
而后低声说道:“山雨欲来,只是这点毛毛雨可不见得能够将我击溃了去呐。”
407.走夜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时日消亡,青春年华依旧不再,大部分人的理想都丢进了茅厕,变得不见踪迹。
而小二却一直有个理想。
到现在都不曾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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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他仍是一无所有,便是连相貌都不出众,体格更是瘦小,怀揣着对县城的憧憬,来老掌柜的客栈里帮工。
这一帮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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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老掌柜又出去喝酒。
偌大的客栈只余下他一人照看,剩下的便是楼上那些古古怪怪的少年。
说来也是奇怪,他想着这些少年应当缺些吃的,可上门去问询一二,还得推销县内最好的桂花楼里的吃食,那少年人却只一句:“我们自己带了吃的。”便冷冰冰的打发了出来。
这可真的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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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便是自己招了一顿那桂花楼翁家主子的臭骂,可实在称不上甘心!
他几次三番想要上去瞧瞧动静,却都被那几个少年拒之门外,无论他说什么好坏,这些看上去正是贪玩年纪的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活生生便是一副油水不进的姿态。
实在恼人!正当他头疼之时,原本将要合上的门板,传来了一阵轻巧的叩击声。
他打了个哈欠,嘟囔三两声,一边说着:“老掌柜你这忘性也忒大了,这是又忘了啥了吗?”说着睡眼惺忪地扯了扯门板,却隔门探了一只手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而后他的耳边听到一阵恶狠狠的声音。
“快开门!”他觉得一把短匕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胸口。
他赶忙想要求饶。
那人又说道:“别出声了,老子刀快,不然一样将你开膛破肚!”
小二委屈得想哭,胸口更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似乎被花开了一块,但仍是强撑着打开了门板,旋即借着月光,他看到的是十五六个黑衣人,为首的人手里握着两柄短刀,其中一柄更是冒着蓝汪汪的寒光。
他冷冷地看了小二一眼,见得他害怕得根本不敢动弹,轻蔑的一笑,抬脚已是将他踢到了一旁。
后续的人手鱼贯而入。
这一伙人手不在少数,其中一人指了指头顶,而后剩余的人纷纷点了点头,似是交换了什么信息。
小二白着嘴唇,指着他们说道:“你们……”
不及他话说完,那一马当先的强人已是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他比了个口型,似是在说:“叫你不要乱说话了!”
说罢,那人已是指挥过众人,往楼上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很轻,显然均是有技艺在身的主儿,可还没走到半道,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原本连接一二楼的楼梯顿时断裂了开来,那些个登楼的人手,反应快的已是攀上了一边,反应稍差的顿时摔了个灰头土脸。
声音巨大,那为首的头人暗暗皱眉,低声说道:“这下不醒的也该醒了。”
只是他凝视着尚在楼上的同伴与楼道口,却隐隐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头。
“到现在都不出来查看一二吗?各个都属猪的?”同伴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头人冷静地看着口子,发了一声呼哨,那几个尚且站在口子上的同伴一时摸不清,为何在这个时候,首领叫他们撤退,有两人一个轻身下了梯子,但剩余四人仍是楞在原地发愣。
忽然,在楼下的人看到了七八条竹签自这些个同伴胸口一下子刺了出去,殷红的鲜血顺着竹签,缓缓往下流淌了下来,那四人不可思议地往后看了一眼,尸身已经顺着阶梯落了下来,狠狠砸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埃。
“好小子,早有防备?”他一个高跳,踩着一旁的桌子已是直上二楼,伸手用力往楼顶一拍,已是将木板拍了开去,可正当他要出头之时,一张布满了倒刺的渔网却兜头罩了下来,他猛吸了一口气,堪堪避过这次围捕,身形一矮,落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手中伤口,已是鲜血淋漓。
几个匪徒都看着他,似是也都一筹莫展的模样。
“好歹毒的小子,恐怕是将楼顶地面都布设了渔网,防着我等从下方突入,且又刻意割断了二楼的楼梯,是想要叫我等知难而退吗?”其中一人低声说道。
“那可是‘天大的好心’。”有人冷哼了一声。
“如今梁子已经结下,死了四个兄弟,不说别的,也得叫他们血债血偿才是。”其中一个矮胖身形的黑衣人说道。
“既然不可强攻,我等火攻便是,将这座客栈一并烧了,且当做给兄弟们祭奠了。”
“好主意,你瞧瞧他们生前都没住过这等大寨子,如今下去了倒是遂了他的意了,妙哉妙哉。”
众人议论纷纷,可任凭他们怎么说,楼上却是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就连头人都似乎有几分焦躁。
他示意两个手下,自外围出去,那两人都是这些人里轻功好手,最是擅长翻墙头,见得指示已是各自点头,偷偷摸到外头。可还没多久,已是听得他们一阵惨叫,众人抢出门外,见得这两位同伙,一张脸都被烫烂。
正在满地打滚,哀嚎之声,遍及周围四邻,那几个黑衣人急忙上前捂住他们的口鼻,带回了屋内。
头人似是被气得发抖,他指着二楼说道:“你们这些鼠辈,只会藏在楼顶暗箭伤人,这等手段哪有半点行走江湖之人的气概!”
楼上却是鸦雀无声。似乎没有半点兴趣回答他的半句话。
众人只觉得分外憋屈,似是一身功夫无处施展,碰巧遇上了这么一只刺猬,一动手反倒是要被扎个鲜血淋漓。
那头人像是被激起了凶性,一把点燃手中的火折子,看着二楼高声说道:“诸位想要火中作乐,那好索性成全尔等,到了阴曹可休怪某不仁不义了。”
408.游龙手薛诏
仍是无声无息。
仿佛楼上根本没有住人一般。
那头人气得点了点头,只得将火折子吹熄。
他们本是贼,而且他们在当地都有各自正经的身份,这份明面上的表皮,乃是他们花了数年甚至十几年方才获得的,这是他们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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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此地之事进一步闹大,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到时候无法收场的只有他们,他自然可以恐吓那些异乡客,但若是被抓住七寸的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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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头人。”那个身形矮胖的黑衣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说实话,他们干这一行已久,打劫的多是外地来的商贾,而且还接一些神秘人与组织上给予的委托,替这些势力干掉对于他们不可动手,身份特殊的目标。
他们是精于此道的行家。
数人乃是十几年前的江洋大盗,而大部分都是江湖成名的高手,手上染得人命案子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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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明明看到这明明是一帮孩子啊,至多十四五岁的模样,被他们拱卫在中间的少年甚至不过十二三岁,为何会这样?
尤其自从他们踏入这处客栈就像是进入了龙潭虎穴一般。
他颤抖着喉头,低声说道:“头人要不我们先走了,这里总感觉不大太平……”
“莫要慌张。”
就在这时,门外走来了一个男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做黑衣打扮的人,那头人似乎是见着了救星一般,眼前不由得一亮。
“你来了?”
“我见得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总得自己过来看看。”
“点子棘手,看起来像是绿林道的行家。”
“都说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有这等本事。”那来者很是淡然,“恐怕这座客栈之中另有其人,高人指点之下,方才能够如此面面俱到。”
他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在下游龙手薛诏,敢问是哪位高人大驾光临?可否现身一见。”
仍是空洞洞的了无声息。
这下便是连原本志得意满颇为淡定的黑衣人都有几分不淡定了。
他双手一抱拳,向前一拱,低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先生所保护的乃是海上一方巨枭,危害沿海,抗击朝廷,更是与各方势力交恶,我等行此事乃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既然先生乃是绿林道里的高手,理应也存有匡扶正义之心,要知道就连许久不曾露面的武林北斗,徒手河洛都已经出山,要为大明的铁桶江山奋力一搏,前辈不至于置身事外罢。”
他一番话语说完,倒是大义凛然,却不想楼上依旧是一副装死的模样,他心中气急,可知晓如今怎么都寻不出办法。
“料来前辈这次是不准备给我半点面子了。”他似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可就在须臾间,劈手已是甩过一把暗器。顺着那个被敲裂的地面,穿过渔网激射而去。
只听得几声闷响。
有什么液体似乎从楼顶低落了下来。
那人笑了笑:“都说海盗均是宵小之辈,做的事情自然摆不上台面,却不想但凡小偷小摸必有破绽。”他随手抛了抛,剩余的暗器,走到那破洞之下。
那头人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息,急忙上前一步想将此人推开,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那人兜头兜脑已是被淋了一身,浑身上下腥臭异常。
原本儒雅随和的声音与脸蛋,顿时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
“这群畜生。”
他随手抓过一杆长枪,抖落了两下,一连在头顶的天花板上连刺七下,却无半点声息,“啊”地虎吼一声,平底打了个霹雳,身形便往前冲去,一蹬梯子断面,人已入了二楼。
头人想喊小心都来不及,只是到了此刻,无论如何都需得施以援手,他与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人纷纷冲上二楼,刚一对上,率先登楼的男人已是浑身浴血站在楼道口。
他一甩头在墙壁上吐出一口血,而后随手将抓住的木枪往后一丢。
但头人眉头紧皱,别人不知道,可他知晓,这游龙手的枪法在这好手林立的组织之中也是一绝,就连他都受了这等重伤。
“无胆鼠辈,可与我一战否。”
众人冲到了他的身旁,却看到他们面前乃是一扇木门,上头有几个可以活动的窟窿,此时光秃秃的并无什么声息。
“那几个宵小将木枪顶出来,人则藏在木门之后,进可攻,退可守,刚才被我攻破,人已是往后去了,不知动向。”
他话音未落,头人看了左右两眼,大叫一声:“不好,都小心!”
可左右竟是各探出几条木枪,几个手下提防不及的已是遭了毒手,被刺了个对穿,头人功夫了得,伸手便是朝着墙壁内一掏,顿时打了个穿,隐约见得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内,心中不由得一沉。
如今正主还未见到,竟是已经折损了八名人手。
即便取了那人首级,这次也算惨胜。
但只要入了这道木门,一切或许便豁然开朗了,想着自己身手了得,自己出手还能少些风险,他一马当先,施展开身法,一拳打出,已是将木门敲了个稀烂,而后众人一跃窜上了走道。
只见得此间地面都铺设了密密麻麻的渔网,看得众人均是头皮发麻,尤其渔网上还有不少刀片和钉刺,更是极为凶险。
“招招都是绝户手段,好生歹毒。”饶是游龙手见多识广,不由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他见得上了楼,已是觉得胜利唾手可得,上了走廊,几步赶到一间门前,大喝道:“无知小儿都给爷爷出来!”
说罢,已是一掌拍在门上,可不及掌力触及门边,那们居然吱嘎一声自己打开了来。
而也就在此刻,游龙手的嘴巴张大似是能够容纳一颗鸡卵,众人只见得一股黑水,犹如水箭激射而出,竟是直扑他的面门。
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