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深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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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靖川是安排了这么一队人出现。
这就好比是给这个混沌不堪的世界加上了一道保险,以免擦枪走火,只是事情最后出现了转机,以至于陈靖川可能随时都落入到下风之中去。
陈靖川并不是没有想过在新的领导层之中,会有别的势力的探子,毕竟就陈靖川而言,想要二龙山的消息的人也不少,尤其是走南闯北的故事,确实也叫人津津乐道。
但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在陈靖川看来,是无法彻底根除的,所以他所采取的方式并不难懂,他加大了给与地方首脑的权力,以至于,这些首脑日益强大,而在他们的推举之下,陈靖川自然以自己的实力坐稳了交椅。
可这样做本身靠的是陈靖川足够扎实的功夫,这个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仗。
但如果有人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搞事情,那么就连陈靖川也很难想象究竟会变成怎么样。
虽然上层组织很是普通。
但对于陈靖川而言,这样不受控制的存在,以及日益都更加危险的控制,都很可能会引来一场闹剧。
这些人已经完全不受陈靖川控制了,甚至他们是以自己的意志或者外界的指导,从陈靖川的山寨之中彻底脱离了出来,以至于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这无疑是个大问题。
这些人跟在孙百强的身后,其中一人冷冷的笑道:“倒是将皇上恩赐的东西丢了大半不说,还要去怂恿别人和你做一样的傻子?”
这样阴恻恻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孙百强只觉得一阵战栗。
他们……仿佛什么都知道,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啊!
“鬼自然也有鬼的路,你踩在那条路上了,小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带着阵阵银凤的声音,叫人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孙百强下意识地挪了几步,听得有人说道:“人傻有傻福咯,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还不知足?”他说着笑了起来,只是没多久,这样的声音又消失了不见。
金银,老婆,权力……
在他少年的十分,这样的事情几乎唾手可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帮助来的越来越慢,可以说,大部分人都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拖累。
“是啊,知足。”他无意识地喃喃了几句。
“但世上有的人是你惹不起的,现在你可是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高喊着,可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人也都笑出声来,而后其中一个女孩儿将他拉到一旁。
“不过如此也不算全无机会,想要对付那人的人很多很多,你不要觉得,像是他们这样仗义出手之辈,会受到大部分老百姓的欢迎。大错特错了。”
那人说完,冷笑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实际上,这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骗局,这世上米有人喜欢匪盗,只要他们出现在人的周边,大部分人都会本能地对他们敬畏,退出三尺开外,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山匪究竟怕什么?”
“他们怕的是官兵呐。若不是机关头目在前方压阵,他们又有什么勇气和你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为今之计,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就这么进入山寨如何?”
“什么!?”听到这些话,孙百强原本浑浑噩噩,一下子竟然是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头看着周围的魑魅魍魉,看到的是一张张脱去了自己官兵服饰,用长袍笼罩自己身影的诡异人影。
“你们究竟是谁?”
“只不过是想要弄清楚,这个赵寨主究竟是谁的人罢了,这个人……不应当存在这个世界上。”
“但我们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我们在寻找的人,还是一个恶鬼占据了活人的躯壳。”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孙百强现在心中只有恐惧。
毕竟他们到底是谁,他都不甚清楚。
现在他们显然是要推着他去死。
“其实不止是你从山寨之战之中跑了回来,同样跑回来的人很多,这次几大县城都派了人手,其中卫所更是调拨了不少,其中吃回扣,坐看人间的太监们,也来了不少,他们脚底抹油的功夫一等一的高,只不过,显然孙千户没有注意到这伙人,
不过,若是他们跑了,到了这里,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孙百强知道,这些人当然要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那么他将是最好的替罪羊。
这样说来,他确实是有家不能回。
这是何等的凄惨。
之前他威风八面,如今,却已是到了这种地界,何等的凄惨。
“我真的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吗?”
“你大可找找别的路看看,若是能够得到救赎,那我们自然不勉强,只是你还有机会吗?这个世界还会给你时间吗?孙千户,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的家人们。”
孙百强看着周围犹如鬼城一般的乡土,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出征的众人,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再也不能回到故土,就连他也是如此。
可这样的话,他的家人……
他有点癫狂地摇着头,他笑着说道:“若是我去了,那我一家老小,岂不是都成了亡魂,不成,我便是死……”
说着,从不远处已是来了一伙人,他们手中似是拖曳着什么尸骸。
孙百强惨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放不下,倒是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这是你八十的老母,至于别的……”
“你们这伙畜生!你们比二龙山还恶毒!”
他摇着头,那些人笑着说道:“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就不要赶忙下定论,虽然老的包不了,但我们给你留了小的,只要你成功回来,那么你的那些人都会平安无事,甚至因为你的功绩,少不得,他们未来通畅。”
孙百强麻木地睁开眼看着他们,对于他们而言,这种手段习以为常,谈笑之间,将人的意志击溃,土崩瓦解,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扯入无底的深渊。 530.桀骜不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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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者,自然是不在乎所谓的人命关天的。
对于他们而言,眼里只剩下的是一座城市的兴衰,以及涉及到极大场面之上的布局与运算,他们面对的是人,但大部分人在他看来均不是人。
陈闲自认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这个时代,以人为本位的逻辑方式极为罕有,可以说,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人是一个可以被特别拿出来的片段。
即便在他们的谋划下,人已经逐渐变成一种数据,数值,但时不时还要将他们拿出来做做文章。
陈闲是觉得,既然他认识一些人就应该续写他们的故事。
每个人都来之不易。
每个人都有存活于这个世界上,不可磨灭之意志。
那么必须尊重他,你才能真正好的,去了解这个世界的需要。
这个世界充满了自由的意志,哪怕是最被奴隶,而庸碌之辈都是如此,毕竟谁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白日梦。
陈闲想做的,无非是满足大部分人简单的梦想。
至于剩余的,他管不了。
生死弥留,此情可待。
这都是不可处置的事端,在陈闲看来,尤为如此。
他得到几个势力示好的消息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哑然,平心而论,以他的势力实际上这些大人物可不见得真的看得上,大部分势力可是势利眼得很,能够掰扯的,自然是要纠结,像是他这样,偏安于一隅的势力,则极为不顺眼。
毕竟他要去攻击其中任何一方,都需要翻越艰难险阻,这其中的苦难之多,无以复加。
反正是极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陈闲濠镜研究出新式武器之前。
在此之后,可就怎么都说不准了。
濠镜一方,送往迎来,大部分势力只不过是不乐意于与这个海上的狗皮膏药为敌,陈闲所拥有的是一个口子。
当然,陈闲本人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所以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示好,摆张笑脸不需要什么成本。伸手不打笑脸人,真要翻脸了,再将脸色一变就是了。
陈闲吩咐手底下的人手送了回信,而后看着外头的大海。
时值寒冬,只是靠近海边,这里并不算极冷,只是潮湿入骨,比在北方更有一分冷意,而且,大明这个时候也逐渐进入了小冰河期,即便是处在南方也颇受影响。
陈闲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的大衣,众多冥人也一般无二,都像是一个个浑圆的球。
毕竟他们来自更南方,可以说,在海上倒是气温适宜,只是冷起来伴随着狂风骤雨,便是穿了袄子都不顶事。
陈闲看着海外,他们将藏身之处设置在了海上,这是一种取巧,在城中总是会引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在海上脚不点地,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尤其是大部分的人也很难猜测到陈闲会用这个手段来规避风险。
海上生活平静,等到机会的到来,也变得尤为古井无波。
他每日也就是随便甩个烂竹竿,权当钓鱼,时日绵长之下,倒也有几番风味。
几个冥人虽然忙得晕头转向,但也觉得如此的生活,好似也不坏。
毕竟打打杀杀经历多了,现在突然安闲下来,有几分不适应。
暴风雨前,总是尤为安宁。
“少东家,有几个人说是你的人。”
“带进来便是。”陈闲了无意趣地说道,能够知道他落脚点的人其实不多,但多半是自己的人手,在几个冥人的保护下,而且他也有提前观测,自然是无所畏惧。
“属下见过少东家。”
“没什么好客气的,事情是否已经办妥了。”陈闲不耐烦地问道。
他自从几方势力表态以后,就有几分焦躁。
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到如今更是催生出了种种可能性,这不在他的计算之内,这使得很多后续的招数都得重新推演。
众人见得他这般模样也不敢造次。
便说道:“如今船队已经安排妥当,只是附近的海盗似乎对我们的动向有所察觉。”
“杀无赦,一个都别留下。”陈闲戾气十足,那些人见得陈闲这个样子反倒是将头低的更低了。
“雷子,有些事情不要我来教,事情紧要,是不能有半点仁慈可言,谁让他们肥猪也走屠户门,自寻死路罢了。”陈闲手指敲击着船身说道。
众人点头称是。
“另外,如今时日长了,大伙儿觉得在海上飘着……”
“都皮痒了是吗?这几日在海上漂泊自然是苦的,但到底我们为什么而来,想必他们也是清楚,从前自有一票大事可成,如今同样处之,各个上蹿下跳,毫无头脑,如何发大财,掌大权?”
“且叫他们再等几日,肥鱼便要上钩。”陈闲淡淡然地说道。
那些人仿佛还有什么话语要说,但见得陈闲一副肯定的模样,也不能再说什么,便退出了船舱。
整个空间之内鸦雀无声,良久,陈闲方才说道:“终究不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人马,一个个桀骜不驯,到了野地里,可就控制不住了。”
冥人仍是自顾自地做事。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什么。
在陈闲的调教之下,这帮人基本可以做到如此。
陈闲并非独裁者,但在某些情况下,他并不希望听到让自己糟糕透顶的声音。
他看向远方逐渐远去的风帆,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世上哪怕是真实的忠实者,都会有最终背叛,且与自己越行越远的一日。
如何去维持这样的关系,以防止彻底破败。
大概是他这样的人终究需要的永恒命题,而且永远都不会有标准的答案,这便是可悲。
帝王之座,左右并无他人,有的只是空虚与冰冷。
海上之王又是如何?
陈闲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
世上艰难之路,都起自于足下,而他面对的并不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无数后来者,在时代前列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只需要不照本宣科便是。
总是能够解决的。
而且眼下,这一切都不必要。 531.运气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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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看了一眼海上的局面,远处的宁波城正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这里是商贾的狂欢,无数人在这次攫取到了足够的利益。
狂热,兴奋,成了这些人心中的大命题。
毕竟异族商人前来通商,这算是一桩天大的好处。
大部分人不疑有他,都选择了互通有无,就是这样几乎所有人都美滋滋的,陈闲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世上的人总是对面前的利益精打细算,但在最终的命题之下,束手束脚,长远的利益被摁住了喉咙,无法出声。
虚无缥缈的海上,过了几日之后,这里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家破人亡。
谁知道呢。
他又不是大善人。没必要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尤其别人也不见得会在意他,那么留下这么一个答案,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不过,如今他还有一场秋风要打,他嘱咐几人靠了岸,喊过冥人一起上了车。海上之事已是定局,他需要的是有些人破坏自己的计划,把别人卖给自己的人情从中搅黄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事主干不出来,但不代表有人不会干。
“少东家去哪里?”
“安家落脚之处。”
“是。”陈闲放下帘子,舒服地依靠着马车垫子,这辆马车是由他亲自设计并交由他人安装准备的,里面不仅有烧火的炉子,在通风和防震等方面也做到了极为精密的平衡。
人躺在里面,能够极大的减轻震动,还有隔绝风波。
陈闲安闲地等在那儿,倒是有几个冥人正替他烧上火,空气之中多是沉默。
“你们或许是有些问题要问,趁着这个空档,便问问就是了。”
陈闲说罢,众人看了看彼此。
毕竟陈闲与其说是他们的上司,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是他们引入门的老师,故而陈闲很多时候,都会给他们提问的机会。
这次一路行来,陈闲忙于安排众多事情,以至于他们几乎没有提问的时间,到了现在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狴犴说道:“少东家,如今,你和云客势成水火,你去安家是不是过于冒失了。”
陈闲笑了笑说道:“你以为安家是龙潭虎穴,但实际上,安家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云客了,你们是抓住了要害,但恐怕并不知道,安家里想要我死的人,一个都没有。
就算云客也只不过是孩子心性看不爽我罢了。”
众人细加琢磨,陈闲做事隐秘,大部分的人实际上是不知道,其实很多事情的始作俑者都是陈闲,这些人只当陈闲捡了便宜。
包括云客更是死都不会承认,一些计策的破解者都是陈闲本人。
历来这种势力纷扰的情况下,大部分组织都会尽量结交战友,而减少与人结怨的可能。
陈闲的势力不小,说起来,都可以是一方诸侯。
只是地处偏僻。
安家想要巩固自己首富的地位,那么必须团结陈闲,陈闲掌握的是出海的要冲,若是他们有意通番,那么必然要和陈闲疏通好关系。
这点上,安季作为这方面的经略人,恐怕最是了然。
至于云客,他算是不知道,也会有人告诉他事不可为。
所以陈闲此去绝对安全,只不过,到底要用什么来谈,才是重中之重。
金乌问道:“那么少东家,刚才那些人……”
“世上多的是势力,忠于我的,忠于陈氏海盗这面旗的,也有另有计划之人,我们作为一方势力,凭借我们的地位,自然是可以招揽到很多人,但这些人是否忠心,
我不知道,但我至少能把握住一时,只是这个时间不够长,绝对不够长。”
陈闲说完,若有似无地看了众人一眼。
众人目光澄澈。
其中有人继续问道:“只是少东家,这些人一旦失控,对我们进行反噬,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陈闲说道:“这便是其中博弈之重点了。”
他对这个问题研究已久,也是有了解决的方案,方才敢真正利用起这支真正的遗产来。
“原本此事本是一个双刃剑的,但当你们明白这些人的身份以后,才会知道为何我用人不疑,这些人都是自陈祖义时代便追随他,并且为了日后崛起隐姓埋名,在这个世上留存的角色,他们对陈家的旗帜是绝对忠诚的,
他们如今聚集在我们的旗帜之下,本是一条绝路,他们会被人追杀,会被人唾弃,但他们在所不惜,这些是忠诚之士。
只不过,他们不见得会听我们的。但其中的人构成的没有那么简单。
在他们的高层之中自然混有野心家,我们用陈祖义的旗号起事,自然有人想要借力打力,那么我只需要提防一些野心勃勃之人。
而这些人擅长的是挑拨离间,他们想要处理掉的只有我一人,只要处理了我,那么他们就能得到这两股势力,
而我也不能出师无名铲除他们,那么眼下就是一个大好机会。”
他话头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低头沉思了起来,反倒是无人开始追寻为什么,在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隐秘的势力。
陈闲靠在垫子上,继续说道:“之后的博弈手段,势必九死一生,我本不想带着你们,但想到你们绝不会赞同,我便懒得问了。
我需要从那支庞大的势力里提取出足够用的人,其余人虽然可惜,但也只能就此覆灭。
这便是宿命,包括你们,若是日后杂质便生,我也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保持冥人这股势力的完全纯净,以防止出现问题。
所以哪怕背叛,也要统一口径,不然总有人要被拖累,这是一件很让人遗憾的事情,可惜的是,大部分的人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所以,终究有很多人抱憾终身,饮恨而亡,但我管不上了。”
陈闲看着众人的迷茫,与自己眼前烧起的烟尘,不由得思绪万千。
世上何谈忠诚,而忠诚能否被真的用上?
用上了的忠诚也是一种真正的幸运。
一如被完全信赖一般,都值得庆幸。 533.炙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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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闲看着面前的云客,表情逐渐转变,自己却面上不改色,只是心中有了几分明悟。
云客笑着说道:“倒是没什么,毕竟这人查出来又如何,都是过眼云烟了。”
陈闲凝视着云客,不多时,笑了出来,而后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自是无所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听个响,也没什么意义,一颗人头滚滚落地,也偿还不了那么多人之死的亡魂。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昌国卫的事情。”
云客说道:“昌国卫哪怕放在大明水师之中,也是一等一的战力,镇海的五卫里,算得上都驰名中外,无人可敌,以我们手头的兵力,若是纠结在一处,是否可以将他们拖住手脚?”
陈闲算了算,而后说道:“倒是没有这么容易,毕竟,我们如今能够聚集起来的势力,并不多,尤其,我手头只是个挂名的领主,
要我死还容易,说白了,这天下崩塌,这头一刀就会落在我的脖子上,其余的好处我却是一个都捞不上。”
他不由得苦笑。
云客暗自低头,而后说道:“昌国卫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势力之强大,已经不可比拟,只是这次提前出来,倒是叫人没有想到。
但此事蹊跷,毕竟他们蛰伏到此,万万不会是因为浙东群盗,就浙东群盗这般鼠辈,实在是不足以畏惧的货色,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部分人如此狂妄,要让昌国卫都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来隐藏行迹?”
陈闲倒是猜到一二,但他摇头晃脑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云客见得他的样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人究竟为何到此一游,总不至于真的就这样来与他拉家常罢。
他想要开口问什么,倒是被陈闲挡了个无懈可击,陈闲好身手之外,更是一个滑不留手的泥鳅,根本抓不住什么要领。
陈闲和云客又和他扯了几句故事之外的事情。
他谈话,总有一种不知不觉牵扯着大事的状态,但很快,这种大事仿佛都被他一把抛开,又换了一个大的话题。
这些事情都涉及到一件件大事,从琼州岛大乱,到濠镜始末,再到浙东群盗与昌国卫,以至于如今正在事发的二龙山之事,他都如数家珍,似乎这些事情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但他总是扯得不深,只叫人联想个一二。
也叫云客极为气恼。
这种言谈方式,让云客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陈闲牵着鼻子走的老黄牛,只是不知道会被他一刀宰了,安稳不载人。
陈闲一点桌子笑着说道:“瞧瞧,说的有几分乏了。”
云客笑着喊来仆人,送上茶水,一边说道:“倒是无妨,若是累了,便在舍下住下,这里什么都少,看似贫瘠,但房子只是管够。”
陈闲说道:“那倒是不必,还有几分事情要料理,久留实在不好。”
“哦,还有什么事情?”
陈闲说道:“有个组织约了与我见面,说是要卖个人情与我,盛情难却,之下,倒是要见见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若是有趣,我倒是不妨与他们合作一二,毕竟,虽然曾为敌手,但到了如今,
只有绝对的利益,又何来敌人?”
云客心头一紧,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想要问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喝了口水掩饰住表情。
他虽是机敏,而且经历颇多,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少年公子,在这件事上,素来没什么耐心。
像是老练的猎手,所经历的是漫长的等待,与那些人的不同在于,云客不喜欢等,无论是战法,还是谈判,甚至是计划,他喜欢的永远是疾风怒涛般的攻势,不是那种绵里藏针,亦或是抽丝剥茧般的老辣。
这或许是少年策士的风气。
但在陈闲面前,已是破绽百出。
陈闲笑着说道:“所以这件事,到底是要去办的,世上多的是人,这些人的想法各有不同,与他们作对的好处在于,自己想的个透彻,与他们合作也不是一件好事,所谓各取所需便是了。
只是在做事之时,万莫要叫其中一方达成了机会,那便得不偿失了,三方争霸,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制衡了。”
陈闲说完,面前的云客只似乎觉得是云蒸雾罩,这一下说的他有几分迷糊。
陈闲似乎意有所指,又似是在可以说教,说是说教,更像是一种警告,警告他莫要自作聪明,警告他不要做些不必要的事情。
但他如何听得进去?
可陈闲这般动作,更是引起了他心中的反弹,不知道为何,他看着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竟是看出几分老于世故的德行来。
就好似是一只活了半百的老狐狸,正冲着他眨巴了两下碧玉般的眼睛。
他不禁有几分毛骨悚然,但仍是强自定下心来,他说道:“这海上的事情,倒是没有三国来的复杂,来往攻伐,都是斤斤计较,哪有可能有回转的空间,
倒是你有几分多想了。闻公子,你说的事情分属无稽那。”
陈闲说道:“敌人都是此消彼长,自己亦是月儿盈缺,莫要看他此时弱,有朝一日,总会盈满刚强,这便是三方势力的斗争,虽是一张大饼,你争我抢,在大饼之上,自然还有人码放调料,越多者,势力便越强,哪怕他只得立锥之地,也有后来居上的可能,比如……”
“比如什么?”
陈闲笑着说道:“便是这昌国卫那。”
他说完这话,见得男人分外失望,便笑着说道:“这天下局势便是如此,天下龙椅你我都可坐,只是不知风水何时轮到我们家,只是,等到你落座之时,会不会有万年的铁桶江山,倒是在之前就已经定了下来。
没有便是没有,有便是有,这所谓的命,可着实清楚,叫人看着容易发笑。”
他转过头看着一副屋内的墨宝,笑着说道:“知情识趣,还是别的,都无他作用,之时几代的积累,都不足以支撑数百年的光芒,这便是燃烧了。” 532.疯狗咬人
陈闲上车前往的地方,倒是出人意料。
大部分都不会猜到他前往的地方,乃是仇人的间隙。
他刚一落地,便有冥人上前搀扶,面前不远处的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大宅第,不远处知客见得有人落位,便赶忙上前。
陈闲笑着说道:“且去通知你家公子,便说是有旧友前来。”
那知客看上去并不是很乐意,甚至有几分为难。
毕竟他知道自家的公子最是难弄,若是一个搞不好,便要引来一顿苛责不说,还可能招来一顿皮鞭。
但面前的少年气度不凡,怎么看,都是与少爷一个档次的人物,若是得罪了他,让他拂袖而去,他也万万吃罪不起。
陈闲说道:“你且去报上濠镜来客便是。”
那知客见得陈闲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也是咬了咬牙,便往门内去。
不多时,已是见到一个公子哥从门内而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锦缎,身上披了一条狐裘,玉带缠腰,头顶更是插了一支看上去便是极为名贵的发簪。
他出来见到陈闲脸色看不出几分变化,陈闲却是感觉到他的呼吸粗重了些许。
但陈闲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道:“可是叫我一阵好等。”
云客说道:“闻公子如今前来,倒是不提前知会一声,到底有几分不将小可放在眼里。”
“岂敢岂敢。”
云客笑了笑说道:“且往门内去,内庭设了茶水,便坐下来便喝便谈。”
陈闲点头称是,已是跟着云客往里去了。
陈闲对云客的认知在于,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策士,但比较而言,他作为策士又有几分不尽然,他必然出身高贵,并且有不可从政之难言之隐。
并且他身后还有足够的财力与各方面的支持。
这样的人,可以说,自己便是自己的主公,行事随心所欲,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不过这样的人,同样有忌惮的东西。
比如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策士同盟”。
陈闲入了门去,云客不时说着这院子里的摆设,一边问道:“今日怎么有功夫来见我?”
陈闲笑着说道:“这有什么有无功夫,只是想到了便来了,这般不至于给云客你添麻烦罢。”
“那倒是不会,在南方避寒,究竟也就这般模样,今年琼州是去不得了,只余下这么几处,可是不舒服。”
说罢,他煞有见识地伸了个懒腰。
陈闲伸手敲了敲腰眼,大笑着说道:“可当真如此,琼州之战火,燃烧了几个月了,还没见几个分晓,可当真稀奇了去。”
“自是有人从中作梗,见不得此事好转罢了。”云客撇了撇嘴,仿佛丢出了一个叫人惊骇的情报。
陈闲却不接茬,只是说道:“宁波乃是安水之处,倒也是不坏了。”
“当真如此。”
“自是当真,我在这地方久住,都胖了些许,生就也是细皮嫩肉,比之在之外奔波,都好了不少。”陈闲伸手露出胳膊,当真便是洁白如雪,比大姑娘还白嫩。
“前头便是会客室了,请。”云客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闲,见得他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心中有几分计较,又不敢胡乱猜测,只得引着他往门内去。
倒是想要一探口风,但陈闲一手好太极的本事,捻来打去,实在没有什么着力之处,就好似一个滑不留手的球体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堂,分了主客坐下,陈闲看着周围的景象,不由得称赞道:“都说云客是一个妙人,在古董鉴赏收藏亦或是丹青妙手上都有涉猎,如今看来,倒是都名不虚传了。”
“都是父辈喜好,便都带到如今来了,这,满屋的东西,我都看不懂几件。”
陈闲说道:“那也是家学传承,不得不服。”
云客虽是知道只是客套,但也心中得意,他笑着说道:“毕竟父辈诗书传家,我这辈实在不大成器,也只能摆来瞧瞧,徒增趣味了。”
“能如此过日,也算是不错了。”
“听闻公子说,看来是遇上了麻烦了?”
陈闲笑着说道:“倒不是一些麻烦,只是听闻有些消息,便开口问询一二。”
“哦?”
“近来昌国卫重现于海上,各地之大船队都被悉数击破,原本还算繁荣的海上,如今一片凋敝,昌国卫几次出手,都恰当好处,
甚至有人觉得,这海贼联盟之中,有几个走漏了风声的内鬼,不然如何让他们一网成擒?”
“此事确实透着蹊跷。”云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闲。
这事儿确实是他的手笔,借刀杀人这事儿,他干的驾轻就熟,但毕竟这件事更多的是向着陈闲的报复。
但陈闲此次无船无人,便是一副光杆的模样,怎么都不可能将火烧到他的身上去。
这一来二去,反倒是让陈闲一人孑然处之,不伤皮毛,虽是浙东群盗这一来二去是无力再起风云了。
但也间接增长了其余群盗的气焰。
陈闲这种其实和浙东有几分类似的船队模式,占地为王,也算是狠狠被打击了一回,毕竟自由的海盗与固地自首的海盗也算是一种冲突与矛盾。
陈闲算是不亏不赚的那种人但恶心是真的恶心到了。
“我想也是,毕竟外头人虽是知晓,但就连普通的船队都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协议,想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若是排查起来,恐怕不难……”
云客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算是威胁了吗?
陈闲确实随便再查查,就能把火烧到他云客身上,到时候,云客成了浙东海盗的众矢之的,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至少他在这里营造势力的难度将几何倍的增加,到时候,岂止是翻车,很可能还会引来,变得势力的打击报复。
到时候,他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闲这话说的图穷匕见,让他不由得警惕。
但陈闲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反倒是叫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他自小在一个擅长权谋的家中长大,深深明白一句话,便是“会叫的狗,他并不会咬人。” 534.想得通透
陈闲说完,便喝起了茶来。
仿佛这不知所谓的话,让云客出人意料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陈闲点出了很多的东西,多的甚至云客都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一个外人可以知道这么多,几个外门弟子可是连府衙门庭都进不去的。
这些几乎可以称之为机密的消息,在陈闲把玩下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玻璃子。
“陈公子未免有几分危言耸听了?”
陈闲笑着说道:“那便是危言耸听,也不过是一场笑谈罢了。”他轻描淡写地将之前的消息又随手一抛。
倒是叫云客恨得牙痒痒。
但云客知道了一件事,陈闲的消息非常的灵通,甚至知道很多连他都知道的半遮半掩的事情,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少年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毕竟陈闲如今应该算得上极为忙碌。
他面对的是己方势力的夹攻与盘踞。
其中,云客自己就是一股暗中使绊子的势力,只不过,这件事在水底下进行。
陈闲这些话,似乎将不少消息都摊开在了面上讲谈,让他都有几分尴尬。
陈闲来此,仿佛有什么说法。
而且他身为濠镜之主,真要打击报复,在镇江的那些新训练的水师,恐怕不会是他的敌手。
陈闲身负的毕竟是濠镜与浙东群盗之首的名头,
哪怕后者没有半点用,指挥不动剩下那帮群狼,但以陈闲手底下濠镜的精锐嫡系,也够他云客喝上一壶了。
不过,这件事只是他的揣测。
陈闲究竟想要做什么,在他看来,好比是迷惑性行为大赏,根本不知所云。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看了一眼陈闲。
又想起那日长老所说的话语来。
说这么多,仿佛是一场鲜明的暗示。
众多的潜台词的背后,只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话语。
“我都知道了。”
这个让云客有几分毛骨悚然,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竟是有几分捉摸不透。
陈闲此来的目的,要不就是示威,要不就是警告,而且显然他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所以才来警示一二。
可见后续的事情对他意义重大,不然他也不会劳师动众来此了。
就云客对他的理解,这个人素来很怕麻烦,就算是刀架脖子上了,他也不见得真有什么动静,如今甚至亲自登门拜访,其实本身就是一种示弱。
但这样的话,他则面临一个两难境地。
他到底是选择退让一步,还是和陈闲对拼到底?
一则他退步只是脸上不怎么光彩,但若是和陈闲真就针尖麦芒,那就势必会导致自己的处境急剧恶化,甚至会导致自己失去一条臂膀。
自己的消息源如今全部依靠的乃是“组织”,甚至父亲那些计划,也都是靠着庞大的组织关系网进行铺张。
可以说,他们若是没有了组织将寸步难行。
哪怕组织不遗余力地培养他,也不过是看好他的潜力,这样的举动,本质上是利己的行为罢了。说不上好坏,只不过各取所需。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凡事已经不谈汇报,只谈利益。
他有些沉默地看着好整以暇的陈闲。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陈闲为什么要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时刻,动宁波府的手,而且很显然会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他就像是要犯众怒还听不得劝告的主儿。
实在是让人不知所谓。
“看来,闻公子确实有几分意思。”
陈闲并没有搭腔,只在一旁喝茶,似是很不耐烦。
这种情绪……云客并非不懂,毕竟陈闲也算是好话说尽,他乃是一方强豪,虽然濠镜属于弹丸之地,并且也无什么太大出击之能,但作为统辖此处众多豪杰,手下船队如云的强者,陈闲自然有自己的傲气。自也不是叫人轻易看不起的存在。
云客全然明白。
他想了想笑着说道:“眼下之事,倒是早早超出了小可的范围,我的手自然是没有那么长的,便是将家父算上,都无能为力,
想想这海上之事,终究有海上的争锋手段,与我们这些策士看来并不相同,多少策士在海上跌了跤,多少文人埋骨海底,到底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隘。”
陈闲听完这话,仿佛舒坦了些许,他有几分认同地看了云客两眼。
“文士,刀客这样的存在,在陆上自然是可以横行,亦或是颇受爱戴,但到了海上,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云客笑着说:“可不是,光是水火,便是不相容。”
“在此叨扰了些许,这茶甚好。”
“若是有功夫便多来坐坐,寒舍清冷,是要闻公子这般人物来此处,方才能热闹几分,聪明人终究是有趣呐。”
陈闲说道:“我可算不得聪明人,这天下第一聪明人,说的可不就是你云客。”
说罢,他已是起身,毕竟目的已经到达成,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到此拖延,双方门清才好。
云客说道:“那我便不留客了。”
这时倒是淅淅沥沥,落了雨水。
陈闲走到门口,有几人到他跟前打了雨伞,像是一条串联在一处的长龙。
云客站在后头看着陈闲走远,见得他露出一丝冷笑,仿佛是得意一般,不由得觉得有几分不明所以。
一个老者站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少爷。”
云客没有应答。
“莫要与濠镜之主作对,日后,还有好相见之日。”
云客眼底有几分不明所以的狂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几近扭曲的狂妄。
“少爷是天之骄子,是不必与这种草莽之辈斤斤计较的。少爷乃是要做大事的人,而所谓陈闲,濠镜之主,目光之短浅,也就盯着他的四海之地了,
与这种人划清界限,倒是一桩好事了。”
云客看着远去的少年背影,良久,方才说道:“世上有的人,终究是恐怖的,哪怕只不过是一个如此的少年人,
或许你真的说的对,这世上,多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多的是,刚巧无交集,不与他苟同,成大事者,必须如此,不然说不好,就得被这么点小事气个半死,得不偿失。”
“回去罢。” 535.截胡?
宁波城。
各地商人云集,这里可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热闹,到处都是人流来往,川流不息,还有很多明显有异域长相的人出现在人群之中,很是显眼。
这些都是各地来的商贾。
汤武是其中一个小摊的老板,此时的他正在兜售他的布匹。
像是他这样的小商贩,手底下还有不少工人的联系方式,这些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往往是妇人在家中劳作,而男丁除却要忙碌耕地之外,还需要将婆娘编织好的布匹拿到市面上贩卖。
但像是汤武这样的人存在,就让这其中的工序大大降低。
到了需要贩货的时候,像是他这样的人就会引着自己的小车队进入各地的村落,而后收集购买这些布匹,他们的进货价格是没有这么高,但胜在方便而且需求又他们开出,无形之中减少了压力。
可以这么说,大部分的村子都很是欢迎这样的小老板。
今日的货物卖得还是很快,他将一些筹码丢到了自己的碗碟里,这样的东西近来收的很多,不少都是倭国人。
倭国人历来是大主顾,他们买东西很是阔绰,而且对于中原大部分的产品都很是喜欢以及好奇。
就像是这些农家染的布匹,每次也会带不少回去。
汤武有不少这样的主顾,之前也有过赊账,之前倒是惴惴然,但这些商贾后续补款很是效率,便也算是打消了汤武这些不安的念头。
做生意便是如此,给人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
他将摊位收了起来,这几日的货物用的极快,看来是时候再下乡一趟收些东西了,不过这附近的村子已经也没有存货,大量的商贾进入,都让每一寸原料变得昂贵,这种半成品也自然变得难以企及。
他也为此发起了愁。
毕竟这也算是千载难逢的赚钱好机会了。
到了如今,若是不能再多赚钱,恐怕将来可就要后悔莫及了。
和他一样的小商贾也有很多,不过各自心态都有不同,有的觉得这些货物卖完了就是大好事一桩,便可以喜气洋洋回家过年了。
也有的和他一样,觉得大好的时机,没有赚够本就立场就是十足的傻蛋了。
他看了看左右,不时还有别的商贾上来问价,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听到后头的小巷子里仿佛有什么响动。他觉得好似有几分怪异,便起了身来。
他看到几个少年模样的人,正在和几个商贾躲在小巷子里说着话。
那些少年手头似乎举着什么东西,那商贾不时摇头也不时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有忍不住的喜悦。
这人他认识。
乃是同样在街上摆摊的张富贵。
他的手艺极好,便是十里八乡都很是有名,做人也颇为公道,只是很贪。
贪得无厌的贪。
他只要有那么一丝丝蝇头小利就绝不会放过,就像是他自己所说,这全数出自于他那敏锐的祖传的,商业嗅觉。
能够让他摆出这么一副面貌的,恐怕只有钱了。
但究竟是什么钱?
汤武想了想,凑上前去,想要听清楚他们说着什么。
“你们有没有弄错什么?是你们求着我出货,要知道这衙门里的东西很烫手的,只有我这种在这儿德高望重的人,方才能够压得住,不然你可是知道到时候出了问题,
不仅是你们大人头顶的乌纱不保,还要牵扯到多少条人命啊。”
他唾沫横飞,倒是叫汤武一阵好躲。
那几个孩子仿佛也很问难。
“你们想好了和我说,不然那些货,你们便等着烂仓库吧,还真以为有人稀罕?”说罢,张富贵抱着手臂,将脑袋偏了过去。
那几个少年仿佛很是为难。毕竟这些货都是有人嘱托给他们,若是没有卖好价格,怕是难以交差。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那张富贵捻着小胡子,冷笑道:“不如这样,我再出一个主意……”
“不必了,这笔富贵,你既然吃罪不起,便由我吃下了罢。”汤武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那几个孩子眼前一亮。
张富贵看着忽然出现的汤武,脸色一沉。
他本来就知道这批货有利可图,而且,他也知道,这批货一旦落入这些异族商人手中,那么查询的手段也会被一下子掐断,哪怕东窗事发,这把野,这儿的东西我都要了。”他回过头看着张富贵而后笑着说道:“张老板,东西是贵了点,薄利多销吗?你说是不是?”
“姓汤的,往日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看上的东西,你倒是要截胡?”
汤武看着布匹,认真判断了一下材质,确认自己的判断无错之后,笑着说道:“我这不也是正常做买卖,他们只要肯卖,我也就买,既不是强买强卖,这批货上头也没有你的名字,什么叫做截胡?更何况,你刚才明明白白说了,不要,那还不让人买?
这不是摆明了坑人没商量?自个儿啥样撒泡尿看看吧你。”
536.畏惧成虎
事关钱财,自然无人肯退让。
张富贵那是视财如命的主儿,如今的汤武自然也不会好商量。
这商人往来素来只看重一个字。
“钱”
钱是穿肠毒药,钱是世上至宝。
钱能让男女都为之疯狂,甚至颠倒。
这世上没有比钱财更可爱的东西了,对商人而言,不少商人为了天大的富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亲爹亲娘,这便是商人。
商人本质上便是追逐利益,甚至商人都是盲目的,只能看到眼前利益的。汤武和张富贵便是如此,甚至没有过问,这些皮究竟来自何方。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既不想问,也不想管,只要能够发财就比什么都强。
只不过,汤武还算是有点良心。
至于张富贵则是真的丧尽天良。
汤武是宁波生人,家在当地,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从商之前,便是一个极为仗义的主儿,可以说,十里八乡都受过他的好处。
自从经商以来,虽是视财如命,但也至少保持着应有的底线。
他毕竟只是为了让家人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罢了。
张富贵则不同,他是外地来的商贾,早些年间,在京城经商失败,四处举债,最终落得一无所有,成了当地的笑柄。
老婆跑了,而孩子也不见了踪迹。
老父老母则为了他花尽了家财,最终双双吊死在了家中。他从此之后,觉得这世上,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他从京师逃难,到了宁波避风头,又开始做起了生意,他本身便有基础,但也有仇敌,生意一直做得不大。
这周围也没人肯嫁给他做个填房便一直单着。
但都知道他家财万贯,不少图他钱财的人想要入他家的门,都被他拒绝了。
从此之后,一心扑现在的事业上,钱拿了也不花,直让他在家存着,他也是心满意足。
便是这般一个守财奴。
而且也因为钱,他曾对着自己的恩人大打出手,甚至在有了钱之后,将原本收留他的恩人赶出了家门。
弄得那户人家家破人亡。
只因为他觉得他觊觎他家中的财富。
这般的角色,便是说如今钱财便是他亲人才对,至于亲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见得汤武还要再说,劈手夺过布匹,骂骂咧咧地说道:“无知小儿,你可知道这布匹的来历?”
汤武摇了摇头说道:“有何来历,何况既然你买得,为何我买不得。”
“这是官布!”
张富贵冷笑道:“这些小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这种东西,这是上等货色,若是被朝廷知道我们做这些事,那可是要杀头的!”
汤武说道:“既然是官布,你还在买的兴起,倒是有趣。”
“哼,山人自有妙计,小儿无知,能知道些什么东西?”他年纪大了,便喜好倚老卖老。
汤武说道:“我自也有办法料理,你想要低价买入,那我可没这种要求,只要价格公道,我自然是会按照价格买下,小哥们,你看如何?”
众多孩子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犹豫不决。
他们做如今的事情是大有风险的,一不小心甚至有性命之虞。
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年轻人,显然没有什么后台,而这个说的牛皮哄哄的中年人,虽然说话阴阳怪气,但毕竟看似成竹在胸。
他们是为了求财,并不是为了送命。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人,开口问道:“我们想问问,你们之中当真有办法安然无恙地将这批货出手吗?
若是不能的话,我们另找高明……”
说着他们将布匹裹紧,便是要走。
汤武不知如何是好,他确实没有什么人脉,相比于张富贵这个擅长钻营的人而言,他也是过于坦诚。
他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我没什么路数,但我这边价格还算高……”
那几个少年说道:“那我们也想要个高价,但实在是,事情多端,我们也不想进去吃牢饭,所以……”
汤武看到这些人倒向对面已是知道了他们的答案。
便当自己讨了个无趣,先行远离了开去。
做商人和做海盗其实也是共通的,只不过其中之一算是姑且合法,但另一个就算全然违法了,但都极为畏惧官府。
只是因为做商人的这辈子都地位低下,一辈子都要看官府颜色办事,他看着远处不由得有几分苦恼。
毕竟到了如今,实际上他赚来的钱,很多都给了官府,巧立名目之时时有发生。
他也不算不想改行,但若是能改行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世上总是这样那样的困苦,走到最后只剩下无奈和憋屈。
他看着张富贵大摇大摆地在几个少年的接引下前往别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几个少年的神色有几分奇怪。
而且,他与大部分走南闯北的客商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的口音难改。
那些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像是当地人,也不是北方人。
如果比这儿还要南方,那么……他们做生意的可能性本就很大,甚至不需要宁波这个中转港,他心中疑云丛生。
不知道是暗自庆幸,还是如何,他出了巷子,收拾起了摊位。
哪怕世上再艰难,家中总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
他不由得想起母亲做的饭食,和温柔的妻子。
所谓的不义之财还是不取为上。
更何况,其中谁又知道有多少的猫腻呢?他叹了口气,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向家中。
与此同时,在商业街上,几个少年见得汤武和张富贵等人分头离开,已是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根据少东家的安排,我们已经都做妥当了,
都好久不曾看到少东家了,甚是想念。”
“我们都在替少东家办事,也无所谓见或是不见了。”其中一人大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道理,少东家既然要谋划一场蛇吞象,总是要人替他把事情实现了去,哪怕再难再苦,不也还能再动弹一二吗?”
有人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们替少东家,而是少东家神机妙算,如今这出大戏将要开场,全赖少东家的功劳,你们呐,都不过是跑腿的。” 537.女子难为
陈闲在宁波城布下的棋子之多,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这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陈闲看着夜幕降临的城市,万家灯火。
这是这座城市的原本模样,从最初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宁波之时,便以其寓意闻达天下,此后数百年至今,都不曾有改动。
这里始终是世界闻名的大港口。
风平浪静之地。
如今却可能要掀起一阵狂澜。
“少东家,安排在港口周围的人退了。”
陈闲说道:“云客不是个憨人,不过逼退他,且警告他不要做小动作,乃是因为此人心眼多,而且运气极好,
从我所知,此人做的事情都极为没有章法,却多次出奇制胜,叫人难以提防。他便是这样的人,塞住他的嘴,捆住他的手,是最好的手段。”
其余众人安静地听着。
“如今我们的人手已经齐备,现在只是要尽快促成其余人动手,我们的情况,比较简单,在这座城市,暗中破坏即可,放火,投毒,暗杀,亦或是寻衅滋事,
只要让惊弓之鸟,觉察到此地的风吹草动,便可以让他们先行掀起一阵狂澜,这等狂风骤雨来临之时,一切都是妥当的。”
陈闲说完,众人都低下了头。
“我曾经以我所行所为之事而不齿,其根本在于,我还未把自己当做一个海盗,我觉得我应当抱有的是为人的尊严,
就像是我曾以为我是一个侠客,总有锄强扶弱的时刻,但事实是有人赏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最终的结果是人保护不了,连自己都会成了残废,
少年意气,结果在于,我不是拿来当侠客的,我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海盗,世上诸多事,莫将他当做一个玩笑,只要认知其中,莫要多想便是了。”
“海盗放火,海盗杀人,海盗投毒,有什么不可做的,便是百无禁忌罢了。”
“接下来,我会把事情都交代给你们,你们按部就班去做,问题便不算多大。”他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布告。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尽力而为,都是小事,不必叫你们多想,首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我们在这里做事,只不过煽风点火,
做出不正常又正常的光景来便好。”
众人上前一一领命。
“散。”
陈闲轻喝一声,众人分作各处消失无踪,只余下被安排保护陈闲的冥人走在一旁。
“此处危急存亡,多少人要因此蒙难。”
……
等到陈闲披星戴月回到客栈,发觉客栈之中,已是聚集了几个人。
“明玉差你来有什么事情?”
陈闲也不曾抬眼,便往楼上去,几日船只休养,如今脚踏实地都有几分不真实。
对着他的是一位妙龄少女,陈闲之前见过一次,乃是李明玉聘请的帮手,年纪不大,长相玲珑,略有少女体态。
据说乃是一位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对于账目有天然的敏感,所以留在了李明玉身边听用。
不过陈闲对这个人印象不佳,该因年纪轻轻,她便是一副媚态,几次三番撩拨陈闲,倒是陈闲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让她无从着手。
陈闲也知道这世上有百样人。也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心机深沉,不是一般人可比,便敬而远之。
花蜘蛛难以料理。
“那自然不是,掌柜的最近忙的焦头烂额,据说是对家出了招。”
“问题大不大。”
“那掌柜的本事,少东家也是明白得很。”
陈闲叫来客栈小二,已是叫他下去准备吃食,忙碌了几日,肚子里空空如也,倒是让他不爽得很。
他在这个世界上,美食为先,上辈子没享受过这个时代还是要好好品品。
“少东家想要吃好吃的,为何不吩咐奴家去?”
陈闲瞥了他一眼,而后冷冷地说道:“我怕被下药。”
“什么药?”
“上等的媚药。”
“少东家可是懂我,不过,我也没有这么急色便是了。”女子咯咯直笑,似乎被陈闲逗乐了一般。
“花花世界,总要防范些许,那你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想跟着少东家做事,那管账的活儿,太无趣了。”
陈闲看了她一眼,笑道:“多少人都羡慕你一个女儿家能出来办事,在李明玉手下还颇受器重,就这样你还觉得无趣,是否要我抬你一个大掌柜的当当,你方才开心?”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
“我喜欢的那是行军打仗的事儿,这等商场搏杀,却是无趣得很。”
陈闲说道:“你若是将大战当做乐趣,那大可不必来此,我可以送你去安家,让你去海上当个女海盗,他们倒是肯定乐意。”
“我自己护不住我自己。”
陈闲冷笑道:“那你就不算有用。我岛上有女军师在场,身先士卒,机变万千,濠镜之战,居功甚伟,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将偌大濠镜治理得一清二楚,他做的也是你的工作,统计,协调,算命账目,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你做不到,
最主要的是,她从未寻求过庇佑,哪怕脸破相了,身子受了重伤,仍是浴血奋战,你办不到。
这世上便是如此现实,在战争,在海盗之中,女子若是不能做到比男子更优秀,就不会有价值,包括一样都不行。
这是一件充满了歧视的行当,你换谁都如此,他心中就是看你不起,没有半分办法。”
陈闲说完,已是招呼过几人坐下。
他看着女子气得发抖,便伸手招揽了两下。
“既然来了吃两顿便饭。别空手回去,李明玉到时候还得说我小气。”
“在这个世上干好什么事情都不容易,你也是,我也是,世人尽皆如此,你既然觉得你可以,那么,我说了安国那儿也有位置,你大可尝试一二,我和安国关系复杂,他还是会卖我一个面子的,我也需要一个探子打入那里,
我瞧你正合适。怎么样,是否是一个好主意?统治一条船,虽然不大。”
女子看着陈闲,深深吐出一口气,而后说道:“那我便谢过少东家的好意。” 538.隐藏在平静之下
目前的大明,或者说日后可能的世界。
女子在各类行业上都没有什么优势,而这一切来自同类以及异类的仇视。
包括陈闲的濠镜,如今女子能够出来独当一面者,寥寥无几,哪怕出来工作也只是在密闭的工坊,以及一些不可抛头露面的地方。
所以,这个女子其实是颇为幸运的。
她是有能力的,而且也侥幸被人识得。
陈闲不认为被人发觉,并且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是一件坏事。
但同样也不认为是一件好事。
人可以选择成为废物,也可以选择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陈闲也是如此。
不过,当他给人以一条生路的时候,便是有一种高高在上,予取予求的快感,这也让陈闲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去拯救别人。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满足罢了。
抛开别的不谈。
陈闲倒是想用女子,但像是这样的,以“好玩”为目的的人,还是无福消受。
这是一个高风险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被选择而且取用。
将女子送走之后,陈闲领着众人一起吃饭。
他倒是习惯和大伙儿一起吃,这个时候,大部分人也会说说俏皮话,连日奔波,和严肃的上下级关系,让他们在这时比较放肆。
他们也会不咸不淡地开些陈闲的玩笑,陈闲也坦然受之。
“其实那姑娘看上的恐怕是少东家的人咯!”
“咱们少东家一表人才,而且年纪小,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谁家姑娘不喜欢?就算是皇帝老儿看了可都眼馋。”
说着众人哄笑了起来。
陈闲骂了一句:“猢狲。”
只扒拉了几口饭。
不过,仔细想想,落地生根之后,他确实遇到过不少女子,但实际上都是伙伴,亦或是萍水相逢,总是没有太合适的角色。
毕竟工作上的人,要发展到别的地方,多少有几分叫人为难,而且,未免有兔子吃窝边草之嫌,何况,陈闲还偏生是整个濠镜的头目,说起来就是尤为难听。
陈闲自然不在意人言,只是确实没有直达本心,喜欢这种感觉太过潦草。
“少东家,你吃块菜。”
往日了沉默寡言的狴犴伸手夹来吃的,他要比陈闲年长一两岁,往日里对陈闲言听计从,到了一些生活琐碎上,却是对陈闲颇为照顾。
陈闲虽然自理能力很强,但在这个世界里,过着的生活却是被人伺候,被人照顾的公子生活,极为精致,也只有冥人才能知道陈闲的需求。
“日后,等待濠镜安定性下来,能有一些地位了,你们也该是成家立业了。”陈闲笑着说道。
众人低着头,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陈闲骂了一句:“孬种。”
他们纷纷大笑了起来,毕竟都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往日里看似老成持重,倒是和陈闲在上一世的学校里的同学,想差不多。
陈闲从前没有混入过那样的群体之中,现在反倒是在这里得到了满足,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男人混在一起,谈的不是女人,便是玩乐。
这基本是没法改变的事情。
陈闲倒是不乐意谈,干脆便闭嘴乐呵,对于他而言,这也是自从前开始到现在一直以来的状态,他之前就是一个倾听者,毕竟他人微言轻,几乎无人会听从他的安排。
于是乎,他也就养成了“听”的习惯。
这个习惯,让他实际上吸收了很多方面的知识和认知,以至于到了现在,他的感官极为敏锐,可以说,这样的习惯很纯粹。
陈闲看着这些孩子从天南聊到地北。
忽然觉得,这些人在即将发生的大战之中,能有几人可回,这些孩子尚且是初升的太阳,陈闲也并不想将他们卷入战场。
但到了这个阶段,也不是他一句不愿意就做得到的。
人都是如此,战争亦是如此。
你希望战争能给你带来什么,战争就会在带给你希冀的一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带走什么。
战争之后,满目疮痍,除却大地,还有人心。
陈闲觉得,在经历了一场场战争之后,他也逐渐变得坚硬而失去情绪。
尤其他在感觉到陈靖川的时候,那个身份更像是继承了上一世的仇恨与不宁,但他心中暴动的却是一种戏谑人间的无情。
他仔细想过,自己是否当真就是这样的人,但结果发现,从前若不是因为种种困境,他便会成为这样的模样。
这也算是如今自己这般彷徨,仿佛在生命与远大计划之中做出取舍的时候,所陷入的模样。
若不是这样的人,也难以做到所谓的残忍。
陈闲看着远方,此处仍是人声鼎沸。
战场之上,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甚至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
若是问起他们,便是心甘情愿。
所以他也理应理所应当,这是世上最寻常的东西了。
忠诚,与收买人心并不冲突。
就像是陈闲和这些冥人之间的关系一般无二,大部分人沉默寡言,而陈闲给与他们最大的舞台,将他们从生死之间拉扯了回来,回到最初,也有可能持续到底的状态之中。
“不出意外,几日之内,大战就要爆发了。”
陈闲忽然开口说道。
“这世上利益熏心之辈,还是要送入地狱之中,饱受酷刑,我倒是要看看,所谓的佛陀,度化世人的速度,是否比得上,我送人入地狱的速度。
这世上,要有菩萨,也要有像我这样的侩子手,定屠百日,这世上有多少的无辜者,有多少的人阻挡在我的面前,便尽情阻挡,我来多少杀多少便是了。”
陈闲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众多冥人纷纷高声喝彩,对他们而言,在这一刻,善恶被抛出了自己的脑后,忠诚与效死力的概念就这样飘扬在他们心头,越演越烈。
而对于更多的人而言,这不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决定一座城市未来命运的消息,就这么在一处小小的偏僻酒家之中定下了计策。
风平浪静。 539.东瀛商会
张富贵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毕竟对他而言,这个是一笔极大的买卖,而且这些冤大头还乐意前来帮忙搬货,当真妙哉。
张富贵不是一个傻人,虽然贪财如命,当然也查过这些孩子的来历,这些都是附近擅长小偷小摸,亦或是神神秘秘的人,可以说,他们的背后仿佛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张富贵和这类的地头蛇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也知道,这些人那是三教九流,犯事起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以说,每个城市里都有这样灰色地带,官府管不上,黑道也算不上,便是这样的人物,反倒是让张富贵安心了下来。
这批布,基本都是官布,偶尔有零散的也是别的大户布庄的东西,可以说,这是一批来路极为可疑的货色。
要他说,不是贼赃,便是从官府内部流通出来的。
往往这些没有在备注上的东西,反倒是官府里大捞油水的好去处。
当然了,贼赃也是可能的,宁波地处沿海,遇到的盗匪自然也多,这里的海盗数量虽然不及福建两广,但也是颇为成气候。
这样的货色,在黑市之中也是极为有市场。
不过海盗自有一套销赃的法门,也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本办法。
一来,通过商人谁知道商人会不会反手就将他们供出来,而后塞进大牢,第二的话,就是海盗实际上并不喜欢和陆地上的人打交道。
这很正常,海盗是一群脱离了人类社会的存在,他们的存在便是海上的恶魔,甚至和整个海洋是融为一体的。
将遇到海盗的事情,充作海难与自然灾害并驾齐驱,很是正常。
张富贵知道的是,他曾经过手过的海盗商品,数目不多,但其中的商品保存完好度,都比不上这些货。
他此时得意洋洋,身后跟着有几分怯懦的孩子,他笑着说道:“你们莫要怕了,我已经找到了下家,那些可都是倭国出了名的大商人,他们此次来,不仅是买了我的货,还有不少大商号的货品,
天下第一富商,安家你们可是知道?
他们家的货也卖了不少,还从他们手中买了东西咧,这都是朝廷管不上的人,只要入了海,什么风险呐,那都是一笔勾销,什么都算不上了。你们尽管放心啊。哈哈哈。”
其中一个孩子错愕地点了点头,旋即说:“只要把货卖了就成,我们正等着急用。”
“急用,急用,钱这东西谁不急用?”
张富贵嗤笑道:“什么东西那可都是要买的啊,有钱才成,没钱不成!你看这家中最小的,就属这柴米油盐姜醋茶,哪个不得花钱,
若是有本事,生得不好,那还不是找不到婆娘,这也得花钱,这钱呐给媒婆,给老丈人,给乡亲父老,给家中摆宴席请来的厨子,给那些个忙前忙后的帮工,哪儿不要钱?哪儿都要钱,钱是玩玩不成的。
你看如今,没钱是不是寸步难行?”
孩子下意识地点头说:“是的……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那便是对了。”张富贵迈开步子,他在这里是有一栋小仓库的,分二层一间地下室,便权当做用以储存过季的货物,因为这次大会,其实经年积累的货物已经搬空,反倒是给他挪了位置,叫他将大部分的货物都存了进来。
他说道:“好了,到地方咯。”说着,在门外点了灯笼。
不多时,孩子们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前面,他们头上戴了一顶斗笠,看到人手众多,反倒是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人这么多。”
“都是些毛头小子,不是说竹原先生看完货,若是满意便都立即送上船去吗?我便叫他们过来帮把手,做起搬运,也不含糊。”
那人看上去像是个汉人,点了点头说道:“理应如此。”说着,他将人让了出来,见得是一个梳了一个古怪发髻的男人,面色肃穆。
张富贵和此人打过交道,也微微颔首便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那人仔细检查了一二。
张富贵笑着说道:“看来竹原先生和以往一样啊。”
那个汉人接口道:“他们便都是如此,不稀奇了,不过,张掌柜的是从哪里取来这么一批货的,据我所知,宁波府恐怕早已搬了个干净,这么大量的布匹……”
张富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其实是有些人想要赚这么笔钱,从某些地方找出来这么一批‘不存在’的东西。”
那人会意也点头微笑,毕竟有些肮脏的事儿,他看得很多,甚至亲自与那些人打过交道,所以也不算太过惊讶。
那个竹原先生很快检查完了布匹,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屋舍之外,那汉人也跟了上去,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张富贵也跟了过去,几个孩子看着他们仿佛在比划什么,而张富贵一开始皱着眉头,后来却逐渐眉开眼笑起来。
孩子们只听到最后,那个汉人说道:“事情也是已经到了末尾,这价格是要稍稍给的好些,事情做的自然是漂亮一些了,没什么坏处。”
“那是自然,谁都知道,竹原商会价格给的都是童叟无欺,谁都喜欢和先生做生意。”
“正是如此,谁人不知此事,如今,我们竹原商会,联合数家商会甚至还有大名参与其中,其中的商机不可言喻,
这船队亦是浩浩荡荡,绝非寻常事情可比,你且放一百个心,便是。”
“不知道竹原商会的名刀……”
“哦,那些货已经售罄了,都是你们这儿的达官显贵出的手,当真热情,这钱帛都花在买货上了,看来,回到国内还能赚上一大笔。”
“先生可是不知道,这些都是紧俏货,谁都喜欢,若是下回来,可千万别忘了兄弟我呐。”
“富贵兄,大可放心,好了,事情已经谈妥,我们便将东西都带到我们船队下榻之处去,天一亮,若是工人来了,便都装上去。”
540.代天行狩
张富贵对客户那是点头哈腰,但对于孩子们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他冷笑道:“看到没,这生意算是做成了,你们可卖力点,把东西都给我搬了去,等天一亮,我便把款子结了。”
众多孩子之中,其中一人大着胆子站起来说道:“那我们的钱,能不能先……”
张富贵啐了一口说道:“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些商会的人给的我,那是条子,不是钱,等我结了款子,自然会给你们钱帛,急什么急?”
众多孩子见到事已至此,眼前也是一黑,心中满是绝望。
但没办法,只得吃力地扛起布匹,偷偷摸摸地跟在张富贵往目的地前去。
“你们是不知道,其实在日本也有不少商会,但比之我们国内的,譬如安家之流的,那是差得太多了,但他们此次来,胜在多。
偶尔他们身后还有大名支持,说到大名,你们肯定也不知道,那些可相当于咱们这儿的诸侯,但权力比诸侯大了不知道多少,他们有自己的底盘,也有军队,有家臣武将,手底下还有一帮武士,可以说,这帮人万万是开罪不起的,
不过呢,你们想必也不知道,其实和这些人做生意很是舒服,首先他们便有自己发财的渠道,有船有人不说,而且还有他们的大名庇护。
说的难听些,咱们沿海游曳的海盗里,便有他们的影子,就我所知,那个什么三灾海盗团就有不少东瀛人,都是杂种。”
张富贵和前面的人脱了节,索性也敞开了话匣子说道:“和他们做生意的好处,在于他们不大会比较价格,他们会要很多的货,不愁销量。
你们会觉得他们那是冤大头,实际上他们聪明得很,他们从大明买走的东西,到了他们国内反手便是能卖个高价,甚至是十几二十倍。
你说为什么,这帮人这么热衷来此经商,不过就是因为其中的利益远远大于出海的风险吗?而且你别看如今海禁这么严,上头有多少眼馋这块肥肉,只寻市舶司做。
这些供应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很多来这里的人都会开始找新的货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些和官府有点关系的人,其中安国便是最大的一方了。”
张富贵仿佛说的兴起,毕竟他往日里为人怪癖,甚至因为早年的经历极为不招人待见,到了如今,一群孩子反倒是成了他的听众,他自得其乐,说得开心。
“剩下的还有不少商会,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市舶司之兴衰,都让宁波不少地段多了一些分号,以至于此处通番之贸易极为繁荣。
当然这也给我这些小商贾以腰缠万贯的机会嘛。靠着通番这一行当,我已经有房有地,而且人声巅峰也是指日可待,可见老祖宗说的道理,未尝不对呐。”
说着说着,一行人到达了一处码头。
这里应当是由私人开辟的地界,并无多少人,只是还是有很多带刀的怪异人士,看守着货物,那竹原先生还有那汉人都示意张富贵过去。
张富贵叫众人等待一二,便先行跑了过去。
可还没等到跑到目的地,几个武士模样的人已经围了上来,而后正当他觉得有几分不对的时候,从他的身后,顿时飞来了两三把飞刀,直直打向了武士。
那些武士也足够机警,而且他们本就准备出手,一阵金铁交接之声传来。
张富贵已是出了一身白毛汗,他想立马后撤,没想到先就摔了个狗吃屎,回头看到的是几个少年人竟是从布匹之中抽出了各色兵刃。
他们眼神之中一改平时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嗜血的兴奋与狂躁。
那些东瀛人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那些少年人一手持着刀,一手拿着古怪的枪管,已是一步步往前逼近了过去。
……
此时几个商会分号外头,几个蹲着吃饭的少年人,正一把将饭塞进自己的嘴里,他们看了一眼,月亮高悬。
远处传来的是一阵阵的犬吠,这里都有大量的钱帛,所以会养不少恶狗看家护院。
孩子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声音,只是嗤笑了一声,便继续埋头吃饭,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的是一阵刺耳,但却微小的枪声。
众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为首的孩子一言不发,已是从腰间取出了一些东西,而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几个孩子将碗轻巧地放在地上。
不远处的摊位上,伙计喊道:“怎么今天吃完了,有点快啊!”
一个娃娃脸的少年笑眯眯地说道:“是啊,今个比往日快得多,多谢啦,有机会再来吃你家的饭咯。”
那伙计笑着说道:“都是些客人不想要的东西,你们日日来,日日有,不过可别和老板讲,要是个那个铁公鸡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少年说道:“那自然不会,后会有期。”
小二说道:“搞得你们不来了一样。”
少年摆了摆手,远处已是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有点急啊。”说着他在暗处也抽出了兵刃。
“少东家说了,尽快叫这伙东瀛人滚蛋,那么便用电真本事,可别丢了少东家的脸面,那可不好了。”
他看着各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不由得嘴角上扬,而后说道:“你们可都别死啊。”
说着,他已是蒙上了脸,冲入了这场乱象之中。
……
与此同时的宁波城各地,一场无针对的杀戮,静静开放,而且不少商贾之家也好似经历了洗劫,到处都可以听到的是哀嚎,和逃亡的声音。
这样的狂乱充斥在每个街道之中,恐惧就此蔓延了开去。
此时的陈闲半躺在床上,沉浸在脑海之中,偌大的图书馆里,展现出了一张张经过他精密计算的路线图。
还有种种分支,犹如巨大的树杈一般蔓延开来。
“有无限的可能,但只要及时修正,一切都会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展开,而且我乃是顺应天道行事。”
他睁开眼,眼前都是一片蓝色。
“现在我是天道的代行者了。” 541.退却
宁波城内,烽烟四起。
陈闲静静地看着这种乱象蔓延,而后坐了下来。
这场大乱最终只会烧向商会和倭国人,百姓所受之滋扰,只有一夜无好梦罢了,但尽管如此,陈闲还是有几分不愉。
他闭目养神了一阵,自外头已是回来了几个少年,见得陈闲还在大堂之内坐着,便立马上前请安道:“少东家。”
陈闲不曾睁开眼,也只是淡淡地说道:“事情是否已经办得妥当了?”
众人说道:“幸不辱命。”
他点了点头,已是挥手道:“且下去休息,之后我们便要登船,准备下一步的计划了。”
众人领命而去。
陈闲看着手中的纸张,眼底里闪过一缕决绝。
而后他唤来左右,低声说道:“若是有机会,便连几家商会也一并料理了,钱财这事儿,不嫌多。”
……
宁波城内,安季有几分惴惴不安,他的眼皮跳得厉害。
他自年少时,便进了安家门,从一家小小的伙计,一步步爬到大掌柜这个位置,其中的艰辛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
众人都尊称他一声“大掌柜”的。便是,连安国本人都对这个老者礼遇有加。
毕竟,他在接受安家的财帛之前,安季已经爬上了高位。
安季永远记得,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自己这个流离失所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父母死于饥荒,死于战乱,死于贫穷的日子。
这也让他无比的畏惧,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重蹈覆辙,死在那些混乱之中。
他发了疯似的,做事。
要知道,他也知道,他做生意的能耐不大强悍,比之那个李明玉而言,李明玉是一个奇才,也真因为如此,他见得李家衰败,才破格将李明玉纳入麾下。
这是兵行险着,他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但他自然也觉得,能够加入安家,甚至被赐姓安,那是天大的荣耀,无人可以拒绝,就连他也是如此。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明玉并非是安季。
少年自有血性。
这不算是一招错手。
毕竟,就连安季也感慨,若是没有滋扰事端的陈闲,这场局,他已然可以赢到最后。
只是陈闲的出现,改变了眼前的这一切,包括将他也一起拖入了深渊。
无底的深渊。
他多年之前,便找到了其中一条生财之路,这起源于机缘巧合,毕竟他每日都要过手,无数的账目,对于他而言,很多的生意都有自己的潜力。
没有生意是不能做。
只有生意,是不值得做的。
对于商人而言,什么都可以铤而走险。
哪怕是卖国,只要能够拿到一个好价钱,都是在所不惜的。
而这次,他看到的是两个字,而且是震动他的两个字。
“通番”
在大明,靠通番赚到钵满盆满的人,大有人在,而其中最为杰出的恐怕是洪武年间的沈万三,抛开他重重传奇的经历而言。
通番作为他生财的三大本事之一,可以说,是唯一不需要运气和积累的手艺了。
不过,从前安家喜欢的是屯田,是开垦,在生意上的方向虽然由安季把持,但终究是趋于保守。
安季并非是一个如同李明玉这样的天才。
也没有气吞如虎的魄力,他有很多顾虑,在深思熟虑之下,他最终决定了赌一把。
而这一睹便让安家在首富的位置上坐稳了脚跟,这么一来,便是二三十年。
安季很得意自己这个决断。
他也知道海上的贸易,是一条生财的捷径,所谓交易交易,便是以物易物,而以物易物的根本,便是以自己稀缺之物,去交换对方稀缺之物,而在对方不知的情况下,拉开双方的价格差,从中争取利益。
所谓的争取,不过是双重的欺骗。
欺骗百姓,欺骗买家,欺骗产地商家,一切都要在信息差上打手脚。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骗术。
安家在这场乱象之中,获利颇丰,几乎可以说,这里沿海有八成的货物,来自安家经年累月的经营,这些小的商贾都要仰赖安家的施舍。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安季一个人辛苦耕耘下来的杰作。
如今,倭国人的反应,有那么一些反常。
但他不以为意。
倭国乃是小国寡民,可以说,一个倭国不及大明的十分之一,偶尔会周转不灵,也是寻常,所以赊账在以往不算大事。
可以说,也正因为之前有借有还,并没有让安家觉得如此大规模的赊欠,有什么奇怪的。
何况,倭国商会也拿来了不少能够卖出好价钱的东西。
虽然不及濠镜提供的玻璃那么招人喜欢。
但在国内仍旧能够卖上一个好价钱。
安季觉得,陈闲手中应当还有别的好配方,恐怕也是别的生财之路,可以说,这个少年看似有几分稚嫩,但手段却无穷无尽,不知道谁能够彻底洞悉他的想法。
可以说,陈闲很有意思。
但安季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
玻璃卖得很好,无数达官显贵都蜂拥而来,他们的女对镜子更是爱不释手,可以说,如今的玻璃产量仍旧只能供应,京师一带的达官显贵,其中利润之大,难以计算,而天下的富豪之多官吏之多,只要有女眷便总是逃不过镜子这等事物。
可以说,这东西还能卖上许久。
市面上偶尔能够看到一些粗制滥造的镜子出现,但这些东西一则产量小,二是做工远远不及濠镜之精美,所以多半是地主老财买了博女子欢心罢了,并不能威胁到安家和陈闲手头生意的地位。
而安季总是觉得,危险的地方并不是濠镜,而是出于濠镜,处于陈闲统治之下的濠镜,这座所谓的自由之城,总是在若有似无地伸出他的爪牙,他的触手遍及海盗,还有繁衍生机,而且隐隐约约间,他们似乎开辟了一条新的商道,若是不抢在他们的前头,恐怕到时候,安家会失去全盘的先机,被陈闲牵着鼻子走。
而且,他觉得在目前这场大乱之中,陈闲已经在掌握到了上风。
立于不败之地。 542.撤退之人
宁波城火气之时,安季也惊讶无比。
这里商贾很多,也因此,大部分的商号,还有各地的商人都会格外小心,有一些货物都是易燃易爆,可以说,火星子是绝对不能出现在城中的。不然好比是在湖水之中,丢下一枚石子,这涟漪就能将这个湖水搅得一塌糊涂。
他觉得隐隐之间,有几分不对劲。
坊间传闻是在宁波突然来了一伙,不知名的暴徒,而这些人所作的事情却匪夷所思,劫掠,明火执仗焚烧,而等到官府出动人马之时,这些人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却莫名其妙地让官府缴获了一批来自东瀛来的,似乎不怀好意的武士。
仿佛这些暴徒,只是为了将这些人暴露出来似的。
这不同寻常。
他不想也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何人的手笔。
陈闲。
也唯有他这位濠镜之主做事方才这般天马行空,而且陈闲的事情,云客早有交代,不可随意插手,这次的事情尤为如此,但安季觉得,若是不插手,恐怕安家就要被断掉一条胳膊。
这样当真值得吗?
仅仅是为了向这位未来有可能在海上呼风唤雨的首脑示好?
而且,之前他们所作所为,早已和陈闲结下了梁子。
他老谋深算,一眼就能看破陈闲这只小狐狸究竟在想些什么。
陈闲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他是一个精于算计,睚眦必报的人,可以说,他如今不动手,只是濠镜尚未完成积累,若是一旦濠镜成了气候,将无人能够去钳制住他。
他将势必成为一条一飞冲天的蛟龙。
而且,还是心眼极小的那种。
但他对自家的兄弟倒是极好,谁能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对付往日的仇人?
其中充当其冲的恐怕就是他们安家,还有在海上漂泊的三灾了。
怎么都不应当让陈闲起势。
但既然云客说了,他也只能在一旁作壁上观。
而且,还有几分憋屈。
陈闲这次的目的,想必是针对那些东瀛人,但针对东瀛人又是为何?
弹丸之国能有何用?
难不成,陈闲那小子还想复制濠镜,将东瀛之地也纳入麾下?
但这样的举动成本又是极高。
他恐怕也忽略了,东瀛实际上,比濠镜大了数倍,其中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文化体系,哪怕一切都是盗来的,偷来的,但这些都确实成为了一个故不可破的文化制度。
想要改写这样的文明,本身就极为困难。
再差,再劣质的文化系统,都是牢不可破的,这些都扎根于人民的日常生活,还有精神之中,更别提受到这种文化控制,以及得益于这种文化的人,可以说,这些人会誓死捍卫这个阶级的利益。
就像是他们的武士一样。
东瀛的武士阶级,让安季倒是想起了中国的武官来,但又觉得有几分不同,而且武官地位低下,在东瀛武士却是贵族,他们连年战乱,自然比大明国泰民安,更看重武力罢了。
想到此处,安季仍旧有几分不放心。
他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总觉得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拨动这命运之轮。
他几次将事情的主体来回转移,但得不到一个很好的答案。
毕竟对他而言,有威胁的永远都是陈闲。
而东瀛人若是想要长久做生意,还得依靠他们商会,绝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放弃的。
陈闲如此,他人也是如此。
他对东瀛人很放心,比起陈闲而言,他们自保都成困难。
可以说,东瀛人每年都在变更,有野心者很多,无野心安分守己的也不少,但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自然是极为仰赖大明的扶持。
想要犯上作乱者,有,但绝对不多。
这也是安季的依仗。
他的背后是整个偌大的大明,所以他有恃无恐。
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假设。
只是假设。
如果东瀛人才是这次动乱之源,而陈闲只不过是一只推手,在一旁推波助澜呢?
他忽然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假设。
他忽然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些日本商贾,他唤来几个手下。
“这次来宁波的是哪一方的使节?”
其中一人说道:“禀告大掌柜的,这次来宁波的商会,有几分不一般,其中有自称是奉了细川氏命令的,也有叫做大内氏的,还有一些林林总总的不曾听闻过的大名麾下商会,都蜂拥而至,如今的宁波倒是一场盛会了。”
安季眉头紧皱,没有一丝安稳之色。
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名?
他知道如今的东瀛正处于一片混乱的时期,就连前往大明的货船,其实也非常的复杂紊乱,随着大量大名意识到了好处之后,堪合一事便成了香饽饽,每次派遣贡船都会带来可观的商会来大明采购。
这也是为何宁波商贸如此繁荣的根本。
而这事件的背后则少不了大名的支持。
如今,却出现了几家大名一起派遣手下前来的情况。
那么必定会出现一定的问题。
“如今手持堪合者是谁的手下?市舶司是否已经确认过其中的问题了?”
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头雾水,显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其中有大问题,不对……”安季敲击着桌面,第一次觉得,那个荒诞的可能性恐怕真的有可能变成现实。
那么这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而他们安家将首当其冲,受到波及。
要不反抗,要不弃车保帅。
他琢磨了片刻,想起云客的话来,他召唤过左右。
“都传我的命令下去,将所有安氏商会的货物,有多少留存都封存好了,运出宁波,商会人员也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至于剩下的事情,我自会找老爷交代。”
说罢,他已是站起身来。
众多掌柜的都在当地已经有了海量的订单,本来他们的存货也不多,如今意犹未尽,实在让他们有几分不爽。
他们刚想开口劝阻一二。
却看到安季的脸色狰狞,见得他们这般模样,开口说道:“若是不想活命,你们大可试试。”
543.带刀长行
宋素卿坐在会馆之中,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口武士刀。
他是大明人,祖籍乃是浙江人,原名朱编。
但这些仍旧不妨碍他深得细川氏的信任。
他此时正在会馆之中闭目养神,他其实是一枚弃子,从小开始,他便是弃子,从来都是被人抛弃,很少有重用的时候,仿佛他的作用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舍弃他,让他成为了一条疯狗。
小的时候,他在家里有养过一条狗。
那时候,他的父亲经商,时常往来于东瀛与大明,这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可以说,一着不慎,就可能客死异乡。
宋素卿没什么机会和那条狗见面。
但只要见了面,那条狗就会很亲昵地跑来,对着他舔,可以说,在从前的少年时代里,沉默寡言,没有朋友的他,只有这么一个唯一的朋友。
因为时常在各地行商,宋素卿向来没有很要好的人,他的性子孤僻,而父亲也时常酗酒,可以说,这样的日子昏天暗地,反倒是让他习惯了过来。
直到有一年,父亲忽然和他说:“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只是远远地看着父亲不停地喝酒,仿佛是在壮胆,也仿佛是在忘记什么东西一般。
他来到了自己常住的屋子,那条狗还在门口等他。
他和狗说了几句话,而后狠心地离去,狗仿佛也知道,这将是他与小主人的最后一面,他追着马车走了很久,最后变成了一个好黑点。
狗,也是一枚弃子。
而近日的宋素卿也只不过如此。
他到了东瀛之后,方才知道,父亲的生意在此之前,早已失败,没有了货款,也交不出货物,所以最后只能拿了孩子抵债,而父亲狠心离去,究竟做了什么,也犹未可知,只留下一地狼藉,宋素卿就这么成了细川氏的家臣,但在这里的待遇并不算多坏。
可以说,这里的人对明人颇为敬重,也因为明人对她们有大用处,彼时大明和东瀛关系良好,幕府将军由逐渐为细川氏所把持,他的地位逐渐提升,并且因为身份特殊,也就成了来往于大明与东瀛之间的使节。
并且多次来往于大明,但造化弄人,原本与他相识的朋友亲故,见到他并没有笑脸逢迎,换来的只是尖酸刻薄。
对他们而言,宋素卿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而后不知所踪的亲眷之子,甚至看到他在日本的使者团内,还要对他踩上一万脚才算好。
所以当他的出现,并没有引发关怀,只有无数的恶意扑面而来,他甚至于懒得理会,只在一旁冷笑。
对方口口声声,说的乃是父债子偿,他只是说道:“我已是换了门庭,他早已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是他的儿子,你算是找错人了。”
他说的话语,云淡风轻,但彻底惹怒了对方。
他也不会对他客气什么,既然如此,他不仁不义,他手下的武士对他维护有加,毕竟对他而言,如今的主家也早已不是大明,他的亲人早已离他而去,对他来说,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尖酸刻薄的讨债鬼。
对他而言,毫无益处,他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些人统统逐出他的范围,让他们不要污了他的眼眉。世上的恶人何其之多,而宋素卿不介意做下一个。
这些人被赶走之后,不情不愿。
他们也是受害者。如今血本无归不都是因为宋素卿的那个死鬼父亲!
若不是他好赌成性,也不会拖累全家下了水,如今都在海上扑腾,永无出头之日!
只是这事情难以说清。
宋素卿却等来的是另一个结局。
这些亲戚与朋友,最终的情况,是将宋素卿的身份揭穿了出来。
他投向异国的事情,纸包不住火。被一下子都漏了出来,这下子,大明官府对他也分外忌惮,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被驱逐出境,只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份。
因此,他反而更为受到细川氏的任用。
因为,谁都知道除了东瀛之外。
宋素卿已是无处可去。
只有这里能够让他效力。实际上大部分的藩国并非没有妄想,毕竟大明如此强大,但他们不好搞大动作,但一些口头上的胜利,却是让他们乐此不疲,东瀛亦是如此。
而且宋素卿也确实能干。
在他带领下的使节团总是能带来丰盛的收获。
可以说,宋素卿数十年的计划,数十年的经营,以及多年的勤于认知,让他早已将宁波市舶司以及当地的官场摸了个一清二楚。
而且,他在出使的途中,甚至铤而走险,杀过人,但也因为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所以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换来一个口头警告,最终也没有什么强硬的手段来应对他们。
他越发有恃无恐。
对他而言,这里就像是他闲庭信步之时,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只要有缝隙,他总能找到机会。
而能叫他忌惮的只有同样前来,并且想要抢夺他们应得之物的人手。
大内氏。
实际上,如今在幕府之中,细川氏一家独大,但外围自然有大内氏之流觊觎,他们手持的乃是正德的堪合,这也是宋素卿最是担忧之事,毕竟,大明的朝廷认死理,虽然有漏洞可钻,但毕竟失却了先机。
外头声势震动,他合上眼想了想,已是有人推开了门。
“大人。”
“时候不早了。”他念叨了两句,大明总是崇尚先礼后兵,虽说这事儿,早已被打破了无数回,但也总是无耻地被提起来当做夸耀的资本。
他们东瀛并非如此,有时候,手段是要激进一些,方能震慑住一些不诚之人。
你越往后推,饿狼便会往前进,前后两者,均会失陆。
他知道这个道理,也将大部分的心思贯穿其中。
自然不能退一步。
退一步则一无所有。
所以,宁可化身饿狼,也不要做人。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刀,阔步而出,身上的羽织振振,低声说道:
“明月朝溯,风光霁月,当是杀人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