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一场兴风作浪的豪赌
金乌坐在囚室之内,显得有几分百无聊赖,船舱之内晦暗无光,但少见的是这里彻夜点了蜡烛,昏黄的灯光,挥散在整个船舱底部。
有曾经的同伴前来此处,而后替他换上灯烛,而后闷声不吭地离开此地。
也会有人替他送上吃喝,而后到了点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个干净。
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甚至比自己的那间乌七八糟的屋舍都显得要干净许多。
金乌都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坐牢的,还是来享受的,相比于外头,在这里,他唯一不曾拥有的,仅有自由。
其余的应有尽有。
他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早有认识的冥人替他送上吃喝,他还与那人说了几句话,他言谈轻松。
“少东家叫我们回去接应同伴,晚些时候,咱们就得到下头去忙活,上次是运气好,这次便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人叹了口气,他被陈闲叫做长右。
这同样是一种奇异妖兽的名称,传闻之中,形象好似猿猴,却长有四只耳朵,声音似是人语,会招致洪水的妖术。
金乌思忖了片刻,觉得此事却与少东家的所作所为,并不一致。
“往日里少东家是不敢叫我们冒险的,可这次的事情却大出他的预料,恐怕是来时,不曾出问题,少东家便以为无事了罢。”他也不敢多加揣测。
但长右说道:“或许是因为少东家另有打算。我们的命金贵,少东家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命有大用处,如今,那么多同伴还被困在原地,若是我们不去,他们恐怕就得死在那儿了。”
“去去去,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金乌说道。
他安抚了几句,长右收了东西,便大摇大摆地走了,约了午间吃饭的时候,倒是稀松平常。
金乌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突如其来。
他甚至不知道陈闲将他关押在此的深意。
这是位于船舱下层附近关押囚徒的囚室,乃是应陈闲要求增设的,此时已经成了金乌的栖身之地。
身上的东西都被天吴和狴犴带走了。
这两人在冥人之中,都素有威势,而且往日里同样得服人心。
所以当他们客客气气地说出要求的时候,金乌并没有反抗。
甚至到了现在,金乌都没有半点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
对于陈闲,金乌更是出离地没有愤怒,也没有多想。
他是一个简单的人,对于他来说,往日里陈闲所说的都是箴言,都可以信奉,如今他将自己关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金乌行得正,坐得直,而且他本就该死之身了。
若是为了少东家……不会的,他摇了摇头,少东家是一个会明辨是非的人。
等待水落石出。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在此等待。
只是长右走后,没有多久,一个人影已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金乌的面前。
狴犴。
他仿佛很是谨慎,左右看了两眼,确认无人,便急匆匆地将一把钥匙和一把短匕交给了金乌。
金乌有几分不明所以。
他已是悄悄贴到了金乌的耳边,说了几句。
金乌似乎有几分不可思议,但看着狴犴凝重的眼神,他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是涉及到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不由得将手中的短刀握紧了些许。
“我不可在此久留,你且见机行事。”狴犴已是快速消失在了监牢之中。
这偌大的船舱里,又只剩下一个金乌。
他看着远去的台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生和死,是一个问题。
……
再次与海浪搏杀的体验很是微妙。
今日风浪见小,但杀人的棋盘风仍旧牢牢钳制着小舰船的运行,这让陈闲都觉得有了那么一丝不安。好在在人力的推动下,整条船正在勉励挪动。
而海域仿佛也发现了入侵者。
风势进一步地加大了起来,就连原本还势如破竹的舰艇,现在也变成了龟速挪动。
陈闲正在想些什么。
冷不丁脑后已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缓缓调转了椅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
还真是老套的戏码,同样的机会,并非是没有人会不再上当。
那是一个海员。
身材矮瘦,一身的鸡肉都隐藏在短打衣衫之中,阴沉着一张脸,此时正捻着自己的小胡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陈闲。
说是海员都有几分不恰当。
他的腰间也有一把火铳,手中带了一柄短刀,与陈闲现在手中把玩的这把,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都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兵刃。
所以这东西在他手中格外刺眼。
陈闲上下打量了一番,已是明白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冒牌货。
他在出海之前,曾对这座岛屿的无关人员保留了他将要出海的秘密。直到出发的前一刻,才通知冥人登船,但实际上,得知这个消息更早的并非是冥人,除却大部分头领之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是这些需要亲力亲为的海盗船船长。
在路程开始之前,船长需要去调配物资,而后申请水手,安排行船计划。这些举动声势浩大,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完的。
如今各家的海船都是由自家的心腹掌握。
这些心腹对于白银团或者陈氏海盗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来,而且这些人的脸与资料都在我的脑海库存之中,稍加比对,就能知道到底,这人是否是真。
但很显然,这个人并非如此。
而他对于冥人和海盗登船多提防,只是船员全是无法全数照顾得到。
而且船员都藏身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之上。
而普通的海盗都是与其中几个接头,觉得一个熟面孔便不会有错。
这便是误区。
海盗们,并不知道这些掌握了大方向的人,有多么危险。
所以就连陈闲遭遇到袭击的第一时间,也没有想过是船长出了问题。
但好在为时未晚。
“之前那一次没有杀掉你,现在想想可真遗憾,但让你多苟活一天,也算是我的慈悲与施舍了。”那人笑着说道。
陈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还没问过尊姓大名,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嘱托,偏要买我陈闲的性命?”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船舱已是冒出了一身巨响。
听得陈闲冷汗直冒。
“哦忘记说了,我且将船只炸塌了一部分,我知道你对我早有怀疑,一切都早做准备,现在,轮到我们两了,听说,你喜欢赌博?那么可不是正好?一对一。
你有把握赢得过我吗?”
259.金乌烈日
那人下盘很稳,在风浪之内如履平地,当是个练家子。
他一步步往陈闲处靠近,陈闲原本为了庇护自己不被甩出去,成为洪水猛兽的食粮的架子,现在反倒是成了阎王爷的催命符。
陈闲解开了几颗钉子。
可这时假冒的船长已是飞扑而至。
可意外的是,从座椅之内,探出了一只火柴盒大小的匣子,而后陈闲一按机关,从里头飞出了无数闪着淬蓝的钢针,正扑着那刺客而去。
那刺客本就防备着,见得金针数千在片刻之中倾泻一空,也不由得暗自咋舌,不过既然金针已经出尽,他又是大步往陈闲脸上走来。
陈闲却不甘示弱,他为了这一日准备良久,只是却用在了这个人的身上,着实有几分心疼。但次即危难之际。
他还不想死。
已是将破旧的木板又截下来了几块,这里面各有几支暗器,乃是陈闲委托机枢堂制作的保命法门。
那人一看,已是知晓务必速战速决,不然被拖入泥淖,谁知道会不会中了暗器,惨遭横死。
他武功不低,合身一扑,已是震散了陈闲手中的几盒暗器。
与陈闲另一只手也是交战了起来。
陈闲受困于手脚不便,而立于甲板之上的颠簸,也让来人动作变形。那人冲到陈闲面前,已是拍出一掌,便打在陈闲的肩头,但陈闲拼了老命卖了个破绽,同时也取出一盒暗器,按下机栝,一阵咔嚓乱响。
因为两人贴的极为靠近,已是避无可避,只得用雄躯接了那些暗算。
陈闲仿佛听到一阵如入败革的声音,而后大口咳嗽了起来。
那人也是当机立断,抓了小刀已是砍了那层表皮一刀,他知道陈闲兵器必然喂毒,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而也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人影高声大喝道:“休伤我主公。”他出现的位置极为特殊,竟是从一旁出现在了一个深坑大洞,正处于陈闲的下方。
陈闲还不来不及反应,已是狠狠摔在了二层船舱之中,大骂道:“特娘的,就不能开个好点的位置吗?”
那人也是紧紧跟上,从他背后已是探出一只手掌,狠狠挡在了那人面前,而后陈闲听到了一声脆响。
那人大喝一声:“不自量力!”
这时金乌也显出身形来,他短刀一划,已是将陈闲身上的绳索揭开,而后就地一滚,已是躲开了那人的偷袭。
只是那人也不急躁,只是冷笑说:“没想到是你这条小狗,牢好坐吗?不过,老子就该第一时间把你结果了免得你还要来,忠心护主。”
金乌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
而那人因为身份已经败落,如今只有与陈闲等人决一死战。
目前的船已经彻底驶入棋盘风之中,也正因为如此,他大可编造陈闲因为风暴罹难的故事,到时候,甚至还能攫取陈闲死后的利益。
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大声咆哮道:“都给我让开!”
金乌凛然不惧,已是挡在陈闲的面前,两把短刀交接在了一处,金乌将刀一格,许是两人力量相差不多,金乌的手中与那人的短刀一起飞上了半空,只是插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那汉子似是个一剪一扑,金乌不为所动,仍是挡在了陈闲跟前。
汉子舞在半空之中,只是不好收招。
金乌飞起一脚已是踢在了他的两腿上,将那人踢得跌了一跤。
那人发起怒来。
“两个小子,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陈闲还在一旁吆喝道:“你可千万别客气,你客气那是不给我陈闲面子!”
“臭小子!”
“刚才还叫人家少东家,现在就变成臭小子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呐,连我这个主子都不能免俗!”
“我割了你那条能说善道的舌头!”
陈闲打了个哈欠:“牛皮吹得震天响,昨天几个菜啊?菜有点好啊?金乌你尿黄,来,给本少爷滋醒他。”
金乌仍旧不为所动,只守在陈闲跟前,可不知道他的脸涨得通红,旋即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他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虽是跟在谢敬身边习武,但到底本事不高,于这等强敌交手已是费尽了心力。
“我废了你这等护卫,我看你还嚣张到几时!”那人也看出金乌已是强弩之末了,招式更是大开大合。打得金乌连连后退,只是不知道为何,即便如此,他仍旧死死挡在陈闲跟前。
“小子,你让开,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杀你!”
金乌却是一口血吐在那人身上,而后笑着说:“少东家你……说的对,可把他牛逼坏了……”
那人勃然大怒。
他往日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被派来刺杀陈闲,早已是老大不情愿,可三番两次,都失了准头。
这足够跌他的份了,如今还被两条小狗嘲讽。
顿时火冒三丈。
他空手夺了金乌手中的短刀,这一把硬拽,已是搞得金乌差点跌上一跤,若不是陈闲出手搀扶,这少年已是摔了个跟头。
金乌双目迷离,他看着面前的凶徒,他心性单纯,只是想要让两个弟弟过上好日子,往日在岛上时候,便与人为善,从来不与人闹红脸,便是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
有人在后头善意地说他不如去考个秀才,做个军师。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往日里文静和善的少年变成了一条疯狗。
少东家……不能有事。
他比陈闲还大上几岁。
在他看来,陈闲是一个极为了不起的人,是陈闲一力抗下了如今的大局,是他将整个白银团从一个腐朽破败的环境之中解救了出来。
也是他在所有冥人面临永夜之时,伸出手捅破了天。
一道天光从天空之中洒了下来。
照亮了他们这些生于尘埃,比尘埃更微不足道的人的前程。
少东家,是他们的天啊!
没有少东家,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是一个羞于表达的人,也是一个儒雅随和的人。
他记得少东家曾经对他说:“若是想要识文断字,做个文职,也是很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是了。”
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脑海里闪过三张稚气的脸庞,其中一张已经泛黄,模糊。还有一张永远自信,永远玩世不恭的笑容,就在自己的身后。
我金乌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做的,就是保护我两个弟弟能够安稳成长,让少东家永无愁绪!
我金乌,要保护那张笑颜!
便是将这条烂命豁出去了!都在所不惜!
今日的金乌,烧尽了自己的血,也要护住少东家周全。
少东家,金乌,为你效忠了!
260.手到擒来
就在战局一触即发之时,陈闲忽然笑了。
这一声笑意,在浪潮翻涌的海面上,显得突兀而莫名。
就连那个刺客都停下了手。
他皱起了眉头,在船上的这几天,他始终都在观察陈闲,试图了解这个岛上流传的,被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称呼为少东家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可这些日子的观察之下,却没成想,这人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哥儿,到处游玩不说,便是连指令都不曾下达,全仰赖手下这帮人忠心耿耿,替他出谋划策,不然以他的了解,真按照陈闲的操弄,这艘船想要平安驶出濠镜都不可能!
这是一个无能的掌舵人!
他恐怕就连最基本的航海要素都不知道!
而且他还贪图享乐,至手下之生死于不顾!
比如所有人都下到底舱划船脱离灾厄,他却一个人留在甲板上,贪生怕死!
他都不知道这个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就这样的人还被视作救星?
虽然这个看上去极为混账的小子,机缘巧合之下,是躲过了他的一次刺杀。
而这第二次刺杀同样有人舍生忘死,相助这个少年人,但仍是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该死的,要死的!
就去地狱里做他的公子哥罢!
陈闲就那么淡淡然地看着他,仿佛丝毫不将这个刺客放在眼里。
甚至连手边整齐摆放的暗器都懒得动用,伸手推到了一旁,而后说道:“金乌,你知道有些人自以为功夫天下第一,却不知道,这世上还人外有人吗?”
金乌愣了愣,而也就在这时,那个刺客犹如鬼魅一般逼近了金乌,只要杀了这个少年,陈闲的脑袋便唾手可得。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紧,紧接着,锥心的头痛从顶瓜皮上穿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双脚都离了地。
他一个八尺男人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抬离了地面。
他痛的五官扭曲,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很贱的少年人声:“就你这样的货色,本少爷我要打十个!”
叫嚣,猖狂!
那刺客一咬牙,猛地朝陈闲的方向把手中的短刀一掷。
只听“哎哟”一声,那少年骂骂咧咧地说道:“还好本少爷轻功不凡,不然岂不是遭了这个无耻小人的道了,来啊,把他的胳膊给我卸了。”
刺客只感觉到一只大手,已是握住了自己的肩胛,而后微微一用力,他听到了自己骨肉错位的声音,巨大的疼痛蔓延了全身,他脑子一片空白,而后彻底晕了过去。
陈闲看着被维娜像是死狗一样提着的刺客,有几分索然无味。
无敌可真是太寂寞了。
只是陆续的底舱的人已经折返到了甲板上,并且小舟也转回了安全地带。
这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
陈闲也不会二次身陷险境。
这一切不过是诱导他人动手的饵。
不过,只是这条鱼这么容易上钩,却是没有这么容易想到,陈闲吩咐了几句,已是有医护人员将金乌抬了下去。
他们还想上前替陈闲包扎一二,陈闲挥了挥手,叫他们先行退下。
“少东家。”天吴一拱手,在他身边的狴犴也低头行了一礼。
“问题也只会出在这些船上的人身上,你们以后不必介怀。”陈闲安抚了一句,见得众人仍是面色凝重,反倒是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不乐的,本少爷运筹帷幄,若是觉得你不可用,如今你们自然也不会站在我的身边了。”陈闲看他们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素来知道,这些冥人对他忠心不二,但同样分外敏感。
从前的他们自卑,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人,这种脾性到了现在都没有半分更改,对他们而言,他们如今的一切都来自于陈闲的接纳和赐予。
一旦陈闲选择不再重用他们,他们将一无所有。
陈闲低声说道:“东西不是靠别人给的,是靠自己去抓的。”
陈闲也知道这货冥人虽然好用,但同样充满了问题,可以说,用得好就是一柄尖刀,但一旦用不好,就容易全盘崩溃。
说白了,他们的肉体可以为陈闲所牺牲,毫不犹豫。
但一旦精神受到攻击和创伤,那么就将彻底万劫不复。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部下。
有也难以驯服,君不见三姓家奴勇冠三军,亦是不见虎痴勇力大智若愚。这世上便是如此,真有本事,又无缺陷的人,如何会屈居于人下?
陈闲便是觉得,自己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保不齐就想要反了。
但他们不会。
陈闲叹了口气,他看着众多冥人说道:“你们什么都好,但终究缺了点‘野心’。”
他没有等他们回答,已是低声说道:“没有野心的人,不过是一把兵器,你们可能是锋锐异常的刀剑,但绝不可能是能够稳定军心的将领,
相比于其他的事情,你们如此患得患失,显然让我更为失望。”
众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闲背过身,看着远处正摇撸而来的两条小船,继续说道:“你们要有野心,要有仇恨,要让自己有勇冠三军之志,而不是成日想着有我的重用,便可高枕无忧。
权势,地位,荣誉都是自己挣的,你们从前靠老天赏一口饭吃,如今这个施主变成了我,你们还是如同从前的样子。
说句你们最是不乐意听的,若是我不慎死了怎么办。”
众人一阵骚动。
“在海上猝死之事时有发生,一枚流弹,一次大浪,人可能就葬身鱼腹,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是去找下一个施主,还是替我殉葬,不准备好好活了?”
“好好想想你们之前死于海盗之手的亲朋好友吧,想想,你们之前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吧。没有人可以赏赐你们一辈子,也没有人可以带领你们走完漫长的生涯,
你们何去何从,你们的未来,都应该被你们自己所掌握。”
陈闲看着远处海天一色,低声说:“哪怕,是被仇恨燃烧,都比现在的你们来得好得多。”
261.又到了濠镜岛上繁殖的季节了
陈闲说完了这席话。
所有人都在一侧陷入了沉默。
陈闲没有管他们,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往底舱囚牢而去。
关于刺客,他一早便有了眉目。
他们的行踪,他确信不会败露。
因为濠镜方面的情报防护乃是由小邵负责,不是陈闲看不起别家的情报部门,是因为他们真的都是些垃圾。
看他们上蹿下跳这么些日子,阵仗弄得震天响,可到了现在,就连陈闲的工坊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渗透。
更别提陈闲自己的行踪与隐秘行动了。
他的行进路线来自于老海狼的精巧计算,这些海狼都是上查三代的白银团骨干,万万不会设计一条有棋盘风的道路,这样岂不是将陈闲往火坑里推?
而且陈闲在新安区过境之后,发现的是不少渔船的残骸。
相比于老海狼,这些终日以打渔为生的沿海海民,对于相对区域的气候应当是了若指掌,但为什么他们还是失陷了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陈闲觉得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这棋盘风是偶尔发生的,而进入这片航道同样是临时起意。
而拥有这个权限的人,陈闲是其中一个,那些岛上的人无权对此指手画脚,且鞭长莫及,那么便只剩下这条船的掌舵手和海员了。
好巧不巧的是,陈闲除了携带有部分工坊人员和大量的冥人之外,这岛上剩余的,陈闲不清楚的势力之中,就有这些原生的海员。
陈闲知道这些海员来历很是复杂。
海盗虽然懂得水向洋流,但一旦涉及到长途跋涉,这些老海狼只会规划,而不知道如何运营,这个时候,这些老海员则就会成为很好的选择对象。
他们既是匪,也不是匪。
他们不仅和海盗合作,还和不少世家合作,甚至有些替官府办事。
鱼龙混杂,到底如何,无人知晓。
而这个掌舵手的身份,恐怕与三灾脱不得干系。
这世上只要用人,便避不开人心叵测,找出来的人手,更不可能尽善尽美。
陈闲走下了楼梯,早有维娜跟在身边。
“人怎么样了?”
“少东家,且放心就是,只是痛晕过去了。”
“本事如何?”
“三脚猫功夫,就一软蛋,我家隔壁的狗子都比他能打点。”
“什么狗子?”
“克鲁士养的一条狗。”
“我怀疑你在骂我连狗都打不过。”陈闲瞥了一眼,身边的傻大姐。
“那怎么会,实话实说,有一说一,确实,你本来就打不过狗啊。”
陈闲懒得和这个人计较,和个傻子计较,岂不是自己也是傻子?还凭白失了风度,两人一前一后,已是到了底舱囚笼,原本这里关押的乃是被他栽赃陷害的金乌,只是风水轮流转,大牢人人做,今晚倒是轮到了他。
因为过了不少时间,这个时候的他已是醒了。
刚才甲板颠簸,陈闲也是头一回看清他的面容,倒是个长得颇为阴骘的汉子。
陈闲取了一把板凳,吊儿郎当地翘着个二郎腿,低声说道:“哪边的?”
“无可奉告。”那人冷冷的说道。
陈闲嘬了个牙花。
“得,你老大不小了,一把年纪还学人贞洁烈女,等着死后立牌坊呢,我呸。”
“哼,狗一样的东西,酒囊饭袋之徒。”
“你个狗东西,你骂我!”陈闲一下子蹿了起来,不过,他却没有暴怒,只是上下将男人打量了一遍,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
“怎么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眨眨眼便不算是一条好汉!”
陈闲却冷不丁地摸着下巴开口问道:“维娜,我听说,克鲁士很喜欢养狗?”
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是一愣。
维娜瓮声瓮气地说:“是啊,养了好多呢,他还讲濠镜岛上的狗都是他的狗子狗孙。”
陈闲把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
“有多少?”
“濠镜岛上都养狗,都说咱们岛上如今不便利,通话基本靠吼,安保基本靠狗,尤其是寻常的土著家里,必备一条大黄狗。”
“秋天到了,濠镜岛上的狗,都到了发情的季节了。”
他看着刺客,饶有趣味地说道:“其实我这人大慈大悲,对小动物一向格外爱护。”
“少东家,你昨天吃牛肉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陈闲瞥了维娜一眼,皱着眉说:“别打岔!”
“这濠镜这么多人是我的子民,这狗同样也是,俗话说,‘饱暖思’,这些狗子吃得好穿得暖,怎么都得给他们改善下生计问题,
这位刺客大哥恐怕不知道,这狗发了情,若是得不到纾解呢,就会到处撒欢,便是连同性都不放过,只要有那么个可以钻的地方……”
那人脸色变成了菜色,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我这人大公无私,对刺杀我的人往往也不予以追究,甚至还会给他点好处,到时候呢,我们折返濠镜,
我会用玻璃营造一座大房子,玻璃?知道吧,就是那种透明的,从外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而后呢,就将你的衣服剥个干净。”
陈闲比划了两下。
“而后把你捆在椅子上,放进去十七八条大黄狗……”
陈闲描述到了一半,那人已是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他仍是觉得陈闲不过是在危言耸听,不可能的!谁能干得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可陈闲他是海盗啊!
刺客大哥他绝望了!
这还不如一死呢!
他想要照着墙壁一头撞去,守在一边的维娜早有防备,一把拎住他的后领。
陈闲:“啧啧,怎么着,想办法吊着他的命,处理完琼州的事儿,咱们就立马回濠镜,想想那场景,我还能招来两广一带的富户,收点门票钱,狗子满足,我赚了大把的钱,岂不是双赢。
本少爷真是大慈大悲,来人呐,好水好吃的给我伺候着,若是这位刺客大爷少了一根毫毛,我都拿你们是问!”
那刺客想要咬舌自尽,却又被人一把抓住,他猛地跪在地上,望着看不见的苍天,大喊道:“杀了我吧!陈闲你个畜生!”
262.驱虎降龙应有术
陈闲恐吓人出来之后,反倒是有几分神清气爽。
得,就是要的这个感觉。
陈闲觉得有的人,那是明摆着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没瞧见人家叫得震天响,仿佛是慷慨就义的烈士,可整了半晌,倒也不见得那刺客真自杀了。
人呐,说白了,那就叫做贱。
但对于刺客的背后到底是谁,实际上,陈闲并没有那么在意。
因为即便陈闲再费力去阻拦,但仍旧无法阻止,濠镜在往后会混入无数的细作。
这里可能有别的海盗团的人,也可能是佛郎机人,可能是大明水师和朝廷的人。
一个个去调查清楚费时费力,不如将他们培养成双面间谍。
很多时候,反倒是会有奇效。
如果不能,那就先不打草惊蛇。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同样在看你。
而濠镜就是这样一块漆黑如墨的黑潭。
陈闲对于内奸的态度并没有像是老牌海盗团那般,动辄赶尽杀绝,因为实际上成为情报人员与间谍的人,在这个时代,往往都是被认为炮灰的角色。
在原本的组织里不受重视。
这是一群值得花点心力去拉拢的目标。
而且他们远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一无是处。
但在专业方面却大有不如。
比如,陈闲的重要机构都掌握在几个核心的手中,像是后装枪更是机密之中的机密,整体的细节由四个工坊首脑分别保存,也不是陈闲看不起现在的情报人员的理解能力,就算是将设计草图给他们看,他们未必就看得懂!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而且,陈闲的濠镜城在未来,将免费向大部分的佃户放出土地,甚至不需要租赁,只要有把力气,就可以在岛上开垦出属于自己的土地,耕者有其田。
而随着商贸的发展,这里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商品与市场展开,且价格低廉。
这里将是法外之人的天堂。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流连忘返。
这就是最强的腐蚀药剂。
无声无息间,就可以把一个试图打入内部的人手,彻底转化为自己所用。
无他,一力降十会罢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人总是在寻找更好,也更为便捷的生活,能够日日吃饱,冬来穿暖,大部分人是不会想去当海盗的,也会有人愿意为了保住当前的美好生活,抛头颅洒热血。
这便是陈闲的愿景。
来刺探的多半也就是那么几家势力。
而其中又以三灾最为可能。
这是一家时常派遣探子与密谍进入他人领土的舰队,除了早些年办下的些许滔天血案之外,他们的一切都似乎笼罩在迷雾之中。
传闻之中的他们似乎是找到了一处沉没的宝藏,让他们衣食无忧,能够几近全力扩张自己的领土与版图。
虽然之前的大战之中,三灾惨遭滑铁卢,在大明水师和黑锋的默契之下,小部分的舰队受到了重创,甚至暴露了自己隐藏于他人体制内部的杀局。
藏招尽出,仍旧没有彻底摧垮黑锋。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也已经开始勾搭上佛郎机人这条大船,试图成为继春雨之后,佛郎机人的事话人,在海上攫取足够的利益。
而陈闲所率领的白银海盗团将是他的一块心病,毕竟他们如今的地盘就是从白银手中抢来的,别的人可能不大会觊觎这块被珊瑚环绕的险地。
但深知珊瑚洲底细的白银团却不得不防。
陈闲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但与三灾想得不同,陈闲对珊瑚洲的兴趣仅止于此。
究其原因,反倒是这是一块孤悬海外的领土。
可以说,一旦发生战斗,就得陷入无险可据,无壁垒可以守护的情况,这很是麻烦,而且全岛上下都需要作为首领的庇护,这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陈闲总是认为,暗礁环布确实是一群天然的屏障,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暗礁区自己的船同样不能下水,这是一道君子墙,只能叫君子望而却步。
但小人是不会管那么多的。
偏偏海盗里可没有什么君子,更多的是为了攫取更多筹码来换一杯羹的匪徒。
所以陈闲觉得珊瑚洲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而濠镜则不同。
濠镜虽是四面楚歌,但面对的各方面对手都有不同,必要时候,只要定下计策便可以驱虎吞狼,甚至陈闲手中还有不少相关的筹码,他是有可能拉拢一部分别的势力,为自己所用的。
譬如狼兵也好,也像是官府也罢。
这些人或是贪权,亦或是对于钱财格外喜好。
而有的对手则一打就散,这些都给陈闲多了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陈闲坐在船舱上横竖计算,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太好的答案。
这几日的海上旅行,除了新安地区的突发动乱之外,便是一帆风顺了,三条小船乘风破浪,虽是有倾覆之虞,但终究是有惊无险。
只不过,因为大量的食物都丢失在船上,这些孩子都饿得有几分难受,好在往日里他们早就习惯了长期吃不饱饭,所以尚且可以支撑。
陈闲则干脆将小船上的东西,省下来了一半,而后统统给那些人送了过去,而他自己吃得同样不多。
只不过,最麻烦的却是淡水。
海上行舟,要处理的事情很是多样,陈闲额外叫这些海盗带了许多灌注了泥土的木桶,而后在上面栽种了移植过来的豆芽与长豆芽以及蔬果,除了豆芽之外,这些蔬果都是生长到了一半,同泥土一并转移的。
新鲜的蔬菜可以有效降低败血症的出现。
这些东西都是他刚入工坊便给蒋飞云提出的可能性,而蒋飞云经过了无数实验,终于确定了可行性,如今也是已经推广到了整个船队之中。
而陈闲也会适当要求手下的人手使用鱼类还有动物的内脏来解决夜盲症的问题。
不仅是海员,便是连陈闲手下的狼兵都不可免俗。
这个时代的人因为缺乏维生素a的补充,往往都是患有一定的夜盲症,陈闲笃定日后必有夜战,所以勒令便是恶心也得全数吃下去。
陈闲永远相信的是,一场战斗的胜利与否,是否真的依靠高明的战术与否,并不好说,但必定是与强健的士兵有关。
若能各个以一当十,便是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施展不开。
无他,一力破万法尔。
263.琼山县,肖公子
琼州。
也就是大明时期的海口。
搁陈闲生活那时代,他就时常听闻这个地名,不过那会儿听得最多的乃是海天盛筵,什么外围裸模以及各种富豪大款。
声色犬马,五光十色。
得,尽是些是和陈闲挂不上边。不过,海口在当代便是一等一的旅游城市。
也是冬季旅游的好去处。
气候的缘由造就了琼州的特殊性。
这里的水稻一年四熟,产量高,但往往达不到预期。
原因在于其热带季风气候,与复杂且缺乏平地的地理环境有直接关系。
不过,除此之外,历史文化同样是极为贫瘠。
无他,那时候的海南岛分属不毛。按照古话说,便是百越之地,非常落后。虽然隋唐之后,京杭大运河的开凿和中国经济重心的转移,都使得南方一带渐渐成为经济发展的核心与人文文化的摇篮。
不过饶是如此,身处百越之地的骆越,即海南,仍旧没有沾到光,一直都处于那种半开化的状态。究其原因,无非是鞭长莫及,实在不好管理。
而且人手稀少,自秦以来,当权者多次迁移各地的民众前往海南,仍旧是那副模样。
陈闲倒是没有来过此地,他们在琼州的码头下了船,陈闲并没有与其他两船的人手同行,只是带了天吴与维娜下了船,其余人由狴犴统一调配。
他们这些人来此地并非是来保护陈闲的,而是另有任务。
陈闲的一席话,还是改变了有一些人的思想,他们开始积极主动的寻求生机与出路,并不是每个人都只想要成为依附他人而活的废物。
没有人生来脚就是软的。
陈闲只不过,是想要让他们站起来自行走路罢了。
哪怕这些人在未来可能成为不安定的因素,但陈闲也乐得如此。
陈闲落脚的地方乃是琼山县。
也是琼州最大的一处城池,是中心所在。
他们三人扮作的乃是一富户人家的子弟,陈闲自然是公子哥儿,而维娜则戴了顶宽大的帽子,身上穿了一件粗长的衣衫,遮住全身,而天吴则做一行脚小厮的模样。
一行三人,说说笑笑,仿佛当真是前来游山玩水一般。
这一类的公子哥儿在大明倒也算是比比皆是。
比如最出名的是后世被刻意放大的持才傲物的唐寅。
唐寅因为弘治二年的科举舞弊案,从而断绝了仕途,与他一起的还有他的至交好友徐经。这依然是后世的一桩悬案。
唐寅与徐经当时到底有没有舞弊,谁都不知道。
但至少二人在科考之前,拜会了程敏政确实有迹可循,虽是捕风捉影,但至少叫人抓住了痛脚。
唐寅在断绝仕途之后,便从此寄情于山水。
不过也因为此事,唐寅生活颇为窘迫,靠得乃是朋友的接济和卖画所得勉强营生。
一代才子沦落到此多少有些叫人唏嘘。
但若不是因为这些经历,恐怕唐寅在绘画与文学上的造诣也不会如此叫人称道。
此类的还有明代第一才子徐渭。
文人官场失意,自然有别的地方相得益彰。
也不算是意外之局。
琼山县当地还算是应有尽有,这里住的都是琼州一带的富户,陈闲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他们做的乃是无本买卖,这钱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所以用起来便不当回事。
陈闲便订了一间天字号上房,早有天吴上前打点。
只是店家颇为为难地看着陈闲等三人,赔了个笑脸说道:“三位,这还真不凑巧了,早上的时候,来了位贵客,将这儿的三间上房都给包了圆,您瞧这……”
陈闲皱了皱眉,其实他倒是无所谓住在何处,只是天吴却发飙道:“瞪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咱们陈家陈少爷,咱们陈家乃是在两广都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什么样的狗篮子,把楼都给包了,这是不给我陈家面子?!”
天吴说的凶神恶煞,那掌柜的皱着眉头,显然也在思索两广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跺跺脚,便震得地方抖三抖的陈家。
陈闲见得天吴玩得过火,刚想出来打个圆场。
倒是自楼上传来了一个青年公子的声音。
“哦?店家发生了何事,下方为何吵闹?”这人声音颇为清雅,不急不躁。
陈闲不曾说话,今日他也是一身公子哥儿的打扮,他本就有一副好皮囊,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身材高挺,看上去丰神俊秀。
便是连江湖莽客见了陈闲便都喝彩,好个俊俏的后生公子。
他把弄了手中的折扇一二。
那店家仿佛知道楼上的客人来头不小,便应承道:“肖公子,乃是来了客,说是要住一间上房,只是你知晓的,本店的上房均是……”
“无妨,且我叫家人收拾一间,便让一间予人方便便是。”
那店家刚要感谢。
陈闲已是接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凡事亦是讲究先来后到,既然是肖公子先行到此,陈某也不便如此,天吴且将安排两间地字房便是。”
店家赶忙说道:“我们客栈自有可见得海景的地字房,保管叫陈家公子满意!”
“哦?陈家公子如此豁达,不如上来与鄙人喝一杯水酒如何?”那人高声说道。
陈闲本就要的是这么个结果,且朗声回答道:“正要叨扰!”于是吩咐了两个手下两句,便大步登了楼,远远地便见得栏杆尽头站了个高挑的青年,头发用玉带束起,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身边并无携带家人,只拿了一柄折扇,正含笑看着陈闲。
两人初一见面,便互赞道:“好一个人物。”
肖公子伸手已是引着陈闲说道:“陈公子,且这边走。”
陈闲微微颔首,脑子里却在飞速搜寻关于明代肖姓有名的公子哥有何人,但无论如何他怎么找,都没有什么收获。
或是不符合时间,亦或是不符合情况。
两人已是分了宾主坐下,早有家人安排上了菜,这儿类似于后世的小包厢,只容几人闲坐,陈闲倒是觉得刚好,也不动碗筷。
“鄙人与陈公子倒是一见如故,没成想,这世上倒是还有公子这边的妙人。”
陈闲不知其意,只是淡淡地笑道:“肖公子过奖了,只是下人一时口角罢了。”
“陈公子,乃是两广人士?不知是否考取功名。”
陈闲看着面前的青年目光灼灼,居然有那么几分讨好的意味,已是明白过来,这肖公子多半身上另有隐情。
当时天吴大嗓门,到底还是引来人的觊觎。
祸从口出。
古人诚不欺我。
264.未来首辅之子
明朝仍是上升门径,以科举取士占了大头的朝代。
科举,寒门,由商贾、地主入士人,是一条不二的路径。
但这条路绝不好走。
可以说,一个落魄的家庭往往需要数代的积累,才可能让孩子踏上一条科考之路。
这其中涉及到了许多方方面面的东西。
就像是现代不少中产家庭,从寒门之中脱颖而出,他们将是第一代的中产,亦或是一只脚踏入了中产阶级的大门,而之后的一只脚哪怕花上一辈子都难以踏入。
那么想要完成这个努力,便需要把希望投注于下一代的身上。
一代复一代。
历史总是在无尽的轮回中重复过往的经历。
科举也是如此,一个有志向的佃户,亦或是小地主,想要做到诗书传家的世家,所付出的努力不可胜数。
堪比愚公移山。
地主好些,但佃户几乎不可能。
任何一代出现差池,都可能前功尽弃。
读书高,但读书难。
而且一个偌大的门庭,也可能只有屈指可数的人能够得到读书上的资源倾斜。
那些世家子弟看似风光的背后,不过是家族的权衡,这些纨绔子没有什么本事,不会读书,与其浪费资源,不如就此给了钱帛出去放养。
而这些人往往都是家族旁支,亦或是三子四子,他们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
但有的庶出之子,却有自己的大志向。
他们并不想成为家族里的纨绔子,也不想成为替家中掌管钱帛的掌柜,他们往往想要走的是和家族继承人一样的读书之路。
走通科举,一飞冲天。
但这往往很难。
究其原因在于,明朝大户之家后宅同样存在着倾轧的现象,陈闲就知道现代有不少描绘宅斗的网络小说,但往往现实永远比小说残酷得多。
断绝自己对手子嗣的出路便是其中一条。
不怕你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就怕你是个志气高的读书郎。
一旦得势,家中局面便是天翻地覆。
陈闲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肖公子,他不知其来历,但人前自不可露怯,他淡淡地说道:“早些年间,考取了秀才,只是之后便不再考了。”他胡编乱造了一通,这秀才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尤其以他的年龄,这个高下正好。
不过就算是以进士的标准来看拥有脑内图书馆的陈闲,恐怕也是绰绰有余。
无敌,真是寂寞。
肖公子神色有几分患得患失,陈闲也不追问,只喝了几口酒。
他见得陈闲不答话,也不自讨没趣,连饮了数杯,倒是有几分狂生的做派,引人好感。
陈闲轻巧敲击着桌面。
“不知公子有何难言之隐?”
“陈公子误会了,肖某不过心中有意气难平,今日见得陈兄一见如故,便想要与陈兄痛饮三盅,不醉不归。”
陈闲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人,也饮了数杯,而后笑道:“天下若有不平事,我等儒生必是要拔剑相帮,不如说来听听,许是巧了,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那肖公子微微皱眉。
而后满饮了一杯,以衣袖擦拭了两下嘴角说道:“可笑我肖某人,却是有家不能归,有父亲不可相认,全因那人家中恶妇,使得我肖剑仁落得这般境地!”
陈闲意外地听得此人言语,快速寻觅起这个名字来,但仍旧一无所获。
但听得他的言语,便知道他的生涯之中充满了隐情与无奈,他亲手替这位公子哥儿添了一杯酒。
“陈兄,你有所不知,你虽是见我外表光鲜,却不知我内里之苦。”
“愿闻其详。”
陈闲听着那青年诉苦,方知了始末。
肖剑仁的身份很复杂,这一切都要从他娘亲与他的父亲之间说起。
据他所说,他在京师有一个父亲,只不过此人是谁,他讳莫如深,陈闲也没有追问。他的母亲乃是父亲的最是宠爱的妾室,父亲另有正妻一方乃是个无出的妒妇。
因着肖剑仁的母亲得宠,故而屡屡加害,而这一事件在她怀上肖剑仁的时候,发展到了极点。
因为害怕肖剑仁的母亲诞下长子。
她密谋串通了琼山县的一户大户人家许以重诺,将这房妾室带着球,连夜送出了京师,而她的本意最好母子二人都死在路途之上,一了百了落个干净。
却没想到两人均是相安无事,大户见得妾室千娇百媚,喜不自禁,也不顾她的背景,便将人收在房内。
可谁知道,这家的大妇亦是个不好惹的。
一时之间,闹了个鸡飞狗跳。
肖剑仁的母亲,心力交瘁,当即便在琼山县出了家,独留一个肖剑仁在家中受尽了白眼和虐待。
肖剑仁此名,更是出自那恶毒大妇之口,只是父母取名不可更改,不然便是有违孝道。
他为此受尽屈辱。
他少时机敏,读书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年纪轻轻,便出口成章,这等才能若是身为长子自然是天赋异禀,但这样的才能,生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身上却也成了祸事。
到了如今,他虽是满腹经纶,却无从治学,只算是开了蒙,连童生试都不曾过。
他有苦难言,更是心中激愤。
天与地的落差,便在人的一策毒计之内。
小小年纪便看尽了人情冷暖,知道了恶毒二字如何书写,知道有些人便是在悬崖峭壁之处,推你一把便将叫你万劫不复。
陈闲不由得扼腕。
但他的身世虽是语焉不详,但陈闲仍是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和陈闲曾经看过的一则野史有关,陈闲往日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但与这个公子哥的机遇相比较之下,居然是惊人的相似。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人曾是嘉靖帝的宠臣,同样是大礼议事件的受益者,他曾入主内阁,百官推举他来制衡当时权倾朝野的张璁,他为明朝当代首辅,权倾朝野,只是最终却败在了昔日招揽过的严嵩手中,身败名裂不说,还丢掉了脑袋。
陈闲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公子。
若是他猜测无错。
那个人便是,夏言!
而他便是夏言之子,那个妾室所生最终被迎回家中,身世坎坷的夏言之子。
265.有个未来首辅的爹是怎么样的体验?
夏言是有明一朝之中,犹如飒沓流星一般的存在。
就像是每个首辅一般,夏言也没有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干多久,而后就翘了辫子,成了一具没有脑袋的死尸。
大明首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被后续清算,在位上被杀的人手极多,也算是运气好,没有自洪武年间形成制度,不然以朱元璋和朱棣的性子,估计文渊阁内杀得人头滚滚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最初的内阁制度只不过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但因为是天子近臣,他们的建议对天子有足够的影响力,所以哪怕官阶只到正五品,他们的权势仍旧极大。而到了永乐年间,这个比重进一步的加重,已是有了内阁的雏形。
而历经洪熙、宣德两朝之后,内阁地位日渐尊崇。
而到了陈闲现在所处的年代,内阁首辅的地位几乎与宰相无异,区别在于宰相可一言直断,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下。
而内阁首辅则相对地需要依仗内宦互相配合,方才可以一手遮天。
便一如万历首辅张居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但也同样是因为天子近臣,便不得不印证了一句伴君如伴虎,明朝的皇帝向来难伺候,所以比如有明第一才子,解缙因进京私见太子而被推入雪堆活活冻死;夏言因被皇帝猜疑,又被严嵩陷害,最终在闹市被枭首弃市;而坑了自己老上司一把的严嵩则被皇帝活活饿死;张居正死后被皇帝下令抄家,自己也差点被人开棺鞭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没几个善终的。
在陈闲的记忆之中,夏言算是一个还算能干的文臣,他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后做到了谏臣,自古以来,这个职位素来为清流所喜,反正也就是和皇帝对着干,和权臣对着干。
而夏言当时面对的是明世宗朱厚熜与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当然还有建昌侯张延龄。
后两者虽然天差地别,但谁都知道,在正德后期乃至于朱厚照死后,杨廷和和当时的太后张氏乃是政治同盟。而张太后始终致力于替自己的娘家与两位国舅捞好处。
相应的这两者均是处于同一阵线之上。
而彼时的朱厚熜和杨廷和闹得不可开交,大礼议之事旷日持久,不曾出个分晓。
杨廷和其一我是为了大义,其二乃是为了给曾经支持他的政治上盟友张太后以交代,而其三则是为了敲打当时尚属年幼的嘉靖帝,故而在大礼议之争上据理力争,早已惹得明世宗反感。
而张璁投其所好,后有夏言推波助澜。
夏言在当时算是站队成功,从此之后,深得嘉靖帝的信任。
这在古代的历史上屡见不鲜,一招行差踏错便满盘皆输的事情多如牛毛,而就算是暂时站队胜利,后面一旦最出现问题,同样也会万劫不复。
夏言便是如此。
夏言在初期揣摩帝心,连连高升。在张璁一事上则站在了文官系统之中,最终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从而站上了内阁首辅的高位。
陈闲看着面前的肖剑仁,心想,这事儿要是真的,岂不是奇货可居?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肖兄素有才学,如今亲父膝下无子,对你应当颇为看重,于孝,于理,为利均是应该脱了此处藩篱,远走高飞,去帝京搏一搏出路。”
肖剑仁苦笑道:“谈何容易,琼山至帝都山长水远,且有人万般阻挠……”
陈闲却将桌子一拍,大笑道:“君不知,便是人情,也该道一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明知亲父在堂,不可尽孝之理?
若是以法家所讲,此事乃是有法可依,肖兄可读过《大明律》?”
肖剑仁低声说:“略有涉猎。”
“大明律-户律之卷第六婚姻第二条典雇妻妾:凡将妻妾受财典雇与人为妻妾者杖八十典雇女者杖六十妇女不坐。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知而典娶各与同罪并离异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陈闲言尽。
“看来,陈兄于法家亦有研究,鄙人佩服之至。”他的脸色有几分言不由衷,大概觉得这些都是纸面文章,无有用处。
陈闲笑着说道:“如今治世,应当儒外法里,圣人曾云:‘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盖如是也。
这些都是经世的道理,圣人既然如此说,自然无错。”
肖剑仁说:“没想到陈兄连道学都知晓一二。”
“昔日圣人问道老子,诸子百家各有所长,理当涉猎,只是,肖兄若是为盘缠和行路所哭,我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肖剑仁眼前一亮,他等这句话久矣,听得陈闲亲自开口,自是喜不自禁。
他自然是有抱负的,而且他心中同样有滔天的恨意,对那个把自己贸然逐出家门的主母,和这个对待他猪狗不如的商贾之家。
他定要出人头地,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断然不能让那些奸诈之人痛快。
陈闲看着这个公子哥儿的眼底闪烁着的光芒,知道自己料中了青年的心事,他低声说道:“我家中世代经营船队,可以送公子前往天津卫,之后公子只要星夜兼程,便可抵达京师,只是之后,便全凭公子造化了。”
肖公子乍听此言,眼底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色。
对于他这个历来受尽白眼的人而言,陈闲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却给与了最大的帮助,甚至不惜与当地地位不低的肖家为敌!
这……乃是知己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不禁长身而起,他对着陈闲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公子所行所为,剑仁无以为报。”
“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日后,公子飞黄腾达,也许小弟也有需得帮衬之处,到时候,公子可不要推辞了。”
陈闲心直口快,肖剑仁亦是觉得此人侠肝义胆,两人一一碰杯,亦是痛饮了三分。
陈闲继续说道:“不过,如今我来琼山,乃是谈一笔大买卖,这前往天津卫的航船,要过些日子方能安排。”
那肖剑仁喝的一张俊良的脸庞通红,亦是拍着胸膛大笑道:“无妨,我已等了十几个寒暑,这数月功夫,我等得起!不过弹指一挥间!”
266.预留后手,与奇遇
陈闲看着肖剑仁离去的背影,多少有那么些许感慨。
这个青年若是不曾遇到他,将在有限的生命里受尽磨难,而后在夏言死后被那个善妒的主母接回家中。
彼时夏家已经中落,他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最终要入仕之时,却死于一场大病,英年早逝。
在满怀希望之前,变成一地碎泥。
高高举起,而后无力回天。
如今,陈闲这只扰乱季风的蝶来了。
他的命运是否随着陈闲的到来而改变?
陈闲也不知道,但陈闲知道,也因为自己的这一次萍水相逢,他终究可以将手伸向大明的政治中心,一招羚羊挂角一般的闲棋,却可能在日后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和影响。
陈闲通读历史,也明白明史之中,夏言从来不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也不是一个有着强烈政治操守的内阁首辅,凡是身居高位者应有的毛病,夏言全部都有。
所以,肖剑仁如果能够顺利回到夏言那只老狐狸的身边,理应能够得到相当好的待遇。
谁不喜欢一门双进士,父子二人同朝为官?
这本就是一个佳话。
夏言往日里恃才傲物,自然希望如此风风光光,到时候,也会不留余力地提拔自己的后进子嗣,毕竟当时夏言在位的时候,便是连夏氏宗亲之中,侄子夏克承任礼部主事,侄孙也官居尚宝丞。
没理由薄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陈闲懒得计较他们夏家在朝廷之中的沆瀣一气。
夏家的灾厄将在二十余年之后到来,如今谁也不知道夏家最终的命运会是如何。
陈闲洞悉他熟知的未来,但也知晓,一切都在不断变化。
现在并非是搅乱局面的好时机。
他不动则已,动则要让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就像是一剂猛药。
当他自酒局出来,维娜和天吴已是迎了上来,陈闲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且回房去说此事。”
三人到了地字号,天吴一边告知零星打探到的关于肖剑仁的消息,陈闲一下子躺在了床上,而后打断道:“天吴,你且带我的书信找到冥人,择一可以信任之辈,潜返濠镜,分别将书信送至魏东河、李明玉手中。叫他们组织一条大船出来,其中的事情我均是写在书信之中,此事事关重大,乃是日后近三十年,我等手下之基石,往往不可有所偏差。”
陈闲说得甚重,天吴已是点了点头。
陈闲从软塌上爬了起来,已是提了笔,于一旁龙飞凤舞了起来,不多时,两封书信已是完成,他将书信交于天吴,便将纸笔一丢,低声说道:“我寻思此处也不平静,你去之后,且叫几个兄弟在外头守候。”
天吴神色严肃,应了声之后,便出了门去。
陈闲舒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一旁的维娜说道:“少东家,可是信不过我的拳脚功夫?”
陈闲笑了笑说:“对手不见得是冲着我来的,你再是能打也不过是护住我一个人的周全,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虽也是怀疑,但现在倒是猜到了一些东西。
肖剑仁并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一家客栈之中,而且一包便是三间天字一号厢房。
多半是来见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相会的。
这事儿蹊跷,天吴刚才也出去打听过了,此人确实没有什么花边新闻,也没有什么风流韵事,所以陈闲排除掉了私会佳人的可能。
且因为他的名字,甚至他的出身,琼山县的佳人恐怕都是绕着这位肖家公子走的。
那么会是谁?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肖剑仁的生母,那个出了家的小妾。
这位夏言的妾室并没有在后来回到夏家,之后只是不知所踪了,至于是死了,还是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了,一概不知。
但陈闲觉得,大抵并不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因为有太多人恨之入骨,比如肖家的那几位,甚至是夏家的那位主母,都巴不得她当即去死。
那么既然知道肖剑仁在此与母亲相见,恐怕那些女人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这会是一场大乱。
陈闲心知肚明,他既然要将夏言父子两人都一起拉上这条贼船,则不免要保护好这位夏家小妾的安全,多少能够卖给肖剑仁和夏言一个人情。
不过,一切都必须在海面之下涌动。
陈闲所作的,应当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安排完了一切,陈闲伸了个懒腰。
他费心筹划了之后的事情,在思索的时候,却是想到了当时另有一个人还在琼山之中。
仔细想了想,便觉得颇为有趣。
他又提笔,连写了三条纸条,待得墨迹干竭,便放入三只早已准备好的小囊之中。
随后,他唤过维娜说道:“且和我去城内逛逛。”
维娜倒是有几分不情愿,琼山县便是后世的海口市区,天气异常炎热,哪怕到了十月,仍是秋老虎频发,濠镜已算是炎热,可琼山便好比是一座火炉,若是大热天出去,便好似将人架在火上炙烤,叫人难以忍耐。
维娜往日里便觉得陈闲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自然绝不站着。
这样的人居然会主动提出现在出门去?
维娜下意识地扫了陈闲两眼。
陈闲没有理会她只是大步地往客栈之外走去。
比之濠镜,琼山县虽是地处偏僻,但到底是发展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聚落,倒也说得上人声鼎沸。
陈闲这也算是重临人世之后,第一次踏足县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便是连维娜也是同样一般,她之前乃是个山野武夫,往日里不是在山中与师父亦或是与野兽搏击,便是在海上漂泊。
好不容易陈闲占据了濠镜,结果呢,还是一座海上的空城。
这倒是叫人憋屈得紧了。
此时倒是正赶上赶集时刻,到处都是来城中卖货买货的周边村民,一时之间,招呼声,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如缕,一片人间烟火的气息。
陈闲倒是觉着好玩,到处讲得也都是白话。
大明朝到了中叶,下层百姓之间的交流已是与后世无异,只是官话尚未普及,方言倒是成了此地交流的主要方式。
而陈闲东张西望之下,倒是另有目的。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撞上的奇遇。
至于好坏,陈闲可管不了那么多。
267.清流中的清流
琼山县往前说,乃是被称作珠崖,自汉朝起,是御前贡品——玳瑁的出产地,且因此而闻名于天下。
所谓的玳瑁,是一种海龟。
玳瑁的角质板历来受到达官显贵之喜爱,在陈闲的年代,野生的玳瑁更是供不应求,以至于一时之间,玳瑁已经成了世界上的濒危物种,甚至在中国近海几乎绝迹。
陈闲看到了不少沿途有贩卖这种材料的小摊贩,便是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贾在此购买挑选。
他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没有插手过问。
这个世界上对任何生灵都异常残酷,但人类的出现,加速了这种残酷。
玳瑁也好,别的生灵也罢,因为人类而受到的创伤,正在逐渐出现,也许在若干年后,他们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这并非是陈闲一人就能扭转的局面。
这便是贪婪。
一种产自人心的险恶东西,一切事故的祸根。
陈闲也有自己的贪婪,但他所图谋之事甚大,便是玳瑁玉石都不可比拟。
不过说到人心,陈闲倒是无意间想到了什么。
这世上,有如同王和一般贪污,欺行霸市之类的恶官,但同样也有清官。
这世上的清官很少,能够留下美名,甚至能够因清官而名传青史的更是凤毛麟角,因为这样的人极少。
到如今的文官集团,已经是一块铁板。
人在其中,会不由自主地被腐蚀。
甚至你被腐蚀,乃是一种必要的先决条件,你只有在被腐蚀之后,才能和大部分人称兄道弟,沆瀣一气。
这便是科举制度之下的官僚制度弊端。
在有隋一时,科举也不过是门阀士族之间的晋升的筹码。
最早的科举,与如今的大不相同。
彼时,魏晋南北朝的混乱已是终结,但其选官制度仍旧被保留了下来。
那时候的王谢家族虽然雨打风吹去,但终究对后世影响深远。
九品中正制度,将官僚机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场。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况越演越烈。
而隋朝的当权者,为了选拔贤才,选用的乃是考试的方式,这便是科举的雏形。
只不过,相应的是,这科举考试的范围仅仅限定于这些被“推举”上来的人。
寒门依旧报国无门。
到了唐朝虽有改革,也不乏寒门名士的出现,但大体上,仍旧秉持到京师参与科举之人,都由各个州府选拔,靠的也并不仅仅是考试。
唐朝的科举更讲究科目的多样化,但仍旧没有将下层人士作为重点。
不过,这种格式影响到了后世的科举,层层的考试,让更多的人联络在了一起,这些人被称之为同乡,亦或是同年,成为他们在朝廷之中游走的筹码。
就像是之前提过的唐寅与徐经去拜会程敏政,乃是因为程敏政乃是他们的同乡。
自其中虽是为后世之诟病,但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可谓是屡见不鲜。毕竟谁都希望自己得到上级的垂青,一朝金榜题名,在朝中便可平步青云。
可以说,明清因为文官的权势日渐庞大,文官势力的抱团亦是日渐严重,人情世故,便是筹码,若是你不融入其中,便会被主流势力所孤立,哪怕你本身也是文官,也会受到他们的倾轧。
这其中有一人,乃是时势造英雄,也只有这样应朝政所需而诞生的人,方才在这样的朝野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这人便是一杆枪。
他的出世,乃是因为朝廷在严嵩的把持之下,文官集团成了一种惊弓之鸟,哪怕严嵩失势之后,也没有人敢于插手政务,一时之间,政局混乱,而世宗则处于一种迷信方术不理朝政的状态之中。
他怒批明世宗,而抬棺以待。
这被世人认为是死谏的《治安疏》,终究为他赢得了一个好名声,与徐阶的信任,且在明世宗驾崩之后,由穆宗奉先帝遗诏,赦免了以其为代表的谏臣,且破格任用。
不过就陈闲所知,所谓的遗诏,不过是当时的首辅徐阶与张居正联手炮制的玩意儿,并非是来自于嘉靖帝的口谕,更像是徐阶所发布的,借由世宗之口,所推行的政治建议。
徐阶这人虽然扳倒了严嵩。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严嵩做得太为过分,且已经切实的损伤了文官集团的利益,徐阶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是文官集团独有的一种排异手段,无论是早年的刘瑾,还是后世的尚未崛起的严嵩,均是如此。
当然,严嵩起初自然也是文官集团的一员干将。
历来的文官集团都有养虎为患的毛病。
而自然也有把人当工具,最终却尾大不掉的弊端在内。
而之后的数十年之内,便有一个名字不可不说。
海瑞。
陈闲对这个历史上的大清官,颇为好奇。
大部分人能够在历史这条长河绘卷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乃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能以清廉与刚正不阿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寥寥几人。
陈闲从不觉得,能够当官的,且抬棺上疏的人缺乏政治智慧。
这是一种以进为退的高明手段。
陈闲也不觉得,一个能够靠写锦绣文章入仕的人,会比一般人都要来的差。
要知道,固然八股在明朝已经盛行。
但能够做好八股,且一针见血刺破其枢要的读书人,同样也是当世之中的聪明人。
陈闲到处观瞻,偶尔便停下来与当地的商贾聊上几句,这里的商贾多是本地人,不多时,陈闲倒也是打听点到了眉目。
他生就锦绣皮囊,且说话风趣,而且出手阔绰,维娜不多时怀里已是多了许多打包好的商品,陈闲走在前头,已是步入了临街的一条小巷子里。
相比于外头的喧闹,这里则显得要冷清许多。
远处传来一阵阵郎朗的少年读书声,正有一个老迈的声音正在上头领读,陈闲也不多言,也只在一旁等候。
他拨弄了两下手指,淡淡地说道:“历史上的海青天是吗?便是让我陈日天来会会你。”
268.海青天与陈日天
之前,陈闲已经打听了个清楚,这里是一处学堂,是由一个老禀生开办,琼山县少有余裕家庭都会将孩子,送到此处开蒙,海瑞时年七岁,也正巧在其中。
海瑞这个孩子在城中倒也有名。
盖因这个孩子有一个禀生的爹,这在不大的琼山县之中已是一桩稀罕事,但更为叫人落下话柄的,乃是除了他父亲之外,一门俱是举人。
堂堂禀生吊车尾,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人便是如此,若叫他们考,他们万万考不上,但嘲笑起别人来,那是极尽辛辣之能事。
如今,虽然海翰已经故去,但街坊邻里对这个孩子算是看笑话,倒是要看看,这个倔头倔脑的孩子,是否能够一雪他爹的前耻。
虽是邻里不协,这对孤儿寡母仍旧能靠着几十亩薄田度日,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而且海瑞这个孩子也与大部分的孩子不大一样,这个人自小便严于律己,很少与一般的少年厮混在一处,所以每每人提起读书郎来,便都会提起海瑞。
不多时,门内的读书声已是渐停,一个老者穿着一身长衫已是迈步从里头走了出来,昂首阔步之姿,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公鸡。
陈闲并不是为此人而来,便也不上去打招呼了。
倒是从里头鱼贯而出了一群孩子,一些孩子磕磕绊绊,甚至还撞在了陈闲的身上。
陈闲笑了笑,却是不曾从这些嬉闹的孩子里寻见一个与海瑞相似的人影。
他迟疑了一会儿,趁着孩子还未远去,已是低沉地唤了一句:“刚峰?”
那群孩子全无反应,只是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闲,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只是被几个同伴一扯,已是急匆匆地往外头去了。
仿佛是半点都不想耽搁玩闹的时光。
“这岂不是走错了道了?”陈闲不由得苦笑道。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尚显得稚嫩,却又有几分少年老成模样的话语:“这位公子,刚才可是念了‘刚峰’二字?”
陈闲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衣裳打了补丁,额头有几分高耸的童子,正仰着头看着他。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何等情绪,看样貌倒是堂堂正正,隐隐之中更是有几分气度与威势。
陈闲说的,确实是刚峰。
这是后世海瑞的自号。
他以刚峰先生自居,且这个称号自他少年时代起,便伴随他的一生。
陈闲两眼微微眯起,低声说道:“正是刚峰二字。”
“不知先生这二字如何解?”这少年已是换了一个称呼,眼底也有几分波动。
“取峰峦不折之意,刚强正直,宁折不弯。”
“先生高见,且受小子一拜。”那少年当真恭恭敬敬地对陈闲行了一礼。
陈闲大笑,而后领着少年出了巷子,与维娜三人分作前后到了附近的茶馆。
这里的人显然认识海瑞,已是大声招呼道:“这不是海家的公子吗?怎么有功夫来店里吃茶。”
那少年并不多言。
陈闲知晓自己是找对了人,便拉过小二要了茶碗。
“不知如何称呼?”
“小子姓海,单名一个瑞,不知先生是……”
陈闲拿出原本应对肖剑仁的一套说辞,搪塞了过去,那海瑞古井无波的表情,听到陈闲年纪轻轻便有了功名在身,倒也是有几分意动。
陈闲知道这小子三十六岁得中举人,之后屡屡落榜,便去了福建当了个教谕。
金榜题名,登堂入室,乃是读书人的终极理想,这在这个时代尤为明显,海瑞同样也不可免俗。
而陈闲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多不过十四五岁。
这个年纪的秀才并非没有,比如杨廷和十二岁便得中举人,之后一飞冲天,被誉为神童。
但十三岁的秀才也是神童的范畴。之后若是顺利,金榜题名未尝不能。
所以他言谈之中,不免多了几分亲近。
陈闲抿了一口茶,看着面前的小子,海瑞的清廉乃是来自于他的家教与他对自己的严苛。
而且实际上,海瑞后面做官走的也并非是正常途径,一届举人当了一地县令,本就是升迁困难,后来连连升任,乃是因为他素有清名。
可以说,他是一个活在舆论旋涡之中的人。
这是一个极为懂得借势的主儿。
陈闲淡淡然地说道:“我与肖家的公子有旧,便前来探访,不过却在此地听得朗朗读书声,便进来探看一二。”
陈闲提到肖家之时,海瑞显然神色不愉,他父亲乃是禀生,不自觉地他便觉得自己比之这些商贾之家要高上一等。
他也知道,肖家有众多子女,却无一人有功名在身,本便有几分瞧不起。
陈看他模样,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笑着说道:“肖兄深不可测,总有一日可一飞冲天,你可别小看他了。”
海瑞淡淡地应了一声,显然对陈闲这个说辞,极为不服气。
“不知道海公子如今已是开蒙多久了?”
“已有一年了?”
陈闲点了点头,他笑着看着海瑞,旋即倒是自维娜手中取过一沓书卷,摆在了他的面前:“我与你倒是一见如故,早些去了书坊转悠,买了些开蒙的读物,本是要用作族中小子的玩意儿,若是海公子不嫌弃,便转送于你如何?”
海瑞仿佛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仿佛在想,是否应当接过陈闲手中的东西。
陈闲倒是淡淡地说道:“我见你能体悟我刚峰二字,便觉得与你乃是同道中人,我年少之时,曾求学于方先生,
所习乃是阳明先生的心学,王先生曾说‘知行合一’,你我都知晓,所谓刚峰之意,但知之,且要用之,我本便欲入朝,成就一番功名,以刚峰二字行遍天涯之路,此时能体悟我心之人,唯有海瑞你一人尔。”
陈闲的言谈之间,虽是平淡无奇,但听在海瑞耳中不啻于惊雷滚滚。
他少时克己,也因此落得个知交零落的下场,他往日所作所为,无人理解,所谓刚正不阿,也不过是被人当做食古不化。
他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与他有相同的指向。
而他所说的知行合一,更是为他敲开了一道大门。
海瑞看着面前的少年公子,忽然跪倒了下去。
而后大声说道:“今日海瑞听得先生一席话,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先生为我领路人,且受小可一拜!”
269.狠得遇上更狠的
陈闲知道,海瑞这人其实颇为迂腐。
但他的迂腐与他人不同,这是一种善钻营。
能将清官一词发扬光大的人委实不多,海瑞是其中一个。
但这样的人未必当真清廉,求名者自然为名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迂腐。
所以,他说的几句话,也是细加琢磨之下才说出来的,这些话,也正好搔到这个少年的痒处。
他口中的方先生,乃是王阳明的弟子,方献夫。
在大礼议事件之中,他的推波助澜可谓是劳苦功高,时候也曾入主内阁,不过此人风评不好。
陈闲满嘴跑火车,反正他丫的就一海盗,到时候,把这事儿都一并了结了,而后便往海里一跳,谁都找不见他。
海瑞显然没有想这么多,陈闲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他却在陈闲身旁执了弟子礼。
陈闲已是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以弟子自谦了。
想来也是认可了陈闲的说法。
他素来都觉得,给人以便利,远不如给人以目标来得实际,有才能的人,只要有了方向总归是能做出一番事业的。
海瑞如此,肖剑仁亦是如此,他手底下的冥人同样如此。
他给了海瑞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海瑞日后自然也会领悟出来,不过现在是由陈闲之口说出,虽是提早了许久,但却没有改变少年的人生轨迹与脉络。
“只不过,方先生也曾说过,庙堂之上,艰难险阻,苦难重重,必要时候,也不妨使之以手段。谏臣并不一定便是能臣,善明哲保身,才能将有用之身用于刀刃之上。”
年幼的海瑞显然并没有听懂多少,陈闲笑了起来,且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时我倒是与一游方行者相逢,他说我日后必定会遇上一个惊世骇俗之公子,且特授了我三个锦囊,想来,他这句话便是应在你身上了。
说来也是缘分。我且将这三个锦囊转赠与你,你可信鬼神,也可权当一纸荒唐,满嘴放屁,且将他丢了。”
他从怀里取了三枚锦囊,而后交给了海瑞。
“今日可当真畅快,遇上了个同道中人,日后,我便称呼你为刚峰如何?”
海瑞接过锦囊,面露不解,只是仍旧妥善是收好,听得陈闲发问,连忙应声道:“这如何使得?”
陈闲大笑道:“叫你刚峰,乃是要你如此行事,乃是时时鞭策之意,有何不可!”
“谨听先生教诲!”
“孺子可教也!我这便要去客栈寻肖公子说话,刚峰可要同去?”陈闲问道。
“先生所言,海瑞岂有不去之理?”他唤过一小二,那小二已是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想来是去替海瑞回家通报消息去了。
陈闲领着海瑞回了客栈,正巧见着肖剑仁从楼上下来,见得陈闲领了个孩子,正要上前询问,陈闲已是将海瑞介绍给了他认识。
三人之中,两人都是读圣贤书的,另一个则是一个假书生,很快便是打成一团。而海瑞则以陈闲弟子自居,倒是迎来肖剑仁的频频侧目。
陈闲也不否认,只是在一旁笑着说道:“授业哪有师长,不过交流而已。”
正当三人开怀痛饮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惊呼,还有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便听得有人大喝道:“有强人,速速去报官!”
剩余二人已是停了杯,只陈闲仍在喝酒,他笑着看了一眼窗外说道:“无妨,尽管吃酒,儿郎们已是上阵杀敌。”
陈闲布置下来的冥人,人数众多,也不知道是谁传错了消息,说的乃是有人居然想要行刺少东家,顿时整个冥人都愤怒了。
是哪里来的狗杂种,居然要害了我们可敬可爱,如同一朵小白花一样的少东家。
少东家那可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救人于水火之中不说,还管吃管住管教武功!
是什么样的狗东西,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反了天啊!
所以当这货挑着傍晚时分,突然杀到了,一众匪徒挑开了大门,正要大喝一声,随后大开杀戒的时候,遇到的却是比他们更狠,下手更为毒辣的一群少年的截击。
顿时这帮人不是断手便是断脚,有些更是断送了性命。
阮老黑看着这些少年合作无间,犹如猎杀着猎物一般,他们像是最为敏锐的猎手,甚至比猎手更为聪明。
阮老黑都有些诧异了。
特娘的,现在谁才是猎物?谁才是来搞暗杀的?
淦啊!
姓金的狗娘们不是说,肖剑仁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只有他们孤儿寡母吗?那这么多的护卫是从哪里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了侮辱。
而且更为屈辱的是,大部分的山匪都是他手底下的精锐,现在却像是被人砍瓜切菜一样杀了个干净。
毛都没有给他留下一根,有几个孩子甚至不怀好意地看了站在一旁督战的阮老黑一眼,让他都有点不寒而栗。
他完全不怀疑自己若是在此刻轻举妄动,这些少年人就会瞬间把自己撕成碎片,这伙浑小子绝对有这个实力!
随着屠戮的扩大,他看得更为后怕。仿佛这场屠杀随时都会蔓延到自己的身上来一般,他实在有些挺不住了!
作为这里黑道地头蛇的扛把子,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所以阮老黑做了一个决定,他拔腿就跑!
把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丢在了那片修罗场里。
可到了此时,杀疯了的冥人却也没有空再去顾及阮老黑。
这战场之中,可还有很多很多的活人呐。
冥人太缺乏这场火拼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碾压。这几日来,他们过得并不好,几乎时刻都陷入自责与思考之中,陈闲说的话,对他们冲击很大。
毕竟他们很多人确实是抱持着只要跟着陈闲,踏实去做事便好的想法。
他们没有目的,随着时日变长,就连复仇的心也渐渐熄灭,失去了自己的动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迎来的是一场杀戮。
一场血的盛宴。
他们需要发泄,也需要让敌人流血。
他们才能抹平自己的伤痛。
才能真正去思考他们的意义,以及他们想要去做些什么。
他们被压抑到了极致。
那么便只能在沉默中爆发,不爆发的人只能在沉默里彻底消失。
他们谁也不想做沉默的羔羊。
今日的血,换来的是化作绝命的饿狼。
狼群今日蜕变。
露出獠牙。
270.一块肥肉
当然等到官府抵达战场的时候,作恶的暴徒已经有序退走,只余下了一地的碎尸,还有满地的鲜血。
以及哀嚎不止的高级伤残人士。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发生的惨状。
而更难以相信的是这些人原本便是来此逞凶的暴徒。
这太骇人听闻了。就连来此的衙役都觉得是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你说这些人都是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凶手?
你糊弄鬼呢?
你当我是个傻逼吗?
哪有前来作恶的人自己先躺下的操作的?
你说谁干的?
店家百口莫辩,就连其余的人也都是一副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德行,看得一众衙役头大无比。
数十人殒命于此,大部分人还被人分尸,血流成河。
这可是足以震惊整个府衙的大案啊!
……
与此同时的濠镜。
小邵领着两个少年正往谢敬的住处赶来,不多时,倒是与一个衣着简朴的少女擦身而过,少女手中提了个餐盒,小邵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见得那女子脸上似是嗔怪,却又有几分甜蜜。
也是有几分哑然。
她倒是知道,谢敬出去了一趟就带回来了一个小娘子。
而后便挂在了魏东河门下当了弟子。
她和魏东河交情不错,但和谢敬到底有几分不对付,谢敬向来是个油米不进的货色,在她的印象之中,难相处的很。
但从魏东河茶余饭后的话语之中,她知道,这个叫做玉娘的少女仿佛对谢敬有几分情有独钟。
一想到那个肺痨鬼都有人爱慕,她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蛋,而后忧愁地说道:“得,就连那种货色恐怕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老娘我呢?”
一旁的少年吐槽道:“八婆是找不到幸福的,教官。”
另一少年也跟着说道:“谁和你谈婚论嫁,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你扒个底朝天,像是就穿了条亵裤站在天阳底下,谁乐意啊……”
小邵恶狠狠地瞪了一双少年一眼。“找打死你们两个啊,少说句话,没人当你们是哑巴!信不信派你们去青楼卧底做龟公啊!”
言谈之间,三人已是到了谢敬的房间门口。
说是房间,确实是一间平房,里头有几分黑漆漆的。
小邵仿佛已是习惯了,她抬脚走了进去,而后将一沓文件丢在了谢敬的面前。
“有点事儿,沿海的探子发现了几波海盗,都在往我们这里靠拢,意图不明,据我猜测,十之八九,与三灾有关。”
黑暗之中有人拿起了文件翻了翻,而后沉默了一会儿。
“东河那边有什么说法吗?”谢敬说道。
“见过你之后,我再去见他,你负责的乃是岛上的防务,少东家不在,这些都是由你全权负责的,怎么还得问过东河?”她仿佛有几分不屑。
谢敬站在有几分光亮的地方,而后说道:“东河统辖整个濠镜的决策命令,这是少东家给他的权限,
若有来犯之敌,我便叫他们有去无回,但我仍是在东河之下,你不该先来此处的。
少东家的方略之中,闷声发大财是其一,其二便是要营造神秘感,不止于让那些人轻举妄动,其三便是岛上秩序俨然,莫有半点逾越。”
小邵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提前准备军势,他们早在数日之前,便在牛头湾附近试探,如今已经到了尖山附近,如果我们不加措施,两日之内,他们就能抵达本岛,到时候会很麻烦。”
谢敬听完了小邵的分析说道:“自那日消息传来,我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没有一支兵马有丝毫松懈,这点不需费心。”
小邵知道,谢敬和魏东河都不过二十出头,但两人均是少年老成,对于战局的把握远比她来得清晰,所以也不加赘言,转身告辞。
这几日,她手下的情报组也是连轴转,而且情报网也逐渐收拢,只用以覆盖澳门附近的海域,但密度加大了很多。
这也是陈闲的意思。
因为暂时他们并无向外扩张的能力,对他们而言,要做的事情,更多的是守住这份基业。
她抵达魏东河之处的时候,正巧看到玉娘正坐在一旁,在桌上涂涂画画,见得小邵进来,少女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小邵乃是人精一个,自然知道这少女无由地在嫉妒什么,便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两人在人生阅历之上,差距过多。
在小邵看来,玉娘不就是个丫头片子。
魏东河见得小邵进来,开口说道:“对手来势如此凶猛?”
“到尖山了。”
“谢敬什么意思?”
“在岛外作战,但要听过你的意思,他方才可以动手。”
“照他的意思来,各方面全力给与支持,翁小姐到哪儿了?”魏东河提了一嘴。
此时的翁小姐已是由教士陪同前往了瓦刺加,她此去便是为了用玻璃这块敲门砖打开佛郎机人的大门。她是陈闲计划里的重要一环,绝不可以有失。
只是陈闲手头可用的人手委实不多。
所以这本是一场风险极高的交易与谈判。
“已至南海,前几日的带回的消息。”
“此事我们帮不上忙,只能希望一切顺利了。”魏东河也叹了口气,他也是如今海盗团的当家人,当家方知柴米贵。
也知晓,陈闲可用之人委实不多。
纵横战场,小规模的战斗均可用计策来填补人手的不足,但到了建设一座岛屿,便只能用宏观上的认知来做到这一切。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计策,是阳谋。
那些昔日的小聪明早已用不上了。
小邵忽然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件事,这是我手下一名情报人员于两广一带捡来的舌漏,你可姑且听听,也可不当回事。”
魏东河皱了皱眉,他似乎从小邵的口中嗅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他示意小邵说下去。
情报头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传闻说,在靠近濠镜一带的两广边界,出现了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
我在官府内有内应,却从未听说,大明有派出过这支部队,他们目前应当已经抵达了濠镜左近,似是在觊觎什么。”
魏东河听完,不怒反笑道:“一个个都将我们当做一块容易吃的肥肉了,有趣,可真的太有趣了。不过,既然各个以为自己都有滔天的本事,那便来试试,能不能当真吃得下咱们这块肉,还是被我等狠狠撕下一块皮来。”
271.外患纷扰
如今的濠镜,已算是四面楚歌的前夜。
首脑远行,岛上危若累卵。
强敌环伺,各方交错。
一旦敌人摸透了濠镜的底细,他们会在瞬间就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
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原本就关注着濠镜动态的人都基本已经得到了风声。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这片区域。
陈闲的拖延虽然起到了效果,但终究没有太过剧烈。
不着急的人很多。
但着急的人也占了多数。
不着急的人,只不过觉得白银团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小喽啰,随便动手就可以致他们于死地,不需要多加提防。
至于其余的人,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思,则不得而知。
十天之前的一场大战,暂时性的阻止了佛郎机人的进攻。
但也许是因为被佛郎机人问责,来自零零星星的海盗团势力却更多地出现在了濠镜周边,他们是替佛郎机人亦或是三灾刺探情报的。
小邵那儿每天都会抓到不少这样的小队,都一股脑儿地丢到了魏东河的手中,这些人都被安排去开采附近的石头。濠镜一带资源贫瘠,但木石都还算充足,这些都需要充足的人手方才可以发掘。
也因为如今岛上告急,小邵麾下的资源侦测部门也只能紧急叫停。
这都给濠镜蒙上了一重阴影。
好在,陈闲如今麾下的海盗多少还是经历了炮火的洗礼,和血一般的清洗,那些会反水的二五仔早都被杀,或者清理出了队伍。
这些人面对过比现在更为壮烈情况,那时候的他们都不为所动,面对如今的攻势,倒是不骄不躁。
而陈闲治军之下的效果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约谈的人手虽然不多,但没人想要成为一枚弃子,他们拼命劳作,这些事情都看在魏东河的眼里。
而在这些人的带动下之下,原本游手好闲的海盗也加入到了濠镜的建设之中,而谢敬带来的那批陈家子弟,在陈闲走之前,也都交到了魏东河的手中。
陈闲只说了一句:“尊重他们的选择。”
魏东河将这些人挨个叫到跟前商谈,大部分人愿意加入部队之中,而也有几个来时靠的是一腔血勇,但见了工坊,还有各式各样的部门反倒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并非人人就是喜好生死搏杀。
魏东河让他们考虑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这些孩子的地位并不会因为与陈闲同出一族而高,都是从基层做起,有些孩子叫苦不迭,但随着濠镜岛上的局势日渐紧张,这种叫唤的声音逐渐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宁。
而与此同时,由岛上的教会主导的名为拯救会的教派也应运而生,越来越多的土人,和部分海盗都成为了教会的信徒,便是连陈氏的一些孩子也会去参拜一二。
魏东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秉持陈闲临走之前的交代,既不选择干涉,也不选择参与,只是冷眼旁观。
岛上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哪怕再外患频发。
魏东河不由得想起陈闲的那句话来。
“只要我们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对手的预期,那么这一仗我们必胜无疑。”
信息差呐。
夜已是深了,魏东河仍旧在屋内处理文件,这里面的事情极为复杂,而外面已是传来了谢敬击破对手海盗且将所有人一网成擒的消息。
一旁的玉娘看了门口一眼,不由得说道:“师父,他会过来吗?”
魏东河只是低声说道:“专心。”
玉娘吐了吐舌头,又埋首功课之中,只是双眸忍不住还是往门外乱瞄。
她天资聪慧,但在兵法谋略上欠缺的是成系统的知识,而陈闲给与魏东河和谢敬的兵书,便是最好的一把钥匙。
但里面的内容多数乃是由现代化的思路写成,魏东河理解起来颇为费力,反倒是玉娘一点就透,因为这些东西她从未接触过,而原有的军事理论,她也一无所知。
所以读起来全无阻碍。
能够限制她学习的,唯有识字。
所以魏东河一边传授她兵法韬略,一边教她写字。
不多时,门外已是传来了一阵铠甲碰撞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喧闹的叫喊,为首的一人已是进了门来,乃是一个高挑的男子,他倒是不着铠甲,两手空空。
“人都给押在后山了,三灾主导的。”
“嘿,那几个兔崽子还想跑,谢大哥临空飞渡,就上了船,一把揪起那人的顶瓜皮,直接便摔在地上,登时人就晕过去了!我们还以为人死了,结果一瞧,居然还活着,你时候离奇不离奇?”
跟在谢敬身后的一员将领大笑着说道。
而另一人则说:“老卫,魏管事在呢,你这算什么样子。”
魏东河笑了笑说:“不妨事,都辛苦了,金烈,老卫都将兄弟们带下去,好好休息一二,小黑,叫萨亚和买谷里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他们交代。”
小黑是魏东河另一位弟子,乃是在赤马号上便跟随他左右的亲信,为人倒是与魏东河类似,素来得魏东河真传。
他应了一声,已是披着夜色而去。
几个小头目也纷纷告辞,只余下谢敬和玉娘。
三人随意落座。
魏东河说道:“谢敬,这次三灾的事情,你怎么看?”
”正要和你说这件事,这东西你且看看。“谢敬从怀里取出一沓信纸,放在了桌上,一旁的玉娘也探头来看。
“都是一样的内容,想来是务必是要确保这些书信能够落入我们的手中。”三人都拿了一封看了一眼。
“这是招降,还是结交,还是寻求支持?”玉娘皱着眉头放下手头的信笺,有些不知其所然。
“三者都是,就看我们如何去理解了。”
这封信中提到的事情,乃是三灾知道濠镜如今的处境,他们将于不日与黑锋决战,到时候,若是白银团能够站在他们的一侧,那么他们也将不计前嫌,甚至隐隐之中透露出,归还珊瑚洲也并非不可能的意思。
魏东河拍了拍桌子,笑着说道:“老狐狸可打的一手好算盘。”
谢敬将书信搁在桌上,低声说:“再老也是狐狸,杀了也能剥下一张皮子,换几两酒钱。”
272.藏于深处的狼
濠镜局势毕竟异常严峻。
这件事,在座的三位都心知肚明,也只有天真浪漫不知道局势为何物的玉娘,在这个关头仍有心思问这问那。
“这场大战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最终会牵连多少人进去。”
谢敬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低声说道:“这可就得看少东家准备拖着多少人一并陪葬了。”
“何等武断。”
两人似乎要有所争执。
一旁的玉娘忽然伸手接过一块标示,而后贴在了地形图上说道:“无论如何,少东家若是有先见之明,必定会死保濠镜万无一失。
这里是整个西方与东方世界的桥梁,少东家,嗯……姑且以为他野心巨大,那么这里是不容有失的,哪怕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众人听了玉娘的话,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毕竟,对他们而言,到了现在,都对陈闲在此立足疑惑不解。
只是……这么一来。
这也算得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你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的时候,就不能在这场大战之中搅局,而会因为自己的弱小,被万众针对,最后灰飞烟灭。
好在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
陈闲布下的迷阵,仍旧奏效。
但同样的是,时隔不久,第二次海盗会战的可能性已经出现在了这片沿海。
魏东河知道这背后必定有佛郎机人乃至于大明水师的推波助澜。
这两个势力在之前虽是损伤惨重,但也绝不是没有甜头可吃。
如今,他们也正希望携大战余威,将整个海盗群体葬送在下一次大战之中。
而三灾就是这杆枪,而黑锋也正是这块靶子。
其余的均是随手附带的炮灰罢了。
“不过,少东家还未回归,也未有消息传回,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阿敬你将附近的海盗扫荡一空便是,收到消息,靠近两广一带也出现了形迹可疑的角色,都叫狼兵扣下了。”魏东河说道。
“都是些官府的探子,这些人本来是想要乘火打劫,可惜来得晚了,你抓了他们的探子,到时候,若是官府恼羞成怒。
在山地与我等决战,不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之中,很是麻烦。”谢敬在陈闲留下的沙盘上,操弄了两下。
几枚蓝色与黄色的棋子都往前推进了几步,而原本便岌岌可危,占据版图较少部分的红色棋子,便像是被重重包围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到时候,只能各凭本事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魏东河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而后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谢敬倒是知晓,自小魏东河如果是这般模样,总是有人要倒霉,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一个叫人毕生难忘的教训,一个很可能叫人一辈子都爬不起来的大霉。
走出营帐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小邵走在谢敬身边,而后抱着脑袋说:“近几日的封锁,刺探情报的事情都不算好做,这下要是少东家问起来,我可是没脸见人了。”
“你们做情报工作的还会没脸吗?”
小邵一反往日的嬉皮笑脸,有些严肃地说道:“谢敬,认识一场,我倒是要和你说说,咱们情报人员也有自己的操守,尽忠职守,知道不?事情做不好,便是没脸见人,换哪行都一样,就像是你,若是打不好仗,魏东河协调不好,偌大的濠镜一样。”
她看着走在前面,仿佛对她这番话,不加理会的青年,叹了口气旋即跟了上去。
她来到濠镜时日比之两人都要长很多。
小邵隶属一方势力的情报部门,她们的势力异常庞大,从小邵进入之前,就堪称纵横四海,而无有敌手的存在。
也因为这一只庞然巨兽,以至于小邵哪怕再努力,再优秀,也不过是偌大的机构里的一枚小齿轮,而且,他面对的是日益腐朽,崩坏,甚至各色贪污与腐败滋生的巨大温床。
人多了,自然会滋生这样的东西。
而她也正因为她的踏实肯干,与倔强生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她被派来了一个几近垂暮的海盗团内充当卧底。
彻底远离了组织的权力核心之中。
她本想养老度日,早早在尚好年华,就此荒废。
而在很久之后,她遇到了几个意外的来客,这些人便是陈闲与魏东河。
而谢敬在众人之中极为刺眼。
小邵并不想把白银团当做对手,而陈闲不一样,对于小邵而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充满了谜团。
他似乎处处都未卜先知,而且所作的策略,更像是在建立一个国家,缔造一座城市。
而不是一般海盗那样,烧杀抢掠,贪图娱乐。
一座小城,自白地拔地而起,只不过短短数月。
而她不远处的青年同样在缔造一个属于他的传奇和神话。
“闷葫芦。”
谢敬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地说道:“少东家交代下来的事情,你还需要多少人手,我指派给你。”
小邵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那你如何去阻击两广方面的对手?”
青年挺直了腰杆,似是颇为不屑地说道:“若是对手以小股势力滋扰,以我一人,便叫他们有去无回。”
……
次日一大早,魏东河掀开谢敬的营帐大门走了进来。
谢敬正在看书,他往日里识文断字,也是来自家族的授意,但可惜的是,他虽是有一身好功夫,但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现在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当真一个头两个大。
魏东河看着他这副苦恼的模样,笑着说道:“一大早,小邵就带人出海了。”
“她是奉了少东家的命令,出海找资源去了。”他将书页合拢,却是看到有个少女在营帐外头探头探脑。
见得被发现了却是吐了吐舌头,放下营帐的布帘,只露出一双精巧的小脚来。
“目前濠镜沿海的海盗不足为惧,我已经让下头的人将所有的海船派出去了,声势浩大,来了便不惜一切代价,打痛他们便是。”
“谨防三灾的人手混在其中。”谢敬点了点书页之中的一句话。
正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哟,莽夫还看上兵法了?”
“这算什么兵法,只不过,少东家写得浅显易懂,稍加思考便足以消化了。”
魏东河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说起来,阿敬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的少东家确实机灵过人,而且古道柔肠,但那时候的他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虽是有奇思妙想,
但万事万物,都需要我们两人给他擦屁股,可如今,他却无所不能,你有没有想过,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谢敬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看了魏东河一眼,而后说道:“你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