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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文阅读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txt下载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3.淘汰的火枪工坊

    魏东河将剩下的猜测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如何接续。

    他是策士,对万事举措,都有猜测。

    他不像是武将那般耿直。

    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是拜读过陈闲给与他的册子的,他与谢敬不同,他本就是文士对于书籍的阅读并不是像他这般费力。

    他早在拿到书册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们通读了一遍。

    只是越读越心惊。

    这其中的字里行间,用词也好,行文也罢,乃至于内容都极为惊世骇俗,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猜想的。而其中最让人惊异的莫过于这其中的观点极为老辣,冥冥之中,似乎契合了许多兵法韬略。

    可以说,这乃是先人的智慧与当代人的创造。

    可这东西却是出自陈闲之手。

    出自不学无术的陈闲之手。

    魏东河干笑了两声,谢敬低头看着书册,而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少东家便是少东家,如假包换,我们的职责是什么,你还未忘了罢。”

    黑脸的军师看着谢敬,而后说道:“自是记得,只是这事儿呐,也不知道是陈家之幸,还是我们之幸。”

    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辅佐一个纨绔子弟的。

    在他看来,陈家已经逐渐式微,他作为一个洞察全局的观察者,自然知道,到了这一代,以陈禄等人为首的青年派,志大才疏,空有一腔勇力与热血,且听不得人劝告,终究是会落得一个覆灭的下场。

    而陈闲虽然好上一些,但终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

    他学了一身兵法,不过是屠龙术不知用在何处才好。

    “屠龙刀到底是有了用处,也不算是搁在刀架子上渐次腐朽了。”

    “早间的时候,小邵手下有来这儿一趟,她走之前,已经将两广方面的官兵势力布局点都记录了下来。”

    谢敬拿出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乃是陈闲叫人通过现代的测绘方式绘制的,上面的等高线齐布,虽然数据远不如后世那般精准,但那几个小点的位置却一目了然,极为清楚。

    “他们分成零星的小队驻扎,每个营地之间相隔百丈,平日里有色烟雾为互通信号,如今正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对濠镜一击毙命。”谢敬大致诉说了一下概况。

    “我们没时间和他们过家家。”谢敬点了点桌子。

    “你的意思是?”魏东河也猜到了谢敬的想法。

    “主动出击,吃掉他们。”谢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濠镜距离肇庆距离不近,有百里之遥,而根据小邵的情报,此次领队的乃是几个百户,并无文官跟从。

    若是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这颗钉子,那么想必对方想要再做出决断,便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谢敬乃是武人的思想,但魏东河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可行,山林不比茫茫大海,一旦遁入林中,恐怕到时候,便是大海捞针,极为不易。

    现在我们与官府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均是靠双方的试探,如果我们先行表现出敌意,至少肇庆方面,会觉得这件事不必再谈了,到时候,大军压境,我们绝不是对手。”

    谢敬沉默了下来。

    论局部作战,他乃是行家里手,但论走一步看十步,他乃是拍马不及魏东河,他心知肚明。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先给他们点甜头尝尝,他们不是要火器吗?给他们便是了,不过……有时候,还得要几张空头的支票才好。”

    之后,两人又谈了谈沿海布防的事情,便各自分散,谢敬坐在屋内,低头思索了一番,已是接受了魏东河的主意。

    这样的事情就像是两人孩童时代,跟着陈闲,所做的游戏。

    他总是主张武力,谁若是想要欺负少东家……呃,当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陈闲欺负别人,他总是会悍然出拳,而后将对手击倒在地,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得他后悔从他老娘肚子里出来,打得他懊恼为什么当初那一群小蝌蚪里,他游得最快。

    但原本这样的法子,却惹恼了更多的人。

    当他发现,他们敌对的人手多如牛毛,以至于他再也不能从容的保护住少东家的时候。

    是魏东河站了出来,而后三言两语,便分化了对手,救下了疲于奔命的他。

    往日里若是,纵横江湖。

    他谢敬自然是可以保证陈闲的周全。

    但涉及到了战船,大炮,乃至于千人敌,万人斩的地步的时候,再好的武功,在这样席卷天下的大势面前,都算不上是一只多强壮的蚂蚁。

    只有被滚滚战局碾压至尘的道理。

    如今的他,同样如此。

    他背靠着自己的椅子,而后看到了一句,陈闲用红色的颜料涂抹出来的句读。

    “上兵伐谋。”

    “少东家说得对。”

    不说谢敬在那边对着兵书殚精竭虑,魏东河已经在接到好消息后,赶到了工坊,沈青霜仍在研发工坊的火炮,并没有出来迎接,来的乃是两个灰头土脸的,沈青霜的副手,见得魏东河前来,面色有点木讷,其中一个上前说道:“沈主管说,若是先生到了,便引你去,新筹建出来的火枪工坊。”

    说罢,他和另一人已是急匆匆地往另一处去了,魏东河紧忙跟上,问道:“如今工坊重开,不知道沈主管有几分把握。”

    那人似乎被搔到了痒处,他说道:“这次的工坊乃是由沈主管和我经办,都是曾经的班底,算得上老人手,通过为期一月的训练,这些土人已经学会了打磨枪膛,和制作枪托,都是咱们本来在珊瑚洲的手艺。那时候就已经铸造好的模具也都听从少东家的吩咐,妥善保存了下来,现在不过是重新拿出来罢了,若是说把握,看看这批新枪的成色,魏先生便知晓了。”

    说着他们已是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只听得里头一阵阵的捶打和敲击声,除此之外,却无半点人声,那学士仿佛颇为激动,一把推开大门,冲着里头的人大喊道:“快将家伙抬上来,魏先生来了!”

274.工坊的产量,预见

    魏东河看着摆放在他面前的一小箱枪支。

    他点了点,应当有个四五支的样子,他随手拿起其中一支,发现与他们手下的海盗所用的枪支并不相同,这些枪支的做工,显得更为粗糙,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打磨,倒是与之前那些大明水师所用的枪支有几分吻合。

    “这是少东家的意思,这些模具是少东家在时安排制作的,只用过一两次,便在工坊内搁置了,转而是用新的模具,制造更好的兵器。

    但少东家说,‘这些都是生产进步阶段的阶梯,是一段过程,务必需要保存下来,以作参考’,所以实际上这些枪支的质量虽然过关,但我们也并没有见过几次。”

    那副手取出其中一支,扣动了上头的扳机,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笑,继续说:“不过,这次少东家将这些枪叫做‘商品’,并且也说了什么,‘市场不要更迭地太快,到时候,我们这些生产商可就没钱挣了’这般的话,我虽是不大明白,但少东家想来是不会错的。”

    魏东河听完,已是明白了陈闲的想法。

    就像是工坊学士所言,如今陈闲部队所用的枪支,虽然不比少部分精锐装备的后膛枪,但至少比这种原始的火绳枪来得好上很多。

    火绳枪的特点在于,这是一种制作简单,成本低廉,且可以大量制造,威力尚可,比上或许不足,比下绝对有余的器械,当然更重要的一点,陈闲也曾经提过一嘴,乃是当今世界之中,火绳枪乃是主流之中的主流。

    至于什么后装枪,什么燧发枪都还在时代的摇篮之中。

    魏东河起初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人总会陷入惯性思维之中。

    以为人人都是拥有犀利的火器。

    但直到他亲眼见过佛郎机人和大明水师的装备之后,才不得不折服于陈闲的认知。

    用火绳枪充当交易,乃是最好的砝码。

    “每日的产量是多少?”

    “仅仅两三支,不过我们的铁好,火药也好,这些都是外头的人比不了的。”副手粗略统计了一下。

    魏东河皱了皱眉头。

    副手急忙解释道:“像是火绳枪这种火器,与突火枪大有不同,这里头呢,有弹簧,”说着他从一旁取过一枚东西,放在魏东河的眼前:“这个最不易铸造,还需要手工开膛,

    好在少东家改进了炼铁的手段,还有火药的配比,如今成功率已经上升了很多,据这边的土人说,以前他们是替佛郎机人铸枪的,他们的效率还远不如我们这儿,而且因为铁的质量很差,时常炸膛。”

    这个时代的铸枪技术本身就有很多配套的问题。

    铁,黑火药,都是不得不去攻克的难关。

    铸造水平低下的火铳,战斗力尚且不如弓弩,犹如鸡肋。

    而在这个时代,明朝的火器也仍旧停留在模仿佛郎机人的阶段,陈闲深知这种火绳枪对于官府的吸引力,故而也大摇大摆地将这些枪支当做筹码拿了出来。

    魏东河虽然跟着陈闲耳濡目染,但终究还是受限于时代,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少东家另外安排的是……”

    副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哦,那是子弹工坊,里头是铸造统一规格铅弹的地方,这里头也有大讲究,我们工坊做的枪支,乃是统一口径的凶器,少东家说了,若是光卖枪自然不长久,便连子弹也一起卖了,让那些人对咱们工坊产生依赖性便好。”

    魏东河明白是这么个道理,已是不说话了,他低声问道:“十日之内,我恐怕便要与大明官府做一笔生意,我需要二十把火绳枪,还有一些子弹。”

    那副手似乎有几分为难,但仍是咬咬牙说道:“二十把便二十把,我叫人加紧功夫,想必也能完成。”

    魏东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此事有劳你们,代我向沈主管问声好,他事情很多,忙碌非常,我便不去叨扰了。”他说完,摆了摆手,已是领着两个弟子往外头走去。

    他看了一眼,一旁正低头沉思的少女问道:“在想什么?”

    “师父,我只是在想,这些大黑管子有什么用处?”

    魏东河笑了笑,指着远处的岛屿,上头有一个个攒动的人头,而后说道:“日后是火器的时代了,你往日里生活在内陆,自然不晓得其中的梗概。

    我们是海盗,这个世界上,原本靠的是我们的彪悍与血勇,便能割据一方,那是我们祖辈的时代,可是等到我们到了海上,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我们要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可能在冲锋的路上,一颗炮弹,便直直地打了过来,就打在船上,你这条船就沉了,

    当你好不容易接舷登上了船,你面对的也会是黑洞洞的枪口,而后一阵枪响,站在你身边的兄弟们都纷纷倒下,你就会感慨时代已经不同了。

    这是一个枪炮的时代,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菜刀放不倒谢敬这样的大高手,但火枪可以大炮可以,如此说来,你可是明白了?”

    玉娘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魏东河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这番话,原本他也以为,这个世界仍旧一成不变,但见证了多场海战之后,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傲慢,而后重新审视起陈闲的所作所为来。

    当陈闲说要炼铁的时候,他和谢敬点头说好,但他心中仍旧不屑。

    当陈闲说要研发黑火药的时候,他只当是小孩儿过家家,面上赞同十分,说是要为少东家找回场子。

    当陈闲一门心思投入工坊之中的时候,他不言不语,却对陈闲有几分牢骚。

    但如今,这一切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了他的脸上。

    仿佛少东家那口风骚又下贱的语气,正在不断在他耳边说道:“你服不服!”

    “你信不信!”

    “本少爷是否英明神武?”

    “本少爷是不是未卜先知?”

    魏东河服了,这下他可真服了,这才是他们魏家选中的天选之子,是他们陈家最后的希望。

    滚他娘的陈禄,去他x的陈家老二。

    他愿为少东家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275.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魏东河遣了一位情报人员前往两广一带的山区。

    他要确保这场交易能够如期举行。

    但在此之前,他也应当要与官府有一场谈判,甚至还需要互相试探。

    自然他现在还不具有这样的资格,所以他要为自己的谈判添上些许砝码。

    这砝码来之不易,代价,或许就是几条人命。

    他找来了谢敬。

    “挑几个得力的,拿火绳枪让他们组成一支小队,去灭几个明军的据点。”他的话语很简单,已是将一个箱子推到了谢敬的面前。

    谢敬点了点头,两人配合多年已然默契,谢敬很快便消失在了帐篷之中。

    他招来的乃是几个冥人,但大部分的是当地土人,陈闲离去之时,带走了冥人的主力,所以留给谢敬的人手不多,便是连暗杀小队都零零星星少了一半。

    好在土人很是听话,由着冥人推荐上来的人,他将箱子之中的火枪分发了下去。

    这些都是工坊新制造的火绳枪,乃是商品。

    但同样也是大杀器。

    这里的冥人都有充足的火器使用经验,很多甚至在生死搏杀之中都用过火器,所以接过这些火绳枪,就像是见到了亲兄弟一般。

    毕竟如今,整个岛上,能够装备火器的人并不多,除却部分首脑配备有小型火铳左轮手枪之外,大部分的火枪均是作为战时用品被统一保管在军械库之中的。

    这也是陈闲所制定的举措。

    火器在一个秩序之地,是不能随意流通的。

    就连这些精锐之中的精锐,暗杀小队都没有一支火枪傍身。

    此时众人拿着火绳枪,左看看右瞧瞧,仿佛宝贝得不得了。

    谢敬说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唯有五日,子弹管够。”说着他踢了一脚脚边的匣子,里头的铅弹掉出来一堆。

    “两人一组,配合使用火器,五日之后,我们将要去两广山林,给与那些觊觎我等栖身之所的敌寇以迎头痛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些孩子早已等待这一刻许久,也大声呼喊道:“绝不叫老师失望,也不叫少东家失望!”

    谢敬点了点头。

    而正当此时,一个渔夫打扮的男人急匆匆地赶到了谢敬身边,而后低声说了什么,谢敬面无表情,只是叫众人留在靶场好好练习,便与男人赶往别处。

    这个渔夫模样的人,乃是小邵麾下的土人,从事的同样是情报工作,他此时带来的消息,算不上好,也绝对不坏。

    有一小股海盗正在朝着濠镜开拔,而且很显然来者不善。

    谢敬赶到码头的时候,岛上的冥人以及其余战斗力量已经在此处集结完毕,人手不多,但对手人手更少。

    谢敬传令几条大船,已经对对手形成了合围之势。

    为了一劳永逸,谢敬一改往日斩尽杀绝的手段,选择的是威慑。

    之前已经连日大战,无数的小海盗船在此沉没,再也无法归乡。

    但有去无回的景象,无法让这些海盗萌生退意,甚至大部分人都觉得,如今的濠镜白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迟早有一日可以有人摘取了这个桃子,而说不好,这个大赢家就是他们自己了。

    所以,谢敬换了一只思路。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恐惧与不实传播出去的利器。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要让人对他们感到畏惧,除了杀戮,还有让人惊恐不安的谣传。

    谢敬指挥着众人登船,一边发出指令,而自己也登上了自己的战舰。

    濠镜此时已经拥有了七艘战船。

    有两艘较小,全做运输之用,其中一艘乃是陈闲当时出逃掳获的武装商船,装备有四门火炮,还有枪口,没有厚实的钢板保护,故而战斗力委实不佳。

    另一艘乃是如今陈闲所用的座船,本没有配备大炮,但却有枪口可以用火器进攻。

    而叶氏的战船除了一艘留作自用之外,其余全部为白银所有。

    其中多数为商船所改造。一艘小型战船上安排了八门大型火炮,战斗力和风险同样惊人。

    而正轨的中型战舰只有一艘赤马号,还有海城号。

    硬要说,如今陈氏海盗的规模已经不小,但仍旧不入几个大型海盗团的法眼之内。

    可摧毁一个小团体的心智却是绰绰有余。

    江华海盗团的首脑,叫做班吉。

    此时的他正志得意满地和手下吹嘘过往的荣耀。

    江华可是个不小的海盗团,而且素来行事便是以残忍著称,他们洗劫过太多的村子,他玩过太多良家妇女。

    他们江华可和别的海盗团不同。

    他们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去劫掠那些村民,抢他们的吃的,抢他们喝的,还有那些小地主们,他班吉就是看不起那些小地主的嘴脸,有几文钱了不起啊?

    他班吉就是要在这些往日里骑在乡民头顶上拉屎拉尿的蛀虫面前,耀武扬威,而后一刀剁下他们颤颤巍巍的狗头。

    这才叫痛快,这才叫侠客。

    锄强扶弱懂不懂?

    惩恶扬善明不明白?

    他班吉和江华可不会当别人家的走狗听别人的摆布!

    他大口喝了米酒,看着周围的同伙儿们,而后大声嘲弄道:“狗娘养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结果就是白银团那伙儿孬种,

    敢惹三灾,还敢把屎盆子扣在三灾头上,这群小子可是活腻了,咱们江华,往日里都在沿海活动,若是打下了濠镜,咱们也体会体会,圈地为王的滋味!”

    手下的众人怪叫连连。

    班吉满意地看着这些个兄弟,有这么一班志同道合的兄弟可真不容易,也不枉他往日里对他们掏心掏肺,有几个甚至乃是自己带法场救回来的过命之交。

    那些个大海盗团看似人才济济,可哪有我江华人心齐?我们乃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怎么和我们比,怎么配和我们比?

    他冷笑着看着渐渐出现的濠镜三岛轮廓。

    近来海面上飘散着一股终年不散的大雾。

    可看着那岛屿的模样,他嘀咕了一声:“这不像是岛啊……”

    正当他犯迷糊的时候,身边的大副惨叫了起来:“船长!老大!不得了……不得了啊,这是,这是船啊!是海盗船,是白银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276.大鹏一日同风起

    这世上永远不缺的,就是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而很显然,在谢敬看来,这个上蹿下跳的江华很显然就是。

    但少有的,却是软骨头软到没有边际的主儿。

    江华的首脑,显然也是。

    给三灾当狗,当得这么没骨气的,谢敬也是头一回见。

    他本意准备恶战一场,卖个破绽,让他们损失惨重而后惊慌逃跑,可对手倒是不战而却,直接跑了个老远。

    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仿佛很是期待后续的发展,他凝视着落荒而逃的船体,思索对方是否真有施展拖刀计的可能,一旁的斥候递上了情报,他摇了摇头,而后冲着舰队挥了挥手,已是号令船队折返濠镜。

    ……

    而与此同时的江华海盗船上,班吉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冷汗直冒,他死死攥着大副的胳膊,大副则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站在桅杆上的招子,大声喊道:“老大,老大,对方退了,对方不追了!”

    班吉另一只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大喝道:“叫什么叫,死了娘啊,这么难听,真的是。”他挣扎着从船舱底部坐了起来,双脚倒是一软。

    好在一旁的少年托了他一把,他看了一眼那个历来不苟言笑的少年,往日话痨的他并没有说话。

    反倒是刚才被骂了两句的大副满脸委屈地说道:“老大,我可是不怕,可我胳膊锥心的疼……”

    “大男人怎么就胳膊疼了?昨日冲了几次?冲的手脱臼了?”

    “你给抠的。”

    “……”

    “你不止抠,你还拧,你看,你看,我这胳膊都紫了一块了……还有,俺们妈早死了,不然俺们也不来当海盗了。”

    “……”

    班吉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句:“滚!”大副和还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抱头鼠窜,生怕再触了班吉这位大头目的霉头。

    班吉叫了一声晦气,看了一眼,倒是有人没走,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人,刚才也就是他扶了自己一把,他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我自己能走,随我去甲板上看看。”班吉叹了口气,他年岁渐大,在船员面前尚且可以色厉内荏,但到了这等孤独境地之中,却远比一般人都来得脆弱。

    就像是江华。

    这是他自上一任老船长手中继承过来的家业。

    江华最早并非是打家劫舍的海盗,而是类似于护镖走镖的海上镖局,老船长武艺高强,乃是当时北方绿林里排的上号的人物,却因为同行的倾轧与迫害,最终被官府打压,不得不以此为生。

    就算是在陆地之上,老船长的镖局也是响当当的名头。

    说来讽刺。

    遵纪守法又如何,要你家破人亡,便家破人亡。因着山间朋友太多,只好来水上为寇,但做的也是正经买卖。

    而班吉便是他在此期间收养的孩子。老船长是个善心人,他收容了许多,在海上亦或是渔村之中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练武,教他们习字,年纪长了的,便带着他们出去跑镖。

    老船长会给这些孩子一笔可观的薪水。

    若是孩子不愿意从事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也会放他们下船自谋生路。

    那是一个极为慈祥的长者。

    只是在一次跑镖的路上,他护卫的船被一支大型的海盗盯上,最后他拼死护住了这些孩子,但终究失去了货物。

    他的声誉急转直下,可谓是一落千丈。

    镖局这行当便是如此。

    老船长那时候面容凄苦地抽着大烟,如是说道。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找他跑镖了。

    而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因为那场大战,让他震碎了心脉,孩子们也因为他的无能为力,逐渐离开了他。

    人心这个东西。

    可太浅薄了。

    而班吉没有走。

    他并不是不想走,而是他没有离开的本钱。

    班吉知道自己很是懦弱,就连敌人打来的时候,他也无时无刻不是躲在船舱之内,他只是个小人物,若不是被当时的老船长收养,可能自己就死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离不开老船长。

    离不开,离开自己就离死不远了,老东西在,就能管自己的一口饭吃。

    就能让他有一个地方遮风挡雨。

    所以他留了下来。

    船上的人越来越少,老船长的病也越来越重,就连老船长自己都说自己恐怕是不行了。他那时候欣慰地摸着班吉的头。

    而后说道:“从此之后,这条江华号的船长就是你了,小班吉。”

    他那么说着,因为时常饮酒,而变得通红的大鼻子,吸了一口气,耸动了两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偌大的船上,只余下了班吉,还有一具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他按照海上之民的风俗,独自一个人替这位曾经的师父,也是临时的父亲,他的老船长举行了一场葬礼。

    他被村里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但还是偷来了村子里供桌上的猪头,还有水果,他草率地摆放在尸体跟前。

    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为自己的衣食无忧磕头。

    为自己的孤苦伶仃磕头。

    为自己的流离失所磕头。

    而后,他吃力地将老者的尸骸,丢入了万顷碧波之中,曾经的万里横行,往昔的峥嵘岁月都随着一袭草席再也不见了踪迹。

    他本来想将船只变卖,可等到了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和这艘船原来已经绑在了一起。

    这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

    谁都不愿意接手一艘臭名昭著的来自海盗的船。

    那时候的他是那么的绝望,以至于憎恨上了那个老船长,是他非要拖累着他,变成这个模样,也是因为他,才会被这艘阴魂不散的船死死捆住,无法收场。

    他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吗?

    可某天夜里,他忽然这么想到。

    那个晚上,他想了许久,辗转反侧之间,他茫然若失。

    他没有本事,没有功夫,没有一切绿林好手的东西。

    但既然要在海上混,这些东西反倒是可有可无。

    只要有人手便不成问题。

    只是如何养一群饿狼,当自己不过是一只绵羊呢?

    班吉,想了个他一辈子里仅有的好主意。

    次日他出现在了一座曾经他见过的,最贫瘠,最荒无人烟的山村之中,那里的人面黄肌瘦,食不果腹,他们没有什么见识。

    他曾经随着老船长到过这里,他们就此落脚,这里的百姓唯唯诺诺,就连青年都似乎丧失了自己的胆气。

    他到达了这里,而后从这座村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277.欺诈师

    其实时至今日,就连班吉自己都不记得,那一批先被带出来,充满了一腔热血的孩子们,到底埋骨何处。

    绵羊想要领导。

    那么他势必领导的还是绵羊。

    只不过,他有的选,也可以将他们变成一群海上的孤狼。

    所以,那时候,他用一场蹩脚的演技,征服了一群尚且还有些许热忱的孩子,而后让他们怀抱着理想死无葬身之地。

    这世上吃不饭的人太多了,至少上了他的船,他班吉勒紧了裤腰带,哪怕自己不吃饭,也要管他们一口饭吃。

    班吉没什么愧疚可言,他说的未必是假话。

    在若干年前,曾经有人也是那么做的,只不过,他做的冠冕堂皇,看上去像是个善心常驻的大善人。而他不过是显得很卑劣。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将人推向深渊,用的是棍子还是诱饵罢了。

    如今的江华,在他的努力下,发展壮大,以至于今日变成了今日的规模。

    直到前一阵子,三灾海贼团联系上了他,而后交给了他一件事。

    “没想到会这么狼狈。”他苦笑了一声,抹了把自己的脸,他纵横海上十几年,从未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向来是小心的,只接那种看上去风声大但实际上雨点小的活儿。

    渐渐的,他的小心谨慎起了作用。每每别人说起来,都会说江华的团长胆大过人,如此的行当都敢于接手。

    他班吉在海盗的圈子里也有了点名声,海盗是个不在乎出身只在乎如今的存在,像是班吉这样小心谨慎之人更是占了少数。毕竟朝生暮死,再小心,说不准,明日日出之时,自己的头颅都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沉默寡言的少年没有接茬,只是从一旁抓了条毛巾递给了他。

    “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毕竟我们经常失手,只不过,把雇主杀了就没事了,只是这次,这次不一样。”

    时日渐长,他失败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质疑的声音偶有传来。

    他也开始慌了。

    他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直到忽然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年。

    他往日里做出的事情,全靠这个神秘的少年来完成。

    “这次也一样。”那个少年冷冷的吐出这么一句话,而后闪身往门外走去。

    班吉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只是他身子半趴伏在地面上,那个少年并没有发觉他的行径。

    班吉缓缓坐直了身体,而后叹了口气。

    “阿飞,这条船上哪有别的不安定因素,唯独只有一个来历不明,又身手高明的你罢了,咱们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江华号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不多时,远处飘来了一条小船,隐约间船上似乎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留了两撇小胡子,正眯着眼,看着正在逐步靠近的海盗船。

    早有水手喊起了号子,放下长绳,接引了这一伙人上来。

    那男人看着早已恭候在江华号上的班吉,笑着说道:“班吉首领安好,几日不见,倒是风采依旧,看来濠镜这个龙潭虎穴没有奈何得了你呐。”

    班吉说道:“濠镜岂止是龙潭虎穴那般简单?当初马先生告知的消息,尽数不是事实,我还奇怪,那么多好手,为何都这么栽在了濠镜手中,

    那可是有数十支战舰的庞大海盗团,若不是我班吉机灵,如何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那马先生带来的众多人手都纷纷惊异,就连为首的马先生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在他们眼里,白银海盗团不过是丧家之犬,为何还保有这么大的舰队数量,但很多事情并非作伪,佛郎机人的主力舰队在浓雾之中有去无回。

    而派去的零星部队,则都被包了个圆。

    外围雇佣的海盗团更是全军覆没。

    而就连疑难杂症专家的江华都无法突破,可见其规模之大,已经到了不出动主力舰队不能解决的地步。

    而且,此时正值多事之秋。

    马先生也做不得主。

    他认真地打量了班吉一眼,说实话,这个男人总是有各种传言,有人说他是小偷,是骗子,但更多的人相信他是这片海域上最为出奇的海盗。

    世上的疑难杂症,再难的麻烦事到了他的手上都会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人都一去不回了,那实在可惜。”马先生思考了片刻之后,终于选择相信他的回答。

    班吉可没必要说谎。

    还是要尽快将此事禀告首脑知晓才是。

    在第二次海盗大会战之前,不能轻举妄动了。

    他告了个歉,而后如期支付了一笔款项,而后很快消失在了甲板之上。

    班吉看着那人远去,周围的伙伴,都看着这出闹剧彻底落下帷幕,不知道如何言语。

    对于这位首脑,他们看多了他的行径,相对而言,他既荒唐,可对他们同样情深义重,所以明知道他的品行,大部分人还是尊重他,把他认作头目。

    “此事已了。”

    一旁的水手开口说道:“说起来,阿飞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见踪影,首领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等他?”

    “这小子往日里都是神出鬼没的,天知道去了哪儿……”

    “就是啊,仗着自己有本事到处乱跑,这次被抛下了活该啊,首领,开船吧!”

    “是啊,他那么有本事让他自己游回来呗,哈哈哈。”

    众人议论纷纷,而班吉笑着说道:“都别乱说了,阿飞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乃是我嘱托给他的,之后自然会归队的,我们先行动身罢。”

    “那老大我们接下去哪儿啊?”

    班吉看向海雾笼罩的海面,淡淡地说道:“臭小子们,可能我们以后就要换一个长久的雇主了,不过,不忙,不忙,我们先行回到自己的地盘休整休整,看看局势再说。”

    “阿飞,一路顺风,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只是众人仍旧是喜气洋洋的,有人自船舱之内取出了上好的美酒,分付了出去,海盗们畅饮了起来。

    一时之间,仿佛洗去了一切失利带来的不乐于沮丧。

    谁也不知道这艘船到了最后,会驶向何方,是有希望的明天,还是代表绝望的深渊死亡,倒是要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彻夜狂欢,方才不辜负这好时光。

278.不同寻常的举子

    此时的琼州岛上,陈闲正好整以暇地陪着新收的弟子讲四书五经,面前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脸上带着几许愁色的妇人,妇人戴了一条头巾正时不时打量着这边,仿佛在忧愁什么。

    陈闲思忖了片刻,笑着说道:“海夫人不必担心,令郎天资聪慧,日后高中不在话下。”

    他说的并非实话。

    但以他这样的未来人而言,要叫一两个秀才举人高中状元,却不是难事。

    只是他说罢,女子已是抬起头,看了陈闲一眼。

    她的年纪并不大,正在风韵犹存的年纪。

    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

    若是搁在现代,那便是如花一般的少女,可能还在读大学,只是在大明,她已经是别人的母亲,终日需得操劳柴米油盐酱醋茶,本应当天真烂漫的脸,如今却已是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陈闲都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迫害也是到了一个极致。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毫无办法,他除非生在大宋,在朱熹成名之前,把他狗头拧下来,但谁又能保证会没有周熹,孙熹,王熹呢。

    大势所趋罢了。

    并非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那便有劳陈先生了,瑞儿不懂事,要先生多担待了。”海夫人盈盈地行了一礼。

    陈闲摆摆手,说不必客气,接着已是开口问道:“不知海夫人是否知晓,如今琼山县有多少佃户?”

    海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陈闲一眼,毕竟她虽是务农,但海家当年也是大户人家,海瑞的祖父乃是中过举人,曾经以举人之身得福建松溪县知县,而海瑞的父辈之中,更是出过四川道监察御史,而举人无算,当真是书香门第,世家门户。

    对于佃户,他们本能地便有一丝瞧不起。

    在他们看来,佃户都是前来投靠他们的人,是他们的奴隶,海夫人也想不明白,为何看上去的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要问过这种家中掌柜才需要了解的事情。

    不过,毕竟海家传到海瑞这一代业已没落,海瑞的父亲是兄弟五人之中,唯一不曾中举的人,只是个老禀生,在数年之前,也已经得病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在祖上仍旧有留下几十亩薄田,供佃户们操持,方才勉强糊口。

    所以,虽然海夫人对佃户们不屑一顾,但且不得不承认,她与佃户算得上关系密切,她稍加思索,而后说道:“琼山县佃户很多,因着此地的地方门阀诸多,而前几年,风灾频发,地都进了他们的腰包口袋之中,可以说,如今自耕的农民几乎没有,

    均是佃户出身,怎么陈先生也有意向,置办几亩薄田吗?以陈先生的身份,理应不愁此事罢?”

    海夫人试探性地问道。

    陈闲笑着说道:“那自然便是如此,只是好奇问问,这琼山县的地如此贫瘠,能种什么庄稼,小生家中有人精于掌故一学,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有此一问,夫人可莫要见怪。”

    “那先生家人乃是大才,琼山县的地皮很是贫瘠,种何等粮食都不见得活,一年下来,风吹日晒,不是干死,便热死,佃户们倒是要付出百倍努力,才能勉强博得一口饭吃,说是苦不堪言,也不为过。”

    陈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海南岛在日后,乃是一处旅游的名胜,但在这个时代,琼山不过是个乡野之地,种地才是他们的大头,位于热带的海南岛,阳光直射过剩,气温偏高,湿度偏低,这个城市的植物种植,乃是两难:

    因为气温极高,若是不加浇水,那么植物就会活活干死,可若是多浇水,则可能活活将植被浇死。

    所以古往今来,海南岛便不是一个常规农作物产量充足之地。

    哪怕到了陈闲的那个年代,海南岛依然依靠大规模进口蔬菜来维持城市的食物供给。

    不过,相对的,海南岛因为一年四季,气候炎热,水稻种植可以四熟,所以在这个时代,海南岛的佃户被剥削极为严重,好比不停运转的老黄牛。

    而且由于土地被各大家族所把持,这里的百姓靠种地几乎只能收获糊口的饭食,若是遇上灾年,那么将颗粒无收,只能饿着肚皮渡过一年的光景。

    陈闲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是不曾想到琼山的百姓,如此之苦,好在此次我的家人带了些许粥米,临行之前,便在城中开个粥铺,赈济一下百姓罢。”

    海夫人眼前一亮,看着面前这个出手阔绰的少年郎,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好感。

    需知陈闲的身份乃是方献夫的弟子,乃是年少有为的举子,背靠两广当地的大族,又是有良心的世家公子,这样平易近人的妙人儿可不常见。

    便是她这等寡妇仿佛都起了心思,她笑着说道:“既然闲哥儿有这心,便让妾身也来帮上一把如何,我家中认识不少佃户,由他们将这件事情传达出去,想来也可事半功倍。”

    陈闲笑着说道:“那么便有劳海夫人了。”

    他自然知道海家虽是名声不显,但终究在琼山城之中还有一定的地位,兼之这位海夫人言传身教,为了防止海瑞走上歪路,对于这些佃户都是秋毫未犯,故而佃户们都乐得找她投靠。

    所以在当地的百姓与佃户之中素来有几分影响里。

    陈闲自然也可以通过冥人少年去渗透进佃户与百姓之中,但到底要花不少时间,能够得到海夫人的主力,何乐而不为呢?

    陈闲又和海夫人说了几句话,海夫人已是告了退,他乃是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明朝相对于宋朝,礼教大防无有严格,但到底还是不方便,便告了退,只在大堂之内,留了海瑞与陈闲。

    海瑞仍是在陈闲身后执弟子礼,但见得母亲离开,一双小眼睛,已是滴溜溜地直转,仿佛已是想到了什么。

    陈闲笑着说道:“在为师面前,不必拘谨,有话便说就是了。”

    海瑞目光炯炯,看着陈闲说道:“弟子只是觉得,先生所作所为,所行之事,与往日见到的举子老爷可不大一样。”

279.一剂预防针

    陈闲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

    这个时代的举人素来便是鼻孔朝天的存在,别说是一介布衣,边说是当地的县令,他们都很是瞧不起。

    更别提是犹如奴隶一般的佃户了。

    陈闲笑了笑,有些趣味地看着海瑞。

    在陈闲的记忆之中,海瑞并没有考取进士,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中举人,而后两考科举而不中,便听从海南承宣布政司的安排到地方当了个教谕。

    这样的老举人比比皆是。

    只是海瑞极为不同,他在县学教书便是遇上上官来临,也不曾跪拜,只是长揖行礼。后世之人曾说他迂腐,亦或是不慕权贵刚正不阿。

    但在陈闲看来,以现在海瑞的机敏,往日里的刚正,这不过是一种耍心眼,博出位的表现,海瑞并非是一个甘于平凡的货色,只不过,他最终选的手段极为偏激,以至于惹毛了皇帝,最终落了个清名,其余的反倒是什么都没捞到。

    他的所图与大部分的读书人并不相同。

    他看着这个弟子狡黠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见过百姓之苦,谁都说不出何不食肉糜的话语之中来。”

    海瑞似乎有几分不置可否。

    “为师的先祖发迹之前,同样也是个佃户,祖上之说不可轻废,守得住天地本心方才正途。”

    海瑞说道:“学堂的先生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否便是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横渠四句,将为儒为学的道理,讲了个一清二楚。”

    海瑞道:“那如何施行?”

    陈闲看了海瑞一眼,得,你小子尽会给我出难题,要知道横渠四句,乃是横亘在儒学历史上,几乎不可跨越的一座大山,哪怕到了明清两代,儒教抵达鼎盛,但也没有人真的做到这等宏远。

    甚至就连解读也都是众说纷纭。

    各家学派林立。

    但陈闲毕竟是现代人,他的视野比寻常的儒生和当代人何止开阔了千倍?

    他咳嗽了两声笑着问道:“刚峰,你可知道,这‘为生民立命’之中的‘民’所指的是什么?”

    海瑞不假思索地说道:“应当便是指的是百姓罢。”

    “哦?那你可知晓,这数千年来,我泱泱大国儒教鼎盛,为何我数百万的佃户仍旧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总有人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有人高高在上,有人苦不堪言,你说这是为什么?”

    海瑞沉思了起来。

    陈闲自顾自地说道:“因为,这两种都是‘民’,而读书人所说的‘为生民立命’,他们乃是替前者‘立命’,是为了自己‘立命’。所以,你看这些地主大户,士绅官僚之后,过得何其滋润?这便是天恩浩荡,便是儒学所带来的利益,仅此而已。”

    这数千年来,儒学口口声声说的乃是替百姓争取利益,教化万民。

    只是儒生把持朝政之后,这样惠及天下的政策,最终却变了味道。

    人非圣贤,自有私心。

    各方面都开始以冠名堂皇的理由,将恩泽交于自己的家族。

    而在这个农为本的时代里,最典型的便是大户人家的土地兼并。

    可以说,在这个将土地当做性命的时代之中,豪强地主,一如无锡安家之辈,层出不穷,靠得便是儒家的恩惠。

    他们确实替百姓立了命,但他们的百姓只是这些乡绅罢了。

    “刚峰,我朝太祖以布衣之身得天下,当时大元为何不得人心,你可知晓?”

    海瑞点了点头。

    “无非是百姓过不下去了,只得揭竿而起。古往今来,执掌朝政的都是儒生,也是这些儒生把持朝政,将土地兼并,大肆攫取自己的利益,

    这便像是韭菜,你一镰刀割下去,或许切割掉了一批,但很快又会长出来一批,野火烧不尽,而春风吹又生,这已是官场的规则,你若是不遵从,便是站在全体的士绅与文官集团的对立面,因为你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为这天下万民立命是何等的简单。

    这朝堂之上,每个人都做着醉生梦死的美梦,都抱着侥幸,这些官员乃是天底下最是聪明的人,是投机钻营的佼佼者,

    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不过是在吸吮帝国之鲜血,是在敲骨吸髓,只是没人在乎,改朝换代又如何,只不过换个人坐龙椅,他们为了清名,可以放舟四海,为了地位,大可以抹一抹老脸,转投新主,这没人在乎。”

    陈闲一口气说完,海瑞的眼神之中似乎闪动着别样的光芒。

    陈闲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说道:“刚峰,若是想要在这个犹如泥淖一般的朝堂之中,做出一番事业来,绝非是朝夕之功,你首先便要守住自己的本心,而后与这个朝堂打成一片,哪怕做些违背本心的事情,你只要能够不择手段地爬到高处,

    那自然有你施展拳脚的地方,你可明白?”

    海瑞并非是一个迂腐不堪的人。

    相对而言,在陈闲看来,海瑞表现出来的反倒是超越了一般孩子的成熟和狡黠。

    在陈闲的那个时代,这种孩子往往被称为早熟。

    而且海瑞绝不是历史之中,那么死板的角色,他对于人情还有自己目的的达成,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虽是被叫做刚峰先生。

    可陈闲倒是觉得,他可软可硬,能屈能伸,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爆裂的手段。

    海瑞似乎花了不少时间,方才消化了陈闲所说的话,转而点了点头。

    陈闲笑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日后自然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为师日后自然也有无数的事情会告知与你,只不过,哪怕是为了你的家族,为了这万千的百姓,你必须抓住一切的机会,往上爬,死命地争,你要与权贵相争,要与同僚勾心斗角,要杀人于无血,要笑里藏刀。

    唯有如此,你才有可能有半分胜算,行事肮脏又是如何?只要能为黎民百姓,攫取到属于他们的利益,你就当生生不息!”

280.化清官为能吏

    在历史上,海瑞是个实打实的怪人。

    他是官场上的异类,是给文官集团和皇帝尽出难题的大清官。

    但,若是以此时的认知猜度,他同样也可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这世上清官不一定就是个能吏。

    但却是一个善于经营之徒。

    海瑞便是如此。

    他算是另辟蹊径,要打破文官集团的垄断殊为不易。

    他的成绩同样高不成低不就。

    那么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目的很是简单与纯粹,他要将自己的清廉,名留青史。

    也因此,他在嘉靖与隆庆两朝都成了一个各方面不待见的大麻烦。

    陈闲并不准备放任海瑞成为这样的人,所以他需要纠正海瑞的理想,他是一个能够往上爬的人,同样也是一个有手段有野心的人,他不该以一个荒诞的结局收场。

    他虽然已经埋下了一枚名为肖剑仁的棋子。

    但同样也不妨多下一枚。

    而这一枚棋子会是定鼎乾坤的那一个。

    陈闲如今可以接触到的棋子屈指可数。

    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海瑞低头不语,想来陈闲的这番话,对于往日母亲的教导而言,矛盾之处不少。但陈闲毕竟见识广博,便是连那位肖公子仿佛对陈闲也赞不绝口。

    他并非是个不辨是非之人,他稍加思考便知道陈闲所言非虚,而症结也便在此处,百姓和士绅都是民,只是被官僚与大儒们生生割裂了开来。

    以至于好处均是落在了他们的头顶,剩下的百姓都苦不堪言。

    海瑞是属于士绅阶级的末流。

    在他的周围,他看到的最多的还是穷困潦倒的佃户,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对百姓感情越深。

    所以他明白陈闲所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陈闲最后叫他不择手段登上高位。

    他也可以理解。

    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权力能够带来什么,是不可一世,是上位者的气概,是对于天下局势的翻手如云,覆手为雨。

    只有努力爬到权力的顶端,才能够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

    这可比母亲让他做一个正直不阿的人的要求难得多。

    陈闲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让海瑞独自消化这方面的知识,他相信海瑞可以想得通。

    海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和他生长的环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也是这么多明朝的神童亦或是少年举人,唯独陈闲选中了海瑞这一个原因之一。

    他大可以送一个人进入朝堂。

    但一个对百姓没有丝毫同情的人,如何做到为百姓请命?

    陈闲也不知道。

    所以符合他的要求的人,只剩下海瑞一个。

    “刚峰在此,谢过恩师教诲。”正当这时,少年郑重其事地对着陈闲跪了下来,而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陈闲亲手扶起了少年,看到他头顶一片赤红,忙替他擦了擦,他已是知道,从前那个立志以清廉之名流传于后世的海瑞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陈闲教诲之下,为天下万民请命的海瑞。

    这是一个充满了镇痛的转变。

    也是一个很可能要为此付出数十年代价的转变。

    但如今埋下了一颗会开花结果的种子。

    那么就可以期待未来了。

    陈闲说道:“需得将本心藏本心,莫以真心换真心。”

    海瑞将此话说了数遍,已是明白了陈闲的意思,点了点头。

    “我还有些事,之后要放些粮食出来,这虽是治标不治本,但终究也是给那些佃户一条生路,多吃一口粥,或许就有人活下来了。

    为师如今还在乡野,不在庙堂,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你需要知道,若是想要彻底倾覆这个天下原有的格局,其根本便在庙堂,

    你不需要觉得这是违背为官者的本分,你要知道的是,只有如此,王朝才能免于分崩离析,这个大明才不会有唐宋元三代的恶果,才能绵延千年而不绝,你所作所为皆为正义,遍布泥泞,为的也是来时坦途。

    到时候,你之名同样可以永垂青史,立万世之功。”

    海瑞的热情似乎也被这些话所点燃。

    陈闲已是大笑着出门而去,不顾热情如火的弟子,消失在了海家宅邸之外。

    等到回到客栈,他方才出了一口气。

    早有两个冥人上来递了毛巾与凉水,天吴在一旁汇报道:“公子,要用的粮食已是都运到了。”

    “便都放在海夫人指定的地界便是,到时候,赈济佃户与流民。”他与海瑞一阵谈话只觉得腰酸背痛。

    平心而论,海瑞真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小子,别看他话不多,但句句都卡在要命的地方,好在陈闲也算是“饱读诗书”,方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手下弟兄们都进入平民窟了吗?有什么眉目?”

    天吴笑着说道:“不瞒少东家说,此事颇为顺利,前年的时候,琼山县发了一阵大风,无数佃户颗粒无收,卖儿鬻女者时多,到现在,琼山县都还未缓过一口气来。

    而且官府横征暴敛,不少百姓在这场大灾之中同样失去了田地,一时之间,民怨沸腾,可毕竟当地有卫所与府兵弹压,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在水底下涌动,不见得真有人会站出来闹事,只是矛盾重重,已是到了不可调和的境地了。”

    陈闲靠在床上,随手取过一本册子翻检了两下,低声说道:“古往今来,这两个阶级本身就是充满矛盾的,除非有一个时代能够彻底根除了这个特权阶级,不然,王朝的迭代不会就此消失。”

    他继续说道:“让弟兄们抓紧时间,将流言也散播出去,到时候,我要将整座琼山县搬成一座空城。”

    天吴应了一声,已是往门外走去。而陈闲则闭上了眼睛。

    近日里,他总是会发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总是乘坐着一艘小舢板,在梦里,他似乎是一个身形消瘦,而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便像是在逐渐倒放着自己的一生,他原本以为是原本“陈闲”的记忆在作祟。

    但很显然不是如此。

    原本的陈闲,他从谢敬和魏东河口中得知的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虽然有些许小善,但恣意妄为,不学无术,手无缚鸡之力。

    与自己那位擅使一口单刀的祖宗绝无半点相似之处。

    但这位梦中的少年却并非如此,他的功夫与身手极高,是一等一的使剑好手。

    他是谁?

281.两年之后的春闱

    他几乎每天都在重放他的故事。

    而这个悬停在陈闲的梦中少年,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过去和未来了。

    陈闲可以确定自己是个百分百的直男,毕竟早些时候,才对某人妻起了生理反应,但每天做梦梦到个大男人是什么个操作,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以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

    正听到有人敲门,他看了眼窗外,日头已是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灰的色泽。

    “进来便是。”

    一位公子哥儿已是步入了屋内,他手中取了一把折扇,笑着看着同好,已是说道:“白日酣睡,陈兄倒是好生自在,肖某人敬佩弗如。”

    陈闲说道:“肖兄可别打趣我了,贪杯误事,宿醉方醒。倒是肖兄今日如何了?”他犹自下了床,理了理衣衫,暂且不去想梦中之事。

    “与母亲大人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母亲难得有几分情绪,只是叫我万事小心,她对北上之事,已是没了多少信心,业已信了佛,吃斋念经,本愿是了此残生,不加思量,何况念及便是回去还得应付那位,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我权且叫母亲写了一封书信,我好捎带去,上京之后,遇上父亲若是有些个意外,也好有对应。”

    陈闲点了点头。

    夏言的这位小妾,背景并不深厚,在历史上也是一笔带过,想来也是一个怕事的主家,夏言的正妻苏氏三年未有所出,抬个小妾又如何,便是娶个平妻亦是不过分。

    这合乎礼法,也合乎道义。

    在这个时代之中,若是不让纳妾才叫做善妒。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恐怕早就据理力争,若是有本事的闹上府衙,也是有理有据。

    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被苏氏扫地出门的,可不就是懦弱。

    便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都应该拼死一搏。

    陈闲有些同情地看着肖剑仁。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肖剑仁年纪轻轻,便告夭折,这也是一个极为不好的讯号,陈闲不知道肖剑仁提前上京,是否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变动,蝴蝶煽动翅膀,让他的病患不再发作。

    但若是没有夏言父子的主力,他的计划想必没有这么容易成功。

    他思量了片刻,低声说道:“肖兄,日后,若是有了什么头疼脑热,可修书一封发往两广。”他写了一个地址。

    肖剑仁尚且接过,便开口说道:“陈兄这是为何,肖某人此际可是春秋鼎盛。”

    陈闲笑着说道:“家中有人世代从医,只不过苦无机会,摸不着太医院的边际,若是能够治好一两人大官,恐怕日后便可飞黄腾达了不是?”

    肖剑仁面色古怪地看了陈闲一眼,而后还是将纸张收入怀中。

    “倒是没想到陈兄还有这等家人,若是有机会可定要与他探讨一番。”他的眼神暧昧,仿佛在说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

    陈闲此时只想大大地翻个白眼,但此时也只能赔笑道:“好了,不知道肖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日子便是照常,只不过,距离下一届春闱还有两年之期,到时候若是一句高中,便去见父亲一面,了却母亲的夙愿便是。到时候,还要陈兄多加扶持才好。”

    陈闲点了点头。

    出了成绩,再入夏家大门,底气也是十足。

    肖剑仁乃是高才之辈,当时便靠自己得了进士。

    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明清时代的春闱既是会试,取得乃是“所谓会试者,共会一处,比试科艺。”之意,因在春日举行故而又称之为春闱。

    三年一届。

    到时候天底下的举人尽数可以前往,还有国子监监生也可以参与考试。

    可以说,明朝的科考既是一条公平之路,但道路之上也遍地满是荆棘,每一步走来都不容易。

    从童生试,到乡试,再到会试,无处不是独木桥,无处不是千军万马,比之沙场决胜都不多让。

    这是时代的悲哀,同样也是世代的幸运。

    “到时候陈兄也会前往京师,到时候,我们把酒言欢,高楼谈笑如何?”

    陈闲笑着说道:“甚好,只是恐惊了天上人。”

    “那岂不是好事一桩。”

    两人心领神会地互视了一眼。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文人倒是完美符合后世对于兄弟的概括,所谓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他们共同经历过寒窗苦读,同样秦楼楚馆喝酒狎妓,都是呼朋引伴。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书生之间的同盟,依靠地缘关系,以及同年相互维系,又有座师这种联络,互有往来,让整个文官的储备集团显得关系紧密,这也是文官集团始终掌握着朝廷话语权,且为当地的家族不断谋求福利的根本原因。

    一旦进入了这张大网,并且扎根在其中,只要身处其中,就可以获取到无穷无尽的好处。

    无论是加官进爵,还是荣耀乡里,都有人会率先想到你,提点你。

    这一套潜规则自数千年前,便开始盛行。

    直到现代也是不绝如缕。

    陈闲点了点头说道:“那陈某人便期待到时候的会面了。”

    肖剑仁许是这几日解开了心头郁结,倒是变得随性了起来,笑着离开了陈闲的房间,陈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看到天吴在外头探头探脑,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罢,嘱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都已经安排了下去,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只不过,濠镜方面有消息传来,乃是一封密函。”

    “取来我看看。”陈闲面色凝重,他曾经和小邵有过约定,若非必要,或是大事,不必实时通报。

    毕竟濠镜被纳入陈闲控制之中,时日方短,没有维持消息通畅的情报渠道,来回一次颇费心力。

    他打开密函,其中有两段简短的文字。

    任何一段都都让沈入忘为之一振,但同时又对正在前往满次加的翁小姐有了几许忧思。

    并非是任何消息都是好的。

    有些好消息的背后自然还有他的问题所在。

    陈闲深深地知道其中的一切。

    他将密函用屋内的蜡烛点燃,火焰升腾而起,纸张在烈火之中逐渐扭曲。

    战争恐怕又要开始了。

282.我代天子守国门

    陈闲得到的消息是,由葡萄牙人麦罗·戈丁霍所率领的援助屯门的武装船队,在迷路了大半年的光景之后,终于找到了北。

    这支船队战斗力很强,与之前被派往屯门海战,以及参与驰援濠镜的零散舰队有本质上的不同。

    装备精良,而且战斗力强悍。

    这支隶属于葡萄牙驻印度总督的舰队,在海上战功赫赫,也是葡萄牙人纵横海上真正的本钱之一。

    陈闲对这支舰队的印象比较少。

    但在记忆之中,这支舰队原本在印度,乃是当时的王牌之师,屯门告急之时,他取道满次加赶往战场,却不料屯门已经失守,故而只能专攻西草湾,但明人因为屯门之变,早已识破了葡萄牙人的狼子野心,以逸待劳,做了万全的准备。

    西草湾大战之时,这支万里奔袭的舰队从开始便陷入被动,最终狼狈逃窜,不知所踪。

    但很显然,这次的战局因为之前陈闲的算计,已经有了变化。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对于葡萄牙人而言,西草湾仍旧不是一场好打的仗。

    毕竟,与西草湾相比,屯门是葡萄牙人营建的一座要塞。

    配备有充足的火器与壁垒,葡萄牙人依托此处为据点,而后劫掠海上,甚至将两广一带的孩子与青壮年掠夺为奴,贩卖往西方。铸造火器,与当地的匪徒通商,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模样。

    屯门与濠镜对于葡萄牙之重,足以相提并论。

    所以,当时在印度的戈丁霍才会冒险前往救援,但此处距离屯门陷落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了,戈丁霍是个大航海家,他在航海上的造诣很是高明,如今前来,绝不可能真的是在印度洋迷了路,只能说明一件事,恐怕此时的葡萄牙人志在必得,势必要收回屯门。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攻击濠镜,也是因为之前的葡萄牙人在这里吃了个大亏,而且盘踞在上面的并非是明朝政府,而是一个海盗。

    对于葡萄牙人而言,海盗?乃是一群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可以做交易的主儿,既然可以用钱买,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佛郎机人看来,都不算问题!

    只不过,他们这次的算盘打错了,毕竟,他们面对的是陈闲,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海盗。

    陈闲这次没有得到召集令。

    除了一份来自于三灾的招降和第二次大会战的开幕之外,就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想来黑锋与官府也有了嫌隙。

    而葡萄牙人来势汹汹,此次恐怕并不像历史上那般好说话了,到时候,西草湾附近恐怕会有一种震动海域的大战。至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陈闲只乐得做壁上观。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他自然也懂,但如果西草湾落入葡萄牙人之手,相关的火力就将对准葡萄牙人,而各方面都会为此紧锣密鼓地敲打起来,也就都会放任他陈闲的发展了。

    只不过,这样的发展,陈闲倒是没有心思要了。

    他想了想,已是喊过天吴,叫他递了一封书信,先行送往濠镜,而后将大部分人召集了起来。

    他坐在众人跟前,他们微微垂着头。

    “葡萄牙人又来了,他们的目标是西草湾,为了防止被彻底拖入这场战争,我们将在琼山逗留一定的时间,直到西草湾战役过去,而后在做决断。”

    众人应了一声。

    “至于驰援,我已经派出了一支分队,对对手的后方进行破坏,我们目前势力尚且弱小,但对抗蛮夷,总要贡献出一片力便是了。

    我要你们永远记住,我们的目标向来便不是濠镜这一亩三分田。”他环视众人,见得这些少年的眼底,都闪烁着光热,他低声说道:“日后的我们,要像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一样,我们要冲进他们的地盘,烧杀抢掠,让他们的子民也体会一下,我们沿海老百姓们,所遭遇过的恐惧与绝望。

    我们是海盗的同时,我们也是地狱来客,也是来自于大明的血脉,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如今说来,倒是应景。”

    他想了想。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是这么说的罢?”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句极为中二也极为妄自尊大的话,但现在说来倒是极为契合,他是后来人,知晓后面所发生的的一连串惨案,其中便有他们的影子。

    那些魔鬼的狞笑,在历史的记载之中,一出出,一幕幕。

    人是脱离不了野蛮的。

    因为人虽然有智能,但终究由兽类演化,随着时代的进步,兽性逐渐收敛,人心占据上风。可即便如此,兽性依然不会灭绝,到了一个不被道德所约束的世界之中,人类依然会露出自己的獠牙。

    海上如此,异域如此。

    人模狗样的异族到了此地,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回到国内,他们被当做开疆辟土的英雄所称颂,他们被称之为绅士,文质彬彬,晋升上流。

    而陈闲便要击碎他们的美梦。

    让他们永世沉沦,不可翻身。

    只是还未到时候。

    陈闲笑了笑,看到了众人眼底的光芒,这些孩子其实已经成长了,从前他们满心的仇恨,他们怀有的是对海盗的仇恨,对这个不公世界的仇恨。

    但在潜移默化之间,他们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明白自己的需求。

    这是一个应当有梦的时代。

    陈闲给了他们足够的选择空间,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所以渐渐的,这些孩子开始有了笑容,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挣扎着走了出来。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琼山县的佃户与流民解放,而后让他们通过两广这条通路,回到濠镜,成为我们的力量。”陈闲下了一个定论。

    “西草湾之战,大明水师必胜无疑,只是或多或少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陈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明水师,他老了。可我们陈氏海盗还年轻,他们守不住国门,就交由我们来守,他们不能封狼居胥,就由我们称霸四海,让四夷万国,尽皆臣服!”

283.乞儿顾德才

    听说琼山县城南有个海家要赈济流民,发放粥米的时候,顾德才正在摘星酒楼门口乞食。

    摘星酒楼是琼山县的最好的酒家,这里往来宾朋如雨,都是举人秀才公,人人都说只有文曲星下凡,方才能够去摘星酒楼一探究竟。

    顾德才也觉得摘星楼是个好去处。

    因为,别的地儿,兴许他一天忙活下来,都吃不上一口糊糊,他能够在这儿蹲上一会儿就要到饭吃。

    毕竟,这里不仅是文人墨客的清谈风雅的好去处,也是一些纨绔子弟的销金窟。

    顾德才不喜欢那些一毛不拔的酸秀才,臭举人,拽得二百五似的,还身上没带点钱粮,只会吟诗作对不说,说长论短,引经据典,侃得人云蒸雾绕,如坠五里云中,不知所谓,最重要的是,这帮人不会给他们一口热饭吃。

    穷酸!

    有辱斯文!

    臭不可闻!

    瞧瞧,这都说得是人话吗?

    就连和他们对视一眼,这些自以为是的文曲星都觉得是自跌了身份。

    纨绔子弟好啊。

    纨绔子弟会给饭吃。

    他们看到乞丐虽然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要不指使手底下的狗腿子一阵殴打,说是咱们这些狗东西挡了他们的道,可人家到底是给口饭吃啊!

    生活不易呐。

    之前那个海大少,还在楼上往楼下丢了三十个馒头。

    他顾德才人高马大,抢了三四个,虽然吃了一顿老拳,但至少那一天,他不曾挨饿。

    那是满意,满足的感觉。

    所以顾德才别提多喜欢这些纨绔子弟了,若是有机会他都想狠狠地亲这几个大爷一口。

    不过,今日的收成实在不佳。

    听闻有琼山县内,有一处客栈可是遭了贼,也有人说是两伙强人火拼,打得你死我活,差点都闹出人命案子。

    一时之间,琼山县闹得风声鹤唳。

    纨绔子弟要命呐。

    举人秀才更惜命呐。

    就此便推了自己的应酬交际,连带着摘星酒楼的生意也一度冷清了下来。

    顾德才已经饿了好几日肚子了。

    这还不算他本就是食不果腹。

    日子过得好艰难呐。

    乞儿生乞儿,世世代代都是乞儿,这辈子都难以翻身。

    他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对面不远处,一个女乞儿背着一个孩子,正艰难地乞讨着。

    顾德才生来就是个乞丐。

    谁都想要改变命运,当没有本钱的人,想要翻身的时候,他要孤注一掷,那么他只要投注给下一代便可以一劳永逸。

    他可以看着自己的下一代在黑暗之中无穷无尽的沉沦,或是享受翻身做主之后的余裕。

    “可惜老不死的东西已经看不到了,以后是好是坏。”

    听说海家发粮食?他们家哪里来的余粮呐,这两年收成欠好,多少人的家里都遭了灾,可不只是海家一个。

    休说是他们家了,便是连镇上的肖家,吴家,还是王家都是一毛不拔,不仅如此,还天天防着他们这些叫花子上门乞讨。

    不过,顾德才也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屋子,这儿可是彻底没什么指望了,狗娘养的山贼匪盗真不长眼,哪儿打架不好,偏生要断了小爷们的生路。

    看看,便是看看,也是许久没有挪过窝了。

    他掏了掏耳朵,从里头抓了只虱子,而后屈指一弹,托着一身破麻衣已是往海家方向走去,同行的人很多,这年头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而且谁又会嫌弃自己家里米多呢?

    顾德才看到的是几个看上去穿着破袄子假装自己是穷苦人家的汉子,生得五大三粗,有几个颇为眼熟,应当是员外郎家的护院。

    嘁,这种人还来和咱们这种穷要饭的抢食?

    “喂,你听说没,这帮人不仅管吃的,还在说,若是想要有地种,有饭吃,可以跟着他们去外头,那儿的地,种不完!白给!”这时候,不知道自哪里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顾德才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乃是和他经常碰面一起在摘星楼要饭吃的俩小辈,这俩还管他叫一声叔呢。

    “哪儿来这种好事啊,嘁,都是骗人的,现在的地可比人还金贵,人不如牲口呢!”

    顾德才又听到一阵风言风语,毕竟论要饭的,那他顾德才可是这儿的风流人物,谁不给他德才叔一点面子?

    “这面子,不要也罢。”

    这时,他们看到了几个少年正拦在路口,周围都设了路障,那几个少年生得结实,堵在路口,每次倒是放一些人进去,也不时有人被踢出来。

    那些人口中骂着不干不净的话语。

    那几个少年也不怯场,只是笑着说道:“回去禀告你们家主子一句,你们家米缸里有多少米,咱们少东家知道得一清二楚,便不要再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一个看上去便像是这里少年首领的人站了出来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想要一口饭吃,这次乃是我们少东家借了海家的场子,赈济灾民,每一份粥米都要落到实处。

    不然少东家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万望各位兄弟高抬贵手,放在下天吴一马,感激不尽呐。”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大汉又被逮了出来,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几个人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德才看了那几人一眼,嗯,都是生面孔,好像没怎么见过?不过这样的事情,在琼山县不少见,毕竟虽然琼山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毕竟也算是整个琼州最是富庶的地方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嘛。

    “刚那几个小哥便说了,他们那儿还缺乏劳力,对这儿还挺羡慕的,若是能够招募到此处这么多的劳力,恐怕他们也不会这么辛劳了。”

    “谁说不是,我也听到了,不过那几个小哥也是闲聊之中谈起,谁知道是真是假的。”

    顾德才跟着人群涌到了施粥的地界,几个人想要抢到前头,已是被人轻巧地拖住,而后那人说道:“要吃的,便去排队,有先有后。”

    那几人看着那人脸上满是凶厉,嘴上骂骂咧咧,但最后还是不敢造次,乖乖地跑去后面排队了。

    看着这些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少年,顾德才仿佛有一种荒谬绝伦的错觉。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284.我什么都乐意

    直觉告诉顾德才,这位人人口中都称之为“少东家”的还未露面的神秘人,做事与寻常的达官显贵很是不一样。

    以前发救济的钱粮的人,都只管敷衍了事,只要东西发了,便算是做了善事,可以回去交差了,谁管你是不是发到了有需要的人手中,便算是发了,其余的一概不论。

    有些执事甚至与别的府衙的人手交好,优先将好的吃的都发给了他们,以至于后来的流民百姓怎么都吃不上一口饱饭。

    所以往日里的顾德才,实在不乐意来这里分一杯羹,需得看人脸色不说,还可能饿上一顿肚子。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人们在几个少年的安排之下,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三列长队,而后依次往前走去。

    整个场面在这些少年的安排下,不见丝毫混乱,甚至流民之间交头接耳,说的都是这些人招工的事情。

    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

    对于顾德才而言,他实际上连佃户都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街头乞儿,一则没有一把力气,二则他是当真没有人要,在这琼山县里,地是极为金贵的东西,甚至比人都要值钱数十倍。

    在琼山县,卖力气的人很多。

    穷的只剩下力气的人也占了多数。

    只要肯出一口饭,卖力气的佃户便是前赴后继地前往地主家,哪怕再苦,再难的事情,再旱再涝的田,都会有人去耕种采集。

    像是顾德才这样,年纪渐渐大起来,而又极为瘦弱的人,在地主眼里是下等的劳力,是不会被人看上眼的。

    只是,这几个人说的,到了海外就能够“耕者有其田”?

    顾德才打心眼里的不信。

    他倒是听说有些人,专门骗人去海外当奴隶。

    花言巧语之下,倒是有不少人中招。

    毕竟这年代,谁会把大把的空地拱手让人,这可都是钱呐,白花花的银子,谁人不喜欢?

    顾德才想起父亲仓促去世之前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琼山县尚且是艳阳高照,只是就是这样的天气,隔天便来了大风潮,父亲弱不禁风的身体,被大风卷走,尸骸无存。

    之前,他才对小德才说:“若是我们家还有那么几亩薄田,便不会这样了,若是……”

    已经记不起来,到底是祖上哪一位不肖子孙变卖了家中的地产,从本有良田,尚可自足,到不久,家中的境况,每况愈下。

    不过,既然已是顾德才这般破落模样。

    可能这些事情也不再重要了。

    顾德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生之年,真的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家吗?

    他无数次的做过一个美梦。

    自己扛着锄头,披星戴月地自自家的田地里,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自己养的黄狗,还有妻子的殷切等待。

    孩子蹒跚学步,一个踉跄跌倒在青青草坪之上,也不喊疼。只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可这一切,何时才能看到。

    还是,就像是自己的父亲那样,生下下一代,让他们在苦难与贫穷的深渊里,不断挣扎?

    顾德才用那双粗糙而肮脏的大手按住了自己的脸。

    他跟着人潮不断向前涌动。

    渐渐地他看到的是,一个少年人正拿着一个小木碗,而后笑着递给了他:“这位大哥,这是你的份。”

    他颤抖着手接过。

    这并非是什么好米,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黄米,这些米里甚至掺杂了些许砂砾,若是以陈闲的口味,绝难入口,可这种东西却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赖以为生,甚至到了逢年过节,方才舍得拿出来,分给小孩子食用的东西。

    对他们而言,这无疑便是宝藏呐。

    他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碗的黄米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而他的眼里如今只有少年和煦的笑容,还有手里的碗。

    那少年笑着说道:“我被少东家收容之前,可比大哥你瘦的多了,若是能够找到雇主,大哥你也能吃上这样的食物,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顾德才眼前一亮,他看着周围仍在徘徊着的乞儿们,他们也用直勾勾地眼神看着这些少年,他们都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是否是空穴来风。

    他们也想要结束目前混乱不堪的生活。

    可他们不敢问。

    谁都有不好的经历,那是去大户人家寻找工作的机会的时候,恶犬猖狂的吠叫,护院奚落的嘲弄,还有那扇无声关上的大门。

    那不是属于他们的天地。

    哪怕如今来了机会,对于众人而言,仍是遥不可及,甚至不敢去触及。

    可顾德才犹豫了。

    他犹豫到底是否该问出口,那少年笑着说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大哥可别耽搁了后面的人排队领粥。”

    “等等!”

    顾德才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匆忙开口说道。

    “大哥,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顾德才咽了咽口水,若是自己说了些许非分的话,说了这些不招他们待见的话语,是不是会被立马赶出去。会不会有人来这里乱棍把他打死?

    可如今不搏一搏,又如何知道有没有机会。

    反正不过是烂命一条!

    “我想问问这几位小哥,我在来的时候,路上曾经听说,你们似乎有意招工?不知道现在……”

    那少年歪了歪脑地啊,笑着说道:“确有此事,少东家接手新地,耕地万亩,不过此去有千里之遥,殊为不易,

    少东家念及此地,故土重迁,颇为不讲道理,便打消了此等念头。”

    顾德才一听,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少年所说的事情并非是空穴来风,忧得却是若是应了他们的要求,少不得就得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可当真是这片所谓的故乡养育了他吗?

    不!

    是这天,是这地!

    这座城市不曾替他们这些可怜人遮风挡雨,这座城市也从未对他们有过半分怜悯。

    他看到的是欺诈,是地主们的狞笑,甚至是佃户们的嘲弄。

    说他们有手有脚,却要靠乞讨度日!

    若是有机会,他顾德才如何愿意如此堕落颓唐!

    他没有什么好抛弃的了。

    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念的了。

    这片土地满怀着伤痛。

    他抬起头,面色之中满是坚毅,他高声对那少年说道:“若是少东家不嫌弃,顾德才愿意前往,只要有口饱饭吃,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

285.吾往矣

    因为顾德才的这一句话。

    原本已是蠢蠢欲动的人群,已是陷入了更大的狂潮之中,那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人都纷纷冲向了少年们,开始询问其中的细节。

    每个人都迫切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

    哪怕一如幻梦。

    其中不少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

    也有部分吃尽了苦头的佃户。

    可以说,佃户过得仅仅比流民好上一些。

    若是说他们算得上地主家卖劳力的猪狗,那么流民乞丐便是连猪狗都不如。

    如今有个机会让他们过得至少像是个人。

    谁都会心动。

    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那几个少年仿佛是因为盛情难却,于是相互交流了一下,已是有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到了众人跟前。

    他笑着说道:“鄙人天吴,少东家主持此事,将各地百姓迁往别地,确有这等想法。我少东家乃是两广一带的大户,手中坐拥的乃是车马一条龙的行当,两广一带便是众多土司都会给他些许颜面,甚至分出狼兵替他们保驾护航。

    而且他于福建与江浙都有自己的势力,生意遍布江南。我们少东家乃是个善人,如今在外头开辟了新地,却是无人耕种,

    我少东家也并非是以地主起家,这方面根基薄弱,诸位也是知道我两广一带,素来与少民交界,这些人咱们也使唤不动,

    如今已是尾大不掉之势,少东家仁慈,便说招些人手,于山林间开辟田地,只要谁家挑中,便归于谁,只要到时候,上交两成的粮产当做租金便是,若是颗粒无收,便分文不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成租金,荒年便分文不取?

    这是天上掉馅儿饼了啊?

    若是假的,快来一块石头狠狠砸醒我!

    要知道,若是留在这儿做个佃户,每次产出虽多,但留给自己的仅仅只有一两成,若是遇上狼心狗肺的地主,还要将基本穿度之外的粮产全部拿走方才罢休。

    哪怕到了荒年,他们也照收不误,若是交不出来,便要逼着佃户卖儿鬻女来偿还租金,这便让佃户成了一个看天吃饭的行当,每每说起,都是怨声载道。

    可是他们过得至少比无地可种的流民过得舒心罢。

    但眼下的这一切,和这位少东家提出的东西相比,当真是狗屁不是!

    天吴笑着说道:“不过毕竟是海岛,来往不便,不过,少东家也考虑到了这点,少东家会以物易物,以布料,盐巴,茶叶等等东西来交换你们手中多余的粮食,

    全凭自愿,绝不巧取豪夺,这便是少东家当时说过的话,我原样复述,至于如何,便由你们自行决断。”

    众人议论纷纷。

    实际上对她们而言,长得这么大,他们确实也没见过多大的钱。

    以物易物也好,以钱收购也罢,实际上还真没多大的分别。

    他们关心的是这位少东家所说的真假。

    毕竟这般天大的好事,谁人不喜欢,谁人不想往前凑?

    世上没有白给的午餐。

    这可是一句大实话。

    天吴收起笑容说道:“诸位,我与你们一般都是穷苦出身,如今大明,诸位也是知晓,海禁之事越演越烈,当今圣上大有封锁疆域之心,该因受海盗倭寇之苦,而无良策,

    如今这片土地在海岛之上,犯了朝廷的大禁忌,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受了地产的牵连,进而弄得自己朝不保夕。

    所以诸位可得想个清楚,这并非当真是一件大好事,有失有得,可不是吗?”

    他说完这些话,又指使下头的冥人少年分发粥粮,原本还热情万丈的百姓们,此时反倒是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如今来了个透心凉。

    只不过,也正因为天吴这番话,众人也有了个判断。

    天吴所说的事情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毕竟机遇与风险并存,乃是人之常情,一味的好处反倒是不像是真的。

    而且,天吴所说的事情,都让他们心中生了几分戾气。

    毕竟这看来犹如人间天堂一般的地界,却因为朝廷的一纸海禁令,弄得危机四伏,可再惨还能惨得过现在的自己。

    天吴随口说道:“虽是风险巨大,但那里也没有地主,人人耕者有其田,便是我家都领了几亩,吃穿不愁,像是村里的人,如今都商磋着干脆便不离岛了,到时候,若是被朝廷发现了,也无所谓,干脆便来个人在岛在便是。”

    一旁的少年接口道:“朝廷可不见得看得上咱们那么小一块蚊子肉,皇上日理万机,等他反应过来,搞不好,咱们孙子都有儿子了。”

    几个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看得众人也是一阵眼热。

    顾德才嗫嚅了两下嘴角,刚要说话,身后却是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喊声:“我们现在也就这贱命一条,去哪儿不是去,干脆搏一搏,诸位小哥,若是不嫌弃,便带上俺们几个,俺们不怕死,不怕朝廷!”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看到的是几个乞儿模样的少年。

    天吴点点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无法做主,待我去禀告过少东家再做决断,其余人继续分发粮食,莫要叫乡亲父老饿着了。”

    众人应了一声。

    在众多琼山县百姓的注视下,天吴快步迈入了海家大门,而后没有了踪迹。

    众人这时方才议论纷纷。

    顾德才急吼吼地赶到那几个小子跟前,劈头盖脸地数落道:“你们这几个熊孩子,可想过这样说,会给咱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并非不想要去少年口中的海岛,可这么多年的阅历都告诉他,这样前去,可能便是有去无回了。

    几个乞儿满不在乎地对他说道:“老德才,往日里咱们敬重你,叫你一句德才叔,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也不想想,咱们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吗?

    不就是烂命一条,老天爷乐得收去便收去,小爷们不伺候了,若是能够过上人的生活,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我也心甘情愿!”

286.陈闲的演说

    陈闲坐在静室之内,看着传来的消息,天吴诉说完了,他思索了片刻,而后笑着说道:“既然有人肯来,那么我们也没有不欢迎之礼,走,与我去瞧瞧。”

    在他看来,有人来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起身向门外走去。

    不多时,陈闲已经出现在了布施粥会的窗口之前,身后的乃是偌大的海家宅邸。

    这也不算是陈闲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说了。

    他看着台下,大部分人都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陈闲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大部分人甚至有点失望。

    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在这个父权的社会之中,少年人怎么可以当家做主呢?

    这么看来,也许去海岛上拓荒,不过是少年的一句玩笑话,有些人甚至打起了退堂鼓,不敢继续相信这个长久的美梦。

    陈闲的双眸扫过那些少年与精干的乞儿的眼底,而后他站在人群之中,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轻松地说道:“诸位可都吃上了粥?”

    那些手里提着瓶瓶罐罐的人,都纷纷应和道。这是实打实的好处,众人可是吃在嘴里了。

    “是!”

    “那便好,我乃是两广人士,那儿分属不毛,我陈家自打发迹以来,便不忘乡里乡亲,这般的施粥,已是成了习惯,只是,我陈某人觉得在当地如此,实在不够。”

    他款款而行,走到了高台边上。

    而后他转过身,笑着说道:“此次我来琼山县,本就是奉了我陈家家主之命,让诸位吃上一顿饱饭,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我们还会时常来此处赈灾。

    琼山的乡亲们,你们饱受风灾之苦,我陈某人均是看在眼里,只是,光靠别人的救济,即便我陈氏再大方,我陈氏也有败落的一日,

    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并非危言耸听,谁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刁难我等商贾之家一手,那么我们积累的财富,所藏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说完这话,场下似乎有人不认同,已是大声吵嚷了起来。

    而且还有几个妇人大叫道:“少东家!你们陈家会绵延千年的,不会这么轻易……”

    甚至有的人唾骂道:“那些个狗官!”

    “是啊!若不是这些狗官和当地的乡绅勾结,咱们手中还当有地呢!”

    “我的十亩良田呐!我的亲娘啊!我对不起我的列祖列宗!”

    仿佛陈闲的际遇,引起了众多失去土地的佃户的共鸣,一时之间,喧嚣尘上。

    而暗中在一旁观察的士兵们仿佛觉察到事情不妙,也暗暗往会场之内靠近,一旦有人兴风作浪,便立即拿下。

    陈闲冷冷地看了这些衙役一眼,而后笑着说道:“无论如何,那不过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不过在数年之前,我陈氏买下了新安附近的一块半岛。

    本想着的乃是海外法外之地,应当能够自在,只是却不成想,便是如何,这耕地万亩,却没有劳力肯去。

    偌大的岛屿就此成了累赘,就这样搁置了下来。而我陈家府上被这块海上地界所拖累,如今的势力,自然也大不如前,

    似乎是应了那么一句古话。我陈氏仿佛也是走到了尽头一般。”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谁都知道做生意有风险,可到了陈氏这个体量,他们深深相信,都会给自己留好后路,可没想到,这位陈氏少年所说的事情大大出乎于他们的意料。

    他想要招人去海外。

    乃是家族已经有了衰败之相。

    而并非是征工。

    他也知道海外之地的风险,甚至劝告众人,让他们明白这是一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工作。

    众人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两个炽热的字。

    “真诚”。

    他们很久不曾看到这么真诚的人,这世上尔虞我诈,便是连买菜都充斥着鸡毛蒜皮,鸡飞蛋打。

    可现在这个一个偌大世家的继承人,却对着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佃户与流民,掏心掏肺,甚至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他们都有几分恻隐,甚至很多人都抹了一把眼泪。

    在这里因为官府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似乎在见证一个惨剧的诞生,也在看着一个少年失去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若是这个少年是属于压迫他们的一方,是琼山当地的地头蛇,他们并不会多难过,甚至是会拍手称快,但换成了陈闲这个与他们毫无瓜葛,甚至还给他们发吃的大好人。

    这种情绪瞬间不同了。

    他们同情陈闲,也同情自己,兔死狐悲之下,更是愤怒地瞪了官府的鹰犬一眼。

    那些个差役一缩头,只好躲在暗处。

    他们可不想被这群群情激奋的暴民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而且他们也拿了这个陈少东家的“手短”,在这儿不过是磨个洋工。

    陈闲伸手往下压了压,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诸位乡里乡亲,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出走海上,乃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古往今来,在大家伙眼里,前往海上便是自掘坟墓。

    诸人都是如此说的,那是最不入流的人做的事情,可我陈某人在这里,向大伙儿保证,我保证诸位若是到了海上荒岛,必然耕者有其田,

    岛上的市集与便利,也将一一落实,比之这里,只好不坏,你们会有自己的屋子,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田地,会有乡亲父老,会见证荒岛的改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到时候,诸位想要离去,我也绝不相拦,甚至可以分派出自己的车队,将诸位送回琼山,这是我给予诸位的承诺。”

    他目光炯炯,看着在场激动如潮水的人们。

    他随后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我不甘于等待家族的破灭,想必诸位也不乐意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想要拼命一搏罢,

    若是你们与我都如此一般,我称呼诸位一句‘同志’可不为过?”

    台下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应和之声。

    “诸位同志,若是想要去海岛一搏生死的,于派粥之后,便行登记,我们会带人亲自上门,护送你们前往海岛。

    保证诸位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他看着那些个神色鬼祟的衙役,目光深远地说道:“我陈闲绝不食言。”

287.欺软怕硬

    陈闲和天吴两人快步穿行在小巷之内,而后不多时,已是出现了两个身穿蓝色衙役袍子的男人,手中提了一柄佩刀,真正目光不善地打量着陈闲。

    陈闲此来便是来寻得他们,见得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失笑道:“两位官爷,你们好呀。”

    那两个衙役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已是“呔”了一声,喝骂道:“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小子,到底是何居心,不过终究是让我们抓到了把柄,自己走罢,可莫要咱们哥两个动粗,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陈闲连忙举手,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两位官差大哥,你们这么说,到时候,你们县令大人会很难做的。”

    那两个衙役大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何人?他是何人?”

    陈闲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还摊了摊手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我陈某人很忙的,可没什么功夫理会你们这些下等货色。”

    “你!”

    “小子你可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呐!”

    陈闲笑着说道:“我便是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便是到了黄河边上自然也不会回头。两位,你们可是搞错了我的身份。”

    “我们才不管你什么身份,就冲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二十板子可便是免不了!”

    陈闲叹了口气:“我想要见你们汤大人,便劳烦二位通传一声,只说是有要事相商便可。”

    两个衙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纷纷大笑了起来。

    “得罪了咱们哥俩,还要咱们俩传话?你小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我看你也别去府衙了,咱们给你介绍一处郎中,你便去那儿治病如何?”

    陈闲看着两个看起来猖狂不可一世的衙役,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当真觉得我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给我们使出来瞧瞧啊!别光说不练啊!我就在这儿,你打我!傻子!”

    他们叫嚣着,却看到陈闲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已是从巷子两侧,飞身落下了如雨般的少年人,众人齐声大喝道:“少东家!”已是冲着陈闲一行礼。

    那两个衙役已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不由得摸着心口,大声说道:“小子,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陈闲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有人不服气,便打得他们服气便是了。”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群少年已是夹枪带棒地冲了过来。

    陈闲深知的乃是阎王好见,而小鬼难缠,这些差役比之大头更难收拾,这不明明拿了他的手短,看着有利可图,便要上前再要挟一二。

    往后,他自然要在此处立足,甚至要引发骚乱,若是此处的差役和他对着干,那么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

    对于这些个欺软怕硬的小人,陈闲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软的不吃,尚贪得无厌?

    “往死里打!”打到他们叫娘!”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你心悦诚服,才会不随意猜测你的身份,反而会敬重你,会把你当回事,才会做到令行禁止。

    陈闲看着两人哭爹叫娘,不由得一抬手,而后好整以暇地走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蹲了下来,笑着说道:“如今,还有什么感想吗?”

    那两人看着陈闲那张少年一般稍显稚嫩的脸,不由得慌忙摆手说道:“这位大爷,我们……我们服了,叫他们别打了!别打了!今日之事,我们不会向汤大人透露半个字,若是透露出去,便叫我们天打五雷轰……”

    陈闲笑着说道:“我没让你们不去说,甚至此事,我会亲自与汤大人谈,”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刺,其中鼓鼓囊囊的,“这份名刺,麻烦两位大哥替我转交给汤大人,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那两人都被打了一顿,哪里还敢造次,于是乎连连说道:“陈少爷说的事情,我们兄弟俩一定办到,我们两人都是汤大人的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去说,我们去说!必然事半功倍,就等着咱们的消息罢!”

    陈闲笑呵呵地说道:“那在下便在客栈,静候佳音了。”

    陈闲目送两个人消失在巷子之中,黑暗的阴翳之中,满是疲倦的脸。

    对于陈闲而言,今日之事,本就是将他的意图暴露在阳光之下,万物显形。

    这可是挖断众人的根,移植到别处。

    虽说,树挪死,人挪活。

    可这人挪,也没有那般容易。

    所以陈闲将事情宣传到了极致,甚至只有这样才能真的让人心怀希望。

    只是,这便是绝户,便是釜底抽薪。

    他要把流民佃户一起转移到濠镜,无异于在抽琼山的血,这样的事情还涉及到法外海岛,更是难以让朝廷容忍。

    所以陈闲必须打通当地官员的关节。

    这里的县令名为汤贤,与当地的世家勾结良久,巧取豪夺之间,早已积累了不少的资源,琼山此地山高皇帝远,对于大部分的不求上进的官员而言,耕耘好这一亩田地,别说是十年雪花银,便是三十万,五十万都不在话下。

    毕竟升任要职,若不是像是盐司之类的肥缺,哪有在这里当土皇帝来得自在?

    陈闲早已调查过汤贤的背景,也知道此人的所作所为,但目前,迫于无奈,他也只能与此人合作。

    毕竟,他是海盗,是濠镜之主,更是一个商贾。

    而不是杀富济贫的豪侠,能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做起事情来,可当真束手束脚,不自在。”陈闲自嘲的说了一句。

    若是一身武艺,倒是可以见见这大明的斗转乾坤。

    几个冥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此时残阳如血。

    两个衙役已是一溜烟往官府跑去,他们骂骂咧咧地与陈闲的祖宗十八代女性都来了个亲密的负距离接触。

    其中一人说道:“这样胆大妄为,这个熊孩子是反了天了他!正当老子治不了他?”

    另一人则要稳重许多,他低声说道:“你想想,若是没有依仗,这个公子哥在明知道咱们是官府的人还敢动手?

    他一定有天大的来头,报复的事情,你小子想都别给老子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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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介绍:
嘉靖元年,这是一个属于海洋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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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远在大明的海瑞还是个纯情正直的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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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陈闲是陈祖义之后,满刺加酋长的正统继承人,福建望族陈家的直系子嗣,我和你们说,我是要成为海盗王的男人。我的梦想是五洲四海!喂!你不要叫人啊!我没疯!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陈闲穿越后的第一天,就在这座海上监狱里鸡飞蛋打地开始了。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