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海上游牧,与圈地自牢
若是说,自以为驰名海外的金河说话,众人都不买账,权当他是个放狗屁的混账老头儿。
那么当严雯出场之时,这些与自己利益休戚相关的海盗们,纷纷闭了嘴,像是无奈的狗,只能夹着尾巴做起了人。
得罪了黑白道的事话人,你以后的日子到底还想不想过了?!
对于众多海盗而言,严雯是一块金字招牌,招惹了他?货还想不想走了?
命还要不要了?
毕竟,他们也怕死,尤其是那种不明不白的死。
严雯笑着对着台下的众人说道:“诸位,是否有一阵子不曾关顾在下的生意了?阿堵,你倒是老模样了,你这嘴可就是不饶人了。”
那被称作“阿堵”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事话人严雯还记得我这么个不成器的海上老狗,不过,你一向处事不偏不倚,怎么这次反倒是要来为老头子站台了?
老爷子拿了多少钱给你,要你放下身段?难不成我阿堵给不起?”
严雯摇了摇头说道:“倒并非如此,我确实收了点钱,毕竟诸位也知道,我这人便是收钱办事,连阎王爷的命都敢勾,
但此次却是另有缘由,且听我道来。”
众人一时之间肃静了下来。
陈闲低声说道:“人在事关自身的时候,更容易听得进去,尤其是海盗这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混在众多海盗之中,并不起眼。
而且此时的海盗们纷纷被台上严雯的话语所吸引。
严雯笑着说道:“诸位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自然是知晓,如今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却浙东之外,已是乱战之地,
你们知道的比我清楚,我自己收货之时,已有数十家海盗不再来了。”
他看着众人的头顶,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们都死了,不会再来了。”
“你们可能会说,海盗这种东西就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但诸位,我严雯家学世代,自老祖宗开始,从未有如此多的海盗横死于这么短短的一年之内,
就算你们不愿承认,但也恐怕心知肚明,有人在逐渐蚕食浙东一带的地盘罢。”
他的话似是一下子刺穿了众人面前的遮羞布。
自黑锋和春雨崛起,除却浙东本土之外,大部分的海域成为了这些零散并非以地域为标示的海盗的猎场。
而本土的海盗却完全抗争不过这些海盗。
陈闲明白他的意思,这和当前的大明局势有微妙的共同之处。
黑锋、三灾以及春雨,还有他们麾下与他们类似的大小海盗团,都遵循一种弱肉强食的理念,他们没有地盘,只有暂作休息的港口。
这些港口往往远离海岸,处于海岛之上,是当地的大明水师无法辐射到的范围之外。
一如曾经的珊瑚洲银岛。
他们过的是游牧式的劫掠方式,黑锋掌握有大量的情报,对于海上运输极为敏感,他们往往能够截击那些海上商船的路径,并给与打击。
但浙东海盗则不同,他们是有自己的固有地盘的,他们将海域分成数块,严守其中的规则,就像是金家掌握的就是最大的区域。
可这个规矩被外来者破坏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办法去阻止这种破坏,但终究于事无补。
诚然,他们的实力差距过于巨大了。
农耕型的生活模式,终究不如历战悍勇,来去如风的海上游牧的战斗力,碰上了也只能一败涂地。
不知道多少的海盗栽在了黑锋的手里。
因为黑锋并非常驻于一个区域之内,所以看似对治安的影响很小,大明水师选择他们当代言人自然也有这样的考虑。
因为黑锋是捕食者,他们不仅会侵害商船,对于同类也有打击,这是一把极为难用的双刃剑。
同样的,越来越多的海盗也都开始遵循黑锋的老路,这使得地域性乱了套。
实际上严雯出来说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海盗虽不能算生产者,但他却是通过海盗来产生财富,如今这部分生产者被打击了,他的利益自然也为人所撼动,他出来说一两句公道话,甚至亲自出来阻止这场混乱,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可能会觉得,海盗是源源不绝产生的,只要有人穷,有人狠,就不会少海盗,只是你们想想,你们如今所拥有的地盘,是当年谁划定的,是谁给了你们这么一块地界?
如今,是否还有人可以替你们划分出这么一片让你们吃饱喝足的领地来?”
严雯的语气渐渐转为严肃,他看向台下交头接耳的众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了。新的海盗们是不会听你们的,黑锋开了坏头,如今海盗们只要有钱哪里管的上什么道义?抢就完事了!”
台下有人大喊道:“是的啊,如今咱们刚出来自立的海盗,哪有什么地方去打劫啊,那些地盘可都叫人占了!我们不想饿死,只能学人家黑锋啊!”
这阵话语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应和。
毕竟在此的,除了老牌海盗,还有不少新晋的势力。
浙东一带,传统气氛浓重,地盘这种说法由来已久,这也是为何浙东海盗衰弱的根源,若是不打破这样的僵局。
海盗只会就此断代而后灭绝,被外部势力覆灭,再无翻身之机会。
陈闲倒是觉得这件事情说起来颇为冠冕堂皇,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满是心机,就像是金河摆明了就要做这么一个切蛋糕的人。
这注定是一场困难重重的大会。
不过,陈闲并没有开口,既然严雯暂时稳定住了局面,他便在一旁静观其变。
严雯说完这些话,已是让到一旁,金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刚才严雯说的,诸位也都知晓,我便不再复述,为今之计,只有我等浙东海盗团结起来,如铁板一块,才方可不叫这些外来人有可乘之机,也不会让新来的兄弟们寒心,诸位你们觉得如何?”
刚才还议论纷纷,满是讥笑的人群,此时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也知晓,不团结在一处,换来的便是慢慢灭亡。
新的海盗已经入了局,他们凭借的是坚船利炮,还有门阀的作为依仗。
若不在改变,坐以待毙。
这海上便不再有他们之名。
只是就在此时,有个人声忽然传来,“只是不知如此,我们有何好处呢?”
425.过云客
陈闲捂着嘴,看着距离自己远处的一个男子。
他可没有这么跳,当这么一个出头鸟。
何况大部分人如今都正在期待着金河和严雯他们究竟能够拿出来什么样的方案,他大不会在这个时候搅局。
现在跳出来说话的,不是为了彻底搅黄这个大局,便是无心无脑。
陈闲和狴犴就像是避瘟神一样走到了墙边,万万不想和此人扯上什么关系。
那人看上去二十岁上下,初生牛犊不怕虎,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肌肉虬结之外,还有不少刀砍斧劈的痕迹。
那金河脸色不善,他每每开口都被人打断,能心里痛快才有鬼了!
凭啥人家说话,你们不敢造次,到了我就开口骂娘?
这是诚心和我金河过不去是吧?
可此次毕竟是江湖朋友来捧场,他自是不可发威。
他笑着说道:“此乃我们浙东生死存亡之大事,好处自是以后无穷,不急于一时。”
那男人笑着说道:“老爷子,您家长辈教您呐,说着做海盗就是做善事?没点好处,谁跟着你卖命,现在人命虽然不值钱,但你动动嘴皮子,我们就跑断腿,这也太不将人当人了不是?”
说着,男人一摊手。
众多海盗听着也醒过味儿来了,敢情好,这位爷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人认出此人,高喊道:“阿祁!你又在这儿搅风搅雨啦!”
陈闲一听也醒过味儿来了。
原来是他。
这位闹事儿的,在浙东也是出了名的高调。
阿祁全名不详,但在海上有个响当当的称呼,叫做“海夜叉”。
其中还有一段故事,这人素来便自称连龙王爷与老天爷都不服气,便是这两位顶天的角儿要来了,他阿祁也没有半点怕的,即便是死,也要与他斗一斗。
凑巧的事儿,他大放厥词之后,被人一通嘲笑,结果偏生有一桩怪事,出在他的少年时代。
他们在那一年正巧遇上了数十年一遇的大海啸。
具体有多大,众人只知道,阿祁那一船人都没有回来,除了阿祁。
阿祁回来了,他浑身上下无数的伤痕,就连骨头都断的七七八八。
回来的时候,海水冰凉,而他的躯壳却火热。
而当所有人以为他死定了的时候。
他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他是与海龙王搏斗的强者。
从此之后,他的名字响彻在了整片海域,他也参与了整个海盗会战,是少有参与其中并且光荣归还的强者。
他骁勇善战,甚至得到了陆其迈的称赞。
便是这般桀骜不驯的人物。
陈闲不由得也赞叹此人的骁勇,只是隐隐觉得此人难以料理与应对,这是个极为棘手的人物。
而且不复教化。
这可比陈良还难收拾的多。
就这么一枚定时炸弹摆在金河面前,恐怕金河也都忘了此人的难缠,亦或是觉得家学渊源不怕这样的刺头?
如今倒是自讨苦吃了。
陈闲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金河显然不知如何应对,他看着台下的男人,嗓子里喑哑,最终开口斥责道:“你……你放肆!”
阿祁笑了。
他指着金河说道:“你这老不死的,就这么点出息?”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么一把年纪,那么点胆气,都是活到狗身上去了?”阿祁一个翻身已是往台上越去。
陈闲见过的那位大刀哥越众而出,已是在仓促间与他过了两招,被他一记手刀砍在脖子上,身子一歪,已是跌落到了台下。
阿祁冷笑着看了那人一眼,不顾众人阻拦,已是大摇大摆地冲到了金河面前。
“老不死的,下去罢!别在此处丢人现眼了!”他伸出手正要抓向金河的脖子。
此时,台上忽然有人动了起来。
陈闲目力极好,知道此人乃是自台子所在的阴影处,忽然显现的,那是个青年人,刹那间,已是与阿祁过了数招。
他用的乃是夺命的招数,招招搏命。
他自身身手应当是不及阿祁的,靠着这等手段才堪堪持平。
阿祁身形退了两步,金河乘此机会,往后拉了一段距离。
他笑着说道:“金家什么时候有你这样的少年才俊了,我怎么不知?”
他让开身形,露出一个清瘦的少年模样来。
这是一个看上去个头中等,长相清秀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了一身白衣,腰间悬了一块不知名的玉佩,远远站着,他面容带笑,叫人如沐春风。
若是不再这个鱼龙混杂的海盗大会上出现,便是一风度翩翩一美少年。
只是,他偏巧在此处出现,却是叫人难以费解。
陈闲眯起了眼睛,竟是不知道为何心中涌起了一阵极为强烈的不安与敌意。
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那少年笑着说道:“阿祁,你不知晓的事情尚多,我这无名小辈如何叫你挂齿?”
阿祁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金家人,何必替这老不死的强出头?”
“我自有自己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阿祁又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出了两招,他堪堪挡下。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
“阁下这几招,鄙人自叹弗如,只是抱着誓死之心罢了,这海盗大会是大好事,我可不能眼见他就此落了空去。”
“那小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于公罢了,金河说的事情几分是为了他金家,我管不上,我只管促成这桩好事。”他手掌轻巧握住自己手中折扇的扇骨。
阿祁也不再动手。
“好罢,杀人不成,在这儿胡扯可不是我的性子,小子今日我便卖你一个面子。”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跃下了台去。
那少年人也恭敬地行了一礼,目送男子远去。
阿祁到了台下,看向少年,似是心有不甘,大圣问道:“小子,既然挡了本大爷的道,便留下个名字去!”
少年面色柔和,但自然有挡不住的自信,他笑着说道:“海上生云烟,自是远处不胜寒,我家于云中深处,犯了阿祁忌讳,也算是你运势不佳,不过此乃鬼神之说,不值一提,在座的豪杰强手,若是看得上在下这般手段与话语,诸位称呼在下为云客便是了!”
426.小鬼缠身
陈闲见得那少年公子施施然回到台上,洒脱异常,如此面临强敌而无有半点畏惧之色,倒是赢得大伙儿齐声喝彩。
陈闲脸色有几分阴沉。
虽然他对金河的权威有几分判断不足,以为至少是个德高望重之辈,对付这些海盗不在话下。
但金河如此不堪也就罢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半道里一波三折,先有一个严雯,再有一个云客,都替金河出来撑场面,看来金河背后之人是下了血本,定要叫金河夺了这头冠,好与其余两股势力互成掎角之势,在海上争雄一二。
尤其这个云客怎么看都有那么点怪异。
陈闲觉得此人的气质,颇为眼熟,身上的举手投足,尽是对局势的全盘掌控,尤其是他对人心的拿捏,可谓是心细如发。
而且,隐隐约约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嚣张气概。
阿祁固然大大咧咧,但至少是在大风浪之中生存过来的人,他见过的凶险岂是一般人可以捉摸的?
而且,他的性格更是如大海一般无常。
海上之人性情怪异,阿祁更怪癖一筹!
谁知道将此人惹毛了,是否当真不顾自己的生死,上前杀人。
但他偏就拿捏妥当,最后生生折服了这样的疯子。
这是个怪异的对手。
尤其是陈闲完全不知道他的来历与身份。
陈闲不禁沉默了下来,隐藏在人群之中,收起原本有的对策。
那自称云客的少年,气势从容在一干凶神恶煞的海盗之中,显得游刃有余,进退自如。
金河面带尴尬地走到台前。
他笑着说道:“老夫也是这么个意思,如今浙东群龙无首,若不能团结一致,很难有所建树,如今大明水师和佛郎机之祸越演越烈。
到时候不但是同行要互相倾轧,抢夺地盘,这些势力混入其中,我们也将难以维系。”
云客隐身在后方,见过他的身手之后,大部分人也就起不得别的心思。
他说的话,虽是风淡云轻,但同样霸气十足。
虽然大部分人都很是看不起金老头这副鼠辈的作态,但毕竟看在严雯和这个横空出世的云客面上也不敢多有造次。
于是根据着老头儿的说法,便按部就班的实行。
其中便是先各自递交了手头的书信,免得有人浑水摸鱼,其中还真就抓出几个冒名顶替的细作,拿的居然是假的邀请函。
陈闲自然是逃过一劫。
接着便是正式入了席面,陈闲倒是与阿屠与阿文兄弟有缘,分在了一处,那阿屠见得陈闲很是开心,连忙拉着陈闲入了席,阿文倒也是心情不坏,毕竟这儿的海盗均是浑人,要他们喝酒划拳可以,但若是和他谈天说地,委实不行。
陈闲虽然看上去年幼,但至少有几分知书达理,和他待在一处,好过和他们昏天暗地。
“当真有缘。”
陈闲笑着说道:“那是,两位刚才看到台子上的那出好戏了没?”
“自然是看到了,金老头这回倒是脸面扫地了,当浮一大白!”
三人哈哈大笑,都喝了一大碗,陈闲扫了一眼周围,见得众人似乎都在以金河取乐,隐隐约约有几分不可思议。
阿文说道:“不过没想到严雯也到了此处,这是一桩意外,哪怕是在沿海群盗心中,他可是一尊大佛,能不招惹,便不招惹得好。”
“我与严雯有几笔买卖,也是他手下代劳,没想到他如此年轻。”陈闲装模作样的说道。
“我见过严雯几回,均是替陈大哥拜访于他,他是个情报贩子,有些消息只有他知道,他这个人深如渊海,就连陈大哥都叫我们不要轻易去招惹他,免得惹来祸端。”
“对对对,那时候大哥告诉我们,这陆上有几个人绝对不能招惹,这个严雯就在其中,据说他手底下有不少杀手,只要你上了陆地,准保你有去无回!”
陈闲点了点头,这些消息都与他了解的不谋而合。
“只是不知道这个云客到底是什么来历。”
阿文此时也皱起了眉头,和陈闲一样,严雯是成名在外的老人物了,本事极高,手眼通天,但这个云客却并非如此,就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般。
“我看他的打扮,不像是我们圈子中人。”
陈闲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一定,如今沿海士绅门阀大家都在加入到咱们这个圈子之中,书香门第,说的便是这些世家。
表面风光,背地里男盗女娼,也是寻常,再不济,你说金河金家曾经不也是一落地秀才出海之后的杰作,这事儿说不得准。”
阿文听完,觉着也有几分道理。
“但如今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云客功夫了得,要知道阿祁在浙东功夫绝对说得上数一数二,便是阿屠……”
“我打不过他,阿祁是个真疯子,就连陈大哥当年与他过招两个人也是五五开,不分胜负。”
陈闲若有所思。
“这等功夫再谢头领的说法里,不是自小练起,便难有建树。”一旁的狴犴插嘴道。
“哦?闻兄,你那位长随呢,怎么不见踪影。”
“混账东西,贪杯误事,不知道死去哪儿了,且不管他,若是回来了便丢下海去喂鱼!”陈闲故作姿态,见得阿文似笑非笑,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只得喝了一口酒加以掩饰。
“若是文武全才,那实在是个怪胎了,如今的大世家之中当真有这样的人物吗?”阿文也有点疑惑。
这个时代并不时兴文武全才,毕竟连专才都难做,何况全才?
陈闲摇了摇头,也是不明所以,但心中已是有了猜测。
正当两人商谈之时,那金河已经出现在了正座上。
而此时严雯尚且陪伴在他的身边,而那个名为云客的主儿却是不见了踪影。
金河大声说道:“还是要谢过诸位来捧老夫的场,这浙东沿海之安宁,还要仰赖诸位的扶助。”
“金老爷子客气!”众人纷纷举了杯,几个与金家交好的人已是上前敬酒。
那金河一一谢过。
他年岁是大,但保养甚好,这酒水入肚,面不改色。
陈闲拿着酒杯正有计较。
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说话:“这不到了你表演的时刻,怎么着,见了我等架势,如今,倒是怯场了?”
陈闲听罢,正是那云客的声音,没成想,未去惹小鬼,小鬼却是缠上身,他想到此处,不禁不寒而栗。
427.心高气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过,正当陈闲叹了口气,准备回头处理这个祸端的时候,他身边却是站了个人起来。
“早就听闻黑锋的神算子招招料敌机先,那先生,是不是连我上门滋事都算计在内?”云客说话,仍是那般风淡云轻,似是世上诸多事情均与他无所关隘。
这般作态与刚才在台上大展神威,判若两人。
没想到他专程会来找人麻烦。
而陈闲甫一听到“神算子”这种说法,更是叫人觉得有几分玩味。
他看着阿文笑眯眯地看着云客,两人均在暗处角落,阿文说道:“我听老大说,有人在暗中调查我黑锋的近况,其中着重找的便是他陈良的消息,我虽不在黑锋已有多时,倒是对此事颇感兴趣,便来瞧瞧。”
“倒是我走漏了风声了?”
“那你不也做了个局要请君入瓮吗?彼此彼此。”
“晚辈只是想要请教一二。”
“别什么晚辈晚辈的,我受不起,有话便直说就是了。”
“如今黑锋和三灾决战在即,前辈觉得谁人会取胜?”
阿文笑着说道:“你这个问题倒是有够直白。不过,由我说来,并不客观,你心中应当有个谱才是。”
“黑锋强横,而三灾隐藏极深,都不是什么好探查清楚的主儿,只不过,我与三灾之间有几分渊源,知道些许外人不知之消息,不知道神算子有无与我交换之心?”
“那可算了,得不偿失。”
“哦?”
“你既然知晓我叫神算子,应当也知道,这买卖若是有半点不划算之处,我便都是不做的
你这买卖,我有半点可图之处否?”
“那自然不会让先生白白付出的,这消息金贵,千金难求,素来知晓先生知情识趣,喜好字画文玩。”
说着陈闲回头瞥了一眼,见得是一副山水画卷,由着两人撑在众人背后,就连阿文都有几分意动的模样。
“公子,倒是好大的手笔。”
“不知此物足不足以换先生的一句话呢。”
陈闲见了云客一脸,倒是觉得此子多少有一些持才傲物,以他的身份,以及本事恐怕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自小不曾受过半点委屈。
事事皆如意。
从未吃过亏。
这种人陈闲在上一世倒是见过不少,当然这一类人在当代社会自是顺风顺水,无非是家中为他们保驾护航,有一个锦绣前程罢了。
但这个时代,想要面面俱到,尤其是在这个海盗林立,只讲究丛林法则的社会之中,不受冷眼,不吃闭门羹?
那可是难上加难。
陈闲打了个哈欠,这种人若是能经受住打击,方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然以他少年之姿,想要心态平和,决断一切?那可便是痴人说梦了。
陈闲和魏东河其人,一个是上辈子吃尽苦头,一个是这辈子流离失所,方才养成这般心性。
他云客凭什么?
果不其然,阿文笑了笑说道:“有些事,乃是无价之宝,公子且回便是。”
那云客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悦。
但他为人涵养极好,不见发怒,只笑了笑说道:“先生不再考虑一二么。”
“大可不必。”
陈闲想了想,其实阿文阿屠这一支人严格来说,便算不上浙东的人手,只是陈良为了他们不受侵袭,特意将他们安置在浙东一带。
那么这场大会邀请他们,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究竟是谁定下了这个主意?
陈闲打量了正咬牙切齿,却要装作淡然的云客一眼。
云客显然不是很甘心,但知道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收益,便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阿文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见得陈闲正在往他那儿探看,他笑了笑说:“我倒是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乃是黑锋的军师之一,只不过,如今到这儿养老,倒也是不赖了。”
陈闲知道,他之前和人聊天早已泄露了些什么,索性蒋事情挑明,既显得自己坦荡,也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娘娘腔,当年在黑锋就很是得意,如今回来了眼睛更是生到头顶上去了。”一旁的阿屠颇为不满地说道。
陈闲笑着说:“黑锋的军师,那可是颇为长脸的事情,难怪你连云客都看不上。”
阿文摇了摇头。
“云客这小子身份不一般,千万别看不起这小子。”
陈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客离去的方向。
“这人无论是智计还是谋划,身手以及急智都有一手,身后的家族自然不会弱小,除却心态有几分浮动之外,并无任何缺点。”
阿文也有几分感慨。
“没成想,会有这般的年轻人存在,可与濠镜上那个黑炭有的一比了。”
陈闲说道:“那黑炭据说不能武?”
“不会功夫又如何?毕竟沙场冲阵也不需要会什么绝顶功夫,你看看这傻小子一身蛮力,上了战场不是比那些武夫更有用?”
陈闲点了点头。
“不过,此人到底隶属何处并不明朗,他应当和金河非是一条心,而且金河此人没多少能耐,被推出来,权且做个傀儡便是,实际上的操纵者恐怕便是这一位了。”
“金河能活这般久,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能够活到现在的老狐狸,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比如三灾那一位?”
“那可是老祖宗了,斗倒了多少好手,谁都不知道了。”
陈闲若有所思。
“我对三灾了解甚少。”
“趁着无趣,我便与你说说便是。”
阿文倒是来了兴致,他笑着说道:“三灾最早之时,实际上并不叫做三灾,其名三灾,乃是得自他的三艘主力战舰,
这点诸位都是知晓,只是,你们恐怕不知,最早的三灾绝非寂寂无名之辈,只不过,永远隐藏于暗处罢了。
当时的三灾和白银海盗团一在暗处,而另一个则在明处,白银风光无量,而三灾暗地里招兵买马,势力也极为壮大,传闻之中就连吕强生之死都与三灾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者勾心斗角,时日久远,最终三灾生存,而白银覆灭。”
428.三灾(一):汪明与戚步芳
三灾是到现在为止,都仍旧一支裹在迷雾之中的海盗团。
就像是阿文所说,陈闲也早已预料到,就三灾庞大的底蕴而言,这便不可能是一支仅仅存在数年的海贼团。
至于他是谁的化身与还魂。
陈闲倒是没兴趣知道。
毕竟都是些老不死的,还分个高低贵贱做什么?
尤其是在陈闲看来,三灾的问题是出现在改名之后,当时他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能够让整个船队焕然一新,甚至远超同期崛起的白银团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陈闲不太明白。
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
阿文说道:“我知道在座的大家伙儿,对黑锋和三灾均是一知半解,但有趣的是,虽然云客那小子以为我一无所知,却不想,我实际上知晓三灾不少秘闻,他既然把这东西待价而沽,我却是看不起分毫,倒是乐得将此事开诚布公,说过这普罗天下的人知晓,岂不妙哉?”
陈闲似乎觉得有几分异样,但对于此事也乐得坐享其成,他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三灾的首脑共有两任,最初的那一个早已病死,死的极早,以至于现在的三灾他无有半点参与,哪怕与白银团交锋之时也无有他的存在。
此人的名字叫做汪明,不过有趣的是,这个人的背景极为诡秘,传闻此人乃是两广一带的豪客,家中做的是掮客生意。
他家中生意做的极大,但因着掮客乃是看人吃饭的行当,活得不近痛快,故而下海做了海盗,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但实际上,根据我等的查探,发觉这人的一切尽数为子虚乌有。
而且隐隐指向陆上的绿林道,你说稀奇不稀奇?”
陈闲暗自点了点头。
绿林道、隐姓埋名之人,这些都像极了之前某一个团体。
“汪明当时携带了大量骨干入海,这件事是我最近在浙东一带查探到的,当时有不少好手过境,这件事也为人所知。
而且金河曾经和最初的三灾交过手,三灾的人海上功夫并不扎实,强便强在一旦接舷,便砍瓜切菜,像极了北地的武林好手。”
“当时金河的首领看出了这一点,遂将他们耍得团团转,最后三灾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此地。
虽说这事儿,出自金河自己的一个舌漏,但这件事颇为离奇,料想编是编不出这等情节来的,而这些人跟着汪明南征北战,打下了三灾最初的一班家底。只是这样的场面,甚至远不如白银来得惊天动地。”
陈闲点了点头,毕竟白银团乃是海上传奇,当年声势浩大,可是和官府对着干的存在。
一群陆上来的旱鸭子想和这群凶人叫板,着实有点难了。
“本来这帮人到了海上,逃避官兵追捕,既然如此,也算是相安无事,但麻烦在于汪明之死,引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内乱,一派人乃是汪明的亲信,觉得理应遵循汪明的规矩,将这等避祸的想法,继续持续下去。
而另一方面的人则不这么想,他们要的是扩大战果,他们不甘心站在人后了,他们要走到人前,叫别人知道他们的厉害,双方遂发生了巨大的冲突。”
阿文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盘子。
“传闻之中,那是三灾最大的一次受挫,死伤无数。双方都火力全开,彼时没有那么多火器,靠的乃是真刀真枪的对决,
无数人死于缺医少药,而并非是死于当即毙命,死在当场都算是一种解脱了,当时的战场就和人间炼狱一般。”
阿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嘲道:“和他们那些个武林高手比,咱们这些海盗打架可就不讲究的多了。”
陈闲笑了笑说道:“终究还是老的一派赢过了别人,这三灾便以隐秘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并非如此,实际上胜者并非是老一派,而是主张激进的那一拨人,他们做出这个选择全然是因为无可奈何。
三灾当时已经在倾覆的边缘,主张低调的那一派首脑被人劈碎了脑袋,死在了当场,但他们本身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哀嚎遍野。
尸骨无人收,吕强生并非是个吃素的,他也觉察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内战之后,便是外敌,他们不能再行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行事。”
陈闲沉默了下来,海盗内战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三灾曾有这样的经历,也是叫他有几分咋舌。
“当时统领逆反之人的,就是当下海盗团的头目,戚步芳。不过这个名字显然没多少在提了,现在三灾的人管他叫做老祖宗,咱们呢,叫他老不死,都一个样儿。
谁让他年纪这么大,说起来可真不得了了,不过,我这个做军师的,有一说一,还真挺佩服他的,他可是少有的能和吕强生一争高下的人物啊。”
“戚老爷子掌握了三灾之后,首先便避开了冲击而来的白银团主力,虽然被吕强生衔尾而至,双方于浙东沿海展开了一轮大战,因为战线拖得过长,
他以手中部分兵力为代价,与当时的白银团争了个你死我活,而主力悄悄在舟山一带,绕了个大弯,袭扰了对方旗舰所在,迫使白银团前锋回援,而戚老爷子则率领残余势力远遁入海,再也无处搜寻他的痕迹。”
陈闲听罢,也不由得有几分感慨。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而且在海上交战永远要明白,在这个时代尚且不存在,完好无损,打仗便要死人,比得便是战损。
老爷子深谙此道,知道损失不可避免,便壮士断腕,壁虎断尾,这等决策之果断,确实难出其右。
难怪身在敌阵的阿文也颇为钦佩。
“远遁入海的三灾究竟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人有所头绪,他们最终消失的位置,在浙江附近,而后的渔夫也说曾经零零星星见过这几条大船出没于此,打家劫舍,但不足以为信,
而且他们损失之大,若是补给不及时,也会有全军覆没之虞,我近些年来,都在寻找,答案,如今倒是叫我看到了一丝线索,便在这场大会之上。”
429.三灾(二):白鸥与钟鸣
这场已经演变成海盗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大会仍在继续。
陈闲倒是正襟危坐,成了阿文的好听众。
许是阿文往日里述说渐少,如今打开了话匣子便收不拢了,也不管陈闲是否是个外人,海上另有所指,他打量了一眼台上的众人,笑着说道:“这也算是我到此的目的之一,
今日海盗大会,有势力的海盗机会都到了场,你也是一团之长,理应知晓,海盗这一行,并非是平地起高楼,往往靠的都是数代的积累与运作,方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所以这些信息都是口耳相传的,自上一代传至这一代,步履不停。”
“浙东海盗尤为看重传承,这也是他们难以做大的原因之一,过度看重传承对外人严防死守,一塌糊涂。但也因此,他们保留下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我来之前,已是去拜访过几家虽不是很大,但保存完好的老船队,其中有一支恰巧有这方面的记录。”
阿文点了点桌面继续说道:“三灾的残部,以戚步芳为首,颇为狼狈地逃入了浙东沿海之外的海域,
他们一路北上,恰巧有人见过他们,并和他们做了一笔买卖,以不菲的价格卖给他们不少粮食,而根据他们的方向,
他们断定三灾乃是前往琉球群岛以北的地界,并且可能就此驻扎在那片海上的孤岛之上。”
陈闲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舆图。
不多时,他已是找到了阿文所提到的那个位置。
他眉头皱的很深,低声说道:“他们去倭国?”
“就算没到那儿,便也是和高丽或是他们当了邻居了,相去不远咯。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吕强生率领的白银团遍寻无果,毕竟相较于浙东,那一带极为贫瘠,要什么没什么,
据说现在的倭国还在打仗,民不聊生,与我们以前的诸侯割据,有那么几分相似。那地方可没什么油水可捞,神憎鬼厌得很。”
陈闲暗暗点头。
“所以当产生了这个结论之事,我觉得便是大九不离十,毕竟只有避祸去了这等穷山恶水,方才能够躲过当时如日中天的白银团追捕。
实际上这更是一种认输与妥协了,毕竟都被逼着去了异国他乡,哪还有什么脸面?”
陈闲稍加琢磨,已是明白,三灾的人武艺高强,去了日本自然会被人当做座上宾,在日本过上几年就可以完成原始积累,日本当时正处在极为混乱的状态里。
人口相较于国内,极为廉价。
三灾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够雇佣到足够的人手,对这些人进行一定的训化,汉化就是最好的打手。
而且这一类的炮灰有多少用多少,不够再回到日本去买便是。
当然这也只是个预想。
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们去捕捉的人手,乃是高丽人。
优点一般无二,但无论如何,可以发现的是,至少三灾乃是一支多国部队。
朝鲜和日本都有造船业,虽不如国内这么发达,但国内因为禁海令的缘由,制造大规模船体的可能性几乎全无。
偷偷造,更是风险极大,谁也不会甘愿冒着这个风险去替人做嫁衣。
但其余两国则不同。
他们收钱办事,只要拿得出钱和原材料,再大的船都造给你们看,而且,还可以保持神秘性,就像是三灾到现在都宣称有了三条船,才有了三灾之名。
如今听来简直就是放屁。
陈闲思索了片刻,阿文已经继续说道:“等到数年之前,我们捕获三灾出现的消息之时,他已经犹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海面上。”
“三灾并不是一支船队,就以我所知的情报,他杂糅了许许多多的海盗团,最后将他们揉碎整合成了一股势力,
你也许会觉得这与大部分的海盗团的现况,不谋而合,但实际上大有不同。”
阿文想了想说道:“我们的船队所秉持是,打散对手,而后合并对手,这样的策略。但三灾并非如此,他的合并起自于‘谈判’,他们几乎没有废一兵一卒,便邀请了数支海盗团入伙。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白鸥。”
阿文用筷子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道。
“白鸥这个名字在海上并不是无名之辈,知道的人或许很多,但提起他的现在,大部分人都会说,白鸥和三灾在海外决战,而后被打得粉身碎骨,在世上除了名,
这个说法并不对。白鸥当时的首领,是一条大汉叫做钟鸣,当时的戚步芳找上了钟鸣,愿意将三灾的指挥权分出一把交到钟鸣手中,并承诺,日后若是他死了,便由他来做三灾的头一把交椅。
而条件是白鸥全数并入三灾,为以表诚意,戚步芳断指为誓。”
“实打实的疯子。”陈闲喃喃自语道。
“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疯,付出了一根手指的代价,换来的是数百人的投诚,还有一名忠心耿耿的部下。
你可能不认识白鸥的钟鸣,但我却是对他有点了解,他允文能武,是当时白鸥的智囊与文胆,但他的武艺同样不俗,可披挂上阵,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更为难得的是,此人虽是桀骜不驯,但一旦效忠,便忠心不二,这数年以来,也就是他将偌大的三灾打理得如同铁桶一块,
这些年来,戚步芳年老日衰,权柄牢牢掌握在钟鸣手中,但他以戚步芳为尊,从未有半分逾越,也无架空之嫌,这种人极为难得啊。”
阿文笑着喝了一杯酒。
他说得兴起,一旁的阿屠嘟囔道:“把人夸得天花乱坠,说的我们似乎不成器似的。”
“你们这些人除了打架,可有半点脑子,就连打架也没什么条理,不就是些个莽夫,也难怪老大宁可把你们这帮子拖油瓶甩了才好。”
“把你能的!我就说三灾没一个老爷们打得过我的!”
阿文呵呵一笑说道:“这三灾上虽是高手频出,但和你一般傻的还真有,而且还真的挺能打,你和他,还当真说不好咧!”
430.三灾(三):丛云
不过尽管金河卖力演说,大部分的海盗好像均是不将他当回事。
海上终究是凭实力说话,一开始大伙儿还被他人五人六的模样,吓了一跳,等到大家交换完了消息,听说金河一则吃的祖宗老本,现在当缩头乌龟的,便成了满场的笑话,总是不怎么招人待见。
不过,这次的聚会倒是给了不少海盗交换信息的机会。
很多海盗多少缺乏渠道。
在海上漂泊多年,脚不沾地,别说是同行了,就连外人都见不到几个。
陈闲倒是想要在濠镜建立一些专供海盗喝酒休息的地界,但如今的濠镜一无所有,别提酒馆了,凉棚都不见一处,在它壮大之前,都不过是空谈。
不过此时,阿文和阿屠吵得倒是不可开交。
“哪有这般的人啊!你个娘娘腔就知道危言耸听!”
阿文气极反笑,他说道:“三灾有好几位头目,其中有钟鸣这等算无遗策的军师,自然也有专司冲阵斩将的怪胎。”
陈闲对此并不多意外。
毕竟,这世道上,并不会有很多有勇有谋的将士。
而且在海盗这一行上,并非是所谓智力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大部分的时候,海盗靠的都是勇力,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就像是濠镜上,文的有魏东河,但远远不够,还需要像是张俊、谢敬这样的虎狼之辈,才能压住群盗。
甚至在威慑力上,张俊还得远胜过谢敬。
这样的人在三灾船上自然也有。
豪迈、不羁、勇冠三军。
陈闲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梦中看到的景象,那个半身纹身的粗野汉子。
“三灾在和白鸥合并之后,曾经短暂在浙东一带靠岸补给,他们虽然有很多炮灰,但核心人手并不足,数十年来,无数的船员死难,老的那一批高手都已经消耗殆尽。
就连戚步芳这个原本尚在壮年的首脑,也变得老态龙钟,成了众人口中的老爷子,所以,他们急需一批骨干,
而这些人很有意思,都是由严雯之前的那一位事话人牵线搭桥的,按照常理而言,他们是来自南北绿林的大人物,不过都上了官府的海捕文书,只好跟着上了船,
这些人桀骜不驯,是最狂妄的暴徒,但他们在船上见到了一个让他们无比后悔的人,有些胆气大的上去挑衅,不是被杀就是乖乖听从了他的驱驰,从此之后,船上不生事端,那个人便叫做丛云。”
“听着不像是明人。”陈闲说道。
“身世已经不可考据了,但有说法,乃是明人与倭国后裔,生得极为威猛,得过明人师父与当地剑道大师的真传,
三灾和我们交过手,这个人的功夫很高,同时又极为凶猛,正常人几乎无法抵挡他三拳两脚,高手也无法一时之间拿下他,
而且他招数诡异,难以捉摸,是个狠角色。”
陈闲知道所言非虚,沙场作战,有条理的对手并不可怕,毕竟只要抓住破绽就还算有胜机,但出其不意者,却大有不同,招招都是无迹可寻,超脱常理之外,根本没法正常对敌。
“他手下有一支刀兵队,还有一支火枪队,战斗力都极为不俗,和黑锋的主战群狼不相上下,甚至隐隐之中,还有所胜出,不过他们人数稀少,是三灾王牌之中的王牌,
往日里只有丛云一人出来抛头露面,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阿文看了阿屠一眼,笑着说道:“比起丛云,这傻小子就不顶事的多了,本事不高不说,打架也全无章法,人家乃是剑术大家,你怎么与他比?”
阿屠仍是有几分不服气。
陈闲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即便这般人,也应当有自己的短处,阿屠兄弟自然也有胜过他的地方。”
阿屠感激地看了陈闲一眼,阿文思忖了片刻,也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如此了,人无完人,哪怕丛云此人骁勇善战,仍旧不可避免一身毛病,
他有几大问题,其一,便是嗜酒如命,贪杯如斯。他时常身带酒壶而杯不离手,便是上阵之前,都要痛饮烈酒,说是要振奋胆气,
目前而言,已经出过几次问题了,好在三灾家大业大,硬生生摆平了乱局,但丛云亦是屡教不改,到了如今,被钟鸣夺了刀兵队的控制权,
钟鸣还需要费力弹压那些刀兵,一方面还要与钟鸣置气,像是个孩子一般。”
陈闲摇了摇头,他倒是觉得这算是一种不成熟,海盗里有很多人贪杯误事,丛云和那些漫无章法的海盗比起来或许已经好了很多,但在成体系的军队面前,仍旧是流于散漫。
这便是标准不同。
“而其二,与上面所说的,有那么几分关系。”
陈闲说道:“便是他所执掌的两支亲兵罢。”
“对,成也亲兵,败也是亲兵,这两支主力战斗力强悍,但实际上,这些人都是由丛云一手调校出来的,
可以说,除了丛云,恐怕三灾的队伍里很难再拉出一个人来轻易号令这帮悍匪,而丛云也把个人的风格带入到了这两支部队的日常之中。
酗酒,斗殴,乱事,频发,时不时就有同室操戈的笑话从里头传出来,若非这些人一致对外,不然就这种情况,就足以教他们横死当场了。
目前,就算是地位仅次于戚步芳的钟鸣都没有余力镇压住这两支部队,只能暂时将他们留在本岛之上,再做图谋,
若是钟鸣再与丛云有所矛盾,恐怕就会出现极大的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弹压可以解决的了。”
“而其三,便在于丛云和戚步芳的关系到底是如何的。”
阿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金河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陈闲反倒是陷入了沉思。
“老爷子膝下无子,但种种传闻,都在流传,丛云、钟鸣之流恐怕都是老爷子在海上留下的伏笔,他们其中之一都可能成为三灾的继承人,
戚步芳任由这些流言扩散,不屑一顾,就像是一条潜在水底下的老鳄,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431.三灾(四):水鬼与梁先生
“不过撇开这两位疑似的太子爷不谈,三灾的势力绝非仅止于此,我们黑锋最擅长的自然是将手脚伸到别人的地盘而后掠夺信息。
三灾自然也有这方面的部属,而另一家有所图谋的,恐怕是濠镜上的那一位,虽是不知道他捡到了什么宝,但至少消息灵通的程度,远超我等之想象。
你不要看他们如今闷声不响,但实际上,天下之事,恐怕具在他们掌握之间。
假以时日,恐怕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得在他屁股后面吃灰了也说不好。”
阿文说话有几分阴阳怪气,陈闲权当做了耳边风,他笑着说道:“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个流言,说那一位可叫做‘天魔’,这名头实在响亮。
搞不好,还真就是天魔化身,方才可以洞察天机,无往而不利。”
阿文也跟着笑道:“若当真如此,自有如来佛与各路大法力的菩萨来镇压,也就轮不到我们几个小虾米了,不过,有些人确实不能小觑。
相较于钟鸣和丛云这种杀阵之中的常规货色,更需得小心的乃是三灾之中,身份成谜的窃取者。
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的名字,我们众人只叫他为‘水鬼’或者‘窃取者’,他是三灾的耳目。
三灾的情报体系分为两个部分,其中是专司战争之事的斥候司,这些都是由耳聪目明,驾驭船只炉火纯青的老海狼所操刀。
一般能在交战之时看到他们,而另一部分则被成为‘幽灵’,而这些幽灵的首领便是这个‘水鬼’。”
陈闲也想过,三灾既然登陆到了台面之上,那么势必会需要一支部队调查清楚情报,就像是三灾袭击珊瑚洲之时,明显做了完全的计策,他们没有料到的只有陈闲预先的布局罢了。
这么精密的情报网,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搭建出来的,而且在海上漂泊,要建立起这样的情报系统,载体究竟是什么,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但很显然,他们做到了。
“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没有摸清楚,就连黑锋的人也说,这件事让他们颜面扫地得很,同理还有濠镜那儿也是。
不过料想,其余势力也无法入侵我们黑锋的势力范围之内,只能说算是打了个平手罢了。不过,近期搜寻蛛丝马迹,倒是偶有所闻,虽是不知是否属实,但可以参考一二。”
“三灾在浙东一带,多有登陆,在此期间,他们网罗了很多各行各业的能手,许之以重金,而后将他们收归麾下,这一部分人人手众多。
目前三灾船上不少骨干都是如此来路,而且他们带了技艺上船,手艺传家,一代代不曾熄灭,其中我通过探访,知晓其中便有身份为万事通的角色穿插其间。”
陈闲也听过万事通的名头。
万事通严格来说,并非什么行业,甚至这词句有几分讥讽之意,所谓的“万事皆通”并非说的是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仅仅是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事,如数家珍,说白了,便是长舌妇,长舌夫。
不过,在市井之中,万事通还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他是情报贩子。
三教九流都要来此购买信息情报。
可以说,他掌握着整个当地的情报网络。
“这种人很善于钻营,极为知晓人心所想要的东西,而且,他和当地各方面势力都颇为熟悉,可以说,市井便是他的后花园一般,随意出入。
他地位是不高,但也绝不是一般人物敢对他说三道四的,万事通便是这么一个东西。”
“但万事通是地头蛇,离开了当地的土壤,他便一无是处起来。”
“也许,他要是人,能够在此地钻营出一片天的人,只要他有本事,照样可以在海上闯荡出一片天地来。”陈闲补充道。
阿文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事通这一类的情报贩子,生长的土壤便是自己熟悉的区域,就像是我说的,他们离了这儿就一文不值,戚步芳是通过这些人在找什么东西。”
“东西?”
陈闲有点疑惑,这话题转的委实有几分快,以至于他脑袋都还没转过弯来。
阿文点了点头。
“和三灾打过几次交道了,我们发觉三灾的船队里所有的成员身份,都很是般杂,尤其是在近两年来,船上似乎出现了两个脑子。
行事风格极为怪异,结合早年船体早早抵达浙东,并无动静的情况而言,有人在替三灾出谋划策,而时间的节点,便在于那次靠岸前后,很显然,有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来了。”
阿文的脸色也有点凝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黑锋的情报系统并不如三灾那般精密,‘水鬼’此人乃是专业的情报人员,是专门被训练出来刺探情报,汇总资料的。
这样的人很是难得,绝不是黑锋船上那些半路出家的人能比得上的,而谁训练的水鬼?这样的水鬼究竟有多少?
无人知晓,但我们知晓的是,他们通过万事通找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豢养有类似水鬼这样的情报人员,而且他们神通广大,戚步芳知晓了他们的本事之后,立马选择了与他们结盟,并且让出了一定的权力。
这个是他的惯用伎俩,而就我所知,在三灾的船上确实有一位,身份不明,与众人格格不入,甚至就连地位都有几分超然的军师存在。
他到底是谁?究竟为何而来?是为了替三灾出谋划策?还是另有图谋?根本没有人知道,而在船上,大部分人仅仅只把他当做一个军师,地位甚至比几位头目都要低上一等。
就是这样的人,水鬼对他敬重有加,而钟鸣却对他忌惮非常,这样的身份不能不让人起疑,他究竟是谁?”
陈闲低下头去,已是想到了一个可能,但他不知道阿文是否明白。
另一侧的阿文一手握着酒杯,叹了口气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的是,他们称呼他叫做‘梁先生’,仅此而已罢了。”
433.三灾(五):姑射
陈闲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什么先生之类的词了。
他还寻思这年头,男人人模狗样都得叫做先生了?
是不是听上去高人一等?
那以后,自个儿是不是也得叫自己陈先生,好像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在小邵给出的情报里,如今大明的不少势力之内,都有一些军师模样的人自称为“先生”。
这些人就像是一只只显微镜下的虫子,不断在看不见的地方蠕动。
甚至有人自吹自擂之际,想要打入濠镜的智囊团,也自称“先生”,不过早已被魏东河一一打发了。
可以说,在陈闲看来,“某某先生”在濠镜绝对是不招待见的词句。
而且隐隐之中,陈闲总觉得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联系。
只是其中的关系极为微妙,而陈闲第一时间所联想到的是那个变幻莫测的策士同盟。
但苦于没有证据。
但现在,在神秘莫测的三灾船上居然也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而他遍及周围的情报机构显然和这个人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似乎坐实了陈闲的判断。
陈闲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但更多的是不安。
阿文没有陈闲那般多的内心戏,他低声叹息道:“其实,黑锋早年在陆其迈手下之时,也有过类似的人存在的痕迹,但不知道为何,这些人似乎得罪了陆其迈还是谁人,统统都被逐出了黑锋,这件事由来已久,但到现在黑锋的船上仍旧对此事讳莫如深,但毕竟是存在过的,不可能全数被人磨灭,所以轻易之间,我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在黑锋上的那位被称呼为‘江先生’,是一个中年文士,比之三灾的‘梁先生’而言,更为老成持重些许。
据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尤其在行军打仗上特有一手,乃是黑锋的主要军师,他作战骁勇,计策同样毒辣,在他的布局之中,自是不少有以自己人为饵的毒策。
这样的计策在海上实属平常,毕竟人命不值钱的很,之前他这般做也就罢了,只是他最终坑害了某个重要之人。
导致了陆其迈性情大变,不顾其余人的据理力争,将此人逐出了黑锋,之后此人的去向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有人说他找到了新的靠山,有的人说他回到了陆地上,潦倒了一生。
这种说法但究竟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陈闲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曾经也有类似的军师前来投靠,只不过,我当时与兄长争锋相对,无暇顾及。”
阿文皱了皱眉头,但显然对此事也预料之内,他低声说道:“这便对了,其实这等稍有声望的海盗团里,都有这些人的痕迹,可以说,他们就像是不断扩张的尘埃。
飘散地到处都是,有在官府的,也有在海盗之内的,甚至像是一些手中握有私兵的土司家中都有他们的痕迹。
如果他们是一个组织的,那么……”
陈闲接口道:“那便是养蛊了。”
“何为养蛊?”
陈闲笑了笑,说道:“我船上自有从川渝一带来的难民,他们说在他们的家乡便有少民养蛊,所用的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毒虫,将他们一并放在瓦罐之内,自相残杀,剩下来的那个便被当做蛊,毒性剧烈。”
“但他们这般做有何好处?”
“有些位置不一定需要这么多的人,尤其是这等决策之能,只需要寥寥几人,便已是足以。
但此人必须有大才,把握住天下运势,才能领导这条船航行,不出偏差。
多一张嘴多一份迷茫,搅动天下的大势,也需要这么多的人四处挑起战争,至少这付出的不是他的人命。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吃亏的。”
“也是,就我所知,江先生和梁先生都是一类人,他们确实在行军打仗,布置阵地,甚至是连人手的编制上都有一定的造诣,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个麻木不仁的凶物,对人命极为漠视,不止如此,他们的布置都有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
甚至都有几分偏离了对方的认知的味道,可以说他们的战术都已经几乎是邪道了。”
“他们能够洞察到对手的动向,更多的是靠对方统兵的了解,可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他们实际的指挥能力很是一般。
毕竟并非人人均是帅才。能够做到随机应变,奇招频出,所以才看上去这般僵硬而怪异,只是……这又有几分说不通。”
陈闲见得阿文沉思,知道他所指的乃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来的情报系统。
“若是他们背后都站着一个目的到现在不甚明朗的庞大组织呢?甚至整个组织就与朝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又当是如何?”
“那便有几分叫人不安了,这般巨大的组织,如今动起来,谁人抵挡得住,而且这般搅浑其中的水……”
陈闲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既然想要搅浑天下之水,当然没有这般复杂了,毕竟最终的目的,便只有颠覆朝廷罢了,这件事于我们并无损伤,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但若不是如此,这件事就极为棘手了,只怕他们胃口小,而不怕他们狮子开口便是其中道理。”
阿文得了陈闲点拨,竟是多了几分豁然开朗的心态。
“梁先生也好,江先生也罢,都是这般人,他们姑且可以看做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策士,我当时在黑锋调查了一阵子之后,倒是听闻了一个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只出现了一次,乃是江先生一封来不及焚毁的书信之中,偶尔出现的词句,叫做‘姑射’。”
陈闲皱着眉,不知道此词句如何解释。
“从那时候起,我们黑锋对此关心的人都称呼为那些策士为‘姑射’,若是如此,他们岂不是将自己当做神仙中人?那可当真荒谬,可真有人向往那般的生活吗?”
“这世上并不只有道士追求永恒不灭的长生,还有许许多多,林林总总的人都在追逐着这样的虚幻之梦。
就连秦皇都在寻求不死药,古来帝王均如是,谁不想要万年江山?只不过,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434.三灾(六):虞凤
陈闲听完这个离奇的策士同盟“姑射”的前因后果之后,已是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这个“姑射”组织之内,有很多的策士,这些策士出于一些目的,到了各大组织之内,从门客,食客,军师,幕僚等等文士的身份起家。
这些人神通广大,不一定擅长运筹帷幄,但却有绝对的消息沟通,以此作为对敌的本钱。
而且这些人并非是一条心的。
若是为了除掉妨碍自己的对手,甚至会刀剑相向。
但一般时候,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就会尽量避让,不与对方有所交集。
这样的组织人手很多,但却了无生息,没有消息从这些消失的人口中透露出来,恐怕是死,或是被幽禁了起来。
而这些人的目的,因为这些失败者的封存,到现在都不为人所知。
只能从这“姑射”二字入手,知晓他们乃是想要做所谓的“神仙中人”,但显然他们并非飘忽如仙,在他们的目的里,不仅单单要长生久视,而且害为了掌握天下的权柄与力量。
亦或是说,他们自诩仙人,乃是以天地大势为棋盘,自己跳脱出去,做其中的棋手。
这是一个极为难缠,且躲在暗处伺机窥探的组织。
陈闲揉了揉脑袋,低声说道:“这样藏在暗处的鼠辈最是难缠不过,绝不与你真刀真枪赶上一场,反倒是阴谋算计层出不穷,都得小心些才好。”
“只要黑锋不再混入这一类人,终究是不至于受到他们的妨害,也不会成了他们握在手里的棋子的,这点倒是大可放心。”
“但愿如此。”
“但实际上三灾上的人手,并非止于此处,像是三灾船上还有别的头目存在,哪怕三灾头目稀少。”
“还有何人何故?”
阿文一扫之前的阴霾,喝了一口酒,大笑着说道:“你恐怕有所不知,在三灾的船上,除却男儿自然还有女子。
只不过,这女子就如巡海的夜叉一般,寻常人哪里敢招惹,不过此人叫做虞凤,当过海盗的,在浙东一带横行过的,恐怕都知道此女。”
陈闲隐隐曾听几个海盗提到过这个名字,但知之不详。
阿文笑着说道:“不过闻老弟毕竟年轻,不知道其中的梗概也是寻常,便听我娓娓道来便是,这位虞凤乃是一个奇人。
她原本同钟鸣一般,乃是一所海盗团的人,他所在的海盗团被成为巨敖,当时所率领这支海盗团的人,并非是她,而是她的亲兄长,叫做虞清,她的兄长骁勇善战,在浙东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靠着一双拳脚,硬生生打下了一片天地。
他极为有本事在当地沿海都很是出名,不过为人极为嚣张,甚至几次三番和浙东各路盗匪起过冲突,打得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甚至有时候,都要向他朝贡。
可以说,当时浙东一带说的算的事话人,便是虞清了。不过,浙东一带历来混乱,外来的海盗团战斗力超群,都可以在此占据一席之地。
相对的海盗团的统治力更迭极快,在此耀武扬威便是做一个活靶子,很快就会有年轻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挑战他们的权威。
所以这里的掌权者极多,频繁更迭亦是如此,所以时日久远之下,这样的海盗团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不怎么离奇。
巨敖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们却是以厚道著称的,可以说,他们并不多加残害海盗和当地的百姓为主,说起来便是‘不竭泽而渔’,这样的统治受到了这些人的欢迎,一来二去,统治的时日反倒是最长的。
但就在一天,当时的海盗团首脑虞清被暗杀了,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死了,而虞凤此时临危受命,成了巨敖的首脑。
她年方十六,但早在海盗船上做了六年,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海盗了,由她上位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波折,他上任之后便行彻查此事。
最终锁定了这件事与当时黑白道的事话人有关,此人便是严雯,最终严雯和虞凤发生了剧烈的交锋,双方都是奇兵尽出。
但严雯显然技高一筹,他手中有用不完的亡命徒,也有暗中网络的海盗,这些人构成了对虞凤的捕杀,几乎每一日都有巨敖的人在死去,就连虞凤都面临着生命的危险。
只是这娘们毕竟是在海上长大的,悍不畏死,居然仍旧与严雯想挑衅,甚至发动奇袭,一次性捣毁了严雯手底下控制的十支海盗团的据点。
一时之间震动当地的海盗,人人自危,毕竟这里的人和严雯密不可分,如此一来,几乎任何和严雯沾亲带故的,都陷入了对巨敖的捕杀之中。
可以说,当时的虞凤面临的是四面楚歌的局面,人在被可能触犯自身利益之时,就会有极为狂暴的反噬,何况这些人并不是所谓的绵羊,而是真正的海上群狼。
战况急转直下,几乎各处都是对手的耳目,而自己可用之人极为少,这般局面若是识大体者,早已投降了账。
但到了虞凤这儿当真打算打完最后一兵一卒,与严雯决一死战,她选择了上岸,而就在她上岸的时候,有一伙神秘人找到了她。”
陈闲低声说道:“钟鸣与戚步芳。”
“对,是他们,他们谈了很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最终打消了虞凤复仇的念头,但钟鸣和戚步芳一起出手,将严雯位于海上的爪牙全部斩断,
从此世上便没有了巨敖之说,三灾便多了一支新的奇兵。”
“虞凤此人,乃是巾帼不让须眉,战斗力强悍,尤其是对戚步芳与钟鸣忠心耿耿,武力超群不说,在部下之中素有威望。
缺点自然也有,他不善练兵,手中的精锐,乃是钟鸣亲手交给他的,可以说,他和钟鸣看似若即若离,实际上是一对连体婴,而且虞凤对钟鸣极为依赖,就仿佛钟鸣乃是他的兄长一般,当时查探情报的兄弟都说过。
这虞凤怕不是把钟鸣当成了自己的亲兄长了。”
陈闲暗自点头。
阿文伸了个懒腰,仿佛诉说的有几分乏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看向远处继续说道:“三灾表面上便有这么几位,只是暗地里却不止如此。” 434.三灾(七):隐军
一般的庞大势力,都不会只有表面那般简单。
不止是大,藏在他身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
就像是陈闲的濠镜陈氏海盗,除却表面上有魏东河谢敬等人统领的群盗与军士之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以叶隐为首的隐军。
还有一支绝不可暴露,一旦出现就要不留下目击者的活口的绝对底牌。
这两支势力构成了陈闲现有的全部势力。
像是黑锋和三灾这样的大势力,经营多年,藏在水底下的东西只比陈闲多不会少。
“三灾有其暗部,这些暗部就像是之前的大会战之时,他们暴露出来的一般,其中一部分应当是化身成别的船队生存在海上。
毕竟曾经的三灾各部本来就是各路船队经过戚步芳等人的杂糅而成的队伍。
甚至就像是他们的幽魂。
可以说,这些人就像是毒素一般逐渐渗透进了别的组织之内,三灾这只大虫子在这些猎物体内产卵。
而后逐渐扩散开去,吞噬其中的血肉,最终孵化诞生。
对于一支海盗团而言,最为重要的一点,莫过于其中枢,即领导层,普通的海盗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所谓的千军易得,而一将难求,便是其中的道理。
对于三灾这样的大集团而言,更是如此,海盗数目之多,不计其数,可以说,他们要多少的炮灰,自然从后方调用,或是就地募集,自然有的是海盗前仆后继。
但若是要能够统领这些人手的策士与领导者却极为少,可以说,这是目前各大海盗团都面临的问题。
包括黑锋亦是如此,能够统治操纵这些士卒的人不是没有,但优秀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我们老大,也就是陈良,其实也是个武夫,但稍稍能够统兵,立马就被陆老爷子委以重任。
就如此这般,做到现在,还未人人所推崇,也不知如何去说。”
一旁的阿屠插嘴道:“我陈大哥那是足智多谋,你可不许乱说。”
“陈大哥自己说的,就自己这么些鸡毛蒜皮的本事,打架全靠的急中生智,若是没点小聪明,早带不了兄弟们回来了。
但除了小聪明,咱们哥几个哪个不知道,他可是一身的臭毛病。”
“去去去,你怎么净说这些坏毛病,这不都有外人。”
“我瞧你没把人当外人才说的,你现在还好意思怪起我来了?!”阿文作势欲打,阿屠也争锋相对,阿文见得这黑铁塔一般的兄弟立马气势松了下来。
毕竟他也知道,阿屠本来就是浑人一个,你和此人根本讲不通道理。
平生靠得是一股莽劲,闯出来的一片天地,若是真叫他莽撞起来,二十个自己都不够他一个打的。
他说道:“黑锋如是,三灾也是,于是三灾很早就开始了这等潜伏的过程,过程很是简单,从一个底层开始渗透,最终将这些成名的少年军师与将领收归麾下,
所以实际上,你看到三灾似乎不怎么活动,但实际上,谁知道这十来年,三灾到底吞噬了多少知名海盗团,掌握了多少有能之士?
这些都是潜藏在水下的消息,若不是三灾内部的人,根本无法知晓其中一二,但诡异的是,自从梁先生加入之后,三灾反倒是不怎么继续运作这个系统了。
我等曾经觉得乃是梁先生刻意阻止了这些发展,但究竟如何,完全不知。”
陈闲轻巧地敲击着桌面。
梁先生与戚步芳应当是属于互相利用的关系,对于彼此来说,两个人都是不错的伙伴,戚步芳掌握有大量的战斗资源,而梁先生手头则是有现成的情报网。
但在海盗团的统治力方面,双方又是寸步不让,戚步芳自然是要钟鸣借着执掌这条大船,他总不会将三灾交到一个莽夫丛云手中罢?
而梁先生恐怕更喜欢丛云上位,毕竟丛云只不过是一个莽夫,极为容易被控制,被成为傀儡之后,三灾便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随意捉弄。
但表现得自然不会如此急功近利,他自然有自己的算盘运作。
双方看似合作,实际上勾心斗角,但如今戚步芳尚且健硕,不应当在此时窝里斗,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是“姑射”的意志。
他并不希望海上出现一个太过强大的势力,出于什么目的犹未可知,但他作为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组织,也会伸出大手,干预海上秩序的平衡。
可以说,这个操作若是在内部有所策应便极为好动手。
若是对方内部没有被渗透,就会成为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会爆炸,而后出大问题。
陈闲隐隐觉察到其中的奥秘,但见得阿文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显然也猜到了“姑射”的目的,但其中的细枝末节,却没有那般清楚。
“若是如此,这可是一盘乱局。”
“一只船队内,有两个太阳,各占一方,怎么都不是什么好事,内忧外患又是如何?这不是更为难堪?
随时都得提防着过命的好兄弟要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你说憋屈不憋屈?所以,三灾如今没有什么大动作,不仅是因为被多方势力盯上,更多的问题乃是他们自己,
这只擦枪走火的手,究竟会造成谁的死,谁的上位,到现在都还不甚明朗,而且若是真的由钟鸣或者丛云其中之一上位,能否压制住那么多,海盗的部众,更是两说,这么一个吃百家饭壮大的海盗团,实在是内忧外患。”
阿文似乎对这件事颇为乐观,陈闲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做海盗的求的是什么?”
“一则自然是钱财了,二则便是横行无忌……”
“只要谁人能拿得出大笔的钱款,能让三灾在海上当一方霸主,手底下的人谁管你是谁?只要能够让他们跟着吃肉,
便是认贼作父,都无所谓,所以,阿文兄大概是打错了算盘,这人心造化,最是简单不过,自是有几根硬骨头,
但这样的硬骨头能有多少呢,终究还是双膝一软,就能吃上的饱饭,有什么不好吃的?”
435.跳梁小丑
人的本质是逐利的。
而海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且是毫无底线的追逐者。
所以陈闲在濠镜在逐渐淡化海盗的思想,转而希望他们成为一个有家园意识的团队,为了这个,他甚至给海盗们画了一个可以预见的大饼。
自由,富足,征服四海。
至少目前所有人都在前赴后继前往这个目的地。
但何时能够彻底扭转?
陈闲也不知道,但至少他已经着手去办。
在做,总比只在一旁围观来得好。
海盗之所以为海盗,不应该是因为这些唯利是图的本性。
人和人也不应当有什么区别。
阿文被这些话问得一愣,低头思索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
“不愧是闻兄弟,对人心的拿捏把握,远超于我,到底我还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这海盗的经营实在是不怎么得力。”
陈闲哑然失笑道:“那倒不是,毕竟我和这些兔崽子朝夕相对,他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他们便是如此的人,
只不过,嘴上说的好听,我信他们个鬼,做惯了咱们这一行,还哪有什么可以信任的?”
阿文点了点头,他看向远处的台子,金河正在上头讲得口干舌燥,早有仆人替他递上茶水,他喝了一口高声说道:“诸位!”
阿文不屑的说道:“讲到现在方才要说重点吗?那前头说的岂不是都成了废话?有些人做人不会,恐怕连说话怎么说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陈闲眼尖,指了指金河的手掌与杯子接触的位置,笑着说道:“你瞧瞧,我寻思倒也不是他无趣与蠢笨,而是有人文绉绉的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到了现在正要施行便是了。”
阿文也循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得他的手中夹了一张纸条,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这东西都要靠别人准备?这金河老头可当真丢人,越活越回去了?”
陈闲说道:“你有所不知,他一直都是这般德行。”
陈闲来之前,曾和小邵做过这方面的功课。
金河老头儿上位以来,偌大的金家海盗团实际上没有半点起色,反倒是越混越惨淡了,究其原因,在于金河本来就是一个草包,什么都不大行。
偏生好大喜功得很,什么事儿都要广而告之,一两次尚且新鲜多了,就有点乏味可陈了。
而其人既没有他祖上的雄才大略,其人又极为缺乏胆气,但此人有一点好,脸皮够厚,面对别人的质询都可以轻巧的一笑置之,实在是厚脸皮者里的极品。
不过,此人虽是什么都不行。
但极为擅长做表面文章,一个海盗团的败绩,被他说来,犹如口吐莲花,仿佛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战出现在你等面前,叫你应接不暇。
不过,是死是活均是靠着他一张嘴。
现在年岁日大,那感动人心的语句,实在是说不出口,偏生要端着秀丽,仿佛是个扭捏的大姑娘一般。
尤其他自从年岁大了之后,倚老卖老,似乎也有了叫板的底气,此次想必也是与多方争利的表现。就是这样的人,自认为一地魁首,可笑至极。
而在他的统领下,整个金河海盗团也是乌烟瘴气,几乎无有可用之人。
靠的是别人的供奉,近些年来,与其他海盗团一触即溃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他因为地盘抢夺不过,就将目标放在了寻常百姓之家,犯下了累累血案。
当真叫人不齿。
他还将此事你当做吹嘘的本钱,更是叫人恶心。
这般行为蒙骗一般海盗还就罢了,要将此事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举动,什么与敌人大战七八日,最终斩首数百,凯旋而归,这一类的话语与捷报,时常传来。
倒是叫他在海上站稳了脚跟。
“这天下第一吹牛皮的海盗团,恐怕便是他们金河家了。”
阿文也是笑着对陈闲说。
陈闲脸色多有无奈,但隐隐也知道,这一套在后世也极为吃得开,你且不必多有本事,也不必有数十年的打磨,
只要把数据刷上去,多做些营销,你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都会有大把信任的人,都会有所谓的粉丝替你摇旗呐喊,而且这些人多是同仇敌忾,战斗力超群,说起来,便是你的铁杆。
金老爷若是在现代也是翻云覆雨的人物,算是生错了时代。
不过这老头子又是一阵痛心疾首的表演,众多海盗倒是丝毫不买账,但也不敢太过放肆。
金河说道:“如今海上之威胁之多,已经到了迫在眉睫之时,诸位自是可以代表这浙东海盗了,如今金某人自是要与诸位说一说,这浙东是否需要一个群盗之首?来统领这浙东群盗?”
陈闲笑着说道:“来了来了。”
“一出好戏。”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他们本就是林中雀,自由自在乐无边,但如今却有人要在他们脖子上套缰绳,而且还要他们亲自开口,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而阿文说道:“总是有应声的人。”
陈闲也知道,金河不可能不准备自己人为自己造势,果不其然,不多时,已是有几个男人站了起来,高喊道:“金河老爷子德高望重,如今这个位置已是必须的了,由你这个倡导者担当最是合适不过,毕竟谁人不知道你的丰功伟绩呐。”
几人大吹法螺,只有零零星星的应和,毕竟在座的海盗就没几个傻的,均是其中的人精,如何看不出你金河想要坐这第一把交椅。
既然这联合已是板板钉钉,他们自然也想要攫取最大的利益,哪怕挡在他们前头的乃是天王老子,当即便有人在台下阴恻恻地开口说道:“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出来搅风搅雨了,还是赶紧回家躺着等着入土罢。”
“就是就是,这一把年纪了,要是死在海上,可是连个坟头都没有,好不容易上了岸,可别下来喂鱼了,丢不起这个人。”
“前两年还不是说金盆洗手不干了,如今这模样,难不成当年洗的是脚,不是手?”
“哈哈哈。”
436.理智全无
陈闲见得金河脸色一阵变化,知道他失算了,而且,这老头子恐怕刚还在那儿打着小算盘,觉着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他办不成的事儿。
更是没有料想到会有这般大的阻力。
如今这浙东沿海,早已不是他祖宗当年的那一块了。
老爷子自信非常那,但被打脸了还说不出话,可见不得半点牙尖嘴利了。
陈闲一声叹息。
周围人声鼎沸。
“怎么着,闻小兄弟,这不是如你所说的,海盗均是逐利,你怎么看着还没这么痛快?难不成,你对这海盗之首脑位置有那么几分兴趣?”
陈闲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这个位置都是一个虚衔,确实没有什么大作用,他既不是浙东的人,根据地不在此处,想要以此为自己谋取福利几乎不可能,所以这便是一个最大的鸡肋。
而且还要引起一阵阵的反弹,未免有几分得不偿失。
而且,一旦上位自然要受到云客和严雯的双重控制,到时候,他的身份极为容易暴露,一旦暴露不是被当做威胁的借口,就是直接被捅到台前,当即就会一无所有。
他可不想自己的生死开关被握在别人的手中。
自己的小命可金贵着呢。
“这不是个好东西,其实硬要说,反倒是这老家伙最是合适,好控制,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绝不会影响大局,
若是他不曾被权力冲昏头脑,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的话,那么更加妙不可言,只不过,少有人能在统领数百条大船的情况下,保持自己的理智,更多的时候,人都是愚昧的,
尤其金老头是个不折不扣的虚荣者,有了一,便要觊觎二,到时候,闹得天翻地覆,又是一场好戏。”
“除此之外,还有谁真的可以将整个海盗都整合成一块?云客?”
“云客不会自己站在台前,他缺乏资历,在海盗之中的威望不足以服众,而且他看不起这个草莽的位置。”陈闲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金河在台上有几分进退维谷,但此时的严雯已经说过大义,很难再跳出来帮上金河一手,而云客干脆是个外人,也只能冷眼旁观。
他们两人均非海盗,有自己的尴尬在内。
他们也显然没有想到老头子这般不堪。
金河冷哼道:“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东西,当真要黑锋将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才念起老夫的好来?”
“得了吧,金老头,真有那么一日,大伙儿也想不起你的好来咯!”
“就是,到时候,咱们跟黑锋的人一跪下,就说愿意臣服什么的,岂不是更好,做了黑锋的一员,跟着他们走南闯北,吃香喝辣,不是更妙?”
“我听说黑锋杀人如麻?”
“那都是胡说的!再说了,谁都说咱们海盗杀人如麻,我们不也一样,海上哪有什么人给咱们杀呐!”
老头子面色阴沉,但却不见得多加混乱,他一挥手,偌大的厅堂之内,虽是无一人听从他的指使,但从门外已是有人托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他神色平常,见得众人喝骂,反倒是露出了一丝得色。
阿文和阿屠却在此时站了起来,面色有几分凝重。
陈闲隐隐觉得此事恐怕和黑锋有脱不开的干系,虽然这次邀约乃是过云客发出,但若是他们不乐意答应,也不会到来,此处应当有什么隐情,说服了这一伙人成行。
陈闲不动声色地与狴犴等待在一旁。
那人走到了台前,将锦盒往上一地,金老头伸手接过,他头一回显露出凝重的神色,他高声说道:“诸位,且听老朽一言。”
众人仍旧喧嚷异常。
“你们自然视之三灾、黑锋之流如虎,但我金河虽是沉寂了半生,但到了如今,却无有半点怯懦!”
他声如洪钟,一改往日的羁縻与困顿,众人听了竟是有了片刻的沉默。
他将手中的锦盒高高举起,而后掀开了盖子,露出里头的物件来,众人一声惊呼,竟是一枚五官狰狞的人头!
“此乃黑锋的前哨!被我等斩杀与当场,且将此物当做祭旗,以表我等之誓死决心。”
陈闲暗叫不好,伸手想要拉住阿屠和阿文,刚开口说道:“此乃圈套……”
但阿屠已是自身后摸出一柄半人高的大刀,而后连同阿文杀入了敌阵之中,他们攻势凶猛犹如排山倒海,不少海盗挡在他们面前,竟是被一刀两断。
其余海盗虽有私心,但终究没有将兵刃带入场内,此时的阿屠以有心算无心,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陈闲却紧紧盯着云客,见得他的反应,已是确信其中的圈套。
阿文身手稍弱,但阿屠乃是杀阵猛将,一把大刀左右挥砍,血肉横飞,而跟在他们左右四五少年也均是好手,身上暗藏兵刃,也早已大开杀戒。
他们的目标明确,正是台上的金河,还有那枚头颅。
狴犴掩护着陈闲,看着汹涌倒退的人流,只听得陈闲说道:“人终究难以在涉及自身之时,完全保持住冷静,哪怕阿文这般的军师也是如此。”
狴犴听着陈闲说话,只是竭力收束自身,海盗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他们本就极为怕死,到了此刻,更是到了极致。
眼见得那一行人望风披靡,已是到了金河所在的台下,只是老头子嘴角扬起了一丝残忍的微笑,从左右如鱼龙倒灌,冲出许多手持火器和刀刃的海盗,竟是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早知道你们乃是黑锋的贼徒了,还好老夫早有防备,不然岂不是早让你们得手了去!”金河高声说道。
众人从原本的慌乱之中镇定了下来,见得阿文阿屠一行人竟是被困入重围之内,方才安下心,这年头没什么东西不是一把火枪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把,任他武功再高又如何,还不是一枪撂倒。
“我想你金河这等废物如何得知我自家兄弟所在之地,还不是仰赖某些人之助力?可笑你当狗还摇摇尾巴,沾沾自喜?”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几兄弟要是有半点怕,便是丢了我陈良大哥的脸!”
437.巧舌如簧
陈闲倒是觉得此刻把陈良抬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金河顾忌之大,难以想象。
他这么做,先是已经得罪了黑锋,如今尚有说辞,毕竟谁都没有看到这件事究竟是何人做的,但如果将这一行人斩杀在当场,那可就真的和黑锋不共戴天了。
这几个可是和陈良有过命的交情的弟兄,就像是刚才阿文一声吼,他们敢来此地便是有所依仗,根本不怕你这些小喽啰杀。
一时之间,局势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僵局。
阿文和阿屠冲出来,算是坐实了那一枚人头的真实性。
这自然是金河的目的,让黑锋这一行人自证其存在。
但他没有料到,引出这帮人之后,如何处置,这一来二去,阿文和阿屠两兄弟却也成了金河的烫手山芋。
陈闲看了一眼,躲在暗处的云客神色,见得他仍是一副风淡云轻,胜券在握的模样,已是知晓这件事并不简单。
陈闲连忙四处张望,竟是看到自角落里涌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人影,他们都藏在阴影之内,手中似是各持器械。
得,这还得来一出掷杯为号吗?
陈闲虽是觉得这般行径极为无聊,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成功将事情栽到金河头顶,那金河就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怎么都洗不脱干系了。
不过,他陈闲既然有所察觉,自是不会叫他得逞。
何况,如今也是他出场之时机,毕竟大家伙都对黑锋讳莫如深,如今更是都在望风,他本有计划,到了如今正要铺开。
浑水方可摸鱼。
他低声对一旁的狴犴而语了几句,少年已是溜入了人群,而后消失在其中。
而陈闲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这般好生热闹的局面,可是要将我浙东群盗都一并拉下水去?
这金老爷子可是好算计呐,到时候,若是遇上黑锋的问责,你便将兄弟们一卖,说是我们失手打死了他们的好兄弟,到时候,你自是当一条黑锋的好狗,咱们这些人可就得替尔等填了命了。”
陈闲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摇摆的众多海盗齐刷刷地看向金河,而也就在此刻,厅堂里竟是一声枪响,不偏不倚正打在台子附近,若是偏上一寸,这被围困在其中的黑锋众人恐怕就要有人要脑袋开花了。
“哟哟哟,这般急不可待?把人杀了,好让大伙儿百口莫辩?金老爷子好算计啊?”
金河指着人群,颤抖着手指说道:“谁!谁人在胡言乱语!放肆!把此人给我拖出去!”
他本就是最忌惮这种结果,到时候一通混乱,他原本树立的优势,便是全无。
他急匆匆地转向众人,而后又冲着他们说道:“诸位,老朽全无这等意思,这枪声并非是我手下所放……”
可众人受了陈闲那一阵挑拨,早已信不过此人,纷纷怒目而视。
陈闲暗自看向那云客,却见得云客竟是跨越过人群,也在看他,那是一双无比自信的眼神,但此时隐隐之中,竟是透露出些许怨毒。
陈闲心中一片澄澈,知道此人计划为陈闲所撞破,而找不着始作俑者,只得将恨意倾泻在了陈闲这个发声者上,而且偏生此人难以出口,毕竟他在这场闹剧之中,不过是一个协助者,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他却是不去理会此人,只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等入内之时,手中可无有枪械,只有金老爷子手中有,还为数不少,这还不能说明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儿吗?”
众人一听更是觉得有理。
毕竟这年头,火枪算是稀缺品,大部分的海盗能配备一些都算是有征伐海上的势力了,浙东一带较为富裕的海盗也只有金家一户了。
众人喧嚣了起来,有几个更是冲破包围网,率先挡在了阿文阿屠身前。
陈闲不禁有几分哑然。
海盗的关系变化莫测,但终归离不得一条,崇拜强者。
让弱者团结在一起,去对抗滚滚大势,本身在海盗世界里就不现实,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现实,见得局势不对,早已找好了买家。
陈闲倒是想问问阿文,他们黑锋是不是早已接洽好了大部分的浙东海盗,只等时机成熟就来全盘接受此地的势力。
不过,想了想也是作罢。
“你你你……你们这是反了天了,你们可知道黑锋来了,你们便永无宁日了啊!”
有人开口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骗鬼呢,你们金家可是占着最好的地盘,黑锋势力再大,还能有多大?他们一口也就是一块肉,顶多就是把你们的食吃了去,和我们这些小喽啰有什么关系?”
“就是,现在给你们上贡,以后给黑锋上贡,有什么差别吗?黑锋还比你们强的多,他们要财,可不像你们还要我们上去偿命啊!”
“你们金家算什么东西?咱们都是当海盗的,凭什么要我们替你们顶缸?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呸!”
不过少部分和金家一样都有地盘在身的海盗却是不自觉地朝着金家老头儿靠拢。
毕竟他们的利益很是一致,与会的人不少是其中一份子,知道自己应当是站在哪一方,毕竟他们和金家有几分相似,都是不思进取之辈,如今坐吃山空,尚且能在陆地上置办产业,黑锋来了,那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陈闲笑着喊道:“你们可是觉得如今的大会,尚且能够留得自己的那一份地界?殊不知,金河若是得了你们的主力,将这儿给一统,之后他便是切割地盘之人,一如一百多年前的他的祖宗那般。
到时候你们这些老骨头对他们有什么用?金家上岸之后广交附近的世家富户,年轻才俊招揽无数,如云客这般的人更是多如牛毛,自是等你们一一交出权柄,他再将这些地产分割给这些张嘴等食的亲信,到时候你们一无所有,
这沿海又都是金家的底盘,一家独大,别说是黑锋了,到时候,就算是黑锋与三灾齐来,他金河自然也是不怕了,至于你们……呵呵。”
438.过招
陈闲并不指望这种拙劣的挑拨能够起到大作用。
但给了机会,金河恐怕都抓不住,谁让这人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连带着自己手下的海盗团,也跟着变得毫无威严和尊严。
陈闲打了个哈欠。
毕竟对手太弱,连对付的力气都不需要花。
也是因为云客严雯各有顾虑,不能做到拧成一股。
不过,陈闲看着金河气得浑身发抖,仍旧咧开嘴笑了起来。
对于唯利是图者,这几乎是最好的方式,拿他们最忧心的事物去挑拨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就连云客都看上去有几分束手无策。
他几步下了台子,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门,竟是到了陈闲跟前,探出手,只虚空一抓。
陈闲看到的是一只手正不断朝着他伸来,手掌渐渐变大,他没想到的是云客此人当真会说翻脸便翻脸,毫无半点气节。
此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好在和海盗在一起,虽是没打磨出什么功夫,但终究多了几分随机应变的能力,他身形一矮,而后往下一缩,从怀中迅速掏出了火枪。
即便如此,云客的手掌还是堪堪擦过了他的鼻尖,碎肉与皮肤鲜血都一并流了出来。
云客得了好处,紧追不舍,知道处理了此人,就能平定这等暴乱。
可等待他的是一只手铳,正抵在他的掌心之中。
“可别轻举妄动了。”陈闲低声说道。
“没想到,比拼口舌之人最终还要掏枪相见,当真笑话。”云客嘴上如此说着,却是收回了手掌,一双犹如毒蛇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陈闲的破绽。
陈闲并不敢有任何放松,他笑着说道:“你不也是运筹帷幄者,还不是动辄亲手杀人,彼此彼此了。”
“你有什么脸面与我彼此彼此?”
“那你大可试试上前杀我。”陈闲将手铳把玩了一下,他的枪法配合自己的眼力,在短时间能成长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可以说,陈闲的枪法之强横,在濠镜都是有数的好手。
只不过,知晓的人极少罢了。
毕竟,能见过少东家出手的,早就被灭了口了。
就连云客也不敢轻易尝试,他知道火枪之威,哪怕自己冒险击杀了这个少年人,自己也得不偿失。
他乃是千金之躯,为了一条海盗的烂命搭上自己?
这怎么看都是亏本买卖。
他冷哼了一声,只阴恻恻地看了陈闲一眼,而后低声说道:“你给我好自为之。”
说着,竟是不管此间之事,飞身上了台子,遁入了后台而去。
陈闲眼睛微微眯起,到底这样的人最是难缠,虽是语言挤兑,仍旧可以考虑清楚眼下的状况,放下自己的尊严后撤以保周全。
他本来是意图激起这人的凶性,趁乱除掉这么一个大祸害。
如今倒是师出无名了。
他悄无声息地收起手中的小火铳,却看到远处的严雯正将目光投向此处。
陈闲悠悠然一笑,很是惬意,背过手全然不理会此人。
前方的混乱的仍在继续,围攻阿文阿屠的是一批人,而与金河对峙的又是另一批人,他们的利益互不相同,而双方都有自己不肯后退的缘由。
虽然其中一部分为陈闲说动。
但毕竟都是口说无凭,而黑锋这帮人却是实打实的入侵者。
人数在不断倾斜。
陈闲叹了口气,被云客一打岔,原本的先机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
他向前一步,已是走出了人群。
对于他而言,他尽管不愿意走到台前去,但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毕竟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交代,大部分人都会逐渐浑浑噩噩之间倒向金河。
哪怕他们不齿于金河的为人。
但海上的海盗能有多少好人品的?
金河虽然不堪,但至少德高望重,有这么一重关系在,在座的众人方才会听他多说一二。
海上争锋便是如此。
先看利益,再谈别事。
陈闲一出场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毕竟他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微微一抬手,只听到角落里想起了一阵枪鸣。
他的身边原本挤着的一群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只有陈闲淡然地站在原地,显得极为突兀。
陈闲有时候觉得当英雄被人注目的感觉,真的不大好。
只是你若不站出来,整个世界的格局可能就随着这场小小的风波,变得晦暗不明。
这可真就是蝴蝶效应了。
陈闲直愣愣的举动,到底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淡淡地说道:“众位可否听小子一眼?”
众人纷纷回过头看着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人,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陈闲笑着说道:“我知道诸位此来,各为了自己的利益,这场海盗大会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了,金河想要将诸位捆上他的贼船。
黑锋想要蓄意在其中找金河复仇,一来二去,混乱异常,但无论是金河还是诸位恐怕都对如今浙东的情形,心知肚明罢。”
众人点了点头,但看到少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均是有几分怪异。
但联想到刚才云客也是这般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反倒是有几分释怀了去。
陈闲继续说道:“浙东危如累卵,无论如何,都是替人做了嫁衣,新老势力更迭,别的人都在入场,这海盗大会在座的却只有大伙儿几位,委实不合适,不合适!”
他走到台前,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诚然,老头子说的一派胡言,但至少点了一个点,我们面对的是空前的危机,务必要团结在一处,方才有那么一线生机,不必当人走狗。”
有人在台下叫嚣道:“小子你毛都没长齐,难不成想学金河做这个盟主,你还是快回去吃奶吧!哈哈哈。”
陈闲笑着说道:“这盟主之位,我自是不敢觊觎,只是,诸位,如今在座的各位对抗三灾和黑锋当真有余力吗?”
众人沉默不语。
陈闲继续说道:“既然是浙东海盗大会,为何要遗漏下那些新贵,那些行外人,大家在海上都讨一口饭吃,就该拧成一股绳,方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