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获新生
崇泰年间,靖州西南有座山。
山中住着位道人,潜心钻研医术三十载。
终于功成,著书一本,名曰《魏氏医书》。
书成之日,道士归西。
霎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医书腾飞升天,化成一枚指环,转瞬不见。
与此同时,靖州城内一鲍姓官宦人家废园失了大火。
园内关着个双腿尽废的可怜女子,那女子从床上滚落于地,正拼命挣扎,欲往外爬。
一群家丁在外呼喊:“走水了!废园走水了!——”“快来救火啊!”“里头还关着人呢!”“快,快……二爷来了!”
“这里本来就是不祥之地,烧了也是干净,多派些人手控制好火情,不要蔓延到别处,至于里面贱人,不用管她死活!”
那女子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死死扣着青砖地缝的干瘪手指一下子攥成了拳头。
她披头着散发,双目腥红,嘴唇紫涨,被浓烟呛的发不出声来,满眼绝望的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但使出浑身解数也爬不过去的房门。
咔嚓一声巨响,房上火梁被烧得断裂,直线下堕而来。
那女子瞳孔放大的看着火梁,剧怔过后便要往旁边躲闪,只是已没有机会了,房梁正劈脑门,皮开肉绽。
一声惨绝人寰的“救命——”“救”字留在了鲍府废园,“命”字却在魏家庄子一间破旧草房里喊了出来……
*
魏楚欣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漏了棉花的破被又一次被蹬踹到了地上,她冷汗涔涔,中衣被汗浸的净湿。双手抱膝,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时睡在她对侧床上的乳娘赶紧披衣起身,弯腰将地上的被捡起,轻轻掀开洗的发白的粗布帐子,将被子重新盖在了她身上。
张妈妈叹了口气,将魏楚欣护在怀里,边拍着魏楚欣的后背边柔声轻哄:“小姐又做噩梦了,没事了,小姐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什么都不怕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张妈妈在心里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不禁一酸,忍住无奈的叹息,将那些摆在眼前的艰难都咽了回去。
一个被府里人抛弃,养在乡下庄子里没娘疼没爹爱都快被人忘了的小姐,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
姑娘大了要说亲,这养在庄子里的,要是随便找个人给婚配了,这……这……往下一想,张妈妈眼圈禁不住就红了。
魏楚欣窝在张妈妈怀里渐渐平复了过来。她微翘的下巴抵在张妈妈的肩膀上,睁大的双眼慢慢扫过两人现下居住的破旧屋子,脸上的凄然已经掠去,变成了确认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的无限喜悦。
一个月前,她就重生了,重生到了十三岁那年冬天。她依旧是魏家那个受人排挤,被养在乡下庄子里的受气小姐。
不过还好,她还没有被接回府里,没替魏昭欣嫁给鲍昊。她的双腿也没被鲍昊打断,那场大火也不曾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感觉魏楚欣不再抖了,张妈妈才放开她,呵护的扶她躺下。
窗外,月华如练。
银色的清辉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映照在魏楚欣还是十三岁少女模样的瓷白小脸上。她翕动着长而翘的绵密睫毛,那些许多年不曾想起的蒙尘往事,又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她想起,上一世她被打发到庄子前,大夫人问以前服侍她娘的那些丫鬟婆子,谁愿意随行服侍,结果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
那时她才九岁,娘亲刚刚去世,所有人都像看丧门星般的看着她,躲着她,她孤零零的站在送她去庄子的马车前,哽咽的抹着眼泪。
府里的两个小厮抱起她硬生生的将她往马车里塞,她鼻子抽噎的通红,正在惊恐绝望的时候,张妈妈拿着行李包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打开抱着她的那两个小厮,对大夫人说她愿意跟着来庄子。
后来,她嫁进鲍府,婚后鲍昊听信她命硬克人的谗言,下令打断她双腿将她关进废园。张妈妈救她心切,要回魏家告诉她父亲魏伟彬,结果被鲍府里的人事先知晓,将张妈妈推进水池。
张妈妈最后因无人施救而溺水身亡!
想起这些,魏楚欣的胸口如被针扎了般的,又疼又闷。
记忆中的场景和眼下正躬身细心为她掖着被角的张妈妈重合到了一起。
无限的庆幸,她突然握住了张妈妈的手,握的紧紧的。心里再一次发誓,既然老天爷给她重活了的机会,她再不会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这辈子,她要好得活,活得扬眉吐气,她再也不会如苇草一样任人摆布、任人欺凌,任人轻贱!
以为魏楚欣还因为做了噩梦而害怕,张妈妈无奈的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白皙但瘦弱的手臂,柔声轻哄:“妈妈不走,今晚上妈妈就坐在床头看着小姐入睡,屋子里冷,快把手伸回被窝里吧。”
屋子里确实很冷,她虽说是魏家的小姐,可是在这庄子里,有谁会把她当主子对待呢!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别说和庄子里的管事相比,就是和那些雇来的劳力汉子都比不了。天寒地冻,用来做饭连带取暖的仅有院门口那一小垛柴火而已。
张妈妈每天都要花心思计算着使用那些柴火,生怕多用了一些到最后挨不过这个冬天。
不忍心再让张妈妈在屋子里受冻,魏楚欣松开了握着张妈妈的手,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妈妈,我没事了,屋子里冷,你也回去睡吧。”
两人躺好,半天无话。
最后伴着月色,魏楚欣突然开口道:“妈妈。”
她的嗓音是少女的稚嫩,语气却坚定果决。
张妈妈拉着长音应了一声,等着魏楚欣的下话。
月夜下,魏楚欣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泛着以前从不曾出现过的坚毅神采。她看着躺在自己对床的张妈妈,笃定的说:“容我半年时间,我带妈妈回府。”
也许是魏楚欣的语气太过坚定了,在初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张妈妈竟然信了。
可是马上反应过来,一个性格向来柔顺要由她呵护的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只是要是真能回府,就好了,就不用在这里受这份苦了……
夜色已深,魏楚欣睡意全无的侧卧在床上,等着张妈妈渐渐睡熟。
这一辈子,她要让那些曾经蔑视、侮辱她的人都高攀不起。她再不会替魏昭欣嫁给鲍昊那个混蛋,那些曾经吃人不见骨头的日子,将伴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
今日是阴历十五,外面的月亮又圆又大,整整一轮,在漫天星星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
魏楚欣披衣起身,轻推房门,走了出去。寒冬里的冷气顺着鼻端慢慢流进了肺腑,她深深呼吸着,将在鲍府里被囚禁六年的憋闷之感,彻底呼送出来。
重生第一日起,她就发现自己右手食指处多出一枚红铜色指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会发出只有她能看见的浅浅光亮。
魏楚欣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她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戴在她食指上的指环,凝神静气,等待着上月阴历十五出现在这枚指环上的奇事再次发生。
果然,子时一到,这枚指环又发出了莹莹的清辉,和天宇之上的明月连成了一条极细极亮的银色光线。银线无限放大,慢慢延展成了巨大的书页。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写着银色小字,魏楚欣定睛看去:
《魏氏医书》第二卷
医学源流
茫茫上古,世及庖牺。
始画八卦,爰分四时。
究病之源,以类而推。
神农之降,得而因之。
仰惟神农,植艺五谷。
斯民有生,以化以育。
虑及夭伤,复尝草木。
民到于今,悉沾其福。
……
她不再像上月十五日那样惊诧。天降医书,通过她手上的指环,在每月阴历十五月圆之时显现,她正应该抓住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机会,不负天恩,研习医术,治病救人,改变命运。
想着,魏楚欣更加用心去看去记上面所写内容。
一看就看了几个时辰,随着天色越来越亮,那书页上的银色字迹变得越来越浅,到最后连带着那书页一起消失不见。
鸡鸣狗叫声陆续传来,庄子里已有人早起生火做饭,房屋上的砖红色烟囱开始有袅袅白烟不断涌出,打着旋儿停留在屋顶之上,不消半刻又被那寒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和着乡野清晨的祥和景色,魏楚欣眉心舒展,用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淡笑后从容往屋中走去。
冬日的太阳升得很慢,但无论多慢还是迎来了白昼。
也许不为人知,也许不可思议。在这个冬天,靖州魏氏庶女魏楚欣在悄无声息中重获了新生,偶得了医术。
启探齐国,终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效,于她,于国。
第二章 大老爷要下庄子
四月里,春暖花开,景明人悦。距离魏楚欣重生归来,已经五个月有余。
这日午后,魏楚欣还如往常一样坐在屋中仅有的一张破榆木桌子旁,拿着削尖的木棍,在铺满细沙的方形草席上练习书写。
昨日又是阴历十五,每个月的那一天魏楚欣都要接受大量的信息。重生以来,她虽然发现看过《魏氏医书》上的文字后能过目不忘,读过的内容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但要彻底理解吃透精要,还要对书中的内容逐字逐句的推敲。
每个阴历十五之后,魏楚欣都要用十五到二十日的时间去揣摩研习,以求完全理解吸收医书上的内容。
午后的微光照在魏楚欣光洁细腻的鹅蛋脸上,她穿着交领布衣,虽然布衣被洗得发白,在两袖之间还打着几块补丁,但她身上秀美恬淡的气质丝毫不减,藏蓝色的衣服反而衬得她肌白胜雪,美玉无瑕。
张妈妈抱着一大捆晒得老绿的蒲草回来,一进屋就看见魏楚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长眉轻蹙,淡唇微抿,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张妈妈站在门口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看着魏楚欣,在心里无不感慨。
这半年以来,三小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说,就是性格也和早先不同了。
以前的三小姐,温柔中多少有些柔弱,遇见什么事都不喜欢出头,受了欺负或是委屈也是忍着不发,一笑了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就拿一个月前三小姐带着她去管事魏三鹏那里讨米一事来说,张妈妈都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安静的人嘴皮子原来这么厉害,当着管事的面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要回来了半袋子白米。
要知道她这前前后后不知道往魏三鹏那里跑了多少趟,好话说尽,也没要回来一碗米。三小姐一去,平平淡淡,脸上带笑,绵里藏针的问魏三鹏:我姓魏,三叔也姓魏,不知道咱们这魏是一个魏么?
魏三鹏本来是府里的下人,只是得老爷信任器重,才被赐了了魏姓,下派他到庄子里管事。
一句话就问的魏三鹏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等魏楚欣又道:三叔这半路改姓魏的人都能吃上大米,而我这自打出生以来就姓魏的人,却要吃糠咽菜,三叔说我父亲在府里待的久了,要赶上芒种衙里放假,到庄子小住几天,愿不愿意听这样的轶事呢?
这句话一出,魏三鹏马上就客气了起来,米也给了,菜也送了。
这边魏楚欣回过神来,见张妈妈正站在面前失神的看着自己,那样子有点怪怪的,带着些崇拜又带着些困惑,好像不是在看她从小照顾到大的三小姐,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人物般似的。
魏楚欣禁不住就笑了,站起身来,走到张妈妈身边,拿过她手里抱着的蒲苇草,往案边走来。
张妈妈也才回过神来,眼看着魏楚欣拿起那蒲苇草又开始编起“寿”型草结来,终是忍不住劝了起来:“这寿型结都快装满两大箩筐了,三小姐还是别编了吧,再编下去,怕是手都要磨出水泡了!”
魏楚欣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抬头看向张妈妈,终于打算揭开谜底。她编了大半年的寿型草结,到底打算作何用途。
“妈妈还记不记得我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府的?”
因为什么,因为谗言,因为阴谋。
她属羊又是腊月出生,人们声称腊月羊,命数不好,克人。
又恰巧她娘是早产诞下了她,月子里受大夫人明里暗里的刁难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虚虚弱弱病了九年,到最后熬得油尽灯枯离开了人世。
她娘刚下葬,魏老太太又生了大病。久病不愈,最后大夫人请来法华寺的大师到府里驱邪。经大师细算,说府里面有个属羊的女娃,命不好,方人。先克其母又克其祖。
她父亲魏伟彬是典型的迂腐文人,深信高僧之言。为了能让她娘入土为安,也为了彰显他作为儿子的孝心,默认了大夫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里的提议。
送魏楚欣走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雨。魏楚欣冒雨跪在魏伟彬书房门口,想见魏伟彬一面,想求魏伟彬别把她送到庄子里去,结果跪了一整天,魏伟彬也没出来见她。最后魏楚欣只能被大夫人派人强行送到了庄子里。
上一世,魏楚欣怨魏伟彬狠心,以至于魏伟彬后来两次来庄子里休闲小住,要见她,她都避而不见。等后来被接回了府,也是不肯和魏伟彬说话,不和魏伟彬服软。再加上大夫人在他耳边吹枕头风,她在魏伟彬那里就当真成了不肖女儿。
在魏府里,一个死了亲娘,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出小姐的命运,会是怎样?
魏楚欣上辈子已经领教过了。魏伟彬把她当成了垫脚石送给了鲍昊做妾,她成了他仕途之路上的牺牲品,他心爱大女儿的替代品。
靖州知州鲍宇的二儿子鲍昊声名狼藉,在靖州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然而魏伟彬不管那些,和他的仕途相比,一个可有可无克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又不和他亲近的女儿算什么。
张妈妈看着魏楚欣脸上露出的淡淡冷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半天都找不出话来安慰魏楚欣。
最后还是魏楚欣开口,微微笑了笑,让人看不出心事的说:“这是给老太太和老爷编的,要想回府里,得需要这些。”
张妈妈看向那已经装了快两大筐的草结,站在原地怔了好是一会。心里不禁质疑着,编这些个东西就真能回府了?
能不能回去得老夫人点头,老爷下令,大夫人不反对。可在这庄子里都快待五年了,老爷就来过一次,三小姐还赌气没见。
现在想回府,哪有编个草结就能回去的容易事啊。看来三小姐就算是再有主意,也毕竟是孩子,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张妈妈到最后还是无声的叹了口气,想劝魏楚欣别再编了,就是把手磨出血泡,也是没用!
但如何去说,说了伤人,拖着不说早晚也是要伤了姑娘的心。
要说回府,怎么就这样难呢,三小姐不是和府里的姑娘一样么,是老爷的亲生骨肉。
这世上真有不惦念儿女的爹娘?
彼时魏三鹏正坐在厅堂的花梨阔椅子上,手拿信纸,一边看信,一边叹气,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他身边坐着个妙龄女子,名叫玉红,今年才十八岁,是魏三鹏瞒着魏府里的人,从窑子里新接回来的小姨娘。
玉红坐在魏三鹏对面,眼看着魏三鹏的八字眉一会上一会下,一会紧蹙一会又松开的,有点沉不住气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忍不住柔声询问:“鹏哥儿,信上怎么说?”
魏三鹏摇了摇头,把信压在了案上,叹了口气:“打三小姐的话来了,老爷芒种要和大少爷下庄子,让我事先准备着。”
“嗨,我当什么事呢!”玉红听了,眸光一闪,心里灵机一动,便暗生一计。只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笑说:“来就来嘛,好生筹备着便是,鹏哥儿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筹备倒是小事,关键是我们的事……”魏三鹏说着,刚放松了的眉头又忍不住紧锁了起来,堆起个深深的“川”字。
玉红直起腰往门口看了看,见外面没人,起身走到魏三鹏身边,然后来了温柔巧笑,整个人便柔弱无骨的扑到魏三鹏怀里,拿手指慢慢去抚魏三鹏新蓄起来的胡子,娇嗔道:“亏别人称你声管事,挺大个男人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先姐姐难产没了都几年了,你就算续个弦又有什么的,你们大老爷还能把你怎么着,要说这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别说你才大我两旬,那戏文里唱的十八新娘八十郎在这大齐国也不是没有,瞧把你吓成的这个样!”
“起开,让人看见成何体统!”魏三鹏赶紧拿手一推身上的玉红,眼睛往外看了看,见屋外没人经过才松了口气。
魏三鹏此时瞧着玉红那窑子里的做派就觉得心烦意乱。后悔当初不该贪嘴去妓院里吃那一口,结果被个女人给缠赖上了,虽说晚上能让他享受那些个乐子,可是要被魏伟彬给看破了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合作者玉红
魏家的家规在那里摆着,一不许碰娼,二不许沾赌,有违背其中任一条者,即刻撵出府去,永不再用。
玉红被魏三鹏毫不留情的推了个趔趄,她站稳了身子,脸色陡变,冷哼了声,对着魏三鹏那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就提高了嗓门“哟,现在装成正经人了,谁昨天晚上猴急的抱着我就……”
话说了一半,魏三鹏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玉红先是感觉眼前一黑,再就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魏三鹏平日里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此时因怒意而涨得发红,他拿手隔空点着玉红脑门,怕外面人听见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平日里给你惯的,再敢给我多一句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玉红见魏三鹏真生气了,手捂着脸愣在原地,哭也不敢哭,喊也不敢喊,只得又拿起平日里哄人的那套,带着哭腔,低声下气的哄魏三鹏,“鹏哥儿,别和红儿生气,刚才都是红儿不好……”
魏三鹏眼睛瞟了下玉红,想到玉红平日里侍奉他还算尽心,便清了下嗓子,缓了缓语气,低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现下这庄子里还没人知道。要想在庄子里跟我过安生日子,平日里就收敛一些,别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以前的营生。”
“特别是老爷和大公子来了之后,你更是要安分守己,那些在私底下说的混账话,做的亲密事,万不可在人前去提、去做,你可是记住了?”
玉红如忘了疼般的,马上笑靥如花起来,张口保证:“鹏哥儿,你放心,我都记住了!”
魏三鹏心情这才好了几分,抚了抚玉红肩膀,怕再被人瞧了去,魏三鹏抱着玉红往里屋走去。
男人四十,经历正盛。掩好了门,两人温存了好大一会,魏三鹏才终于餍足。
等事后,玉红窝在魏三鹏怀里微微娇喘时,魏三鹏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一事未了。
魏伟彬来庄子必是要见魏楚欣啊!
可魏楚欣在庄子里吃穿用度是有多差,哪能让魏伟彬瞧去,看来得在魏伟彬来之前,着人收拾一番才行。
“鹏哥儿,你想什么呢?”见魏三鹏皱眉,眼睛看向一处,半天不说话,玉红白皙柔软的胳膊复又环住魏三鹏的脖子,娇声问道。
魏三鹏拿手轻捏了捏玉红脸蛋,一边欣赏着玉红那白里透着红的皮肤,一边说道:“明儿个一早,你带上些精巧的摆件,好衣服,好首饰什么的亲自给三小姐送过去。”
“这是要做给你们大老爷看?”
魏三鹏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转过玉红的脸,换到另一侧摸了起来,一边摸一边说:“顺带着说些软硬兼施的话,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让她自己心里最好都有个数。”
“这嘴长在她身上,她要想告你的状,谁能拦住!”玉红语气中满是看好戏的架势,要知道,刚才魏三鹏打她的那一巴掌可着实是下了狠手的。
她玉红虽出自烟花之地,可也没下贱到任魏三鹏打骂而还能心甘情愿服侍他的地步。两个月前,她勾引魏三鹏不过是想借他脱离窑子里那昏天黑地的地方,现下既然出来了,终有一天她会送魏三鹏一份大礼,以还夜夜服侍魏三鹏的恶心经历。
“她没那个胆,”魏三鹏满不在意的一笑,“这丫头片子九岁就住在庄子里,平时不管受什么欺负,都不吭声。你想想要是她知道告状,还能在这里受这些年白气,不早想办法回府里去了!”
“那可不见得吧,上个月来讨米的姑娘就是她吧?”玉红抬眼看了看魏三鹏,见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冒着亮光,在心里呸了一下,男人这个眼神里代表着什么,玉红再清楚不过,魏三鹏这个好色之徒,这可还真是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
玉红沉住气,又道:“你们三小姐出落得还真是漂亮,嘴也怪伶俐的,几句话就说得你乖乖给了大米,还懂得审时度势,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那倒是,比你清白!”回忆起魏楚欣的长相来,魏三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挺长时间都没见魏楚欣了,不想现在的魏楚欣出落得这般俊俏,还当真应了那一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婊子也好,戏子也罢,被人明骂暗讽都是家常便饭了,玉红早都听习惯麻木了,此时忍住嘴角的那丝讥诮,笑着问魏三鹏:“那鹏哥可是存了心思?”
“什么心思!”魏三鹏一下子坐了起来,假装作没听明白。要知道他在魏家再风光也不过是个下人,魏楚欣再落魄也是名副其实的主子,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魏楚欣的主意!
“我就这么一说,瞧把鹏哥吓的!”玉红也顺势起来,“就是感觉那姑娘怪可怜的,身为小姐却受尽白眼,你就不能对人家好点。”
“我要让她过的好,大夫人就不会让我过得好!”魏三鹏一个转身,看着玉红笑了笑,“行了,不提那些个,谁好也不如你好,也就你能让我这般舒服,等今年收秋,风声不那么紧了,就扶你做正房……”
*
第二天清早,魏楚欣和张妈妈在屋子里吃饭。
发黑的粗制瓷碗里装的是白粥咸菜,两人面对面坐着,魏楚欣拿筷子慢慢的拨动着碗里的稀疏米粒,有点漫不经心。
循着上一世的记忆,今日魏三鹏的小老婆该带人来送东西了。她父亲魏伟彬芒种过来,魏三鹏平日里就是再苛待她,这段时间也得把她当做主子侍奉。
这时从外面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其中玉红的声音尤其清晰。
“三小姐在屋呢吧?快把东西抬进来!小心着点,可别弄坏了!”
两人将玉红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张妈妈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魏楚欣,见魏楚欣如没听见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禁不住唤了魏楚欣一声。
这时玉红已经带人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汉子,四个婆子。两个汉子一个抬着屏风,一个抬着小几,四个婆子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堆东西,进屋后一点都不拘谨,如到了自己屋子一般,一个个手脚麻利的就开始拾掇。
张妈妈见状,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走到玉红身边,笑着说道:“红姨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正在收拾屋子的几个人。这架势从前也有过,三年前老爷来庄子时,魏三鹏也是派人折腾了一番,后来人走了,东西又都原样搬了回去。
张妈妈性格温和,说话向来有分寸,让人挑不出毛病。这边玉红笑了笑“这说哪里话,三鹏让我过来给三小姐送些东西,三小姐可得收着,莫要嫌弃才是!”
魏楚欣撂下筷子,转头看向玉红,微微一笑,“红姨娘说笑了。”
一丝微笑在嘴角停留片刻,就被魏楚欣收了回来。看着玉红年轻美丽的样子,魏楚欣心中徒生些惋惜。谁能想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上辈子竟会被塞到猪笼里,沉池而死。
原因是玉红偷了魏三鹏的银子打算逃跑,结果被魏三鹏抓了现形,魏三鹏要了她的命。
还真是奇了。玉红见魏楚欣竟然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被个落魄小姐怜悯,玉红心里一个冷笑,抬腿走到魏楚欣身边,含着些刻意的笑意,带着点挑拨的语气,说:“鹏管事对三小姐这般的好,等老爷来了,三小姐要多替鹏管事美言几句才是呢!”
这话,上辈子玉红说过。
魏楚欣勾唇,“确实呢。”心里万分讽刺,面上却能做到无害一笑。替魏三鹏美言几句?好啊!
玉红也一笑,见魏楚欣对于她的故意挑拨不为所动,她顺手拿起魏楚欣放在桌子上的粥碗,轻轻晃动了几下,里面清汤寡水,有几粒米都能数过来,嘴角不经意间上扬,略微弯腰,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魏三鹏苛责三小姐这么些年,三小姐就不想扬眉吐气一次。”
玉红声音讥诮,清浅的挑拨:“在魏家,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仆人,怕是要分不清楚了呢?”
魏楚欣记得,这话,玉红上辈子也说过。只是当年她却没有回应。
玉红说完,就直起了腰,看着魏楚欣,等着她反应。虽才见过两次面,可凭玉红识人的本事,她看魏楚欣并不像魏三鹏说的那样是个认人揉捏的软柿子。她就不信了,魏楚欣就真甘愿一直在庄子里受苦受气,待一辈子么!
魏楚欣又是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在她还带有些童稚的脸上表现出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抬头,和玉红对视了有那么一会,收回笑,坦然自若的说:“想又如何,红姨娘说,我肩单力薄,能拿魏管事如何?”
玉红听后,面上不动声色,只眉角轻轻上扬,提了声音,说给屋子里面的几人道:“你们好生收拾着,我陪三小姐出去走走,一会回来验工。为三小姐拾掇屋子,谁要是敢马虎含糊,仔细你们的皮!”
魏楚欣依着玉红的话,起身要和玉红往外走,张妈妈在后头见了,也要跟着出来,谁都知道魏三鹏新说的小姨娘嘴皮子厉害,张妈妈有点放心不下,怕那玉红说什么难听的话欺负了自家小姐。
“张妈妈,你就别出去了!”见张妈妈挪动着步子要跟着出来,玉红当即发话给阻止了。
张妈妈被说的一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最后还是魏楚欣开口,安慰一笑,“妈妈,你进去帮着收拾一下吧,屋子里闷热,我和红姨娘出去透透气。”
草房外,绿柳掩映,清风拂面。
……
“就这些?”魏楚欣说完,玉红有点不信。
“就这些。”知道玉红会是现在这个反应,魏楚欣点了点头,笑着补充一句,“希望红姨娘不要留下马脚。”
“我这里,三小姐自可放心。”玉红点头,言笑晏晏。
第四章 谁是谁的贵人
等玉红带人走后,魏楚欣回到屋子,屋子里已经是焕然一新了。
桌椅屏风,纱帘帷幔,梳妆镜台,胭脂水粉,首饰瓷器……虽然不及魏府里的精细贵重,但最起码有了闺阁该有的样子。
张妈妈高兴自然是不用说的。见张妈妈合不拢嘴,做什么事都有劲儿的样子,魏楚欣心情也不错。两人高高兴兴的过了一日,到了晚上,玉红又着人送来了丰盛饭菜。
吃了顿好饭,魏楚欣躺在换了柔纱帐子的床上,一夜好眠。
等第二天清晨,如计划的那样,玉红将张妈妈叫了过去,魏楚欣则是换了出行方便的窄袖衣裤,一个人从后门出去,择近路悠闲地往离魏家庄子不远处的太蒙山走去。
太蒙山占地阔广,形如断裂一半的指环,横耸于齐国南界,天堑屏障,历年来阻隔着南蛮部落的侵袭骚扰。
暮春时节,正是女人们出行挖野菜的时候,魏楚欣穿着下人的衣服,手挎菜筐,刻意低头避人,倒是没引起来往行人的注意。
她上山打算挖一种草药,医名兰霄,俗名曰两头通。这种草药对症时能破积逐水、治疗痰饮喘满。但要是给好人吃了,轻则腹泻疟疾,重则中毒伤身。
轻则腹泻疟疾,魏楚欣想到这个,脸上淡淡一笑。无论用何手段,这一次,她都得回魏府。
山色葱芜,深林影翠。老树盘根之处,曼延着高大肥沃的泛滥长蒿。青山幽娴,湿软的草地,恬淡的草香,置身其中,但觉心旷神怡。
林深之处恐有恶兽,魏楚欣并不敢往里行走,只贴边而行,扒开成片的高大野蒿,寻找贴地而生的矮小兰霄。
突然,她好像踩到了古树老根,踉跄了一下,险些被绊倒。
本是无意间低头,但见草根之下是条……腿,一条穿有及膝皂皮靴的男人的腿,皂皮靴上所绣麒麟那般的栩栩如生。
魏楚欣一下子缩回了脚,心突跳了下,定了定,才弯腰小心去扒开身旁的野草。
野草被完全扒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现身在树根之下,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
扒开野蒿的手猝然用力,心脏因紧张而激越的快跳着。魏楚欣吞咽了下,缓过神来,便迅速低下身去,试探性的将手指抵在了男人的鼻端。
竟还有微弱的呼吸!
再看,一支竹箭深穿在男人的胸膛,伤口处有鲜血正不断的往出涌。
魏楚欣半跪在地上,迅速解开了男子的衣服。只是,即使曾死过一次,即使上一辈子经历了那样的悲惨,她也终究不过是个女子。当她解开男人的中衣,看到男人的胸膛时,还是迟疑了下。头脑里下意识想到的是男女授受不亲。
猛摇了摇头,救命关天,她不允许自己如此小家子气。拿右手掌按压在男人的箭伤之处,血稍微止住。依男人紫青的嘴唇可以判断,他所中竹箭上必涂了剧毒。
魏楚欣看着周围疯长了满地的止血野草,心中感叹,也许是他命不该绝。
她用左手抓了几把,灌了满口,咀嚼着将药捣碎。在权衡是否要拔出竹箭施救之际,食指上带着的指环竟突兀的亮了。那指环上浅色银光瞬间变成了红色,水柱一般的倾注在男人的伤患之处,血瞬间止住了。
魏楚欣诧异的都忘了咀嚼口中的草药,她试探性的松开了按在男人伤患处的手掌,半寸,一寸,两寸,再向后挪时,指环上的红光突然灭了。
她赶紧又往箭伤处贴近,在距离伤处两到一寸之间时,红光再一次亮起。魏楚欣简直欣喜于这一发现,她吐了口中的药沫,专心用指环给男人疗伤。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看着在指环红光的灌注下,男人惨白的面颊逐渐恢复了正常,青紫的嘴唇逐渐恢复本色,伤口处竟然开始出现愈合的迹象。魏楚欣顺势把深穿在男人身上的竹箭拔了出来。只是这一用力,她才发觉那指环的运作好像靠的是她自己的体力。
男人的伤口痊愈了大半,她却虚得出了满头的汗,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顺势靠坐在树根下。
眼睛发沉,魏楚欣闭上了眼睛想暂时恢复些体力。只是这一闭,黑暗中眼花缭乱。一行银色小字,由远及近,由浅到深在眼前来回的晃动:蒙山歧路邂贵人,箭伤喋血寄铜环。
这话是上月阴历十五那天,她在《魏氏医书》上看到的最后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她苦思冥想了几天也没参透其中意思。现下倒是想明白了,原来今日发生之事,几天前医书上就隐晦的告诉她了。
“蒙山歧路邂贵人”说的就是在现下的太蒙山上邂逅了贵人。只是这话应怎么理解,是她是眼下躺着的男人的贵人,还是这男人是她的贵人?
魏楚欣恢复着体力,额头上的虚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流,她也没有余力去管了。深闭着眼睛,她想就睡一会,稍睡一会就起来。
霞光普照,落日金晖,照得满脸满身,柔和中带着些许不真实感。
魏楚欣惊醒之时,正见面前有个风神玉立,手执佩剑的男人。
血色衣袂,毅然身躯,因失血过多而尽显苍白的面颊,挺拔的鼻翼,凝而冷凌的峰眉。
长剑出鞘,冷气森凛的白刃上反射着他俊逸的五官。夕阳霞光,她点漆眸华中满盈了那样一个长身玉立。一瞬的失神,心中某处失了节拍,魏楚欣感觉着怦然的心跳清晰的悦动在耳际。怎么会有如此出众的男人?刚才不及细看,她竟然救了这样的男人……
“谁派你来的?”男人问,眼神中是可见的肃杀与探究,握着剑柄的分明指节渐渐在收紧。
魏楚欣一下回过了神来,那一瞬之间,最真实的感觉竟然是面前的男人要直取她首级。
头皮发麻,魏楚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后背紧贴着树干,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她说起话来那样的有力气:“我救了你,你却要杀我!”
冷剑未动,金色的余晖透过见血封喉的白刃,不见一丝一毫的柔和暖意。魏楚欣手指在背后死扣着树皮,怕这男人手起刀落之间就真结果了她,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杀了我你也活不成,那竹箭上涂有剧毒,你虽然醒了,但余毒未清,我死了,世上谁也救不了你!”
音落澜潭,不起回音。她激越的喊声,换来的是平静而无波的问话:“天是黑了么?”
男人将能见血封喉的利剑扔在了地上,剑身击在石块上发出清脆的颤响。魏楚欣衣衫尽湿,松了口气般的,双腿发软的瘫坐在了地上。
心里正想着她能不能脱身,就听男人又问:“你身后的树是什么颜色的?”
魏楚欣奇怪,抬眼去看他,但见他双眸飘渺而没有焦距。一时间生出个念头,这男人莫不会是瞎了?
想着,魏楚欣微提了口气,小心的试探着,“天是黑了,”见那男人抬头往天上倾看,侧颜分明,无波无澜。
魏楚欣仗着胆子,继续道:“今晚上天上的星星可真多,北斗七星可真亮!”
男人仰头看着,欣长身姿立着,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魏楚欣简直欣喜,悄手悄脚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正欲逃之夭夭时,但听那男人笑得平静无奈:“我还没瞎。”
他是没失明,只是所见之处除她一人以外,看什么都没有颜色。
天是黑白色的,山是黑白色的,树也是黑白色的。他醒来的时候,万物都没了色彩,只是倚在树根之下的她是鲜活的。藏蓝色的布衣,淡粉色的布鞋,染了满手的血迹,甚至于是残存在嘴角的绿色药渣。
魏楚欣脚步有点虚,她回身看那男人。是怒,是悔,是怜悯。
逃跑未遂,那就光明正大的离开。魏楚欣笑了,“你瞎没瞎和我没有关系,我救你性命本没图回报,可你总不能要我性命吧!”说完,硬着头皮回身就走。
身后之人依旧是平静,已经打理平整的血衣,玉质革带,周身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一时间让人忘了,他是刚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
数步之后,魏楚欣终于忍不住回头,但见那男人平静的拾起地上的剑,剑身入鞘,发生一声冷脆。
走出几步远后,魏楚欣禁不住回了次头。
“这里是太蒙山,下山后往东走五十里山路便是县城,以你现在的体力能不能走到,自求多福!”
在男人脸上始终没有表现出多余的表情。连死而复生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是那些刻意深藏起来的悲凉。
魏楚欣简直痛恨自己无端的良善,走下山之前,她还是没能忍住,停下对身后的人道:“你身上余毒未清,就算有命回家也没命享福。我这里有一剂药,连喝一年可解你体内余毒,你可听仔细了,我就说一遍……”
很多年后,魏楚欣想起此情此景时,还觉得恍惚。那药方她就真说了一遍,而他倒也就真记住了。
第五章 魏三鹏的威胁
药没挖到,倒救了个恩将仇报的男人。魏楚欣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想。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她发现了指环有治愈的功能。
还好,等到了屋子张妈妈在玉红处还没有回来。魏楚欣迅速处理好染上血迹的衣服,洗净双手后练习书写,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等张妈妈回来时,魏楚欣正坐在案旁,摆弄着昨天才送过来的南洋雕花毛笔,并未蘸墨,只是在宣纸上随便画着玩。
张妈妈端着个茶盘进屋,茶盘上摞着七八块桃仁酥。
新烧出来的桃仁酥,还冒着热气,张妈妈端着茶盘觉得烫手,急急的将茶盘放在了魏楚欣坐着的花梨小案上,一边吹着手一边说:“小姐,快看拿回来了什么!”
已经是酉时多两刻了,张妈妈不回来,魏楚欣还没感到饿,此时酥软的糕点摆着面前,魏楚欣也不嫌烫,一连气就吃了两块。
张妈妈在旁一边倒水一边笑:“小姐可慢着些吃,这吃相哪里还像个姑娘!”
魏楚欣不以为意,轻拍掉手指尖上的浮渣,接过张妈妈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故意问了一句:“红姨娘找妈妈做什么去了,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的。”
张妈妈“嗐”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一下没了,默了半天掩饰着说道:“倒是没做什么,红姨娘说今天厨房里做桃仁酥,让我等着给小姐拿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几个时辰。”
“不对!”魏楚欣转过身来,对视上张妈妈微微垂着有些眼角纹的黯淡双眼,柔声问道:“是红姨娘说妈妈什么了么?”
张妈妈眼睛躲闪不敢和魏楚欣对视,被自家小姐那一双温柔纯净的眼睛看着,老泪就止不住要流下来了。玉红对她倒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只不过在玉红那里遇上了魏三鹏。
魏三鹏怕过几天大老爷来魏楚欣说什么不该说的,劈头盖脸好是给她一顿小鞋穿。说她也就说了,她活了大半辈子脸皮早练厚磨糙了,可是那魏三鹏最后几句话说的也无不是实话。
他问张妈妈:自打三小姐被送到庄子里来,老爷可主动派人打听问过一回,书过一封信么?在老爷心里,有没有这么个人尚且不知,所以回去和三小姐说,别把自个儿太当个人物看,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有个屁用!就是金枝玉叶在这庄子里待上五年也成没人记念的阿猫阿狗了,何况她个小娘生的!要还想活,就老老实实的,别等着老爷来了嘴一欠将那些有的没的都倒腾出来,要那一时痛快有个屁用,等人走了,三小姐还能不在庄子里住是怎么着儿!要真有那志气,我魏三鹏敬她!
见张妈妈这个样子,魏楚欣心里明镜似的,一定是听到什么不好听的了。像张妈妈哄她那般的,她安慰的拍了拍张妈妈,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现在说什么,张妈妈也只会觉得是她小孩子家说的空话虚话,对于她半年前说带她回魏府的话,张妈妈怕是一直也不曾信过。
黎明来临之前,势必要经历黑暗。魏楚欣想,张妈妈此时有多伤心失望,等将来顺利回府时就有多高兴喜悦。那一天马上就要来了,就再委屈张妈妈和她过两天认人轻贱的日子又有何妨,在这庄子里五年都挺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
三日后,魏楚欣再次上山。她刻意避开原来的那条路,只是在挖到兰霄之后,还是没能忍住,原路去了救那男人的地方。
除了荒芜野草,什么都不曾有了。魏楚欣看着那日靠着的老树,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怕来之后见到那男人的尸体,还好没有,他应该活了下来。那男人和她一样,同样经历了一场涅槃重生,多一次活在这世上的机会,也许一切就都大不相同了吧。
十几日说过也快。这天五更不到,就有妈子来敲魏楚欣住着的房门:“三小姐还睡着呢么,今日老爷怕是要过来了,红姨娘传话说让三小姐穿昨日新送来的那件小袄并上裙子,想来穿在三小姐身上顶是体面!”
早算好今日是魏伟彬来庄子的日子,魏楚欣三更便睡意全无,倚着架子床横杠,半歪着身子。虽然将外面妈子无不殷勤的话听了个一轻二楚,可是却好笑的并不想理会,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的摆弄着头发,全然当没听见。
倒是张妈妈听说老爷今日到庄子,心下一喜,眼睛都连带着一热,但想到有来便就有走,这来时轰轰烈烈的,三小姐能被人当个主子供着,等老爷一走,岂不又是冷清了么。这一来一去,到底是闪人!想来就泄了气,起身穿鞋,只朝外应道:“有劳提醒了,烦劳回管事和红姨娘,一定给三小姐打扮的体面。”
传话妈子殷勤的应了一声,才扭搭着去了。
这边张妈妈走过来,轻掀开床帐,见魏楚欣不单醒了,一双眼睛中还带着些许清亮,禁不住坐在床边,握着魏楚欣的手,语重心长的问道:“小姐什么打算?”
魏楚欣知道张妈妈的意思,也明白张妈妈的顾虑。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瞒张妈妈,就照实说道:“回府里去的打算。”
张妈妈听了,半天都没说话,隔了一会才问:“要回不去呢,得罪了魏三鹏,以后在这庄子里怕是就没有小姐的活路了!”
没有活路?魏楚欣心里想,难道现在就有活路了么。
魏楚欣也忍不住,柔声但认真的说:“妈妈想,怎么会没有活路呢。就真回不去了,魏三鹏除了在用度上克扣咱们还敢怎样,再不济我是魏伟彬的闺女,要真在庄子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魏三鹏也说不过去。反过来,现在是没得罪他,可换来了什么呢,妈妈和我还不是在这里吃苦受罪,吃穿用度不抵劳力汉子的好。左右不过是如此,那倒不如试一试,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试一试兴许就成了呢。”
张妈妈没想到魏楚欣会这样说,被说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赶紧去堵魏楚欣的嘴。要知道老爷的名讳她这个当女儿的怎么能叫出口呢!这被人听去了,可不是玩的!
张妈妈不让魏楚欣说下去,魏楚欣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她心里笑了下,叫魏伟彬名字就大不孝了,那以后她要做的事情岂不是要为世人所不容了么。
两人有一会没说话。最后魏楚欣回握住张妈妈的手,看着张妈妈的眼睛说:“妈妈,你信我一回好不好,别再把我当孩子,你信我,我能带你回去!”
这一会功夫,魏楚欣先前的那一番话已经在张妈妈脑袋里过几遍了,张妈妈点了点头,将魏楚欣搂得更紧了些,松了口气道:“小姐长大了,就小姐刚才这一番话,我也该相信的,人活着不能太懦弱……”
第六章 魏家大老爷终于来了
魏伟彬等人是一早便出了门的,从州内行了百十里路,到庄子时太阳都西斜了。
魏三鹏并着庄子里的一应男人,接出去好几里地远。
等见到了魏伟彬的车马时,魏三鹏哪里还有平日在庄子时作威作福的做派,直接迎上魏伟彬所乘的马车,实打实的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嘴里不住的说:“三儿来迟了,三年不曾去州里探望老爷,老爷莫要嫌怪小的才是!”
跟着的人也都随魏三鹏跪下,给魏伟彬和后头一辆马车里的魏孜博见了礼。
魏伟彬掀开帘子,白白的面皮一脸的慈善,摆了摆手让众人起来。然后招呼底下魏三鹏上他的马车。
能上大老爷的车,魏三鹏脸上觉得好是有面子,上了车便是寒暄吹捧,专挑魏伟彬爱听的说,闲聊一阵,直到了庄子里。
这边玉红并着几个妈子正在屋子里张罗着。给魏伟彬接风的茶水早已经沏好了,玉红依然不放心的指挥人又将一会要给魏伟彬和大少爷魏孜博的茶杯擦拭了一遍。
魏楚欣趁着众人忙乱,将那包兰霄茎磨成的粉末塞抵到了玉红手里。然后若无其事的来到堂屋下首处坐着,等着那位血浓于水,她应该叫父亲,把她扔在庄子里五年不曾问津的靖州同知的莅临,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来了、大老爷来了!”
一屋子的人哄乱着忙迎了出去。
魏楚欣坐在原处没有动,身边站着的张妈妈赶紧来拽她的衣襟,声音极小的劝道:“小姐要真想回去,断然是不能再跟老爷怄气的了,当年送小姐来庄子也不全怨老爷……”
不等张妈妈说完,魏楚欣就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原先的自己已经随那场大火去了,现在的她比谁都知道和谁怄气也不能和魏伟彬怄气。
张妈妈扶魏楚欣走出来时,正巧赶上魏伟彬和魏孜博进院子。
魏三鹏在两人后面赔笑着说着什么,一旁的魏家大少爷魏孜博并不愿意听魏三鹏逢迎拍马的一套话,抬头间最先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魏楚欣。
盈盈少女,正面对着他露出善意的浅笑,笑容温柔,目光恬淡,有如春风拂面。
一时间,魏孜博倒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谁,直到魏楚欣走了过来。
魏三鹏正满脸笑容的和魏伟彬叙说着什么,直看到面前的魏楚欣,一时静了那么几分。
魏楚欣率先打破这种安静,面含微笑,看着面前已有四十二三岁穿着平常纱袍的魏伟彬和与长得颇俊朗正直的魏孜博,自然而大方的行了家礼,“楚儿见过父亲,兄长。”
魏伟彬的脸色一下变了。在看见魏楚欣头一眼时,他还以为是阿兰站在他身边,心下禁不住一喜,随着魏楚欣叫的那一声父亲,魏伟彬也回过了神来,阿兰已经走了快五年了,眼下这……这是他闺女楚儿才是!
多年未见,再次碰面不免尴尬。魏伟彬慈爱父亲般的扶起了魏楚欣,拍了拍魏楚欣的手,颇有些感概的说:“一晃这么些年,楚儿长大了,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魏孜博还在品味着魏楚欣的这声兄长,他在想自己何时多了个妹妹呢?直到魏伟彬回身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你大哥哥孜博,这是你三妹妹楚儿。”
“大哥哥。”魏楚欣得体的和魏孜博打了招呼。这边魏三鹏讨巧的在后面笑说:“一早就备了好茶,舟车劳顿,请老爷和大少爷进屋吃茶去!”
进了屋。玉红正候在正厅里,看着跟着进来的魏楚欣,似是不经意间的往她身上一瞥。魏楚欣了然于心,面色不改,一直都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别开眼时,魏伟彬和魏孜博都已入了座,只是坐在那里半天也没人给上茶。
魏三鹏站在一旁就有点不悦,清了下嗓子,给玉红使了个动静,提醒玉红赶紧的给人上茶啊,他也好趁上茶这功夫,和魏伟彬回明纳了玉红的事情。
只是让魏三鹏没有想到的是,玉红听见他给使的动静,不但没有上前去上茶,反而满脸带着愁容,做出拭泪之状,拿手帕捂着脸,不顾在场众人反应,一个人跑了出去。
屋中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红姨娘平日是周全上得了台面的人啊,怎么今日见了大老爷反倒这般了!
别说众人不解,就魏三鹏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脸色极为难堪的站在那里,心中咒骂玉红一百遍,想着臭婆娘让我在人前下不来台,你等一会没人的!
魏伟彬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倒是一旁魏孜博虽然自小有世家公子的做派,但到底是年轻,看着玉红跑出去的曼妙背影,又回过脸看了看魏三鹏那难堪不已的样子,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直了直身板,但觉失宜,又将那笑给强压了回去。
这边魏楚欣自去取来茶壶茶碗,放在魏伟彬和魏孜博中间花梨木长案上,先倒一杯茶,稳稳的递给了魏伟彬,然后又次序倒了两碗,分给魏孜博和魏三鹏。
魏孜博对魏楚欣倒是心生好感,笑着道了谢,大方的将茶接了过来。到魏三鹏那里,魏三鹏开始装模作样起来,怎样也不肯去接那碗茶,生推着让给魏楚欣喝。
魏楚欣含笑的往魏伟彬那边看了看,等着他父亲示意。
魏伟彬心里多少对这个女儿有些亏欠,外加上眼见着魏楚欣温柔大方,虽自小养在庄子里,可行事颇有他魏家小姐的风范,倒不输给府里那两个女儿,两相作用,父爱发作,便和蔼的朝魏楚欣摆手笑说:“楚儿,接了茶到为父身边来坐。”
有魏伟彬这话,魏三鹏更是殷勤起来,直接搬来了小杌子送到魏伟彬身边,笑着请魏楚欣入座。
魏楚欣应着魏伟彬的话,笑着走了过去。在坐下之前还不忘向魏三鹏道谢:“多谢魏管事。”只是她这回不再管魏三鹏叫三叔了,她原是有正经八百的叔叔,魏伟彬的亲弟弟,魏三鹏一个下人又算哪门子叔叔呢。
“三小姐可是客气了。”魏三鹏笑着,后背不由的就出了把冷汗,心想着魏楚欣还得回是没叫他叔,要是叫他,他可怎么接下去呢,他就是个奴才,怎么敢和人正主称兄道弟,一时对魏楚欣也就更放了心。
魏楚欣看着魏三鹏一笑,自然而无害,连带眼睛里都透露着敬重。可是谁知,这笑容背后,卯足了多少让魏三鹏“好过”的劲儿呢!
到魏伟彬身边还真就是坐坐,父女两人除了生疏就是生疏。魏伟彬一问,魏楚欣一笑一答,旁的再说不出什么。要是旁人也还可能问问魏楚欣多大年纪,是否认字,可读过什么书。只是这些常聊的话题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个味了,要说年纪,哪有父亲问自己亲闺女多大了的。再说读书认字,庄子里什么条件,魏伟彬又不是不知道。这可真是找话都找不出来!
这时魏三鹏已经带着一众人等退了出去,堂屋中只剩下他们父女兄长三人。沉默了一会,一旁魏孜博开口解围道:“三妹妹知道这庄子里有什么好玩解闷的地方么?”
魏楚欣想了想,“要说别的没有,不远处倒是有座小山,暮春时节,山景森茂,想来是个赏玩的好去处。”说话间不打扰魏楚欣回忆,她记得上辈子魏家大少爷魏孜博除了苦读圣贤书想走仕途经济这条路以外,倒是还有一个令人乐道的爱好,那便是作画。山景优美,适合赏玩也适合作画。
“那真是好了,等明儿个吃完饭,让你三妹妹引路,带你去山里玩玩!”魏伟彬笑着啜了口茶,然后想起了什么来,放下茶碗,看着魏孜博又问:“听说浩洋老先生下榻在这附近,博儿不是说最近作画长久不得长进么,正好明天上山里赏玩,画了山景图来,让老先生给指点指点!”
魏孜博一听就笑了,他向来认为自己画的东西极好,心里迫不及待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去那山,画好了图来拿给浩洋老先生看。
魏楚欣在旁听着,面上陪笑,什么都不说,心里想的却是魏孜博,你未免也太心高气傲了些,当世花鸟山水大家李浩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魏楚欣记得,上辈子鲍昊的父亲觉得自己不错,想求李浩洋一幅画,派人去请了半个月,脾气古怪倔强、不慕权贵的李浩洋连门都没出来,最后那人灰头土脸的回了鲍府,鲍昊的父亲脸气的紫涨自此再不提让人作画一事。
“三妹妹笑什么,莫不是明日不想给我引路!”魏孜博心里高兴,看着笑而不语的魏楚欣,不禁开起了玩笑。
魏楚欣抬头,看了看魏孜博,又转而看向魏伟彬,可能是三人之间不管怎样都连着血脉,魏楚欣不自觉间就向魏伟彬嗔怪道:“父亲,你看大哥哥说的,我怎会不愿意引路。”
这话还真受用,魏伟彬一听就呵呵的笑了,低头喝了口茶,笑着对魏孜博道:“看来这一路上还是没把你累着,倒有功夫和你三妹妹扯皮,没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
“父亲都没累,我怎么会累呢!”魏孜博笑着道。
这样一句玩笑话,倒把屋中的氛围给带起来了。
“不行了,为父老了,大抵是比不了你们了!”魏伟彬沉吟着慨叹。
他们是父子亲情,她可不是!魏楚欣压制着心里的那些不自在,笑陪着两人说话。
过了一会,魏三鹏进来说饭菜摆好了,请三人前去吃饭。
魏伟彬也让魏楚欣陪着,一起上了桌吃饭。既然存了讨好魏伟彬的心思,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魏楚欣已经揣度了几个月了。所以一顿饭下来,吃的其乐融融,那些夹在父女两个之间的沟壑,魏楚欣是暂忘了,魏伟彬也暂忘了,全程谁也不提那些让人心里发堵的话。
第七章 初获大少爷的好感
吃过了晚饭,魏楚欣陪着魏伟彬和魏孜博说了会话,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魏三鹏服侍着魏家父子两人盥洗过后,魏伟彬摆摆手,发恩让魏三鹏也回去歇着。
屋子里只剩父子两个。
魏孜博想到玉红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魏伟彬道:“父亲觉得魏管事如何?”
“他,”酒足饭饱,眼下又没有外人,魏伟彬窝在床上语气颇有些得意的评价道:“人未必是个好人,奈何在为父手下被调理的忠心耿耿,这么些年在庄子里做事也算尽心尽力了。”
父子二人谈心,魏孜博也便有什么说什么了,“可儿子不喜他那阿谀奉承的一套,总感觉失了男子气概,一副小人模样。今日那跑出去的姑娘,怕是他什么人吧,看样子也就和儿子一般年纪,魏管事倒也真是!”
想到魏三鹏那惯会溜须拍马的一套,魏伟彬满意的笑了笑道:“在咱们面前,他个奴才要什么男子气概,要平日在庄子里不耍管事派头,为父倒很是乐意呢。要说今日跑出去的那个,是魏三儿什么人也无可厚非,他前头那个走了有几年了,他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要是挑个清白人家,说个妾就说个妾了,只要别做的太过分了,为父到这里来散心,也懒得管他那些闲事。”
后面那一套话魏孜博不便评议,只接上魏伟彬前半句话道:“要想知道他耍不耍派头也不难,问问三妹妹不就知道了。”
这说到魏楚欣,魏伟彬不禁沉吟了句:“楚儿,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随了她母亲,是个懂事的。”说完这些,犹自翻了个身,没有下话了。
魏孜博见状,也掀开被角,躺下了。侧眼环视室内陈设,不禁就看见了正挂在那里的衣物,那革带上垂挂着一个都磨得有些开线了的荷包,好像戴着有几年了。魏孜博忍不住思忖,他父亲向来对穿着颇为讲究,怎么这个东西倒不知道换了呢?
大抵是不值得深思的事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这边魏三鹏从魏伟彬那里回来,进了玉红的屋子,先关好门窗,然后直朝里屋奔了过来。
玉红已经躺下了,屋里昏暗昏暗的并没有点灯。魏三鹏心中有气,连灯也来不及去点,来到床头,摸到床上的人,也不管摸到的是手是脚,一个发狠将人给拖到了地上。
玉红也早有准备,横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顿打,蜷缩着任由魏三鹏踹了几脚,给了几个巴掌,一声没吭,只心里数着魏三鹏一共踹她几脚,给了几个耳光。
气出够了,魏三鹏张开腿大爷般的往床上一坐,叫地上的玉红道:“伺候爷洗脚!”
玉红起先没动,魏三鹏骂了句“他娘的!”从床上站了起来又要来踹人,玉红身上脸上火辣辣疼,心里算记着身上这伤在外人看来应该够严重了,再不能白受皮肉之苦,便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膝行着爬到魏三鹏脚下,抱住魏三鹏大腿求饶:“鹏哥儿……鹏哥儿!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打水服侍你洗脚!”
魏三鹏这才消了气,踢开玉红,没好气的说:“还不快去!”
玉红着实被打的不轻,拿着外屋的铜盆踉跄的走了出去。走到外面招呼耳房里住着的婆子要热水。两个婆子一听是红姨娘的声音,赶紧应声走了出来。
借着外面的月光,倒水的婆子影影绰绰见玉红的脸肿得老高,想到白天的事情,又知道魏三鹏的狠毒,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多一句话不敢说,只低头帮玉红兑着热水。
回屋后玉红跪在地上服侍魏三鹏洗了脚,擦干净脚后,魏三鹏便顺势倒在了床上,玉红心里咒骂着,但面上却得忍着俯身跪坐在床上给他更衣。
衣服脱了一半,借着外面的月光,魏三鹏眼看着玉红那曼妙丰满的身姿,滚了下喉咙,心里面发馋,便反手抓住了玉红的胳膊,捏了捏玉红的脸蛋,像看什么玩物般的看着玉红问道:“还想不想跟我好好过了?”
玉红是风月场里混过人,马上知道魏三鹏的色相犯了,心里面骂着魏三鹏你王八羔子,要不是忍辱负重,自己怎就那么轻贱刚挨你一顿胖揍,现在又要服侍在你身下,但面上却是将胸脯凑了上来,娇滴滴的回道:“玉红生是鹏哥儿的人,死是鹏哥儿的鬼,何来不和鹏哥儿过了一说呢,怕就怕在像今日这般,见到魏家大老爷大少爷的,玉红腼腆的人没见过世面,给鹏哥儿丢了人,怕鹏哥儿不要我了呢!”说着,两只胳膊又水蛇一般的环住了魏三鹏的脖子。
魏三鹏本来就是个好色之徒,哪里承受得住这般,当下就将玉红压在身下,颠鸾倒凤了起来。事后搂着玉红香肩,餍足的交待着:“你这两日就在房里头待着,哪也不要去,等老爷和大少爷回去,我们还过这样的好日子。”
月色里玉红头发凌乱的点头假笑。
*
第二天,吃过早饭,魏楚欣和魏孜博,身后跟着魏孜博的贴身小厮兴儿和一个拿水壶的妈子,四个人往庄子后面的小山上走去。
魏楚欣还是穿的昨日那套,水田小袄配百褶裙,走在山路上多有不便。魏孜博见着,想到府里面的姑娘外出都有贴身马裤,男子粗心一面展露,一时忘了魏楚欣在庄子里哪能穿得起那种特制的裤子,想也没想,便说:“三妹妹怎么不换个衣服,穿裙子上山大抵是不太方便。”
魏楚欣听了,不便多说什么,想到她本是要在穿着上作文章的,就只淡笑了笑,不去回答。
倒是后面拿水壶的婆子,心直口快,听魏孜博的话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大凡女人们都穿裙子,怎的这城里面的姑娘小姐们也和男人们一样穿上裤子了么,还有赶这时兴儿的?”
一旁跟着的魏孜博的小厮兴儿好是有优越感,没等魏孜博开口说话,他倒先眉飞色舞的给解释上了:“大娘,这就是你没见闻了,我们府里的姑娘们穿的马裤可不是男人们那样的裤子,穿上和裙子一样好看,三小姐要有机会可也得试试,三小姐神仙妃子般的长相,穿上没准比大小姐还俊呢!”
“兴儿!”魏孜博自知自己不该提什么马裤不马裤的话,此时沉声打断小厮:“说什么浑话呢,妹妹们的容貌也是你能品头论足的,再有下次,小心回去挨板子!”
兴儿听了,赶紧笑嘻嘻的缩头给魏楚欣赔不是。
魏楚欣心说马裤是一定会有机会穿的,而且她还敢肯定,穿上一定比大小姐魏昭华好看,就是不穿,她也比魏昭欣好看。
魏孜博回眼,见魏楚欣脸上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引路去取景更好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模样,暗自里才放了心。同时,他也禁不住想,这养在庄子里的三妹妹还真是不错,处事得体大方,性格温柔随和不说,关键是没有小姐脾气,不耍小性子,倒是比府里的那两位要强的百套。
往山上又走了一段路程,到了魏楚欣提议要来的地方。停下脚步,魏孜博展眼望去,远处蜿蜒绵亘,山路九曲回肠,满眼一片苍翠之象,确实是取景的好地方。
魏楚欣见魏孜博满是欣赏的样子,笑着提议道:“大哥哥何不把现在的景色描摹下来。”
“正是!”说着,当即让兴儿从背囊中取出纸笔砚台,由兴儿捧着一块作画用的方形竹板,画起了暮春山景图。
魏楚欣站在一旁看着,眼见着魏孜博画了一半的画,山林之景是有了,但却没有山林之魂,画出来的东西只求形似叫描,真正形神俱有才叫画。心想着这样的东西李浩洋定是看不上,但表面上却不愿多言。回过神来见兴儿捧着竹板胳膊发酸又强支撑的样子,魏楚欣轻推他一下,笑说:“来,我和你换换。”
兴儿赶紧摇头:“怎敢使唤三小姐!”
魏楚欣指了指正在凝神作画的魏孜博,示意兴儿小声别打扰了他家少爷。兴儿见状,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举了快一个时辰了,胳膊确实酸的厉害,就趁魏孜博停笔远望的空荡,感激的将竹板递给了魏楚欣。
等魏孜博画好了收笔,见魏楚欣正捧着竹板,禁不住回身骂兴儿。魏楚欣赶紧劝住,笑着说道:“出来了半日,想是都渴了热了,出来时见庄子里用凉水镇了水萝卜,咱们回去的时候正好吃了解渴。”
兴儿一蹦八个高,第一个张罗着下山回去。往回走的路上,魏孜博不禁问魏楚欣:“三妹妹平时可读什么书?”
魏楚欣心里答道:读《魏氏医书》算么,可这话也就在心里说说,真正回答,只能道:“自从九岁那年从府里出来,就不读什么书了,现在识的一些字,还都是以前在府里头先生教的那些。”
说到读不读书认不认字这个问题,魏楚欣还真要感谢上辈子的自己,要不是上辈子,她自始至终也没荒废了学业,从府里出来后一直在读书认字,恐怕重生之后,就机缘巧合得了现在这本《魏氏医书》,她也当天书似的读不明白。
听魏楚欣轻描淡写的说这个,魏孜博心里不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想都是魏家的孩子,凭什么那些府里的妹妹们过得锦衣玉食,现下这个性情很好的三妹妹却在穷乡僻壤白白受苦,要说他父亲读了那些圣贤之书,没读到过那句: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平心而论的文章么。
好好的天给聊死了。后面跟着的兴儿见少爷小姐都不说话了,一行人走的着实没意思,便快步跨了几步山路,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问魏楚欣:“三小姐觉得我们少爷作的画怎么样?”
魏孜博在旁听着,也笑看向魏楚欣等着她评价。
魏楚欣一时倒还不知道说什么了,要照实说不好,怕是得罪了这个魏家大少爷,要是违心说好,等魏孜博到李浩洋老先生那里吃了闭门羹回来,她再给他出谋划策又有点马后炮,要笑而不语,不与作答还显得她腼腆小家子气。
最后略一思忖,魏楚欣对魏孜博道:“看哥哥作画,只有四个字想说。”
魏孜博:“哪四个字?”
魏楚欣见魏孜博追问,提起了裙角,快步走了两步,转回身时,脸上笑得灿烂,半玩笑半认真的道:“怕说的不对,反正大哥哥要在庄子里住上几日,等大哥哥从浩洋老先生那里回来,我再说不迟。”
四个字,哪四个字呢?魏楚欣这么一说,倒勾起了魏孜博的好奇心,但见魏楚欣笑靥如花的走在前面,明显是不会说的了。
四人走的是一条窄路,曲径幽幽,自是有一番风味。借着山林美景,魏孜博眼看魏楚欣的背影,禁不住一笑,长在庄子里的三妹妹,还真是与众不同!
第八章 收拾魏三鹏之牛刀小试
回了庄子,兴儿和拿水壶的妈子去送东西,魏楚欣带着魏孜博去吃镇好的水萝卜。
要穿过两草房子之间夹着的甬道时,突然听见墙那边有女人的啼哭声。
墙并不高,魏孜博七尺有余的个头一抬脚就看到了墙根处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气急败坏,女的正跪在地上哭泣。
旁边魏楚欣假装一脸疑惑,她拽了拽魏孜博衣角,想问魏孜博怎么停下了脚步。
“嘘!”
被魏孜博一个噤声的动作给止住了。
魏孜博隔着一面墙,真真的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魏三鹏:“不是不让你出门么,还不快回去!”
玉红:“鹏哥儿,我错了,我不该出来,但就有个事我还想确认一遍。”
魏三鹏:“什么事,有屁快放!”
玉红:“就是我这几天好好的,等城里面的大老爷和大少爷走了,鹏哥儿真不嫌弃我在窑子里待过,抬我做正房么?”
魏孜博抬脚看着,眼见着玉红脸肿的不成样子,跪在地上抱着魏三鹏大腿。魏三鹏气急败坏,一脸的不耐烦,往身后头瞅了瞅,确认后面没人才抓起玉红的头发,咬牙道:“还不快滚回去,谁让你又提这个!”
玉红:“鹏哥儿,疼,疼!”
魏三鹏猛一松手,踹开玉红,拿手指着屋子道:“还不滚进去!”
魏孜博在一旁瞧着,眉头紧皱,心里不禁就思忖着头发被人那样拽着,得是有多疼。
魏楚欣低头,悠闲的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回味着玉红所说的“窑子”两个字,不禁一笑。
这边魏三鹏又环顾着四周,看有没有人,魏孜博一张脸冷着,当即就想冲出去,却一下子被魏楚欣给拦了下来。
魏楚欣拽着魏孜博一路快走,绕过了这是非之地。
等走到尽头时,魏孜博忍不住问道:“三妹妹拦着我做什么,要没碰上也就算了,这碰上了我倒要逮着魏三鹏问问,他平日在庄子里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倒亏了我说他没有男子气概,要我说这在人后,他很有‘老爷’的派头呢!”魏孜博是个正直的人,眼见着这个胸中自然就生起了气。
魏楚欣见魏孜博生了不小的气,连叫了两声哥哥,魏孜博才应声,心里稍有了点底。
魏楚欣便站在魏孜博面前,脸上还是那样的温柔,看着魏孜博问道:“就算刚才我没拦着大哥哥,大哥哥出去了又能怎样,替红姨娘做主么?”
魏孜博被魏楚欣说中了心中所想,一时不语。
魏楚欣又问:“先大哥哥和我也听见了,那红姨娘打……”姑娘家不好直说窑子,魏楚欣顿了下换了个词道:“先不提那红姨娘会不会领大哥哥的情,红姨娘是打那种地方来的,大哥哥要出面,事情闹大了,魏管事纳了那地方的女子的事情未免就瞒不住了。”
魏孜博听了点了下头。
魏楚欣往下继续深入:“到时候弄得满庄子的人都知道了,魏管事一个下人顶多就是给撵出去,可咱们魏家呢,丢的是魏家的人,庄子里人多嘴杂,要是传到城里去,这事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咱们魏家还怎么在靖州城里待呢。”
这么一说,魏孜博也就被劝住了,反过来问魏楚欣道:“那依三妹妹的意思?”
“不如将这事悄悄的告诉父亲,到时候怎么处置魏管事,全凭父亲做主。”魏楚欣提议。
嘴里说着这话,魏楚欣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爽快,重病得需狠药医,就单凭这一条,要想惩治了魏三鹏断然是不够的,怕是到时候魏三鹏讨巧卖乖的到魏伟彬那里一求,魏伟彬心里一软,想着这么些年魏三鹏对他也算尽心尽力,稀里糊涂就将这件事情对付过去了。
但不管怎样,此事是一定能让魏伟彬重新另眼相看魏三鹏的。
往魏伟彬那里走的时候,魏孜博不禁问道:“平日里魏三鹏对三妹妹如何,有没有苛责了三妹妹?”
魏楚欣故意拿话岔开,等魏孜博问第二遍的时候才淡笑笑道:“在庄子里自然是……”轻描淡写,余下的话全都不说,反起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两人因在路上耽误了一会,等到魏伟彬所住的院子时,魏三鹏已经先在里面了。
有个背药匣子的乡野郎中刚从屋子里出来,魏孜博拦住有礼问道:“是谁身子不舒服了么?”
听完郎中说是魏伟彬病了,两人赶紧要往屋子里走。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魏三鹏的声音。
魏孜博心里想的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眼下魏三鹏在屋里正方便揭他老底,让他干出那登徒子都不屑去干的事情,简直给魏家丢脸!
这刚欲掀帘子,屋里面魏三鹏的话就清晰的传了出来:“有一句话,三儿憋了有大半日了,现下老爷害了病,三儿也就不得不讲了!”
“人都说三小姐是腊月羊,命硬,专挑亲近的人克,早些年先克死了兰姨娘又害老太太生了大病不说,这到庄子里也不能阻止命不好的霉运,老爷才来一日,和三小姐一同吃了顿饭,没想到这病就找上老爷了!”
最后,魏三鹏又长叹了口气:“嗐,谁承想三小姐挺好个孩子,会是这么个命呢!”
听完这话,屋里魏伟彬一声没有,显然是信了八分。
这边魏孜博听了魏三鹏这一套搬弄是非的话,心里又来了股火气,猛一掀帘子,道了句:“父亲,我回来了!”
“诶呀呀,大少爷回来了!”一听见魏孜博说话,魏三鹏赶紧就迎了出来。
走到门口,看见不只有魏孜博,魏孜博身后面还站着魏楚欣,一时间就露了窘态。
魏楚欣心中冷笑,脸上依旧是那样带着温和的笑意,轻拽了拽魏孜博衣角,叫了声:“大哥哥。”
魏孜博闻言回身,见魏楚欣强颜欢笑,眼睛里含着眼泪,马上就要哭了,还对着他摇头,嘴里轻轻说道:“哥哥,既然父亲身子不舒服,刚才那事就先别说了。”
魏三鹏在那里听的一知半解,不知道兄妹两人说的是什么事,只见魏孜博拍了拍魏楚欣肩膀,温言道:“走,进去和我看父亲去。”
魏楚欣闻言,望而却步,连摇了几下头,含着的眼泪就掉在了脸上,忙用衣袖拭了去,依旧笑着说:“我不便进去了吧,还烦劳大哥哥在父亲那里替妹妹带句安。”
“三妹妹……”魏孜博眼看着魏楚欣往院外走去的背影,肩膀轻颤想来是哭了。
魏三鹏在后面装作没事人似的,“这……这三小姐是怎么了?”
魏孜博满眼瞧不上的瞪了魏三鹏一眼,掀开帘子,拂袖进了屋。
魏三鹏还不忘献殷勤,跟在后头,笑着提醒道:“大少爷当心门槛!”
这边魏楚欣一边走,一边擦掉脸上的眼泪,走到无人处,她还哪里来的伤心。想着一桩桩事情压下来,攒到最后和魏三鹏算总账那才叫有意思呢,现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
一面想着,一面呼喊还没有走远的郎中。叫了两声,郎中停了下来,魏楚欣眼见着不远处有粗使婆子提着水桶在倒脏水,就故意扬声问郎中道:“先生,我父亲得的是什么病?”
这才是正经的戏子,明知故问呢,那害魏伟彬得病的药都是她亲自采回来亲自磨成粉末的,到现在却来问魏伟彬得了什么病。
魏楚欣一面说着,一面就走了过去,走到郎中身边,没说话倒先掏出个翠玉如意佩来递给郎中。
郎中眼里放光的看着魏楚欣,不知道魏楚欣何意,魏楚欣见状,带有深意的笑了笑道:“两日后还得麻烦先生再跑一趟……”
第九章 收拾魏三鹏之一下拍死(一)
晚上张妈妈服侍魏楚欣更衣时,不免讶了一下,“噫,小姐的如意佩哪去了呢,早上不还在身上戴着么!”自言自语在屋子里找了一圈。
魏楚欣起身,按住张妈妈,笑说:“妈妈,别找了,想是上山时不小心丢在了哪里。”
张妈妈却不听魏楚欣的,仍执着要找:“不能啊,我怕那如玉佩丢,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拴得紧紧的,除非是被人摘了,要不没不了。”说着,着急的就要出门去找。
魏楚欣脸有愧色,笑着将人拦了回来:“丢了就丢了,咱不找了,天色不早了,妈妈早点上床歇着吧。”
“什么丢了就丢了吧,小姐身上就那一样值钱的物件,这丢了明天戴什么!就明天不戴,那是兰姨娘留给小姐唯一的念想……”说着眼圈就红了。
话说的魏楚欣心里好是难受。只是有什么办法,她身无长物,除了那块玉佩一文钱都没有,想收买郎中,不舍弃那块玉佩,又能拿出什么。
见张妈妈都要哭了,魏楚欣轻拉过张妈妈的手,逗她开心,说了几句俏皮话。
两人睡下,第二天清晨,魏楚欣匆匆吃过早饭,就往庄子里的大厨房走去。正赶上一个妈子蹲在炉子旁边熬药。魏楚欣就支开了妈子,亲自给魏伟彬熬药。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魏三鹏过来催问药是否熬好了,看见只魏楚欣一个蹲在厨房,一时间原形毕露,夹着尾巴的狼狗露了本性,冷哼一声道:“你个小扫把星,你不用在这里装孝心,怎样老爷也不会带你回城里!”说完,将炉子上的砂壶拿起来,将药倒在了碗里,端着药碗,小人得志的走了。
全程魏楚欣都没说一句话,只因对面窗户下魏孜博站在那里,来了已有半天了,将两人之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魏楚欣也装作没瞧见,转身要走时,被魏孜博叫住:“三妹妹,听妈子传话说你叫我?”
这时魏楚欣才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看着魏孜博淡淡的笑道:“没事了,刚为父亲熬了汤药,本想着不便到父亲身边,让哥哥代为送去,不想魏管事前来取了,害得哥哥空跑了一趟。”
魏孜博大方一笑:“没事,走,和我去看父亲去!”
魏楚欣摇头,还是望而却步,想去又不敢的样子:“等父亲病好了的,哥哥快回去吧。”
*
魏孜博到了屋子,见魏三鹏正在殷勤的侍候自己父亲喝药呢。
将药喝下,魏伟彬喝茶漱口,魏三鹏又躬着身子拿痰盂接了过来。
魏孜博没好眼神的瞪了魏三鹏一眼,这边魏伟彬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博儿,你那山景图画好了没有,画好了拿去给浩洋老先生看看啊,为父这也不是什么大病,终日守在为父身边也不是个道理。”说着回身看向魏三鹏:“三儿啊,你找个稳妥的小厮引路,今日就带博儿过去吧!”
魏三鹏一连答了几个“是”字,当即就告退出去预备车马及打点之物去了。
父子两个在屋,魏孜博倒了杯茶,递到魏伟彬手里,说道:“孩儿刚才出去见着三妹妹了,”接着就想问这次回去带不带上魏楚欣,还没等说出口,就见魏伟彬拿着瓷杯盖,在茶碗上扇了两下,说了句:“这茶怕是旧茶,闻着没什么味道,怪寡淡的。”
魏孜博还想再问出口,不想这时魏三鹏已经回来了。魏伟彬见着魏三鹏就摆手道:“趁天正早,带大少爷去吧。”
魏孜博只能作罢,行了礼和魏伟彬作别,出门招呼兴儿拿上画上车走了。
一过就过了大半日,晚上的时候魏孜博在浩洋老先生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内心挫败又想起来魏楚欣要评价的四个字来,思来想去睡不着,可算是挨到了第二天清早。
魏楚欣依旧是在大厨房里替魏伟彬熬药。只不过,今日却一改妆容,将那件水田袄和百褶裙换了下去,换成了这些年来常穿的藏蓝色粗布衣裳。原是谋划了这么多日,今天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魏孜博来的时候,倒没认出来坐在小杌子上熬药的魏楚欣,以为是平常下人坐在那里,刚要走,听魏楚欣叫了声:“大哥哥。”
魏孜博一回头,见是魏楚欣,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平日里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现下这句话倒是不恰当了,魏孜博看着身穿粗麻布杂使衣服的魏楚欣,倒依然觉得他这个妹妹温柔美丽。一时间忘了问魏楚欣那四个字的事情,只询问:“昨日我走后,都是魏三鹏到你这里来拿汤药的么?”
魏楚欣点了点头,装作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他!”魏孜博气的冷哼了一声:“他跑到父亲跟前邀功呢,说这药是他亲手熬的!”说完,魏孜博就着急要往回走。
魏楚欣叫了他一声,只听魏孜博交代她道:“三妹妹,你安心在这里熬药,我这就叫父亲过来,让父亲亲眼见识见识他的好心腹是如何个好法的!”
*
这边,魏三鹏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心情不错的哼着小曲,一旁玉红服侍着给簪头发,突见外面跑进来个妈子,急急忙忙的,跑到魏三鹏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管事,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穿得破衣喽嗖的,在大厨房熬药呢,说熬完了药好上大老爷跟前告状去,告在庄子这些年管事是怎样苛待她的!”
魏三鹏听了,只觉得右眼皮猛的跳了一下,唬的他一声冷汗,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也顾不上玉红还没给他簪好头发,提着鞋拔腿就往大厨房跑。
魏三鹏跑后,玉红面带着笑意,手里头掂着银子,对跪在地上的妈子道:“这是赏给妈妈的。”
老妈子伸手,挪过身子,半推半就的要来接银子。玉红略微一停顿,看向老妈子笑问:“那些东西可都放好了?”
“您就放心吧!”老妈子贪心的一把将玉红手里的银子抢了过来,用手在那银子上一擦,确认是实打实的白银,一脸餍足的笑说:“红姨娘要没别的吩咐,老奴就退下了!”
玉红看着老妈子要走出去的身影,不忘提醒道:“记住了,要让旁人知道了此事,你我得一起死!”
“您放心吧,这事我烂肚子里了!”老妈子说着,就出了门。
玉红也行动起来,打开箱子,找来在鸳鸯楼里接客时穿的粉艳衣服,穿在了身上,又为自己施了浓浓的胭脂,抹了厚重的丹红。这是最后一场戏,唱完了,她就自由了……
第十章 收拾魏三鹏之一下拍死(二)
魏伟彬刚由小厮伺候着洗漱完,今早上起来,明显感觉身子好多了,心里想着难道只远离了楚儿那丫头,病就见好了么?
正这样想着,就见儿子掀开帘子,一脸怒气的进了屋。
魏伟彬禁不住笑了笑,对魏孜博无限的慈和:“年轻人心火是旺,这一早上谁惹我们博儿了,不是为父说你,就这一点你就该多和三儿学学,遇见事和和气气的平平静静的才能把事情给处理好。”
魏孜博这股子气,本来就是由魏三鹏引起的,现在魏伟彬还专往魏三鹏身上提,魏孜博心里不禁想:让他照着魏三鹏学,还真是找对人了呢!
“父亲觉得今日怎么样?”魏孜博暂时耐着性子,看向魏伟彬问道。
魏伟彬:“今日觉得还行了。”
魏孜博:“那儿子带父亲去看个好玩的!”
魏孜博自小长在靖州城里,很少下庄子来。见魏孜博神神秘秘的样子,魏伟彬还以为他又对庄子里的什么新奇了,外加上喝了魏三鹏送来的药,身子好了不少,也有精神头在外面走上一走,这也就和魏孜博出了屋子。
一径来到了厨下。魏伟彬远远的见个人蹲在地上熬药,也以为是哪个粗使丫鬟,并没在意,反倒是回过头来问魏孜博道:“博儿带为父来这女人待的地方是做什么,要知道大丈夫是读圣贤书的。”
魏孜博陪笑:“父亲,你细看看那熬药的人是谁?”
“是谁?”魏伟彬定睛去看,见那熬药的女子头一低一抬的,慢慢露出个白净的侧脸,等看清是魏楚欣,心里面倒还有点不悦,想着她穿着个粗使衣服,蹲在那里熬药成何体统,哪还有小姐的风范,前日里才暗夸她举止端庄,没想到不到两日就露了怯,这养在庄子里的大抵是不如府里的知礼。清了清嗓子,刚要唤魏楚欣,就见魏三鹏气蹬蹬的跑了过来。
魏孜博在旁边解释道:“这两日父亲喝的药都是三妹妹亲自看着熬的。”
“哦?”魏伟彬这才反应过来,这药是为自己熬的,倒是他错怪楚儿这丫头了,心里刚有感触,就见魏三鹏疯了一般,来势汹汹的跑到魏楚欣身边站定,魏楚欣本来就瘦,魏三鹏拽着魏楚欣后脖领子,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那煎药的炉子连带着砂壶一下歪倒了,幸亏魏楚欣一早就有防备,腿一动灵巧的躲开了,免了被烫伤要受皮肉之苦。
不想魏三鹏这样,站在不远处的父子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魏伟彬不敢确认的指着魏三鹏问道:博儿,那是魏三儿么,拎着你三妹妹做什么呢,土匪强盗怎么的啊!”
这边魏三鹏已是将魏楚欣拎了起来,一边要寻个没人处的角落辖制魏楚欣,一遍忍不住骂魏楚欣道:“你个小娼妇,穿成这样做什么,想上老爷那告我的状,胆肥了吧!实话告诉你,你这命硬的老爷都明话说了,不能带你回去,怕你回府克着老太太,所以你趁早消了告状的念头,要不然等老爷一走,我治死你!”咬牙切齿,说着就要往外走。
魏楚欣心知道魏伟彬和魏孜博正在圆柱子后面站着呢,什么话都得在这一时说明白,所以她一边双手死死的把着门沿不肯松手,一边故意激怒引诱魏三鹏道:“这庄子是我父亲的不是你的,我在这里缺衣少食被你苛待这些年,趁现在我父亲和哥哥来了,我要告诉他们!”
“放你娘的屁!”干拽拽不动魏楚欣死死扣着门沿的手,魏三鹏一个巴掌掴在魏楚欣脸上,扬言道:“怕你是有那心没那命了,这庄子是你们魏家的不假,可等魏伟彬一走,照样我说了算,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蹄子还不归我拾掇!要我说你消停的,我魏三爷发善心赏你口饭吃,不然呐……”
“好一个魏三爷啊!”魏伟彬气的手脚发抖,指着魏三鹏骂道。平日里魏三鹏在他面前都是耗子见了猫般的,拣着拜年的话说,哪里有现在这一分一毫的凶狠模样。
魏三鹏先是听见了魏伟彬的声音,再就是在圆柱子后面见着了人,一时间如被棍棒击中了头盖骨般的,脑袋嗡的一下子,顿时失了血性,连滚带爬的爬到了魏伟彬脚下,反应也是极快,这就假笑着道:“老爷怎么到这里来了,才我还说熬药这活不该是三小姐做的,要劝着三小姐离开,三小姐不肯,这才撕扯了起来,说着就爬过来要扶魏楚欣起来。”
魏孜博在旁冷笑一声,一边将魏三鹏推开,一边将魏楚欣扶了起来,“你说的那些话,我和父亲都听的清清楚楚!”
魏三鹏见势头不好,赶紧又爬回来,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对魏伟彬道:“三儿一时间中了邪了,竟也不知道怎会做出这等事情,还求老爷赏手赏脚尽数揍打一顿!”
“你还自称上三爷了,你就是我魏家的奴才,我魏家的一条狗!”魏伟彬一时间被气的不行,但身上的病还没有痊愈,照着魏三鹏连踢了几脚,也就打不动了,出了一身的虚汗。
魏三鹏赶紧找来了烧火棍,自己照着自己打了几下子,然后跪在地上拽着魏伟彬的袍角,连哭带嚎道:“是,是,三儿错了,三儿说错了,就看在三儿忠心耿耿为老爷鞍前马后这么些年,您就饶了三儿这一回吧!”
魏伟彬出了一脑袋虚汗,一边用袖子拭了去,一边又踹了魏三鹏一脚:“还不松开,魏家没你这样的奴才!”
“老爷啊,老爷啊!”魏三鹏见魏伟彬不为所动,更加了劲,一面哭,一面扇自己的嘴巴子,最后赌了一把:“三儿自打七岁时就服侍在老爷身边,一路上伴着老爷上学、读书,进京赶考。赶考的路上,暑热难耐,老爷中了暑差点没命,还是三儿舍着脸跪地求人要了半壶水来,一口不舍得喝悉数倒在了老爷嘴里……三儿是老爷一辈子的奴才,生是老爷的奴才,死也是老爷的奴才,要老爷不原谅三儿,三儿也唯有一死了!”说着,就站起来,整个人要往墙上撞。
魏伟彬终还是不忍,拽住魏三鹏的胳膊,喊道:“行了,你个三驴子!”
魏三鹏一听这个,知道自己没事了,又在魏伟彬面前哭了一通,然后去扶魏伟彬道:“老爷大病未愈,三儿扶老爷回房坐着,要老爷还不解气,三儿自个儿扇自个儿嘴巴,怎敢让老爷动用千金之躯。”
说着就扶魏伟彬走。庄子里的人听见打骂哭嚎之声,以为怎么了,都忙不迭赶了过来,又让魏三鹏悉数给骂跑了。
这里魏孜博见魏楚欣脸上那被掴出来的手指印,又见魏三鹏扶着人走了,忍不住追了上去,问道:“父亲就原谅他了么?”问了两遍魏伟彬都没有答话。
魏楚欣走过来劝魏孜博道:“大哥哥,父亲是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呢,要不然就算……”
“算了!”不等魏楚欣说完,魏孜博就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道:“救命之恩也不能破了家规,我这就向父亲回明魏三鹏纳了窑子里的人,人都娶回来了,窑子还不知道去过几百回了呢!”
“哥哥。”魏楚欣在后头叫了一声。
魏孜博脚上不停,我意已决,不用再劝的口气,回头对魏楚欣道:“三妹妹不用再劝我。”
魏楚欣慢慢跟在后面,抬起头,春日里的阳光正照耀着她的面庞,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心里说:不止逛窑子这一件事,还另有一件在等着魏三鹏呢。魏三鹏刚才就急着把曾救过魏伟彬的保命牌给用了,另外一件,他又当拿什么自救呢?
第十一章 收拾魏三鹏之一下拍死(三)
魏楚欣慢慢的往魏伟彬住的屋子里走,走到时玉红已经在地上跪着了。
只见玉红浓妆艳抹,穿着暴露,魏伟彬坐在椅子上,手气的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魏三鹏骂道:“魏三儿啊,魏三儿,你真真是好样的!做出此等事来,我想留你也留不成了,念在这些年你尽心尽力,咱们主仆一场的份上,你收拾收拾东西,自谋出路去吧,我魏家没你这等奴才!!”
魏三鹏跪在地上抱着魏伟彬腿哭:“老爷啊,三儿一时糊涂,着了这贱人的道,那窑子我满打满算就去过一次,还是被人撺掇去的!”
这边跪在地上的玉红见魏楚欣也进了来,头朝下给魏伟彬和魏孜博磕了头,然后道:“回老爷少爷,奴家有话要说。”
魏三鹏一回头,怕玉红再说出什么来,爬过来就要撕玉红的嘴:“你还有话要说,要不是你个狐狸精勾引我,我怎会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就你个贱人,还想着攀高枝和老爷少爷说话,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看配不配!”
玉红到这时候也不躲了,挺着脊背跪得笔直,任魏三鹏打骂。一旁魏孜博看不过去,摆摆手叫兴儿拽开了魏三鹏。
魏孜博看了眼穿着暴露一身淤青的玉红,又看了看魏伟彬道:“就是判死罪的犯人,受审之时还给申辩的机会,魏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向来没有不容人说话的规矩,父亲不如就听她说说。”
魏伟彬只点了点头,带着些不屑的神情,连正眼也不愿意施舍给玉红。
魏孜博又看看玉红:“想说什么,就快说吧。”
“是。”玉红又给魏伟彬和魏孜博分别磕了头,才说:“原老爷得病,是有来头的。”
魏伟彬一下子就想到了魏楚欣命硬一事,不想听玉红道:“魏管事这些年向来苛待三小姐,缺衣少食这是常事。如今老爷和大公子来了,又都看重三小姐,魏管事心里担忧,怕老爷就此把三小姐带回府里去。”
“三小姐要在庄子里还能受魏管事辖制,真要回了府去,魏管事怕三小姐向老爷告状,所以特意在王郎中那里要了些下水的药,偷放在老爷的饮食中了,见老爷生了病,又在老爷跟前提起三小姐命硬命不硬的事情……”
先魏三鹏也不知道玉红要向魏伟彬说什么,眼下听到这里,起身就要来堵玉红的嘴,嘴里喊着:“老爷,三儿没有啊,都是这贱人胡扯的,借三儿几个胆子三儿也不敢害老爷得病啊!”
兴儿强按着魏三鹏不让他乱动。魏孜博想到那天她和魏楚欣在门口听魏三鹏说的那番话,心中早有定见,将玉红的话信以为真。又吩咐玉红道:“你还知道什么,接着说。”
玉红便点了点头,接着说:“魏管事说是奴家胡扯……”
“哪来的魏管事!”魏伟彬也怒了,开口打断玉红。
玉红见状,赶紧又改口:“魏三鹏说奴家胡扯,奴家不想争辩什么,要想知道这事真假,倒也不难,想来那下水之药他不一定有时间销赃,叫人上他屋子搜搜也就是了。”
当下就派人去搜。屋子里面的人等着结果,魏孜博亲自给魏楚欣搬了杌子坐下。
魏伟彬瞪着跪在地上的魏三鹏:“要是没搜出来,我放了你,要真搜出什么来,我打折你的狗腿!”
过了一会,魏伟彬从府里带过来的小厮举着托盘前来回话。
托盘上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魏楚欣给玉红的泻药,一样是红绒纸剪的人物小像。
魏伟彬冷哼一声,指着药包问魏三鹏:“这回你还有何话说!”
魏三鹏知道是被玉红给算计了,哭嚎着说自己冤枉,都是玉红冤枉了他!
玉红便道:“要证明奴家冤没冤枉他也倒是不难,请庄子下面的王郎中一问便知。”
又请来了王郎中,问过后,王郎中回话说魏三鹏是向他要过一包泻药,只说这两日通便不畅,所以他给魏三鹏开了。
这样一说,铁证如山。
魏伟彬一张面皮气的发紫,当即就命人道:“将魏三儿抬出去,打断腿,扔到看不着的地方!”
这些也就够了,没想到玉红挪到魏伟彬脚下,又道:“老爷怎不看看那样物件。”
拿托盘的小厮将东西递到魏伟彬手里,魏伟彬将剪纸打开细看,不是别人,正是魏楚欣的模样。脸色一变,半天没说出话来。魏孜博也走过来瞧看,看过后禁不住道:“这不是三妹妹的小像么!”
玉红接过话:“正是呢!三小姐举止文雅,美若桃花,魏三鹏对三小姐图谋不轨已久,曾多次暗示,都被三小姐严词拒绝。那次被三小姐拒绝后,魏三鹏喝了闷酒,到翠红楼里遇见了奴家,见奴家与三小姐眉眼之间有几分相像,便仗着自己是魏家管事的威风,强赎了奴家做了姨娘,要知道奴家在翠红楼是卖艺不卖身的,奴家也是有正经的良人要婚配的。”说着便咿咿呀呀抹起了眼泪。
魏楚欣着实讶异了不小,素白的脸上顿时燥的通红,要知道这事有关她声誉,屋子里站着她父亲哥哥外加一众家丁小厮……
自己养的奴才对自己的闺女有觊觎之心,魏伟彬自觉被人狠扇了巴掌,当即叫玉红住嘴,吩咐人道:“还不快打出去,怎凭个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
“奴家有没有胡说,老爷一问三小姐便知。”玉红说着,泪眼婆娑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略微抬头,看着玉红眼中那似乞求又似威胁的情愫,一时间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先是吩咐众人都退下,待屋子里只剩魏伟彬父子,外加上玉红和她两个人时,才低头小声道:“小像是楚儿闲来无事时剪着玩的,至于怎么到了魏三鹏那里,楚儿不知……”
说完,脸上的红热已经散去。魏楚欣平静的看了看玉红,脸上云淡风轻。古人有一句话还说的真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可惜,重活一辈子,她才体会得到。
第十三章 初获胜利
等张妈妈平复过来,魏楚欣举起手里面的如玉佩给她看:“妈妈瞧,这是什么!”
张妈妈抹去了眼泪,当即就笑了,接过来,扮着生气的相说:“以后可不敢给小姐戴了,我这就收起来去。”
魏楚欣看了看屋子里才挂上没几天的中等彩锻做的窗帘和轻纱床幔,接上张妈妈的话道:“要收起来的可不止玉佩,妈妈把这些也收起来吧,还换上往日里那些破旧的。”
张妈妈会意的点了点头。
才将屋子布置妥当,外头就来了妈子敲门,态度毕恭毕敬的传话:“开饭了,老爷请三小姐过去。”
魏楚欣没说话,张妈妈出门应下了。等张妈妈回来,正见魏楚欣将靠窗边放置着的两大筐“寿”型草结搬到了屋子中央,又将晒好的苇草放在案上,做出这几日一直在编草结的样子。
张妈妈看了,心中更加佩服魏楚欣三分。这边魏楚欣就要出门,回身对站在后面的张妈妈笑道:“今日这顿饭,妈妈得跟着我去。”
“我?”张妈妈拿手指指着自己,不解的问。
“对,快走吧,妈妈是这顿饭的主角,少了妈妈就成不了事了。”说着,魏楚欣就来拽张妈妈,两人笑着走了出去。
在路上张妈妈还是不明白魏楚欣的意思,魏楚欣也不再卖关子,手打弧在张妈妈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张妈妈听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妈妈向来嘴笨不会说话,怕误了小姐的事!”
魏楚欣软硬兼施:“要说妈妈嘴笨,那倒没有嘴不笨的了,就两句话,我给妈妈使眼色时妈妈就说。就这么定了!”
“小姐这可是难为死妈妈了!”张妈妈笑着抱怨了句,算是应下了。
*
屋中魏伟彬和魏孜博正说着话。
魏孜博:“才知道三妹妹这些年受了这些苦,父亲这次回去不打算带上三妹妹么?”
这话正说中魏伟彬的心事,魏伟彬低头喝了口茶,又是半天没说话。
魏孜博见自己父亲又变成在衙时的严肃模样了,一时间要劝带魏楚欣回去的话也没法说了。
两人正默着,魏楚欣就走到了门口,张妈妈站定,魏楚欣回身看了看张妈妈,露出个鼓励安抚的笑容,才轻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魏孜博抬眼,见魏楚欣来了,笑着招呼道:“三妹妹来了。”然后吩咐人给魏楚欣看座。
妈子们端菜进来,张妈妈跟着进了屋子。菜上齐了,三人坐在一桌,难得有说有笑。魏伟彬收起了严肃脸,笑着对魏孜博道:“问你三妹妹喜欢吃什么,夹给她吃。”
魏楚欣心想,只要魏伟彬开口和她说话,她就有办法往回府方面上提。这边魏楚欣看向魏伟彬和魏孜博温柔的笑着:“应该是我向哥哥询问,问父亲喜欢吃什么才是。”
魏伟彬听这话笑了,低头看了看花梨圆桌上摆着的六菜一汤,“这桌上还真没为父爱吃的。”
魏孜博也笑了,抬头看向魏楚欣,刚要向魏楚欣说魏伟彬喜欢吃什么,倒听魏楚欣先道:“清炒山药,父亲还喜欢吃这个么?”
此话一出,魏伟彬拿筷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一旁魏孜博不知道这话的重量,惊讶的看着魏楚欣笑说:“有这个,父亲最爱吃的就是清炒山药了!三妹妹怎么知道的?”
只见魏楚欣眼睛里泛着澄澈的光亮,声音不大不小:“原来父亲的口味一直没变,楚儿记得小时候承欢在父亲膝下时,兰姨娘知道父亲爱吃清炒山药,每每亲自下厨。”
在魏府里有一个禁忌,那就是谁也不能提魏楚欣的生母兰姨娘。谁只要一提,魏伟彬脸色肯定陡变,不使出衙里老爷对待犯人那一套算是那人走运。
兰姨娘虽不是魏伟彬的初恋,但却是魏伟彬这辈子最爱的女人。魏伟彬之所以解不开心结,不肯带魏楚欣回府里去,也是因为法华寺大师说的那句话,是魏楚欣命硬克死了兰姨娘,要不他的阿兰现在可能还和他在府里琴瑟和鸣呢。这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了维系魏伟彬和魏楚欣亲情的那根线上。
魏孜博见魏伟彬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吓得屏息,直给一旁的魏楚欣使眼色。
魏伟彬啪的将筷子摔在了碗上,站起身来对魏孜博道:“吃完了吧,吃完了送你妹妹回去。”
魏楚欣见状,赶紧起身,走到魏伟彬身边当即跪了下去。一抬头,不等说话,眼泪滴滴答答就掉了下来。
魏伟彬身子一转,并不愿意看魏楚欣,直叫魏孜博送魏楚欣出去。
魏孜博为难的看着魏楚欣,但听魏楚欣道:“在庄子快五年,楚儿每每思念父亲母亲。三年前父亲前来,恐父亲见到楚儿想起母亲勾起伤心往事,所以强忍满心期盼思念,没有与父亲相见。”
缓缓的吸一口气,“如今时过境迁,楚儿以为父亲心结已解,不曾想说了错话惹父亲不悦。既然父亲不愿意再见到楚儿,楚儿离开便是。只是今日一别又不知几年能再与父亲相见,还望父亲保重身体,楚儿唯祝父亲与祖母万事顺遂合意,福寿安康。”说着,低头连叩三首,肩膀轻颤,泣不成声,强扶着身边的椅子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一旁魏孜博急得直跺脚,一把扶住险些跌倒的魏楚欣,看着魏伟彬终是忍不住道:“父亲,你就原谅了三妹妹,带三妹妹回府里吧!”
魏伟彬站在那里好像是有所动容了,但背着的身子却始终没动。
魏楚欣看向魏孜博,摇了摇头,露出个感激的笑来,示意别再劝了。然后眼睛似不经意间打在了张妈妈身上。
张妈妈得到信号,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对魏伟彬哭诉道:“老爷,老奴不会说话。但有一句话就是说完后被饿狼疯狗咬死也忍不住要说。五年前只单凭法华寺老僧一句话,老爷冷了三小姐快五年,五年不曾相见,三小姐却时时记挂着老爷,祈祷老爷长寿。兰姨娘已走,在这世上只留下三小姐这一个女儿,要老爷心里还曾记挂着兰姨娘的一分好处,也该善待了三小姐才是。”
“三小姐是兰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在这世上还值得兰姨娘记挂的除了老爷也就是三小姐了,只有见三小姐过得好了,兰姨娘在天之灵也才能安了心啊。”
话说完了,屋子里谁都不再说话,安静的落针可闻。魏楚欣最后还是行了礼,领着张妈妈走了出来。
一出屋子,张妈妈就有些灰心的叹了口气。魏楚欣暗处里握着张妈妈的手,等回了自己院子,马上变得舒眉展眼,笑着对张妈妈道:“说妈妈是这顿饭的主角,还一点不错呢!”
张妈妈还是忍不住叹气,“都说了妈妈嘴笨,见老爷那意思,小姐是回不去了吧。”话说出了口,又后了悔,赶紧安慰魏楚欣道:“好在魏三鹏被撵了出去,就留在庄子,三小姐的日子肯定也会比之前好!”
接上张妈妈的话:“妈妈以为他什么意思?”在人后,魏楚欣连一声父亲也不愿称呼,“事情成了七分了!”
“什么成了七分?”一时间倒把张妈妈说糊涂了。
魏楚欣故意笑而不语,只道:“沏壶茶来,一会屋子里有客人。”
第十四章 势必要回府里去
酉时多一刻,外头天开始昏暗了起来。
魏楚欣坐在小案旁,又开始编起了“寿”型草结。小案上点着一根白蜡,烛火如豆,单薄的都快要熄灭了,魏楚欣只低头恬静又耐心的一下下遍着草结。
按上辈子来看,明早上就该是魏伟彬回靖州的日子了,不出意料的话,魏孜博会在临走之前向她讨问那“四个字”吧。
果然,过了一会,有人来敲门道:“三妹妹在么?”
魏楚欣一听是魏孜博的声音,赶紧起身迎了出去。两人虽是兄妹,但多年不曾相见,年龄又都大了,也是要有些忌讳的,所以魏孜博并没有进来,只在门口对魏楚欣道:“明早我便要回去了,三妹妹还欠我四个字没说呢。”
想到自打魏楚欣从屋子出来后,父亲就不发一语的样子,魏孜博心里知道魏楚欣回不去了,语气中无不带着些要分别的伤感。
“大哥哥进屋来坐吧,刚沏了新茶,大哥哥喝一碗润润嗓子。”
魏孜博进了屋子,张妈妈将案上的蜡烛吹灭了,换了更亮的马油灯。屋子里一亮,魏孜博才看清正中央那两大筐草结,不禁拿起一个,前后瞧了瞧问道:“三妹妹这编的是?”
不等魏楚欣说话,张妈妈就按先时魏楚欣教给她说的话,对魏孜博道:“这是‘寿’型草结,庙里面的姑子教的,听说是编上九百九十九个,能给父母长辈增福增寿呢。三小姐也是偶然间听了这个,一听就信以为真了,每天虔诚心意的编着,先是编成了九百九十九个为老爷祈祷了福寿,这又正编第二个九百九十九个,要为老太太添福增寿呢!”
魏孜博听了,当下心里一热,看向那两大竹筐草结,虽没说话,但心里当即就有了帮助魏楚欣回府里的主意。
这边魏楚欣已经倒了碗茶来,笑着递给魏孜博。
魏孜博接过茶来,只笑说:“三妹妹还不打算说那四个字的是什么么?”
终不是什么好话,魏楚欣便拿起案上摆着的一头削尖的木棍,开玩笑的对魏孜博笑道:“大哥哥可瞧仔细了,稍不留神,别怪妹妹擦了去。”
说着低头在铺满细沙的草席上慢慢写了出来:年少轻狂。
魏孜博瞧见后不禁就笑了:“看来三妹妹一早就有定见了,只是我白白去浩洋老先生那里碰了壁。”
“这也未必见得就是坏事,”魏楚欣带着点自圆其说的调皮,“大哥哥想啊,浩洋老先生没有年少的时候么,要说他那高妙的画作,也不是自小就得的吧,轻狂到老成,必是要冶炼掉浮华,洗尽铅华,方达大气。要我说,大哥哥何不再画一副拿给浩洋老先生看。”
“那要还不行呢?”魏孜博禁不住追问。
魏楚欣带着些鼓动,又有些执着:“一幅不行就两幅,两幅不行就十幅,明见着大哥哥是吃了闭门羹,碰了鼻子灰,可细想想这不正是洗尽铅华的过程么,书上不是说,要想增益其所不能,必先苦心志、劳筋骨!”
魏孜博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走来,从来没遇过什么风浪波折,在家里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学里时,因上进认学,教书先生又是魏伟彬幕僚好友,也自是不曾受过一句教训苛责。
在李浩洋这里吃了闭门羹,常人眼里不过是寻常小事,可到魏孜博这里,虽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头是十分过意不去的。所以听完魏楚欣这样一番介于鼓动与鼓励之间的话,魏孜博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又说了会话,魏孜博便起身要回去了。
临要走之前,魏楚欣倒了碗茶,端起来要敬魏孜博:“妹妹以茶代酒,在这里先给哥哥践行了。”说着,带有些不舍的一笑,便要喝茶。
魏孜博一时打定主意,打断魏楚欣,笑说:“三妹妹先别急着践行,明日我不随父亲回去了。”说完,也不给魏楚欣反应的时间,露出个轻松的笑容,迈步出了屋子。
魏楚欣又何须反应,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眼看着魏孜博不见了踪影,她淡笑笑吩咐张妈妈道:“妈妈,收拾收拾睡吧,明日要起个大早。”
*
魏伟彬做了一宿的梦,梦里面都是从前和阿兰生活时的场景。一会见阿兰笑着叫他夫君,一会又携着他手哭泣,说那边一切都好,就是思他念他,还有他们的楚儿。两人正说着话,阿兰突然间说时辰到了,她得走了,就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然后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魏伟彬哭着追问,有何事放心不下,那头阿兰的声音隔空传来:所为何事,大郎知道……
魏伟彬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时,见外面天正黑着。回想着梦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忒是难受,心里想着那最后一句话,想了几个时辰,天蒙蒙亮时,开始有打鸣之声,伴着那声音,魏伟彬长长泻了口气。
早上吃饭的时候,魏孜博在旁服侍。盛汤的时候,魏伟彬问道:“真不和为父一起回去了?”
魏孜博点了下头,心里依旧想着怎样劝魏伟彬带魏楚欣回去的事,刚张了嘴,想说让魏伟彬去魏楚欣屋子里看看编得那草结子的话,不曾想听魏伟彬道:“让你三妹妹跟你一块回去吧。”
魏孜博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心里一喜,连着点了几下头,答了声“是”然后竟不敢说什么其他的话,生怕魏伟彬改了主意。
用完饭又吃了盅茶,在小厮和魏孜博的服侍下,魏伟彬才打算起行。
这边魏楚欣一早便候在屋子外了,见魏伟彬出来,忙行了礼,泪眼婆娑还不等说话,就听魏孜博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儿子已嘱咐马夫稳驾着马车了,父亲安心回家,二管事来庄子时儿子亲自照应,等二管事能正式接手庄子,连带着儿子得了浩洋老先生的点拨,就随三妹妹回去了,衙里面事忙,这些小事父亲就不要记挂在心上了。”
魏伟彬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要和魏孜博说话的意思。
这边魏楚欣心如明镜,但面上却是没听明白魏孜博话的样子。
说着,魏伟彬连带着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就出了院子。临走到院门口,就瞧见候在那里的马车和一众随从小厮。
想到魏楚欣那编了两大筐的寿型草结,魏孜博终忍不住对魏伟彬道:“为了保佑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三妹妹给父亲编了九百九十九个“寿”型草结子,往那边一拐就是三妹妹屋子,时辰尚早,不如博儿引父亲过去瞧瞧?”
魏伟彬眉头一皱,不褒反贬,“什么草结不草结的,女儿家做些女工活计是正经。”说完就往马车那边走了,脸上露出着严肃相,没有一丁点笑模样。
辛苦半年编的东西,没有褒奖只换来句这个。
魏楚欣在后头听了,只淡笑了下,然后微躬下身子,应声道:“父亲教诲的是,楚儿记下了。”
魏楚欣心里笑得发冷,这样的魏伟彬才让她习惯不是么,对她,他向来不都是如此么。
与魏楚欣的淡然相比,魏孜博倒是闷闷的,他心里面不禁暗想,他父亲对庄子里的三妹妹与府里那两位相比,怎么就有这么大差别呢?
第十五章 点拨魏孜博
自打魏伟彬走后,魏孜博潜心在屋子里作画。
魏楚欣回到了自己那里,她没有闲心如魏孜博那般,弹琴作画,风兴雅寄。她得为生计而谋划。魏伟彬虽是准了她回府,可是凭早上那幅样子,魏楚欣心里自是明白,回去后也不能如意,为今之际,是得趁着还没回去,笼络些银钱,这样回到府里,有银子可用,有些事情才能好办。
“小姐,这些草结子该如何处置?”能回府里是大喜,但这大喜又被魏楚欣辛苦编的草结子被魏伟彬不屑一顾给冲淡了不少。
魏楚欣看的很开,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编这些草结子不过就是为了能回府而做给人看的,本不是出于什么真心,现在如愿以偿能回府去,魏伟彬在不在意又有何妨呢。
魏楚欣只面无表情的道:“留着,拿回府里还有他用,终有一日魏伟彬会亲眼瞧见的。”这回魏楚欣叫魏伟彬大名,张妈妈不再反对了。原是她也看明白了,魏伟彬的心是铁石做的,暖不化也打动不了。对她们三小姐这个女儿,也不知他心里有多大的隔膜,三小姐就是把心掏出来对他好,他好像都不带领情的。这样的父亲,世上都少见!
魏楚欣在一件件整理着红姨娘那日带人送过来的东西。有五尺彩锻,一床细纱帐子,两支南洋细毛毛笔,一个花梨妆奁匣子,三支花簪。
统共就这些能变卖的,魏楚欣按照行价估计,满打满算也就能卖上十几两银子,还不够富贵公子哥下顿馆子的饭钱。
可是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对现如今连一文钱都没有的她来说,能有十两银子是十两银子。十两银子的用处不小呢,就打那天来说,如果她手头上有十两银子,也不用将母亲留下的如玉佩给郎中作封口费了。
见魏楚欣板板正正将东西用包裹包了起来,张妈妈在一旁笑说:“小姐这就拾掇起来回府里要带的东西了。”
魏楚欣笑着:“这是要换钱的。”
*
晚上,有老妈子来说:“大少爷让来问问三小姐今日洗不洗澡,要洗就多烧些水,捎上三小姐要用的。”
听后,魏楚欣朝张妈妈点了点头,张妈妈便出去告诉妈子,笑说:“那麻烦了,小姐说想洗洗。”
等晚上的时候,果然有两个小厮抬着两木桶热水放置在了门口。又有妈子经魏楚欣同意,抬了木桶进来,给兑好了洗澡水,在旁边摆好了巾帕、皂角、软鞋等沐浴要用的东西才走,临出门时不忘给带上门,殷勤的笑说:“大少爷吩咐老奴们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只是老奴们腌臜的粗人不敢近三小姐的身。老奴们就在外面候着,三小姐要有什么吩咐,招呼一声就进来。”
人走了,张妈妈才朝门外努了努嘴,低声对魏楚欣说:“小姐瞅瞅,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魏楚欣坐在木桶旁边的小几上,将手伸进了桶里,轻轻撩动着里面温度适中的热水,笑说:“妈妈要觉得不解气,回了外面的妈子就说洗澡水太凉,让她们重兑去。”
“可别!”张妈妈赶紧摆手,“不嫌折腾那几个见风使舵的,我还嫌浪费这热水呢!”
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这些事情,上辈子的魏楚欣见得太多了,到现在都无感了。
给魏楚欣擦背时,张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难为了大少爷是个好的,真心实意的把小姐当亲人看!”
魏楚欣听了,手忍不住去握桶壁。上辈子嫁进鲍府后,她是生是死,魏家没有一个人关心探看过。所以刚重生那会,魏楚欣发誓这辈子都和魏家人势不两立,她要比魏家任何人过的都好。可是现在,几日接触下来,魏楚欣觉得她这个哥哥……如张妈妈说的那般,真把她当成了妹妹一样对待。
擦干净了身子,魏楚欣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下午大少爷回来时脸上乐呵么?”
张妈妈摇头:“脸色像是不大好呢。”
魏楚欣这时正低头系着中衣带子,听张妈妈说这话,手指不禁捏紧了几分,唇角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
第二日用完早饭,魏楚欣来瞧魏孜博。兴儿守在门口,垂头丧气脸上没有乐模样的站在那里,连魏楚欣走到身边也没有瞧见。
魏楚欣禁不住笑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兴儿见了,忙陪笑着说:“瞧我呆头呆脑的,三小姐来了,也不知道!”
魏楚欣:“我来看看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哎——”兴儿一口气叹了老长,叹气之余又不满的道:“画画就画画,非得让那浩洋老先生指教什么呢,凭白无顾受那狂妄老头的气,单闭门羹都吃了两回了,我们家大少爷……”兴儿猴精的人,话说出来觉得不对,赶紧改了口:“咱家大少爷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就是学里的先生也不曾训斥一句啊,一个乡野老头……”
“嘘,还不小点声音,当心被大哥哥听见出来训你。”魏楚欣微微笑着看向兴儿,说完就绕过兴儿,自去开了房门。
魏楚欣进屋,见魏孜博果然在低头作画,便放轻了脚步,走到魏孜博身边,拿起案上面的上等的砚石,在旁细细研起了墨。
魏孜博没功夫顾着抬头,以为是兴儿进来了,有些不耐烦:“这里用不着你,出去守着吧!”
魏楚欣听了,不免停了动作,侧头去看魏孜博的画,摇了摇头,半天没说话。
魏孜博正画得不随心意,眉头一皱,将整个笔头都按在了宣纸上,朝魏楚欣这边喊道:“我说叫你出去守着,你听不见么!”
魏楚欣见了,走到魏孜博身边,隔着衣袖轻抬了抬魏孜博胳膊,摇头叹道:“这么好的一支笔,大哥哥再用力,笔杆怕是就要折了。”
“三妹妹?”魏孜博一抬头,见是魏楚欣,皱着的眉一松,瞬间脾气收回去了一些,笑问:“三妹妹怎么过来了?”
魏楚欣见魏孜博脸色明显好了,便笑着从魏孜博手里拿过了他的那只笔,带有些玩笑语气的说:“平日里见大哥哥都是温文尔雅的,今日这动了气,妹妹倒觉得更有英雄气概了!”
“哪里来的气概!”魏孜博喝了口茶,摆手笑道:“三妹妹这是编排我”话说了一半,见魏楚欣低头看着他狠狠按下笔的地方凝思,不禁住了嘴,只见魏楚欣长而翘的睫毛微微动着,似是有所悟的样子,半刻后会心一笑。
这笑笑得魏孜博面上一红,“画得不好,让妹妹笑话了。”
“哥哥这是在自谦么?”魏楚欣问着,白皙细润的手指点在那个重重的都快要把宣纸点破了的墨点上,认真说道:“昔有刃庵宗师作《荷花水鸟图》,画中孤石倒立,疏荷斜挂本不觉着有什么新奇,倒是那只独立于怪石之上的缩脖白眼水鸟是画中的点睛之笔。大哥哥现在这幅山水图不也正是么,何不学了刃庵宗师,以这一点为点睛之笔,画个百灵喜鹊,倒还有骨有神了。”
魏楚欣的话入了魏孜博的心。魏孜博细细听着,当即就接过了魏楚欣递过来的毛笔,低头凝视着那个圆点,想了半天,终于动起笔来,就着那个墨点画了一只瞪眼熊鹰,展翅在山石之上。”
魏楚欣见了,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又如进来时那般轻手轻脚,开门退了出去。
魏孜博画得太过认真,都没注意到魏楚欣出去了。
这边兴儿见魏楚欣这么快就出来了,还以为魏孜博犯了痴迷病,连这个脾气性格很好的三小姐都不予理睬了呢,忙笑嘻嘻的模样,替魏孜博开脱说好话:“三小姐莫怪大少爷,大少爷作画时就这么个脾气,我们这帮小的,私底下哪个敢惹,给起了个外号,三小姐猜猜叫什么?”
魏楚欣笑着不语,惹得兴儿凑过来贼兮兮的道:“魏画呆子,三小姐说好不好笑!”说着,见魏楚欣没笑,自己倒笑了起来。
魏楚欣倒是被兴儿这个样子给逗笑了,笑说:“别再这里逗我了,等着一会大少爷高兴赏你们吧!”
看着魏楚欣渐渐走远的背影,兴儿不禁挠头,“赏我们?不说我们就烧高香了,还赏我们呢!”
第十六章 新管事的巴结
下午的时候,魏楚欣正坐在小案旁拿木棍在细沙上闲写着药材名,突然听外面有小厮说话:“三小姐在呢吧,魏二管事到了,不知三小姐方不方便相见?”
魏二?魏楚欣写字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回想着上一辈子的事情,禁不住冷笑了笑,不过又是一个魏三鹏罢了,魏伟彬看中的人哪个是好的呢。
想是魏孜博又去了李浩洋那里,魏二见不着大少爷,便想着见见这个都快被人忘了的三小姐。毕竟她这个三小姐是要回府里去了的,要是奉迎好了,这天长地久的在府里住着,未免就能替他说上好话了。
魏楚欣朝外头小厮道:“你退下吧,我知道了。”
小厮话中的意思是要魏楚欣去堂屋那里见魏二,魏楚欣心里笑笑,她还就偏不过去,得给魏二一个奉迎的机会不是。
果然,小厮去魏二那里回话时,遭魏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怕魏楚欣先一步来找他,魏二急忙拿着账本就往魏楚欣这里赶。
走到门口敲门:“三小姐在么,魏二刚从府里过来,有些账目总看不明白,还请三小姐给过过目。”
魏楚欣依旧在细沙上写着药材名,听见魏二的话,没有抬头,只应声道:“二管事请进。”
魏二应了声进来,一进屋吓了一跳,这屋子里也委实太破了些吧,瞧那窗帘子,瞧那纱帐子,瞧那破旧屏风隔断。再去瞧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魏楚欣,一时觉得好是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像昔日在府里的兰姨娘,这娘俩太像了,就是这三小姐比那兰姨娘更俊俏,不仅如此,这三小姐身上还多着股赏心悦目的劲儿,让人瞧了一眼还想瞧第二眼。
魏二心里想着,难怪老爷这回肯带三小姐回府呢,不为别的,就为这和兰姨娘几分相似的长相也得给带回去啊!看来今日亲自过来是过来对了。
魏楚欣这才放下手里的木棍,抬头朝刚进屋的张妈妈笑说:“给二管事看座。”
魏二赶紧摆手:“不需麻烦,魏二站着就行,只是新来庄子里,想让三小姐给看看这账目。”说着就将账本递给了过来。
魏楚欣随手翻看了几页,前面记得是水稻收成几何,投入子种多少,上交朝廷粮税多少,往府中供给多少等一些庄子上的大账目,后面是庄子里雇佣多少劳力,每人每月几钱银子,每日采买花销多少等一些小账。
粗略看了看,魏楚欣就将账本轻放在了身旁案边,笑说:“二管事太客气了,我也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像这样的账目二管事还是让大哥哥过目的好。”
魏二听了赶紧道:“三小姐这说的哪里话,魏二才来庄子,有些事还得三小姐多多指点,这才免了出错不是。”
魏楚欣心想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就笑笑说:“二管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府中上百口人的事宜都从不曾有过差错,何况是在这庄子里呢。”
魏二陪笑:“三小姐抬爱了。”
“不过倒还真有件事要提醒二管事,”魏楚欣突然话锋一转,“管采买的柳婆子上了年纪,脑袋不如年轻的好使,买回来的东西缺斤少量倒是常事,人都说能者多劳,要我看在堂屋侍候的刘妈子精明能干,倒是适合采买的差事。”
魏二脑瓜筋一转,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笑着应声:“三小姐说的极是,向来是能者多劳,管采买的脑袋不够使可不行,等一会回去,魏二就把这事给办了。”
想说的说完了,魏楚欣也就不再想招呼魏二,复又拿起木棍,写起了字。
魏二也是看人脸色看惯了的,说了句:“那三小姐先忙着,魏二这就退下了。”拿上账本就走了出去。
这边魏二一走,张妈妈便对魏楚欣说道:“小姐这是又解了回气,这些年受柳婆子多少白气,这下可是好了,看这回柳婆子丢了肥差,还跟谁摆谱去!”
魏二走后不久,就派人送来了笔墨纸砚,送东西的小厮陪着笑脸说:“奴才奉二管事的吩咐,过来送东西,二管事说三小姐要缺什么东西,知会一声就是,马上给三小姐准备。”
魏楚欣将东西接了过来,心里倒也佩服魏二,要说阿谀奉承也是要有天赋的,这头脚见她以木棍代毛笔,后脚就派人给送了来。
人走后,魏楚欣铺上宣纸,拿镇尺慢慢抚平,在纸上画起了紫兰花的图样,才画了一半,就听外面有脚步声,魏楚欣拿笔的手轻轻一顿,嘴角勾出个弧度,似乎能猜到来人是谁,所为何事。
果然传来魏孜博激动喜悦的声音:“三妹妹在么?我进来了!”
魏楚欣抬头,就直见了满脸笑容,笑得像个孩子般的魏孜博。
魏孜博大步走过来道:“成了!三妹妹,成了!”
魏楚欣跟着魏孜博笑,问:“什么成了?”
“今日浩洋老先生肯见我了!”说着就将拿在手里的画卷打了开,摆在魏楚欣眼前让魏楚欣看:“还在上面给我提字了呢,三妹妹瞧!”
画边角处写的是:三日不见,即应刮目相看。
魏楚欣读了,露出个欣慰的笑来,这笑发自真心,所以看起来格外好看,“妹妹恭喜大哥哥得浩洋老先生褒奖。”
“这还要感谢三妹妹,作为酬谢,我要送三妹妹一件礼物,三妹妹说想要什么?”魏孜博自顾自的说了一通。
魏楚欣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这画是大哥哥自己画的,道理也是大哥哥自己悟的,我不过是在旁边闲说了几句题外话,大哥哥又何故来谢我呢。再者,我与大哥哥虽自小没在一处长大,但却不妨碍兄妹之情,大哥哥说要酬谢我,岂不是没真心拿我当妹妹了。”
“这话说的不对,要没有三妹妹,这画我是要揉成纸团扔了的,哪里还会画那瞪眼鹰。不说酬谢,我也要送三妹妹一样礼物!”
魏楚欣只摇头说不要。
这里魏孜博突然间有了主意:“要不我给三妹妹画一副画像如何?”他心里高兴,说风就是雨,见魏楚欣案上正摆着纸笔,当即就要动笔开画了。
“大哥哥,”魏楚欣忙站起来,打断魏孜博:“大哥哥先别急着画。”
“为什么,莫不是三妹妹嫌我画得不好?”魏孜博见魏楚欣夺过了笔,眼睛里面的流光溢彩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见魏孜博因自己的举动而有些不高兴了,魏楚欣轻拽了拽魏孜博的袖子,露出个刻意讨好魏孜博的笑容,慢慢解释道:“大哥哥这件礼物,妹妹要了。只是给人画像哪有这样仓促的,今日妹妹穿着简陋,怕浪费了这次好机会。等日后妹妹准备好了,就是大哥哥反悔,妹妹也是不依的。”
几句话又把魏孜博哄好了:“那好,我这里欠三妹妹一幅画,三妹妹可得记住了。”
魏楚欣脸上笑着,心里却叹了口气,她之所以不让魏孜博给她画像,原是她现在这幅算计人心的模样太过难看,人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等他日她不再需要算计而生活,那时心里坦坦荡荡的,再让魏孜博给他画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