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跪地求饶(二)
两人虽说是听魏楚欣这样说,但还不住磕头乞求。魏楚欣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俩也不用求了,我有心无力。”
“三小姐,您救救我俩吧!”两人悲声痛哭。那柳儿头向下磕了两个头,头脑中突然有个灵光一闪,膝行着爬到魏楚欣脚下,抱住魏楚欣的腿,哭求道:“三小姐,我有个可行的主意,还需你渡我!”
巧儿见状,也爬了过来,抱住魏楚欣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柳儿便道:“这些摆件虽然是在府里登过记,不属于三小姐,可现在毕竟是摆在三小姐的屋子里,一时半会也不会收回去。花瓶一就是碎了,不如先弄个赝品摆在这里,我和巧儿凑钱,等凑够了本从古董店里买了差不多的,也就瞒天过海糊弄过去了,只求三小姐担些风险,先别将此事和大夫人说!”
巧儿也觉得是个好办法:“还求三小姐答应,我俩以后甘愿为三小姐当牛做马,三小姐就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吧!”
魏楚欣听了点头:“这倒也是个主意。只是只你二人攒这本钱,得攒到何年何月。你俩个加在一起,一月不过一两月银,就是不吃不喝不用,也要三十年能凑够本钱。难道要我帮着你俩瞒上三十年么?”
魏楚欣笑得不留情面:“现在将此事汇报给大夫人,我顶多落得个管教下人不严的责任,要真替二位瞒下去,天长日久难免不被发现,到时候说我包庇你俩,我又哪里说得清楚。”
接着魏楚欣不客气的又道:“再分是有些心眼的人,也不愿意担这份风险吧。又何况你二位平日是怎样对我的,我就再是从庄子里回来的,不如大姐姐,二姐姐高贵,可最起码也是个主子吧,平白无故受了你俩多少白气。今日这是遇见事情了,你俩又哭又跪又磕头的求我,要不,在你俩心里,我倒不如你俩金贵,得我敬着你俩一二分吧!天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二位也回去睡吧。今晚上好好睡个觉,再往后怕是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好觉可睡了。”
两人脸皮也是忒厚,魏楚欣审问两人的这一番话,两人脸上愣是不红不白的。只是抓住了魏楚欣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也不肯松开了。
“三小姐,我俩以后再也不敢了,这往后天长地久的,我俩怎样对你,让老天爷帮着看着,要我俩以后对您有一点不尽心的地方,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俩,下火烧死我俩,下雹子砸死我俩!”
起誓发冤说了一通,最后急急的跑回去。两人将这些年笼络来的银子,首饰全拿了来,摆在魏楚欣脚下,磕头求道:“这些是我俩的全部积蓄了,三小姐就帮帮我俩吧,要三小姐不帮忙,横竖是个死,我俩不如现在就了结了自己。”
魏楚欣看着地下摆着的一堆东西。有她给两人的那个簪子,还有两个镯子,一些散碎银子,看着大致能值三四十两的样子。
张妈妈在旁边看着,这些日子所受的气也都出的差不多了,再为难下去,怕是生出什么变故,便装作心软替两人向魏楚欣求情。
张妈妈说了两次,魏楚欣才算点头答应。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淡淡说道:“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向大夫人禀告,但你二人要尽快凑齐银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日后大房那边想起来我屋中还摆着这样一个物件,要收回去,瞒不住的时候,也不要怪我实话实说。”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两人心里想的也只能是拖一日是一日。见魏楚欣松了口,千恩万谢的谢魏楚欣。
最后魏楚欣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盘道:“天不早了,你俩把地上的瓷片收起来,也早些去休息吧。”
怕人发现,两人蹲在地上将地上的瓷片拾得干干净净,连个瓷渣都不留。走的时候,都不需魏楚欣特意交代,犹自偷偷出了兰蕴居,一个把风,一个探路,找没人的地方去掩埋销赃去了。
两人一走,张妈妈就忍不住笑了。魏楚欣看了看地上两人拿来的东西,一时之间倒顾不上收拾,问张妈妈道:“油灯准备好了吧。”
张妈妈点头,两人出了厢房,往正房门口走来。魏楚欣掏出在庄子时就准备好了的细铁针。伸到已经上了锈的锁孔里,左右转动了几下,只听“咔”的一声,铁锁被打开了。
魏楚欣拿着油灯推门进屋,张妈妈站在门口望风。
正房里五年不曾住人,落了一屋子的浮灰。借着油灯发出的光亮,魏楚欣来到了内屋床帐她母亲以前的卧房。
魏楚欣也想好好看看,只是哪里有宽裕的时间,她千方百计的支开那二人,也不过是想来这卧室中拿一样东西。她母亲在世时,魏伟彬对她还算好的,田产,铺子也给过她两间,虽死后都被蒋氏收了回去,可那些私底下攒的票子,还是有的。
心里阵阵的抽痛,魏楚欣想起她母亲临终时最后对她讲的那几句话。让她好好的活着,听爹爹的话,嫁个好人家。这些年跟着她爹爹,虽忍气吐声,但也赞下了一千两的积蓄。那票子掖在了床头柜中雕花妆奁之中了。
魏楚欣就循着她母亲的话去找,结果真找到了那个雕花妆奁,只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五年前蒋氏说要送她去庄子的话,她先开始没信,以为她能求得魏伟彬改变主意,后来发现魏伟彬铁石心肠,主意已定后,再想收拾东西已经来不急了,蒋氏派两个小厮蛮力把她拽出了屋子,她想拿上那银票也是有心无力。
后来被蒋氏接回了府,这兰蕴居也是被封着,她懦弱的连魏伟彬将她许配给鲍昊都不敢反抗,又怎敢偷偷跑到这里来撬门拿东西。
所以魏楚欣一直以为,她娘留给她的一千两银票安然无恙。到今日才算是活了个明白。
是魏伟彬说睹物思人,下令让封的房子,可是那些婆子妈子,哪个不是蒋氏的心腹。她娘撒手人寰,蒋氏独大管家,都知道以前魏伟彬是宠爱她娘的,封房子之前,不把这屋子翻个底朝天倒是反常了。
想到这些,魏楚欣心里突突的跳的极快。她顺势坐在了床上,拿油灯一晃,才看得真切,床旁帐子上落得全是浮灰。
魏楚欣手捏着一小撮浮灰,在手上抿了抿,才将那灰吹下去。同时她也平复了过来。心说:蒋氏,上一辈子里我娘输给了你,我也输给了你,我和我娘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凭你随意宰割,那时算我年少无知。如今重活一回,要再度轮为你的手下败将,就是到阎王殿里说给阎王爷听,也不值得可怜。日子还长,这一世,咱们好好斗斗。
想着,魏楚欣从床上站了起来,脚底虚空,一下子跌了下去。眼泪又险些没出息的流出来,魏楚欣死死咬牙憋了回去。
她想她娘了。
魏楚欣才要起来,突然见床底下好像有个东西,伸手一模,竟是块金锁,握在手里,不用拿油灯去照,魏楚欣也知道这是当年她过生日,魏伟彬送给她的礼物。当年还是魏伟彬亲自给她戴上的。想到这个,她一个用力,将金锁抛了出去。
站起身来,想到那日魏伟彬给她戴金锁时,她娘在旁边瞧着,满脸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阵抽痛,禁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弯腰将那金锁捡起来时,可能是空着了眼睛,那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的眼泪到底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她抽噎了两声,在走出房门前,终是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
魏楚欣想,她娘在天上正看着她呢,她得过得好,比谁都好,怎能哭呢。
第三十二章 偏心眼的老太太
走出来时,张妈妈正在门口张望。见魏楚欣走了出来,明显松了口气。
迎上前,将魏楚欣手里托着的油灯接了过来。眼见着魏楚欣眼睛红红的,身上也粘了一层的灰。知道是见了以前兰姨娘住的屋子,睹物思人。心里叹了口气,在身后轻轻将魏楚欣身上的虚浮拍了下去,没说什么。
魏楚欣回身,将房门关上,重新上锁,两人互搀着进了厢房。
过了一会,下屋里住着的两个牙尖嘴利的回了来,在屋外回话:“东西都处理干净了,三小姐请放心。”
魏楚欣正在榻上坐着发呆,没说话,张妈妈应了一声。
夜深人静。
此时魏伟彬正躺在蒋氏屋中。夫妻二人躺在一处。蒋氏早没了白天时当家主母的气势,此时温柔妻子一般,侧身躺在魏伟彬怀里。
“最近衙里可还忙碌?”蒋氏温柔问道。
魏伟彬握了握蒋氏的手:“我倒还好,家里面的事还得由你多加操劳。”
“家里头的事官人自然不必挂心。”
魏伟彬点头:“有你主持,我自然省心。”
蒋氏不再接话,一双眼睛盯看着魏伟彬。柔情似水,其中意味不可言说。又往魏伟彬那边凑了凑,温声道:“为妻替官人更衣。”
魏伟彬只清了下嗓子,按住蒋氏伸过来的手,说道:“我自己来。”然后手停留在脖子处,犯难的样子,半天也没有脱下来那中衣。反倒是看了看蒋氏,开口说道:“再怎么样楚儿是家里的小姐,看在兰儿的面子上,娘子该替我好生照顾。”
蒋氏听了,面上一僵,勉强笑了一笑。坐起身来,吹灭了床头高几上的蜡烛。屋里顿时暗了,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蒋氏才道:“官人自然放心,我向来是那有气量的,想当初官人独宠兰姨娘之时,我对三丫头也是百般的疼爱,何况是现在,兰姨娘都去了,我自当是比对昭儿和博儿还好的对待三丫头。”
提起兰姨娘,魏伟彬眉头下意识一皱,砸了下舌,语气有些不耐的道:“好端端的,又提那些做什么。”
蒋氏心里陡升起一股火来,咽了口唾沫压了下去,一边翻身一边说道:“不是官人先提的么,我才说了一句。”
魏伟彬这才察觉出蒋氏生了气,自己将中衣脱了下去,推了推蒋氏肩膀,带着点要哄人的意思:“咱们也好久没亲热了……”
蒋氏听了并没有动,魏伟彬又推了下她,忍着心里的不耐烦,只说:“来,为夫服侍你更衣。”
蒋氏听了更是来气,推开魏伟彬伸过来的手:“天不早了,官人早点睡吧。”
魏伟彬早就不耐烦了,听蒋氏说这个,自觉没趣,也转过了身子,将中衣穿了上。
夫妻二人背对着背睡了一宿,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西跨院魏老太太房里。滕妈妈服侍魏老太太均面。魏老太太忍不住问道:“什么时辰了?”
滕妈妈笑道:“辰正时分了。”
魏老太太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对滕妈妈道:“博儿这是出门了么,怎么两日没上我屋里来了呢?”
“谁说不是,大哥儿这两天也不知忙什么呢,听说连大夫人那里也没过去。”
魏老太太叹气,:“孩子大了,心思就不在咱们这老婆子身上了。”转而露出分笑来:“想来也十七岁了,倒没从他嘴里听说可是有瞧上的姑娘了没有。”
滕妈妈听了,笑着说道:“以大哥儿的性子,就是有个中意的姑娘也难说出口啊!”
魏老太太轻一拍几案:“不和我说和谁说去,就凭他自己有再大的学问,他还能给自己说亲不是!”
滕妈妈接道:“不是还有大哥儿娘呢么。”
提起了蒋氏,魏老太太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就她,一门心思的想着大姐儿的婚事,相中芮家小子了,也不知她娘怎么给她造的,那心咋就偏成那样,同是在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在她那心里,博儿就次了大姐儿一等。”
滕妈妈在旁劝着:“老太太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了,要说大夫人不关心大哥儿,也是因为大哥儿是家里的长房长子,大老爷,二老爷,连着咱们这屋里的,哪个不关心大哥儿的婚事,大夫人瞧见了,心里知道大哥儿的婚事自然是有老太太坐镇呢,不比她自己强百套,对大哥儿的婚事自然也就分了心。”
滕妈妈这话倒是对老太太心。魏老太太摸了摸擦完了粉的脸,眼睛瞧着丫鬟正给端着的镜子,带着几分得意的说:“这也在理儿,有我在这家里,又哪用得着蒋氏平白添乱。”
滕妈妈马屁拍得正好,故而笑问:“老太太别说大哥儿相中谁家的姑娘了,倒说说您心里中意的吧!”
“我心里中意的?”魏老太太说着,拿舌头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在心里把靖州城那为官为吏人家里有姑娘的都想了个遍。左想一个觉得长得不好配不上魏孜博,右想一个长得好的又觉得家世不好,再往那家室好的上想,又怕嫁过来不能任魏家人揉捏。前前后后想了几个,都摇头觉得不行。
滕妈妈见了,在旁提醒道:“芮家的那两个呢,老太太觉得如何?”
“芮老太太那两个孙女?”魏老太太念叨了一遍:“芮家老大的那个闺女长得倒是挺俊,就是性格太烈了些,怕不是个好相处的。老二家的那个,瞧着性格倒是温顺,只是又有些温顺过了头,平日里过日子,博儿就不是那爱说话的,再娶回来了个闷葫芦,倒还有什么趣儿呢!”
滕妈妈正躬身给魏老太太捋衣服上的褶子,听魏老太太评论完这些,暗自里撇了下嘴,但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的笑说:“老太太快别说了,这要是被芮家老太太听了,说咱们评论她那个宝贝孙女是个‘闷葫芦’一准就生气了!”
魏老太太不以为意,嘴向外一撇道:“就他们家的那个是宝,有毛病还不许人家说了,别说她没在这,就是在这了,我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边正说着话,听外面有小丫鬟来传:“三姑娘过来了,现下在院门口站着呢,请老太太示下,让不让进来?”
魏老太太听见这话,脸子立马撂了下来,回身挑理道:“瞧瞧,哪里是那真孝心的人,昨儿个还卯时来呢,今儿个就晚了一刻。这才回来几天,就敢这样怠慢我,再过几日,怕是要日上三竿才想着来给我请安吧!”咽了口唾沫又说:“让她回去,眼瞧着那和兰姨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心烦,才没了她娘,这可倒好,没几年又来了个她!”
传话丫鬟听了,赶紧应了声,出去回话了。
一旁滕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时没忍住,委婉的说道:“才大哥儿没来,老太太说冷清没趣儿。这会儿三姑娘来了,不如让进来,问问三姑娘那‘寿’形结子怎么编的?”
魏老太太又是冷哼:“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安分识时务的,我还装病撵她出去!”
第三十三章 想起山里救的那个他
一晃也回来有数十日了。这日又是阴历十五,还不到子时,魏楚欣就轻轻从床上坐了起来,才要往外面走,却见张妈妈翻身醒了。
张妈妈睡眼惺忪,见魏楚欣穿好了鞋要出去:“小姐要起夜去?”没等魏楚欣回答,也起身要穿衣服下床。
魏楚欣赶紧摆手:“妈妈别动了,我不起夜,就是晚间喝了浓茶,现在竟睡不着了,想着今日阴历十五,外面的月景好看,打算出去走走!”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张妈妈更是起了来,穿鞋下地,打开床头木柜给魏楚欣翻衣服:“仔细外头凉,再伤了身子。人都说春捂秋冻,小姐穿了厚衣服再出去!”
别说这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的,就是寒冬腊月里,魏楚欣因戴着那小小一枚指环,也是不怕冷的。
只是这个却是不能对任何人道得秘密,魏楚欣不能解释,见张妈妈往自己身上披衣服只笑说:“妈妈,外面不冷,这都快到夏天了。”
张妈妈不听,给魏楚欣又套了一层衣服,又严严实实的系上了脖领处的带子,一边系一边道:“那也不行,仔细伤了身子!”
魏楚欣没法,只得由得张妈妈将她包成了个粽子。才要往出走,张妈妈又打算跟着出来。
这会魏楚欣赶紧摆手拦道:“我出去瞧瞧便回来,妈妈还是别跟着出去了。”
“傻丫头,我给你打灯,外面黑你出去能看见什么!”张妈妈还像小时候那样哄魏楚欣。
魏楚欣心里禁不住一暖,笑着说道:“外头好大月亮呢,再说了,就趁黑看月亮才觉得又亮又好看呢!”临走出去时,禁不住和张妈妈开玩笑,打趣道:“妈妈还真是不懂风情!”
张妈妈啧了啧舌,摊手往床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味魏楚欣的话,喃喃自语道:“还风情,我倒成了那不解风情的了。”
魏楚欣出去,站在院子里,眼见着正好子时,伸手将指环摘了下来,指环立马又和天宇之上的月亮连成了一条银线,再就是延展成书页,上面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写着:药理药效毕。下一章:行针之术,第一节穴位。再往下看,眼见着那书页上画着个人,人上面各处穴位都明确标着。
魏楚欣定睛细看,重生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一边看,一边也就将那穴位悉数记在了心里。
恐有遗漏,从脑瓜尖往下到脚跟底下,又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等确定自己全记住了时,那上面的内容又跳转到了下一页,往下看,就是关于每个穴位的详细介绍。
时间也是过的太快,才看了一半,天又要亮了。那书页渐渐隐没,在临要消失不见之时,又突然出现句让人读不明白的一行字:朝为青丝暮成雪,七级浮屠成鸳鸯。
魏楚欣将这一行字连读了几遍。朝为青丝暮成雪,七级浮屠成鸳鸯?
终是没读明白。只不过有上个月的那句:蒙山歧路遇贵人,箭伤喋血寄铜环,魏楚欣已是有了经验。上个月在太蒙山上救了那冷面男子,这个月难道还有谁有什么病,需要她救命么?
魏楚欣小心将指环重新带在手上,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穿得厚了,身上出了薄汗,欲解领口处的带子透透气,却觉得这个情景十分熟悉,禁不住想得出了神,三心二意解了半天也没将带子解开。
这倒是提醒了魏楚欣。眼前灵光,那日在山里,为救那冷面男子的性命,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解了他的带子,脱了他的中衣不说,就他那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也是看着了的。那场景不禁跃然而出,浮现在了眼前,羞得魏楚欣顿时耳根通红。
再一想当日那种情形,那男子命悬一线,她仗义救人,本来是超脱男女俗情的正经之事,怎自己反倒狭隘了。
又退一步讲,就算顾念男女有别如何,她为他脱了衣服如何,看了他的胸膛又当如何。本是再见不着的人了,此事只要她自己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该思忖的倒是这枚指环。她的重生,习医术,救人前的暗示……这到底是一枚怎样的指环?它还有怎样的能量?上天将它赐给了自己,只是单纯的要改变她一个的命运么?
*
阴历十九是鲍昊的大姐和柳伯言的大哥柳伯松的婚期。头三天,柳家便派体面之人来送催妆之礼。
鲍昊的父亲鲍宇为显示他在靖州高人一等的地位,特意来请各下属官吏家里生日时辰的好小姐姑娘们去知州府里做喜事。
来请人的说辞倒是好听,说鲍家的丫鬟下人们手脚粗笨没见过世面,没有各位官家的小姐如花似玉,举止大方。鲍知州恐被隋州那边笑话,所以请各位小姐们过去坐坐,自是不敢劳烦干什么粗活重活,只是过去帮着充充门面,各位姑娘也可讨个喜头,沾了新人喜气,等日后也像鲍家大姐一样则个良婿,夫妻二人过和和美美的日子。
这边有周婆子过来通传,先去了秋眉院通知,出来后又来兰蕴居通知。
因蒋氏存了让魏楚欣和鲍昊结亲的心思,对外声称魏楚欣是十一月份生的,生辰八字正是好时候。
周婆子来传话,魏楚欣听了,只点头应是。
周婆子头脚刚走,秋眉苑里头便传出哭闹之声。
魏楚欣在屋子里坐着由柳儿给梳头发,模模糊糊的听见魏二道:“说的可是好听,不就是给人家当粗使丫鬟去么,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之后半天没有动静,许是屋中眉姨娘温言劝慰了一番,魏二才算是住了声。
魏楚欣和魏二穿戴整齐来到垂花门口,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周婆子才笑着过来,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对鲍家候在那里的来接四位小姐的妈子笑说:“可当真是不凑巧了,我们大姑娘昨儿受了风寒,今儿无精打采的没一点子力气,怕是冲了这桩喜事,便不宜过去了,四姑娘年龄尚小,小孩子不定性,鲁鲁莽莽的怕也是不妥当。大夫人打发老婆子亲来陪个罪,还请知州,大夫人不要怪罪才是!”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鲍家来的婆子便笑着迎合了几句,然后又有小丫头子扶魏二和魏楚欣次第上了马车,出了魏家的门,往鲍府里赶去。
此时大房屋里,魏昭欣正伏在食案上,悠闲的吃着蜜饯,将嘴里梅核吐了出来后,不免转头问正在查账的蒋氏道:“我不去也就罢了,怎魏小四也有资格不去。”
蒋氏看着账本,半天顾不上说话,魏昭欣耐不住性子,拉长音喊了声:“娘,我问你呢,你倒是说话啊!”
“这样掉架子的事,吕氏怎舍得让她那个心肝去,那两个不值钱的去也便就去了。”蒋氏翻了一页账本,慢慢又说:“吕氏的脾气火爆,府里谁不知道,为娘虽是身为大房正夫人,府里我是当家,但也没必要得罪了她,弄得两厢见面难看不是。”
顿了顿,“再说了,多去个人少去个人的又能怎样,左右还不是有两个去充数了么,想他鲍家是什么高门,比皇亲国戚还有排场了!”说着不禁冷哼:“当真是天高皇帝远,鼹鼠做霸王,嚣张跋扈,早晚是要有人收拾的!”
第三十四章 绝症
接各家小姐的马车统一在州衙后门停了下来。车里的姑娘们下车,魏楚欣注目去看,眼瞧着都是各家的庶女,偶有两个嫡女,也是出自小门小吏。
被鲍家的婆子丫鬟们接了进去。到了正院,就见一排端着红色喜盆的丫鬟们笑盈盈的迎了过来,喋声笑说:“请姑娘们净手。”
魏楚欣随着众人洗了手,正接过帕子擦手时,听到了那个让她极其熟悉,在她身临火海时断了她最后希望的憎恨声音。
鲍昊正和柳伯言讨论:“诶,你说魏家新回来的那个在不在这人堆里!”
柳伯言转过来往这边一瞧,便瞧见了魏楚欣,脸上禁不住一乐,拽了拽鲍昊袖子道:“那呢,说曹操曹操到了!”
鲍昊顺着柳伯言的视线瞧去,刚好看见了正温婉的低着头,用帕子擦拭双手的魏楚欣。心里一热,抬腿便要往姑娘这边走,却一下被身旁柳伯言拽住道:“干什么去,她身份再低也是魏同知家的,明面上造次不得!你大姐和我大哥的婚事就在这几日了,你要一时痰迷了心窍犯下什么难堪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鲍昊不耐烦的往后一甩胳膊,“你想多了,我能干什么,不过是过去打个招呼罢了!”
两人说话之间,众位姑娘已经被请进了正堂,魏楚欣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过极其熟悉的府院,便想到了上辈子那活得悲惨的人生。心如湖面被狂风猛击了一般,来回翻滚,搅得她难受非常。平复了好久,才稍缓了过来。
走进了屋,正堂三大张拼在一起的长条案上放着四个大箩筐,箩筐里分别装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身旁有鲍家的人笑着提醒道:“还要借一借姑娘们的玉手,将饱满,光滑,圆润的谷子挑拣出来,经姑娘们手里挑出来的,必是好的,大姐儿的婚姻也能如这五谷一样,圆圆满满,和乐美满的!”
按习俗说,待嫁的新娘子这时候应出来给挑谷子的人前来敬茶表示感谢的,只是那鲍昊的姐姐鲍晓此时正安坐在三层纱幔隔着的内屋里,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魏楚欣挨着魏二站着,漫不经心的低头随众人挑着五谷。一颗圆圆的莲子正被她拾起拿在手里,只见右手所带指环突然亮了,又发出浅浅的光来。她不禁打起了精神,抬头细看身边的各位姑娘,虽说不是各各都花容月貌,但都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模样。
思忖之间,去男方家里铺床用的干果已经挑了满满一子孙桶。屋里带领着干活的婆子笑着走到一层纱帘处听候吩咐。
坐在纱帘里面的鲍晓半天也不曾说话。魏楚欣和众人不得不安静的站在原地,不知这即将要为人妇的鲍家大姐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隐约听见纱帘里面有丫鬟小声提醒说:“大姑娘,众位小姐还都在外面等着呢,咱们不出去见见么?”
屋子里极静,寂静中透着些微的压抑,并没有即将成亲的那些热闹喜悦。只听里头鲍晓微叹了口气,对一层纱帘处听候吩咐的婆子说:“烦妈妈安置各位小姐们出去喝茶,替我好生照顾,新婚在即,多日劳累,就不见各位姊妹了。”
众人俱应“是”,只魏楚欣低头不语。她看着手上指环随鲍晓说的这一番话后变得越来越亮。
莫非这有病的人是鲍晓?
魏楚欣一边随众人往外走,一边思忖着。
这边来到偏房喝茶吃果子。只见出了屋子,那发光的指环渐渐的又不亮了。为探个究竟,趁众人吃茶闲聊的功夫,魏楚欣又悄悄的走了出来,一接近正屋,指环果然又隐隐的亮了。
难道真是屋中鲍晓的病?正想着,只听有人呜咽道:“我的儿啊,如今这般天地,该如何是好啊!”
这声音魏楚欣也听的出来,是鲍昊母亲的声音。才探头想往下听,却不想一下子被看门的丫鬟给瞧了去:“谁,是谁在偷听!出来!”
避之不及,魏楚欣所幸跟着丫鬟走了进来。
一进屋,就见母女二人坐在床上哭成一团。鲍昊的母亲余氏在哭,鲍晓也在哭,哭得人揪心不已。
鲍昊的母亲余氏正找不到出气口,吩咐一旁的丫鬟将魏楚欣拉到了面前。魏楚欣淡定抬眼,只见那鲍晓两只眼睛已经哭得樱桃一般。余氏抹了眼泪,让魏楚欣跪下,要审问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还不等魏楚欣张口辩解,奇事就发生了。魏楚欣见那指环不仅亮了,上面还有银辉小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飘出来,飘到她眼前,等她看过后,又如青烟一般,随风而消散了。
那字串联起来是:此症为青丝绝,患者不痛不痒,只青丝俱脱。若医治及时,尚可活命蓄发,然则月余将耗尽经血而亡。
“这是哪家的木桩子,拖下去先掌嘴二十,拉回来再审!”余氏见魏楚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般的并不回应她,一时就怒了。
身边鲍晓抹了眼泪,摆手劝慰道:“快是得了,我之所以得了这样的怪病,原是你们为非作歹,报应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已是这般了,还是少为些非作些歹吧。”说着,就要摆手让丫鬟送魏楚欣走。
经过了一番心里挣扎,在救与不救鲍家之人的抉择中,魏楚欣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她在想,老天爷让她重生,又给了她这枚指环,让她研习医术,就是让她看病救人的吧。鲍昊是她的仇人,可他姐姐鲍晓上辈子和她并没有交集。鲍晓的病普通郎中定无法医治,如若她此时狭隘的不予施救,月余后鲍晓要真死了,那她和蒋氏、鲍昊这类人又有什么区别了呢。
暂平了心中那口气,魏楚欣眼看着正簪着头发的鲍晓,平和说道:“大小姐的头发真是乌黑发亮,”只听了这样半句话,鲍晓和余氏的脸色都是一变,魏楚欣接着说那后头半句:“只可惜却不是大小姐自己的吧。”
鲍晓听了,手指头都有些打颤的往头发上摸探,摸着头上的头套还在,一时间吩咐丫鬟道:“快,快……把镜子拿来。”直到将镜子拿来,见那固定在头皮上的头发依旧在,旁人并不能轻易查出端倪,才松了口气,对魏楚欣道:“许是你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但不管听到什么,还请你守口如瓶,不要外传。我不想拿言语逼迫你,你也是姑娘,以后也是要去嫁人的,只求你将心比心,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余氏一时被鲍晓说的红了眼睛,偷偷拿袖脚抹了眼泪,想到平日里自己做的那些恶事,现在报应在了自己女儿身上,一时间感觉肠子都要悔青了,又想到自己已是半老徐娘,真想替女儿受这么个怪病。
“我必是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是大小姐该怎样瞒过同床共枕的夫君呢?”
鲍晓听了,眼睛又是一红,死死咬着嘴唇,半天后才松了开,轻飘飘没有一点力气的说道:“只恨我这怪病昨晚上才曾发作,万条青丝一夜间变成白发而脱落。现如今催妆礼都已经送了过来,再说退婚只能是让靖隋两州的人家笑话。要这样嫁过去,被松哥哥瞧见,我……”说到这里,不禁摇头否定自己,“不行,不能让松哥哥瞧见,不行……不能!”最后忍住哽咽,哀莫大于心死的说:“如今我也只剩下一条路了,人都说一死百了,要是因游池赏玩,不幸失足,溺水而亡,对大家都是个好结果……”
话没说完,余氏就堵住了鲍晓的嘴,“我的儿啊,你可不能做傻事,你死了,你让娘怎么活,横竖咱们不要这门婚事就是了,爹爹和娘不怕别人笑话,就养你一辈子……”
“娘……”说着,母女二人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她能救!
情愿养她一辈子……魏楚欣在旁看了半天,到这种时候,她居然羡慕鲍晓。
在丫鬟要引魏楚欣出去时,只听魏楚欣说:“此病为青丝绝,患者不痛不痒,只青丝俱脱。若医治及时,尚可活命蓄发,不然月余将耗尽经血而亡。”
“你胡说八道什么!”余氏止了哭声,怒指魏楚欣喊道。
魏楚欣摇头笑了笑,这一声喊叫让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不救鲍晓了。怎她就那么不计前嫌,那么高尚,那么愿意以德报怨呢!
当即便要出去,只是听身后鲍晓颤声道:“请等一等……”
这边余氏也冷静了下来,站起身追了过来,不顾形象的拽住魏楚欣的袖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如得不到医治,月余而……而亡!”
“魏小姐可能医治?”鲍晓绝望中带着那么点期待的问。
一句话打在了魏楚欣心里。她想到了自己。曾几何时,她也用这样的语调请求过别人。只是向来都是未果。
“能不能医治,只能试试。”
鲍晓听了,眼底的无限黯淡突然间有了一点光亮:“好。”
余氏和屋中其他人都退了下去。魏楚欣挨着鲍晓坐下。等丫鬟轻轻将鲍晓头发上的簪子摘掉,撤下头套,果然见鲍晓头上光秃秃一片。
魏楚欣看着食指上正闪闪发亮的指环,做出探看病情的样子,但却有意无意的将指环贴在鲍晓的头皮上,却不想所贴之处真一下长出了矮矮的头茬。再贴,那头茬继续生长。
魏楚欣心里一笑,看来她能医治。心中有数,便对鲍晓说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你的病我能治好。”
“真的?”鲍晓眼里突然一亮,无限惊喜的看着魏楚欣。
“但有三个条件。”魏楚欣慢慢的道。
“魏姑娘请讲,只要是鲍家能做到的,一定倾力满足。”
“第一我需要三千两银子作为看病的报酬,第二我替鲍小姐看病的事情,除先时屋中人外,再不能对任何人讲起。”
并非难事,举手可为。鲍晓听了连点了两下头,听魏楚欣继续又说:“第三,为鲍小姐看病需要药引,”魏楚欣心里不禁一笑:“药引为鲍小姐胞弟的头发。”
“要昊儿的头发?一绺么?”鲍晓禁不住问道。
“满头。”魏楚欣慢慢的道,尽量掠去语调中带着的若有若无的报复快感。
“那昊儿岂不是几年都不能出门了!”鲍晓听了,忍不住另想对策道:“别人的不行么,比如说丫鬟的……”
鲍昊的头发是头发,别人的头发就不是头发么。
魏楚欣从床上站了起来,笑笑道:“非鲍二公子的头发能治大小姐的病。大小姐要不舍得也不是不可以,另找高人也就是了。”说着,魏楚欣便准备离开。
当年在这座宅子里,她的一双腿被鲍昊下令生生打断,张妈妈被人推下水池活活溺死。
现如今,她重生归来,又来到了鲍家,答应救鲍昊的亲姐姐,她魏楚欣就有那么大的胸怀,以德化怨么,她做不到。三千两银子她要,鲍昊的头发她也要。
余氏在外面听了,忍不住进来,拦住魏楚欣,依旧不死心的问道:“非要用昊儿的头发么,就不能用其他的什么做药引,只要你开口,什么名贵的药材我们都出得起?”
魏楚欣摇头,冷静的笑说:“要我医治,就只有这一种方法。舍不舍得用鲍二公子的头发救大小姐的性命,还得夫人和鲍知州仔细思量。”
说完,就走了出来。
这边各家的姑娘们已经吃完了茶。鲍家的婆子正张罗着送各位回去。魏二已经上了马车,因魏楚欣还没出来,又不得不等。早已是气急败坏,掀开帘子想要找人,没想到却见鲍昊和柳伯言两人往马车这边走了过来。
站定后,柳伯言不甚在意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鲍昊和魏二打招呼,笑着说道:“魏二小姐安好?”
魏二一双眼睛都在柳伯言身上,含情脉脉又带着那么一丝哀怨。哪里顾得回鲍昊的话。
鲍昊见魏二如此,忍不住嗤笑了下,转头坏笑笑看了眼柳伯言,然后一把将柳伯言推到了马车跟前:“人家心里有你,还是你问吧!”
话说的魏二脸上顿时一红,赶紧拿手帕掩了掩,低头不语。
柳伯言见魏二如此,心里反感厌弃不已,清了清嗓子,不耐烦的皱眉问道:“你妹妹呢,怎就你自己在车里?”
才说到魏楚欣,恰巧魏楚欣就走了过来。眼见着柳伯言和鲍昊站在那里和魏二说话,禁不住就停下了脚步。
柳伯言和鲍昊背对着魏楚欣并未看见魏楚欣过来,可马车上满面娇羞的魏二抬眼间却瞧见了,脸色顿时一变,看向魏楚欣冷笑了笑,然后对面前的柳伯言道:“我妹妹呀,柳公子指的是哪个妹妹,才从庄子里回来的那个么?”
魏楚欣面无表情的看着魏二,对于这种无脑子的人,她实在是不愿意多费口舌。
柳伯言听了魏二的话,不屑一笑,一边摇着手里扇子,一边端详着魏二。等鲍昊说道:“对,就是那个!”之后,柳伯言才冷笑着道:“说的就是那个,那个从庄子里回来比你好看又知趣的妹妹,她人呢?”
只见魏二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魏楚欣正在后面看着热闹,不想余氏派丫鬟在后面追了过来,瞧见她背影便喊:“魏三小姐,请等一等,我们夫人叫你!”
这边鲍昊和柳伯言听了,回过身来,但见魏楚欣正漫不经心的看着什么。
柳伯言见了禁不住脸上带笑,也不知道怎么,他还就是喜欢见到魏楚欣脸上的这个表情。不是清高不是傲慢倒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般的表情。
两人走了过去。鲍昊问余氏派来的丫鬟:“我母亲在哪里呢?”
丫鬟道:“在大小姐房里。”
鲍昊听了便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带魏三小姐过去。”
眼见着魏楚欣和柳伯言,鲍昊三人越走越远,车上魏二简直气的暴跳如雷,既气愤又嫉妒,简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
这里鲍昊和柳伯言带魏楚欣往鲍晓那里走。魏楚欣安安静静,一语不发。身旁柳伯言看向魏楚欣忍不住笑道:“今日怎么倒变了,莫不是会挠人的猫被人剪了爪子。”
魏楚欣听了依旧不搭言,只见一旁鲍昊盯着她细看,看了半天,终忍不住调戏道:“魏三小姐芳龄几何,可是薰了什么香,竟这样好闻?”说着,便凑过了头来,要往魏楚欣脖颈处挨。
魏楚欣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暗处里咬牙,心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鲍昊啊鲍昊,前世今生,你还真是一点不变。
魏楚欣没有想到的是,柳伯言挡了过来。似是无意般的推开鲍昊,一路上挡在鲍昊和她之间。虽说话语中也带着几分轻佻,但却不像鲍昊那样,总想对她动手动脚。
快到鲍晓那里时,柳伯言看向魏楚欣笑说:“一会我就随送嫁妆的人回隋州了,再见到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是么?”魏楚欣听了,看向柳伯言,笑说:“那我还真有有一句话要对柳公子讲。”
柳伯言回过头来,看着魏楚欣,眼睛里明明带着些期待,但语气依旧是惯常的那么玩世不恭:“什么?”
想到一会要做的事情,魏楚欣心里不禁觉得暗爽。看了看鲍昊,才转而看向柳伯言说:“回家后柳公子可要勤用淘米水洗洗头发。”
柳伯言没听明白,只听魏楚欣补充:“柳公子的头发可比不上鲍二公子的乌黑光亮!”
柳伯言听了,禁不住看向鲍昊的头发,看过后忍不住啐骂道:“得了吧,就这狗头上两根毛,是个人都比他强!”
鲍昊嘿嘿直笑,一边笑一边对柳伯言道:“诶,是个人都比我强,那看来你不是人呐!”说完,又去看魏楚欣,挑眉戏弄。
魏楚欣淡笑笑无语,心里想着:鲍昊,你就等着做和尚吧。
第三十六章 无耻的鲍昊
这边进了院子,鲍昊和柳伯言都变得人模人样了起来。有丫鬟为三人打帘子,柳伯言在门口站定,对里面余氏和鲍晓说道:“言儿这就打算先回隋州了,特来向姨母和大姐姐辞别。”
屋里面余氏听了,只应道:“路上多加小心,你大姐姐今日身子不爽,就不叫你进来说话了。”
柳伯言在外面听了,追问道:“可是找郎中瞧过了?”
余氏应声:“已经瞧过了,不妨碍的。本不是什么毛病,就是这两日忙着了,你回去也不需对松儿讲了,省着他听了心里记挂。再有三日也就是正日子了,回去告诉你父亲母亲,靖州这边一切都好,也不需他们挂心。”
柳伯言应声,作了个揖,告辞。
这边鲍昊才说:“母亲,我领魏三小姐进来了?”
余氏一听是儿子的声音,站起身迎了出来,一边往出走一边道:“正有事要和你说,可巧自己过来了,快进来,母亲有事情求你。”
魏楚欣和鲍昊走了进来,入了座后,余氏才对鲍昊说要用他头发做药引子的打算。
鲍昊一下子炸了毛,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喊道:“我不干,凭什么剪我的头发,她有什么病啊,我看你们是一天到晚在家里待傻了,是不是又听了哪个炼丹的老道胡扯八道了!”说着,就疯了似的东翻西找:“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说的,看我不把他揪出来的!”
屋里面的珠帘被鲍昊摔得直响,鲍晓见自己弟弟反应如此,眼圈一下就红了,低头不语了起来。
余氏也站起身来,一边拦着鲍昊一边哭道:“小祖宗,快别作了!难道想逼死你姐姐不成!”
鲍昊冷哼一声:“我逼她,我看是你逼我。我丑话摆在这里了,谁要剪我头发都不好使!”说完,就拂袖要走。
屋里的丫鬟哪个也不敢拦,只余氏自己拽着鲍昊袖子拦着不让他走。鲍昊使劲一甩,一下将余氏甩了个趔趄。
“母亲!”鲍晓看了,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要来扶余氏:“算了……他不愿意就算了。”说完,复又流下泪来。
等余氏被扶起来,鲍昊已经走没影了,再想去追已是不急。
余氏抱着鲍晓又哭了个没完:“逆子啊,都是我平日里惯的!”
魏楚欣静静的在座位上看了一场好戏。此时站起身来,告辞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说完便要走。
余氏抹去了眼泪,仍不死心的询问:“就非要昊儿的头发不可,别人的就不行么?”
魏楚欣对这样的哭泣并不为所动,知道鲍晓就鲍昊这一个亲弟弟,所以魏楚欣故意说道:“也不是非二公子的不可,按药理来说所需药引是要在和大小姐是同父同母的姊妹兄弟身上取得的,要是大小姐有其他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也可。”
鲍晓听了心便凉了半截,回头看向余氏,平缓的说道:“我就是这个命了,母亲也别为难弟弟了。”说着眼泪就禁不住流了出来:“只是我和松哥哥是青梅竹马,我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嫁给他的了,现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想趁还没有旁人知道我得了这个怪病,风风光光的死了。”然后竟然露出个微笑:“也能始终在松哥哥心里留个好样。”
余氏听了,赶紧堵住鲍晓的嘴。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对鲍晓道:“我找你父亲说去,一定说服了昊儿。”然后留住魏楚欣,对魏楚欣道:“劳烦魏三小姐稍等一会,要是能治好晓儿的病,我鲍家全家感激你。”
余氏掩面而泣,头重脚轻的走了,魏楚欣和鲍晓皆没说话。直到过了半个时辰,鲍昊的父亲鲍宇和余氏进了屋子。
不知道余氏是怎样和鲍宇讲的,鲍宇进屋来将信将疑的直往女儿脑袋上瞧。
余氏见了,吩咐丫鬟守好房门,又让鲍晓摘下了发套。
等鲍晓将发套一摘了下去,鲍宇一长细形的眼顿时睁大了几分,着实惊了半天。等缓了过来,握住鲍晓的手,蔼声安慰道:“好孩子,你放心,我这就叫人捆了昊儿来!”
鲍晓紧抿了下唇,低头只道了句:“父亲……”
鲍家的小厮找遍了整个鲍府也没找到鲍昊,最后见鲍宇怒了,鲍昊的小厮才吐口说人去了翠红楼。
鲍宇亲自发话,着人去翠红楼将鲍昊捆了回来。
鲍昊才在温柔乡里缱绻了一番,被人捆了回来,送到鲍晓屋里时,看着鲍晓那光秃秃的脑袋,着实是吓了一跳。
鲍宇看着地上衣衫不整,满身酒味香味的鲍昊,气的两道深黑的眉毛直竖,恨铁不成钢的朝鲍昊腿上踢了一脚:“鲍家怎就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鲍昊被踢得呲了下牙,只是却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咱两个不是一样的么,只是你不去翠红楼,去私馆里头罢了!要算起来,还是一批人呢!”
“你个孽障!”被儿子揭了老底,鲍宇又羞又怒,刚要扬手给鲍昊一个巴掌,只见余氏跪在了地上,到现在也向着她这个宝贝儿子,哭求道:“快别打他了,还是说说晓儿的事。”
鲍晓也在旁边唤了鲍宇一声。
“都是你惯的!”鲍宇气的脚一跺,看向鲍昊,厉声道:“子不肖,父之过。今正好出了这么个事情,就剪了你的头发,让你安心在府里思过读书几年,改改你身上的臭毛病!”说完,就让人去取剪子来,送到魏楚欣身旁,忍住家丑外扬了的尴尬,说道:“需要多少头发做药引,就请姑娘剪吧。”
魏楚欣听鲍宇这么说,才站起身来,面上似有为难之色,看着地上被两个小厮按着有如疯狗嚎叫的鲍昊,缓声火上浇油道:“是不是先遵循一下二公子的意愿。”
鲍宇听了不悦,沉声道:“不用管这个逆子,这个家还没轮到他做主!”
只听鲍昊大骂正按着他手脚的两个小厮:“都他娘的给老子松开,你俩的脸老子可记住了,看一会不宰了你俩全家!”一边骂一边拿唾沫吐两人。吓得那两人浑身打颤,按不敢按,松不敢松,乞求的看向鲍宇。
“谁是谁老子!”鲍宇顺手抄起个椅子,照着鲍昊扔了过去。椅子哐当落地,没砸着鲍昊,将按着鲍昊的小厮砸了个生疼。
鲍昊并没有消停,看着旁边正掩面哭泣的余氏,又看了看鲍宇,大喊说:“你俩这个偏心的,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让她活命不让我活命啊!”
魏楚欣无动于衷的看着这出好戏。倒是回忆起,上一辈子她刚嫁进来的时候,鲍昊相中了鲍宇新纳的小妾,父子之间也闹过这么一回。
“剪,快剪!剪完了把这孽障给我关进柴房去!”鲍宇雷霆暴怒,气的胸脯剧烈起伏。
魏楚欣慢慢的走到鲍昊身边,站在原地,睥睨连哭带嚎的鲍昊。此情此景,不可避免的让她想到上一世里,她被人捆着,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比当朝天子都神气的发话让人打折她的双腿。
与这相比,她剪他头发,又算什么。
魏楚欣以为是自己陷入到了回忆里,所以周围安静了,听不见鲍昊的嚎哭声,也听不见余氏的哭泣声了。
不想突然听道:“想用我头发救鲍晓也不是不行,剪完头发我出不去门,得找个人陪我。”
陪他?,
这一个字道出了多少言外之意,是陪吃还是陪睡?
“找谁?”余氏欣喜的问道,好像鲍昊说谁,她都能答应一般。
鲍昊抬头,看向魏楚欣的脸,淫笑说道:“魏家小三,我要魏家小三陪我!”
鲍宇还不知道哪一个是魏家小三,看向余氏问道:“是哪一个?”
余氏瞥了一眼魏楚欣,稍露尴尬的向鲍宇指道:“就是她,魏同知家的三姑娘。”
这可还真是有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魏二早已经被送回了府里。此刻魏楚欣一个人走出鲍府后门,门口小厮见她穿的很好,以为是哪房的大丫鬟,并未阻拦。
魏楚欣就这样走了出来。从州衙后门走回魏家宅子,不远亦是不近。
街道是寻常的街道,道路两旁林立着各色各样的小贩,叫卖吆喝不断。
魏楚欣回想着她刚才拒绝鲍昊,拒绝余氏和鲍宇的决绝,以及拒绝再为鲍晓看病的强硬,不禁笑笑,原来有一技之长是如此的重要。
她感谢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又赐给了她一枚具有神秘力量的指环。她的自信就在于,在这世上,鲍晓的病非她能够医治,她等着鲍家上门求她。
正走着,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把百步穿杨剑,操着一口北地的口音:“姑娘,我们爷请你。”
眼看着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街道,魏楚欣觉得脑袋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看着面前拿剑的侍卫打扮的冷厉男人,定了定神问:“哪个爷请我?”
“姑娘去了便知道了。”这男人对她还真不客气,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捏着她肩膀便把她按在了马上,然后伴着风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着她到了城西古巷子里。
巷口有一家店铺,那男人带她进去之前,魏楚欣才从惊魂未定的马速里挣脱了出,语气中尽是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在齐国,能被人称为爷的男人就算不是位高权重,也必是出自官宦人家。说来也真是挺可笑的,活了两辈子,在她的圈子里,几乎就不认识一个这样的人,能单独请她出来的。
魏楚欣眼看着面前这侍卫打扮的男人,他身上竟然穿着平常人家穿不得的官造上等织锦料子的服饰。
一个侍卫竟然能这样,那位不知名的爷又当如何?
带着探究与好奇心,魏楚欣试探着走了进去。
店铺统共三间,门大敞着,陈设并不合规制。最里间设有灶台厨具,中间有半空的实木镂空雕花屏风隔着,外间置着成套的楠木桌椅,每桌上都放着极其上乘的玉质花瓶,花瓶中斜插着时下应季的花卉。
室内焚有沉水香,幽香飘棽,魏楚欣一进去就瞧见了闲闲坐在那里的他。常服玉冠,竟是有那样清贵出尘的气质。
眼见着这所谓的“爷”是谁了时,魏楚欣怔忪在了原地。陡然想起了那把冰森凛冽,见血封喉,差点没取了她首级的长剑来。眉心陡跳,腿有点发虚。
想着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一类人,她救他性命还救出错来了么?
“过来坐。”萧旋凯安坐在那里,看着她笑。没找错人,就是当日那个姑娘。
魏楚欣转身便想逃,只是看着门口站着那个通身厉气操着北地口音的侍卫,又不得不折回了身。
坐便坐。魏楚欣缓缓的走了过去,坐在萧旋凯对面,利害已经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她清了清嗓子,像两人有多熟一样,假意寒暄:“看公子这脸色,箭伤是痊愈了七八分了?”
没错,这男人就是她那日在山里面救的恩将仇报,一醒来就想拿剑结果了她的那个。
萧旋凯并不说话。这时身后有人前来上茶,他慢慢斟满了一杯,流水倾注在景德镇制的杯子中,散着汩汩清音。
萧旋凯将茶放在魏楚欣面前,笑说:“请用茶。”
这良好的态度,和那天在山里明显是不一样的了。魏楚欣盯看着白瓷杯里的清汤,暗笑了下,看来是有求于她。
想明白了这一点,魏楚欣心里就稍有了底气。见面前这性格阴晴不定的恩将仇报男人并不说话,魏楚欣也不说话,只拿起茶慢悠悠的抿着。
要说比城府,她两辈子加一起也比不上面前这男人。到最后是,她手里的一杯茶都喝完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浅粉色的衣衫,浅淡的唇色,发髻上斜插着粉色的珠花,萧旋凯眼看着这样柔和的色彩,较之于一个多月以来的黑白色,丰富太多了。
一个半月以来,萧旋凯一直感到疑惑,他的眼睛坏了,看什么都失去了色彩,但为什么看她就不是呢?
当日那种情况下,他中剧毒九死一生,在深山之中,面前这十三四岁的姑娘是凭着什么样的医术而能救他生还?
男人眉毛微蹙,嘴角噙着淡笑,一双幽深瞳仁里带着那不可名状的情绪。
魏楚欣终于招架不住,昨天晚上还想着是再不会相见的人,现在就这样出现在面前,不再脸红心跳,有的只是想尽快摆脱于他的点点浮躁。
“最起码我是公子的救命恩人?”魏楚欣试探着说着,将手里的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所以公子就不打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也不至于为难我吧。”
魏楚欣眼见着恩将仇报的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依旧噙着那笑意,拿起茶壶耐心的又斟满了她面前的茶杯。
他是有耐心,只是魏楚欣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了,胸中怒意被陡然激起,她暂时忘了顾虑,脱口而出:“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
她在心里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救他,“看你现在虚张声势的,想来箭伤还没复合吧……”
“魏伟彬,靖州城六品同知,在鲍宇手下做事。姑娘叫魏楚欣,在魏家排行老三,早年在庄里生活,吃尽苦头,最近才回靖州来。”
魏楚欣正说的痛快,就被萧旋凯不急不缓,慢悠悠闲淡淡的叙事态度给打断了。
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轻握着紫砂壶柄,见魏楚欣脸上那怔忪的表情,停了一下又继续:“姑娘家住安乐街北,一座不算气派的老宅里。”
这回轮到魏楚欣不说话了,她看着面前恩将仇报的男人,心知既然他已经把她查了个底掉,必然是有后话要说的。
果然,只听男人道:“今日找姑娘前来,是有事情要商量的。”
魏楚欣看着他,打算听下去。
“只要姑娘同意去萧某府上做专属郎中,开出怎样的条件萧某都可以答应。如魏伟彬的官品,如在齐国的声势地位,只要是姑娘想得到的,只要是萧某能办得到的,都可以。”
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但魏楚欣还是脱口问了出来:“为什么?”
萧旋凯笑了,答非所问:“给姑娘一天的考虑时间。”
之后魏楚欣抬头,隔着半面镂空的墙,看灶台前那个厨子打扮的人双手挥刀,刀刃生辉,气势恢宏,一颗洗得雪白的萝卜,被他削成了一雕着山水图的圆钵。两把白刃在空中飞舞着,哐当有声。魏楚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冷脆声响,听的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萧旋凯说请她吃饭。长桌上已经布好了饭菜,碗盆皆是那白萝卜雕出来的容器。奇珍佳肴,但却食而无味。
还是那说话操着滑稽的北地口音,但长得却极严肃的侍卫送她回来的。
在长乐街街头,那侍卫扶她下马,态度甚好:“明日申时,在下在这里等候姑娘。”
魏楚欣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看着那罕有的矫健名马绝尘而去,耳边跃然而起的是自己和萧旋凯先时在铺子里的谈话。
“为什么要让我跟你去你府上,我又凭什么信你,就算我答应了你,你又有何能力保证给我我想得到的一切?”
“姑娘可以拿着这张令牌做保证。”
……
令牌上面赫然一个“萧”字。
上辈子魏楚欣虽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小姐,只是因那萧旋凯名气太大,她也不能不有所耳闻。
萧旋凯?硝烟四起,战无不胜,凯旋而归,是他名字的寓意?
魏楚欣依然记得,上辈子在庄子里住着,齐国举国行丧,国人齐佩白花祭奠战死疆场之主帅。细细算来,那年就应该是今年,那月就应该是上个月。
蒙山歧路遇贵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心中的猜想终于被证实,当日她救下的那个人,真的是齐国一品军侯萧旋凯!
第三十八章 二十遍《女诫》我敢不写,你敢么?
下午的阳光极其温柔,已经酉时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萧旋凯的身份的。
魏伟彬六品文官,官服上够格绣鹭鸶。而那日萧旋凯所穿的皂皮靴上却是绣着那般栩栩如生的麒麟。那是大齐国仅次于君王的无上尊贵,她怎么能忽略呢……
淡笑笑摇头,魏楚欣收好了那块令牌,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的,从小角门入了府。
此时魏家正厅里,热闹非常。蒋氏坐在上首处,魏昭欣坐在她身旁,魏二站在一旁正说道:“眼见着她和鲍昊走了,两人眉来眼去的,虽没勾肩搭背,但也拉拉扯扯的了,魏三看样子是十分乐意,眉开眼笑的,跟着那鲍昊就走到了无人处。我拦也拦不住,在马车里等了好久,最后还是鲍家的人看不下去了,才先把我送了回来。”
一旁魏昭欣唇角勾出个弧度,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幸灾乐祸,还有那么几分看戏的意味,看了看安坐在那里喝茶的蒋氏,不怕事情闹大的道:“三妹妹才多大,还不过及笄之年,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魏家怕是都要被人瞧不起了。别说是我的婚事,就是二妹妹,和四妹妹的婚事,怕也是要受连累。”
见牵连到了自己,魏二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想改口说其实魏楚欣和鲍昊两人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蒋氏哐当一下将茶杯拍在了高几上,吩咐站在门口的周婆子道:“去兰蕴居等着,等人回来,给我带过来。”
周婆子应声去了,脚前脚后和魏楚欣到了兰蕴居门口。周婆子见了魏楚欣,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见着衣服平整,头发也并未凌乱,脸上淡淡的妆容也没有花,表面上并看不出来和鲍昊做了什么事。
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魏楚欣面上无感的笑笑,问周婆子道:“周妈妈有事情么?”
“嗨!”周婆子回过神来,赶紧摆了下手,笑说:“三姑娘怎么才回来,大夫人叫你过去呢。”
蒋氏让她过去?魏楚欣回想起最后看见魏二那副抓狂的样子,又是一笑。
随周婆子来到正厅,果然见魏二在。蒋氏和魏昭欣母女俩坐着喝茶,脸上完全沉得住气。倒是魏二,一见魏楚欣走了进来,脸上明显带着要看好戏的快意。
魏楚欣走到蒋氏面前,先行了家礼,才问:“母亲,您叫我?”
蒋氏眼皮都不惜得抬一下,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才回来,没和你二姐姐一起么?”
魏楚欣耐着性子,装作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回母亲,鲍家大娘子留我说了会子话,所以才没和二姐姐一起回来。”
旁边魏二突然冷哼一声,看向魏楚欣挑衅的笑问:“是鲍家大娘子留你,还是鲍家二公子留你啊,你别闪烁其词的想唬我们,现在在母亲面前,咱们都说个明白,别像我传你闲话似的!”
魏楚欣看向魏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二太无脑的缘故,她这一番话下来,魏楚欣竟未觉得有丝毫的怒意,反而笑着,带着点天真的说道:“二姐姐说什么呢,都把我说糊涂了。什么鲍家二公子,又传我闲话的,今日没和二姐姐一同回来,真是鲍家大娘子留我在那里,我帮整理嫁妆来着。我说没说谎话,到鲍家大娘子那里一问不就是了。”
有一句土话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对魏家,她没有任何希冀,所以得罪谁,说什么,又能怎么样。
听魏楚欣这样说,蒋氏不禁抬起头看了魏楚欣一眼,顿了一顿,又看了看魏二,才带着几分不悦的说:“你们是魏家的姑娘,给你们这个姓,你们就得对得起这个姓,别做出什么事来让家里难看,让你父亲在外面难看。今日之事,我没得那闲工夫和你俩分辨雌雄,一个嘴快的,一个乱辩驳的,两个都不是那省油的。回去先一人抄二十遍《女诫》来,今日之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要下回再有谁不知道分寸,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别怪我这大娘狠心。”
魏楚欣自是不会应声。魏二见自己也平白无故被蒋氏说了一顿,又惧又委屈又不敢不服,赶紧低头应了句是。
等魏楚欣和魏二退了出来,两人前后走出了院子。
想到那厚厚一本《女诫》要抄二十遍得抄一个多月,魏二便大喊着叫住走在前面的魏楚欣道:“魏小三,你给我站住!”
魏楚欣回身,笑问:“二姐姐何事?”
魏二发狠的骂道:“你个灾星,平白无故被你连累!”
平白无故?魏楚欣觉得这话相当幼稚,看向魏二,刻意凑近一些,带了那么几分故意的挑衅:“你信不信,二十遍《女诫》我敢不写,你敢么?”
“我……”魏二一下子被问住了。哑口无言了一刻,复又变得蛮不讲理了起来:“怎么,攀上鲍家了,就了不起了么!我告诉你这个乡下佬,鲍家鲍昊可是好人,你得上赶着倒贴才是,小心被翠红楼里的谁谁给抢了去!你是有几分姿色,可是能赶上那翠红楼里面的女妓么。不过有一点兴许能比上,都不是什么清白的人吧,毕竟在庄子里住了这么些年,庄子里头什么男的没有,许是为了生计,谁给些碎银子就做了谁的姘头呢!”一边说一边嗤笑,想到柳伯言,感觉自己解了多大的气一般。
魏楚欣听着眉头一蹙,上前,面上朝着魏二假笑了下,脚底却实实踩在了魏二的脚面上,双眸里哪里还有平日在人前的那些温柔,盯着魏二,语气轻描淡写,一字一顿,一顿脚底加重些力度的道:“别将话讲的那么难听,魏玉欣。”
魏二呆呆的望着眼神冰冷逼人的魏楚欣,连躲避都忘记了。
魏楚欣慢慢的抬起了脚,“本不想对你怎样,可你也不能逼人太甚不是?”然后,竟又像以往一样,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的,温温柔柔的笑看魏二:“将二姐姐的鞋弄脏了,二姐姐不要介意才是。”
魏二站在原地,贴身丫鬟喜儿见魏楚欣已经走出了好远,才过来扶她,“二……二小姐,你没事吧?”
魏二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看向喜儿确认道:“刚……刚才她说了什么?”
“三……三小姐,”还从没见过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三姑娘如此,眼下还真是开了眼界,喜儿重复魏楚欣的话道:“三小姐说:别将话讲的那么难听……”
第三十九章 要当伴娘
等魏楚欣和魏二退了出去后,魏昭欣才站起身来,脸上有些失望,看向蒋氏道:“就这样饶了魏小三了?”
“要不然呢?”蒋氏道。
“魏二不是说了么,看见她和鲍昊眉来眼去的了,母亲何不借题发挥,将此事闹大一些,这样弄得魏小三没有脸面,看哪个正经人家还会要她。”魏昭欣说着,心里面就不禁想到了芮家。
蒋氏略皱了皱眉,摇头说:“不行,她的脸就是你的脸。要是真闹出来说鲍昊和魏家哪个姑娘有了什么,丢的不是她魏小三的人,是咱们魏家的人,你父亲的脸!”
魏昭欣听了,低头不语。过一会才故意说:“先时魏二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假的,不得不承认,魏小三是有几分姿色的,鲍昊那等好色之徒,心里必是图她这个。要是两人年少无知,偷尝了什么禁果,到时候不管鲍知州如何不愿意,看在和父亲一起在衙里的面子上,也不得不娶魏小三。就当不了正房,当偏房也得堵住悠悠之口。这样一来,一则免了鲍家想让我当儿媳妇的念头,二则给魏小三找了个‘好去处’,也好让兰姨娘的在天之灵安心不是!”
蒋氏听了,拿指腹碰着杯壁,在认真思忖着魏昭心所说的。想了一会,才说:“倒是个主意,只是太过冒险了些,用这个法子还是太早了,现在鲍家还没有让你当儿媳妇的意思,等什么时候有了,再用此种法子也为时不晚。你现在就安心的修养好自己,和芮家老太太,芮家哥儿多接触就是了。”
魏昭欣不甘心,又有些不自信的道:“岑哥哥从来也没说过喜欢我,就是有些好感也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现在魏小三回来了,她那副随了兰姨娘的天生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做派,要是岑哥哥被她抢了去,那我成什么了。”
蒋氏听了女儿这么一番没自信的话,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道:“怎么一个魏小三,就让你乱了阵脚。先别说她一个庄子里回来的,怎和你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比,就算是芮家哥相中了她,有你这个大她一岁的,为娘又怎肯让芮家越过了你,而先去娶她。你是魏家的长房嫡女,她个小娘生的……”
话才说到一半,一旁周婆子就一个劲儿的清嗓子给蒋氏使动静,蒋氏这边才住了嘴,就听见魏伟彬问道:“谁个小娘生的?”
蒋氏听到是魏伟彬的声音,脸一下吓得变了颜色,手心里不禁就溢出层薄汗,自定了定心神,勉强辩解着,假装和一旁魏昭欣说话般的,接上刚才的话:“你三妹妹虽是小娘生的,但却比你这个大姐还要尊贵些。她娘走的早,本就是个可怜的,你身为大姐,要第一个带头,爱她护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魏昭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母亲,她才还想着两人说话,正被父亲逮了个尾巴,该如何是好。只没想到,她母亲竟是如此会随机应变,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了蒋氏一番,想着日后她做大娘子要能做到向自己母亲一般,也就够用了。
这边魏伟彬打帘子,进了屋。蒋氏这才装作才看见魏伟彬的样子,起身迎了出来,看向魏伟彬笑说:“今日老爷怎这样早从衙里回来?”
魏伟彬应了一声,在外面时就听到了蒋氏慈母良善,教育儿女的一番话,心里不禁稍有感慨,往蒋氏脸上瞅了瞅,柔声说:“鲍知州家中操办喜事,衙里自然下得早了些。”
蒋氏赶紧让人给魏伟彬看茶,这边魏昭欣亲自给魏伟彬送来。魏伟彬便笑着问:“你们母女两个可是在屋里说楚儿了,为父在外面听了几句,你母亲教育的顶是对的。”
魏昭欣脸色一变,缓了一缓,笑着应着。
这时魏伟彬入了坐,吃了口茶,放下茶杯时嘴边的胡子上都沾了些水珠,他看着身边蒋氏慢慢说道:“刚才在衙里鲍知州找我谈了些话。”
一旁魏昭欣听了,赶紧站起身来要退下去,魏伟彬摆了摆手,道了句听听无妨,便又继续说道:“鲍家大姑娘要嫁到隋州去了,就咱们家的女儿,也都是娇生惯养的,又何况知州府里的嫡女。想是嫁过去思念家里,今日楚儿和一众小姐们到鲍府,鲍知州家的和那鲍家大姑娘都瞧上了咱们楚儿。”
蒋氏和魏昭欣在旁听着,一下子就误会了,心里一喜,但又被魏伟彬的后话给浇了下去。
“鲍知州的意思是让楚儿给他家大姐做伴娘,跟着接亲的队伍到隋州,住个月余,等鲍家大姑娘适应了新妇的生活,在着人安安好好的把楚儿送回来。原是鲍知州卖个人情给我,我便应了下来。”
见魏伟彬后头并没有什么话了,蒋氏才勉强笑着接道:“是个见世面的好事,是楚儿自己的造化。”
魏伟彬也笑了一下,想到先时鲍宇客气非常带着几分请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心里便觉得轻飘飘。在靖州城里,多少年了,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一旁魏昭欣听了,尖翘的下巴都不住的轻颤了下。只是身旁有她母亲蒋氏的带头作用,她也扮演的不错,站起身来给魏伟彬行礼,恭喜魏伟彬道:“三妹妹给家里争光了,昭儿自愧不如。”
魏伟彬赶紧扶魏昭欣起来,清了清嗓子,拉回话道:“什么个造化,原是你们母女两个想多了。这就是要楚儿去,我才答应。要是鲍知州请昭儿去,我是怎样都不会点头的,魏家嫡女怎能去当伴娘。”
一句话确实见了效果。蒋氏率先笑了,心里面高兴,嘴上说着漂亮的话:“瞧老爷说的,只要是能对老爷仕途上有帮助,对咱们魏家有好处的事,让昭儿去,我也不会心疼的。”
魏昭欣也点头应着。
这时魏伟彬便才敢说:“三丫头大抵是从庄子里刚回来的,吃穿用度上自然和昭儿的没个比法。此番去隋州,出门在外,那便是代表咱们靖州魏家了。我想着那些衣服首饰的,大娘子就尽量给准备些好的带着,要是能比昭儿的强两分,大娘子就不要顾念着银钱而强一分,这样才不至于丢了我们魏家的面子。”
末了不忘补充道:“三丫头此番出去要能长脸争气,也是昭儿玉儿几个的福气。靖州再好也左右不过是这么大个地界,隋州柳家好交好为,身边来往的不乏名门望族,就是皇亲国戚也是有的,要真给魏家长了脸面,咱们也可在大户里择择女婿,给儿女都争个好前程。”
蒋氏和魏昭欣听了,直感觉牙根气的痒痒。见魏伟彬高兴的什么似的,心里更加堵了几分。
第四十章 和尚鲍昊
鲍家那边担心鲍晓的病,当天晚上就驾了宽大的马车,派了体面的管家来府里接魏楚欣。
蒋氏没想到赶晚上就来接人,赶紧着人给魏楚欣收拾行李。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另置衣服首饰,最后在魏伟彬的监督下,只能在魏昭欣的衣服首饰中捡最好的挑了些给包了起来。
魏楚欣正坐在案边思忖,听说了鲍家来人接她,让她去隋州当伴娘的消息,直想到眼下萧旋凯让她考虑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是朝中权贵,连天子都要让他三分,不知道他身份时,出言不逊还没有忌惮,只是现在,无论答不答应他,也是断然不能得罪了他……
“小姐,去了隋州妈妈就不在你身边了,早晚儿天气冷,记得多加衣服。当伴娘也不可太过累着了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咱们也不逞强……”
这还是魏楚欣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离来张妈妈。张妈妈总是不放心的一会嘱咐这个,一会嘱咐那个。
魏楚欣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权衡再三,主意已定。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要感谢天恩,那指环上的指示,她不能不遵。
最后魏楚欣走到案边,写了封信,信中内容尽情渲染抒情,写得感天动地,言之凿凿,水平不次于科场之上的文章了。
然后又将萧旋凯的令牌放在了信封里面,封好后交到张妈妈手里,附耳说道:“还有件事要妈妈去办……”
张妈妈听了,手攥着信封,不解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卖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等以后再和妈妈解释。”
张妈妈一努嘴,抱怨着:“小姐大了,心也野了,什么事也不需妈妈了,要是这样,我干脆回老家得了。”
魏楚欣见了张妈妈孩子般挑理吃醋的样子,握住了张妈妈的手,禁不住笑着哄道:“哪有,没有妈妈在身边怎么能行。我这次去隋州是去赚钱,家里面银子放在了哪里妈妈都知道,这一个月里妈妈断不可委屈了自己,想吃什么用什么买什么咱们就买,不用给我省钱。有什么要做的就支使柳儿和巧儿,要是她俩有什么过分的,也犯不着置气,等我回来再说。”
张妈妈听了,笑问:“三小姐去隋州赚钱去,不是说当伴娘么?”
几句话也说不明白,这边周婆子着两个丫鬟来送包袱,魏楚欣便跟着出了来,在周婆子客气殷勤的引领下,往宅子后门走。
快走到后门时,出乎魏楚欣意料,眼见着魏伟彬等在那里。
回魏家倒是有一阵子了,除了那次在寿宴上,魏楚欣就没单独见过魏伟彬。眼下魏伟彬倒主动过来了。
魏楚欣心里笑笑,看来这个伴娘的身份,倒是比他亲闺女的身份还有地位排面呢。
魏楚欣便低头看路,装作没看见魏伟彬。直到到了马车跟前,魏伟彬主动和她说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但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为父还是要交代你几句。到了隋州,行事要得体,别忘了自己是大家闺秀。一切要听鲍家小姐的话,切记不可任性妄为,失了魏家的脸面,也失了靖州知州的脸面。”
她是大家闺秀?
魏楚欣自己都有点怀疑,她不是长在庄子里的那个么,何时成了闺秀?
只是顶撞的话,她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口是心非,她学得好,用得也好。魏伟彬交代一句,她便如温顺绵羊般的点头应一声。直到魏伟彬心满意足。
临上车时,魏伟彬暗处里拽了拽魏楚欣衣角。魏楚欣便回头看向他,叫了声父亲。不想魏伟彬往她手里塞了张折好的银票。
魏楚欣假意推脱,但听魏伟彬慈声道:“出门在外是要用到的。到了隋州要是相中什么胭脂水粉也可买一些。”
上了车,魏楚欣打开折好的银票,见是一张一百两的,还真是出手大方。
车子驶到了鲍家后门停下。这边自是有鲍晓的大丫鬟梅儿亲自相迎。魏楚欣下了车,便直接被引到鲍晓的院子。
进了屋子,眼见着鲍晓,余氏,鲍宇,鲍昊都在里面。
鲍昊这回并没有被绑着。原是下午魏楚欣走之后,余氏连商量带哄,说只要他肯用自己的头发给鲍晓做药引,就将鲍宇新纳进来的小姨娘许诺给了他。
鲍昊本来就觊觎那小姨娘的美貌与风情,想到能光明正大的和那小姨娘在府里温柔缱绻,又看鲍宇这次是来认真的了,这头发是非剪不可了,也便妥协了。
一见魏楚欣进来,余氏便吩咐丫鬟给递过来了剪子,“昊儿好孩子,为救姐姐认可剪了自己的头发,魏三小姐就快快为我们晓儿看病吧。”
其实鲍宇和余氏在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相信魏楚欣。只是这魏楚欣又是第一个看出鲍晓没了头发的人。说话又那样笃定自信,她鲍家找来靖州城里所有名医,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能打包票将鲍晓治好的,一时也便信了一回,死马当活马医的赌这么一把。
魏楚欣接过了剪子,朝余氏和鲍宇看了看,得到点头允许后便朝正翘着二郎腿的鲍昊走了过来。走到鲍昊身边,先道:“得罪了,二公子。”
在要下剪子之前,鲍昊冷眼看着魏楚欣,带着些威胁与警告,十分不善:“告诉你,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能医好我大姐,这头发剪了也就剪了,毕竟是救我大姐一命。要是医不好,你剪了我头发,我先要了你,然后再要你的命!”
这话,鲍宇和余氏倒是不反对。
魏楚欣听了,眼睛不眨一下,淡笑着说好。然后拿起剪子照着鲍昊的头发就先剪了一剪子。一剪子不够,连剪了数下。他厚密的头发成绺的挨在剪子上,剪子都有些滞涩。这种报复确实带给了魏楚欣快感,只是可惜,这种快感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鲍昊呲牙咧嘴,仿佛魏楚欣剪的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的肉般的。看着丫鬟拿着的实木茶盘上接着他长了十七年的头发,心疼不已。
眼见着鲍昊的头发要被剪光了,鲍宇看不下去,抬腿走了出去。余氏眼见着,泪眼婆娑的。鲍晓紧抿着唇,满眼的愧色。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鲍晓所染的怪病不知是不是如此。但魏楚欣可以回答,她如今剪去鲍昊头发,却是的。与当年他吩咐人将她的双腿打断相比,她做的,还算留有余地。
魏楚欣将鲍昊的头发拿火烧成了灰烬。然后按照一个月的药量分成了三十份。又随便写了些滋补温和无害的方子,让人去药房抓了,熬好后将药汤拿白瓷碗盛出,掺上鲍昊的头发灰烬,一并让鲍晓喝下。
这不过是障眼法。
真正让鲍晓长出头发的治疗方法,是每日清晨梳妆之前,魏楚欣以为鲍晓按摩头发,清除体内瘀毒为由头,用指环帮鲍晓长出头发。
一晃两日已过,先一日魏楚欣还提心吊胆。见那萧旋凯并未再来,她悬着的心也便暂时放了下。
这日便到了鲍晓和柳伯松的正日子。
三更一过,屋外便有丫鬟来催,让鲍晓起来准备。
因为每日清早都要帮鲍晓按摩头部清理淤毒,为了方便,鲍晓便让魏楚欣住在了屋里。
魏楚欣睡眠本来就浅,听到声响后,便坐了起来,麻利的穿上了昨晚上便有丫鬟摆在她床头的伴娘装束。是一条区别于新娘正红色的浅浅银红色的锦缎襦裙。上面仿着鲍晓喜服上的并蒂连里花,也秀了寓意夫妻一生一世永相偕的缠枝花纹图样。
这边鲍晓也已经醒了。睁开眼睛,一双澄澈善意的眼睛盯看着头顶的漆木花板,眸底显而易见的流露着即将嫁给所爱之人的欣喜与期待。她在笑,玉润的瓜子脸上露出两弯浅浅的梨涡。只是这笑容却没有持续多久,眼见着魏楚欣轻轻的走了过来,那笑容便凝滞在了脸上,转而不见。
看见魏楚欣便不可避免的想到现如今她满头青丝尽落。今夜会迎来女人一辈子最重要最幸福的洞房花烛。而在她这里却将是个例外。为了不让她的新郎发现她带着头套的秘密,她将十分注意。和所爱之人享受美好一夜,是不能够了。
第四十一章 出嫁
魏楚欣觉得自己是令人厌弃的魍魉鬼魅,鲍晓这个新娘子,一看见她脸色都变了。
要说鬼魅,她还真是。她确实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那个女鬼。
魏楚欣对鲍晓说:“赶在没梳妆前,先清理淤毒吧。”
鲍晓坐在那里双手抱膝,无助又不安。
魏楚欣用指环帮她舒长头发,想着,她倒不像是鲍家人。在鲍家,没有像她这么良善的。
魏楚欣不禁想到,上一世里,有鲍晓这个人么,她也得了这样的怪病么,最后是因无人医治而身亡了么?她嫁到隋州嫁给柳伯松了么?最后是死在了隋州么?
无数的问题,都因上一世她晚回靖州城里一年半的时间而无解。
这许是一道永远也不知道谜底的谜题。
“三姑娘……”鲍晓叫她。
魏楚欣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只听鲍晓道:“现在我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你说他会不会发现……而不要我了?”声音里溢满了无助与哀婉。
“我会医治好你的。”魏楚欣在旁善意安慰。
“一定?”
“确定。”魏楚欣说着,便停了动作,放下手臂,轻握住鲍晓凉湿溢出了薄汗的手,用些了力道,引领着她轻抚了抚头顶。
鲍晓用指腹触摸到了头皮上矮矮的发茬,魏楚欣解释说:“大小姐只要按照我开出的方子,按时吃药,再配以我每日清晨的淤毒清理,一个月的时间,大小姐的头发就能及肩。”
鲍晓又确认问了一遍:“真的?”
魏楚欣真心点头:“真的,一个月的时间。”
*
柳家上门迎亲。华云社的鼓乐班子在前开路,身后新郎柳伯松身穿喜服,胸佩红花,骑着一高头大马,后面是抬着花轿的轿夫,媒人,搀轿姑娘,柳家一众人等。队伍浩浩荡荡行到了鲍家门前。
柳家人是头一天就到了靖州馆驿住下的,制备妥当,到鲍家时不过卯正时分。
这边屋里,鲍晓穿上了喜服,上头,开脸的仪式已经做完。按齐国婚礼,凤冠霞帔,即使不是贵族女子,也可在成婚时佩戴。
身为伴娘,魏楚欣便一直待在鲍晓身边,帮着丫鬟们张罗忙碌。这边才画好妆容,鲍晓安坐在锦榻上,笑看魏楚欣道:“忙了一早上,你也坐过来歇歇。”
魏楚欣便笑着坐了过去。眼看鲍晓头上戴着点翠飞凤周围饰有镂空镶金花纹的凤冠,面施着细腻的铅粉,大而亮的两盏双眸,长而密的弯翘睫毛,涂了胭脂的小巧红唇,赞叹,的确是个娴静的美人。
魏楚欣由衷的赞道:“大小姐今日真好看。”
鲍晓听了微笑,“相信等你成婚的时候,一定比我还好看。”
她自己成婚的时候,魏楚欣掖了掖鬓角,一时无话。
这时,有丫鬟急忙欢笑的跑来,喊道:“新郎官来了,正拦门呢!大小姐快准备准备吧!”
正门口燃放爆竹的声音隐约传来,花轿和迎亲队伍入了进来。
花轿落好,媒人先递上迎亲简帖子,然后柳伯松给坐在正堂里的鲍宇和余氏行了叩拜之礼。
鲍晓已经上了盖头,魏楚欣和梅儿左右搀扶着往正厅里走。然后在媒人的引领下,柳伯松和鲍晓在鲍家祠堂里行了礼后,鲍晓入了花轿。
柳伯松向岳父岳母下了保证照顾好鲍晓的话后,跃身上马。
队伍起行,行到景泰街尽头,亲友道完喜后陆续散了,只鲍宇和余氏还站在州衙正门口恋恋不舍的望着。
良久,鲍宇看向身后的一众人等,才道:“都回吧。”余氏一下哭了出来,强自抹了眼泪,“小时候盼着长大,现在长大了,倒成了别人家的了……”
鲍宇叹道:“哭什么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因新娘子坐在轿中,队伍行的缓慢,到酉时初刻才行到隋州。
到了柳家大门,大门处柳家至亲好友,高官达贵,家里丫鬟下人热热闹闹的聚在门口。有带小孩来喝喜酒的人家,孩子天真的喊着:“新娘子来喽,看新娘子喽!”
魏楚欣先下了车马,走到花轿门口来扶鲍晓。这时有事先安排好的人往新娘和伴娘身上撒谷子和豆子,一边撒着一边说着吉祥话。魏楚欣笑吟吟的替鲍晓挡着,身前突然有几粒大大的干枣向她这边抛了过来,她笑着用袖子挡了,抬眼,却看见了手里正拿着福寿桶的柳伯言。他脸上带笑,正向她这边看着。
两人对视了有那么一刻,魏楚欣笑容一僵,对面柳伯言脸上的笑意却绽放得更大了。
门口和花轿之间的空地已经上铺了红毡子。柳家下人在大门口摆上了马鞍,又有丫鬟向鲍晓手里递来了花瓶。魏楚欣脸色早已平复了过来,此时搀着鲍晓,在身旁小声提醒说:“小心,向前一步,就是马鞍了。”
一旁执礼高声喊:“新人进门,出入平安!——”
点香,放炮,奏乐之后,开始拜堂。新娘新郎手执挽绾有同心结的红绸,在傧相的唱和引导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参拜天地,宗祖,高堂。
魏楚欣已经退到了一旁。她也不例外的看着正堂中的焦点——柳伯松。他长得和柳伯言相像,但却多了男子应有的刚气。七尺有余的身高,眉宇平展,看得出通身的正直。
此时他身穿红色,满脸喜色,一眼容色。他在看将和他执手一生的妻子,他青梅竹马的娘子。不知道鲍晓会不会是他一生的挚爱,只知此时此刻,他满眼是她,难掩悦色。
之后,执礼高喝:“礼成,送入洞房!”
男女结为连理是神圣的,也是繁琐的。
此时柳伯松挽着鲍晓,在一片欢笑打闹声中来到洞房。
来到洞房又是繁琐的礼仪。撒帐礼,结发礼,合卺礼。
在媒人丫鬟的欢声笑语中,柳伯松和鲍晓两人饮尽了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今生今世永相守。
“礼成了么,张家大哥儿们等着喝酒呢!”
魏楚欣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听到了屋外柳伯言这样喊了一句。然后还有几个如柳伯言年岁平日里玩的好的,招呼柳伯松:“出来喝酒啊,晚上洞房里有的闹的,还不先攒攒力气,省着晚上露怯啊!”
平日里玩得开的,赶在这个热闹喜庆的空荡,说些玩笑混账话,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柳伯松虽已开始步入官场,但大抵是年少儿郎,面皮尚薄,此时耳朵都不禁红了,被外面几个世家公子强拽出去喝酒。
一屋子的人,也都散了,只留新娘子一个,在洞房安坐,等待着自己的夫婿。
鲍晓偷偷告诉魏楚欣:“忙了一天了,下去找些东西吃,别在屋里陪我干耗了。”
魏楚欣也确实饿了累了。推门而出,梅儿和柳家几个丫鬟正候在门口,见她出来,都向她打了招呼。
魏楚欣便想往酒席处走,悄悄的找些吃食。
此时天已晦暗了起来。柳家各处都已经上了喜庆的彩灯,魏楚欣循着人多的地方走,因这半日以来一直伴在新娘子身旁,柳家半数的管事,能在人前露上脸的下人都认识了她。走在路上碰上,俱是客气的点头,叫她一声:“姑娘。”
这样魏楚欣便不能不顾形象的造次。本想悄悄的寻些什么东西吃的想法,也只得作罢。才循着原路要回去,便见那边廊下几个富家公子喝得不分东西,前仰后合,相互搀扶着走着,边走边笑边骂边吐。
身后柳伯言带着数十个小厮追了出来,交代道:“快送几位公子回府里去,不得马虎!”
“柳,柳伯言,明,明个儿咱们继续!”那几人喝得舌头发直,说话都咬字不清,还想着明日相邀继续再喝。
魏楚欣见了,轻轻蹙了蹙眉。本想着绕路而行,却不想柳伯言早已经看见了她,走了过来,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挡着前路不让她过。
第四十二章 公子哥的隐秘
伴着傍晚清风,柳伯言通身的酒气飘飘然荡到了魏楚欣鼻端。
魏楚欣心生反感,厌烦的道:“别挡我路。”
柳伯言酒量向来极好,将刚才那几个灌得酩酊大醉,而他自己却没有一丝醉意。他脸上笑意不减,如瞧不出来魏楚欣那写了满脸的厌烦般的,微笑着说:“没想到你会来隋州啊。”
和一个曾去过青楼楚馆,此时还不知道喝没喝醉的浪荡公子在无人处争辩,简直是在自找苦吃。
“什么都得让你想到么!”魏楚欣突然一把将柳伯言推开,抬腿便走。
只是没想到,柳伯言竟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魏楚欣气得奋力一甩,但这会儿柳伯言已经有了防备,她轻易没能甩开。
“就这么烦我?”柳伯言皱了下眉,一个用力,就势将魏楚欣按在了墙上,眯缝着眼睛端量魏楚欣。
他说话时,酒气正好喷洒在她脸上。惹得魏楚欣胃里一阵翻滚。
“滚!”魏楚欣压制下这股恶心,侧头不与柳伯言直视,只挣扎着要走。
柳伯言按着魏楚欣胳膊不让她动。听她骂人,不怒反笑。才想说些什么,却听一连串咕咕的叫声不知道从谁肚子里发出。
自然不是他的。
一瞬之间,柳伯言倒是没忍住而笑了出来,“人一饿,就愿意暴躁?”他倒是会为自己开脱。将她对他恶劣的态度,归结为她饿了。
“放开我!”魏楚欣气势丝毫不减,仍不死心的在挣脱着。
柳伯言不但不放,反而攥住了魏楚欣的手,抬腿便走。
“我说你放开我,听不懂人话!”魏楚欣简直怒不可遏。
而柳伯言脸皮也是真厚,全然当没听见般的,并没有丝毫要松开魏楚欣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你放心,我不像鲍昊,我喜欢心甘情愿的。”
柳伯言连拖带拽,径直带魏楚欣从后门出了柳府,来到一家上好的酒楼。
一进门,跑堂的见是柳伯言,倒是有点出乎预料,隋州城里谁不知道今日是柳家大公子的好日子,这种时候柳二公子怎还外出呢。
“愣着干嘛,几日没来,不认识了?”柳伯言抬腿便走了进去,他对这鸿运楼比对自己家还熟悉三分。
“哪能呢!”跑堂的笑道:“二少快里面请。”说着便给身旁的小伙计使眼色。
柳伯言见了,摆了摆手道:“不用让她下来了,找间僻静的雅间,做几道招牌菜端上来就行。”
店里的伙计这才看向魏楚欣,马上像明白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二少和这位姑娘楼上请。”
等招呼两人上了楼,跑堂的和小伙计两人私下里禁不住议论道:“瞧那姑娘的穿着,莫不是哪个小门小户的新娘子被柳二少给拐了来?”
“不能吧,要是真的,柳知州还不揍死他!”
两人上了楼,很快便有伙计来上菜。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魏楚欣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她拿起筷子便吃,一旁柳伯言当解说的给介绍各道菜的名字。
河蚌炖墨鱼、水煮河鱼、韭菜炒河虾、剁椒蒸土鲶鱼、酱辣椒炒河蚌、银丝鲫鱼、清炒菱角米、鸡菱杆、鱿鱼笋子肉丝……
每道菜都用蓝花瓷碗装着,热气腾腾,鲜香甜辣。
这些是鸿运楼的招牌,也是隋州当地的特色。魏楚欣一饱口福,放下筷子时,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柳伯言侧头问:“怎样?”魏楚欣笑笑说:“菜很好,只是有你在,很倒胃口。”
“我看你吃的挺香……”柳伯言面对着门口坐,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人,柳伯言便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无感的笑笑。
魏楚欣回头,见是一个面若桃花,满身红尘气韵的女子走了进来。
“二少今日莅临,怎不告诉小桃一声。”女子满眼含情,丝毫不显拘谨,一下便坐在了柳伯言一侧。然后一双柔软细润的芊芊玉指便轻轻滑向柳伯言,从额头到鼻翼到下巴,轻缓,挑逗。
然而柳伯言却丝毫没有反应,眉头蹙了一下,带着几分不耐:“出去。”
这反应是出人意料的。小桃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才抬头,带着探究又带着敌意的看着魏楚欣,能看得出来是个气质很好的大家闺秀。
眼见着魏楚欣是个极美的女子,小桃便冷笑了声,回头问柳伯言:“柳二少一月未来,看来是有了新欢!”
“出去!”柳伯言语调由刚才的不耐变为此时的不悦。
魏楚欣面上不动声色,此时安坐在那里,毫不避讳的打量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两人的关系,不用去问,也知是他出银子,她出色相的那种。
小桃平时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只是此时柳伯言对她的冷淡态度,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觉。想来她陪柳伯言一年有余,突然被个纯真女子给替代了下去。
纯真?小桃心思一动,当即就冒出个点子。她依着柳伯言的话,站了起来。只是却没有立马出去,而是走到魏楚欣身旁,突然俯下身去,冲着魏楚欣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刚来到他身边吧,告诉你个隐秘,他向来喜欢三个人一起的,要不今晚上咱们试试?”她得不到他,他也别想得到其他的女人。
魏楚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这时小桃已经走了出去。柳伯言见魏楚欣脸色极差,不禁凑过身问道:“她和你讲了什么?”
“带我回去。”魏楚欣放下筷子,强自忍着恶心,看向柳伯言道。
“你吃好了……”
柳伯言话没说完,魏楚欣便再一次打断:“我说带我回去!”
“好,好,这就回。”见魏楚欣真生气了,柳伯言只得应了。
回去的路上,魏楚欣防着柳伯言,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那像防狼般防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吹了下口哨,引起魏楚欣的注意:“这么防我,怕我吃了你啊?”
魏楚欣心里正后悔和他出来,并不打算说话。
见魏楚欣并不答话,柳伯言便故意逗说道:“这是回我家的路么,就不怕我带你去别的什么地方,比如那种……”余下的话故意不讲。
这话倒是点醒了魏楚欣。她陡然一停,看向身侧正笑着的柳伯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陌生的隋州,此时宽敞无人走动的街道,要柳伯言真想对她怎样,她能怎样。
柳伯言见魏楚欣停了下来,不禁看着她笑问:“嗯,就想知道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让你突然变成这样……”语调中带着点不正经,“我保证,听完就带你回去。”说完伸出手,发誓。
魏楚欣侧头不语。脸虽没红,耳唇却是红了。那些话她实在是没脸复述出来。
柳伯言见魏楚欣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一半,斜咬了下嘴唇,忍不住发笑,猜测:“莫不是讲,我和她睡过?”话说的极其自然,就像是眨了下眼睛那般平常似的。
他十七了,要个女人又有何难。只不过是鲍昊喜欢的那种,他始终觉得恶心无趣罢了。
月色下,凉风拂面,吹散了暖意,却吹动了心中某处。柳伯言回头,看着面前身穿伴娘衣裙,纤瘦单薄,淡若荷花,艳若梅花的她,摇头笑笑。
春风一夜吹酒醒,竞逐春风到天明。
柳伯言突然向前走去,徒留魏楚欣一个站在原地。
他笑着,那笑容仿佛浪子回头金不换般的,回头叫她:“不跟上么,现在回去还能赶上闹洞房。”
闹洞房?
活了两世,她倒真没闹过。
魏楚欣正思忖闹洞房该是怎样的情形之时,但见一道黑衫从街道两旁的房檐上凌波微步而来,落在柳伯言身后,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柳伯言已经平倒在了地上。
魏楚欣吓得怔忪在原地,腿上发软,连跑都不会了。
第四十三章 她与别人不同
“魏姑娘?”操着北地口音的男音问她。
魏楚欣脑袋轰隆一声巨响,已经回想起这嗓音好像是萧旋凯身边那个冷面侍卫的。
四周昏黑,黑衫男人走过来时,魏楚欣才得清楚。
果然是他!
侍卫道:“爷吩咐我来请魏姑娘。”
魏楚欣强自定了定神,看着平躺在街道正中央,一动不动的柳伯言,抬头试问:“我可以和你走,可是他……”
侍卫语调平常的打断魏楚欣道:“柳长疆家的二公子,想必抢着给他收尸的人能排二里地。”
“你!他死了!”魏楚欣简直头皮发麻,想着还能不能抢救了,但见侍卫笑了笑:“酒足饭饱的酒包,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
说完,侍卫走到了街口。魏楚欣眼见着他牵了匹马过来。
出生在魏家,繁文缛节,虚礼客套,是每一天的常态。要说马,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就看见过那么一种——四腿健硕能套车的。
但此时侍卫带她骑着的这一匹,她却真认得。是书上所记载的形如疾风,快如闪电的大宛名驹,所出的汗像血一样的泛着殷殷红色。
侍卫刻意放缓了马速,魏楚欣在后面用手掌慢慢的抚摸着光洁滑腻的马脊,那马却陡然耍起了小性子,发毛的奔了出去。
魏楚欣吓得惊魂未定,还好那侍卫是个驭马的高手。
到了隋州城规格最高的公馆,魏楚欣直被引请到天字号上房。
房门没关,走在木台阶上时就已经看见屋子里的萧旋凯了。一身月白的素锦袍子,戴着块幽深如瞳仁般的玉佩,脸上不浓不淡,看不出个喜怒来。平平常常坐在那里,却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觉。
魏楚欣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心里作用。是因为得知了他权倾朝野,统兵百万才生出来的畏惧心里,还是他就真是这样的人?
“门开着,进来说活。”
听萧旋凯这样说,停在门口的魏楚欣是不得不进去了。
“在齐国还没几人会拒绝我,魏姑娘算一个。”话说的平平常常,却有足够的震慑力。
魏楚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环顾了下鲍宇都不够格居住的天字号上房。收回眼睛,感觉也不过如此。
布局是比普通屋子精当,陈设也的确是更考究一些。可是无论如何,不也是少不得桌椅板凳,帷帐床榻么。
屋子和人一样。他再是如何,不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吃五谷杂粮要生老病死的么?
许是这样想着,壮了魏楚欣的胆,魏楚欣说道:“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侯爷可以选择让我当你的专属郎中,我也可以选择不当侯爷的专属郎中,书本上是讲这样的道理的。”
萧旋凯侧过头来,眼看着身穿淡红色伴娘服饰的姑娘,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好脾气的笑问:“书本上讲这样的道理,你也和我讲这样的道理?言外之意是,要是我不与你讲这样的道理,便是目不识丁,不懂道理之人了?”
帅才果然就是帅才。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笑而不语,萧旋凯反问:“拒绝做我的专属郎中,就为了到隋州来当伴娘?”
魏楚欣侧头,被说了个正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萧旋凯见了,不禁微凝起眉毛来:“这算是默认?”
“是鲍知州吩咐我父亲,我父亲又吩咐我来隋州的,父亲的命令,不敢不尊。”这话脱口而出,一吐出来,魏楚欣就后悔了。
奈何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鲍知州吩咐,父亲的命令?”
萧旋凯一笑,重复着说。只是却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以至于他也道:“鲍宇的吩咐得遵,魏伟彬的命令得从。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请鲍宇驾车,送魏伟彬来隋州喝茶,看他二人同不同意你做我府上的郎中。”
依旧是平平的语气,但听到人耳朵里,却听出了心禁胆寒来。
鲍宇也好,魏伟彬也罢,两人谁说一句话,都够魏楚欣缓一缓的。同样,萧旋凯一句话,也够两人缓一缓的。
所以萧旋凯可以一直保持清贵的气质,因为这不过是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无需动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楚欣脸色不能不变得难看。
有一句话也许说的挺对,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天字号上等客房里,魏楚欣不敢含糊的给萧旋凯诊了脉,根据他身体的具体情况,重新开了清毒的方子。
萧旋凯坐在小榻边,面前设着棋盘,他手里握着几颗棋子,韵凉生温。
诊脉时,魏楚欣的手,不经意间碰触在了萧旋凯月白色的锦缎袍子角上,先时那摸了大宛名驹而沾上得的淡淡殷红,和了她因紧张而出的汗渍,一并粘在了萧旋凯的衣服上。
吓得魏楚欣赶紧缩回了手道歉,只是,抬眼之时,萧旋凯那极黑瞳仁里却是虚无而没有焦距的。
这让魏楚欣陡然间想起在太蒙山时的情景,他的眼睛莫不是……
一时公馆里的女使前来添新茶,魏楚欣眼看着他手里面端着的淡绿色茶汤,斗胆试探道:“侯爷喜欢喝红茶么?”
就见萧旋凯眼里稍透迟疑,端起茶杯慢品一口,放下杯盏时,是显而易见的薄怒:“你敢试探我?”
魏楚欣心里忖度着:萧旋凯的眼睛没有失明,只是看不见颜色了。这也是他不惜浪费时间,放下架子,想让她做他专属郎中的原委?
眼见着萧旋凯表现出来的薄怒,魏楚欣已然是跪了下去,看着他试问:“所以侯爷的眼睛是真的坏了,我能为侯爷诊一诊么?”
说着,魏楚欣已是将目光落在了她右手食指处戴着的铜色指环之上。
当初救萧旋凯性命是靠着这枚指环,那么现在是否也能治好他的眼睛呢?
魏楚欣抬眼时,但见萧某人竟然噙着笑意。她便也大胆了起来,站起了身,绕过围在两人之间的棋盘,走到他身边道:“请侯爷闭上眼睛。”
萧旋凯听了,微微蹙眉,问魏楚欣:“宫里也好,外面也罢,诊探时无人让我闭眼,姑娘这诊法?”
“所以说我与他们不同。”魏楚欣笑着,“先请侯爷闭上眼睛。”
自说与众不同?
萧旋凯淡淡的笑了,他倒想看看她哪里与众不同。
此时魏楚欣已经凝神聚气,本里思忖着指环会不会发挥作用,但抬眼却见萧旋凯不仅不闭眼睛,反倒是带着笑意看她。
向来哪有病人不听郎中话的?
“你闭上眼睛。”一时来气,魏楚欣伸手就抚平了他的眼睛,与帮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睛的动作极其相似。
萧旋凯蹙眉,这个动作他倒是娴熟,只是不曾预料到自己也会被人这般对待——在他尚还活着的时候。
魏楚欣指尖已经轻抵他的眼球,食指上的指环有意无意的贴在上面。
“还当真是与别人不同。”
她刚又想要凝神静气,就被他打断。
魏楚欣蹙了下眉,手指上的力气一时就重了下来,“要还想要眼睛,就别说话。”
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和他说话,今日,算是见到与众不同的了。
那指环始终没亮。最后魏楚欣只得作罢。
萧旋凯似乎有所期待,他十分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然后从期待到失望,也就这需经历那么一刻。
“也许等你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了,眼睛也就好了。”魏楚欣安慰着他,也在试图说服她自己,也许就真是这样的。
只是这枚指环,到底能诊治怎样的疾病?
第四十四章 一切如常
从后门回柳府,回去时,洞房已经闹完了。
新房房门已关,梅儿站在门口,正不停张望。眼见着魏楚欣走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责怪语气:“你去哪了,整个府差不多都找遍了,也没寻到你!”
魏楚欣笑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先回去睡吧,明早还要为大小姐……”梅儿往房门那边看了看,话说了一半,后半句各自明白就好。
魏楚欣回到厢房,洗漱完,坐在床上,还觉得心有余悸。
想来诊完病萧旋凯吩咐那叫做懿宸的侍卫送她回了柳府。她回来了,也不知道柳伯言怎么样了,还躺在大街上么?
想着想着,便犯了困意。这一夜竟睡的极沉,梦中好像有谁在轻轻唤她,她应了一声,才发现并不是梦,是梅儿正轻摇着叫她。
魏楚欣赶紧起身,见外面天色已亮。心知自己误了大事。
今早鲍晓是要早起拜公婆的,怕是此时已经梳完了妆。
梅儿见魏楚欣急忙穿衣,禁不住说道:“也不需要那么急了,姑爷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魏楚欣来到房门口,敲门进屋。里屋屏风后面柳伯松和鲍晓正面对面坐着。
青梅竹马,新婚夫妇,相互看着对方,眸底生光。
鲍晓并未戴发套,看着魏楚欣进来,脸上招呼她坐下,脸上幸福不易又有些羞怯的说:“松哥哥已经知道了……”
然而并不介意。魏楚欣在心里帮鲍晓说了后半句。
魏楚欣点头,这时柳伯松才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魏楚欣,明明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怎会有鲍晓形容的高妙医术?他有点不信。
昨晚上,他要为她摘去凤冠钗环,她避而不让。行周公之礼时,她显得顾虑而不能尽兴,他以为是她羞赧。可两人从小就认识,他们是青梅竹马,无话不谈的啊。
直到今日清早,见她躺在身侧,趁她不备,他突然将她环住,不想轻闹过后,吓了他一跳,固定在她头上的发套被他不小心碰掉了。
最后鲍晓只得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柳伯松承认,在初见到光头的鲍晓时,他确实吓了一跳。可是缓过神来,也便接受了。他不想否认,能爱上鲍晓,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出众的容貌。可是一旦真爱上了谁,那人的所有也便都能一并接受了。也就像戏文里唱的,无论贫穷富有,生老病死,他们都应该相濡以沫的。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不是么。
假托给鲍晓清理淤毒时,柳伯松在旁看着。怕柳伯松看出来什么来,魏楚欣并未用指环为鲍晓舒长头发,只是做了简单的揉按。
之后柳伯松看着梅儿为鲍晓梳妆。梳完妆后,鲍晓回头,幸福又温柔的笑看着他的情郎。柳伯松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看她。
魏楚欣在旁边瞧着,被这样的暖意感染着,温馨之中不觉想起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拜见公婆姑舅的仪式,是为确认鲍晓这个新媳妇在柳家的地位而设定的。
魏楚欣作为鲍晓的伴娘,自然也是要随行。
到了柳家正厅,柳伯松和鲍晓进屋,魏楚欣要跟着进去时,见鲍晓回身低声对她说道:“屋里面礼数太多,沉闷的很,让梅儿陪着进去就行,三姑娘在这里也可稍微自在一些。”
魏楚欣笑着,谢过鲍晓的好意。
这边新婚夫妇进屋拜见公婆,魏楚欣便同柳府里的一些丫鬟候在门庭处。
已是快到夏天,今日天气又极好。天空上湛蓝不参杂一片云彩,不禁让人觉得,生活也是这样美好而没有那些阴霾的。
魏楚欣抬头望着天空,有点出神。耳边突然间传来某人的故意咳嗽以期引起注意的声音。
自然是柳伯言。
他走了过来,走到魏楚欣身旁停下。旁边侍立的丫鬟都微躬身叫:“二少爷!”
魏楚欣才想问他昨晚上的事情,但见这没心没肺的主凑过脸来,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带着些痞气,在旁人看来像找茬般的,压着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没记错的话,昨晚上饭菜你还没向我付钱呢,魏三姑娘!”
他这是……压根对后面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你说这可怎么办吧?”
魏楚欣松了口气,面对着柳伯言,面色不改,暗处里一只脚抬起,照着柳伯言的皂底靴子便踩了下去。
在魏府时,柳伯言就曾吃过这样的亏,此时早防着这个,突然向后一蹦,完全的躲开了。一时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着便喊:“早防着你这个!怎么样,让我猜着了吧!”
魏楚欣抬头,却瞧见了正走过来的个中年女人。
柳伯言正是得意,不曾想后脖领突然被那女人那么一拽。
谁这么大胆子,敢这样拽他衣服!柳伯言扫兴回头,待看清楚来人,脸上的不悦顷刻间一扫而光,赔笑着说道:“姑姑,我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拽我!”然后看了看两边站着的丫鬟,最主要的是看了看面前的魏楚欣,“不是让府里的人看我笑话么!”
柳伯言的姑姑叫柳香琴,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深得父母宠爱,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屈。后来嫁了人,夫妻之间感情也好,恩恩爱爱,他丈夫也没有纳贤,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性格如经历那般,率直爽快,脾气秉性也和孩子似的。
“我拽你脖颈就让人笑话,你刚才那浑身嘚瑟的,就不让人姑娘看笑话。”说着,柳香琴就松开了手,凑过头来,贴近柳伯言,如同辈人那般的道:“就刚才,我还以为我们家小崽子得了羊癫疯呢!”
魏楚欣在旁听了,禁不住一笑。柳伯言气的鼻孔都大了,重重的喘着气,以示他对这番话的不满。
柳香琴这才注意到魏楚欣,抬眼看了看,和她继续笑着揶揄柳伯言:“瞧这,说他胖他就喘,这越说越像了!”
魏楚欣在旁陪笑,柳香琴便拍了拍柳伯言的胳膊,明明都笑得肚子疼了,但还是憋着,装作语重心长的说:“小崽子,有病得趁早治,别的没有,咱家就药多,得空让你姑父给你开两副!”
“姑姑!”柳伯言被柳香琴逗的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在外头,柳伯言是柳二爷,可在家里头,尤其是在他这个姑姑面前,哪里还论得上爷,简直是连降了两辈。
这时屋里传出声来:“香琴,来了就进屋,别和那个不争气的闲扯!”
柳香琴便应声道:“知道了,娘!”
柳伯言一副解脱了的样子,赶紧伸出手臂做出请柳香琴进屋的动作,胳膊伸的软面条般的,“姑姑请进!”
柳香琴瞪了柳伯言一眼,并不理会。反而是看向魏楚欣。因昨日接亲时她也来了,自然认识伴在鲍晓身边的魏楚欣。她指着自己侄子,对魏楚欣半玩笑半认真的说:“当心这小子,别着了他什么道!”
“姑姑,我还是不是你侄子了!”柳伯言都无语了。
“我这是帮里不帮亲。姑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跟着你鲍家姐姐一起过来的客人,不许你打什么主意。”
柳香琴见柳伯言并不表态,便又道:“听见了没,那些坏道别对魏姑娘使,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第四十五章 富家公子哥的漂亮话
这边柳香琴进了屋,魏楚欣眼睛便追随着她稍显富态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别过眼来,看向柳伯言,带着点幸灾乐祸,故意说道:“你姑姑可真是好人!”
柳伯言撇了下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抬腿便走,一脚迈进门里,一脚在门外的时候,回头露出个挑衅的笑来:“等着,这话一会我说给你听。”
魏楚欣先开始还没听明白,直到过了一会,柳伯言满带一脸得意笑容的出来,出来便对她讲:“鲍姐姐可真是个好人!”
明显是还有下话,魏楚欣听了下去,就见柳伯言笑得更加得意:“鲍姐姐怕你在府里待着无聊,便请求我带你出去转转,我呢,本来是百忙的人,哪有那么的空闲时间。只是,我这个人,向来是个好说话的,新婚嫂嫂开口相求,就有天大的事,又怎能驳新婚嫂嫂的面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柳伯言好像比她用的得法。
只是,带她出去是占便宜么?
如果大把大把破费银子是占便宜的事,魏楚欣一百个摇头也不要这便宜。
隋州街头,永远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叫卖之声,酒菜香味,遍散满街。
柳伯言带她逛街,从头到尾,从东到西,茶楼饭馆走一遍,文玩城饰品店逛一遍。吃的玩的,胭脂水粉,配件摆件,只要是她多看过两眼的,悉数买下。年轻儿郎,谁惜一掷千金博得莞尔一笑。
有鲍晓发话,柳伯言就带魏楚欣悠闲的,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直到上了西市,在贩卖人口的人牙子面前停了下。
那些等着被人购买的男女老少,悉数带着手铐脚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人牙子手拿麻绳,游走在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待卖人口前面,开口吆喝。
这种场面,上一辈子加上这一辈子,魏楚欣都没有遇见过。原来那些被买回来的丫鬟,是经历过这样一番劫难的。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站在原地不动,不禁推了她一下,“愣着做什么,走啊!”
魏楚欣就站在原地,她的眼睛正和一双带着绝望与哀求的眼睛所勾摄,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身躯。蜡黄的面色,发黑的印堂,惨白而结有厚重干皮的嘴唇。她就那样带着绝望又带着奢望的盯看着魏楚欣。
“怎么了?”柳伯言见魏楚欣眼睛定格在某处,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想买丫鬟?”
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牙子也看了出来,笑着过来搭讪:“这位姑娘,想买丫鬟么,凑近来瞧瞧,什么样的都有,价格也好商量。”
向来卖货的这样讲话,卖人的也这样讲话?
人牙子说着就要拽魏楚欣上前,柳伯言龇牙,不耐斥道:“干什么呢,拿开你的脏手!”
那姑娘见人牙子上前和魏楚欣搭话,眼睛不禁一亮,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底色一下子溢上些流彩,双唇紧闭,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看着面上的小姐能将她买下。
能在这里贩卖人口的,必然是有些背景的,官府上的江湖上的,路子得有,也得野。
所以对于柳伯言的出口不逊,那人牙子也并不示弱,向上撸了撸有些磨得麻边了的袖子,双眼圆瞪,凑近柳伯言:“哪里来的小子,敢砸爷的场子?”
柳伯言自然也不会示弱,隋州知州二公子的面子,在不在魏楚欣面前,都得要啊。上前一步,挺胸横道:“就砸了,你能怎么着!别跟我称爷,你称不起,信不信,我就一句话,你就得卷铺盖滚出隋州!”
不愧是知州家的二公子,话说的比人还漂亮。
“诶,老子我还就不信了!”说着,就揪起了柳伯言的脖颈子,不等柳伯言再说漂亮话,一个黑拳照着他侧脸就抡了过来。
能把牙打掉么?
这是魏楚欣瞬间想到的问题。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这话向来不假。赶在黑拳落在柳伯言脸上之前,她疾声喊道:“一百两,买一个!”
可能是真怕柳伯言的牙被打掉吧。
好在是人牙子听了,住了手。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人,这笔冤大头的买卖,闭着眼睛都赚钱,傻子不干。
魏楚欣轻握着小姑娘瘦弱的手,一边走一边柔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石……石袋”微弱的声音从惨白的双唇中隐约吐出,即使距离很近,魏楚欣还是听的模模糊糊。
柳伯言跟在后头,拔高声音:“石袋?叫石头岂不是更好!”说完,满不在意的轻笑。
石袋并不敢应声,低头默认着柳伯言的轻笑。他们出钱买了她,那她的命就归他们了。打骂都无妨,何况是评论她的名字呢。
魏楚欣回头,看着柳伯言,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柳伯言的名字,“柳、伯、言——怎么不叫柳树根,柳条叶呢,好像比柳伯言好听,”说完,不忘回头问石袋:“你觉得呢?”
“你!”柳伯言一时又被怼得语塞,拿手指隔空点魏楚欣:“你找茬是不!”
“不好意思,没那闲情逸致。”魏楚欣说着,握着石袋的手,便往上移了移,手指搭在脉络处,细探了探,果然是病了。
柳伯言眼见着魏楚欣突然停住脚步认真了起来,也站住不说话了。
对于一个买来的半死不活的丫鬟,柳伯言并不感兴趣,所以她是病是死,全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是见魏楚欣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什么的样子,禁不住问道:“诶,你怎么了?找什么呢?”
有病看病,自然是找大夫。而魏楚欣自己就是大半个大夫,诊出病来,自然是要抓药、煎药、喝药、去病。
要说抓药,医馆和药铺就完全是不同的地方了。差在哪里,同样是买药,自然是差在银子上了。
她身边只有张妈妈一人可以信任。现在这个石袋,她要了。她的人,她自己花钱买,她的人生病了,她自己花钱治。当然,为她的人看病的银子,也是她自己想办法省。
这边终于找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药铺。魏楚欣进去买药,抓药的伙计伸手要看药单子,魏楚欣摇摇头笑说:“没有单子,我说你听,你一样一样抓便是。”
柳伯言在后头,就听魏楚欣不打犇的一连说出数十味出来,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魏楚欣,都怀疑那些药名是不是她自己胡乱编的,有没有都不一定,可是见那药铺伙计听了,对着药柜,拿着秤盘一样一样找到称量,不信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