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靖州芮禹岑!
店伙计嗓门清亮:“一共七副,一共是,”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一共是七两五钱二分,给您抹去二分零头。”
魏楚欣通身上下,就有临从魏府出来时魏伟彬塞给她的那一百两银票,先时已给了人牙子。现在要付药钱,只能先找柳伯言借。
她向来过的拮据,柳伯言知道。
柳伯言下巴向柜台那边一翘,故意道:“看我做什么,结账啊。”
是借钱,又不是要钱,偷钱,抢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要不是刚才柳伯言耍富家公子哥气派,她也不至于花一百两银子买石袋回来。想着,魏楚欣也便觉得没什么了,“钱你先……”
话才出口,柳伯言朝着她呲牙一笑,不用等她说完,便将账给结了:“十两,不用找。”
魏楚欣心里一龇,心说:有钱了不起么,又不是你自己赚的,花得倒是阔绰。
出门了,柳伯言禁不住问道:“刚才那副药方子,你是在哪里得的?是从前哪个郎中开过,你特意记熟的?”
魏楚欣并不想回答。
奈何柳伯言追着不放:“不能是你自己开出来的吧?”十分的不信。
魏楚欣并不认真,半真半假:“是又怎么样,不是……”
柳伯言又不让她说完话,抢过她手里拎着的药包,拉着她便改道向后方走。
他拽着魏楚欣,魏楚欣拽着石袋,三人毫无默契的如大雁南飞那般,排成个歪扭的“一”字。
魏楚欣终于不耐烦。甩开柳伯言的手:“你抽什么疯,石袋病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带我俩回去!”
“所以你就给人乱开药?”
原来柳伯言的姑父,就先时那个姑姑的丈夫,是开药铺的,隋州城里有半数的药铺,都是他家开的。
他姑父年轻的时候,自学医术。正是医术不湛之时,便斗胆给人看病开药,结果一味药写错,险些要了那人性命。
魏楚欣听柳伯言这样说,淡笑笑无语。她会医术的事情,大抵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头脑灵光,突然想到如果找个由头,比如向哪个高师学得了医术,这样的话,以后看病救人是不是就正大光明了呢?
魏楚欣越想,越觉得是个法子。
见魏楚欣半天都不说话,柳伯言以为被他说中了。拎着包裹的拇指和食指尖一翘,向魏楚欣示意道:“那我把这个扔了?”
魏楚欣已是回过神来,将他手上的药包抢了回来,拉着石袋的手,便往前走。
要进柳府时,魏楚欣才不得不向柳伯言解释:“这药方不是我自己乱配的,是郎中开过后我记住的。”
回来时,已是下午。柳府里的人见魏楚欣领回来个病瘦丫鬟,全都投过探究的眼神来看。
等到了柳伯松和鲍晓那院里,梅儿也禁不住问:“你这是……”
魏楚欣笑着,提起手里的药不答反问:“梅儿姐姐知道哪里有砂壶么?”
一连服了七天的药,石袋便是痊愈了九分。魏楚欣给她改名叫石榴,自此就收下了她。
一晃过了十多日。柳伯松和鲍晓两人新婚夫妇,日子过的如胶似蜜。在魏楚欣的医治下,鲍晓的头发也已长出一寸有余。
眼见着自己的病一日好过一日,鲍晓自然是欣喜,对魏楚欣也自然是感激,全院的人都尊敬着她。
在柳府中的日子比魏府里舒心的不知几倍。
魏楚欣便完全享受着这一个月天上人间般的生活。
每日饭后,柳伯言都会如期而至,带她出去,带她吃喝玩乐。
而魏楚欣对柳伯言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她发现,虽然都是不肖的富家公子哥,但柳伯言和鲍昊还算不上是同类。至少他比鲍昊要强些,虽谈不上正人君子,但也够不上卑鄙小人。一开始她防着他,接触多了,这些防备也便少了。
有一次两人聊得开了,柳伯言对她说:“你知道你家的那个对我有意思么?”
说的就是魏二,魏楚欣当然知道。
“先开始就是逗她玩来着,没想到她当真了。”说着,柳伯言摇头:“她那样的,没劲。主动给我,我都不要。要是找的话,窑子里什么样的没有,过后银子一出,什么麻烦都免了,可是又不想那样……”
这话,魏楚欣并不好接。
柳伯言回头,见魏楚欣不接话,他也咽了下话,只是笑笑。
魏楚欣总是能看见他这样的笑。有点痞气又带着点率直,又如孩子般的傻里傻气。
其实每次出门都有点提心吊胆,怕又突然碰见懿宸或是萧旋凯本尊。
但想着萧旋凯找她无非是为了看病,现在知道她看不了他的病,便不会在她身上废时间了吧。
这日便又出去了。如昨日那般,她选一个方向,两人便顺着这方向一路走下去。
魏楚欣笑着说:“昨日是往西走,今日就往东吧。”
两人便一直走。先是到了主街,又往东走,过了热闹的地带,来到城中巷陌。一色青砖瓦盖,漆门围墙,鳞次栉比,安静祥和。
民居的地方,向来能轻易便给人这样的感觉。古朴中透着生活的生机勃勃,普通中又带着那独一份的特别。
人多说大隐隐于市,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又藏着多少小隐者。
说向东走,便向东走。来到巷子,一脚脚的踩在沾了些灰尘的青砖地上,心倒觉得很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又突然被一个人给打破了。
芮禹岑。
靖州芮禹岑!
他和一背着竹箱的书童正立于这巷子的一间寻常门前。书童叩门,屡试无果后皱眉回头对他道:“公子,会不会没人啊?”
芮禹岑摇摇头,“既然先生不在家,下午再来拜访。”
这边魏楚欣和柳伯言正往里走,芮禹岑和书童正往出走。
本来是得打个照面的,只是走街串巷卖杂物玩意的小贩,突然穿过,铃铛叮咚响。
四人迎面,芮禹岑抬眼间看到了魏楚欣,有些面熟,可他并不认得,双眸微转,迎面略过。
“少爷,听闻城中的鸡菱杆甚是鲜美!”
“你饿了?”
“我想……这不是中午了么……”小厮咽着唾沫辩解着,“那去吃么?”
“走吧。”
“好嘞!”
两人便这样慢慢的走远了。
等人不见了踪影,柳伯言刻意低下的头才抬起来,看着魏楚欣追随两人而去的目光,手捂嘴,轻咳了一声道:“怎么,认出是谁了?”
是认出来了。只是亲眼看见,却感觉不如人们传得那般,说芮禹岑是靖州城第一公子哥,无人匹敌的好。
数十年寒窗苦读使人变得消瘦,即使是清雅尚佳的气质也难掩芮禹岑身上的疲累。
从靖州到隋州,这是访先达,愿得鸿儒授来了么?
然而也果然不负这样的流年苦读。
魏楚欣记得,上辈子芮禹岑在弱冠那年,夺得殿试第一,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何等风光无限。
靖州城中何人不想嫁女,靖隋两州何人不想高攀。只是可惜了,这样优秀的人,终究做不成她魏家的女婿。魏昭欣再是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没得来芮禹岑的倾心一顾。
正如那芮家老太太亲口说的,魏昭欣,原就是配不上她孙儿芮禹岑的。谁来说亲,都得作罢。蒋氏上辈子再能,不也没把魏昭欣塞进人芮府么。
第四十八章 铺路
柳伯言的父亲柳知州向来脾气不好,再加上一直瞧不上这个儿子,张口便骂:“你倒有脸胡诹!”说着,便要下人取来祖传长鞭。但却被柳老太太一个手势给叫停了。
柳老太太耐着性子,握着自己那根刻有百鸟朝凤花纹的歪头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然后才道:“好孩子,我柳家子孙个个都有出息,好,好啊!”
这虽是夸人的话,可柳伯言却感觉心慌。实在是话虽是好话,可是语气却不是什么好语气。
柳知州瞪柳伯言一眼,这边柳老太太接着便道:“既然昨个儿学了书,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背一段可好?”
柳伯言一听,心凉了半截。拿手背捂嘴,假装的咳嗽了下,“奶奶,我……那个我吧,我昨日虽是学了习,但是是做的文章,所以……所以那个我……并没有背书,”一面说一面眼瞧着柳老太太,话音迟迟不落,就怕老太太再问出什么来,他一时接不上话。
“哦。”柳老太太拿拐杖又轻磕了下地板,一副信了柳伯言话的样子,点头赞道:“不读书做文章也是好的。”
“是,是!”柳伯言这才吐出口气来,连应了两声。
柳知州在旁,忍不住要拆穿自己的儿子,刚要开口,便听柳老太太又道:“言儿啊!”
柳伯言赶紧接过话来:“在呢,有什么事奶奶请吩咐。”
柳伯言正笑着,但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却让这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既然做了文章,就拿过来让大伙瞅瞅!”说着,话锋一转,不给人一点留机会:“来人呐,去替二少爷将昨日做的文章取来!”
“奶……奶奶,那文章孙儿才做了一半,残章断句的,就不在这里献丑了吧。”柳伯言可忒是心虚。
柳老太太这时候装起了耳背,如没听见似的,回过身来对柳知州道:“长疆啊,听人说靖州芮家那哥儿是个极有出息的,那文章做的也是极好,既然现下他在咱们府上住着,就请了来大家瞧瞧,一会等把言儿做的文章取来,让这芮家哥儿给好好看看。”
柳伯言心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么!
柳知州连连点头,待母亲说完,抬起头来,横眉冷竖的看向柳伯言:“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取来!”
柳伯言硬着头皮出来。出门一边走,一边抬眼望天,走的好是缓慢,走的好是揪心。想想一会什么也拿不回来,他父亲发怒拿鞭子抽他的场面,便不自觉的伸出手来,往腰背处摸了摸。
一边走便是一边后悔,想这些天他怎就真一回习没学,要是这会儿会背一篇课文,做了半篇文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窘迫了。
正在叹气之余,突然间脑袋灵光一现,一改刚才蜗牛般缓慢行走之速度,拔腿便跑。
柳伯言突然间想到,与其干耗,不如快跑回去写几个字,写一行也是写,总比什么也拿不出来挨鞭子强吧。
这突然一跑,倒把身后跟着的小厮弄得莫名其妙,“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等等我啊!”
跑出了三百里加急的气势。跑回了自己院子,还没等进门,就喊道:“斗儿,快给我铺纸研墨,快点!”
说着,柳伯言推门而入,直奔里屋书案而来。还没等均过气来,但见个人正坐在案旁。
“你怎么会在这?”柳伯言问魏楚欣道。
魏楚欣侧脸,抬头,眼见着跑得面红耳赤的柳伯言,用大拇指和食指拎着纸张的一角,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柳二少在找这个么?”
柳二少的名字魏楚欣是在旁人那里听来的。他带她出去,认识他的人便都这般称呼。倒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他出手阔绰,从不差钱。
“别闹,给我,我有正事!”柳伯言皱眉,正是着急之时。
魏楚欣心知肚明,心里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将纸放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给柳伯言腾出地方。
纸张一放下,柳伯言才注意道,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篇的字。他定睛一看,属实是一篇上好的文章。要单凭他自己,是如何也写不得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上交差去么?”
柳伯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魏楚欣:“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的确是她写的。一早上就听闻柳伯言被柳知州叫去了正屋。又知芮禹岑是多么的勤学苦读,两相一思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等我回来谢你啊!你先在我屋随便玩玩什么,相中什么尽管拿去!”柳伯言是真高兴了,喜上眉梢,朝着魏楚欣作了个揖,然后拿上那篇文章便去了。
*
柳伯言一出门,魏楚欣便对石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出了柳伯言的院子,闲散漫步,好似不自觉间的便走到了南院附近。魏楚欣指着高处凉亭道:“去歇一歇吧。”
两人才踩着回环石阶上了凉亭,便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往南院这边走来。
自然是芮禹岑和他的小厮。芮禹岑一道欣长青衫,玉簪束发,虽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色,但单凭那常人学不来的墨染气质,也知是个出色儒生。
后面跟着的小厮,明显无精打采,背着的竹箱已从双肩上滑落了几分,卡在了臂弯处,那小厮也懒得去扶,也懒得走路,被芮禹岑落下了快二十步远,依旧在后面一点一点的挪着小步。
石榴便指着那个小厮道:“姑娘快看,他俩回来了!”
魏楚欣点头,问石榴道:“你瞧着这两个人,心情好么?”
“我瞧着?”石榴展眼,先看了看芮禹岑,又看了看后面的小厮,摇头说道:“前面那个公子看不出来,后面跟着的那个好像心情不好!”
魏楚欣便点头,笑着掂着手里事先准备好的石块。算好距离,正是芮禹岑经过水池边上的时候,魏楚欣手上有准,一个石块扔了下去,高空坠物,池水被击打出不小的水花,不少都飞溅在了芮禹岑的衣角上。
芮禹岑眉毛禁不住一蹙,顺着抛石头的方向瞧去,但听魏楚欣高声念道:“疑题滞塞在心中,望寻鸿儒倾囊授。孔明刁难三而止,玉壶冰心贤达知?”
芮禹岑听了,怔了片刻。脸上的不悦散而不见,抬眼看着高处凉亭上站着的魏楚欣,翕动了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讲。
第四十九章 访贤达
话说芮禹岑才要对魏楚欣说什么,便见后面来了传话的小厮,看见他,便笑着说道:“芮公子,你可是回来了,我们老爷要请你到正厅呢!”
“柳知州请我过去?”芮禹岑确认的又问了一遍。
小厮催道:“是了,公子快随我去吧,一屋子人正等着您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芮禹岑也便推脱不得。只是赶在他和小厮说话的功夫,魏楚欣便走了。
心里暗惋,却也不得不跟着柳家小厮的脚步,往正厅那边走去。
*
魏楚欣和石榴往回走,石榴不解的问道:“先时那位芮公子明显是有话要对姑娘说的,姑娘怎倒还先走了?”
魏楚欣看着石榴笑问:“先时你不是说那位芮家公子看起来心情不佳么,想知道他为何苦闷么?”
“为何?”石榴思忖,试着猜测:“因为他丢了银子,所以心情不好?”
魏楚欣摇头,“傻丫头,那芮公子是富家公子哥,别说是丢了几十两银子,就是百两千两,他也是不会如此苦闷的,你看柳二公子,何时因为钱而犯愁过。”
“既然他都这样好了,还有什么闷闷不乐的呢?”石榴实在是想不透了。
“因为一个人。”魏楚欣说的神秘,说完便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石榴不禁在后面快步跟着:“姑娘等等我,怎突然走这样快了!”
魏楚欣也不减速,只对石榴道:“快些走,我带你出去玩!”
*
两人悄悄的出了柳府。因这一段时间,柳伯言整日带魏楚欣出来,魏楚欣也是快把隋州城给摸熟了。
这里两人出来,魏楚欣便带石榴直奔一间小小裁剪铺子里来,用鲍晓给的银票,租了两套男装,一件是儒生穿的青衫,一件是书童穿的麻衣。两人在店里将衣服换好,便雇了辆马车直接往城东边处的小巷里驶去。
到了那日芮禹岑敲门的那家门口,魏楚欣让石榴敲门,敲了几下,都没有人应。石榴回头看了看魏楚欣,等魏楚欣示下。
芮禹岑见不到里面的贤达,不代表她见不到。
魏楚欣便摆摆手,示意石榴将一早准备好的沾了灯油的火把拿了出来。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卯足一口气,朝门里面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我可将门点了!”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魏楚欣便又喊了几声。最后在没有人应答的情况下,让石榴用火折子将那火把点了起来。
石榴将火把抡成个圆圈,所过之处散了好些烟气。她也学着魏楚欣那般,朝里面喊道:“还不出来么,再不出来,门可要烧着了!”
果然听里面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两人都听见了里面的人走到门口拔门栓的声音,只是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原来也真是好笑了,那人并不是从里侧出来的,而是从侧面窥看外面的情况。见是个书生并着个书童正点着火把在作祟,便有了想退回去的心。
只是不想被魏楚欣发现了,侧门正虚掩着,魏楚欣顺着侧门一脚踹开,大门险些把里面的人撞倒。
却是个女人。
魏楚欣学着男子那般,作揖施礼,向那女人问道:“先生可在里面?”
女人神情似有不对,花受了惊般的,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来错地方,找错人了!”
说着便要轰两人走。既然大费周章的来了,又岂有轻易就走的道理。
魏楚欣给石榴使了个眼色,石榴便顺手掏出一把铜钱来,放在女人手里,笑着说道:“我与我家公子不过是寒窗苦读的清贫之人,这些个钱您别嫌少,我们也没存什么不良的心思,就只是想拜访拜访里面的先生,请教完问题绝不叨扰。”
结果找了满院满屋,先生没瞧见,只看见个还不曾满月,放在木摇车里的孩子。
听了那女人解释,才得知原先这座院子里是住着的一位先生,只不过已仙逝一年有余了。那先生生前孤僻傲物,并无亲朋友好。膝下只有一不肖儿子,久赌成性,最后连这房子也输给了别人。
现下住着的这个女子,原是隋州城里某商贾私下里养的外室,商贾给买了房子,在此处生养了孩子。所以这女子并不敢声张,怕被商贾家的正头娘子给发现了去,任何人来敲门都不敢轻易给开。
而芮禹岑最近读书多日不曾进益,偶听同窗好友相告说隋州城城东巷陌哪条巷子,哪号院子里住着位先达,这才存了上隋州请教的心思。只是他又怎知那先达已故,宅院沦落他人之手的事情。
魏楚欣和石榴要往出走时,那女子再三请求道:“两位姑娘就当我刚才所说的是个故事,听完就忘了吧,断不可出去讲的。”
“姑……姑娘?”石榴眼睛圆睁,低头端量自己身上的麻衣,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髻,见都还好好的扮着,一时就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暴露了呢?清了清嗓子,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对魏楚欣道:“公子休要听她胡说,咱们走便是了!”
魏楚欣便绷不住笑了出来,“都被人看出来了,还装,快现原形吧!”
那女子也笑了,看向魏楚欣道:“试问天下有哪个男子能长出姑娘这花容月貌的呢?”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石榴:“姑娘这纤纤细腰,早把身份给暴露了!”
*
坐在回柳府的马车上,石榴不禁说道:“原来是这么个误会,那芮公子读书读傻了,还真够迂的!”
再一想到那芮禹岑连去了那巷子里几日,倒头来连里面男女都没弄清楚,石榴便忍不住想笑:“姑娘不告诉芮公子,让他明天还去,去见那女先生吧!”一边说,一边笑。
魏楚欣撩着窗帘,看外面街景。想到原来是这么个误会,也禁不住笑了笑。
马车在裁剪店停下,两人又将来时穿的衣服换上,收拾妥当,才欲回柳府。
走到后门时,柳伯言的小厮来旺突然赶了过来,见到魏楚欣便说:“魏姑娘去哪里了,让我好找!快跟我走吧,我们二少爷正等着你呢!”
她帮了柳伯言,柳伯言自然是要感谢她的。
柳伯言的院中,正置有一圆桌,桌上满是菜肴,还放有一坛好酒。
柳伯言正坐在木墩上,先斟好了酒,在等着魏楚欣来。想到他今日不仅没被人斥责,还在芮禹岑那小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场,就觉得畅快。拿起手中瓷杯,一口饮尽。
第五十章 点拨
魏楚欣正随来旺往柳伯言院子那边走。
路过南院时,见芮禹岑站在院门口,正若有所思,似有所等的抬头往高处凉亭那边看。
来旺不愧是柳伯言的小厮,说不是都不行,见到芮禹岑,连好眼神都吝惜得给不说,还“切”了一声。
芮禹岑听到脚步声,别过眼来,没想到正瞧见站在他面前的魏楚欣。一时间喜从眸生,瞳孔十分明显的亮了一下。
芮禹岑一时间都忘了礼数,开口便急于询问道:“姑娘先时所说的话正合我此时境遇,敢问姑娘怎知我访先达,愿得鸿儒授,但却多次被拒于门外的呢?”
一旁石榴嘴快,见芮禹岑那副苦闷不得解的样子,张口便道:“我说芮公子,你访的那是哪门子先达……”
“先时那些话,是我随便说的,没想到却正对公子境遇,原来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的。”魏楚欣赶紧接过话来,打断了石榴。
芮禹岑听了,心里失落,勉强笑道:“原来如此,那便不打扰姑娘了。”
这边来旺也在催着魏楚欣。
只是有些话没说完,魏楚欣心说:要就这么轻易走了,自己不是白忙活这一天了么。
“芮公子请等一等,”眼见着芮禹岑转身要走,魏楚欣道:“芮公子说被先生多次拒于门外?”
话说的直接,芮禹岑明显感觉有碍自己的面子,不太自然的笑了下,以示默认。
魏楚欣如看不出芮禹岑这微小反应般的,只笑着问道:“古人有言: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也有人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芮公子以为如何?”
芮禹岑思而不答。
魏楚欣见了,便又说:“师者?是老师乎?是大师乎?”
魏楚欣这几句话,身边石榴,来旺是一句没听明白。
那来旺心想着柳伯言正在院里等着请魏楚欣吃饭,她可是好,在这里和别人满脸笑容,之乎者也的,一时就来了气,抬腿便走,向柳伯言告状去了。
芮禹岑听了,已是明白了魏楚欣的言外之意。淡笑笑,问道:“姑娘说是哪个师呢?”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是省了好些力气。
魏楚欣便笑道:“既然芮公子问我,那我就抒己直言了。无论是谁,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师字。要我说,这师者,既是老师,又是大师。两者兼有,才能被人尊一声‘师者’。所以说,那些以大师之名美饰自己的所谓的先达,真的达么?对于前来拜访求问的学生,多次拒绝而不肯相见,吝啬花时间去点拨一二,这是老师所为么,既不是老师所为,那先达又怎配为先达,大师又怎配为大师呢。”
芮禹岑听了,心里说不痛快是假的。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所吃的闭门之羹有了发泄之所。
魏楚欣见芮禹岑乏累的双眸明显神采了几分,便继续说:“如若说,我要请教芮公子问题,以芮公子的品格,必当不会推脱,要倾囊相授的吧?”
芮禹岑点头:“这是自然。”
一番话,说的芮禹岑心里通畅无比,便对魏楚欣深深施了一礼,感谢道:“姑娘一番言语,解了我多日烦忧,禹岑在此谢过姑娘开导了。”
“芮公子客气,我也是就事论理,实话实说。”说到此处,魏楚欣似是不经意间的,飘过后面话来:“先时我大哥哥作画,茶饭不思,勤学苦练,但终是领悟有限,不得进益。直到芒种那日,他随我父亲下庄子,眼见了乡野之景,湖光山色,花草百木,回旋山路,石上清泉,鸡鸣狗吠,村落巷陌,万顷良田……一时见了书本上见不到的东西,突有所悟,当即就做了幅画,没想到水平极佳,意境极高,还获得了浩洋老先生的亲笔赞誉呢!”
“竟有这样的事?”芮禹岑也是长于作画的,此时听了这个,不免心有所动。
“先时便有人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芮公子也不防到外面走走,去感受感受大自然的旖旎风光,这样胸襟得以涤荡了,思维得以活跃了,自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新水长流,才思不断,想来以公子的悟性一定能有所进益,以达新的高度。”
魏楚欣说这番话虽然是目的不纯,但其中也不无真心话。以芮禹岑的悟性,要突破他现在所陷入的困顿期,是必然的。要不上辈子,他也不会金榜题名,殿试第一。
“姑娘说的极是。”芮禹岑笑了。到此时他才有心情好好瞧瞧站在她面前,妙语连珠的姑娘。
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长在闺阁之中的恬静少女,竟能有如此之见识。看来柳家的这个小姐,倒比柳伯言这个公子要出类拔萃。只可惜她是个女子,要是如他一般,是个少年儿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芮禹岑心里想着。今日她对他的一番点拨,他感激不尽。
“芮公子先忙,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
说着,魏楚欣就带着石榴走了。
芮禹岑轻道一个“好”字,站在原处,视线追随魏楚欣的身影慢慢拉远。直到魏楚欣走远再看不见。
两人往柳伯言院子这边走。石榴禁不住问魏楚欣道:“姑娘先时为何要打断我呢,直接将真相告诉芮公子,那什么先生已经死了不就得了?”
魏楚欣摇头,“要将真相告诉他,他为求真,必定会再去那条巷子,这样不是惊动了那女子么。”
再有,要实话实说,明天的事情,又当怎样进行呢。
石榴明白了般的,点头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先时我们已经答应不对旁人讲这件事的了,不能言而无信。”
说着,便走到了柳伯言院门口。进了院子,只见正中央置着一张桌子,一群小厮正围着坐,一边吆喝,一边夹菜吃酒,杯盘狼藉,哄闹一片。
两人在门口站了半天,那群人全然没有看见一般,没一个站起来理会的。
自然也是没看见柳伯言。
石榴忍不及了,走到那几个正喝酒的小厮身边,问柳伯言在哪里。
结果那几个人睬都不睬。
“诶,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是你们二少爷要请我们姑娘,现在又摆出这副架子来,诚心戏耍人是么,哪有这样的人呐,真是的!”
那来旺听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然后顺手将酒杯朝后一扔,不屑的讥笑道:“这是在我们柳府,那些外来的家鸟儿瞎叫唤什么!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那不知敬的人!”
“诶,你骂谁呢!我们姑娘也是该你骂的不成!”
“骂谁谁知道,反正没骂错人!”
“你……你,不怕我告诉你们二少爷么,说你骂我们姑娘……”
魏楚欣实在听的不耐了,朝石榴摆摆手,招呼石榴过来。
石榴愤愤的,脸都气红了。
魏楚欣轻握着她的手劝慰:“你也是傻,和这些人还至于真生气么。他们不待见咱们,咱们回去就是了。”
石榴撅嘴:“就姑娘好性儿!等明儿见了柳二少爷,姑娘不问他,我倒要问他,他是什么意思!姑娘帮了他,他就这么谢人不成!”
魏楚欣摇了摇头,倒知道柳伯言为何突然就如此了。想来刚才她和芮禹岑说话,他的那小厮告了什么状吧。
向来如柳伯言这般的富家纨绔子弟,有几个是有长性的。
和你好时,怎样都行,不好时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和这些人,自来是不能深交的。
第五十一章 设计的偶遇
下午,安闲静谧,岁月静好。
魏楚欣和鲍晓说了明日想要去东郊城外游玩一日,鲍晓许了。
这里柳伯松才打衙里回来,鲍晓见了他,便笑道:“你回来了,我正有好事想对你说呢!”
“怎么呢?”柳伯松笑着坐在了鲍晓身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低头抿着,便听鲍晓笑着说道:“你二弟最近进益了!”
“怎讲?”柳伯松倒是没听明白,抬头看向鲍晓。
鲍晓见柳伯松衣服窝在肩头,替他捋平了,“这事你一点都不知道?你二弟做了一篇文章,父亲见了,都难得满意了一回。”
“还有这事?”柳伯松满脸的不信。
鲍晓便推他一下,嗔道:“你还别不信,奶奶和父亲见了你二弟这般,正商量着要送你二弟去京都学里呢!”
*
第二天一大早,鲍晓就着人为魏楚欣准备好了车马。
吃过早饭后,魏楚欣便带着石榴坐上车往东郊驶去。
石榴坐在魏楚欣左侧,问魏楚欣道:“要是芮公子今日不出门来,或是出了门但不往东郊这边来,那姑娘不是白来了么!”
天气虽然晴朗,但却有微风拂面。魏楚欣将头伸到窗外去,看着郊边的万亩翠绿良田,顿觉神清气爽。“这么好的景色,就算遇不见芮禹岑,也算值了。”
“芮禹岑?”石榴念了一遍,笑道:“原来姑娘连人家名字都打听出来了,姑娘快说,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你才多大,就满口胡说。”魏楚欣只是笑,连否认得懒得否认。
她会喜欢上芮禹岑么?如果说上辈子,在芮禹岑金榜题名,得全靖州姑娘芳心时,她心中的确有要是能嫁给芮禹岑就好了的心思。只是现在,她重活了一辈子,有些事情早已经看得轻了,也看得淡了。
一旦看轻,也便看清。
年少时的那些虚荣,那些想得到别人所得不到的倾顾,都已经落进前世与今生的沟壑之中,吞没不见了。要知道那些所含不纯的爱情,那计谋算计而来的婚姻,得来又有何意思。和一个在别人看来优秀不已,但自己却不喜欢的人结为连理,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幸福是活给自己的,只有虚荣是拿给人看的。
芮禹岑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只是他绝无可能成为她魏楚欣的丈夫。他之于她,总是欠缺着什么。
东郊良田,嫩绿养眼,在几场春雨的绵绵浇溉下,已长得有半尺之高。
良田尽头,是一条黑褐色的曲线,活像一幅水墨画般的。离得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一间间房子。东郊城外的农户,便住在其中。
听柳伯言说,隋州城西郊是乱葬岗,东郊是田地,南北两边是出城的城门。如若说芮禹岑要出来,必定来东郊。
魏楚欣便带着石榴下了车,走在松软肥沃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深深陷下了脚印。魏楚欣走的悠闲,脚尖挨着脚跟,走出一条蜿蜒的线来。
抬眼间,蓝天白云,满心怡然。
“姑娘,你看!”石榴指着不远处那袭欣长青衫,喜悦的说道。
那人也分明看到了魏楚欣和石榴。两人走过去时,听芮禹岑正谦虚向一老伯请教道:“敢问这水稻年产多少?”
“哪里有什么产量,年吃年用也便是了。”
他身边的小厮听了,没忍住道:“我看这庄稼长得挺好,怎么会产得不多呢?”
那老伯沉吟了声:“边关连年打仗,我们种的这点粮食,一半都充了税。”
“如今萧元帅大胜归来,今年的日子能好过些了吧。”芮禹岑道。
“谁知道呢,皇粮国税,哪年不交啊!”
魏楚欣和芮禹岑两人在前走着,后面跟着石榴和他的小厮。
“不想在这里碰见柳姑娘。”芮禹岑道,看着郊外的景色,他果然感觉心旷神怡,比终日闭门苦读要好得多了。
柳姑娘?魏楚欣听了,本想说破来着,但想到日后在靖州再见,或者是在魏昭欣面前再见,那时再说,岂不是效果更好。想着,最后笑而不语。
*
等坐上马车回去时,魏楚欣撩着窗帘,往依旧站在那里的芮禹岑方向看。
车子渐行渐远,眼见着芮禹岑俯身拾起了什么,魏楚欣才放心的撂下了窗帘。
石榴在旁看着,道:“芮公子捡起来的,定是姑娘故意丟下的金钗了!”想到这里,她便想歪了,玩笑着对魏楚欣道:“姑娘还说心里没有人家,如今连定情信物都给那芮公子了!”
魏楚欣也不恼,只是看着石榴道:“那金钗不是我的,我只是替别人送了信物,等回去见到那人,我向她一说,那人得加倍感谢我呢。”
她哪里戴得起金钗,那是魏昭欣的首饰。她帮魏昭欣送芮禹岑东西,魏昭欣还不得“感谢”她。
“真的啊?”石榴见魏楚欣说的认真,禁不住问道。
“当然了。”魏楚欣便接着交代:“所以定不能让那芮公子将东西还给咱们,你以后见到他和他的小厮,得绕道而行。”
回了柳家,魏楚欣便再没出过鲍晓的院子。至于石榴出门,有一次正碰见芮禹岑的小厮,那小厮分明是有话要说,只是石榴想到魏楚欣交代过的话,还没等给那小厮说话的机会,人就跑了。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说,芮禹岑要将那金钗还给魏楚欣,但他哪里知道魏楚欣姓魏,只和人说有东西要给柳家的小姐。柳家就柳伯松和柳伯言两位公子哥,又哪里来的小姐。丫鬟小厮们都问他是不是搞错了,最后芮禹岑那金钗也没还成,人便走了。
后十几日,魏楚欣在柳府里住得极其安静。柳伯言再没来找过她,魏楚欣听说他奶奶和父亲要给他送到京都学里,本想去他院里瞧瞧,只是他那个小厮来旺极其可恶,魏楚欣到了门口,他不进去传话不说,也不给魏楚欣开门。
狗都听主人的话。魏楚欣一气之下便回去了。后来直到是柳伯言出发的那一天,两人也没再见面。
临要回靖州的前一天,魏楚欣和石榴两人坐在窗下,石榴想到柳伯言,还忍不住笑说:“有些人呐,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本以为替他写了一篇文章是帮他,可不想却给他害了!他一直不见姑娘,是不是因这个事和姑娘生上气了!”
“气什么?”魏楚欣笑道:“气我非死乞白赖,自作多情,擅作主张替他写了一篇文章了。”
石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其实魏楚新在心里也并非没有失望,她原本还在思忖让柳伯言帮着她问问他那个开药铺的姑父是否收购紫兰,现下她与柳伯言闹成这般,这事也就不得不作罢了。
再有,萧旋凯那个忘恩负义的,她好歹救了他一命,他不感恩不说,还竟是使唤她。现下知道她治不得他眼睛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五十二章 骑最烈的马
想着明天就要回靖州了,下午的时候,魏楚欣带石榴从柳府溜出来闲逛。
从铺子里出来,满载而归,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要往回走,只是没想到,被几个彪壮大汉给劫了路。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姑娘可姓魏,打靖州城来的?”
石榴还不明所以的看着几人,可能魏楚欣眼睛蒙了丑化罩,面前这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明明个顶个的英俊,除了七尺有余的身高外,和彪壮大汗一点也沾不上边。石榴站在原地,小姑娘都有些看痴了。
“不是……你们认错人了。”魏楚欣拽着石榴,低头,转身,动作一气呵成,拔腿便是要走。
“你又不叫魏楚欣了?”转身之际,已是和长相更加出众的男人打了照面。
魏楚欣就那样被“请”上了马,隋州城街道上人流如织,不顾众人的眼光,他把她锢在身前,策马扬鞭而行。
因有他在,出了城门都不需拿路引,守城的人直接就放了行。
骑最烈的马,走最陡峭的山崖。
魏楚欣不知道萧旋凯带她肆意驰骋到了哪里,只感觉耳畔生风,整个人简直要从马背上颠簸而下。
“还想再快些么?”身后面忘恩负义的男人问她。
“想——”魏楚欣大喊,即使她手心里紧张的全是汗渍,只是这种迎风急行的感觉,生平第一次经历,是真好。
“还能再快些么?”她仗着胆子大喊。
身后面的男人勾唇一笑,嗓音浓醇:“再快些,可是你自己说的。”随即猛一扬鞭。
良马受力狂奔,箭一般的飞射了出去,高空失控的感觉陡然而来。
然而在这种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在背后护着她的胳膊。魏楚欣整个人腾空被弹起,“啊!”了一声,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黄土地面,叫声有点惨绝人寰。
他跃身下马,在半空中揽过了她。惊魂未定,她落在了他怀里,吃了一嘴的浮土。
心脏砰砰砰猛跳,魏楚欣啐了口唾沫,丝毫不顾形象的拿袖子擦了擦嘴,安全着地后,气的转身就走。
萧旋凯在后面看着她倔强的闷头往前走,好笑的叫她:“生气了?”
魏楚欣听了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萧旋凯站在原地捋着马背,音色淡淡:“不是没让你掉地上么?”
魏楚欣当没听见。
“打算去哪啊?”眼见着前头淡紫色的衣衫渐行将远,萧旋凯略微皱眉的喊她:“丫头,回隋州城的路在这边呢,你要往哪走啊?”
魏楚欣表情一滞,迈出的一只脚不知道该往哪放。被带到这么个地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如萧某人所说的,她这是往哪走?
只是要现在折身回去,还不得让后头那人笑掉大牙。
萧旋凯已经骑马过来了,走到她身边,摆出一份好心的模样:“想去哪里,要是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魏楚欣气短,暗处里咬了咬牙,想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便笑着和萧某人周旋:“去隋州知府,不知道顺不顺路?”
马上向来不苟言笑的人此时却笑得极其欠揍,俯身揽过她,抱她上马,“虽然不顺路,但看在姑娘救过萧某一条命的份上,可以特意送姑娘一程。”
魏楚欣啧了下舌,还知道她对他的救命之恩,难得!
走在回隋州城里的官道上,马蹄哒哒,萧旋凯再没说话。
魏楚欣顾盼官路两旁的袅娜垂柳,也保持着这样一份静谧。
清风拂面,沉水淡香。
*
又来到了那日的天字号上房里。
他坐在棋盘旁边,略过棋篓里的几刻冷幽黑子,噙着笑意问魏楚欣:“会下棋么?”
魏楚欣摇头,“不会。”
“早在南疆的时候,就听当地的土兵谈论着,说靖州城里的闺秀个个有才,琴棋书画样样拿手,”说着,萧旋凯用指节分明的欣长手指弹出手心里的颗颗黑子,“你魏姑娘不会?”
黑子颗颗,准确不误的重新落入棋篓,击打出清脆的声音来。魏楚欣笑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侯爷不是着人调查过我么,我生在靖州,长在庄子。”
萧旋凯听着这话,一时抬眼,看着魏楚欣的眼睛眸华点点,带着那么几分不由分说。
魏楚欣把那种情愫理解为怜悯。重生归来,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怜悯。
魏楚欣笑着,对视上萧旋凯的眼睛,清水明眸闪烁着的是坚毅神采,“我会过的很好,不需要人怜悯,所以侯爷不要这样看着我。”
萧旋凯听了微顿,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默了一会,他接上刚才的话题:“不会正好,过来陪我下一局,我教你。”他竟然笑着说出这话,脾气很好。
魏楚欣一时忘了他眼睛坏了。坐过来时,拿起粒白子,下在了棋盘正中央,抬起头笑着说:“不如下五子棋?”
“下五子棋?”
魏楚欣点头,五子棋比围棋好下多了。
一开始定好了三局两胜,后来魏楚欣连输两局,便改成五局三胜。
等第三局一下,魏楚欣自知马上又输给了萧旋凯,便赖皮道:“我这是第一次下棋,所以才输给了你。”
萧旋凯噙着浅笑,不语,抬眸,面前是穿着淡色衣衫,笑得那般明媚的姑娘。
今日的相处十分融洽。
……
萧旋凯送她下楼,魏楚欣心里略有担忧。
不过到最后还好,萧旋凯什么都没说,再没提让她当他专属郎中的事情,也没说请魏伟彬喝茶……
魏楚欣也什么都不说,她不确定萧旋凯为何又突然找到了她,是偶然在街上碰见的,还是怎么?
但他不说,她也不好问。
并且……她也不会自作主张的告诉他,她明天回靖州的事情。
走在回去的路上,石榴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既有对她被骑马之人带走的担心,又有得个顶个英俊侍卫服侍的喜悦。
她跟魏楚欣学:那些侍卫全都听她的话,她让怎样他们就怎样,她让跑二里地买个糖人吃,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别说拒绝了。
“姑娘,你和那个很有派头的公子是朋友么?”石榴好奇的问魏楚欣。
魏楚欣摇头。她和萧某人算上这次仅有四面之缘,还不能算是朋友吧。
只不过……魏楚欣一时鬼迷了心窍。她是魏家不招人待见的庶女,他是权倾朝野一品定远侯,要是真能和他当朋友,或者说不用当朋友,就在萧某人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够狐假虎威了吧……
第五十三章 回家
回去那天,柳伯松一早便派人打点好了车马。找了行事稳重的马夫不说,又令派了家里的管事和两个小厮随行。
屋里鲍晓和魏楚欣坐在一处。为鲍晓最后“舒理”了一次头发。停了动作,鲍晓拉过魏楚欣的手来,仍真心挽留道:“也不急这一日,就再住一晚,现下我这病好了,你开的药也停了,再不需忌口,咱们好好的吃一顿饭,再让人把女儿红摆上来,我们喝一回酒,等明儿个再走,你看怎样?”
魏楚欣笑着摇头:“大小姐再留我,我真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走,便住下吧!”
“要一住就住一辈子,赖着不走了,大小姐还敢不敢留我了?”魏楚欣笑着道。
鲍晓听了,微怔了下,随即“嗨!”了一声,真诚的道:“住一辈子便住一辈子,我留你,你待着吧,说定就不许走了!”
“鲍姐姐。”魏楚欣回握住鲍晓的手,真心诚意的改了称呼,笑说:“你留我,我也得走了,要再不回去,怕是该有人上门来找了。”
魏楚欣也只是随口胡诌罢了。她在庄子里住了五年,都无一人问津,现如今出来区区一个月的时间,魏家有哪个会惦记她。
这边便有小丫鬟进来传话:“大奶奶,给魏姑娘准备的东西都装上车了,车马也都打点好了,外边就等着魏小姐出来了!”
鲍晓点了点头,随魏楚欣一同站起身来,仍握着魏楚欣的手,带有点离别前夕的悲伤,看着身旁魏楚欣道:“既然你不肯留,我便只好送送你了。”
“我出去便上车了,外面热,姐姐就别出去了。”
鲍晓摇头,执意不肯:“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怎么也得送送娘家过来的妹子。”
说着,便一同走到了门口。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魏楚欣不喜欢和人道离别,又见鲍晓执意要送她,便凑过脑袋来,故意在鲍晓耳边轻笑笑道:“对了,有件好事我忘记说了。”
鲍晓弯弯的眉毛一翘,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便道:“要提前恭喜姐姐当娘亲了。”
“真的?!”鲍晓一时感觉喜从天降,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来。
魏楚欣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从鲍晓的手心里挪出自己的手来,然后在其耳畔轻轻说道:“今夜若那般了,定一次即中。我便在靖州等姐姐的好消息了,若真怀上了,姐姐可别忘了书信告诉我!”说完,抬腿便走了。
一时间鲍晓站在门口,又羞又臊,又想笑又带着点失落,对着魏楚欣背影,佯装生气了的样子,笑着啐骂道:“还没成家就这样不知害臊了,要成了家,还得了了!”
魏楚欣边走边回身,朝鲍晓摆手道:“姐姐,外面热,回吧!”
鲍晓点头,一时间心里难受,眼汪汪了起来,抽了下鼻子,笑着点头道:“这就回了,你一路小心,回家别忘了常书信来!”
“一定!”
*
从隋州到靖州,在马夫不紧不慢,平平稳稳的车速下,行了大半日。
到魏府门口时,如魏楚欣事先料想的那般,大门紧闭,并无一人出门迎接。
随行的柳家小厮便跳下车去敲门,魏楚欣在马车上,门帘被撩开了。只听柳家小厮边敲边喊:“开门,开门呐!”
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的答道:“谁啊,这就来了!快别敲了,再敲门被敲碎了!”
柳家的小厮便答:“你们家三小姐回来了,快开门吧!”
然后就听里面的人道:“我当谁呢,回来就回来嘛,兴师动众的,又不是金贵人!”
这话不单魏楚欣听的清楚,旁人也都听的清楚。那敲门的小厮尬了一下,吐了下舌头,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魏楚欣。
一时间柳家的人都不禁看向魏楚欣,想着这样温和知礼的小姐,在魏家竟是不得待见的,连看门的门房都敢这样说话,又何故是旁人呢。
就连石榴都有点替魏楚欣委屈了,轻声说道:“这什么门房,哪有下人这样说话的。”
魏楚欣倒是无感,面上并无生气或是不满一类的表情。她淡淡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些让人看不出是何意的笑容。
其实那时,魏楚欣在心里立下了个誓。她发誓,今生今世,就在这里,魏府的正门口,她要魏伟彬带着阖府的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从主子到下人,悉数出来相迎,悉数给她下跪叩首。
那样的场景想来会很好看。
只是后来,魏楚欣始料不及的是,那一天竟来的那样快,只因为他,这个愿望竟那样就被轻易的实现了……
大门开了,柳家管事指挥着小厮往府里面搬东西。
魏家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起先是不打算伸手的,奈何见带回来的东西多了,又是布匹,又是吃食,又是玩物的,那几个人为了些便宜,便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问魏楚欣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
在柳家住的这一个月里,有一次魏楚欣半开玩笑的提及了她身为庶出小姐在魏府里的境遇,不曾想,鲍晓放在心上了。
那马车上,鲍晓让人给魏楚欣装了崭新的春夏秋冬的衣服各十套,各色成尺的崭新布匹,几盒的珠花,一盒的金银首饰,新做的甜点果子十多样,装了满满的一车。
马车上还有一个大木箱子,是先时她和柳伯言出去时,柳伯言买给她的好玩的。像泥捏的娃娃,木雕的物件,一些小巧的瓷器,竹绳编的小蚂蚱,楠木穿的圆珠手串,绘了山水的折扇,集市上流行的小人书等等,杂七杂八,也装了满满一箱。
将东西送到了兰蕴居,柳家的管事便按柳伯松的吩咐,辞别了魏楚欣,往靖州衙里去见魏伟彬。
这边魏楚欣带回来了一丫鬟和一马车的东西满载而归,一时间炸了锅般的在府里传开了,府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忍不住来瞧。
张妈妈笑着出门来迎接,魏楚欣朝张妈妈露出个甜甜的微笑,才要招呼柳儿和巧儿来搬东西,就见张妈妈摇头,轻叹了口气道:“小姐别叫了,她俩是不会出来的。”
魏楚欣听了,便知道那事露馅了,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进了屋子,魏楚欣,石榴和张妈妈都在忙着归置东西,但见柳儿和巧儿进了来,站在门口,有点来势汹汹干架的意味。
那柳儿率先开口,歪着脖子,看着魏楚欣便道:“既然三小姐回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说明白!”
张妈妈听了,不免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担忧的看了看魏楚欣。
第五十四章 牙尖嘴利的再次冒头
魏楚欣全然没听见一般,对石榴道:“把这些果子分四份包好……”
话还没说完,但听一旁巧儿扬起了嗓门:“我说三小姐,你堂堂一个小姐不能差我们丫鬟这俩钱儿吧!”
柳儿在一旁接上:“就是!人周妈妈都说了,当初给这厢房归置屋子时,并未放什么元代青花瓷!三小姐这真真是唬我俩没见识啊!”
“身为小姐,倒这样没有见识!唬我俩说那是什么古董不说,哪里没见过那点钱儿呐,连我们丫鬟这点血汗钱也骗!当真是在庄子里待的久了,见了什么都是好的!”巧儿一口一个没见识。
“别说是让外人知道了,就单咱魏府里的人知道,也够丢人现眼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便伸手,要拿那日两人交给魏楚欣的银子。
魏楚欣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冷眼看了看两人,只道:“等我归置完东西再算账,银子不会少了你俩,先出去等着吧。”
“算账!”柳儿一听便炸了毛,跺着脚便喊了起来:“快都来看看,都来听听,这有人如今去了一趟隋州,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霸了人银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她倒先要和我们算起账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事拿到老太太,太太面前,我们也没有不是!”
巧儿干脆抬腿走了进来,顺手抄了个装首饰的盒子,对柳儿笑说:“你也别恼,她不给咱们银子,咱们还就没法治她了……”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石榴一个重重的巴掌。
一时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巧儿将首饰盒子扔在了地上,捂着脸,叫了一声。
石榴一副没打够人的样子,逼向巧儿,问:“有种再说一遍,你想治谁?”
巧儿一时还真被吓住了,捂着脸看着石榴,半天没敢说话。
那柳儿向来比巧儿更有主意,走上前来,拽了下巧儿胳膊,朝巧儿道:“被人给了一耳刮子就怕了!”回头,见石榴又瘦又矮,胆子壮了起来,冷笑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我怎么不知,这狗才跟了主人就开始忠心上……”
话没说完,就差点又被石榴给了一耳光。只是柳儿和巧儿相比有些心机,防着石榴,现在见石榴动了手,躲开不说,还撺掇巧儿道:“我打她,你还不伸手帮忙么!”说着,两人便撸起袖子,将石榴给围了起来。
张妈妈见势头不好,怕柳儿和巧儿真打了石榴,便赶紧过来相劝。
“不用劝,我看谁敢打我的丫鬟。”魏楚欣说着,便一副好脾气的走了过来。走到柳儿身边,停下,照着她脸便狠狠扇了个耳光,扇完后,悠闲的轻甩了下有些发麻的手。
“你……你敢打我,我告诉大夫人……”柳儿捂着脸,看向魏楚欣。
一旁巧儿帮着说话:“你敢打我们,我们可是大夫人派来的!”
“出去!”魏楚欣打断柳儿的话,将手伸在眼前,看着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红的指腹,“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想要告状,出门请右转。只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俩,你俩是大夫人派过来的不假,只是大夫人已经将你俩指给了我,我身为魏家小姐,管教自己的丫鬟,有什么不妥么?”魏楚欣笑着。
“你等着,咱们走着瞧!”说着,两人便走,既然撕破了脸,那便再没有其他顾虑。
在两人心里,从来也没把魏楚欣当成小姐,魏楚欣在庄子里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冷嘲热讽,比起她俩,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她俩心里,魏楚欣哪里有什么娇贵可言。
“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两人走后,石榴看着魏楚欣,带着满脸的愧色。
张妈妈也走到魏楚欣身边,委婉的道:“小姐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她俩毕竟是大夫人派来的。”
魏楚欣此时却是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招呼两人道:“你俩过来,我有话要说。”
两人围了过来,魏楚欣先教张妈妈说了一番话,又教石榴说了一番话。两人听了,会意的点了点头。
这边张妈妈便包了十两的银子,和扬州师傅做的糕点,往魏伟彬的外书房走了。
魏楚欣找出来鲍晓送给她的注心红羽含翠的镯子,拿首饰盒精心包好,带着石榴往槿香苑去。
到了院门口,正巧碰见指挥丫鬟打扫院落的滕妈妈,魏楚欣便笑着唤道:“一月不见,奶奶可好,妈妈可好?”
滕妈妈见是魏楚欣,便走了过来,笑着回道:“老太太好,我也好,有劳三姑娘挂心了,三姑娘是今儿个才回来么?”
魏楚欣点头,将手里的银盒交到滕妈妈手里,“在隋州住了多日,心里甚是惦念奶奶,这是鲍家小姐赏的物件,我本是衬不起的,所以特来孝敬奶奶。”
滕妈妈接了,要给魏老太太送到屋里去,回身却见魏楚欣有点发怯的站在院子门口,不敢往院里多迈一步,便朝魏楚欣笑着招了招手,道:“三姑娘怎不随我进来?”
魏楚欣摇了摇头,露出个大家都懂的笑意,绕弯说道:“我在这里候着便是了,要奶奶想要见我,我再进去不迟,若不想见我,也省着我扰到奶奶清静。”
“也好,那便委屈三姑娘先在门口站一会了。”滕妈妈回身,继续往前走,轻微微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想着,多懂事孝敬的姑娘,奈何有人不知好意。
过了一会,滕妈妈走了出来,眼见着魏楚欣等在门口,眼望望的充满了期盼的正看着她,一时间脚底有点打磨,走了过去,怕伤了姑娘的心,便将魏老太太不见魏楚欣的话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说。
“老太太本来是打算见见三姑娘的,只是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人老了多有承受不住,老太太夜里总也睡不好觉,白日里也乏力没有食欲,眼下正是难受的时候,怕见了姑娘两边都难受。老太太说,等明儿好了,再见姑娘。”
“那便让奶奶好生歇着吧,我明儿再过来。”魏楚欣都觉得自己不去唱戏太过可惜。此时脸上露出那介乎于失落与担忧之间的表情,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了,少一分又自觉不足。
而与此同时,石榴正在槿香苑院门口西北角的甬路上,往两个丫鬟手里塞着什么。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不知说了什么。
那两个丫鬟往院门口来,魏楚欣正往回走。两相照面,两个丫鬟可能是想着拿人家手短的缘故,破天荒的给魏楚欣行了礼,一齐叫了声:“三小姐。”
第五十五章 和魏伟彬吃饭
石榴站在原处等魏楚欣走过来。
隔了几步,魏楚欣便问:“银子给了?”
石榴点头:“给了,姑娘交代的话也都悉数讲了。”
魏楚欣点头道:“好。”
两人马不停蹄,从槿香苑出来,回兰蕴居拿上东西,便往魏伟彬的外书房来。
半路上,石榴不知道在哪拿了块糕点给魏楚欣:“姑娘自打从隋州回来就没吃过东西,先吃一块豆糕垫垫肚子吧。”
魏楚欣倒还不觉得饿,只是看着石榴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副都没有力气了的样子,笑说:“我不饿,你先吃了垫垫肚子吧,今日害你和我受饿,等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说着,便走到了外书房。张妈妈早已经将魏楚欣吩咐的事情办好,回去了。
此时戌时初刻,魏伟彬还没从衙里回来。
府里的大管家刘大正看着府里的小厮拔书房前面青砖地缝里的杂草。眼见着魏楚欣走了过来,赶紧笑着迎上前来:“三姑娘打隋州回来了!”
魏楚欣点了下头,都不用开口去问,刘大便又殷勤的笑说:“老爷还得一会回来,要不三姑娘先回去,等一会老爷回来,我打发人告诉三姑娘去。”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魏楚欣想着先时让张妈妈拿给刘大的那十两银子,还真是不白花的。
“不麻烦大管家了,我在这里等父亲回来。”
*
这边魏楚欣坐在书房外厅,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魏伟彬回来。
外面的天又阴又闷,屋里更是燥得厉害,正是大雨来临之兆。
石榴在旁陪着魏楚欣,闷热得身上已出了潮潮的汗,脸上,额头上也浸了一层。忍不住拿袖子擦了去,然后拿手扇风。回头间,却见魏楚欣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眼睛看向里屋的屏风。
魏楚欣侧着脸,石榴便只能瞧见她的侧颜,白皙红润的面颊,长眉入鬓,若有所思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柔好看。
石榴一时看的呆了,不禁轻声赞叹:“姑娘长得可真美,像画里画得仙女似的……”
才说着,就听门“吱噶”一声开了。
魏伟彬进来,眼见着向他走来,低头行礼的魏楚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知道一家子的人,相互见了面,哪里需要做那样周到客气的礼节。
魏伟彬摆手让魏楚欣起来,先说道:“下午在衙里,柳家的管事去了,为父便知道你回来了。”
想到柳家管事代柳伯松说的那些感谢话,魏伟彬便觉得心里高兴,对魏楚欣的态度自然很好,笑着对魏楚欣道:“怎么样,在隋州待得可好?”
魏楚欣面露温柔,略去此时此刻所有不合时宜的表情,温言道:“有劳父亲惦念,楚儿在隋州一切都好。”
说着,将手里的漆盒递给魏伟彬,笑说:“这是柳家大公子送的南洋珐琅彩笔洗,楚儿想着父亲向来喜欢书法,送给父亲,还望父亲喜欢。”
“哦?还给为父准备了礼物。”
听说是柳伯松送的东西,魏伟彬便接了过来,打开来瞧,拿在手里细端量了一番,顿时就爱不释手了,“果然是好东西啊!”
“父亲喜欢就好。”魏楚欣笑的乖巧。
魏伟彬将笔洗小心放回了漆盒里,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对魏楚欣笑道:“听柳家的管事说了,楚儿在隋州给咱们魏家长脸了。听说都见了柳知州,柳知州还赞你来着?”
魏楚欣慢慢跟在魏伟彬后面,也进了里屋。
见魏伟彬先是将那漆盒小心的摆在了博古架上,思忖了下,又换了地方放的爱不释手,便适时恭维的回道:“楚儿是见到了柳知州,只是父亲怕是听人误传了。那柳知州为官多年,楚儿小小年纪,做事又欠妥帖,怎能得柳知州赞誉。柳知州倒是称赞父亲来着。”
“还称赞我了?”魏伟彬不禁抬眼看先魏楚欣,一下子便来了听下去的兴致。
魏楚欣便顺着说:“柳知州说:‘靖州魏同知尤善教育儿女,魏家大公子便是少年多志,品学兼优。现如今见了其女,知礼懂事,想来是书香熏陶,家教使然!’”
这话果然是顺了魏伟彬的耳朵。
魏伟彬抚着胡子,因笑得开心,额上挤出来的褶子都能夹一支毛笔了。
他满意的点头笑说:“博儿是争气的,你也是为父的好女儿,都替为父长脸,为魏家争光了!”
魏楚欣便如同没有心一般,陪着魏伟彬笑。
其实要讨好一个人倒是那样的简单,只要找准了拍马的点,随便怎么胡诌八扯,都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魏伟彬正自我陶醉着,刘大掀帘子进来,问道:“厨房端来了饭,老爷是在书房吃,还是去别的地方吃?”
按以往的规矩,魏伟彬每天从衙里下来后,都让厨房送来饭,摆在自己屋里吃。
蒋氏那里,他有时候也去,只是要看心情。
“端来吧,”魏伟彬看了看仍规矩懂事站在书桌旁边的魏楚欣,才想起让她坐下,“楚儿啊,吃了么,没吃就和为父一起用些吧!”
这边刘大已经吩咐两个丫鬟将菜端了进来。又另有两个丫鬟将小方桌放在了临窗的长榻上。然后四人熟练麻利的将饭菜,碗筷摆好,退了出去。
魏伟彬走到榻边坐下,看了看方桌上的四菜一汤,摆手招呼魏楚欣,很带有些慈父的语气:“来,过来坐,看厨房今天做了什么!”
魏楚欣依言走了过来,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生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感觉与矛盾不是想克制便能克制的。
比如说此时,魏楚欣能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的拍魏伟彬的马,说魏伟彬喜欢听的话,做魏伟彬爱看的事。
只是一起吃饭,在没有旁人,就父女两人一桌一起吃饭的这件事情上,她想表现得自自然然,大大方方的,可是越想这样便越是做不到了。
因为心里不舒服,因为会想到以前她母亲在世时,父亲,母亲,和她,一家三口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其乐融融的场景。
现在,在父女两人之间已然存在了深深鸿沟的情况下,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心平气和,云淡风轻的坐在一处吃饭,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魏楚欣只尽可能的表现出温柔,顺从,听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排斥、讨厌。
只是这种表演大抵是不自然的。
看在魏伟彬眼里,倒变成了他自己所理解的拘束。
他有他做父亲的尊严和体面。
他在想,他这个女儿,在别人面前再是大方得体,在他面前都多多少少是有些拘束怕他的吧。
第五十六章 再次收拾两人
魏楚欣坐了下,接过魏伟彬递过来的筷子,刚要道谢,但听魏伟彬道:“和为父待在一起,你太拘束了些,咱们是父女,本也不需要那些规矩。”
说着,魏伟彬便伸出筷子,给魏楚欣夹了口鱼,“楚儿爱吃鱼么?”
魏楚欣点头,还是向魏伟彬道了谢:“多谢父亲。”
“说来也怪为父,都是这些年对你的关爱太少了,你才和为父这样生疏。从今以后,多到为父身边来,我们父女两个常说话,也就好了。就像昭儿和玉儿那般,见到为父便是撒娇,你和她俩也是一样的,都是父亲的好女儿。”
魏楚欣听了,双眸微垂,温顺听着。一时想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魏伟彬,带着点孩子般的天真,小猫般轻巧的试问:“真的么,我和大姐姐、二姐姐是一样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魏伟彬是魏楚欣的亲生父亲。
此时看着自己女儿用那种渴望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问出这种话,魏伟彬的心咯噔了一下,忒不是个滋味。
魏伟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有点难看又有点愧意,拿筷子的手都好像夹不住菜般的。
“父亲……”魏楚欣抓住了魏伟彬此时的心理,便把他心里对她所含的那一丁半点的愧意发挥到最大。
所以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低声弱弱的问:“可……可是楚儿说错了什么,楚儿向来不会讲话,还请……”
魏伟彬便握住了魏楚欣的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既懂事乖巧又温柔孝顺的女儿,一时间感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这样的好女儿,他不是个好父亲。
魏楚欣不再说话,魏伟彬缓了脸色,也站起身来,充满父爱的轻抚了抚魏楚欣的肩膀,让魏楚欣归了坐。
他舒了口气,带有些回忆般的说道:“你母亲走那年,你还不大,后来又送你出了府,这一去便是五年,不曾想时间过得真快,如今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也懂事,也孝敬,现在想想,为父真是对你亏欠了许多。”
“那日我还梦见你母亲来着,在梦里一见到我就哭,我急着问她为什么哭,”说着便露出个无奈宠溺的幸福笑容来,“她还如在世时那般,忒倔,问了她几遍为什么哭,她这个小女子还就是不说,等后来时候到了,她不得不走了,才对我说,是放心不下你……”说到这里,又沉吟了,眼角眉梢无不透露着发自内心的忧伤。
兰姨娘始终是魏伟彬的心头好。人过了不惑之年,便羞于启齿什么情啊爱啊的了。
不过魏楚欣瞧着魏伟彬那种表情,倒想起句诗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股相思,魏伟彬对兰姨娘是么?想着,魏楚欣内心某处不禁笑了。
是相思入骨呢,还是遗憾最好呢,要兰姨娘还在人世,魏伟彬也不见得像现在这般吧……
缓了一会,魏伟彬才又接着说道:“你母亲说,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怕就是你了。现在你回来了,为父好好补偿你。”
魏楚欣听了,低声叫了声:“父亲。”然后好像感动了般的,不再言语。
只是她内心想的却是:为了你这一句话,我演了多少的戏。一会所要发生的事情,便是对这句话最好的验证。只希望这话你不是说说而已,说完了也就忘了。
*
和魏伟彬吃了饭,然而魏楚欣心说她并没有吃饱。
按魏伟彬的习惯,饭后是要练字的。魏楚欣便识相的告退了。
走出了魏伟彬的书房,见四下无人,魏楚欣才长长呼了口气。
身旁石榴撅嘴抱怨道:“姑娘这吃了饭的还叹气,那没吃饭的人呢!”
魏楚欣摇头笑了,哪里还有在魏伟彬书房时安静乖巧的样子,此时扯过石榴的手,花蝴蝶般的便跑了起来。“走,我们回去吃好吃的去!”
要知道,两人才相处了不到一月,便熟悉热络到了此般。魏楚欣相信石榴,真心的对石榴好。石榴也感激魏楚欣,全心全意的服侍魏楚欣。
以心换心的相处,真心诚意的交往,真好。
今日的饭,魏楚欣是吃不好了。
摆了桌子,端上饭来,魏楚欣招呼张妈妈和石榴一起用饭。魏楚欣才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便志得意满的回来了。直奔厢房而来,推门便进屋,叉腰喊道:“三小姐,大夫人招呼您过去一趟,您请吧!”
张妈妈听了,脸上难得露出的笑容被吓没了,带着忧色的看了看魏楚欣,然后默默的站了起来。
石榴倒是不甘示弱,啪一下将筷子拍在了木桌上,瞪向两人,便要站起来,却被魏楚欣给制止住了。
魏楚欣头都不抬,根本不理两人。拽了拽张妈妈衣襟,露出个的笑容,让张妈妈也坐了下。
“这个竹笋好吃,你俩尝尝。”魏楚欣气定神闲的,还分别给张妈妈和石榴两人夹了菜。
石榴便拿起筷子,将碗里魏楚欣给夹的笋片吃了,吃完后故意气门口站着的两位,狠狠的吧唧吧唧嘴,评价道:“好吃,又脆又好吃,妈妈你也尝尝!”
张妈妈哪里吃的下,转头要对魏楚欣说什么,只是却被魏楚欣筷子伸过来的笋片给打断了。
魏楚欣笑说:“很好吃呢,妈妈张嘴,我喂你吃。”
张妈妈只得张嘴吃了。
这边门口志得意满站着的两位,见完全被忽视了,哪里肯善罢甘休。
柳儿便先提了嗓门喊道:“三小姐,你去隋州了,见世面了,是府里的功臣了是吧!大夫人说让你过去一趟,你还不去,眼里真没人了是么!”
按惯例,柳儿说完,巧儿必接话,这回也不例外。
“快别说了,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鲍家大小姐的伴娘,柳知州家里的清客,府里面的几位小姐有一位算一位,哪里有人家有见识!庄子里住过,男人堆里混过,鲍家二少爷的车也坐过,没准啊,床也上过呢!现在又从隋州回来了,有身份了,怕是老太太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大夫人发话又算什么呢!”
石榴真是忍无可忍了。腾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刚要反击,就又被魏楚欣给制止住了。
魏楚欣伸手,强将石榴按回到了椅子上,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二人身边,轻描淡写的说道:“两位姑娘还真说对了,去隋州这一个月,果真见了世面。以前在庄子里待的久了,没有见识,什么都没有,所以见什么都觉得是好的。现在从隋州带回来好些东西,春夏秋冬的衣服,各种时兴的款式都有,珠花首饰,鲍大小姐送了我好几妆奁子,就是扬州,京都城里有名师傅做的糕点果子,也都一一品尝过了。”
“所以现在,我倒还真觉得大夫人为人太过小气偏心。我尊她一声母亲,她叫我一声姑娘,只是这自己生的亲姑娘和我这个小娘生的姑娘还真不是一个待遇。我从庄子里回来,她却安置我住现在的偏僻厢房,又派了你两个这样我惹不起的祖宗来服侍我,缺衣少食,饭菜里连点肉星都不肯给我,女儿家用的妆粉首饰我自是一点没有,今儿我就实话实说,我心里早不满意了!”
第五十七章 和蒋氏大战
魏楚欣觉得话说的还不够激起蒋氏的怒来,缓了口气,便又接着说道:“你俩要去告状便去,我长了见识,还真就不害怕了!我从隋州回来还没好好吃饭呢,大夫人叫我过去,也得等我把饭吃完的!”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觉得好是舒服。
柳儿和巧儿听了,脸上的悦色也是显而易见。还正愁报不了大仇呢,没想到魏楚欣自不量力说了大夫人的坏话。这回可是有的状可告,有的好戏可看了!
两人指着魏楚欣道:“你等着,我俩请不动你这尊大佛,自是有能请动你的!”说完,拔腿便跑,怕再不快走,魏楚欣使什么招儿阻拦两人似的。
两人跑了,张妈妈也是真急了,看着此时都快大难临头了,还一副嘻嘻哈哈满不在意样子的魏楚欣,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劝道:“小姐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夫人呢,就心里真是那样想的也不能说啊,咱们才回府来多久,要是再被撵出去……”说着,便急得抹眼泪了。
魏楚欣不得不劝张妈妈道:“刚才那话是我故意说的,妈妈忘了在庄子时咱们是怎么对付魏三鹏的了么,现在和蒋氏较量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果然有了点效果,张妈妈便收回了眼泪,将信将疑的看着魏楚欣。
先柳儿和巧儿在时,魏楚欣还能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不紧不慢的吃饭,现下大戏即将开始,她得布置戏台了。
魏楚欣对石榴和张妈妈道:“石榴快将桌上饭菜捡下去,妈妈赶紧把云片糕,核桃酥一样包些,再将那纯玉的耳坠拿漆盒装好,三色的珠花用另一个妆盒单装。”
院里的丫鬟实在太少。石榴和张妈妈赶紧依言干活。
魏楚欣只能自己动手,先拿手帕将嘴唇擦了个干净,又重新涂上胭脂,一点吃过东西的痕迹便都看不出来了。然后又拿铅粉在脸上微微匀了匀,梳了几下头发,整理好了衣裙。
待她这边收拾好了,石榴已将碗筷捡了下去,将桌子收拾了干净。
张妈妈也按魏楚欣的吩咐,将糕点,耳坠,珠花分别包好装好。
魏楚欣朝两人满意的点了下头,道:“拿上东西,咱们去海棠院。”
两人丈二和尚,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未走出院门时,魏楚欣还在和两人玩笑:“先委屈妈妈和石榴了,等晚上回来,咱们真吃好吃的,这回绝不骗人。”
说着,便迈出了院门,然后魏楚欣就变了个人般的,开始不苟言笑,认真正经了起来。
还没走上几步,就见迎面来势汹汹过来了十好几个丫鬟婆子。
周婆子打头,柳儿和巧儿跟在其后,再后面是四个粗使婆子,最后是七八个粗使丫鬟。
见到魏楚欣,周婆子先率众停了下来,从上到下打量了魏楚欣一番,但见魏楚欣淡妆浮面,所穿衣裙合宜,身后面跟着张妈妈和个瘦小面生的丫鬟,两人手中各捧着东西。
魏楚欣面上带笑,还是平日里那般乖巧顺从的模样,与柳儿和巧儿刚才告状的话一丝一毫的也不吻合,禁不住就看了看身旁的两人。
柳儿和巧儿对眼下的情况也是始料未及,一时间面面相觑,相互讨起了主意。
魏楚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开口笑着和周婆子打招呼:“周妈妈这是去哪里?”
周婆子顺势说道:“正打算去兰蕴居找三小姐,没想到走到一半就碰上了。”
“来兰蕴居找我?”魏楚欣疑惑的笑着,说道:“那是巧了,我正要去见母亲呢。”
周婆子一听,不禁拿老辣的眼睛往魏楚欣脸上审视了一番,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看出来,不禁回头,威严的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那两个牙尖嘴利的。
两人被看的浑身一颤,急得拿手指着魏楚欣便骂:“你现在装什么装,刚才是什么一副嘴脸,怎样编排大夫人来着了,现在倒认怂了!”
柳儿真说对了,她今日还就一装到底了,要知道装作无辜而让自以为老辣有经验的人看不出一点破绽,这是本事,是真功夫呢。
魏楚欣便用一无所知,十分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柳儿,“柳儿,你说什么呢?”
“你……你装什么装啊,刚才怎么说的!”柳儿和巧儿气的直跺脚。
魏楚欣转而看向周婆子,眼里漾满了无辜与疑惑,还带有那点想让周婆子帮助的奢求。
“放肆!”周婆子一个巴掌打在了柳儿指着魏楚欣的手上,呵斥道:“怎么对三小姐讲话的,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下人!”
*
柳儿和巧儿真真是吃了哑巴亏。这里魏楚欣走在前面,周婆子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原路辙了回去。
到了蒋氏的屋子,蒋氏正坐在香炉前面,里侧置着一案,魏昭欣正心平气和的坐在案前练字。
外面的天更暗更阴了,蒋氏怕伤了自己女儿那又大又漂亮又有神以后要凝望乘龙快婿芮禹岑的眼睛,不仅在屋里点了好几盏灯,还吩咐人在书案上又另放了火苗极稳极亮质地上乘的白烛。
这里魏楚欣先给蒋氏行礼道:“母亲,楚儿从隋州回来了。”
然后在蒋氏没打算开口理会的时候,转而看向魏昭欣笑道:“大姐姐好。”
魏昭欣为了维持良好的形象,自是要抬头回应魏楚欣。只是,这一抬头,她那本来要露出来的笑容,便怎么也笑不出了。
她蹙眉尽量让自己平静,强忍着她自来在人前的那份端庄,去打量着魏楚欣,然后在心里暗自发问:隋州的水是养人么,怎这乡巴佬去了一个月,皮肤白皙红润有光泽,比先时没走时还要好看了!
“三妹妹回来了。”魏昭欣假笑。
还真是嫡庶有别呢。魏楚欣看着魏昭欣手里拿着的是扬州十里香的毛笔,案上铺的是惠州一品堂的宣纸,旁边的镇尺、笔洗、笔搁都是靖州十六铺的,这一整套,没个几十两银子都买不下来。
魏楚欣笑着,吩咐张妈妈和石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悉数交给了周婆子。
然后看着蒋氏柔声道:“这玉坠是给母亲的,珠花是给大姐姐的。楚儿打小在外面长大,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只求母亲和大姐姐不要嫌弃这些物件粗糙,而不愿意收下。”
周婆子将东西分别拿给蒋氏和魏昭欣,母女俩还真是不约而同,全然没把魏楚欣送的东西放在眼里,搭眼瞧了一瞧,一副嫌弃而不肯去接的神情。周婆子只能将盒子放在了两人身边。
魏楚欣笑着,心里只说:要不要就真别要,别等我走了再打开细瞧。
第五十八章 开战 (一)
这里魏楚欣还保持着进屋时给蒋氏请安的动作,双手放在侧面,身子略微前屈。
蒋氏故意刁难魏楚欣,也并未发话让她起来。
魏楚欣感觉小腿和腰部着实有些发酸了,便自顾自的将手放了下去,整个人就直起了腰。
要说蒋氏的眼睛也真是好使。魏楚欣弓腰屈身时,她瞧不见,这一直起腰来,她便马上看见了。两道平直的眉毛陡然一蹙,终于肯给一个让魏楚欣自己去领悟其中含义的冷厉眼神。
今日是魏楚欣打算和蒋氏正式撕破脸的日子,所以之前装出来的那些软弱顺从,逆来顺受,都是时候打破了。
魏楚欣就如没瞧见蒋氏那眼神般的,若无其事的微笑着。一边笑还一边左右转头的瞧着这屋子当中的布置陈设。
要说讨好人不易,让人讨厌,勾起人的怒火岂不简单。
蒋氏见魏楚欣这般,觉得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当然心里有火,只是她还不能马上发作,强自克制住火气,开口问魏楚欣道:“在隋州你待的可好?”
“挺好。”魏楚欣就是那么不识脸色,故意带着那嬉皮笑脸的表情。
“所以就这么没有规矩了么!”蒋氏气的一下子就提了声调!
眼见着魏小三那气人的样子,她真是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要知道这么些年,有哪一个不想活的敢和她这样说话。
这一声怒喊,惊得屋中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大夫人发怒了,谁敢往枪口上撞啊!
屋里压抑至极,无人再敢说话,甚至都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只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魏楚欣。
魏楚欣抬头看看蒋氏难堪的脸色,然后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既然母亲心情不好,楚儿便先退下了。”说完,也不等蒋氏怎么说,便真抬腿欲走了。
“你!”蒋氏在心里怎么也没料想到魏小三敢这般,一时之间都没准备好措辞,只怒斥道:“敢走出一步去,你试试!”
魏楚欣眼见着门口站着的那几个粗使婆子和粗使丫鬟正摩拳擦掌的盯看着她,只要蒋氏一个发话,她当即就得被几人按住胳膊手脚,弄不好还得被五花大绑起来。
所以她还真没胆量走出这个屋子。
停了下来,魏楚欣依然露出那让人瞧了生气的笑容来,问蒋氏道:“楚儿不敢走出去,母亲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先时柳儿和巧儿到蒋氏院子里来告状,说魏小三现在如何如何狂妄,如何如何打骂两人,如何如何对她不满,当着两人的面如何如何骂她。蒋氏听了还半信半疑,她不相信魏小三有这样的胆量了?
就魏小三刚进来那会,蒋氏还认为是柳儿和巧儿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浑说的那些话。
只是现在,蒋氏是真信了两人的话了。
蒋氏看着魏楚欣,带着些审视,冷笑着问道:“听你身边的丫鬟说,你对我向来就不满了?”
魏楚欣不答。
蒋氏便又问:“我向来让你缺衣短食,不给你穿戴了?”
魏楚欣还是不答。
蒋氏越发生气,大骂道:“我不少给你银子,你却没有大家小姐的绅琛,连身边服侍丫鬟的几两半银子也好意思讹赖了去,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什么个品性!”
有娘生没娘养!
魏楚欣听了,禁不住冷笑,陡然抬头,眼睛正对上蒋氏的眼睛,一种锐利的逼视之感刺得蒋氏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蒋氏为了维持气势,朝魏楚欣大喊道:“啊?瞪着我做什么,我说屈你了?”
“母亲是说错了,我没有做上述事情。”魏楚欣收回眼神,然后云淡风轻的说:“怕是母亲在魏家独掌家宅大全久了,顺耳恭维的好话听多了,所以一些挑拨离间的话都听不出来了。”
“你!你还敢顶嘴了!”蒋氏真是被魏楚欣给气到不行了,在身侧找着什么,正好看见魏楚欣刚才送给她的那个漆盒,抓起来便向魏楚欣砸了过来。
眼见着飞来一物,魏楚欣本来是能够躲开的,只是想到了什么,她便故意不躲,只低头不让那盒子打到她脸。
漆盒顺着她头顶而过,一下子打散了她的发髻。
蒋氏稍觉得有些解气。抬眼间只见魏楚欣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轻语,说只有两人能听清也只有两人能听明白的话。
“母亲好是阔绰啊,那盒子里装着暹罗产橄榄玉制成的耳坠,母亲却拿它来打人,要不是我用头发承接了下,怕是那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玉坠便是碎了吧。”
蒋氏也是吃惊,倒没想到魏小三能有这样的好东西送她,看了看那已经被扔到地上了的盒子,心里也想知道里面是不是真有暹罗产的橄榄玉耳坠,那耳坠是否被她给摔碎了。
见蒋氏的那种表情,魏楚欣不禁淡淡一笑,然后收回笑容,又轻轻说道:“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当面问母亲的,五年前兰姨娘走时,留下了一千两的票子,我那时虽小,但记忆力还行,我记得那票子我掖在床榻下面了,怎这回回来,我去原处找,什么也找不见了呢?”
眼见着蒋氏脸色一变,眼神下意识便是躲闪,一瞬之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魏楚欣便心知肚明了,这银票被蒋氏拿去无疑。
“母亲是当家主母,当年父亲虽然说睹物思人,下令让人封了兰蕴居,可封屋子的人,应该是母亲派去的吧?所以兰蕴居里有什么,父亲不一定清楚,可母亲应该是清清楚楚的了,先母亲说我是什么品性,母亲又是什么个品性呢?”
蒋氏到底是一块老姜。
魏楚欣虽然用这样直接的话问她,她虽然也做贼心虚,可是却不慌也不忙。
那本是一笔陈年旧账,谁都没有证据,只要她一口咬定,并没在兰蕴居瞧见什么一千两的银子,单凭魏小三的一面之词,谁能将她怎样。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当家主母,是魏伟彬的正头娘子,魏伟彬还能休了她不成。
“放肆!”蒋氏转而扬声大骂:“去隋州果真让你长了见识了,你敢对我口出不逊,看来不管教管教你,你倒忘了自己是什么个贱蹄子!”
说完,就发话让几个婆子将魏楚欣给架了起来。
此时魏楚欣倒变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了,猫一般的顺从,受惊小鹿一般的害怕。
“先将人给我关到柴房去,让她清醒清醒!”
这边张妈妈和石榴都焦急的看着魏楚欣。
魏昭欣自始自终都在保持良好姿态,看着热闹。
眼下见胳膊终是拗不过大腿,她母亲将魏楚欣教训的服帖,她便站起身来,走到被婆子驾着胳膊的魏楚欣身边,幸灾乐祸的笑看了看魏楚欣,然后转而对蒋氏说道:“三妹妹被接去鲍知州家里那日,因走的匆忙,父亲和母亲便在我这里拿了衣服首饰。现如今三妹妹既然回来了,那东西便该物归原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照顾妹妹,拿我的衣服我便不要了,只把那些首饰还我便是。”
蒋氏也道:“是该还回来的。”随即给周婆子使了眼色,吩咐道:“还不去兰蕴居将东西取回来,就她也配用昭儿的东西!”
第五十九章 开战 (二)
周婆子应声,带上两个丫鬟便要出门。
魏楚欣却笑着叫住周婆子道:“当初拿大姐姐那些首饰时,周妈妈可是一样一样都记下了?现如今我从隋州也带回来了不少首饰,妈妈可别因一时记错了而多拿了什么,或是拿错了什么,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不好了。”
魏昭欣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的,看着魏楚欣,不屑的道:“真是笑话,三妹妹这话说的,就像我差你那些首饰似的。”
魏楚欣浅笑:“大姐姐是魏府嫡女,向来都是锦衣玉食,自是不惜得要我那些东西的,只是妹妹向来是那没有好东西,没见过世面的。依妹妹之言,还是让妹妹亲自去取,然后给大姐姐送来的好。”
想到魏楚欣拿走的那些东西都是顶好的,她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的,不要回来是断不可能的。魏昭欣便看了眼蒋氏,带着些撒娇语气的道:“母亲,让她回去拿吧,别让周妈妈去了,像我要贪赖她什么东西似的。”
……
与此同时,魏伟彬临了一篇羲之行楷,放下笔时,正觉得腰部发酸,将要下雨,又感觉屋子里燥热非常。一时间想起眉姨娘的推拿手法,便拂了拂袖子,推门出来了。
才一出门,便见檐下背对着他站着两个平时侍候的丫鬟。
两人聊得正是兴足,一时间连魏伟彬推门出来都没有察觉。
“……以前倒还好,这不,三姑娘去了隋州,给老爷和咱们府里都争了光,大房那边便气皮眼涨了。就才刚儿,周妈妈亲带了十来好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将三姑娘带到了海棠院了,说是要给好看呢!”
“何故来着,再气皮眼涨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毕竟老太太和老爷还在府里,大夫人就再是当家主母也要有个度才是啊!”
“谁知道呢!要说何至于如此,大房那边也有可挑的。原是那三姑娘从隋州回来后先去了老太太那里,然后又到了老爷这里,在老爷这里用饭又耽误了时间,再去大夫人那里便是稍晚了,大夫人就拿这个挑人,说三姑娘去了趟隋州眼里就没人了……”
魏伟彬就听到这里,然后猛咳嗽了声。
两个丫鬟听到动静,赶紧闭上了嘴,转过身来,怯生生的低头唤:“老爷……”生怕因两人背地里嚼舌根被魏伟彬怒斥。
魏伟彬瞧着两人,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平日里对你们太宽了些,竟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
“老爷恕罪,奴婢下次再不敢了……”两个人直跪了下来。
魏伟彬蹙眉,不耐道:“别在这里碍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个丫鬟听了,连声应“是”,然后如蒙大赦般的退了下去。
等走出院子,刘大等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低声隐晦问道:“可按着教的说了?”
“大管家放心,一字不差的都说了。”
刘大点了下头,慢缓缓的从腰带正中掏出两个银子块来,每个能有一两,递给两人。
利威两用,待两人要接时,不忘提醒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忘得干干净净是好事,抖擞出来,谁都没好果子吃!”
两人赶紧点头,接过银子,才要向刘大道谢。
刘大赶紧摆手道:“该干嘛干嘛吧,谢谁呢!”
……
两个丫鬟走了,魏伟彬在檐下站了好一会。
先是想起柳家管事替柳伯松传的夸赞魏楚欣的话,又是想到这些时日鲍知州对他的特别优待,再想下午见到三丫头,三丫头那乖巧懂事的样子,不自觉的便下了门前台阶,往门口这边走。
刘大正站在门口,见两个丫鬟不见了踪影,他才欲走,一回身险些没撞上魏伟彬,赶紧赔罪道:“小的该死,差点冲撞了老爷!”
眼见魏伟彬若有所思的没有回应,刘大便又殷勤的问道:“马上要下雨了,老爷这是打算去哪,刘大这就回去取伞来!”
魏伟彬来不急等,摆摆手道:“一会送海棠院来。”
等魏伟彬快走到海棠院时,正是周婆子从兰蕴居回来的时候。
周婆子当着魏楚欣的面,将所拿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展示出来,展到最后,却少了一支金钗。
蒋氏绷着脸,魏昭欣站在被婆子驾着胳膊的魏楚欣面前,居高临下的问:“三妹妹,我那支金钗呢?”
魏楚欣笑笑,对魏昭欣道:“对不起了大姐姐,那支钗子一时不能还给你了!”
“怎么就不能还给我了?”魏昭欣耐着性子,歪着脖子问道。
魏楚欣因被几个没轻重的婆子按着,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使不出来,只眉毛轻挑了下:“大姐姐走近一些,我对大姐姐讲。”
“让我走近一些,你敢支使我?”魏昭欣拿手指了指自己,眼睛略微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蒋氏想:狠命收拾魏小三毕竟没有足够的由头,要魏小三真将那支金钗弄没了,她就打算对魏伟彬说魏小三私藏了东西,本来魏伟彬对他这个女儿就有心结,到时候收拾魏小三也就手掐把拿,没有了顾虑。
回过味来,蒋氏便招呼魏昭欣道:“昭儿,你过去听听她说什么。”
魏昭欣走了过去,便听魏楚欣笑着小声说道:“这次去隋州,我见到芮禹岑了。想着大姐姐自来对他有意,我便自作主张,替大姐姐将那支金钗送给了他。”
魏昭欣一时不敢相信,看着魏楚欣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魏楚欣便听话的又说了一遍:“这次去隋州,妹妹见到芮禹岑了。妹妹想着芮公子自来对我们魏家姐妹不曾有多深的印象,为了博得他对魏家姑娘的好印象,妹妹便约着他到郊边游玩去了,旷阔乡野,我与他还并肩而行了……”
芮禹岑是魏昭欣最在意的人,魏昭欣听着就急了,装出来的端庄稳重也不要了,一个巴掌扇在了魏楚欣脸上,破口便骂:“不要脸,魏家没有你这样的娼妇!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声愠怒传来:“你放肆!”
魏伟彬走进院子,离老远眼见大闺女不仅一个巴掌扇在了三闺女的脸上,还口出秽语,顿时就火上心头了。
这边魏楚欣背对着魏伟彬站着,还没有怎么,但见魏昭欣变了副嘴脸般的,率先跑到魏伟彬前面,如受了好大委屈般的,一双不太标准的丹凤眼含满了眼泪,也不顾在场众人了,扑到魏伟彬怀里,便哭诉道:“父亲,你可来了,三妹妹给魏家姑娘蒙羞了,三妹妹给家里丢人了!”
要按平时的惯例,魏伟彬该轻抚魏昭欣的肩膀,慈爱般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了。
但今日可能是受外面燥热的天气影响着了,魏伟彬心里非常烦闷,一双年轻时英俊到如今这般年纪仍有余韵的眉毛蹙着,不耐烦的对魏昭欣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第六十章 开战 (三)
蒋氏自然是看出来魏伟彬情绪不对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魏伟彬身边,笑道:“这要下雨了,老爷怎么还过来了,小心受了潮气。”
“潮气?”魏伟彬听了冷笑:“我要不过来,楚儿岂不是要受委屈!”
蒋氏听了这话,如没听出来魏伟彬话语中的不善般的,将自己择得干净,“老爷这说的什么话!这不,三姑娘去了隋州,我也多日没见着了,自己的儿女,心里自然是惦念的,想着叫她过来一起吃饭,叫了几次也叫不来。这好不容易等来了,没想到三姑娘却说在隋州柳知州家住大屋子住的惯了,一回来住兰蕴居的厢房忒不习惯,想向我讨正房的钥匙呢。”说着,眼睛略微往周婆子那里一瞟。
周婆子会了意,马上倒了杯茶给魏伟彬递过来,“马上要下雨了,屋子里燥热,老爷合该喝杯茶的。”
魏伟彬惜得搭理她。眼看着两个婆子驾着魏楚欣,脸被魏昭欣打了,发髻也散了。心里生出好些怜爱与怒意来。
周婆子也不气馁,将茶放在了案上,继续笑着说道:“三姑娘非要拿正房的钥匙,太太不忍心拒绝,又做不了主,便和三姑娘说明了缘由。当年是老爷下令让封的屋子,正房的钥匙虽保管在太太这里,可是让不让人住,还得是老爷您说了算。只是三姑娘听了非是不信,在屋子里闹了起来,原是怕三姑娘碰坏了什么东西,太太才不得已让人架了三小姐。”
蒋氏忒是个能说会道,简直是能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曲直的厉害能手。顺着周婆子的话,赶紧又走到魏楚欣身旁,呵斥架着魏楚欣的几个婆子道:“还不放开三小姐,让你们小心侍候着,认可打坏了东西也别伤着了三小姐,谁让你们驾着三小姐了,粗手笨脚的要你们何用,还不给我退下。”
然后又来替魏楚欣揉着胳膊肩膀,“没弄疼你吧,楚儿。”
魏伟彬听是这般,便蹙着眉没说话。
“你颠倒黑白!”屋里的石榴实在是忍不住了。
张妈妈也朝魏伟彬道:“三小姐并没有要正房的钥匙,更没有胡闹,还请老爷亲自问问三小姐!”
周婆子听了,赶紧来拽两人出去。石榴还想挣扎,张妈妈也不肯出去,到最后却因魏楚欣暗处里一个安慰的笑容而退了出去。
魏伟彬仿佛没听见石榴和张妈妈说的,只听进去了蒋氏和周婆子两人的一番演说,紧蹙着的眉毛渐渐松了下来。走到魏楚欣身边,看着她脸上红红的被魏昭欣扇过的手指印,问道:“昭儿为何打你?”
魏昭欣心里面正落空呢,眼下见魏伟彬提起话茬,不等魏楚欣说话,便抢着说道:“三妹妹将我的金簪子送给芮……”
“住口!”没等魏昭欣说完,蒋氏就给拦了下来,笑着对魏伟彬解释道:“本没多大的事,就是楚儿将昭儿的金簪子弄丢了,丢了便丢了,又不是只那一样首饰戴,老爷断不要因这事说三姑娘了!”
“是么?”魏伟彬又看向魏楚欣问道。
此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魏楚欣还如往常一般,用一双温润如玉,透亮澄澈的眸子看着魏伟彬。那眸子里自带了委屈一般,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但却让人看着就多了几分怜悯与心疼来。
蒋氏见了,心里犹如被银针扎了一般似的,又闷又疼,那些年被魏伟彬冷落的苦楚之感,在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荡开。
蒋氏咬牙,想着:兰姨娘那个贱人最会使用这种眼神,现如今她留下的贱种子倒是继承了她的衣钵。
“女儿没有。”魏楚欣摇头,看着魏伟彬的眼睛怯懦的说:“女儿在庄子里待了五年,怎样破的房子没住过,怎么旧的衣服没穿过,怎么简陋的饭没吃过。去隋州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女儿就算是见识过何为富庶之家,也不可能嫌贫爱富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人说的,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小屋,别的地方再好又怎能和自己的家相比。父亲慈爱长情,念及当年和兰姨娘的情意,将我接回家中,让楚儿在小时候的闺房里住,这份疼爱女儿深深的知道,又怎会得寸进尺再去要正房的钥匙。”
魏楚欣这样一番话,自然也是说到了魏伟彬的心里了。
蒋氏一见魏楚欣三两句话又让她落了劣势,便张口又要解释:“老爷,三姑娘说的……”
“我问你了么!”魏伟彬呵斥道。
魏伟彬自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蒋氏说话。
一句话就将蒋氏后面的话给打了回去。
蒋氏面露委屈,心知自己已经是输给了魏楚欣一局了。
魏楚欣继续解释:“至于大姐姐为何打我,原是楚儿的不对,楚儿辜负了父亲与母亲将那样好的金钗给我戴的心意。”
一旁魏昭欣暗自里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她看上的人魏楚欣也配抢,打她一个耳光算是轻的!
魏昭欣心里想,无论魏楚欣再怎么能说,她弄丢了东西,自己扇了她耳光,就算是让父亲看见了,她也是在理的,遂伏低解释道:“要是平常的物件,三妹妹丢也就丢了,只是那东西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舅母特意送的,意义非凡,所以听说三妹妹将簪子弄丢了,昭儿才一时情急打了三妹妹。”懊悔知礼的样子佯装的十分像样。
只是魏楚欣的下话却是要让魏昭欣失望了。
“原是妹妹的错,大姐姐并没有错。其实都是因为一个巧字。我去了隋州,芮同知家的芮公子也去了隋州求贤访达,只是却被那街上毛贼顺走了银钱。那日柳府无事,鲍家大小姐放我出了府,没想到却碰见了芮公子。楚儿听了芮公子的遭遇,又想到我们魏家向来与芮家交好,便将身上唯一值钱的金簪借给了芮公子,这才闹出了现在的事来。”说完,魏楚欣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魏伟彬听了,点头称赞。
魏昭欣又恨又妒。暗处里拿手指甲死死的扣着手心。
“哟,世间还有这么巧的事呢!真是无巧不成书,比书上的都赶巧!”蒋氏阴阳怪气,勉强笑道:“你这孩子,倒也真是!既是这么个原委,何不照实说来,母亲和你大姐姐哪一个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何故闹出这么些误会!”
“本也是想说的,”魏楚欣抬起头来,瞟了魏昭欣一眼,然后迅速又低下了头,如惧怕魏昭欣似的,蚊子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只是听人说大姐姐对……对芮公子有意,楚儿怕大姐姐误会了我,便没敢说!”
蒋氏听了,脸色禁不住一变。魏昭欣当场便是怒了。被说中了心事,又羞又怒,朝魏楚欣喊道:“我没有,你胡诌什么!”
这事魏伟彬也是略微知道些的。谈及女儿的感情问题,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清了清嗓子,一副正经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魏楚欣肩膀,然后说道:“既然事情都说开了,是昭儿任性急躁了,当姐姐的打了人,还不快给你三妹妹道歉!”
第六十一章 道歉
魏昭欣想:给魏小三这个乡巴佬道歉?多有失她魏家嫡女的身份和面子!
一时间魏昭欣也就忘了那些平日里装出来的知书达礼、端庄大方,跺脚任性道:“我不,我才不要给她道歉!”
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暗处拿脚重重踢了魏昭欣一下,面上勉强笑道:“昭儿,原是你做的不对,还不快给你妹妹道歉。”
魏昭欣气急了。看了看魏伟彬,又看了看自己母亲,两人俱是向着魏楚欣的态度,气的她都要哭了。如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眼睛都发红了,连看都不看魏楚欣,只含糊不清的道:“对不起。”
魏楚欣心说,这一巴掌可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了事的。
然而她的父亲到底是偏心着魏昭欣的,这就算道歉了。只听魏伟彬对两人说道:“这就对了么,你们是姐妹,以后是相亲相爱相互帮衬的人。”
魏楚欣没说话,但听魏伟彬又说:“楚儿,你打隋州回来,这忙了一日,也是累了,既然昭儿也道过歉了,咱们得饶人且饶人,你便回去歇着吧。”
……
外面真下起了雨。魏楚欣坐在窗子前,静看着外面的大雨滂沱。
下了好大的雨,青砖地面上一瞬之间承接着数以万计亿计的豆大雨点,雨点所落之处,千疮百孔。
魏楚欣一时看的入了迷,直到张妈妈走过来,将窗户掩上,贴心的给她披上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石榴拿来药膏,给魏楚欣涂在被魏昭欣打过的红肿之处。
这场大戏原是她落了下风。是她过高预估了魏伟彬对她的愧疚感与袒护感。也许在魏伟彬心里,能说出让魏昭欣给她道歉的话,便是对她不错了。
同样的错误,魏楚欣想,她断不会再犯第二次。
以后,她再不对魏伟彬抱有任何幻想,再也不赌他能对她有多少愧疚感和袒护来。无论压怎样的赌注,逢赌必输。两世加一起,魏楚欣是真有记性了。
*
这边,魏伟彬已经去眉姨娘那里了。
蒋氏靠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难看。魏昭欣坐在她身旁,亦是垂头丧气,委屈满脸。
周婆子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蒋氏母女俩都心情极差,怕引火烧身,并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小声吩咐着屋里的丫鬟手放轻些将门窗关好。
蒋氏皱眉,眼睛随便一撇,便撇到了先时扔到地上了的漆盒,心情不好是不好的,但大抵也是好奇。便摆摆手,有点发懒的靠着椅背,朝周婆子吩咐道:“将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周婆子赶紧应是。
其实先时便有丫鬟要捡那盒子,只是周婆子怕蒋氏借此发难人,便私下里喝止住了,发话谁也不行擅自去捡。
蒋氏接过漆盒,打开盖子,见里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翠玉耳坠。拿在手里,寒润生凉。更为难得的是,那小小翠玉上竟雕了满幅的花开富贵图,雕工之精细,画面之精美,都是极为上乘的。
一时之间,蒋氏竟然不舍得松手了。
周婆子在旁见了,先是赞道:“真是好物!”然后赶紧拿过镜子来,笑对蒋氏道:“太太儿女双全,福气绵长,这雕着花开富贵图的玉坠,也只有您衬得起了!”
“老滑虫!”蒋氏虽没好眼神的瞪了周婆子一眼,但先时难看的脸色却缓和,对着镜子,将耳朵上原戴着的小珍珠粒摘下,戴上魏楚欣送的这对。
那翠绿的颜色正衬蒋氏保养得很好的皮肤,玉坠下面嵌着的荧黄色金质珠子又使整个人添了贵气。蒋氏盯看着镜子,一时间觉得十分满意。
这里魏昭欣见魏楚欣送过来的东西好了,也忍不住走到案边,将魏楚欣送她的那个盒子打开。眼见着里面装的是三色的珠花。
虽材质不甚名贵,但样式却极其新颖好看。魏昭欣一见就爱不释手了,忍不住插在头上,走到柜门前的落地明镜上去瞧,一时觉得自己俏丽可人。将三个颜色的珠花依次试了,哪个都很喜欢,一时间憋闷委屈的心情也缓了许多。
周婆子见母女二人皆露出了喜色,才敢试问蒋氏道:“天晚了,太太可是要先净净面?”
蒋氏拿手指尖轻轻拨动了下玉坠下面的金珠子,问周婆子道:“你瞧着可是值些银子?”
周婆子摇头笑说:“老奴哪里懂这些个。”
蒋氏便冷哼了声,“今日和魏小三过招,委实是咱们败了。她娘是个光有美貌却没有能耐的花瓶,可生的崽子却还有些手腕,只可气以前倒是还没瞧出来。”停顿了下,又冷冷的笑了笑:“这玉坠子少说也要百两银子,这一趟隋州去的,魏小三倒是收获颇丰啊!”
周婆子便捡好话接道:“本来那魏小三都已经没了能耐,可谁承想关键的时候老爷来了。眼见着大小姐打了她,”说到这里,周婆子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激怒了魏昭欣,便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敢继续说:“明是大小姐的错了,只是那魏小三再怎么能言善变,再怎么讨好老爷也是没用!老爷的心里始终是向着大小姐的。要这事是魏小三和大小姐调过来,那可就不是陪个不是的事了!”
此话正顺魏昭欣的耳朵,魏昭欣对着镜子露出个得意的笑来,骄傲的道:“那是自然,父亲自来是疼我爱我的,魏小三才从庄子里回来,凭她是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魏昭欣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起来,想到这次去隋州魏楚欣竟然碰到了芮禹岑,还拿她的东西做了好人,更可气的是两人竟还一起去过乡野,还并肩而行了,要说她维持良好形象多年,和芮禹岑自小便相识,也从没有机会一起并肩而行过,越想越是嫉妒,一时咬牙切齿,是咒骂魏楚欣,也是在安慰自己道:“她个乡巴佬有什么资格和我比!琴棋书画,女红绣工,言谈举止,礼仪学问,她哪一样及我!”
周婆子自然愿意迎合魏昭欣的话。
“那魏小三,当然是不能和大小姐比的!凭她去了一趟隋州,就神气了不成么!不过就是多认识了几个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哪里有麻雀能变成凤凰,能飞得高飞得远的!她现在再是怎样,还不是得听太太的。哪个女子出嫁,不是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凭她个庶出,还想怎么着,要太太这个正母说让她嫁给要饭的,她就高攀不上那为官做宰的。”
这话说的,不仅魏昭欣听了心里舒坦,蒋氏听了一时也觉得在理。舒气平了平心,一时不再去想魏伟彬临走时拿手指点了点她,一副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又忍住没说了的样子。
两人做了二十几载的夫妻,那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蒋氏自然谙熟。
魏伟彬的言外之意,她也心知肚明。
不过,那又怎样呢。再怎么,他也不能休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