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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魏氏庶女全文阅读

作者:疆芜阿飞     重生之魏氏庶女txt下载     重生之魏氏庶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背叛的缘由

    “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尤其便宜,当初我问史老师傅能不能在质量上出现问题,是史老师傅亲口对我下的保,说验看过了,让我把心放肚子里,说酒粬没有问题。”

    “和史老师傅认识相处了几年,深知老师傅您平日里从不多言不多语,但凡事说出来的话,便必是发自肺腑的。以至于后来王头找遍了红曲酒坏了的原因,处处都没有问题,唯有酒粬这一环是单出来的无从考证,那时我也还不曾相信史老师傅您会骗我。”

    “直到王头调出了酒香宅酿酒师傅名单,查出去年在红曲米下窖的前一天,竟然有三名酿酒师傅同时被解雇了。那册子里有签了史老师傅名字的请述单,单子上有总管事吕福的红笔批示。后王头按照名单着人去查证,说是那三人皆非史老师傅的门徒,并都对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存有偏见,只此三人在酒香宅名不见经传,不敌老师傅之权威名望。”

    魏楚欣讲到这里,史老师傅终于再听不下去了,声音中懊悔悲痛,沙哑哽咽着道:“东家别说了,原是我骗了东家,那酒粬确实是坏粬……”

    “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魏楚欣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平静无波,“这些年我自认为并不曾亏待了您?”

    史老师傅道:“这些年东家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东家,我哪里能住上大宅子,用得起仆人,每顿饭都能吃得起肉,若不是东家,小女的怕是也就没了,要说来都是小人一时糊涂,上了人的当,才做了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小人这张老脸没法再面对东家了!”

    史老师傅下死手扇着自己的脸,“东家或是公了把我送到官府,或是私了处决了我,小人绝对没有怨言。”

    魏楚欣耳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巴掌响,叹气说道:“现如今磬醉酒楼已经易主,辛苦经营几年的生意原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事已至此史老师傅的命值什么,我就算是要了您的命又有什么用?”

    魏楚欣一时走到了桌子旁,拉出椅子,轻轻坐了下。

    拿过茶壶,往旁边瓷杯里倾倒了两杯清茶,那茶沏的时间太长了,又浓又凉,一口喝下去,从食管凉到心肺。

    需是用真情将茶水捂暖吧,只是人这一生精力有限,待人接物,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真情呢。

    “史老师傅起来说话吧。”魏楚欣放下了提着的茶壶,松开了握着的瓷柄,侧头看向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鬓发斑白的花甲老人,淡笑着说道:“以为史老师傅再不会回京都了,只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面。佛家讲缘法,思来您与我的缘分还不曾用尽。”

    史老师傅悔不当初,哪里肯起来,若面前有把刀的话,一时下狠心也就抹了脖子了。

    “原本是五分寒心五分愤懑,今日您能来见我,我心中便解了三分愠愤,起来说说看吧,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您如此背叛了我的。吃一堑长一智,我是个商人,亏已过后,总归是要得到点什么作为弥补,我自己方才能放过了自己。”

    史老师傅道:“事情的起因要从一前年崔四到磬醉酒楼说起。”

    ……

    出了茶楼,石榴和梳儿就见着她们姑娘平日里明亮澄明的眼睛都黯淡了那么几分。走在前面,只感觉被人抽下去了支撑着精气神的骨头,她们要上前去扶,只她们姑娘摆手,倔强的不用任何人扶。

    在事先约定好的酒楼,临窗一雅间里,吕福已经按照魏楚欣的口味,点好了菜。

    由引路的小伙计打帘子,魏楚欣走了进来。

    吕福一见了魏楚欣,便还如以往那般的行了礼,周道又细心的拉出椅子,请魏楚欣入座。

    魏楚欣一时点头,竟是微微笑了下,道了感谢。

    雅间里只有两人,石榴和梳儿都被魏楚欣打发到了门外。

    伙计端着托盘上一道道的菜,菜上齐后,魏楚欣却是笑说:“这么好的菜,怎么能少了酒呢,要一壶红曲酒吧。”

    那站候在一旁的伙计听了,忙赔笑着说:“姑娘真是折煞小店了,红曲佳酿供不应求,前几年还可设法买到一坛半坛的,可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这酒尤其的难买呢。姑娘雅兴,店里囤着醇香女儿红,上一壶可好?”

    魏楚欣抬眼有略深意的看向吕福,淡笑了笑点头说:“那就喝女儿红,表哥还能喝得惯吧?”

    吕福抿嘴点了点头,道:“都听三姑娘的。”

    只等剩两人时,吕福却是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房契,钥匙,银票,推到魏楚欣一侧,道:“那日便想将这些东西还给三姑娘,只侯爷在场,不好提及。现今物归原主,原是吕福欠三姑娘的。”

    三张房契,十万两银票,魏楚欣看了看桌子上放置的东西,终是不禁轻笑了下。

    “表哥欠我的,不止这些吧?”

    吕福点了点头,道:“原是我对不住三姑娘,三姑娘想怎样,吕福都应着。报官也好,旁的也罢,吕福绝无一分一毫辩驳之言。”

    伙计取了酒过来,敲门进屋,放下酒壶酒杯,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又去了。

    魏楚欣便是伸手摆弄着那瓷质酒壶的盖子,轻旋了旋,却是转移了话题,“表哥怎么把彩礼退回来了,是送的东西不够精致,还是不符合表哥的心意呢?”

    吕福听这话,低垂着的头才略微抬了一抬,刚要开口说话,便又被魏楚欣的下话给打了回去。

    “听侯爷说女方家里原是明理好说话的,新娘子性情也好。这明日便是到了送彩礼的日子了,表哥大可不必操劳,既是将彩礼送还到了侯府,那便由侯府出面去女方家送彩礼也是一样,表哥就等着到了正日子穿上喜服当新郎官也就是了。”

    吕福想说:“三姑娘,我……”

    “看表哥为难的样子,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表哥是还在磬醉酒楼做总管事的吧,是怕新掌馆不好说话,不给你放婚假么?”

    魏楚欣握着壶柄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抬眼看着吕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道:“不能的,先前若是没有表哥如此为其效力,她也做不上这新东家,表哥是磬醉酒楼的功臣,放个婚假,新东家通情达理一定会同意不说,还是要备下厚礼感谢表哥,祝表哥百年好合的呢。”

    魏楚欣话音未落,吕福已是从椅子上起来,跪到了地上。

    魏楚欣冷眼瞧着他,但听他道:“侯爷和三姑娘给安排的这门婚事,吕福实在不能从命。”

    “为什么?”魏楚欣指腹敲着壶盖,“新娘子长得很好呢,表哥看了兴许就相中了。”

第七十章 不耻

    “三姑娘,吕福实在是不能从命。”吕福沙哑着嗓子道。

    “表哥自来是不把我说的话当话,此事若经我一人,怎么都好办。只此门婚事是侯爷说的,难道表哥连侯爷的好意也想拒绝么?”

    萧旋凯的好意谁敢拒绝呢。

    吕福眼睛都有一些红了,硬着头皮想要说拒绝的话,但又哪里说得出来。

    雅间里一时寂静了。

    魏楚欣握着筷子,眼看着这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平息了一口气,道:“以前不论如何,我总是觉得你吕福是个温润有良知的人,你处心积虑算计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平平静静的就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反倒敬佩你的好手段。就在今天以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只直到来之间见到了史老师傅,你猜他都告诉了我什么?”

    吕福听着,下意识便是吞咽了一下,手握成了拳,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倒是什么都没说。

    “当日里他请假说要去老家探友,是你吕福私自自作,大笔一挥,一下子就批给了他带薪酬的年假吧,你不好奇史老师傅怎样又回来了么?”

    “当日里我把酿酒研制的事宜另设一机构,忌惮的就是你吕福一人独大一手遮天,不得不说,我曾幼稚的以为这是个有效分权的好法子,你吕福总管事的能耐再是大,手伸得再是长,你也够不着酒香宅,酒香宅里史老师傅和各酿酒师傅直接由我调派,有事向我汇报,与你吕福管事无关,听侯爷说,朝廷上都讲究分权而治,我从旁处取经,认为将这个法子用到铺子管理上实在是不错,以至于曾还在心里沾沾自喜过。”

    “只我现在真不知道当初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说到此处,魏楚欣终于是顿了一下,缓了一口气才道,“如果我没把史老师傅以及其他酿酒师傅单独分支出来,在所有人还是如先开始时由你吕福管事调派,听你吕福支使,是不是就没有史元娘之事了?”

    吕福低着头还是没说话,事情彻底败露,魏楚欣得知了真相,他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用如此拙劣下作的手段威胁于人,你当真让我所不耻。”魏楚欣把手里的筷子放在了碗沿上,注视着吕福问道:“你知道贞操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将一颗真心交付于你,你可以嫌弃,也可以不屑一顾,只你是如何下得了手,将其约到一处,让崔四那么糟蹋了她的?”

    “我魏楚欣当日得是多么的有眼无珠,能将你和崔四这两条狼狗双双招到铺子里来的呢。”说到此处,魏楚欣反倒将自己说笑了。

    吕福低沉着脑袋,一双手覆在脸上,使劲的搓了起来。

    “想你不远千里,远走他乡来到京城是为了什么?权?钱?自你为我做事时起,这两样东西我何时短了你,作为一个管事,你在磬醉酒楼也好,在全京都城的酒铺子也罢,谁能有你自由,谁能有你这份几乎登峰造极了的权利,所以闭门在家的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还会背叛了我?”

    “是钱捞得还不够多么,是权利赋予你的还不够大么?你以为你的账目做的很精细么?每年对查账目时,你吕福就以为我看不出你贪了多少么?想要钱是吧,不用你开口,我主动给你,每年年节前,我都送给你一套地段最好的宅子,这样的年礼在大齐国商界里也说得过去了吧。宅子,票子,现银,全酒铺人的尊敬,你还想要什么,这和当初在靖州,你母亲为了二十两银子给你交学费,赔着笑脸在恬儿母亲面前逢迎的那时相比,你应当知足了吧?”

    “所以我在想,让你吕福肯大费周章,如此算计了我的动机,会不会不是钱也不是权呢?那除了这两样,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事到如今了,我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么?”

    吕福一下一下的搓着脸,白净的脸都搓红了,他自始至终也不说话。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想你吕福平日在铺子里,不是能说会道,好交好为,惯会阿谀奉承的么?怎么现如今我不再是你东家,你不再是我手底下的管事了,我就再支使不了你了,你吕福连一句话也不惜得对我这个有眼无珠的手下败将说了么?”

    吕福连摇了几下头,一时放下了手来,直起了腰,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才是对魏楚欣道:“三姑娘不必如此激我,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我做的,现如今我人在这里,三姑娘是杀是剐,想怎样我吕福都擎受着。”

    “想怎样?”魏楚欣竟然是笑了出来,“我能让你怎样,要了你的性命么,还是学习你威胁着史老师傅的那一套,捏着你的把柄谋求什么利益?”

    “在府上这一个月里,我倒也是想开了,你们男人不常有一句话么,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够花也就是了,因你这等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现如今我也就是想着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再就是人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原定下来的你的婚事也就是这几日了,想来活这一辈子,我也做一回红娘,促成一段姻缘,也是好的。”

    吕福终于是直言拒绝了这门侯爷牵桥搭线的婚事,他说:“还请侯爷收回成命,这门婚事吕福实难接受。”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一时从衣袖里拿出一包粉末状的药剂,拿起壶盖,当着吕福的面,将整包药全部倒进了装着女儿红的酒的瓷壶中。

    重新盖好盖子,一手握着壶柄,一手托着壶底,慢慢的将酒摇匀。

    一边摇着,魏楚欣一边看向站起来的吕福,说道:“想听一听我的故事么?”

    吕福没说话,但听魏楚欣道:“要说当时我在乡下庄子住着的那几年,管事魏三鹏没少苛责了我,后来大老爷和大少爷去庄子里散心小住,遇见了我,才是把我接回了家里。刚回靖州那时,怕是一不小心惹谁不悦了,再被送到乡下庄子里,所以做什么事都需要谨小慎微,说话之前必定要在脑袋里演说思忖一番,话不能有错缝,事不能做的不圆滑,时间长了,也就打下了底,成为习惯了,以至于后来到了京城,嫁给侯爷,做了生意有了银钱,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了时,也还不知道怎样恣肆任性的生活了。”

第七十一章 他选择死

    “所以见着我的人十之八九在心底都以为我尤其的好说话没有什么脾气,那些说我如何如何幸运能嫁到侯府里做平妻和郡主平起平坐的人,见我是又好说话又没脾气的人,在嚼舌根编排我时,倒也就更肆无忌惮了一些,左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原则,人编排我时,我当没听见,人讨好我时,我又笑脸相迎。”

    “自从蒋氏被大老爷送回闵州以后,整整五年时间,我都没再出手做过什么了,今还是你吕福,让我彻彻底底破了一回例。”

    壶里的酒,已被摇匀,混着白色的药沫,倒在酒杯里,像白色的炼乳,那么的浑浊。

    “不想接受侯爷的赐婚可以,只要你有胆量喝下这一杯酒,我与你吕福便是各走一边的陌路人,从此之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说着,魏楚欣已经把酒杯递放在了他一侧的桌沿边上,笑看着他。

    “想知道这酒里放的是什么么?”

    吕福一时吞咽了下,紧咬着牙关问,清了清嗓子问:“是……什么?”

    “这药剂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一时红’配酒服用下,一个时辰以后见红,喝下之人必定七窍流血而死。”魏楚欣看着吕福,停顿了下,失笑问道:“你怕死么?还敢饮下这杯酒么?在生死面前,没有多少人不是贪生怕死的,以至于古往今来,选择从容赴死的壮士大多青史留名。”

    “不喝下这杯酒没什么,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整整几年的精心谋划,说出你背后的东家是谁,我也放了你。”

    “没有背后指使之人,这一切从头到尾就只是我一人所为。”话音未落,吕福已是抄起那酒杯,将里面混着药剂的浊酒一饮而尽了。

    冰凉又苦涩的酒水顺着食管流到了心肺,吕福拿袖子抹掉了残留在唇边的白色粉沫,将杯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魏楚欣眼见着他此举,点头淡笑道:“真不知那人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好,既然你选择喝下这杯酒,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魏楚欣也便是站起了身来,一边低头捋着衣衫一边提醒道:“从现在算起,你还能活在这世上一个时辰,有什么心愿尚未了结,便是抓紧吧,别等着留有遗憾,死后变成厉鬼,再是阴魂不散。”

    也许古往今来选择从容赴死的壮士,只有那么一瞬的勇感。过了那一瞬后,就也变成贪生怕死的普通人了。

    吕福推门而去了。在走下楼梯的那一时一刻里,在想到一会七窍流血而亡的死状时,心中某处终会是无边恐惧的。

    魏楚欣就看着吕福的脚步有些虚,迈过门槛时,踉跄了那么一下,然后扶着楼梯两侧的扶手,一步一步在她眼前消失了。

    即使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他还是那么的周全。

    走到一楼时,店里的掌柜认出了这是磬醉酒楼的福管事,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吕福点了点头,一时从袖子里掏出了身上仅剩下的十两银子,将饭菜钱结清了。

    出了酒楼,便直奔城西扇子铺去了。

    他本想雇一辆脚力车的,只是一摸荷包,里面瘪瘪的已经支付不起车费钱了。

    先时,他把这几年在磬醉酒楼得来的所有积蓄都还给魏三姑娘了。

    等奔走到扇子铺时,正好过去了半个时辰。

    中午时分,没有顾客,柜台里的伙计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账目打着哈欠,听见有人进来来,抬头才要招呼,却见是吕福。

    小伙计便是放下了手里的活,从柜台里面绕了出来,一面给吕福搬来椅子,一面纳闷的笑说道:“今儿非初四日,爷怎么过来了,爷先坐下歇歇,小的这就给爷沏茶去。”

    吕福摆了摆手,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叫停那伙计道:“沏茶就不必了,恬儿人呢?”

    小伙计站住了脚,回身笑说,“爷说我们东家啊,这都连续好几天了,一到了中午,东家就自己到厨下亲自烧了饭,装到饭盒子里出门。”

    因走的太急了,吕福还有几分喘,“你说恬儿给别人送饭去了?”

    那小伙计点了点头,吞咽一口唾沫说:“我们东家做的菜可香呢,单是闻着就要咽口水了,后院厨下里还有,爷吃没吃饭呢,要不要用一些?”

    吕福摆手说:“可知道她去哪了?给谁送饭去了?”

    小伙计眉毛上下一挑,回忆着不敢太确定的说:“好像是去什么忘川庄了,东家就提了一嘴,是不是这个名小的不确定,但知道那是个私塾,才开了不两天,好像是在城南一不太起眼的豆腐巷里。”

    “好端端的恬儿去私塾做什么,她自来不是最不喜……”

    小伙计嘴碎,不等吕福说完话,就回说道:“好像那个教书的先生是东家在靖州时的好朋友,要说那个先生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能遇上我们东家心眼这么好的人,就不单说那私塾能开起来都是东家大方出的钱吧,就是去私塾里读书的那几个人孩子也是姑娘向平日里交情好的主顾极力推荐的呢……”

    吕福知道自己快没有时间了,不等小伙计说完下话,已是抬腿走了。

    只走到铺子外,又临时折了回来,对那伙计道:“先给我支一两银子,我有急用,就记在我的账目上,等见着了恬儿我同她说。”

    自打他们东家盘下这家铺子,福爷便是每月初四赶在他公休的那一日来他们扇子铺,已经好几年了,月月如此,一天也没多来过,一天也没少来过,小伙计心里有谱,自是知道福爷和他们东家关系匪浅,未经允许支一两银子出来给福爷倒也无妨,应了声,低头到抽屉了挑了一块碎银子称了来给吕福。

    只抬头要笑着要递给吕福时,却是低呼一声,“天爷啊,爷这好端端的,鼻子怎么还出上血了,别是滴在衣服上,爷这衣服竟是上等的好料子,爷先仰脖坐一会,小的这就打盆水过来。”

    小伙计不说,吕福还不曾察觉,伸手一探,鼻子确实是开始出血了。

    看来魏三姑娘先时说的话开始兑现了。

    药效发作了。

    有种情感鞭策在心中某处,吕福便也顾不得鼻子出不出血了,拿过柜台上的银子,出了铺子,要雇脚力到城南豆腐巷去。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她最后一面……

第七十二章 深情

    腥咸的鲜血浸满了他的前大襟。

    按照小伙计所说,吕福找到了城南豆腐巷。

    巷里百多人家,吕福放眼望去,竟是没能看到哪有挂着“忘川”字样牌匾的私塾。

    街上路过之人全部像看怪物一样在看着这个通身是血,不上医馆,却是左顾右盼,执着于打听什么忘川私塾的疯子。

    “请问这附近是新开了一家‘忘川私塾’么?”时间在一点一点消耗,只剩下一刻半了。

    “不知道,不知道……”还真是齐国之大,无奇不有,那人像躲疯子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请问您知道‘忘川私塾’么?”

    “不知道!”

    “请问忘川私塾在哪里?”

    “老子上哪知道去,你问谁呢!”

    ……

    还剩半刻钟了,鼻子不再出血,吕福心以为时辰一到,自己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昔日里神采飞扬的磬醉酒楼福总管事,现在奔波的发髻松散,袍子血红,满脸血迹,眼睛里布满了这一个月里辗转难安积存下来的红血丝,以及知道自己即将送命的恐惧与遗憾。

    然而他还是执着的不肯放弃。

    从小以来受尽白眼,多经磋磨的贫寒生活,早就磨练出了他执着不轻言放弃的性子。他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没有那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运气与福气,以至于从来都是,要达成某种愿望,想得到什么东西,势必得舍弃什么而千方百计的争取着的。

    脸皮,自尊,甚至是良知,只要能等价的换来所需要的东西,也许都可以用来舍弃。

    “你说的是辋川庄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问着了。

    那人手指西南方向引路道:“这你也就是遇着了我,旁人还真不知道呢,从这往里走二百步,向左转两个弯也就是了。”

    吕福听着,连谢也不及说,按着那人所指,已经赶了过去。

    连转了两个弯,当真见着了那块“辋川庄”的牌匾。

    小小两间门面,隐匿在豆腐巷之中,让不细心之人想寻也难寻。

    冬日里的寒冷,把吕福那沾了血的袍子冻得发硬,在推门进去的前一刻里,他倒是还不忘拿袖子使劲的蹭了蹭脸,簪了簪松散了的发髻。

    扇门被打开了,吕福看见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候,他心心念念的人。

    “不好吃么,你怎么都不吃呀?”

    吕福站在门口,冷风呼啸的吹打在他干瘦的身躯上,他眼见着了她笑着那般明媚,在对另一个男人。

    芮禹岑摇了摇头,拒绝的话还不及出口,就见着了个通身是血的人站在了门口,“请问你找……”

    “我找魏恬欣!”吕福直打断芮禹岑道。

    那时那刻,吕福直觉得他心底泛起了不受控制的怒气。他可以为了她不要命,在寒冬腊月里跑遍了大半个京都城,而她,却是在这烧着红旺旺的暖和屋子里和一个有妇之夫言谈说笑,甚至于是亲自下厨烧菜,给这有妇之夫做饭!

    他怎样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手艺,她又何曾给他烧过一次菜。

    “谁找我……”魏四是侧坐着的,回过了头来,眼见着门口通身是血的吕福,直吓了一跳,“……表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啊?”

    吕福吸了吸鼻子,压制下心底的愠怒,对她道:“我有事和你说,外头冷,你穿好了衣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魏四便是站了起来,一时看着吕福追问道:“你怎么弄的,用不用找个郎中瞧瞧,你不要紧……”

    不等她说完下话,吕福已是退了出来,将房门复又关上了。

    魏四下意识紧了紧手劲,侧头看着芮禹岑勉强笑着解释说,“他是我远房表哥,怎也不知道打听到这儿了,许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芮公子先安心坐下吃饭,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芮禹岑道:“怕外面的人等急了,魏四姑娘快出去看看吧。有一句话说的也许是对的,男女自来授受不亲,魏四姑娘心明聪慧,是很不错的姑娘,若是因我这个穷书生而沾污了姑娘的名声,岂不是太不应该了。感谢四姑娘念在同乡之情,这几日帮我颇多,今日这顿饭菜我便厚颜收下了。寒冬腊月的,只承望四姑娘往后别再麻烦往这里奔波了。”

    魏四听芮禹岑此话,正系着披风的手指顿滞了一下,微微昀了一口气,和缓过来,麻利的将带子系好,要推门出去之前,只停在门槛里侧,回头笑对芮禹岑说:“快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

    外头吕福站在两侧通风的巷子里,魏四走了出来,眼看着他,便是问:“这么冷的天,表哥出门在外,怎也不披件外衣,这通身是血的,怎么弄的?”

    若她不说,吕福倒也没觉得冷。

    见她在关心着自己,吕福一时就会心的笑了,“因急着见你,就给忘了。”要伸手过来拉她时,眼看着手上全是血污,便是忙又缩回了手。

    “走,去医馆看看吧,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么多血?”魏四说着,眉头就微不可查的轻蹙了下,语气里略有那么几分不耐。

    吕福却是固执的摇头说,“我没事,不用去医馆,”抬头看了看时辰,“这又正好是中午了,恬儿吃饭了么,不若我们找个饭馆边坐边聊?你身子自来就弱,这里呛风冷气的,别再是冻着了,冬日里受了风寒最不愿意好了,以后我不再你身边了,没人提醒着你,你可要……”

    “你确定你没事?”魏四眉头蹙的就又深了一分,不愿意听吕福啰里啰嗦说个没完没了,别过了头去,咬了咬唇,调整好语气,才说:“既然不用上医馆,先时不是说找我有事么,有什么事表哥就请说吧。”

    吕福又何曾不是一个细心的男子,眼见着她的这分疏离,只觉得心头憋闷着,隐隐的在泛着疼。

    “先时你不也说了么,这里呛风冷气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你又穿的这样单薄,”魏四见着吕福那失望的样子,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拉回了话来,“前面有家茶楼,咱们去坐坐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吕福眼看着魏四,深深的望了一眼又一眼,一时找袍子上没沾上血的干净地方蹭了蹭手,才是将藏在怀里的,她亲自绣的,他贴身戴了几年的荷包拿了出来,“我在想,这个荷包还是还给你吧,以后我就不在京城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强压下去的不耐就又被他给激了上来,“给你的东西你就戴着,这又还给我做什么,要说来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板着个脸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愿意看么……”

    下话没说完,只听轰然一声,吕福已经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三章 寒切

    吕福走后,店里的小伙计进来收盘子,却见着魏楚欣没有要走的意思。

    “再上一壶热茶来。”魏楚欣道。

    小伙计便应了一声,但见着面前这姑娘脸色极其不好,摆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口也没动过,先时付钱那男人走的时候脸色也是不好,直在心里猜测着这一对怕是闹了矛盾。

    等了一个半时辰。

    这里梳儿从外面回来,进了酒楼,上了雅间。

    一见着了魏楚欣便道:“姑娘,我见着了!”

    魏楚欣抿了抿唇,缓声问道:“是我认识的人么?”

    梳儿听着,便咬了咬唇,斟酌了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

    魏楚欣见梳儿的样子,心底便是寒凉了,放下手里的杯,道:“他见的到底是谁,你直言吧。”

    “是……是四姑娘。”梳儿抬眼看着魏楚欣道。

    心底的悲哀一时无限放大,一页扁舟在她脑海里延展成了硕大的船舶,直撑得要装不下了,是目眦尽裂的痛灼感……

    谁如此算计她,她都不会有这种灼心的感觉,为什么单单是她的亲人。

    “姑娘,你没事吧?”梳儿眼见着魏楚欣脸色一时变得极差,寒冬腊月的,额上竟冒起了细密密的汗珠子。

    “当年才从庄子回靖州那会,我没有朋友,和张妈妈一老一小两个人,被关在兰蕴居里,没娘疼没爹爱的人,还不比一株野草,两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就能把我辖制的死死的。那天下了宴会,她主送拉过了我的手,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糖。”

    魏楚欣回忆起那日的情景,都七八年的事情了,倒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的,眼看着梳儿和石榴两人,笑着说:“是一块包着花花纸的粽子糖,我那时已经有五年都没有吃过了。”

    “她性格活泼开朗,又处处为人着想,那年冬天,魏伟彬一日三贬,家里连年也过不好,幸亏是有她,拉着我去找靖州的公子小姐们聚到一起赏雪画梅,倒也还有意思了一些。”

    “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分感情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那年在常州温家花园里,她说丢了如意佩,非拉着我抄近路去找,要不是郇氏后追上将我拦了下来,现在嫁给常州邵二的也许就是我了……”魏楚欣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梳儿眼见着她们姑娘红了眼睛,她便也是想到了在送蒋氏回闵州的前一天晚上,在柴房里,蒋氏幸哉乐祸说出的那些话来了。

    那日她扶着她们姑娘出去,蒋氏发疯了一般的爬过来,在后头喊:

    魏小三,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温园宴会那日,你以为就只我自己想害你么,你的好妹妹,魏家的四姑娘,她倒比我见不得你好呢!

    真丢了如意佩么,要说出来你与你娘是一样好欺好骗的绣花枕头,长着一副空皮囊,看上去百尖百灵,实际上蠢笨至极!你以为你娘怎么死的,我是给她灌了落子汤不假,只她是个人,身子再弱那一碗药就至于要了她的命么,原是你们魏家的祖宗,你魏小三的亲奶奶,和我同一天给你娘灌下了药,要说来我倒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我只要了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你奶奶才是要了你娘的命呢!

    要说来你是真孝心,自打从庄子里回来,身前身后的围在老太太跟前,编什么寿型草结子,端茶倒水,一天一趟的往槿香苑送冰糖雪梨羹,家里上上下下几个孩子,倒是没有比你再殷勤的了!想想还真是可笑,越是害你的人,你魏小三偏还贱得交付真心呢,你的一片真心都喂狗了,所以到最后,你魏小三还是输了……

    石榴当时正在靖州,她没有听到蒋氏这么番话。此时见着魏楚欣伤心之至,便是安慰的劝说:“四姑娘和吕福是表兄妹,这吕福在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一想到临要死了,见一见四姑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四姑娘为人自来很好,想当初在靖州时,她和姑娘是怎么的要好,这世间的事,也就是一个巧字,要说姑娘你对四姑娘不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么,两好呷一好,这无缘无故的四姑娘凭什么就要害姑娘呢,害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兴许就是个大误会,姑娘先别伤心。”

    魏楚欣也便是不明白,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就要算计自己到如此地步。

    这半日以来,接收到的消息使她寒了心胆,心里发疼,身体便也跟着一疼。

    把着椅背要站起身来时,却听梳儿和石榴两人惊呼道:“见红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见红了!”

    魏楚欣勉强站稳,小腹部传来的隐痛暂时缓解了她心里的灼痛,清了清发干的嗓子,问两人道:“是什么时辰了?”

    两人忙答:“未时末刻了,姑娘要不要紧,咱们去医馆瞧瞧吧!”

    魏楚欣道:“去城南临水巷。”

    ……

    冬日里的下午,寒冷中带着那么几分假意的和缓,那是夕阳西下时,天边黄澄澄的烟霞。

    城南临水巷里,散步着的大多是寻常百姓之家。

    几个孩童穿着厚厚的磨的发亮的棉袄,在巷子里疯跑嬉戏着,那么童真的欢声笑语,让路过的人听着,或多或少也都追忆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流年似水,一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那些美好的,不掺杂任何物质功利的情意,失去了,也就再找寻不回了。

    梳儿和石榴两人下车,向人打听着女医颜氏的住所,那颜氏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一问就给问着了。

    到了宅门口,里面的人听见有人敲门,一边应声,一边来开门,“来了,是谁啊?”

    开门的是颜氏的丈夫,眼见着了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穿着打扮不俗的女人站在门口,便是喊屋里的颜氏道:“有病人,是来找你的!”

    那颜氏才从宫里回来,正换了家常的衣服,在堂里看着两个孩子做功课,听这话,也应了一声。

    自从去年,她当上医源馆里的掌馆以来,名声大噪。京里许多达官贵人为了看病,也有不惜屈身拜访的。

    魏楚欣从简而来,颜氏的丈夫,倒是没把她当什么贵人。

    一时颜氏走出了来,眼见着来人却是魏楚欣!

    停在原地怔了那么一下,心里发虚,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找上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跟自己秋后算账的……

    梳儿和石榴认出了是去年到侯府为她们姑娘诊脉的宫里女医,便急着求道:“还请帮帮我们姑娘吧!”

    颜氏这才回过了神来,眼见着魏楚欣面色惨白,大冬日里头额上竟是出了不少的虚汗,直将人请到了卧房里。

    掩好了房门,魏楚欣才是把身上披着的胡裘外氅解了开,里头的织锦衫子染上了点点的血迹。

    “萧二少奶奶这是?”颜氏便是变了脸色,看向魏楚欣道。

第七十四章 谨小慎微

    一时颜氏给魏楚欣诊了脉,行了针,又在家里翻找来了几位有安胎平宫疗效的草药,也不及熬煮了,只让魏楚欣在口中咀嚼出了药汁,然后服用了下去。

    平躺在榻上缓了大半个时辰,魏楚欣只觉得腹部倒不似先前那么疼了。

    颜氏坐在身旁,见魏楚欣的呼吸渐渐平稳了,脸色也和缓了过来,才是松了一口气。

    魏氏肚子里怀得可是侯府里的金疙瘩,这要是在这里小孕了,她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思来,颜氏倒还是后怕,行了十几年的医,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为人看病,把她自己紧张得出一身的冷汗来。

    魏楚欣轻抚了着自己的肚子,向颜氏道了感谢。

    出于郎中的本心,颜氏不免说道:“有了身孕,这头三个月里格外的要注意,房事、饮食,睡眠要注意不说,也切忌情绪有过大的波动。萧二娘子自己也是行医的人,又不是怀头一个的时候了,怎反倒粗心大意了,这亏得是你平日里调养的好,胎儿做的也稳,天养的这孩子,说句难听的,若真小孕了,是谁愿意看到的结果!”

    魏楚欣笑听着颜氏的好心数落。

    又过了一会,待是敢活动了,才由梳儿和石榴扶着,辞别了颜氏,出了宅子,往马车旁走。

    颜氏带着两个孩子追了出来,给搬来了一把宽背椅子,一个小杌子,另一方小脚踏,连放在马车旁,让魏楚欣踩着上车。

    谁不怕再出了意外,这里梳儿,石榴,颜氏三人前后围着魏楚欣,有人把着胳膊,有人擎着后背,有人给掀车帘子,驾车的马夫,侯府里随从的府丁也都在心里卯着一股劲,看着马,丝毫不敢含糊。

    “婶娘的腿是坏了嘛?”就连颜氏的一双儿女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给鼓劲道:“一、二、三,就快上去车了!”

    魏楚欣终于上了车来,看着两个孩子那一双双童真的眼睛,觉得心里的沉重都减了一些,笑着摆手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着,便是小跑着走到了马车旁停下。

    魏楚欣低头在身上找了找,出来的急,连荷包也不曾带,就顺势将发上戴着的一对点翠金步摇摘了下来,分别递到两人手里,道:“第一次见面,婶娘也没准备什么,拿着这个换些糖吃。”

    小姑娘天生爱打扮,眼看着手里的步摇,模仿着要往自己头顶上的丫髻上簪。

    那男孩照小姑娘大一些,极其懂事的样子,眼见着母亲摇头不让两人收,便下了好大决心般的,伸着小手要将簪子还给魏楚欣。

    “拿着吧,你娘亲同意的。”魏楚欣便是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看向颜氏笑说:“外头冷,看是冻着了这两个小家伙,姐姐快带他俩回去吧。”

    颜氏便应了一声,轻扯过两人的手,临回去之前,要把那两支金步摇还给魏楚欣,“这委实太贵重了,我们哪里敢收……”

    “这是婶娘给我的,这么好看的东西,娘亲为什么要还回去?”小姑娘怅然若失的模样,抬头看着颜氏,憋屈的红了眼眶,马上就要哭了。

    “什么贵不贵重,给孩子戴着吧。”

    ……

    回到侯府里,已是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魏楚欣吩咐着将今日去颜氏处保胎之事瞒了下去,只等晚上萧旋凯回来的时候,还是知道了。

    魏楚欣在屋里盖被平躺着,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终也是睡不着,就只听萧旋凯摔帘子进了来。

    她便是睁开了眼睛,侧头去看萧旋凯,就见着他一脸的不悦。

    “不让你出门你非要出门,现下出了意外,可是好呢!”

    魏楚欣听着也不说话,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又转过了头去。

    萧旋凯想看一看她有没有事,但又怕从外面带回来的通身凉气冲到了她,便就又折身走了出去,到客堂脱了外面的披风,烤了烤火,才又进来了。

    坐在床边,轻握过了她的手询问:“胎儿要不要紧,用不用再找郎中瞧瞧?”

    魏楚欣便是低着头,轻轻摇着,也还不说话。

    “要过年了,这一段时间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好不好,看孩子再出了什么闪失,我与你没完。”

    “孩子比我重要是不是?”魏楚欣便是轻吸了下鼻子,轻轻的问他。

    萧旋凯听这话,便是俯下身来,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孩子的醋你也要吃么?”

    有时候人很难做到公正与不牵连,魏楚欣便抬眼看着萧旋凯,便是将外面带回来的那些负面情绪都对他现了出来,问他道:“那是了,我是给你带孩子的工具。”

    “怎么了?”萧旋凯就见着这说说话她反倒是红了眼睛,下巴轻轻的打颤,竟是忍不住要哭了的模样,“谁把你当带孩子的工具了,你要非这么不讲理,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辩驳不过。”

    魏楚欣便是咽回了下话,一时又侧过了头去。

    萧旋凯也包容着她时不时就有的小脾气,因知她这些年一直都喜欢吃粽子糖,今早上路过糖斋,还特意下去买了一些,此时从怀里掏出一颗,剥了糖纸,朝她递了过来,“还说我不在乎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是粽子糖。

    魏楚欣本来都要压下去了的眼泪再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摇了摇头,这一辈子再不想去吃粽子糖了,只萧旋凯却执着的要喂她。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魏楚欣便是突然坐起了身来,哭的抽抽噎噎。

    萧旋凯见着,都慌了神,一时将她环在怀里,柔声轻哄着,“哭什么,这出了意外,我不也没说什么么,哭的这么委屈,我欺负你了?”

    “好了,看哭伤了眼睛,咱们不哭了,是不是肚子还疼啊,再着人来瞧瞧?”萧旋凯也不会哄人,看着魏楚欣哭的伤心,他只是将她揽在怀里手足无措。

    魏楚欣用他的袍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用,只你以后别再给我买粽子糖了……”

    “好,以后不买粽子糖了,不哭了好不好?”她说什么,萧旋凯就顺着她说什么,只是女人心海底针,他是真不知以前那么爱吃粽子糖的人,现在何为就因为他要强喂她吃一块糖而哭成这个样子。

    他的怀里又暖又踏实,倚靠着他,良久良久,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从当年魏侍郎把我扔到庄子里时开始,我便一直活得谨小慎微,正所谓钱财好赚,真心难换。深知真情难得,别人对我一分好,我便是时时记着,总想着加倍还回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从来也不奢望得到什么……”

    说着,魏楚欣便紧了紧环着他的手臂,“我可以这么一直倚靠着你么,会不会等我彻底习惯了,你就抽身走了,把我抛弃了?”

第七十五章 虚情假意

    这日是腊月初十。

    磬醉酒楼总铺里,魏四正坐在大堂里查点着花名册。

    吕福在外,敲了敲门,便气势汹汹撩帘进来了。

    一进来,便是道:“为什么!他们都是在铺子里做了几年工的老伙计了,为什么要裁掉他们!”

    魏四听这话,便是放下了手里的册子,抬头好笑的看着一脸严肃模样的吕福,道:“表哥大病初愈,不宜动气。”

    “他们家里上有老下又小,你说不用他们就不用他们了,你让他们以后如何生活?”吕福走到魏四身前,看着魏四道。

    魏四便也严肃了起来,“不解雇了他们,这酒铺子怎么开下去?”

    话赶话,吕福便是看着魏四道:“三姑娘在的时候怎么就能开下去呢?”

    “还跟我提她!”听的魏四便是顺手将案上的花名册扬到了地上,“你前东家那么好,你还背叛了她在我这里当总管事?你不是说她事事都相信你么,怎么以磬醉酒楼的名义在外举借几十万两外债的事情,你却丝毫不知呢?现在债主要债上门,不裁工人,你让我上哪挪钱去?”

    说的吕福便没有下话了,转身要走时,魏四反倒是叫住了他,“去套车,一会我要去侍郎府,你亲自去准备一份礼品来,送给你前东家当生日礼物,跟了她四五年的,她的喜好你不是最知道了么。”

    ……

    侯府里。

    魏楚欣因想着今日必是要出门之事,便是一反常态同他一齐起了床。洗漱过后坐在饭桌上吃饭,她给他添粥,“行不行么,我回侍郎府一趟可不可以?”

    “不可以,这才过了多久,上个月出的意外你忘了么?”萧旋凯不想让她出门。

    “我没忘,只是这一段时间不是调养好了么,整日里待在宅子里都要把人闷死了,这又有一年都没回家了,你就让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回家?”萧旋凯放下筷子,抬眼问她,“回哪个家,侯府不是你的家么?”

    魏楚欣笑说:“回娘家,你让我回去一趟吧,你不让我回去,我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就这么没出息,不让你去,就过不好年了?这倒是把萧旋凯给听笑了,脸也板不住了,只道:“那我下衙去接你,带你去哙雪斋吃好吃的。”

    “好。”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也就不知道从侍郎府里出来,还有没有胃口吃饭了。

    等魏楚欣到侍郎府,已是巳时了。

    此时魏四照魏楚欣先一步来了。

    侍郎府的门房一见着侯门里面的三姑奶奶来了,直赶忙的到正堂通报。

    芮雨晴和魏四等人出来迎接时,芮雨晴便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笑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回来了!才恬儿来,说是你一会回侍郎府,我全当她信口胡诌,还不相信呢,只这没想到,她才说完,你就来了!”

    一旁魏四笑接道:“要我也是不知的,只头两日三姐姐就着人给我送信去了,说是腊月初十是她的生日,她要回侍郎府,也让我务必来。我收着了这样的信,就是铺子里再忙,人侯门少奶奶发话了的,我又岂敢不过来呢,大嫂说是吧。”

    芮雨晴笑着,伸手点了点魏四的脑瓜门,“这嘴厉的,没得恬儿这嘴随谁,这么厉害,只以后怕是要找个闷头不说话的丈夫呢。”

    魏楚欣淡笑了笑,一边同两人往正堂走,一边道:“恬儿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芮雨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玩笑着道:“可不么,在大齐国里,女子过了十六还不婚者,娘家要交双倍的人丁税。这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也得回是生在了二叔家里,要是换在平常人家,怕是要交不起税钱了。”

    魏四听了便是一笑,“那我可算是幸运,父亲母亲没因交不起税就把我随便许配出去呢。”

    芮雨晴笑着接道:“所以为了不拖累二叔,恬儿也得抓紧才是,楚儿说是不是。”

    这里进了堂屋来,三人随便闲聊了几句,魏楚欣几次要单独叫魏四到里屋来,魏四都当着芮雨晴的面,拿话题给岔开了。

    魏四身子瘦弱,极其不适应京城的冬天,以至于一到了冬天,便是随身要备着手炉。

    此时便是握着手炉,坐在那里笑看着芮雨晴道:“才大嫂不是还说文仲衣服上的刺绣样式不够新呢么,这眼下魏家的丹青圣手回来了,大嫂还不趁机逮着她,让她给画几页新颖好看的花样子来。”

    芮雨晴自打去年生了魏文仲,便是把这一门心思都扑到了孩子身上,此时听魏四又提起这个话茬,便是笑着点头道:“这倒是了,若论作画,谁能比得过楚儿,今既然来了,你这个做姑妈的人,无论如何也得给仲儿送些礼物了。”

    魏楚欣听了,看着魏四,笑说道:“恬儿你快听听,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追到他们家来了,她不说送我礼物,,反倒开口让我给仲儿画衣服上的花样子了。”

    魏四也敢毫无避讳躲闪的和魏楚欣对视,话是对芮雨晴说的,只是却在看着魏楚欣,“确实是了,今日是三姐姐的生日,我这离老远来的人都备了礼品的,大嫂不送三姐姐礼物不说,反倒要劳累人呢。”

    深知她们姐妹两人关系最是好了,芮雨晴也不听她两人在这合起伙来编排她一个,一时便是站起了身,怂恿着魏楚欣道:“魏家的三姑奶奶,我是说不过你,虽没备礼品,只请你到我屋里,看上了什么随便拿了去也就是了,家里存的话样子又老又旧,托你的福,给你亲侄子再画几张来吧!”

    魏四听着,就笑看着魏楚欣道:“要说好东西,大嫂屋里可不少呢,三姐姐还不快跟着去!既是大嫂开口让三妹妹随便拿,三姐姐可是不要拿错了呢!”

    听的芮雨晴就有点后悔,想她今年新集齐了前朝颜慎眦的字帖,尤是得意。刚才魏楚欣还没来时,她一时显摆就把这一套字帖拿出来给魏四看了,就怕这魏四告密。

    这魏四也忒是能看透人心,一时笑着对魏楚欣道:“那我这就告个秘,才三姐姐没来之前,大嫂给我看了一套她新集齐的名人字帖,珍贵着呢,三姐姐一会可不要拿错了!”

第七十六章 有心的引导

    这里芮雨晴握着魏楚欣的手要带她去自己的屋子。

    魏楚欣一边跟芮雨晴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向魏四笑说:“恬儿不跟着去大嫂屋里么?”

    魏四坐在原处,托着手炉,笑着摇头道:“才进来一会,我嫌折腾的冷,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缓一缓,等和暖过来了,就去找你们。”

    芮雨晴便是回头看着魏四,开玩笑的说:“谁管她,瞧没瞧见,你这个四妹妹才是有心机吧,知你这个侯门少奶奶是要巴结的人,便是当着我的面告密,这么心机的人,你可是要防着些才是呢!”

    芮雨晴这纯属是无心之言,只听在人耳朵里,味道可就不一样了。

    这里魏楚欣和芮雨晴走在前面,站候在一旁的丫鬟们便也都尾随着两人去了。

    只魏四偏是叫住了翠竹,看着她笑说:“让他们去吧,你且先留下,我这手炉里没炭了,你拿去给我加些来。”

    翠竹便是应声留了下来。

    一时接过了魏四递来的手炉,走到堂中央支起的火炉子旁,拿钩子抬起了上头的铁圈,用小手镊夹着,从炉子里取了两块烧得半红的炭,添放在了手炉里。

    魏四坐在桌案旁,拿着茶壶在慢慢的倾倒着茶。

    翠竹走了过来,笑着要将手炉递给魏四,“添好了,给四姑娘。”

    魏四有什么心事般的,蹙眉在想着什么,一时走神,茶杯里的水溢出来了都没察觉。

    翠竹见着,就忙按过了魏四拿着茶壶的手,笑说道:“四姑娘当心烫着了手!”

    魏四这才回过了神,眼看着翠竹,笑说道:“多亏了你,要不然可不是要烫着了。”

    “四姑娘严重了。”翠竹笑着,就又要将手炉递给魏四。

    魏四便看着她笑说:“你按着我的手,我才发觉你的手这样的冰,这手炉给你了,你拿着暖一暖手。”

    想来平日里四姑娘可也是大方,对人特别的好,翠竹推托了一回,见魏四是真心诚意的要将这描金的手炉送给她,她也便是收了,“要说来我是奴婢,怎么好收四姑娘的东西呢。”

    魏四笑说:“既是我给你的,翠竹姐姐安心收着也便是了,一则姑娘的手,最是凉不得的,二则姐姐跟在大哥哥身边多年,谁不知道姐姐姨娘的身份呢。”

    一时魏四便是腾出了椅子来,往旁边挪了挪,让翠竹坐下,“这会就咱们两个,没有旁人,姐姐坐下,咱们说一会子话才好呢。”

    翠竹推托着说:“四姑娘抬爱,我哪里敢论姨娘,又哪里敢和四姑娘平起平坐呢。”

    “姐姐就快是坐下吧。”魏四笑着,叹气说:“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的人,只从靖州来的又有几个,自从那年老太太过世,我从靖州过来,也就再没回去过了,现在看着姐姐这些从靖州里来的老人,觉得尤其的亲切。”

    翠竹也就顺势坐了下,眼看着手里十分贵重的手炉,就也真觉得和魏四关系好的了不得了。

    魏四便是突然抬眸,从上到下端量起了翠竹,只小声笑说:“这是此时没有旁人,要我说姐姐长得可真好,就是比起大嫂,也是不差的,只跟了大哥哥这些年,怎么就没怀个一男半女呢。”

    翠竹听这话,前一半时还在沾沾自喜,只听到后半句时,已然是低下了头。

    魏四仿若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说着:“姐姐别看我没成亲,但有件事却看的明白,这成了亲的女人,尤是要靠孩子的,远的不说,就单拿家里三姐姐举例子吧,咱们魏家是什么样的门楣,若不是三姐姐幸运给萧侯生了长子,三姐姐岂会有现在这份风光。”

    “在大内宫廷里讲母凭子贵,殊不知在普通百姓之家也是呢。三姐姐当年是嫁给了侯爷,只是这满京都城里的人谁不暗处里传三姐姐配不上人家呢,三姐姐在侯门算什么,也不过就只是萧侯的一个侍妾罢了,若论尊贵,她岂能和郡主相提并论,只后来,为什么她就在那样的人家站住了脚呢,还不是因为生了孩子么,要是没生孩子,再让她试试。”

    翠竹听着这话,便突然抬起了头来,看着魏四,形容不上来那水杏一般的瞳眸里荡出来的是怎样的落寞与痴心妄想。

    “其实姐姐离做大哥哥的姨娘也就差个孩子了,你看看这才几年,三姐姐都怀第三个了。”

    翠竹听这话,便是吞咽了下,声音极小,却满是失落,“四姑娘快是别说这话了,我与大少爷不可能了……”

    “姐姐这什么意思?”魏四不解的样子,笑着回忆说:“在靖州那几年,我与二哥哥,三哥哥们在一处玩,没事的时候,总是爱打听一些当时叫隐秘现在看来也就是人之常情之事,只其中有一件,也便就是姐姐已经给了大哥哥的,当年老太太和大伯母也都是暗许了的,难道不是么?”

    与这事同时的,还有另外一半。

    那便是自打魏楚欣从庄子回同知府以后,魏孜博便是再没碰过翠竹。

    这事,当年魏孜霖当个什么秘密般的偷偷对魏四学过。魏四不仅知道,兄妹两人在私下里还讨论过此事。

    那时候的想法倒也邪恶,魏四就曾问过魏孜霖:讲真的,二哥哥觉得楚儿怎么样?

    兄妹两人熟络,魏孜霖便是曾对魏四评价过魏楚欣:三妹妹人长得好看。

    魏四:你有没有觉得大哥哥对楚儿不一样?

    魏孜霖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左不过不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兄妹之间的感情能有多深,三妹妹长的好性格好不说,又会作画,就是喜欢了也很正常啊,要我也喜欢啊,左不过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呗,又不耽误什么……

    翠竹红着眼睛道:“大少爷和我已经很久没……”

    “要细细算来是什么时候呢?”魏四顾念着翠竹心情一般的,轻声问道。

    翠竹便是细想了一想,这都好多年的事了,要算起来的话,还得是那日她拿了三姑娘的铜指环,三姑娘告到大少爷那里,她和大少爷大吵过一架的时候算起呢。

    自那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魏四眼见着翠竹神情黯淡着不说话,便又笑着说道:“要说来大哥哥对三姐姐是极好的,想当年大哥和大嫂才定亲的那会,大哥哥得知后都什么样了,几日里米水不进,只三姐姐一出面,就把他给劝好了。你说当日里三姐姐若没从庄子里回来,现在每个人都会是什么样呢?”

第七十七章 暗害

    “没准啊,”魏四笑着,开玩笑的语气,“没准姐姐做了姨娘,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翠竹听着,没说话,只握着手炉的手紧的不能再紧了。

    这里正说着话,只见魏四的贴身丫鬟秀儿走了进来。

    魏四抬头看了看秀儿,两人眼神交汇,秀儿便朝魏四点了点头。

    魏四见了,方才会心的一笑,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伸了个懒腰,道:“也不知道大嫂和三姐姐画花样子画得怎么样了,咱们也去瞧瞧吧。”

    ……

    在芮雨晴的屋子里,一忙便忙活到了中午。

    三人坐在一处吃中饭,翠竹,梳儿等人服侍在旁。

    这里魏四突然笑说:“有个问题要请教三姐姐呢?”

    魏楚欣抬头看着魏四,但听她道:“那日偶然翻了一本书,说是这世上有一种草药叫做黄桷子,对女人来说,是宝物也是害人之物,还要请三姐姐这在宫里面当过教习的御用郎中给评评呢?”

    “恬儿这话怎么讲?”

    见问,魏四便道:“这黄桷子乃是一味不同寻常之药,若在行事之前喝下,可以避孕不说,又不伤肌理,这对烟花之地的女子来说,可不是宝物。但怀孕之时喝下,又有立时堕胎之效,这便又是害人的东西了,三姐姐说我说的可对?”

    魏楚欣一时放下了筷子,抬眼看着魏四问道:“确实如此,只这药并不常见,因此效乃其辅效,书坊里卖的平常药书应该并无记载,恬儿好端端的,是翻了什么药书看到的呢?”

    芮雨晴也道:“大姑娘家的,竟是不看正经的,这还没出嫁呢,就谈论此事,也不嫌害臊。”

    魏四却是无所谓的模样,一时夹了个丸子吃了,笑说道:“我这也只是随便翻看话本翻到的,那话本上有一章叫:‘毒妇人巧设杀子计’里面就提到了这么种药,说是用这黄桷子磨成粉末,撒放在茶水里,无色无味的,就是给有孕的妇人喝了也悄无声息,不易让人察觉的呢,看着怪耸人听闻的,这便才来三姐姐这里求证一番。”

    芮雨晴听是这么个缘由,便也想听听魏楚欣怎么解释。

    正当魏楚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魏四的贴身丫鬟秀儿便走了进来,只捂着肚子说是疼,要讨芮雨晴平常吃着的平胃散来。

    翠竹应声,讨完芮雨晴的示下,便带着秀儿去拿了。

    带人走后,魏楚欣接上先时的话,笑着调侃芮雨晴道:“话本上写的大嫂也信,傻里傻气的,以后仲儿不要随了大嫂才是呢。”

    芮雨晴撇撇嘴笑说:“不随我,难不成随你大哥那个画呆子,那可真是要傻了!”

    等下午的时候,芮雨晴出去同府上的管家交代买米面的事情,魏楚欣和魏四也倒是有了独处的时候。

    事到如今,魏楚欣便是想着要和魏四摊牌了,今日出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有些话,她必是要当面问问魏四的。

    一时魏楚欣吩咐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有两人在屋时,她问魏四道:“磬醉酒楼的东家好当么?”

    魏四当时正在喝茶,拇指和食指将茶杯端的稳稳的,听到这话,并没有回答,只是在不慌不忙的继续喝着茶。

    魏楚欣见着,便是又继续道:“我记着你以前管我叫楚儿或是直接就称呼我名字的,只从何时开始,你就改口管我叫三姐姐了呢?”

    魏四悠闲的依旧在喝着茶,动了动唇角,误以为她要说什么,然而她只是想要吹走杯中飘浮着的茶叶,还是不曾说话。

    “你口口声声的叫我姐姐,只这一声姐姐里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假意?”

    这里魏四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慢慢的抬起了眼来。

    魏楚欣以为魏四要同她说点什么的,只却不想,她把视线落在正堂门口处。

    “芮公子怎么来了,是来找大嫂的么?”

    魏楚欣一时也看向了门口,但见着是芮禹岑来了。

    芮禹岑点了点头,来之前没想到魏四会在这里,见到了她,下意识的便是想走。

    正赶上芮雨晴从外面回来,见芮禹岑来了,还多有诧异,只笑道:“二哥今日倒还清闲,怎么有空过来了?”

    芮禹岑也诧异的问道:“不是晴儿叫我过来的么?”

    芮雨晴摇头说:“我没叫二哥啊!”只也没往心里去,“既然来了,就留下吃晚饭吧,楚儿回来了,父母和孜博也要回来了,厨下里备了许多吃食呢,有好几样是二哥哥喜欢的。”

    芮禹岑便是留了下来,眼看了看魏楚欣,想和她讨论些画作上的事情,只又回想起去年她交他调墨,正遇上了萧侯,在人前萧侯就是明显不悦了,怕是再给她带来麻烦,也便作罢了。

    魏楚欣侧眼看了看芮禹岑,便也是回想到了去年的那件事情,一想到当天晚上萧旋凯是如何对她的,她便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下,也当知萧旋凯最是忌惮着这一点,她和芮禹岑其实也没什么交集,又算不上是朋友,能不说话也就不说话了。

    和几个女人同在正堂里,这里面虽有他妹子在,但大抵也觉得有些尴尬,芮禹岑便道:“你们坐着,我先去孜博书房看看他近来都作了什么画。”

    芮雨晴知道自己丈夫和二哥的交情,便是笑说道:“魏孜博近来又集了一幅好图的,趁他不在,二哥就把那图拿走了,看他回来能怎样。”

    听芮雨晴此话,芮禹岑也便更要去魏孜博的书房看一看了。

    大致在酉时初刻的时候,魏伟彬和魏孜博便是先后回了来。

    见着魏楚欣来了还是多有诧异,解下披风,魏孜博便是问魏楚欣道:“昨日让侯爷捎给三妹妹的东西,三妹妹可收着了?”

    魏楚欣点头道:“收到了,说来要谢谢大哥哥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一旁芮雨晴便忍不住笑说道:“就为了那么个物件,你大哥哥寻了有大半年了,人家不卖,他就想方设法的非要得来,上个月半夜做梦,他说的梦话都是:‘得把它买下来的,楚儿见了一定喜欢的!’让你们说说这是不是个痴呆人?”

    魏孜博挺大个人,被当众这样说的脸都红了,摇头看着芮雨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只芮雨晴开朗直率,非是要学魏楚欣的糗事。

    “再说说你大哥昨日往礼部衙门去送东西,那门口的衙役不让他进去也不肯给他往里递帖子,他这个倔人可倒是好,就抱着个膀站在衙门口等侯爷下衙,等了一个多时辰,这腊月里的天,出去一会人都冻得受不得,又何况是站了那些时日,等回来时我见他冻的都有些不会说话了,便说:‘衙门周围开着那么些茶楼都是白开的,你非得站在外面冷风口里等不可么?’只人家说:‘不是怕赶进去的空荡侯爷正好下衙么。’你们说这人有没有意思……”

    这里芮雨晴话还没说完,但听哐当一声脆响,一个茶壶从魏楚欣手里划落到了地上。

    众人便是赶紧询问魏楚欣有没有被烫着了,然魏楚欣却是环视着一众的丫鬟,询问道:“这茶是谁沏的?”

第七十八章 算总账

    魏四的丫鬟秀儿手指翠竹道:“是翠竹姐姐沏来的。”

    魏楚欣听了,便点了点头,一时笑说:“可惜这样一壶好茶了。”

    魏四在一旁拿着茶杯,摇着里面淡色的茶水,笑着接道:“这茶值什么,没烫着三姐姐就是万幸了,三姐姐肚子里带着侯爷的孩子,若出了任何闪失,整个侍郎府里的人怕是都要跟着受牵连呢。”

    魏楚欣淡笑着看了看魏四,没再说话。

    众人见魏楚欣没被烫着,便也都松了一口气。

    马上要开饭了,芮雨晴正指挥着一众人置办桌椅。

    这里魏楚欣却是突然说道:“想去当年祖母住过的房间看看。”

    现如今魏伟彬对她这个三女儿,当真是说什么没有不应的,一时便道:“你不常回来,对府上各处的路也不熟,既是想去,就多穿一些,让博儿带你过去吧。”

    一旁梳儿和石榴便是给魏楚欣捂上了厚厚的白胡裘,等魏孜博要带魏楚欣出去时,魏楚欣却突然开口,笑看着魏孜博道:“才想起来,上午从府里出来时给大哥哥带了一卷画的,还在马车里没拿出来,石榴,你去把画取过来交给大哥哥,去祖母那里,让翠竹引路也就是了。”

    这样的场合,哪里有翠竹的位置。她站候在一旁,因先时魏楚欣不小心将那一壶茶给碰到了地上,她心里正是惋惜怨恨,颇是忿忿不平。此时见一旁站着那么多丫鬟,魏楚欣偏偏是欺负人,点她的名让她引路,嫁到了侯府又怎样,还不就是个妾,要不是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还不一定是什么呢!现在回了娘家,临风扫地,装什么贵人耍什么派头,再怎样风光,当年被送到庄子里时的凄惨模样,谁不记得是怎的!

    翠竹便在心里暗骂着,这么大冷的天,折腾着人玩,当真觉得自己成凤凰了,越是骂越觉得不解气,心里的怨气也就更盛了几分,只当着老爷大少爷的面,她又不敢不应。

    当下里魏楚欣带着梳儿走在前面,翠竹闷闷不乐的跟在一旁引路。

    这一路上,魏楚欣面无表情的,一时没说话,一旁的翠竹摔摔打打的,也不说话。

    出了正堂,穿过了两边抄手游廊,又绕过了假山石和月亮门,直走到了一僻静无人经过的路段。

    梳儿扶着魏楚欣,对一旁翠竹说道:“你慢一点走,姑娘都要跟不上你了。”

    翠竹便冷笑着道:“我一个丫鬟,干粗活都干惯了,哪里同三姑娘比呢,要是嫌我走的快,刚才合该找旁人才是啊,侍郎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有多少,三姑娘怎么就偏偏点我的名呢!”

    魏楚欣一时就停下了脚步,侧头好笑的看着翠竹,问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侍郎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丫鬟,我为何偏就点你的名,你不知道因为什么么?”

    翠竹一时被魏楚欣看的失了气势,欲盖弥彰不耐烦的道:“这么冷的天,三姑娘穿着胡裘的衣服可是不冷了,只也不顾旁人死活,要去老太太屋里便是快些走,停在这里做什么。”

    梳儿在一旁便是听不下了,斥责翠竹道:“连老爷都不敢和姑娘说一句重话,你算什么东西,姑娘也由得你顶撞么!”

    提起旁人还好,提起魏伟彬来,翠竹就忍不住道:“现如今三姑娘嫁得好了,老爷自然是不敢说什么重话,只当初在靖州的时候,挨打挨骂不是家常便饭么,若老爷手再重些,三姑娘有没有命还是两说头呢,又哪里来的现在。”

    说着,翠竹脑海里一闪,也便是想到了那日的情形。

    要说这有些人为何就能如此的幸运,当日她装昏晕在了一旁,从疏密的庄稼杆往里望去,魏三就平躺在地垄沟里,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按着胳膊,直扯了她的衣服,她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只后来京里的那个王爷不知怎么就赶来了,她这才算是没被人给……

    这里翠竹想的正是出神,却突然觉得脸上一热,她挨了魏楚欣一个实实的巴掌。

    被打的有点怔了,翠竹下意识里想的却是:魏三不是向来脾气都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么,难不成她得知了……

    眼见着翠竹捂着半边脸,大惊失色的在看着自己,魏楚欣反手又甩给了她一个巴掌,冷声道:“先一下是为在常州你害我时打的,这一下是为刚才你要害我腹中孩儿打的。”

    “魏四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么?”魏楚欣便是凑近了翠竹一些,力道不小的捏着她下巴,看着她眼睛道:“你就这么恨我?她说黄桷子药粉能制人小产,你就愚蠢的真要以身试法尝试一番?只我在宫里当职几年,我会闻不出那茶水里混了黄桷子药粉是什么味道的么?”

    翠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报复计谋就这么被魏楚欣揭穿了,她这才感到了害怕。

    “当日里你充当魏昭欣的爪牙,将我骗至城外荒野,事后因想着你身为丫鬟生活实属不易,我只劝自己你是被魏昭欣所骗所利用了,本心却是不坏,将事情压了下来,放了你一马,给了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现如今你故技重施,又来害我,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只当自己有多聪明么?”

    说着,魏楚欣便是甩手松开了她,“要说来我真为你感到悲哀,活了这么些年,为何就蠢到如此地步一次一次的被人利用当箭来放呢?”

    翠竹吓得连连要往后退,摇头辩解道:“不,不是我,不是我,三姑娘不能诬赖了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若先时在正堂我直接挑破此事,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我说话么?”魏楚欣看着翠竹,好笑的道,“只你一人之命轻如草芥,因你一人而牵连了整个侍郎府,实在不该。我想如何惩治于你,不过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你若胆敢再辩驳一句,大可试试后果。”

    吓得翠竹哪里还有胆子,当即跪在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磕头道:“三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三姑娘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

    “还有下次?”魏楚欣站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问道,“要说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从中午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那黄桷子药粉你是如何得来的呢?”

第七十九章 对峙

    翠竹颤声说道:“要也得不来的,只是今日偏是凑巧,四姑娘的丫鬟秀儿身上正带着一包,听说是扇子铺里的伙计平日里胡搞,怕是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就托秀儿到药铺里给买这个药,秀儿这才把这药暂时匀给了我。”

    这有些人蠢得让人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了,翠竹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如何掉到魏四设好的圈套里的。

    “三姑娘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先时是鬼迷心窍了,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属不该,若三姑娘能再饶我这一回,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三姑娘都行!”翠竹哭着,跪挪到魏楚欣脚下,环着魏楚欣的哀求道。

    “太迟了。”魏楚欣看着翠竹,摇头道:“想当年我要出嫁那会,你就跪地说过这么一番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是你自己走尽了自己的路。”

    “你也老大不小了,待在府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也是要嫁人的,今就由我开口,打发你出去,自此大路朝天,怎么走是你自己的造化,别再在侍郎府里碍人的眼。”

    翠竹听这话,痛哭流涕连连摇头,“不行啊,三姑娘,我已经是大少爷的人了,现在打发我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了……”

    魏楚欣没再说话,挣脱开翠竹环着她双腿的胳膊,原路走了回去。

    翠竹见求不动魏楚欣,转而破口大骂了起来,“真他娘的,原你不过是被打发到庄子里没人要的腊月羊,克死了亲娘,又克老太太生了大病,现如今凭借着狐媚子一般的长相,勾引上了侯爷,一时翻身做了主子。在这侍郎府里你小人得志,作威作福,只还不知在侯府里你如何伏低做小,笑脸相迎的讨好这个,逢迎那个呢!你虽是个小姐,只自小到大,还不抵我这个丫鬟过的风光体面,当初从庄子里回来,瞧瞧你那个皮包骨的样,今你不给我生路,我记恨你一辈子,就是死了化作厉鬼,我也要缠着你,让你这后半辈子都不得好过!”

    听的魏楚欣一时好笑的站了住,没回头,只是道:“之所以不动你,只不过因我现如今带着孩子,不想为你这么条不值当的贱命失了阴德,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不知悔改,做人时我压制得了你,做鬼时我就怕了你?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终不过是我不屑一顾的手下败将!”

    梳儿在旁稳稳的扶着魏楚欣,一步一步的原路往回走。

    只这才走了两步,要转弯时,就见着了站在那里怔立住了的芮禹岑。

    先时有丫鬟来传,说是魏楚欣邀他在这边凉亭赏一处十分适合作画的冬日美景,他一时没耐住性子,便过来了。

    只等走到这里,便清晰的看到了听到了和平日里温柔恬静大相径庭模样的魏三姑娘。原是这些平日里德行修养极好的闺秀,在暗地里也有这样的时候。

    女人对女人的狠心无情,远敌得过了男人对女人的。

    这些年他过得太过简单也太过理想化,只在这深宅之处,另有这样一份勾心斗角。先时魏恬欣带口自然的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子,也许并不似人前表现的那样温柔好说话,他虽没说话,但在心里却始终相信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看着芮禹岑,魏楚欣便是停下了脚步,眼见着他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魏楚欣便也心知肚明先时和翠竹的一番话,应是被他听了去。

    四目有那么一瞬之间的交汇,魏楚欣没去躲闪,也没打算再说什么,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款步继续沿原路往前走去。

    梳儿在旁扶着魏楚欣,提醒她冬日里路滑注意脚下,一路上往下压了几回,到最后终是忍不住道:“先时芮公子那样看姑娘,想来是……他都看见了吧?”

    魏楚欣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见就看见吧,原我就是这样的人。”

    梳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姑娘特意挑了一段僻静的路走,只这芮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到那里去的呢?”

    说的魏楚欣眉心忍不住一动,缓了一缓,又叹了一口气问梳儿道:“若说魏四对芮禹岑有意,你相信么?”

    “四姑娘对芮公子……”梳儿微微睁大了眼睛,实在是不敢相信。

    魏楚欣回忆道:“先时在正堂里,魏四一直坐在我旁边有意无意的在端量着我,当我拿起茶杯要喝茶时,她微微张嘴似有等着阻止我之打算,所以就算是我没闻出来那茶里加了黄桷子,今日腹中孩子也断然不会出现意外。”

    梳儿听了就更加不解了:“那四姑娘废了这么大一番周章,她是图什么呢?”

    “先时我也不解。”魏楚欣微微蹙眉,“直到遇到了芮禹岑。”

    梳儿这才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道:“想来四姑娘也是个出类拔萃好强优秀的人,这世间好男子不有都是么,她怎么相中了个有妇之夫啊!”

    “三姐姐先时不是还问我磬醉酒楼的东家好不好当呢么?”

    梳儿的话音还没落,就眼见着魏四托着手炉,由秀儿扶着亭亭玉立的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笑说:“不瞒三姐姐说,这磬醉酒楼的东家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也只有三姐姐这么深藏不露厉害不已的人才能经营好呢。”

    魏楚欣便是停在了魏四面前,直视着她,好笑的问:“是我深藏不露,还是你深藏不露呢?”

    魏四鼻子出气,也好笑的轻嗤了一下,“怎么样,被最信任的管事背叛,很不好受吧?”

    “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我,是为了钱么?”事到如今彻底摊牌,魏楚欣直视着魏四问道。

    魏四也敢毫无躲闪的和魏楚欣对视,看着魏楚欣的脸,就回想起了记忆里兰姨娘的脸,不愧是母女,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看着人时那份楚楚可怜温柔良善都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魏四便是笑着,另起一头道:“吕福在你身边做了几年的管事,都没摸透你的底细,到最后你却拿磬醉酒铺子套出了几十万两的现银出来,让接手的下家以为得了个大便宜,其实也就是个空壳子而已,你魏三姑娘真是英明啊!铺子之事我败给了你,只你就再是机关算尽,今日也有栽了的时候吧,你不是最善装柔弱么,先时被芮禹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不爽啊?”

    “魏恬欣,你以为我屑于同你争输赢么?”魏楚欣又上前了一步,离她足够近时,好笑的问她道:“别人怎么想我又如何,你大费周章绕了这么一大圈,难道就想让芮禹岑看见我修理人时的样子么?若是这样,恬儿早直言啊,让芮禹岑过来,亲眼见一见我们姐妹二人反目成仇的大戏岂不是更好?”

第八十章 诛心

    “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算计我,那年在温园,你的如意佩真丢了么?”

    “你说呢?”魏四挑眉。

    魏楚欣点了点头,现如今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心里反倒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痛,魏恬欣不值得她心疼,“如果现在是因为钱,那以前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魏四倒也好笑的看着魏楚欣,“你想知道因为什么?只这里太冷了,若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三姐姐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说着,两人便往回走。走到一处廊房,梳儿本心里想守在外面,只又担心她们姑娘有什么闪失,便扶着魏楚欣一同进了来。

    这廊坊里并无暖炉,也就只是暂避寒风而已。

    魏楚欣看着魏四追问:“因为什么?”

    魏四拿手指尖轻轻的在落满灰尘的窗棂上写字,魏楚欣按着比划猜来,却是一个“岑”字,她便问魏四,“你喜欢他?”

    “三姐姐不也喜欢么。”魏四侧头看着魏楚欣,十分故意的笑说。

    “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有妇之夫么?”

    魏四便是抬起手来,吹散了手指上的浮灰,笑道:“既不喜欢,为什么要有意无意的勾引人家?”

    这话说的,魏楚欣一时抬眼仔仔细细的端详了魏四一遍,没说下话,但听魏四又轻描淡写的道:“想狡辩装无辜说自己没有是么?魏楚欣,你说是你下贱,还是喜欢上你的男人更下贱,难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欢像你这样装柔弱装楚楚可怜的女人么?”

    “要说来你比你母亲兰姨娘更有勾引男人狐媚子的天赋呢,她也只不过就是在大伯和父亲两个人之间周旋,只你魏小三,只要是个可利用的男人,你就都要沾一沾,要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少勾引人了么,先有大哥哥、柳伯言,后有芮禹岑、萧旋凯,要说来你也够有手段的,京里羿亲王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广盈库的胡大使都跟你私交匪浅,你可真不愧是兰姨娘的女儿,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什么叫兰姨娘只在父亲和二叔两个人之间周旋?”

    魏四见问,却故意绕开了说:“这齐国里倒是什么趣事都有,要说来芮禹岑那收藏了一幅你魏小三亲自描摹的李浩阳的山水图,他可当宝贝一样似的供着呢。去年大哥哥过生日,你教他调墨作画,两人往那里一坐,让旁人看着还真觉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若说你没存了勾引人的心思,为何要对他笑得那样眉眼弯弯的呢?还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你是想说闲愁万种,还是想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跑回娘家明目张胆的与靖州才子吟风弄月,却被自己的丈夫给抓了个正着,当日里眼瞧着萧侯爷面上不悦,只等回去,你魏小三是如何同萧侯爷解释的呢?”

    魏四此时这一番话,当真是让魏楚欣对她刮目相看,看着她,连气愤都磨没了,只是觉得好笑,“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魏恬欣无论是这一张嘴还是这一颗心,真不次于当年的蒋氏,二叔知道你如此么,二婶知道她教育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么?”

    “你竟然有脸同我提爹爹和娘亲,要知道你娘欠我了娘一辈子,娘亲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可笑的是娘亲竟然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的对待,你大婚之时,爹爹和娘亲还特意来了京都城,你竟然假意惺惺的还来问我兰姨娘只在父亲和大伯两个人之间周旋是什么意思,当日里我托娘亲拿给你的锦盒里的书信里,没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么?”

    魏楚欣这才想起来当日吕氏是给过她一个带锁的盒子,说是魏四送给她的新婚礼物,成亲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把那个盒子给忘了。

    “奶奶为何会下药毒死了兰姨娘,原是你娘咎由自取,趁着大伯父公出,她一次两次甚至于是多次的勾引于父亲,也不想着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了,只仗着还有那么一点子姿色,便不肯死心厚颜无耻的博取父亲的垂怜。说来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图父亲手里的那一点子银钱,要说三哥哥的姥爷是个混账,你魏小三的姥姥也不配叫个人,兰姨娘费尽心机不惜一侍二夫换来的银子,你姥姥尽情的散给旁的男人来花。要说来兰姨娘最后肚子里怀得崽子还不一定是谁的呢,在这一点上,蒋氏倒是做了一回好事。”

    “你娘这样的狐媚子早该挨千刀了,只父亲却是个情痴情种,念在兰姨娘已死的份上,不惜花重金厚葬了你紧随其后下地狱的姥姥,又拿你当亲生女儿的一般对待,惦念你被打发到了庄子里,每年都不少给魏三鹏银钱,嘱咐他要厚待了你,等后来你从庄子里回来,瞒着大伯父做生意,哪次遇到了困难不是父亲帮着你解决的,若没有父亲,你上哪购置那么好的种子,你能种出来名动一时的红曲米么?”

    “要说来父亲对你们娘俩仁至义尽,在靖州家里,父亲书房有个内阁常年锁着,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魏楚欣听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听魏四冷笑着说:“那日趁父亲不备,偷来钥匙摸了进去,整整一屋子,挂的全是你母亲的画像,上头连一丁点的灰都不曾有呢,要比痴情,大伯父比不上父亲,兰蕴居是你娘生时的故居吧,只兰姨娘一没,大伯父就叫人封了屋子,里面落得全是灰,整个屋子被蒋氏洗劫一空大伯父也全然不知情。”

    “大伯父说喜欢兰姨娘是喜欢在了明面上,兰姨娘走后没多久,他不也留宿在蒋氏和眉姨娘两处么,到后来还同眉姨娘又有了孩子。只父亲却是暗处里的,自打兰姨娘勾引上了父亲,这么些年了,父亲就没在母亲房中宿过一次,就是偶有需求,也只是找府上的芳姨娘,事后也从不让芳姨娘留宿在旁。”

    魏楚欣脑海里便突然回想起了那年在靖州,她找魏伟松谈事情,在他书房碰到了芳姨娘那次。

    “你平时不是挺能言善辩,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么,怎到此时,却哑口无言了呢?”魏四凑近魏楚欣,好笑的问道。

    魏楚欣便是把目光放在了梳儿身上,梳儿当日里是服侍过兰姨娘的丫鬟,若兰姨娘和魏伟松真有什么,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知道吧……

    然而魏楚欣还没等问话,就见梳儿躲闪开了眼神,低下了头。

    这一个逃避的动作激打在了魏楚欣的心脏上,头顶轰鸣一声巨响,她扶着一旁的梁柱子强自站稳,就又听魏四说道:“接受不了你娘是这种女人么?要说来你魏小三也不是什么好人,当日里你是如何千辛万苦机关算尽的从庄子里回来的,这其中的真相你敢对大伯父和大哥哥坦白么?”

    “魏三鹏是苛待了你不假,只是他有胆子给大伯父下药么?你和玉红两人合伙把大伯父的心腹管事害到如此地步,这事你敢同大伯父表白么?大哥哥在心中一直把你当做一道又白又纯的月光,他若知道你是此等女人,你猜猜他会是何等反应呢?”

    魏四就又凑近了魏楚欣一些,在她的耳畔,说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你拿我比蒋氏,蒋氏是你的手下败将,只我魏恬欣不是,你猜猜现在门外面站着个谁?”

第八十一章 不明所以

    这里魏四推门走了出去,只让她没能想到的是,魏孜博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她只让秀儿叫了魏孜博,魏伟彬怎么也来了?

    那先时的一番话,魏伟彬不也是听到了?

    ……

    等梳儿扶着魏楚欣出来,魏楚欣便见着了魏伟彬和魏孜博,父子两人皆是白了脸色。

    眼见着魏楚欣走了出来,魏孜博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只等一回头,头脑轰鸣了一下,父亲怎么也在后面,那先时两人的一番话,他岂不是也听到了?

    三人站在阶前,谁都没先开口说话。倒是此处离饭厅不远,芮雨晴着人叫几人吃饭,三人才是缓过了神来。

    魏楚欣吸了一口气,先看了看魏孜博,又转而看了看魏伟彬,问道:“既然都听到了,也便再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趁我在这里,想问什么,父亲和大哥哥便是问吧,别等我走了,再是问不着。”

    魏伟彬摆了摆手,想也不知道受了怎样的打击,冬日里路滑,转身要往回走时,险些扑到青砖地上,魏孜博要来扶他,他也只是伸手拒绝了,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拖着沉重消瘦的身子,孑然一人孤零零的原路走了回去。

    单剩下魏楚欣和魏孜博两人,魏孜博看了看魏楚欣,魏楚欣也看了看魏孜博,都没有说话。

    两人往回走时,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向来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魏孜博竟然开口安慰她道:“兰姨娘和父亲他们上一辈子人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三妹妹现如今带着孩子呢,可是不要想不开才是……”

    一到了饭厅,石榴就凑上来对魏楚欣道:“姑娘先时说的给大少爷的画我怎么没找到啊,整个马车都差不多要让人给翻遍了,也没找到啊,会不会是姑娘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忘记拿了?”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道:“那是我记错了。”

    一时丫鬟进来询问是否要上菜,芮雨晴眼见着除魏伟彬以外众人都在,便是笑说道:“父亲去哪了呢?我着人再去叫一叫吧。”

    魏孜博开口刚要阻止,没想到魏楚欣先一步打断了他,“父亲累了,让他一个人在书房休息休息吧,天不早了,我便也就先走了。”

    芮雨晴不明所以的要劝留魏楚欣,只魏孜博轻揽了揽她的肩膀说:“天是不早了,让三妹妹回去吧。”

    “还很早啊,再说今天是楚儿的生日啊……”

    话没说完,魏孜博就向她摇了摇头,道:“晴儿听话。”

    被他当众叫出自己小名来,这还是头一次,芮雨晴再是开朗大方的人,也禁不住红了脸,点头笑应道:“好,听你的。”

    一时众人送魏楚欣到府门口,临要出去时,魏楚欣便是仿若不经意间的注视到了躬身等在前头的侯府马夫,摆手叫他过来。

    那马夫不明所以,应了是躬身走上前来。

    魏楚欣便是问他:“今年多大年岁了?”

    被二少奶奶第一次叫到近前来问话,那马夫着实还有点脸红,“回二少奶奶,小的今年三十有二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又问:“可曾婚娶了?”

    那人脸上便又是一红,憋了半天,才答道:“小人二十那年娶了个婆娘,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便再没有娶过了。”

    魏楚欣听他这么说,便又点了点头,“这几年出门来,要仰仗你将车架得又平又稳,若我给你牵媒拉线,再说一门亲事,你可是愿意?”

    那人听的心下一喜,直跪地说道:“若二少奶奶厚恩赐给小人一门婚事,小人这辈子加上下一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二少奶奶。”

    一旁站着的魏孜博和芮雨晴两人还都不明所以魏楚欣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会突然要给个马夫说一门亲事,直到魏楚欣回身对两人笑道:“若没记错的话,府上翠竹也是二十大多的人了吧,现今当着大哥和大嫂的面,若我要替人讨她,大哥和大嫂不会不同意吧?”

    听的芮雨晴微微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抬眼去看魏孜博。

    魏孜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马夫又转头去寻翠竹的身影,只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了她。

    魏楚欣便也没等魏孜博说话,直接开口吩咐人道:“去将翠竹的哥哥嫂子叫来,让新女婿给两人磕头。”

    这边魏四眼看着站在一旁的芮禹岑,笑得略有深意。

    芮禹岑眼见着魏四抬头在看着他笑,眉头便是不可察觉的轻蹙了蹙,不愿意再和她对视,只是别过了眼去。

    ……

    萧旋凯下衙出来,就见着侯府的马车等在门口,快走了几步,绕过了马匹来掀帘子,但见着他娘子靠坐在那里,正看着他微微的带笑。

    “这么冷的天,过来了怎么也不着人进去通报?”上了车来,萧旋凯环过她问。

    魏楚欣便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这一日以来,她什么也没干,没用算账目,没用研习医术,只是却感觉身心疲惫,“上次的事我没教训么,足足抄了十本《女诫》,我可不敢再进礼部衙门了。”

    萧旋凯摸着她手冰凉冰凉的,就心疼的说:“瞧瞧这冻的,每次一放你出来,你不是最不愿意回家了么,怎么今日倒主动过来找我了,在侍郎府里等着我去接你也就是了。”

    魏楚欣一听到萧旋凯说侍郎府几个字就禁不住红了眼眶,微微低下了头,勉强使自己笑着说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萧旋凯听这话,就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伸过头来要看她,“怎么了?”

    魏楚欣一时侧头不让他看,拿袖子抹了那不争气就流了出来的眼泪,道:“没怎么,反正以后就是不回去了。”

    “谁惹我们楚儿了?”萧旋凯便是从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对着她耳畔轻声问,“怎么还哭了,今日是你的生日,好好的日子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同夫君说,夫君帮你出气。”

    “没人欺负我。”魏楚欣因想着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便是轻轻吸了吸堵滞住了的鼻子,扬了扬头,待情绪和缓了些,又说一遍:“没有人欺负了我,是我自己没看清楚人。”

    萧旋凯在一旁笑着道:“量他们也不敢欺负我的人,丫头还不曾吃饭吧,饿没饿,想去吃什么?”

第八十二章 四十三年不识兵

    这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九,魏楚欣在京都城里过的第五个年。

    上午贴对联,老太太还有精神跟着涂浆糊呢。

    等到了晚上,厨房给做了煨好的羊肉锅子,老太太吃了不少。

    那天晚上,萧旋凯领着魏楚欣和老太太,三个人坐在暖阁里打长牌。

    每一把都是老太太赢,把个老人家笑得褶子都展不开了。

    也不知是谁展开的话题,一时就聊到了魏楚欣在梓浣山云隐寺跟着逸云主持研习医术的那个时候。

    魏楚欣便是带着些好奇,笑问老太太道:“曾听山里人说起,说是云隐寺有一半是公公出资建的,先云隐寺住持清一法师为表彰公公之功德,特意在云隐寺南面留有一座大殿已供人参禅呢。”

    听魏楚欣提起清一法师,萧旋凯脸上便是笑不出来了,微微抬眼,给魏楚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

    魏楚欣不明所以,抬眼看向老太太,但见着老太太的脸色也微微有变,老人家沉吟了一会,最后却是开口笑道:“我孙媳说的没错,确实是有这么个缘由,因这么座庙,凯儿他父亲还得来了唯念这么个法号,那清一法师说,刚毅这么个名字有浩气是有浩气,只是太刚则易折。”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自知失言,便不敢再往这一话茬上提了。

    就还如平常一般,老太太觉得身子乏了,撵孙子孙媳两人回去睡觉。

    萧旋凯和魏楚欣便行了礼,从和乐堂里出了来。

    一时萧旋凯轻握着魏楚欣的手,侧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你曾不是问我为什么府里的人都叫我二爷么,今日我便告诉你。”

    魏楚欣侧头看着萧旋凯,但听他道:“原是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孩子,不是父亲与母亲所生。”

    “那是父亲和别人所生?”魏楚欣微微抿唇,抬眼试问着他。

    “不是,”萧旋凯摇了摇头,道:“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所生,那个孩子长到三岁,便不幸夭折了,后来大伯父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云隐寺里的清一法师也便就是大伯父。”

    “那大伯母……”魏楚欣就想着进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没见着这么个人,只话说了一半,她怕自己失言,便又将下话给咽了回去。

    他把她当做妻子,自然是不忌惮她知道这些家族里的痛心隐秘。

    “伯父这一辈子只喜欢过大伯母一个女人,只大伯母偏偏背叛了他,在大伯父出征的时候,跟了大伯父的副将。”

    魏楚欣一时就没敢说话,但听萧旋凯往下说道:“后来大伯父出征回来得知了此事,亲自杀了他的副将,大伯母得知后殉了情。”

    “其实家里并非三代都是单传,爷爷身下就有大伯父和父亲两个儿子,只大伯父是爷爷和奶奶所生,父亲却是爷爷和旁人所生。当年奶奶因看中了爷爷,举大军来投,只是爷爷那时候心里却是另有别人的,后来奶奶追随太祖和爷爷打下了齐国的江山,筚路蓝缕,出生入死,爷爷把奶奶当挚友,在战场上,他能豁出来避护奶奶,在家里,他也给了奶奶正妻的名分,两人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一路,爷爷心里也有奶奶,只是他心里自始至终都还装着另一个女人,奶奶是爷爷名义上的妻子,那人是爷爷心里面的妻子,而那人生了父亲,她也算是寿终正寝,死后第二天,爷爷便也紧跟着去了,奶奶刚强了一辈子的人,在合柩一事上,妥协了。”

    魏楚欣微微握紧了萧旋凯的手,萧旋凯也攥紧了魏楚欣的手,他说:“强扭的瓜不甜,奶奶说:横刀立马争了一辈子,也强势了一辈子,到随后没争得过那样一个安安静静从没争没抢过的人。”

    ……

    两人十指紧扣的缓慢慢的走回了爱晚居。

    三更天的时候,萧旋凯满头是汗的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魏楚欣听他大喊了一声奶奶,等他醒了,靠在他肩头问他都梦到了什么,萧旋凯道:“我梦见奶奶走了。”

    魏楚欣一时侧过身来,躺在他的怀里,拿指腹轻轻的帮他抚平眉眼,笑着安慰说:“梦都是反的,你瞧今天晚上奶奶的精神多好,煨好的羊肉汤,还吃了两碗呢。”

    萧旋凯便点了点头,一时将她揽在怀里,道:“睡吧,做了个噩梦,把我们丫头都吵醒了。”

    只等两人才闭上眼睛,二门上传事云板便响了起来。

    府中众人痛哭悲嚎,喊道:“老太太没了!老太君没了!——”

    身历两朝的开国元勋左老太太,长眠于世了。

    阖府同悲,举国同悲,辍朝三日,圣上带领群臣来到灵前吊唁,以国公之礼隆厚下葬。

    出殡那天,万人开路,虽风雪大作,彻骨寒凉,只人们自发的没有一人扰乱秩序,悲苦之声,响天动地,抬灵下葬,井然有序。

    那是魏楚欣来京都城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风雪,大雪阻隔了官路,阻隔了车轮,王侯将相自发又不约而同的下了车来,一齐推动车轴,推到了萧家坟地。

    冒烟风雪阻隔了生死,从此人鬼两别,老太太那温软的手掌,再也没有人能触摸得到了。

    早听人说,人在死之前,自己不是有预感的么,只那天晚上三个人在一处打牌,为什么老太太什么也没跟两人说呢。

    送灵回来的路上,萧旋凯就在回想着老太太昨天晚上都交代给了他什么,只是细细想来,头脑却是空的,除了记得老太太说羊汤熬的有点咸,再就是最后他打出了一张六万,老太太胡了牌,旁的什么,再都是想不起来。甚至于是老太太刚走,萧旋凯就觉得老太太的面庞在他的眼底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晚上在爱晚居,夜深人静之时,萧旋凯窝在魏楚欣的怀里,无声啜泣。

    她第一次见着他哭,滚热的泪水浸在了她的中衣上,原来他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那年冬天府上没挂桃符,那天十五,街上无人放花,那个年,过得没有一点年味。

    四十三年不识兵,左老太太一走,便就结束了一个时代。

    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鹅毛。

    魏楚欣轻拍着萧旋凯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左老太太的面庞,家里魏老太太的面庞不断的在她头脑里交织。

    萧旋凯的悲伤感染了她,想来她祖母也走了有几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魏老太太临要走的那天晚上想要最后见她一面,也许那时去见一见好了……

第八十三章 赌命

    萧旋凯的奶奶曾经说过: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别的事随根,这事也随根。从你爷爷开始就是,在战场上,手拿双神斧,叱咤一方从来就没服过谁,只一回到家里,准是被小女子给拿的稳稳的……

    然而能拿住萧老爷子的小女子,却不是左老太君,尽管她有勇有谋,在爱情面前,却敌不过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驻,这日距离老太太过世,已经整一百天了。

    物候里是冬去春来,然而对魏楚欣来说,却是春去冬来。

    这是自打两人成婚以来,萧旋凯第一次超过了半个月没来爱晚居。

    不仅晚上不来,白天他也不让她看见身影。

    两人生气了,准确的说是萧旋凯单方面和魏楚欣生气了,起因是在为老太太服丧期间,魏楚欣没有斋戒到一百天,在期间吃了荤肉。

    然而那不过是子虚乌有,她就算是再馋再不孝,在服丧期间,最起码也要装装样子的吧。

    她总是见不着他,心里也便发了慌。

    昨日清晨,她等在他书房门口,就为了见他向他解释清误会,她恪守着丧礼,自始至终没吃过肉,那些话都是讹传。

    然而萧旋凯一句都不听她解释。

    他从书房里出来,却对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她视而不见,一边系着腰间封带,一边往府外走,甚至于在经过她的时候都带起了一股风,是那么的无情决绝,给人一种你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彻底翻脸无情不客气的感觉。

    她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在后面追随着他,然而他却不等他,直翻身上马,说走就走。

    她追不上他了,倚靠在门口,追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初春的清寒打在了她的素色衣衫上,她心里有种直觉,怕是萧旋凯再不会向以前那么对她了……

    这便又过了几天,他依旧是没来爱晚居,也没见过她一回。

    若说被那种张扬嚣张,宠你时就恨不得把你放在月亮上,向所有人宣告他爱你的人宠爱着,确实是一个普通女人在心底引以为傲满足虚荣心的事情。

    只是这种至情至性的感情,像烟火,绽放时炙热又绚烂,然后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待到热情耗没了时,一切也就完了。

    向萧旋凯这种出身在功勋世家里的王孙公子,他们身上的那种纨绔与不可一世,是互通的吧。

    早在几年前,在原东庭半玩笑半认真的要纳魏二做妾那会,她便听眉姨娘学过他们这一类人:今日喜这个,明日爱那个,若兴足之时一掷千金也是愿意,若无情之时,姑娘在他面前自尽也无动于衷……

    第二日是花朝节,宫里举行大宴会,各命妇都要按品大妆,盛装进宫。

    本来魏楚欣大着个肚子,不方便过去的,只没有萧旋凯帮其说话,宫里面来人接她,她就算是身子再不方便,也得硬着头皮上车进宫里去。

    有他的爱护,她是人巴结的对象,没他的爱护时,因出身寒微,她成为了众人嘲讽的靶子。

    进宫之时,没有人再围在其旁巴结她了,就是平日里好似跟她关系很好的一口一句二嫂叫着的胡氏和原氏,都开始离她远远的了。

    世态炎凉到如此。

    魏楚欣坐在一旁,淡笑着喝着杯中的清茶,环视着这难得聚齐的各家贵夫人。

    今日皇后娘娘笑得格外舒心,胡氏和原氏打扮的尤其精致,谢氏还是有一些郁郁寡欢,左筝没来,虞妃竟然也没到场。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太监来传:“虞妃娘娘不小心摔倒,肚子里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一众人听这话才都是慌了手脚,唯皇后娘娘镇定有方,吩咐道:“请太医过去了么?”

    一场花朝节宴会,因这一场意外,彻底被打乱了。

    皇后娘娘自领人守在锦绣宫。

    医源馆掌馆颜氏也亲自带着属官赶来了。

    宫女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着血水,内殿虞氏凄厉的惨叫声清晰传在每一个的耳朵里。

    圣上高义煦从朝廷上匆匆赶来,在虞氏危急时刻,下旨道若虞氏有个三长两短,在场每一个御医都别想活了,全部赐死给虞氏陪葬。

    昔日医源馆掌馆魏氏尤擅长行针,此时虞妃娘娘马上就要脱力而昏厥,若魏氏肯冒险出手在其额上两处大穴行针,抑制虞妃娘娘昏厥,待死胎顺利坠下,虞妃娘娘性命可保,一众御医性命可保。

    颜氏在脑海里迅速过着这么个想法,一时推开慌乱着的众位宫人,跑到殿外,当着圣上请旨道:“如今情况危急,娘娘性命堪忧,唯有请萧二娘子出手,娘娘才有可能得救!”

    圣上听着这话,猩红的眼睛在命妇堆里环视了一遍,萧旋凯后娶回来的那个女人,他认得。果然在不起眼的旁侧,他找寻到了这个魏氏。

    圣驾亲来相请,魏楚欣就是再能言善辩,也推托不了了。

    一时进到内殿,净手拿针,叫退了一众宫人,唯留下了颜氏在旁作为下手。

    凝神静气,在往虞妃额上行针之前,魏楚欣不免侧头笑问颜氏:“有福不同享,有难一起当,颜姐姐还真是把我当好朋友了呢。”

    魏氏此时身怀六甲,因她一番话,被卷入这场不知是死是活的赌局风波当中,颜氏心里又怎能丝毫的愧意没有,紧抿了抿唇道:“相信萧二少奶奶能够逢凶化吉的。”

    魏楚欣听了淡淡一笑,眸华凝聚,一根银针快准稳的旋到了虞妃额上大穴里,待松手之时,她问颜氏道:“颜姐姐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人么?”

    “什么?”颜氏一边将另一根银针递到魏楚欣手里,一边问。

    魏楚欣接过了针,待又准确施在了虞氏的穴位上,才回答道:“赌徒,别人赌钱,颜姐姐拖我赌命啊。”

    两针下去,又配合着汤药,虞氏果然恢复了些精力。

    眼见着六个月大的死胎马上就要分娩出来时,颜氏又是喜又是松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拿袖子抹了去,对魏楚欣道:“都说了萧二少奶奶能逢凶化吉,我们一众医官的命全仰仗在萧二少奶奶的手里了。”

    魏楚欣在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那根筋才要放下,却见着虞氏紧攥着锦被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颜氏睁大了眼睛,伸过颤抖着手指,朝虞氏鼻端探来,待什么都没探着时,脚下一软,人差点跌了下去,强扶住桌案站稳,嗓子腥甜沙哑,对魏楚欣道:“人没气了……”

    魏楚欣正是接出了分娩着的死胎,听这话,额头上细密密的汗珠都汇成了一股,滚动着快速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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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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