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感谢陪伴
正午烈日炎炎,秋老虎毒得直焦灼人脸。
出来了太久,魏楚欣便是同魏孜博和芮雨晴告了辞,不得不回侯府了。
两人送魏楚欣到门口,要开门之前,魏楚欣对两人摆了摆手道:“大哥大嫂先回去吧。”一时指着门外,笑着说道:“足足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时辰,我先替你们瞧瞧曹探花郎去。”
这里曹绅手里捧着个木盒等在府门口,他被自己姐夫从部里强劝到了这里,又吃了一顿闭门羹,挨了一顿暴晒,正是气闷的企图要走。
这时,侍郎府的大门竟是开了。
曹绅便是习惯性的行礼作揖,只这一抬眼,却是眼见着迎面而来一位静美的女子。
脸上的不悦一扫而光,一时就看的怔愣住了。
石榴在旁呵斥道:“大胆,我们二少奶奶也是你能直视的,还不快行礼见过。”
先时曹绅一到侍郎府门口就见着了候在门口的阵仗,如今听石榴这话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面给魏楚欣行礼,一面就在心里想:这位便应是传闻已久的魏家三姑娘了,今日一见,果真是位不同于俗的美丽佳人。
魏楚欣也在打量着这曹绅,欣长的身量,书生的面貌,此时文质彬彬,一副博学有礼的模样。
魏楚欣便是点了下头,由石榴和梳儿扶着下了台阶,一时在心里就不禁暗想:还真是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
回到侯府,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话,又去大夫人那里问了安,替大夫人诊了脉,另换了新药方。
忙碌了一日,魏楚欣也着实是累了。躺在软榻上,想着先闭上眼睛歇一歇的,只一睁开眼睛时,屋子里暗黑黑的。
萧旋凯坐在她的身旁,笑问她:“睡醒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埋怨他道:“吓人一跳,怎么也不点灯。”
“不是怕吵醒了你么。”
一时上了灯,丫鬟们放桌子端饭进来。
吃着饭,魏楚欣便又是埋怨了起来,“你回来了也不叫醒我,这都什么时辰了,才用晚饭,才好不容易瘦下来了些,这便又得胖回来了。”
萧旋凯看着她笑说:“胖了才好,我喜欢一轮满月。”
魏楚欣听他讽刺人,也不示弱的笑回着说:“一轮满月怎么了,一轮满月也比某人长驴脸要好看呢。”
萧旋凯也不生气,想了想点头说:“倒也是般配,左不过咱们谁也别嫌弃了谁。”
等晚上的时候,更衣睡觉。
因昨日就答应过了的,今天不碰她,萧旋凯便自盖被子躺下了。
魏楚欣也侧身躺着,刚才睡的多了,现下反倒是不困,躺了一会睡不着,就转过了身来,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萧旋凯正闭着眼睛,在军营里生活了多年,若是他真睡着了,潜意识里一定会有所防备。
只魏楚欣一翻身,他眉头便是一动。
魏楚欣看着他眉心一动,就不敢再动了。她在里侧躺着,缓了一会,就轻轻的起身,正是伸出一只脚要小心的从他身上迈过去时,脚踝就被人一下子给攥住了。
还不及反应,整个人已在他身下。
“我把你吵醒了?”魏楚欣就抱歉的笑说:“睡不着,我到书房去看会书,你快睡吧。”
萧旋凯就见着他娘子眼里亮晶晶的,笑起来又温柔又好看,一丁点的困意也没有。昨天晚上就同他打好了招呼,说是今晚上身子不适,不能……
他倒是要看看她哪里不适。
他抵着她:“睡不着就做点别的。”
魏楚欣假装听不明白,一时侧过了头,笑着推他:“天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快点睡吧。”
他低笑着:“这就睡,你陪我一起睡。”
魏楚欣眼见着自己是要吃亏,就赶忙说:“不是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么,别闹了,你快睡……”
他也不给她说下话的机会,在心里早已是谙熟于她的弱点,开始的时候是他,结束的时候也是他。
每每到紧要关头,他偏就停下,俯身在她的耳畔,耐着性子:“说喜欢这样,就给你。”
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屈辱如何肯说,只后来迷了心智,被他勾着逗着,也迭声的说了。
那种感觉强烈到可怕,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愉悦。
她也没再觉得疼。
……
事后萧旋凯一直搂着她,看着她温柔而无力的躺在自己怀里,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魏楚欣低垂着眼,声音依旧暗哑,照实着轻轻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后就都那样了。”他凑过来轻吻她的眉眼,“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最亲密的人,把你的心也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像刚才那样,好不好?”
魏楚欣一时抬眸看着他,睫毛微微颤着,不说话。
翌日,天气晴好,心情也晴好。
外头丫鬟打洗脸水来,就见着他们侯爷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幸福的笑着,临走时还特意嘱咐道:“谁也不许吵到你们二少奶奶,让她睡到自然醒,还有,早膳多煮一些燕窝粥。”
以前每天他起来上早朝,无论动作多轻,都会将她吵醒。
只这一次都是破天荒,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洗漱过后用饭。
服侍在旁的梳儿和石榴就见着她们姑娘今日面色红润,胃口大开,比平日多用了半碗粥不说,又加了两个鹅油蒸烙。
到和乐堂请安时,连老太太都发觉了,拍着她手笑说:“今儿喜鹊登枝,我孙媳有什么好事不成?”
魏楚欣被问的莫名其妙,看着老太太笑说:“奶奶说有什么好事?”
宋妈妈在一旁笑着解围道:“老太君是说,二少奶奶这一笑起来忒是耐看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该这样的,笑口常开的好,这人一有了精神头,那些不顺的坏的霉运,反倒不来找你了。我孙媳一笑起来是招人喜欢,要不说凯儿喜欢呢。你多笑笑,也好让他多舒舒心。”
魏楚欣听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含笑着不说话。
很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才蓦然体会出老太太话里的言外之意。
这几年她过的平平,经营的生意埋下了隐患,后来又面临付之东流的难关,和萧旋凯也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也是后来才知道,萧旋凯最屈辱最苦闷的日子也莫过于这几年了。
只在爱晚居里,他却让她看不出的,笑着陪她走过了这一段时光。他说:感谢有她的相伴。
第二十五章 她羡慕他
第二日是魏孜博的生日。
晚上的时候,赶吃饭的空荡,魏楚欣笑着和萧旋凯说道:“想要劳烦侯爷一件事。”
萧旋凯抬头看着她,在听着。
“部里和翰林院隔得不远,明天是我大哥哥的生日,亲自回侍郎府我是不妄想了,只想请侯爷把这一幅画捎给大哥哥吧。”
听的萧旋凯一笑,“楚儿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回躺娘家就妄想了,侯府是个火坑,跳进来就出不去了?”
魏楚欣正给萧旋凯添汤,听他这么说,便是停了手里的动作,一时放下羹勺,抬头看着他笑说:“这话说的,若不是我心大,又以为你生气了呢,是我措辞不当总行了吧,侯府不是火坑。”是将人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关起来的金丝笼子。
萧旋凯笑道:“你心大?你最是小心眼儿呢。”
魏楚欣所幸也承认:“我就小心眼儿了,怎么着。自来是在乎的东西才小心眼儿呢,若是不在乎的,谁还小心眼什么。”
“那你都在乎什么呢?”
萧旋凯这话引导的好,魏楚欣便是顺势笑看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说:“别的我不管,眼下我只在乎那个凯旋而归的人。”
“哪个凯旋而归的人?”
魏楚欣抿唇笑着:“哪个凯旋而归的人侯爷想不到么。”
要是她高兴,总是三两句话就把他也打发的很高兴。
萧旋凯听着,会心的笑着,就又问:“那为什么是眼下呢?”
魏楚欣又拿起了汤匙给他添汤,低头说着:“因为那个人也就眼下对我还算是不错,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某人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某人。”
“我还没说什么,只丫头一大套话就出来了,这成语是这么用的么,亏得丫头还是文臣家里养出来的闺秀呢。”
魏楚欣笑说:“我没嫌弃你没有文化,你反倒嫌弃起我来。别说我还识几个字能背两首诗,就是目不识丁又怎么了,当今邵太后就是不识字,照样不是将你们这群文武大臣管制的服服帖……”
话到此处,才知是真措辞不当了,赶忙咽回了下话,转移话题道:“汤都凉了,你快尝尝。”
魏楚欣说完这话,半天都没敢再抬头。
耳听着萧旋凯在吹汤喝着,拿眼睛往他那边瞟了瞟,但见着他脸上平平常常的,好像也并没有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
“在低头想什么?”
听他终于和自己说话了,魏楚欣一时才抬起了头,仿若刚才真失神了般的,应了一声,另重新转移了话题,看着他笑问:“这汤好喝么?”
萧旋凯摇了摇头,“难喝,一股子香料味。”
“难喝你也要多喝的。”魏楚欣就笑着说,“放了山药和肉桂,补身子的。”
萧旋凯自然是不懂药理,只见她说话时多有不好意思,就问:“补哪呢?”
“补肾,”魏楚欣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时移开目光,又添说道:“还养肝,也有助于睡眠……”
萧旋凯听了便是笑了,打断她下话,只道:“只第一点就够了,这几天是太勤了些,补补也好。”说着,萧旋凯还真给面子的又喝了几口。
魏楚欣只怪自己嘴欠,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知说错话的后果。
“这么晚了,你快睡吧……”她往旁边推他。
萧旋凯就笑说:“刚才都喝了不少补药了,也不能白喝了啊。”
“你喝那么一丁半点算什么,得日日坚持着喝才能有效呢。”
萧旋凯点头,“这个理我明白,这就如同造小人,得坚持着才能出成果呢。”
“少没正形。”
提起孩子,萧旋凯就问:“你自己也是个郎中,这几年一直没动静,是什么原因呢,嗯?”
魏楚欣听的心虚,移开了眼睛不和他对视,只仿若不好意思了,低低的说:“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说呢……”
“要我说还是不够勤。这一年到头你得有几个月时间对我不冷不热的,若是都像这几日,你这么心甘情愿的,别说是第二个,怕是第三个都有了。”
男人粗枝大叶有粗枝大叶的好处,魏楚欣在心里就不禁想,若是换成魏孜博,怕是早就露馅了。
“楚儿,还如昨晚那样,你放开一点。”一时他鼓励着她,“想叫就叫出来,这都多久了,还这么拘束么。”
……
直又折腾到很晚。
累得筋疲力尽,临要睡着之前,他拨动着她额前柔柔的碎发,笑着说:“原来楚儿在心里也开始关心着我了。”
昏昏欲睡之间,魏楚欣不过脑子的回答说:“好歹你也是我丈夫,现在不关心你,等到以后老了,你身体不好,谁来照顾我呢……”
这丫头极端利己,只萧旋凯单听着她前面说的话,就知足了。
只要她肯跟他一辈子,他就照顾她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因想着让萧旋凯带画,魏楚欣就比他醒的还早。
他一睁眼睛,就见着她醒着,拦过她腰,笑问着:“昨天感觉怎么样?”
魏楚欣往一旁推他,“一开口说话,就这么不正经。”
萧旋凯笑说:“这又不是在外面,难不成说话得之乎者,满口文章的。”
魏楚欣拿嘴撇他,“就是让你之乎者也,满口文章的说话,你也没不会啊。”
他低笑着:“是不会,我会什么,娘子都知道的。”
“快起来吧,你个大色魔!”
一时萧旋凯坐起来穿衣服,魏楚欣在后面笑着提醒他说:“画放在外厅案上了,一会你别忘了给我大哥哥捎去。”
萧旋凯说:“我不捎。”
“你不捎?”魏楚欣便跟着坐了起来,一时就生起了气:“每次一托你办点什么事,你就总是这样,拿得人骨头不疼肉都疼。不捎就不捎,没有你,我还就送不出这一幅画了么!”
这女人呐,还真是说生气就生气,说翻脸就翻脸,头一刻还在对你温柔的笑着,下一刻就换了面目不认人了。
萧旋凯回身将她揽在了怀里,“我还没说完呢,先等我把下话说完再发脾气也不迟吧,我这衣服还没穿上呢,一时半刻的也走不了。”
“你松开我,谁惜得听你的下话。”魏楚欣侧过了头去,负气的推他。
“我的意思是让你去侍郎府,你大哥过生日,你自己把生日礼物送给他不是更好么。”
“真的?”魏楚欣一时就安静了,抬眼看着他确认的问。
“我骗你做什么。”萧旋凯捏了捏她鼻子,摇头无奈的说:“以前倒没发现你是个急性子,这也不听我说完话,无缘无故的就发脾气呀。”
魏楚欣被问的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她也不和萧旋凯服软,躺在他怀里,就叹气着说:“什么时候我要是变成你就好了,我就是被你支配的那个可怜人,出府去也好,做别的也罢,也就是全凭你高不高兴一句话。”
说着,魏楚欣就坐了起来,看着他,真是认认真真的在说:“萧旋凯,我好羡慕你啊。”
“你羡慕我?”萧旋凯看着她,回笑着,顿了一下,过后才又捏了捏她鼻子说:“丫头羡慕的人居然是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有都是让人羡慕的地方呢。”
萧旋凯也会说情话:“也包括娶到了你么?”
第二十六章 蜕变
他说让她去,就真让会安排好一切,让她去。
去上早朝,“顺路”将她送到侍郎府。
这一路上他手脚都不安分,魏楚欣就觉得绕了好大个远,他不是真想送自己,也不是真愿意让她回侍郎府,他的目的就是想占便宜。
马车停在了府门口,他也不舍得放开她,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衫子里,又掐又捏又轻捻着,要多过分有多过分。
魏楚欣羞愤的红了脸,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萧旋凯说的却是:“一想到这些年我过生日,你什么都不送我,我就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关,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魏楚欣压低着声音,气的要和他理论,“你是失忆了么,我是没准备什么,只付出的比准备的还要多呢,除了第一年我把你的生日给忘了,你自己说说,这几年在你生日那天,你都做了什么。”
出来的早,眼下不过五更,还有逗她的时间,刚才就把她逗生气了一回,只他没看够,现在又继续。
萧旋凯就笑着回想着,那些事做也就做了,要是提起来也着实是不太符合齐国之浩然正气价值观。
“大前年在南城外山洞里,前年在花园草地上,去年便是在马车上体验过……”
羞的魏楚欣都不好意抬起头,心里就暗暗的发起誓来,今年无论如何,不能任由他再胡作非为,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外头五更的锣一打,萧旋凯也就抽出了手来,指尖还残留着那……吹弹可破的质感和余温,但见着他娘子松了一口气的在整理着衣衫。
他心情不错。
待魏楚欣整理好了,他亲自抱着她下了车,要送她进府。
只魏楚欣一想到他轻轻松松的一迈进这府门,整个府里的人就都得围着他转,又是叩拜行礼,又是看座上茶,满眼恭敬惧怕之景象,单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觉得烦的慌。
“时间不早了,再不去宫里就晚了,不用你送我进去了。”
萧旋凯暗处里握着魏楚欣的手,低声道:“亲你侯爷一下,今日就允许你宿在这里了。”
这种把戏以前用的太多了,魏楚欣信他才怪呢,就是他同意她住在侍郎府,等第二日回去也过不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那一关。
眼见着魏楚欣不是好眼神的在瞪着自己,萧旋凯就笑说:“不宿在这里,晚点接你回去也是可以的吧,你想晚点回去么?”
听的魏楚欣就心动了,“只这众目睽睽的,怎么亲……”
“先欠着吧,等回去再补。”
魏伟彬和魏孜博也已是上早朝的上早朝,去翰林院的去翰林院。
虽是魏孜博的生日,只家里一切如常,并没打算大过。
魏楚欣能回来,可是把侍郎府里的人高兴坏了。
上午去眉姨娘那里看了魏二。
提起那天魏楚欣走了以后的事,芮雨晴只忿忿不平的说:“原我和你大哥哥是想好好整治一番那曹绅的了,只还没开始,父亲就回来,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也是生了好大的气,但也就是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苦口婆心的劝了你大哥哥和玉儿一回,说是闹得再是难堪又如何,玉儿终究也是要回去继续和曹绅过日子的,曹绅受了牵连,玉儿以后也要跟着受苦。”
一旁眉姨娘听着,就又忍不住红了眼睛。悔就悔在当初误看了人,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女儿也再不能生育了,就算是把曹绅告到官府,将他姐姐姐夫抓到大牢里关起来又能如何。和离有损魏家门楣不说,女儿还能再嫁出去么。
魏楚欣和芮雨晴在旁劝解了一回。
一时从眉姨娘那里出来,芮雨晴只道:“瞧着眉姨娘整日里哭的泪人般的,这心里也着实是不好受呢,今日你大哥哥生日,若是那曹绅有心,来府拜访,势必要给他一顿难看。”
魏楚欣也道:“为了仕途,他也是要来的吧。”
在芮雨晴房里同她吃了午饭,芮雨晴已是有了身孕,丫鬟端上来一条鱼,她闻到鱼腥味就吐得不轻。
用过了饭,一同午睡。
下午两人在屋里,芮雨晴练字,魏楚欣作画,风帘画屏,满室墨香,好不静谧雅致。
于深宅之内享受着夏末的些许安闲,心静,人静,天下静。
人这一生,追求着的也莫过于这样的瞬间了。只可恨身处其中时只道寻常,再回想时,才追忆其之弥足珍贵。
魏孜博自来也不是愿意搞特殊的人,他现在翰林院里作副手教授,虽拿俸禄,但却没有实职实权。
今日是他生日,院里老先生早放他回家,他反倒是条条框框的约束自己,直批完当日的卷帖才肯回来,以至于比平时回来的还晚些。
下午酉时末刻,正是斜阳卸到一半的时候,黄艳艳的颜色,映射着京都城里的一切。
魏楚欣提议在外面花厅里摆饭,等人回来时,就正好可以开饭了。
这里魏孜博和芮禹岑一同回了侍郎府,只见着魏楚欣居然回来了,说不出的惊喜。
她能回家就是最好生日的礼物,比看她画得丹青更让他欣喜。
在魏孜博的外书房,芮禹岑提议请魏楚欣打开她画好的丹青瞧瞧。
一时魏楚欣笑着将画打了开,如同那年在靖州同知府般的,三人品鉴着画。
过了那个年少轻狂,贪恋虚华浮名的时候,此番无论是魏孜博还是芮禹岑,都较之于当年成熟太多了。
以前的少年蜕变成了真正的男子,听闻是芮禹岑娶了谢家大族里的嫡出小姐胡希乐娘子的同胞妹妹。
都在传两人年龄相配,性情相合,郎才女貌,实属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佳侣。
“不晚不晚,四姑娘来的可是刚刚好呢,大少爷也才回来,芮公子也在呢!”这里翠竹笑着在同魏四说话,两人便是脚前脚后的到了书房。
“小妹特来给大哥哥庆生,铺子里生意繁忙,脱了身就往侍郎府里赶,只也不知可是来的晚了。”这年魏四也已是十九岁了,纤弱欣长的身量,唇红齿白,一笑起来露着那两弯浅浅的梨涡,甜美俏丽。
“我也才回来,四妹妹来的凑巧,看看谁回来了。”魏孜博笑着对魏四道。
魏四笑着,一时分别略过站在魏孜博身侧的芮禹岑和魏楚欣两人,最后视线才是定格在魏楚欣脸上,玩笑着道:“今日聚的齐全,原是嫁到侯门里的三姑奶奶大驾光临了,我有幸了。”
第二十七章 好生活都是对比出来的
“比不得三姐姐画了一幅丹青,我就也只是借花献佛,将这个献上吧。”说来,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一把不流于俗的湘妃竹折扇。
魏孜博见了那扇子,当下就爱不释手了,拿起来把玩,却是赞道:“原还是一把百骨扇,做的这样小巧古润,真是太难得了。”
魏四听了,笑着提议道:“大哥哥打开再瞧瞧?”
魏孜博依言将折扇打开,一看那扇面,又是会心的笑了。
旁边魏楚欣和芮禹岑也都认出来扇面上的画出自谁手,真是好难得的生日礼物,也都笑着点了点头。
“原上个月你非是缠着我做一幅画,为的就是这个。”魏孜博笑说道。
魏四一时莞尔,“大哥哥还说呢,没记错的话,当日里讨要这幅画时,还被某魏教授给骂了呢。好在是大哥哥实在,虽不愿意画,但答应了我,也大抵是不偷功减料的画了,要不然现今上哪成这样好的扇子去。”
说的魏孜博也不好意思了。
“这就是大伯父所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吧。”魏四说着,一时又否定自己说的不对,只侧头看向芮禹岑,请教的模样,笑问道:“我书读的少,想引用个好词只这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芮公子帮我想一个吧。”
芮禹岑听着,也便笑了。
一时芮雨晴带着丫鬟进了来,笑接魏四的话道:“要我说,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画啊是你大哥哥的宝贝,让他平日小气,谁求他画他都不给画呢,这也让他长长教训了,做什么别总那么小气。”
魏四听着赞同的点头,“大哥哥就是小气,同是会作画的,看看三姐姐和芮公子,大方的紧呢,若我要求的话,必是爽朗的就答应了。”
自当年魏老太太去世,魏四进京后,便留下了。在京里开了一家扇子铺,三载时光,已是将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了。
魏家二房的人天生都是生意人,这魏四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精明人,并且比魏孜霖那明着聪明的更胜一筹。
魏四简直是会见缝插针,趁这一时,就开始向魏楚欣和芮禹岑讨要起画来了。
“恬儿开口,三姐姐一定不会拒绝的,秀儿,快去取纸笔来,让这昔日里的靖州女探花今日侯门里的贵气少奶奶也画一幅来,好给咱们店里做招牌。”
门口站着的秀儿连忙应声,当下就去拿魏孜博的纸笔了。
几人也都想看魏楚欣作画,魏楚欣被说的无奈,也只能接过了笔,画点什么了。
“今儿大哥哥生日,占便宜的却是你,这笔墨纸砚全然不是你的,倒是来讨我的画做成扇面买钱去,只卖了好价钱,恬儿是不是要分我一半。”魏楚欣一面画着,一面笑说。
不比魏孜博和芮禹岑懂得欣赏,魏四眼瞧着魏楚欣的画,想的却是侯门少奶奶的大作,回去后要怎样制作宣传才能卖个最高价。
“楚儿的画却是更加进益了。”画成之时,一旁魏孜博由衷赞说。
“秀儿,还不快收起来,这样好的画,可不能让家里的画痴魔给白抢了去呢!”魏四自来是了解魏孜博,防着他这一手。
听的屋里几个人又都笑了。
只魏四还不肯善罢甘休,眼见着失神欣赏着魏楚欣画作的芮禹岑,笑说道:“借着大哥哥的千秋,靖州女探花都画了,靖州状元郎也赏光画一幅呗。”
一旁站着的芮雨晴就有些不耐烦了,笑着摆手招呼魏楚欣道:“画来画去画个没完,楚儿你过来,原是找你说正事的,让你大哥哥陪着恬儿胡闹吧。”
魏楚欣笑着,一时扶着芮雨晴小心的出了书房。
后头魏四直回身道:“今日见面者都要作画,要不是大嫂带着孩子,也逃不掉的。”
芮雨晴听了,就笑骂魏四道:“这魏家两个姑奶奶都是利市鬼,以前只知楚儿掉进了钱眼儿里,眼下来了个更甚的!”
原是芮雨晴招呼魏楚欣商量布置饭桌的事。
“东边让父亲和你大哥哥他们坐,西边咱们几个坐,你看这样可好?”
魏楚欣笑说:“都是一家人,同坐一桌也就好了,你以前不是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么,怎么现在反倒拘束了。”
芮雨晴调侃着笑说:“若单是我们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怎样布置不可,只现如今不是那嫁到豪门里去的三姑奶奶回来了么,这如何布置可就不是小事了。京里最重规矩,就怕是同在一桌用饭,被侯府上跟过来的丫鬟们传回去讲出闲话来,你不好交代不是。”
魏楚欣回想着这几日她和萧旋凯的关系,又想今日倒还是他主动提出让她回侍郎府的呢,便是摇头主张道:“都是一家人,今日又是大哥哥的生日,就在一处用饭吧。”
有魏楚欣这话,芮雨晴也就是放心了,一时叹了口气,感慨道:“要说是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体面尊贵,可平常之家也有平常之家的快乐。这同在京城里住着,从侯府到侍郎府,要乘车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只有那高高的墙厚厚的门阻隔着,三年了,倒是连一顿团圆的饭你也没同家里一起吃过。”
芮雨晴不说,魏楚欣自己还没觉得。经她这样一说,确实是了,三年确实是只今年回来了这两次。
其实若是舍下脸来求萧旋凯,萧旋凯也能同意安排她回侍郎府。
只是人的脸皮毕竟有限,一想到每次必须要做什么之前,强自带笑商哄他时的那副样子,魏楚欣自己都觉得烦。
芮雨晴见着魏楚欣失神良久,半日里不曾说话,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多嘴了。
“原是我胡说的话,家里你与玉儿,一个是嫁得太好了,一个是嫁得太不好了。不说旁的,你家侯爷对你是极好的,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在外人来看合是多么傲气清冷的人,旁人就是想见其一个笑脸也是高攀奢望,只那年回门礼,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对你很耐心呢。”
芮雨晴见魏楚欣低头不说话,就继续说着:“人比人,你就知道自己过得多好了。玉儿的例子摆在那里呢,说的不好听一些,那曹绅算是什么东西,有能耐的男子哪个会打娘子,只有那样没能耐的人,才在家里硬气,充男子汉大丈夫呢!说是一时喝醉了酒,才不小心伤了玉儿,这原本就是屁话!那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挺的高高的,若不是使了十足的力气,玉儿又怎能小孕了。和那曹绅比一比,你家侯爷不知道落了他几条街呢,快是笑一个吧,魏家的三姑奶奶,你应当知足的,听没听见?”
魏楚欣一时轻推了芮雨晴一下,低头笑说:“也没说不知足……只是说来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呢,像你和大哥哥一样……”
第二十八章 醉闹侍郎府
“我和你大哥哥也没外面看的那样好,他是个读书人,要是轴起来,没有人能治得了呢!每次吵架,不管是你怎么骂他,人就是不吭声,实在说生气了,转头就走,再都不来你屋。”
芮雨晴便是笑着说:“要说这男人,都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人……”
两人站在饭厅里正聊着,魏伟彬带着曹绅也回来了。
那曹绅见了两人,赶紧笑着作揖行礼,眼见着魏楚欣,由作迟疑模样,仿若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般的。
魏伟彬眼见着,便笑着给两人互相介绍着:“楚儿不常回来,这位便是玉儿的夫婿,你应该称呼姐夫的。”
魏伟彬话音刚落,曹绅便马上对着魏楚欣又深深作了个揖,礼数周道的道:“原是萧府二少奶***黍失礼了。”
魏楚欣自然不会真称呼他为姐夫,只客气的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一时魏孜博、芮禹岑、魏四也来了敞厅。
那曹绅见魏孜博和芮禹岑朝这面走来,离老远的便迎了出来。
曹绅走到两人身边,魏孜博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身旁芮禹岑自来是谦和,没有驳他面子,客气的和其寒暄了几句。
能在魏府上偶遇萧门二少奶奶和朝堂上向来正直不阿的言臣芮禹岑,并能得来点头之交,曹绅也便觉得不枉此行了。
入得席来,曹绅也是亲自帮魏伟彬拉出了椅子,服侍着魏伟彬坐了下。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了碗筷,递到魏伟彬面前,道:“岳父大人请。”
魏伟彬摆了摆手,点头道:“一家人吃饭,你又不是新婿,不用太拘束了,也快坐下来用饭吧。”
曹绅点了点头,只侍立在一旁也迟迟不坐,又走到魏孜博那里,也要服侍魏孜博。
曹绅接过丫鬟递来的碗,盛了半碗汤过来。
魏孜博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笑着道:“我难道没长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听这话,曹绅就挂不住面子了,微微侧眼,注意的却是现魏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不是他岳丈魏伟彬,而是那个看起来尤其温和好说话的魏家三姑奶奶。
就见着席上坐于主位旁侧的魏家三姑奶奶,仿若没听见这话似的,在微微垂眼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又慵懒,又姝美。
其余人等仿若都在忙自己的事般的,没有一个人要开口替他解围,到最后还得是魏伟彬,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道:“今儿是博儿的生日,楚儿也太难得回来了,恬儿也在,咱们一家人难得相聚,一起来满饮一杯酒吧。”
喝的是红曲佳酿,吕福会度魏楚欣意,不需吩咐,提前两天就把酒给送到侍郎府里了。
丫鬟给各人斟了酒,一时除芮雨晴外,各喝了一杯酒。
酒香扑鼻,众人都喝了酒,馋的芮雨晴偷偷的拿筷子尖蘸了一下,还没等品出味道,就被人给抓了现行。
“咱们喝酒,大嫂和咱们不同,她在算数呢!”魏四就挤眉弄眼的笑问芮雨晴,“八加一是几?”
头脑灵光的人一听就笑了,只魏伟彬人老了,思想教条,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算明白了,只看向魏孜博和芮雨晴道:“倒不是为父管的宽,只带着孩子呢,可不许饮酒。”
身旁魏孜博也是把酒壶挪到了远离芮雨晴一旁,劝嘱道:“听没听见,可不许偷着喝,对孩子不好的。”
因要偷喝酒被抓了现行而成为桌上的焦点,自来大方的芮雨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红了脸,看向桌上的始作俑者道:“比不得家里的四姑奶奶会掐会算,我是个蠢笨的人,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几呢,又何况是八加一!”
听的众人也都笑了。
一时魏楚欣笑着敬了今日寿星魏孜博一杯酒,说了几句祝福之语。
芮禹岑也在其后敬了魏孜博一杯酒。
魏孜博都高兴着接受了。
酒壶被移到了曹绅一侧,曹绅眼见着魏孜博酒杯里没酒了,就起身替大舅哥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酒,跟随着魏楚欣和芮禹岑,拂袖微施礼,大有些赔罪的意思,笑敬魏孜博道:“今日是大哥的千秋,妹夫不才,唯祝大哥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
偏生是到曹绅这里,魏孜博就撂下了脸子,不仅不肯受曹绅的敬酒,反而是冷笑着道:“你少对玉儿动些手,就算是祝我千秋了。”
曹绅便就又尬在了席间,眼看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哪有一个人真正瞧得起他。叹了口气,红了脸,悄无声息的坐回到了座位上。
席间各人围着魏楚欣和魏孜博随意笑谈着,只曹绅多次受打击之后,再是抬不起头了。
“恬儿敬二姐夫一杯。”
曹绅一抬头,却是见魏家四姑娘在同他笑着,由是感激的接过了酒杯,喝了酒。
因想着魏家二房不同于大房尊贵,乃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商贾人家,而他自己为崇泰二年头甲探花郎,是礼部里正经的官员。这样一对比,就没了心里的那些拘谨谦卑,同魏四交谈也更随性了一些。
“这人是什么,孟子讲:‘人有三乐’,四妹妹可曾知晓是哪三乐?”终于能有懂自己苦楚的人了,曹绅和魏四交谈中就连喝了数杯酒,此时白净的书生面涨红了起来,说话舌头发直,人已大醉。
魏四笑着,又递给曹绅一杯酒:“恬儿自来读书甚少,哪里懂孔孟之言呢,二姐夫博学多识,可要请赐教呢。”
曹绅接过魏四递过来的酒杯,就又一饮而尽,“要说这三乐,指哪三乐呢?”曹绅清了清嗓子为魏四解说:“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魏四听了就笑了,“二姐夫博闻强记,这出口就是文章的,我哪儿听得懂这么深奥的话啊。”
“四妹妹且听我慢慢的解释,这第一乐说的亲情之乐,父母、兄弟,一家人和睦相处。”
魏四见其醉了,就笑应着:“二姐夫说的正是。”
“这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说的是什么呢……仰不愧于天,说的就是仰头的时候要不愧对于天,低头的时候要不愧对于任何人!”
酒入愁肠,这话又及其对他心境,曹绅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做人处事,一切都要问心无愧。我曹绅虽出身寒门,七岁始苦读圣贤之书,家境寒卑,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一步一步走出来走到今天,入了京,进了礼部,当了朝廷官员,我全靠自己,没凭借别人的一份力,没用过一丝一毫的巧劲,没拖半文钱的关系,我曹绅和在场众位老爷大人们实在不敢苟同!”
第二十九章 谁都有理
一时众人这才都又注意起喝醉了的曹绅。
“不用都这么看我,我曹子黍知道在场众位都瞧不起我,自从当了这魏家的女婿,你们就没正眼瞧过我,不是么!”
魏四最先开口解围,笑着说:“二姐夫喝醉了,这哪有的事啊。”
“哪有的事?我说四妹妹,在这个家里你是最难得的干净人,除了你,他们哪一个干净,不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户部侍郎大人,翰林院里极其受重视的魏教授,还有那圣上面前都能说上话的芮大言官,殊不知这些功名利禄是如何得来的?”
曹绅一时就站起了身,喝的大醉,冷笑着讽刺道:“呵呵,有道是朝廷有人好做官,都在那里神气什么,就说说你们哪一个人是问心无愧的,要是没有萧侯爷,谢老侯爷,就不信你们能爬得这么高,还都瞧不上我,就说说在朝堂上,谁在心里又能真正瞧得上你们……”
听的人都变了脸色。
作为岳父,魏伟彬也算是宽容大度的了,即使此时气的火冒三丈,脸都涨红了起来,他还是强克制住了,喝止住正要站起来的魏孜博,摆手对厅外侍候着的小厮道:“二姑爷喝醉了,快将人扶到偏房休息。”
小厮们在厅外都听傻了,听老爷叫人,他们才回过神,连忙应声进了来。
这里小厮要搭上曹绅的胳膊时,曹绅却是更甚了起来,摔了酒杯,直掀翻桌子,酒壮怂人胆,压抑的久了,哭喊着道:“我喝醉了?我没有一天比现在清醒呢!作何要拉我出去,原是我说的大实话,戳到某人肺了!”
魏孜博当然是听不下去了,冷笑着从椅子站了起来,直视着曹绅道:“你的什么话就戳到我们肺了?大丈夫行得正做的直,一条一条对起来,你在难堪谁?”
“一条一条对起来?”曹绅这憋了几年的话终于有说出来的机会了,“好啊,魏家大少爷,别的不说,我先问你一句,就看你有没有脸答!”
魏孜博当即便直视曹绅道:“自来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我还怕你问么!今日你问,不问出个一二三来还不行呢!”
曹绅也不示弱,冷笑着当即就问:“你是常州省人士吧,三年前乡试,常州的人都在常州考,怎为何你就能如此特殊,留在京城里考呢?”
曹绅也算是会问,这是魏孜博唯一一件拿不出手的往事。
若是他自己,举人不举人,功名不功名他都不放在心上,这也是他虽进士及第,却放弃了入仕而选择在翰林院当副手教授的缘由。
只是当年老太太撑着一口气等着他能考上举人,他就算是为了尽到孝道,也不能落榜,而让祖母怀着遗憾而走。
所以他默许了礼部清历司找上府里逢迎着把他录了名的安排。
只此一件,往下再没走过捷径。
“魏家大少爷怎么不说话了,原是你有个正一品军侯爷的好妹夫吧!”曹绅红着一张脸,眼看着平日里装得多么正直不阿的魏孜博此时也抬不起头了,他便是觉得堵着的心口松了那么一松,“我问出来了,魏教授怎么反倒不说话了?魏教授自来不是以自身品行为表率,在翰林院里为人师表呢么?”
芮雨晴自是了解自己的丈夫,怕是曹绅再说什么激他的话,他明日能把翰林院教授的职位给辞了,便是赶紧开口解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孜博当年确实是在京城考的乡试,只一没作弊,二没抄袭,真真正正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了举人,如果说就是因为当初的一个资格而被二妹夫如此鄙夷,那我想二妹夫为人也太过狭隘了吧?”
芮雨晴淡笑着看着曹绅:“那年乡试,想来二妹夫也是娶我家玉儿的了,当时孜博可是说过回常州考试没有,车马都起行了,最后是祖母派人将其追回来,祖母说:‘大哥儿,你就在京城考吧,回了常州,难道你想让奶奶临死前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么……’二妹夫是魏家的女婿,这些事不可能没耳闻过吧?再有别籍的人在京里考试的多了,二妹夫在礼部当差,那些送了礼送了钱就得了资格被录名的,难道就没有么?”
这番话能驳倒旁人,断然是驳不倒当年头甲探花郎论试得了齐国第二名的曹绅。
“原大嫂也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哥有过错,别人都能原谅,妹夫子黍犯了错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从此被打入地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么?子黍是不对,不应该一时失手打了玉儿,五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说说曹绅就哽咽上了。
“子黍出身清苦,比不得众位小姐公子们,自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不知疾苦,吃饱穿暖,哪里用银钱生计而发一丝一毫的愁。自来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夫妻两个过日子,就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也有拌嘴的时候么。前几日动手打了玉儿,确实是我的不对,只若玉儿不骂家母家姐,我又何至于动手。”
“自小子黍便没了父亲,家母家姐两个人靠帮人纳鞋底为生计,将我抚养成人,供我上学科举,如今我在京城为官,前年平州又是大饥荒年,饿死了多少的人。身为人子,我将家母家姐接到京城赡养不应当么?玉儿嫁到我曹家当媳妇这么些年,她连冷水都不曾沾过一下,一件衣服也不曾为子黍洗过,一次厨下活计也不曾做过,子黍因想着玉儿是侍郎府里的女儿,出身高贵,如此金枝玉叶下嫁到我曹门,我身为男子应该担待着的。”
“只总有磕绊拌嘴的时候吧,那日子黍喝了酒回家,就听着玉儿又对家母家姐言语羞辱,说是家母偷了她的玉镯,尽是些‘乡巴佬’、‘庄子里来的’诸如此类不堪入耳之语,子黍一时气急了,才说了她两句,玉儿便是收拾东西要回娘家,我拦着挽留,她反倒过来撕扯,一来二去,才是伤到了她……”说着说着,曹绅反倒抱头大哭了起来。
一时魏伟彬叹了口气,吩咐人道:“将碗筷都撤下吧,二姑爷喝醉了,着人送他回府。”
就在众人方欲各自散了时,又来了一个人,在房门的引领下,畏畏缩缩,胆胆突突的走了过来,一看见抱头正哭着的曹绅,就更是六神无主了起来,当即跪在地上,给魏伟彬、魏楚欣磕头道:“绅弟有错,绅弟不应该打魏家二姑奶奶,众位老爷少爷姑奶奶们,就再给绅弟一次机会吧……”
第三十章 还衣裳
来人正是曹绅的姐夫崔四,跪地哭求说:“都是我们贫寒人家,没得让魏家二姑奶奶嫁过去受委屈了,此番将人接回家去,就是把人供起来也不为过的。”
曹绅也跟着道:“岳父大人,您就再给小婿一次机会吧,此番接玉儿回去,小婿一定好好的待她,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听的魏伟彬一时松了口,摆摆手道:“你起来说话,今日天色已晚,玉儿身子又未痊愈,且等这个月下浣,你过来将玉儿接回去也不迟。”
曹绅应着,这才站起了身。
一时那曹绅的姐夫眼见着魏侍郎大人如此好说话,便跪挪了上前,连磕了两个头,然后才道:“魏家大老爷,小的崔四,今能见着大老爷,实在是小的荣幸。自从去年小的到京都城以来,就一直未谋到事,这也着实是拖累了绅弟,才害得他夫妻二人经常吵架,今既遇见了大老爷,大老爷是为官的大好人,还想请老爷给小的谋个事做做。”
魏伟彬为官清廉,上哪给这崔四找个事谋去,只不说话那崔四就不起来。
一时魏伟彬便有点为难的看向魏楚欣,问道:“楚儿在铺子里可是有适合他做的活计么?”
魏楚欣扶着芮雨晴站在一旁半日里不曾说话了,听魏伟彬和她说话,她便应了一声。
芮雨晴也是心软口直之人,听那崔四之言自是有几分道理,便是劝说魏楚欣道:“看在玉儿的份上,楚儿就给他找份工做吧,什么粗活不行,省着他拖累了玉儿和曹探花。”
魏伟彬也满是商量的语气让魏楚欣给那崔四安排一份活计。
魏楚欣最后点了点头,对那崔四道:“我书一封信,明日你拿着这封信去磬醉酒楼找吕福管事吧。”
听的那崔四连连磕头感谢。
这里曹绅被他姐夫崔四接回了家去。芮雨晴拉魏楚欣到她屋里有话要说,魏孜博被魏伟彬叫到了书房。
一时饭厅里就剩下了魏四和芮禹岑两人。
那芮禹岑坐在廊子下,在等他的小厮。
魏四便是笑着走了过去,走到芮禹岑身旁,笑着站定,道:“先时说好了的,芮公子要作一幅画送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芮禹岑微微颔首道:“答应了四姑娘的,不反悔。”
“那……”魏四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更是明眸善睐,“择日不如撞日,这便去大哥哥书房画来……”
魏四还没说完,这时芮禹岑的贴身小厮多寿便是拿着个衣服包赶过来了。
芮禹岑见着,同魏四施礼道了声:“失陪”,便走出廊子带着那多寿走了。
“芮公子不要忘了……”魏四站在远处,一时不死心的看着芮禹岑的背影还要说话,只那背影往岔路口一转,便是再看不见了。
一旁秀儿劝魏四道:“人都走远了,姑娘别喊了,平白废了嗓子,再喊芮公子也听不见了。”
魏四便是落下翘起了的脚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着那明眸善睐来。
……
这里魏楚欣从芮雨晴屋里出来,梳儿和石榴陪在后面,往侍郎府前堂走,要去拜别魏伟彬和魏孜博。
石榴蹙眉揪着路两旁垂落下来的柳叶,叹气道:“这一日怎么过的这样快呢,三年才回来一趟,这一晃就过没了,下次再回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哎……”
梳儿怕魏楚欣听着石榴的话,心里不畅快,就劝说:“侍郎府和侯府离得这样近,姑娘若是想回来,和侯爷说一声,也还是能回来的。”
说话间走到正堂廊下,正是见着了等在那里的芮禹岑的小厮。
“魏三姑娘,你等一等,我家公子有东西要还给你!”
天色渐暗,现下魏楚欣已为人妇,两人之间便应该有所忌讳,芮禹岑站在远处并没有过来,只派遣他的贴身小厮多寿拿着东西要送给魏楚欣。
还她东西?
听的魏楚欣还多有不解,只看了看身旁梳儿,示意将那小厮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梳儿点头走了过去,一时将多寿手里的衣服包接了,只一打开,但见着是那日魏楚欣去曹府上为魏二诊治时,弄脏了的那套衣裙。
梳儿便是不解的替魏楚欣问道:“你这是?”
多寿便是笑着解释说:“那日我家公子下朝回来,路过西市,就见着有个男子站在路口,手里拿着这套衣服,大名旗鼓的在吆喝:‘侯府萧二少奶奶穿过的衣裳,衫子十两,裙子十五两,都来瞧都来看呐,两件都买便宜五两,看看这衫子的针脚,缝的密实着呢……’惹得一众人等在那围观,我家公子路过听见此话,觉得那衣服无论是不是三姑娘的,多是有损了三姑娘名声,便是将衣服给买了下来。”
“我家公子的性格三姑娘应也是知道的,本来就想将衣服买下,是真是假也就不同三姑娘讲了。只今日拜访府上,正是瞧见了当日售卖这衣裳的崔四,才想着也有可能真是三姑娘的东西,这才让小的去把这衣裳取了来,给三姑娘认认。若是,就还给三姑娘,若不是,我们公子留着这一套衣服也多有不便,姑娘收了赏给身边的人也就是了。”
梳儿性子沉稳,虽听见这么一番话心里气闷但大抵能忍着,只站在魏楚欣身旁的石榴听着了这话,直气的走过来,当即就从梳儿手里抢过了那衣服包,将里面的衫裙给拿了出来,“还真是姑娘的衣服,那日弄上了血,本来是不要了的,只曹家人还真是懂得废物再利用呢,将这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的,打着姑娘的名头,在人来人往的西市售卖,这幸得是被芮公子给碰了上,不若被哪个有心的小人买了去大加宣扬,姑娘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石榴越说就越是来气,“崔四这个忘八,亏得姑娘心软刚才还给他找活计呢!这是个什么人,那曹绅喝的醉醺醺的,怕是两人还不曾走远,我非是要追上去,当面问问那崔四脸皮怎么就这么厚,不要脸的人见多了,倒少见这样无耻的!”
说着就把衣服塞到了梳儿手里,她抬腿就真要出府去追那崔四。
魏楚欣在后面叫石榴道:“回来,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石榴愤愤的道:“姑娘别管!”
第三十一章 闲愁万种
一时梳儿去追石榴。
魏楚欣同芮禹岑的小厮道了感谢。
那小厮多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这多不好意思,哪里肯要姑娘的银子,若真接了姑娘的银子,回去我家公子该是斥责我了。”
魏楚欣笑说:“这四十两银子是一定要还的,只我手上没有现银,你去传话给你家公子,让他稍等,我取过银子要当面谢他的。”
“既然三姑娘这么说了,那小的也就厚脸皮开个口了。”多寿跟在芮禹岑身边久了,知道这都一年了,他家公子便是对郇玫大人所说的点墨之法如痴如醉的。
魏楚欣点头,笑着听多寿下话。
多寿便自作主张道:“去年我家公子拜访京里郇玫郇大人,眼见着那郇大人有那一手‘点墨’技法,在画画之前,也不知怎么勾兑的那墨汁,只往那宣纸上一画,原看着是几个黑墨点子,是四不像,只不消一会,就变成一幅极好的图画了。我家公子见了,十分想学,只那郇大人小气,说什么也不告诉那墨汁子是怎样勾兑出来的。”
“只我家公子自己尝试了半年,也始终是勾兑不出来,今年春天的时候,才从郇大人那偶然得知了这‘点墨’的技法原是三姑娘首创呢!若是三姑娘把这办法告诉我家公子,就算是帮我家公子解了一个心结了。”
原是这个。
魏楚欣便是笑着答应了,展眼离正堂也是很近,就摆手叫后面跟着的小丫鬟道:“去大少爷书房,将笔墨纸砚作画要用的东西都取来。”
多寿见魏三姑娘极其大方的就同意了,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道了谢,一溜烟就跑回去给芮禹岑传好消息去了。
一时就在侍郎府待客的正堂里,有一众丫鬟围在其旁,瞧着热闹要看二少奶奶教芮公子勾兑墨汁做山水画。
此时酉时末、戌时初刻。
萧旋凯忙了一天,才从部里出来。因想着今日给他家丫头放假,一出了侯府,没人接她,她保准是不会自己回去,便直接到侍郎府接人来了。
到了门房没用人通报,直进了府来。
这里过了仪门,上了廊子,正往前走,就听后面有人笑着在唤他。
“可是三姐夫?”
萧旋凯站定回身,但见着是个纤瘦俏丽的姑娘,一边往他身旁走,一边笑着说道:“三姐夫贵人多忘事,想来是把恬儿给忘到脑后了吧。”
萧旋凯看了魏四半天,当真是没认出来是谁。
魏四也不生气,大方一笑,就自我介绍了一番。
萧旋凯一时点了点头,除了魏楚欣以外,他在所有女人面前都是那么的冷不可近,高不可攀。
“三姐夫来接三姐姐吧,三姐姐正在堂里同芮公子作画呢,恬儿引请姐夫过去吧。”
萧旋凯点头,道了一句:“有劳。”
魏四引请萧旋凯往正堂走,半天也没人说话,魏四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找话笑聊道:“三姐姐以前很是清瘦,只自从嫁给了姐夫,人照以往丰腴了许多,想来是三姐夫对三姐姐格外的好,京里都传你们是一对璧人呢。”
这话说的萧旋凯爱听,一时倒也细看了看魏四,开口问她道:“楚儿和芮公子在作画,是哪一个芮公子?”
绕过了长廊,转而往正堂走,魏四侧身引请萧旋凯往右转,笑着说道:“是芮禹岑,芮公子,想来同朝为官,姐夫也认识他的吧。”
萧旋凯随口问道:“是靖州芮禹岑?”
“正是呢,要说我们靖州,山绝水绝都没出了名,只自从有了芮公子这一连中三元的甲子状元郎,靖州倒是时常被人挂在嘴边了。”靖州出生的魏四,说到此处,语气中也有了几分自豪来。
“齐国建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人,确实该被人称道称道。”鲜少有人能入了萧旋凯的眼,这芮禹岑能排上个名次。
魏四听了,一时抿唇笑说:“要细细说来,三姐姐还有一分功在呢。”
“这话从何说起?”萧旋凯侧头看向魏四问。
魏四就回忆说:“当年芮公子乡试之前,曾有一段的困顿期,便就慕名到隋州拜访一位民间贤达,以期为之答疑解惑。只哪曾想,那贤达已经仙逝,宅子另转卖给了一商贾之人养的外室,芮公子不知细底,多次拜访都是未果……”
这芮禹岑如何拜访贤达的曲折经历,萧旋凯自来是没兴趣听,魏四绘声绘色的讲了半天,只提到魏楚欣时,他才听了进去。
“……三姐姐得知是这样个缘由后,就在柳家后园里随便编了首诗开导他,并鼓励芮公子不要死读书本,应趁着春风和煦,多到外面走一走的。”
魏四就回想着当年魏楚欣笑着对她和芮雨晴学的这段经历,一时感慨着说:“要说来人和人相遇还真是缘分的,那隋州城那么大,偏生赶在三姐姐和芮公子同时都去了城东郊,像事先约好了似的,两人竟是遇到了。那东郊上种的是千亩良田,春日里风景格外的好看……没想到三姐姐遗落了一把金簪子,到正被芮公子给拾到了。”
“等后来回了靖州,在芮家园子里,芮公子见着了三姐姐,还傻傻的叫她‘柳姑娘’,我们还都调侃那簪子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呢,这也不知后来芮公子将没将簪子还给三姐姐……哎,这一晃已是六七年的事了,看戏的时候,那戏里总是唱什么‘鲜衣怒马’,只现如今恬儿都熬成老姑娘了呢。”魏四说着,就不禁探了探自己的脸,言笑晏晏,唇角两边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便走到了正堂。
正堂里魏楚欣正是在一张大宣纸上用首创出来的“点墨”之法画好了片片桃花。
看的一众丫鬟都赞叹了起来:“太神奇了,这画的可真好!”
魏楚欣会心的笑着,一时抬眸看向身旁芮禹岑道:“芮公子可学会了?”
有魏楚欣一点也不曾保留的倾囊相授,芮禹岑自然是学会了。
身旁有人笑提着:“这流水桃花的,多好的画面,就差三姑奶奶在旁边留白处题一首诗了!”
芮禹岑也在笑看着魏楚欣,递过来松烟墨。
魏楚欣只摆手拒绝着,笑说:“我哪里有能随性赋诗的造诣,更何况这书法也写得不好,还是等一会晴儿过来让她写……”
众人哪里肯依,被赶鸭子上架,魏楚欣只得硬着头皮,思来这几日闲着没事读的话本,上头有一句倒是正对此幅画的意境,提笔沾墨,信笔写道:“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
是行云流水,柔顺的隽秀字体。
众丫鬟起哄:“三姑奶奶可真是自谦呢,这样好的字,怕是让多少会写字的人看了都惭愧呢!”
芮禹岑看着魏楚欣落在宣纸上的诗,不禁抬头看着她笑劝道:“曾听人读:‘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春愁鹤发翁。’想来万种闲愁,又何尽于人间呢。”
说来也是,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有烦恼,又何况是她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呢。
听的魏楚欣眉心舒展,看着芮禹岑,会心一笑道:“芮公子所说如是……”
话音未落,但听门口有人鼓掌,阴阳怪气的说道:“好一句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春愁鹤发翁,当真是好诗啊!”
单听声音,魏楚欣的笑容便是僵在了脸上……
第三十二章 无声的争吵
以魏伟彬和魏孜博为首,众人送到了府门外。
萧旋凯扶着魏楚欣,上了马车。
车轮驶动,往侯门行去。
外面是夏夜里的静谧安闲,只车中的氛围却是多让人感到压抑。
魏楚欣沉浸在先前的热闹里,现在又安静又压抑,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要回侯府爱晚居,又要过那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了。
眼见着萧旋凯脸色不好,只他不说话,她也不愿意笑脸相迎,自讨没趣。
行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萧旋凯才终于是忍不住了,眼见着魏楚欣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寥落,他心里竟是异常的烦躁。
吟诗作赋,风花雪月,莞尔笑颜,是她对别人的。
只一见到了他,就开始摆起脸子了。
“闲愁万种,这好端端的日子,我竟不知道你愁哪门子?”
气氛有如干柴对烈火,只要魏楚欣说一句不好听的,就是一场火灾了。
然而未燃着。
魏楚欣也不愿意跟他吵。因深深知道硬碰硬的结果,吵着也没意思。
轻昀了一口气,她低头垂眸不语。
萧旋凯眼见着她不说话,气就又不打一处来,手掌重重拍在了横木上,负气道:“以后你别想再出门!”
两句话,句句如刀一般,刺在人心上。魏楚欣坐在原处,依旧是垂眸不语,一动不动。
回了爱晚居。
洗漱毕,丫鬟们便都退了下去。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了,魏楚欣听着那吱嘎的响声,肩膀就跟着轻颤了一下。
萧旋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直拦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往里屋走,他把她放在床上,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
是出于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那种端详。
带有薄茧的手指力道不浅的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有一会,他才说:“成亲这么久,我竟然越来越看不懂你。”
魏楚欣低垂着眼,连躲都不愿意躲了。
才好了几天,他就又犯了老病。
伸手解了她衣带,负气的将中衣撇到了地上,未及她准备好,他就……
又重新按上了她的手腕,温吞的碾压着她的自尊,她不睁开眼睛看着他做都不行。
……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除了两人,丫鬟们都不知道二爷和二少奶奶吵架了。
第二天早上,他照常起得很早去上早朝。梳儿进来服侍时,眼见着满地的狼藉,是司空见惯了的。侯爷对姑娘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只是晚上他和姑娘到底是怎么过的,却是不为人知的。
她们姑娘也从来不会提及,梳儿也就在替她们姑娘想,侯爷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也许等到以后,就能好些了。
别说他不让她出门,就是让她出门,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出去了。
脖子上全是……一直到耳根,是他故意咬出来的,再高领子的衫子都遮盖不住,除了待在爱晚居,她连和乐堂也不好意思去了。
一时魏楚欣坐在屋里闲翻着药书,失神之间,就不禁在想,既然是芮禹岑见过郇玫,那她临摹的李浩洋的假山水不也是露馅了?芮禹岑得知了他花六千两买了一幅假画……
“柳家娘子胡氏来拜见老太太了,老太太着人来请姑娘过去呢。”正此时,石榴走到身边来传话。
“姑娘?姑娘听见我说话了么?”石榴连叫了两声,禁不住摇魏楚欣的胳膊。
魏楚欣回过神来,叹气说:“你去回,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过去了,请她见谅,等改日有机会,登门去拜访。”
石榴应着,看了看她们姑娘的脖子,脸上微红,笑嘻嘻的去了。
而胡氏也忒是个锲而不舍的。得了消息,亲自来爱晚居看魏楚欣了。
“听人传二嫂身子不适,可是找郎中瞧了?”胡氏在外面,隔着窗户说话,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听的梳儿和石榴一慌,从小杌子上站起来要去拦人。
魏楚欣便是放下手上的书,微蹙眉摆了摆手道:“拦什么,让她进来吧,我又没偷没抢,被人堵在了家门口,就这么怕见人么。”
等胡氏进了屋,眼见着了魏楚欣,差点憋不住乐。忍了又忍,强同魏楚欣聊了几句家常。
“第一次进二嫂的屋子,布置的可真是雅致。这些画可都是二嫂画的么,若是放在书画店里,正经要价值连城了。”
魏楚欣陪着她说了会话,也知道是无事不登门,这般殷勤的过来,必定是有事。
果然说说话,胡氏便引出了话题:“原是知道二嫂是个最擅长作画鉴画品画的人了,这不么,后两日是凛老王爷的千秋,老王爷富贵了一辈子,什么好的没见识过,但就单单是对字画丹青情有独钟。现朱雀街街尾有一家书画铺子,那掌柜自称手头上有一幅前朝真卿的真迹,子慎听了便是想重金购下作为寿礼,可也不敢轻易的买啊,若万一是赝品,赔了钱是小事,送出礼丢了人现了眼可就是真没脸了。”
一来二去,胡氏便怂恿着魏楚欣道:“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要劳动二嫂一回了,二嫂最是好说话好相与的人了,就答应了妹妹这个无礼的请求吧,若验看出真假,就是子慎和妹妹欠了二嫂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这倒也不是我不依,只你也是知道的,侯爷不在家,我也不好出门……”
听到一半,胡氏就打断了魏楚欣,笑着说:“二哥说话不作数,原是府上老太君都点头了的。”
说着,胡氏还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学老太太道:“先老太君是这么说的:‘也不知你们柳家是什么门楣,一个能人也找不出,头几年你们大房请我们楚儿管家,现你们二房又来劳动楚儿当啄木鸟,楚儿这么个能人,偏被你们柳家给盯上了。’这老太君是多么的偏心眼,在心里已然是把二嫂当珍珠宝贝般的给护起来了……”
这话是不是老太太说的不知道,但胡氏学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的,直在梳妆台旁亲自笑着给魏楚欣递过了首饰,明眸善睐,心明眼亮的人,只也偏生就是瞧不见魏楚欣脖子上那让人想入非非的红印子。
出了侯府,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有丫鬟拿帷幔遮挡着,谁想瞟一眼这候门里的二少奶奶也难。
说是朱雀街街尾有一家书画铺子,只柳子慎是什么身份,就算是辨真伪,也不会屈尊降贵,真请魏楚欣去人流混杂的铺子。
正如胡希乐那句话:整条朱雀街的铺子差不多都是原东庭的。
所以私宅对这些王孙公子哥来说,就如同那戴在手指上的指环,一处两处,囤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有多少了。
便又是一处私宅,胡氏引请魏楚欣到宅门口。
宅门打开,胡氏反倒是略有深意的笑着,站定后怎么也不肯进去了。
第三十三章 他是个混蛋
什么辨别画,原又是萧旋凯的安排。
魏楚欣进去时,就见着那宅子正堂门打开着。
萧旋凯站在堂门口,在看着她笑。
已然不是昨晚上闷闷不乐,不让人好过的模样了。
魏楚欣便原处停了下来,侧过了头去,不愿意和他对视。
萧旋凯下了堂前台阶,走过来接她,走到近前,温柔的商量说:“大日头底下的,当心晒着了,进屋好不好?”
晒着了怕什么,晒着了也比昨天晚上他对她那般要好……魏楚欣就想开口回怼他两句了,只是想想,原没有什么意思,她跟他说话,倒是有示好的态度似的。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作何每次都这样。他对她好一点,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就要巴巴的扑过去么。
就不,偏不。
进了屋,他亲自给她拉过了椅子。
一侧的丫鬟果然拿过一幅画来,打开一看,果真是前朝真卿老先生的真迹。
价值连城,千金难买的真迹。
经过了大半日的反思,萧旋凯自然也知道自己错了,作何就那么小心眼,她和芮禹岑怎样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昨日那般对她,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回想起来,萧旋凯更是觉得对不住她。
“快看看是不是真迹,若是真迹,咱们就觅下,若不是,再让给慎子,好不好?”他在一旁哄她。
这么珍贵的画,一个半天就让他给寻到了,想来是出动了很多人同时寻找的吧。
侍候着的丫鬟们退了出去,此时这偌大的正堂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楚儿,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你说句话好不好?”他轻抚着她的脖颈,上面那印子也实实在在的提醒着他昨日做的有多过分。
魏楚欣就是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开口说话了,萧旋凯就会认为他又把她哄好了。
“昨天是我不对,你别这样好不好?”所有喜怒全被一个人牵动着,她对他笑,外面是潇潇骤雨他也觉得天气真好;她不理他,外面即使是阳光明媚,他也看不出太阳。
萧旋凯就还希望魏楚欣向以往一样,打他骂他,无理取闹和他发脾气,因为他也知道,那样过后两人就能和好了。他就怕她这样不理他。
魏楚欣觉得自己的情绪无解,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发疯的。
萧旋凯哄了她良久,最后魏楚欣不冷不热的问他,“昨日你不是说,再不允许我出门了么?怎样这么快就变了,又故弄玄虚的安排我出来?”
萧旋凯笑着说:“气话楚儿也信。”
魏楚欣就微微淡笑着说:“侯爷说的什么话我不都得信么,若是不信的话,侯爷就会让我‘试试看’,昨晚不就试过了么。”
七年时间,魏楚欣敬仰过他,喜欢过他,疏远过他,害怕过他,也羡慕过他,只却从没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她讨厌了他。
什么承诺,他萧旋凯就是彻头彻尾的混旦,当初一句“我信你”,她错信了他,他把她哄骗到了手。
婚后他就变了样,魏楚欣就不明白他一个男人为何比她这个女人还善妒,嫁给了他,她就不能轻易再和别的男人有交际,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否则一旦被他知道,准没她好受的。
因心里放不下她,萧旋凯把部里的事宜全推了。
此时单独抽出来一个下午,带她到城外散心。
两人一骑,他的马同他人一般,又自信又张扬,驰骋在郊外古道上,万里扬尘。
魏楚欣不明白萧旋凯看上了她那点,京里许多人艳羡她是煊武侯萧旋凯喜欢的女子,只说出来也许有人不信,他的爱,让她感到窒息。
从她点头说愿意和他在一起的那时开始,她就跳不掉了。只这个道理,是后知后觉到婚后他第一次幽禁于她时,她才知道的。
郊外的风燥热的袭卷而来,魏楚欣被吹的睁不开眼睛,一时悲从心来,眼泪簌簌又不争气的打在脸上。
萧旋凯把她放在前面,他环着她的腰,她越哭,他越是要伸手抹掉她的眼泪。
愁绪无限,他觉得他真他娘的是个混旦。他连他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又作何说爱她护她的那些空话套话。
往回走时,魏楚欣昀了一气对他道:“以后每个月我要出府两次,去铺子里。”
萧旋凯松了一口气,俯身过来,轻抵着她的肩头,温声笑说:“好,都依你。”
有她这句话,他头顶上的阴云天气晴了。
晚上梳儿在里屋铺被,魏楚欣靠站在案旁,吩咐道:“把侯爷的被子留下,把我的被子铺到外屋榻上。”
听的梳儿正铺被的手停了,一时侧头看向魏楚欣,想开口劝两句。
萧旋凯洗完脚进来,眼见着床上只有一双被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退了出去,他便抱着被子去外间找魏楚欣。
魏楚欣靠在引枕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往这面走的萧旋凯。萧旋凯就赶紧要解释,说出来的话有点语无伦次的。
“那个……你先别生气,都听你的,今晚咱俩不在一块睡,这里不舒服,还是你在卧房睡好不好?”
魏楚欣听了也不说话。
萧旋凯就自作主张的将被子和人一起抱了起来,往里屋走。
放她下来时,魏楚欣说:“明晚也这样睡,你要是觉得外间不舒服就别来了。”
萧旋凯俯身在为她铺被,横竖都弄不清楚,直铺成个四不像,他自己还挺满意,“看我铺的是不是比梳儿铺的好,明天还来给娘子铺被,好不好?”
一晃半个月,两人都分房睡。
身子的印子消了,魏楚欣便是要出门了。
事先由萧旋凯对老太太和大夫人打好招呼,魏楚欣出门来就轻而易举。
走后门去了磬醉酒楼,吕福见东家竟然来了,真觉得是比太阳从西面出来还稀奇呢。
一时招呼伙计看座上茶,管事久了,真当自己是几家分店的主人了。
拿来账本给魏楚欣过目,魏楚欣坐在柜台前翻着,就听吕福汇报着说:“原东家不来,小的也要书信过去了,今年供应酒的铺子坏了,小的正觉得此事棘手不知如何开交呢。”
“什么供应酒曲的铺子坏了?”
吕福解释着说:“原酿造红曲酒的酒都是在婺源造铺子进的,只今年这铺子易了主,这新到任的无良的死掌柜,为了省钱在酒上偷功减料,进第一批的时候倒还没察觉呢,只今天卸第二批,经酿酒的几个老师傅反应才知道的。”
……
第三十四章 见昔日颜氏
自打生完瞳儿后,魏楚欣的小日子也就正常了过来。
这天是九月上浣第五天,梳儿自是也记得魏楚欣的小日子,早上服侍魏楚欣更衣的时候,就准备了灰口袋服侍魏楚欣先垫着。
只等晚上的时候,月信也没来。
梳儿便看着魏楚欣,笑说道:“这两年都很准呢,每个月到了这一天准是要来的,姑娘莫不是……”
才欲说下话,就听门口有脚步声。
魏楚欣便摆摆手道:“迟了一日两日也是有的,先不要声张。”
这边萧旋凯就走进来了,眼见着梳儿隐晦躲藏着端着灰口袋出去,他也才想起来月初,是到两人不能到一块的日子了。只心里又不禁笑想,就算她没来小日子,也不同意他进屋来睡。
晚上也不需魏楚欣开口了,在屋里和她说了会话,他便也识相,抱着被子,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的往外屋走了去。
魏楚欣视而不见,自然不会开口留他。一时靠坐在榻边,静心依次探着自己的左脉和右脉。
寸关尺三脉,皆是流利圆滑如按滚珠,若想找个理由说不是喜脉,都无可能了。
要说也真准,那黄桷子汤药一停,就怀上了么。
魏楚欣就在想:也亏得这半个月两人正闹着别扭,要不凭屏萧旋凯……非得故事重现,像怀瞳儿时那般,闹得尴尬又难堪。
失神间,萧旋凯又走了进来,坐到了她旁边,“我东西找不着了,楚儿有没有看见我的玉佩,就是常戴着那块,坠子还是你帮我上的呢。”
魏楚欣就无语的看着他在床上东翻西找,直坐在那里,就再不动了。
“找没找着,用不用多点几盏灯帮你照亮啊?”魏楚欣侧着头,并不愿意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楚儿,”他便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商量了起来,“我今天不在外屋睡了可不可以?”
他没深没浅,魏楚欣就本能的护着肚子,抬眼就正对视上了他,看着他那一张长驴脸,禁不住讽刺道:“你读过《诗经》么?”
萧旋凯见是魏楚欣终于肯和他多说话了,就顺着她道:“没读过。”
魏楚欣眉头一皱,往出推他道:“没读过算了,和你从来也没有共同语言。”
“读过,不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么,我读过。”萧旋凯就马上改口,笑着说。
“氓之蚩蚩,形容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听不懂,氓之蚩蚩说的是什么意思,娘子给我这个粗俗的武人解释解释吧?”萧旋凯看着她笑说。
“听不懂自己查去,找我给你解释什么,我是你的教习么,你可曾给我发俸禄。”
“发,娘子要什么俸禄我都照给。”
“这话你说的,”魏楚欣一时就看着他笑说,“要我给你解释也行,你得答应一年别碰我。”
“这事比登天还难。”萧旋凯自以为得到了暗示,这里俯身过来,半个月没到一块了,来了小日子不能……亲一亲也好。
原是距离产生美,半个月没亲近过了,此事他便是那般的急切。
眼见着他没完没来,魏楚欣得了喘息的机会就说:“你以为我同你说玩话呢么?”
萧旋凯正是觉得得了甜头,继续摆弄着,也不应声。
魏楚欣眼见着他有了反应,也就极其故意的说:“别碰我肚子。”
萧旋凯哑声承诺着,“不碰。”
只是他粗糙又干燥的大手上下求索时,哪里还管那些,魏楚欣就往上移了移,一时对着他耳畔说:“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不管不顾,不怕伤了我,也不怕伤了孩子么。”
听的萧旋凯霎时一顿,看着魏楚欣的眼睛,确认的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魏楚欣也就环住了他的脖子,笑看着他说:“恭喜萧大人,你又一年不能……”
不等她说完下话,萧旋凯已是喜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鞋都顾不得穿了,环着她在地上绕了几个圈,只一遍一遍的道:“天呐,我又要当爹爹了,这胎要生个女儿,我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他一得知此事,恨不得将整个京都城的人都通知了。
和乐堂这面宋妈妈在服侍老太太洗脚,就见着了前来报喜的丫鬟,一进了屋子,跪地便是笑说:“恭喜老太太,二少奶奶又有了!”
老太太本来混混沌沌的要睡着了,听了这话,一时也精神了,幸福的褶子堆到了一块,点头笑着说:“楚儿又怀上了,这胎怀得巧,是我萧家偏得来的!”
宋妈妈也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二哥儿没去上北疆,在这找补回来了!”
第二日,怕是不稳妥,又特意请了宫里面的郎中来瞧。
派来的是医源馆里的颜氏掌馆,足可见天家对萧门子孙的重视。
有太后懿旨,颜氏就再是不愿意迈进侯府的大门,也得硬着头皮来。
大夫人旧疾未愈,不能出屋。
府上老太太腿脚不便,特意吩咐了身旁宋妈妈陪着魏楚欣看诊。
颜氏被人引请到爱晚居时,魏楚欣正靠坐在软榻上喝着滋补的汤药。
现如今这颜氏已是从医源馆属官,晋升为正五品掌馆了,只到了萧家,她还是得给魏楚欣行礼。
看诊过后,确实是喜脉,胎儿刚足月余,健康无虞,另又开了安胎的方子。
宋妈妈听了便是告了辞,回和乐堂给老太太报喜去了。
爱晚居这里再无外人,那颜氏心知自己如何上的位,此时和魏楚欣单独相处,脸红心跳,大抵是心虚。
魏楚欣却不提昔日之事,吩咐梳儿给颜氏上茶,和她笑着寒暄了两句,“颜掌馆近日可好,医源馆列位教习属官可好?”
颜氏虚虚的搭着椅子边,并不敢实坐,接过梳儿递过来的茶,道了谢,强自压下心虚,赔笑着回魏楚欣道:“托萧二少奶奶的福,下官近来无虞,医源馆里众位属官也都好,自萧二少奶奶走后,众人都时常惦念着呢。”
说来魏楚欣还是要感谢颜氏,若当初没有她冒名领功,她自己便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
“以前的事便是都过去了。”魏楚欣说给颜氏道,“现如今待在府里,便才知相夫教子的好处。医源馆诸事繁杂,颜掌馆在教习之余,也是要保重些身体。”
颜氏眼见着魏楚欣笑得温和,全然不提以前之事,心里稍安,赔笑着也说:“二少奶奶是尊贵之身,自来是锦衣玉食一辈子的,能在侯府里相夫教子,是京里多少女子的奢望,只二少奶奶却全然是天成,眼下又怀了二胎,真真是让看着都是羡慕呢。”
一时挨到了时辰,颜氏才起身告辞。
魏楚欣吩咐梳儿将人送至府门口,又给了丰厚的赏银。
颜氏出了府门,才是敢平呼送出一口气来。终日提着的心自此才松了一松,心下也就在想:这魏氏大抵也是寒门出身,如今飞上枝头嫁到了侯门里来,应也是有百多辛苦,既然她本人已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不再追究此事了,这掌馆之职,自己安心做着也就是了。
第三十五章 人生转折
晚上萧旋凯回来,给魏楚欣带回来两封信。
吕福的和程凌儿的。
吕福在信上说:卖酒的商铺找到了,但因购的急,比平日里多花了三倍的价钱。
是否要购买,询请魏楚欣最后给拿主意。
程凌儿在信上说:今年靖州大旱,庄稼打不出粮来,许多地主苦于交税,正争相想要交地,眼下粗略统计,有良田一百五十余顷,洼田五十余顷。
问魏楚欣是否想要购之。
两件事情压下来,魏楚欣手里拿着的粥就喝不下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旋凯眼见着他怀里的人愁眉苦脸的,就禁不住问:“怎么了?”
魏楚欣轻叹了一口气,枕着萧旋凯胳膊的脑袋往他那边又移了移,轻抚他的侧脸,商量说:“我明天可以出府么?”
萧旋凯揽着她腰的手就移到了她的小腹上,轻轻的抚着,“我闺女同意么?”
“都还没成形呢,它知道什么。”魏楚欣就按住了他的手,“别转弯抹角的,你只说你同不同意?”
“我倒是同意,”到底是要有后半句的转折,“只是外面人多,车马也多,你这才怀上,奶奶和母亲也不准你出门……”
听到一半魏楚欣就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气的推开他的胳膊,也不枕着了,和他保持距离,“不出去了,往后这一年一次门都不出了,没得我求你一次你拒绝我一次。”
萧旋凯听的想笑,就逗她说:“这样才好呢,养女儿得静,要是怀着她的时候你东跑西颠的,生出来非得和她姑姑一样……”
魏楚欣听着心里就更气了一分,一边来拽他枕着的枕头,一边和他争论道:“这枕头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不给你枕,什么叫东跑西颠,谁总是东跑西颠了,我出门一趟都不行么!”
话说了出来,萧旋凯半日里都没说话。
一时魏楚欣禁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就见着他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着,眸底深沉黯淡,蹙眉失神的在想着什么,脸上倒是不似他平日那般了。
原来他也有烦愁的时候。
回想着刚才两人的谈话,魏楚欣也才后知后觉到为何他的眉头会蹙的那么深。
原是他妹妹萧旋翎深陷北疆,生死不明……
“高承羿领兵出征快两个月了,只一封捷报也还没传回来……”
他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和她讨论朝堂上的事情。
只魏楚欣真觉得她自己是个胆小如鼠,又杞人忧天的人。萧旋凯一同她说这些事情,她心里就要跟着发慌。
忍不住凑近一些,向他打探消息:“北元就在京城的正北面,这要是守不住打了进来,可怎么办呢?”
“距离几千里呢,要打进也得打一阵。”
听萧旋凯这话,魏楚欣也就更不安了,摇了摇他的胳膊,又确认的问了一遍:“你说真的,还是玩话?”
萧旋凯这也才注意到把她娘子给吓到了,就转过身,又将她揽在了怀里拉回话笑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你长得又不高,怕什么。”
在西州那半年,她几乎是从人间炼狱里爬回来的,眼下她三分有二的生意又都在京城,她如何能不怕。
萧旋凯也知道她那点心思,捏着她小脸,笑说道:“所以说,你在京城开铺子要当心些,要是哪天城破了,赶上逃亡的时候,别说是铺子了,就是那些金银细软,又能带上多少。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就在家里安心的待着不好么,赚什么钱呢,你侯爷就算是变成白丁,也养得起你。”
听他的语气,魏楚欣也才反应自己被人给戏耍了一番,齐国泱泱大国,建国不过百年,国运正盛,又岂能就这么被北方胡族轻易破城。
“要是白丁,你也是目不识丁的白丁,到铺子里连账房都做不了,也就当个跑堂,还养得起我呢。”魏楚欣回怼他道。
听这话,萧旋凯也就俯身压了过来,“以前倒还没看出来,你是个嫌贫爱富的,若我真是个跑堂,还娶不到你了是么?”
魏楚欣抬眸看着他,眼见着这长驴脸近来虽是瘦了,只脸上的线条也更明显了,要说长相么,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也是足足有余的。
他若真是个跑堂,还真就好了呢,他若要真是跑堂,她就养了他,也学着京里这帮王孙公子,置办一处私宅,金屋藏个男人,找个吃软饭的,那时就得是他哄着她了,说一不二的人变成了她魏老板。
天呐,这样悠哉美哉的日子,怎么才让她想到呢。现在赚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被他给霸上了,再是想藏个谁,也没有实施的条件了。
“怎么不说话,说到你心坎里去了?”萧旋凯就是要打破她的痴心妄想,“这辈子碰上我算你倒霉,以前想着你是个没人疼的姑娘,我比你大又已经娶妻,你不愿意跟我,我也不愿意勉强你。若我真是个跑堂,你以为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么,先是霸王上弓,到时候魏侍郎碍于他的颜面,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魏楚欣还就是不愿意听他说话,咋舌说道:“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若你真是个跑堂,我早报官抓了你了,还由得你无法无天么。”
“你舍得报官抓我?”
魏楚欣也就想到了以前,他还在追求她的那年。
是上元节的晚上,在常州的大街上,满城灯火辉煌,他身着白袍,站在满街的红照里,清冷的身姿,但看着她却是那般温柔着的。
面对面站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他看着她眼睛,笑说:上元节快乐。
那时那刻真的动心过,心里仿若装着一只鼙鼓,在激越的被人敲打着,传到耳边,是砰砰砰连续又清晰的心跳声。
那时她以为他是不染纤尘的谪仙,就对她一个人破了仙规,她迷恋着他身上的淡淡的沉水暗香,是悸动憧憬的味道。怎么没有幻想过,若是和他在一起,该是得过怎样的日子啊。
只等真嫁给了他,才蓦然惊觉不是那样的。他从天山上不染纤尘的仙,变成了尘世间最具有欲念的人。
是他教给了她那些夫妻之间不能对外人道也的隐秘,那种事情,从排斥到接受,夜里被他威逼利诱,千逗百哄,她把什么都给他了。
魏楚欣就看着他,还是当初的长相,只不知为何,她就觉得他变得讨人厌了,这样屡教不改,尤其小心眼的人,除了自己还愿意接纳他,有哪个女人还会喜欢他呢。
……
晚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魏楚欣筋鼻子说他道:“以后别熏香了,挺大个男人,怎么学的和女人一样。”
说完,她也就想起来了,那年在梓浣山时,两人共骑一马,她笑着问他: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第三十六章 女掌柜
第二天早上,魏楚欣就还是不肯罢休。想要出门去,只能在萧旋凯这里找突破口。
晚上睡的好,她便比他醒的还早。一时压在他身上,唤他起来,“别睡了,你该上早朝去了,快醒醒。”
四遍更还没打呢,萧旋凯在睡梦中应了一声,只半日里也不肯动身。
“你起不起来?”有孩子作为保护伞,魏楚欣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的,也敢胡作非为了起来,爬到他身上,紧紧的捏住了他的鼻子。
彻底被他弄醒,睁开眼睛时,只见着屋里残烛明灭,他娘子压在他身上,两人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她长长的柔发搭落在他的肩头。
“想干什么,嗯?”伸出手臂护住她的腰,萧旋凯挑眉,语气中充满不正经的各种暗示。
话说的萧旋凯喉咙一滚,若不是她带着他闺女,这样好的天时地利,也就差“人合”了。
“我真得出去一趟,不是你答应过的么,一个月两次的,这才月初,我还有出去的机会呢。”
“不是不让你出门,你这带着孩子呢,出去我不放心……”
就还是那套话,魏楚欣听到一半就不耐烦的拿手堵住了他的下话,蹙了蹙眉毛,板着脸,“就出去一趟,在你这儿就这么难么。这是我告诉你了,若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呢,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你让不让我出去。”
“让不让,你得先松开手,容我说话吧。”嘴被她的手紧紧的捂着,萧旋凯的话吾吾的传了出来。
这话提醒了魏楚欣,只她不松开不说,反而捂的更紧了,“若同意我出去,你就点头,若不同意……”说来魏楚欣还真没有什么能胁迫住他的,“若不同意,等你以后有用着我的时候,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萧旋凯听着,就又朝她挑了挑眉,一时伸出舌头,朝着她手心侵袭而来。
魏楚欣猝不及防,也就拿开了手,一边要挣脱开他,一边啐骂,“真是无耻!”
萧旋凯也不放开她,双手护着她的腰,笑问:“躲什么?”
“不躲还等着吃亏么。”说着,魏楚欣就向后伸过了手,要扳开他的胳膊。
“别闹,亲我一下,我就放你下来。”她蚊子腿般的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萧旋凯就笑看着她讲起了条件。
“亲你一下,你就让我出府?”魏楚欣混淆着问。
萧旋凯就勉为其难的说:“那也行吧。”
魏楚欣比他更勉无其难的照着他额头碰了一下,“好了,你该放我下来了吧。”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一点诚意都没有。”总之是时间还早,他也愿意耐着性子和她磨牙。
“还想怎样,你又想出尔反尔么。”魏楚欣反倒是无耐。
说说话刚好打四更了,萧旋凯也就放开了她。
穿衣毕,临要走时,他嘱咐她道:“天还早呢,再睡一会,等用过了饭,再安排你出去。”
上午辰时末刻,魏楚欣才带着丫鬟出得了侯府。
有时候想想,这齐国的规矩是单给女人定的。一道院墙隔着,往里是寂寥深宅,出了这道墙,就是大千世界,另一番天地。
男人们整日里进进出出,唯独把女人们锁在里面。若想要每个女人真正越过这道门槛,合该是要经历怎样一番朝代更迭观念革新的……
到磬醉酒楼总铺,吕福已是在等着魏楚欣了,亲自递过茶来,将在信里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魏楚欣听着,点了点头。
供给到广盈库的一千坛红曲酒乃御用贡品,是铺子里这两年最为赚钱的一项,因提前就签了契子做了保,这两日必须将新酒下窖,以保证明年如期如数上交。
去年在京里,多家酒坊竞争这供给的资格竞争到不择手段,头破血流。红曲米酒虽是保质保量,但若不是有胡希乐和萧旋凯这层关系,磬醉酒楼要中标也难。
“婺源造偷功减料两万石酒都废了,常和婺源造合作的铺子也都栽了,眼下这酒哪哪都脱销,有钱都买不来呢,若不是新坊的郑掌柜和咱们铺子常来往,现下这个价钱也还买不下来。”
魏楚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算盘,按照吕福说的数一对,在心里禁不住就叹了一口气,按这个成本算,不赚钱不说,倒是要赔上了。
将算盘往案里推了推,魏楚欣抬头看了看屋里各大管事,最后视线定在吕福身上,问道:“这酒属咱们铺子要的最多,吕管事与郑掌柜谈了几次,看能不能将价格再压下来一些了?”
吕福站在旁边惯会察言观色的,不似魏楚欣不在时那般威风了,此时微躬了躬身子,拿起紫砂壶给魏楚欣添茶,斟酌着说:“就现在这个价钱,还是前天在紫轩阁请郑掌柜吃了饭之后才谈下来的呢,直谈的脸红脖子粗,郑掌柜也说了,他手上这一批酒,是一直压着没出手,专等着卖给咱们磬醉酒楼的,若现在出手,别说是这个价了,就是再加三成,也是转手就售空的事。如今他把事情做的仁至义尽,就是因为和咱们铺子尝尝往来,他敬重东家行事利落出手大方。”
“郑老狐狸,他想着如何狠狠宰我一笔呢。”听的魏楚欣禁不住淡笑了笑,接过吕福递过来的茶,转而不再提这茬,只吩咐道:“还请各管事把今年所有分铺总铺的账目都拿过来,我要看看账目。”
如何也没想到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好端端的日子,魏楚欣突然就要对账。
听的吕福当即就怔在了原地,头皮发麻,脸上也有些难看,强自和缓过来,转移话题,搏了一回,赔笑着说:“那酒东家要定下么,郑掌柜要今日上午给回话的,毕竟是短缺又棘手的东西,若是转手卖给别人了……”
“他敢!”听的魏楚欣就把茶杯敲在了案上,复又拿起算盘,上下摇了摇道,“这批酒得先可着咱们磬醉酒楼,除非我松口说不要了,如若不然,他敢先出手卖给别人,倒是让他试试。”
这两日所有的人都被那郑掌柜牵着鼻子走,屋里站着的其余几个管事听这话倒也都跟着直了直腰,扬眉吐气了一回。
要说这个靖州来的女东家,在京里酒坊堆里霸气着呢。也不知道后头到底有什么背景,只磬醉酒楼在京里开了这么多年,大小危机也遇着的不少,吕福总管事就是个很会做人的能人了,只这年轻女东家大抵是比福管事更有些魄力。
第三十七章 有惊无险
吕福的话最终也没能转移魏楚欣的注意力。
各分铺掌柜见状,皆应了声,回去取账本了。
一时两大摞瞳儿那么高的账本摆在魏楚欣身旁。
魏楚欣便是看着账目拿着算盘,一笔一笔的过着数目。
要说来众人对东家还有一点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可真不是捧出来的。
梳儿和石榴在一旁给魏楚欣打下手,只见着她们姑娘看着那一本本让人头疼的帐目,竟还是十分悠闲的样子。
以魏楚欣的速度,足足翻了两个时辰,也才只对了三分有二。
程凌儿那面正等着魏楚欣回消息,她出门一次又是千难万难,几件事压在面前,也就没了空闲的时间,以至于吕福把午饭摆来多时,也没空去吃。
直等下午未时末,才把这账目对完。虽说几家分铺开着,声势犹显浩大,但要一时挪出几十万两来,也是没有的。
吕福侍候在一旁,要说这些年趁着魏楚欣不能时常出来,他在铺子里都动了哪些手脚,一笔一笔的数目,太是多了,多的他自己也数不过来,也心知肚明,只要做的不太过分,向来开明大方的魏家三姑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过去了。
只今日魏楚欣突然来对账目,他心里却不能安了。
眼见着魏楚欣终于放下了账目和算盘,吕福才插嘴笑说道:“饭菜都凉了,小的这就着人再准备新的来。”
连看了几个时辰的账目,看的魏楚欣有点眼花,摆了摆手,见各分铺管事俱是退了下,她才是对吕福笑说:“表哥别麻烦了,饭就不吃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打发个人到玲珑阁,只看张掌柜在不在,快去快回,我等着回话。”
吕福应了声,就出去安排。回来时,还是着人端来了新做好的饭菜,笑说道:“正趁着传话的空荡,东家也就把饭吃了。”
梳儿和石榴也都适时劝说:“是该吃些的,就不为了自己,也该为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吕福听这话,就忙又站了起来,马上笑着道了恭喜,说了几句喜庆的话。
魏楚欣笑着,也让吕福坐下同她一起吃了饭。
临要吃完的时候,吕福终于是忍不住提了一句:“那玲珑阁的张掌柜为人并不怎么样,东家要亲自见见么?”
魏楚欣夹了个丸子吃了,点头说:“不仅要见见,还是要登门拜访的。”
一时派去的人过来回话,“那玲珑阁的张掌柜听说是东家要过去拜访,泡了茶在等着呢。”
魏楚欣也便备了礼品,去了玲珑阁。
里头那张掌柜是个土生土长的京户商贾,手头上捏着几位数的现银,财大气粗,专做倒捻的营生。
魏楚欣便是道明了来意,开出了能接受的最高的利钱。
“这些年就都是听说,说是磬醉酒楼的东家是个女子,我便是想,得是个什么个凌厉妇人能把这生意铺排的这样大,大大小小十来家铺子,要说是把京里的酒行给垄断了也不为过的。只今日有幸见到真身,才真真是开了眼界,原是这样的妙人。”那张掌柜三四十岁的样子,从祖上继承而来的万贯家财,是从小在蜜罐子里养出来的,生活优渥,情场自然得意,说话之间,眼睛就不住的往魏楚欣身上瞟。
他去年没了大老婆,一直想再物色一个更般配相当的。这一见了磬醉酒楼的老板娘,倒是把放利的生意暂放到了一旁。
魏楚欣同其周旋了几句,笑说:“张掌柜说笑了。”
“不不不,韦掌柜太过自谦了。若说不愧是磬醉酒楼的东家,别人来我这倒捻,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就是一万两万的,只韦掌柜让人大开眼界。那个谁有云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韦掌柜这是谈笑间就是五十万白银呐。”
魏楚欣赔笑:“张掌柜真是博学风趣之人。”
“这说的哪里话,自来是那帮穷酸秀才讽刺咱们无商不奸呢,这生意做的大了,肚子里若不装些墨水,怎么和人攀谈呢。”说说张掌柜就又不往正题上说,“近来请了先生也读一些诗书的,都说读书怡情,还真不是白话,韦掌柜近来可有读书?”
“不抵张掌柜有闲情雅致,说来还是为了那五十万的事情整日烦忧,若张掌柜此番相助,利钱……。”
“,今日一见到妹子,就觉得一见如故,还什么利钱不利钱的,咱们都是生意人,谁还没有个缺钱的时候,妹子说是吧!”已然是变了称呼,“妹子可曾婚配,也不知妹夫是哪人,也是商贾不是?”
眼见着那张掌柜还要往下问,魏楚欣就适时的点了点头,打住道:“哪有这个年龄还不曾嫁人的,张掌柜说话还真是风趣。”
……
没倒到钱,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一时出了玲珑阁,石榴在旁终于忍不住道:“那个老男人不会是看上姑娘了吧,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侯爷知道,侯爷若是知道姑娘和个那样的人聊了这么半天,还不又得发脾气!”
梳儿便是赶紧堵石榴的嘴,压低声音道:“越是不能让侯爷知道你越张扬,你把这后头跟来的府丁当成空气了不成,心直口快的,没个心眼。”
石榴这也才反应过来,知道说错了话,吐吐舌头摇头说:“一时疏忽了嘛,下次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上了马车,便是要先回侯府了。因萧旋凯事先有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小心驾车,马夫便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赶着车。
只这越是小心,越是出错。
前头迎面跑来一赤脚的醉汉,不管不顾照着这四马并驾的车就奔了来。
那套着的四匹马乃西疆纯种的大宛名驹,马腿健硕无比,若不及时停下,便就是要了一条人命。
马车硬着头皮收了缰绳,车顿时就停在了路中央。
坐在车头两侧的梳儿和石榴正笑着交谈着,只这突然一停,好悬将两人甩了下去。
车里魏楚欣身子也跟着向前一倾,郎中的本能,她便是比普通的女子反应更快了一些,双手护住了小腹,万幸有惊无险。
“他娘的,这个死疯子,不要命也别到这来找死!”
“躺在地上装死不是,这马碰着你了么,侯府的车你也敢拦滚、滚、赶快滚!”
“怎么了?”耳听着车外的骂声,魏楚欣轻抚着小腹,朝外问道。
第三十八章 他乡遇故知
石榴和梳儿这也才反应过来,她们姑娘肚子里的小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思来脸都白了,声音也变了,忙迭声问道:“姑娘怎么样,姑娘没事吧?”
车外的马夫和一众跟随着的的府丁也都吓得没了主意。
魏楚欣缓了口气,“不妨碍。”
终于方才都松了一口气。
“此事实属意外,说出去让人后怕不说,反而要追究责任,现下既然无事,众位也就不要同侯爷讲了吧。”魏楚欣又朝外说道。
本来今日就是强自出来的,若萧旋凯得知了此事,那她往后也就别再想出门了。
二少夫人宽宥,驾车的马夫自然第一个赞同,只是旁人也许就不是了。
正当几个府丁要把躺在地上的泥垢醉汉抬走时,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见着了石榴,就一下子窜坐了起来,边往石榴这旁扑奔,边喊道:“姑娘不认得我了么,三姐儿人呢?是我,姑娘认不出来了么?”
石榴定睛细看那人,不正是魏孜津的姥爷罗育人么,这在靖州待的好好的,他来京城做什么。
府丁们拦着罗老爷子不让他近石榴的身,石榴便摆摆手道:“放开这罗老爹,是认识的人。”
一时魏楚欣见了罗老爹。
多年不见,这罗老爹跟着魏四到京城做活计来了。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京城没人说没人管,重操就业,嗜赌成性,又在霸王楼里欠了一身的债,这次是输得连衣服也当了,仅剩的一双草鞋也因躲债跑丢了。
后面几个霸王楼的打手,眼见着罗老爷子竟然劫了一辆四马并驾带府丁的权贵之家的马车,一时作罢,撤了回去。
那罗老爷子见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嘴角一咧,感觉由是神气。
魏楚欣便带他到成衣铺子里买了衣服和鞋子。
罗老爷子穿着又干净又舒服的上等料子做的袍子,直感谢魏楚欣说:“好几年没见了,姐儿出手还是这么大方!听人传姐儿在京里嫁到侯府去当少奶奶了,了不得的威风,这也难得,还认得我这个老汉。”
魏楚欣笑着,一时对罗老爷子客气的道:“不知道老爹到京城里来了,若是知道,该是要登门拜会的。”
“天爷啊,姐儿这说的哪里话,没得折损了我们这些小人!姐儿现在是了不得的人物,得是我们这些人登门拜访才是呢!”
寒暄了几句,魏楚欣便不免问道:“三哥哥在靖州,老爹怎么想着到京城里来了,人道是落叶归根,老爹现下年岁也大了……”
提起这茬,话才说了一半,罗老爷子就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姐儿快是别提那个瓜眉日眼、狼心狗肺的羔子,我养他小,他不知道养我老,就说是现下他在靖州管理着数十家大店铺,哪一个铺子不是上万的银两,我瞧着这平时半天放不出来一个屁的羔子是有些出息了,这羔子这么有钱,还用我费劲巴力做那些工赚钱了,这才把活给辞了!”
罗老爷子一肚子无理取闹的苦水,“先开始的时候吧,这羔子倒是还装得跟个人似的,每个月派人给我送十两银子。只这十两银子哪够花啊,我便去铺子里,堵着他要了几回,这羔子一看铺子里人多嘴杂的,也丢不起那个人,就给我两个半钱把我打发了。”
石榴在旁听着,忍不住问道:“每个月十两银子还不够老爹花么?别说是在靖州了,就是在京城,十两银子也够一五口之家花上几个月了。”一时也是嘴快,便问道,“莫不是老爹又重操旧业,赌钱耍牌去了吧?”
被说个正着,罗老爷子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蓬垢的脑袋,笑着替自己辩解了起来,“这人老了,心里多少就寂寞,津小子虽给我买了套宅子,可他也不给我找个伴来,我要整日里在家闷着,可不是得闷出了病来,也就是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和几个平日里相熟的人推几把牌九而已。”
石榴笑接道:“是推着推着,就收不住了吧,是不是又欠下了一身的债,老爹还想要和我们姑娘吐苦水,告状说找三少爷帮你还,他不帮你还么?”
说的罗老爷子又不好意思的笑了,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只道:“靖州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能输多少,也就是输了七八百两,这津小子有都是钱,可他就是铁了心的不给我还。那帮要债的鬼,舞枪弄棒,又是打又是骂天天的来家里闹,最后被逼的没法,把那羔子给我买的宅子卖了五百两银子,差的三百两,还是四姐儿看不下去了,说是津小子太过心狠,出手大方当即就支了银子帮我还上了。”
罗老爷子一时感慨说:“之后也正赶上魏家的老太太没了,四姐儿跟着你们二房的人进京吊孝之后便再没回来,去年才是派人把我接到了京里,四姐儿现在也行了,虽比得三姐儿你大富大贵,但大抵是比津小子有出息会做人,我在她铺子里做工,这对我也是很好了。”
魏楚欣又找了铺子给罗老爷子理了头发。
理发的空荡,魏楚欣眼见着他人也是足足上了岁数的,此时弯腰驼背,唉声叹气的样子,便劝说道:“逢赌必输,老爹这赌了一辈子牌了,还看不出来这里的章程么,这次一共又欠下了多少,我帮你还了,也就不要有下次了吧。”
罗老爷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侧头推开正给他理着发髻的头匠子,对魏楚欣笑说:“有三姐儿说话办事这么个敞亮的人,小人我说什么好呢,这次实在是被人给骗了,输出去一笔不小的数目,四姐儿都帮不了我了,要不是遇上三姐,我真是要一头撞在南墙上自尽了。”
石榴不耐烦的问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到底是欠下了多少?”
罗老爷子就低头伸了两根手指头。
石榴和梳儿见了,同时开口猜道:“不会是两千两吧,老爹你这也太能输了吧!”
罗老爷子听了,便是燥红了脸,摇了摇头,把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石榴睁大了眼睛问:“两千两还说少了,难不成你是输了两万两!”
听的罗老爷子赶紧解释道:“不是输的,可不是输的,是被他们生生的给骗去的,我也不识字,当时人说那欠条上是二千两,输的蒙头转向也就按了押,谁曾想被这群忘八羔子活活的给骗了,两千变两万,我几辈子也还不完啊!”说的罗老爷子肠子都悔青了,直声泪俱下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