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粗犷?柔情?
“听探子来报,说前方是萧旋凯在亲自守城?”
“那正好了,老子倒是要看看他萧旋凯是孬瓜还是劣种!”
军帐内,兄弟两人一边仰脖拿酒囊豪饮,一边嬉笑言谈,嗓音粗犷,是常年居住于北地的沙哑不羁。
“此番南下,节节胜利,一举夺下中塞六州,五哥功不可没,只等这次亲自砍下齐军主帅人头,踏遍齐国疆土,父汗念五哥头功,一定会将王位传给五哥的!”元国十二王子赫连北斗坐在粘垫上,笑看一侧威严暴躁的五王赫连林蒙道。
“这是自然,只等我亲自摘了萧旋凯人头,送到京都城献给父汗,臊臊在京都城里享乐偷安的那几个残废!”赫连林蒙仰脖豪饮,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不是我生事,要说六哥此番随从五哥出来,可要沾了大光!一场仗没自己打过,一座城没带头攻下过,坐享其成,却和咱们一样论功劳,我心里第一个不服他!”
“他?”赫连林蒙将酒囊往旁边一扔,大手一握,怒目圆瞪,拍案而起道:“贪生怕死的懦夫!”
“五哥说谁是懦夫?”正说着,六王子赫连荆义便掀开粘帘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时翘起二郎腿狂傲的坐在了粘垫,痞气十足的笑说:“此番攻打惠州,我带兵前往,亲自取下萧旋凯人头,五哥可万不要和我争功,不然别怪兄弟不客气!”
赫连林蒙拍案大笑,“就凭六弟,真真是笑话,拿下萧旋凯人头我势在必得,中塞六州哪一州是你打下来的,还敢在我面前大放狂言,老子看你是被狍子踢了脑瓜子!”
“中塞六州不过就是囊中取物,不过是我让给哥哥随便玩玩的,五哥不要动不动就把那手指头盖儿大的一点子事宣扬成豹子那么大的功吧!”赫连荆义十分放肆的哈哈大笑道。
这话一下把赫连林蒙激怒了,抄起散落在旁的白刃圆刀,照着赫连荆义便抡了过来。
赫连荆义面不改色,侧坐在原处,睁着那极大的眼珠,指着自己的脑袋讥笑着道:“来,往这砍!砍呐!”
“砍就砍,你以为老子不敢!”喊着,赫连林蒙的刀就真照着赫连荆义的脑袋砍了来。
赫连荆义用带着半臂金环的手一挡,刀刃就落在了那上头,直击出了火星子,极黑的眸子里怒火熊熊,聚力一拽赫连林蒙的胳膊,眨眼之间,雪白的刀刃就反转着落在了赫连林蒙的脖子上。
“叫声爷爷听听,叫得脆生就放开你!”赫连荆义朗声笑道。
激得赫连林蒙怒目圆睁,手握拳照着赫连荆义眼眶便砸了过来。
赫连荆义一拧额下的两道横眉,手上一个用力,白刃瞬间进了皮肉,讥讽道:“就这三角猫的功夫还要取萧旋凯人头呐,啊?”
帐门口的胡兵见主帅被挟持了,皆敛容瞪眼握紧刀柄冲了进来。
眼看着赫连林蒙的脖子一直在往下滴血,十二王子赫连北斗赔笑着上前解围说:“都是自家兄弟,六哥这是做什么,六哥骁勇无比,小弟赞佩不已,那萧旋凯的人头,还得仰仗着六哥来取呐!”
赫连荆义听着,笑问赫连林蒙道:“五哥也是这个意思?”
赫连林蒙咬牙切齿,侧过了头。
“五哥认怂了!”赫连荆义笑着,不羁的松了刀柄,哈哈大笑着要往军帐外面走。
刀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赫连林蒙哪能咽得下这奇耻大辱,拿袖子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握拳回身便又照着赫连荆义来了。
一旁的赫连北斗赶紧上前给拦了下,握了握赫连林蒙健硕的手臂,摇了摇头。
论起不要命,胡儿十三子,没有一个是赫连荆义的个儿。
*
外面的天极好,赫连荆义走回到自己的帐中,靠坐在了斑虎粘毛上,对半跪在那里,敛声屏气低眉颔首的军中女侍摆手道:“将东西拿过来。”
女侍诺声,跪挪到一侧,将金盒拿了过来,颤颤的交到了六王子的手里。
赫连荆义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觑眼瞧着里头装着的那两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似是在问那女侍,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狂莽的胡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她会喜欢么?”
于此同时,萧旋翎正凝眉站在围场旁,春光明媚的好天,在齐国无限丰饶的国土上,却由得北风蛮夷胡儿胡作非为。
眼看着那一队队张狂不已的胡兵,萧旋翎那垂在两侧的手攥得紧了又紧,啮齿之仇恨,何时能报?
“在想什么?”熟悉的齐国语言,从北元胡人的嘴里熟练的说了出来。
自打被赫连荆义从北元关掳走以来,两年的时间,在同她的日常相处中,他竟是熟练的掌握了齐国的语言。
“没想什么。”萧旋翎悄无声息的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放空双眼,将眸底无限的仇恨掩藏起来。
她穿着胡族女子的装束,束腰窄袖上衣,皮子紧身马裤,张扬英气的脸蛋,白皙的脖颈,凹凸有致的身型。
“二百里外萧旋凯在亲自守城,你在想他?”赫连荆义侧头,笑看着他在战场上一眼就相中了,务必要占为己有的中朝女人。
他的打量那般炽热,笑容带有深意,萧旋翎别开了眼去,却不妨他拦腰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分开了她的腿,他用手迫使她的腿盘虬住他的腰上,粗粝的手指轻轻的抬起了她的下巴,极黑极黑的瞳眸凝视着她,痞笑着说:“柳旋翎,答应你手不染中朝百姓鲜血,我做到了,我现在要求回报。”
“我没答应过给你回报。”萧旋翎抬眸直视着赫连荆义。
“谁说没答应过?”赫连荆义挑眉笑看着她,视线一时下移,眼看着那样盘虬好看的脖颈,滚了下喉咙,便俯身蛰击而来。
那样霸道又危险的力道,激得萧旋翎眸中冒火,抽出藏于衣袖里的锋利短刀,果决又狠戾的便扎向了他后颈。
然而他却事先早有防备,反折过她的腕骨,捏得那骨头吱吱作响,待她疼得承受不住,低呼出来时,他的唇便顺势转移了阵地。
浓密的胡茬不容她又任何拒绝的惩罚在她的脸周,令人闷滞的感觉,从暴戾到和缓。
只是萧旋翎并不买他的帐,用了十分的力气,霍哧一声,咬得他舌头鲜血淋漓。
浓腥的血味充斥而来,他放开了她,吐了嘴里满满的一口血,扼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警告道:“等砍下萧旋凯的人头,让你心甘情愿的服侍老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挑战
一时,他放她下来,将怀里揣着的金盒子扔给她,好话却不好说,“听说是你们中朝怂人贿赂给羌人的,只他们两面三刀,转手奉给了我们,送给你了,打个空穿上绳戴脖子上玩吧。”说完转身就走。
萧旋翎看着那盒子,喊他道:“诶,我不要,你拿回去。”
赫连荆义吹了声口哨,“不要就扔了!”
萧旋翎抬起了下巴,看着他那健硕的背影,好笑的握紧了那盒子,一个用力,朝着他就飞了出去,“那就扔了!”
她自来吃软不吃硬,谁也别激她。
赫连荆义回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金属打得他粗裂的大手生疼,站住了脚,吐了口腥甜的唾沫,回过身看着她粗声笑骂道:“这匹烈马,早晚有一天让你服服帖帖的待在老子身下!”
萧旋翎冷笑了笑,“先别得意,你会死在萧旋凯手里。”
“笑话!明天上战场就带着你,让你好好瞧瞧老子是如何取他萧旋凯项上人头的!”
……
*
惠州,帅营。
萧旋凯正在营帐里和众位将军商量守城之计。
话音未落,城门口的哨兵便疾跑着进帐禀报:“启禀主帅,胡人来攻城了!”
向来寡言少语的懿宸握紧双拳道:“大索三日之后便来攻城,真是马不停蹄!”
“来了多少人?”
“目测不到三万人,远处是否有伏兵,尚不能断定。”
听这话,一旁站着的林老将军便按剑而动,洪声向萧旋凯请旨道:“末将请求拨五千精锐轻骑,愿出城迎敌,展我齐国之危!”
被胡人牵着鼻子打的仗实在窝火又窝囊,老将说完,旋即便有半数将军复议。
“请元帅下令,末将愿意出城死战!”
“末将愿意死战,就请元帅下旨吧!”
“恳切元帅下旨!”
萧旋凯眼看着众位将军如此慷慨激昂,慢慢的合上了自己的剑,捋好上面正红色的璎珞,道:“垄州已然失守,现如今必须死守住惠州,只等西州、藩西援军抵达明州,才可进行决战。”
一时众人来到城墙之上,但见着城下元军首领骑高马,佩圆刀,虎背熊腰,横眉竖目,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看这军势,并没有攻城之意。”懿宸站在一旁,侧头看向萧旋凯道。
萧旋凯眉头深蹙,城下同胡人首领并肩的,不是他妹妹萧旋翎又是谁。
懿宸见萧旋凯迟迟没说话,顺着视线瞧去,神色便是变了。战马上那绚丽张扬的身姿,不是大小姐又是谁!
萧元帅亲自上来督军,众将士剑拔弩张,军威大振。
那蛮夷胡子竟然会说齐国语言,手摇着马鞭子,直指上头穿金甲的萧旋凯,是那般不可一世的狂傲:“总听你的女人说你萧元帅如何如何了得,只却不知你比我如何,是汉子就下来同老子单挑!”
见萧旋凯不为所动,赫连荆义便摆了摆手,像赶牲口一般的,将带在军中的百余名齐国普通百姓赶到了城门前。
在元兵的胁迫下,百姓齐声,一声比一声洪亮的喊道:
“萧旋凯,怂包!”
“萧旋凯,孬种!”
站在一旁的将军们听着,便都气的红了眼睛,按剑请旨道:
“元帅,末将请求出战!”
“末将也请求出战!”
萧旋凯命令道:“都原地待命,就是喊爹骂娘倒腾出祖宗来,援军不到也不许应战,违抗命令者军法处置!”
城下赫连荆义侧头笑看萧旋翎,朗声笑道:“瞧没瞧见,你男人认怂了,回去跟我,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男人!”
萧旋翎抬头看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眼都不看她的萧旋凯,现如今这般天地,又如何能相认。
萧旋翎心里便是一酸,狠劲的咬了咬唇,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不信我打不过萧旋凯,我非是要让你彻底的死心,等我砍下萧旋凯的人头,按你们中朝的风俗,你就穿上嫁衣做我赫连荆义的新娘子!”
赫连荆义声音豪放的笑看着萧旋翎,一时仰首喊话萧旋凯道:“今日不论家国是非,只说私人之事,你萧旋凯要是个男人,就单枪匹马的出城来同老子单挑,不然,这百余名百姓就要为你萧旋凯的懦弱到阴间当冤死鬼!”
说毕,摆手吩咐身后两万大军退后两里开外,回马走到跪在地上吓破了胆子的百姓身前,悠闲的夹着马腹,擦着圆刀,哈了口气,擦掉亮得刺眼的宽柄圆刀上的残血,“我就查十个数,十个数一到,就开始大开杀戒。”
城门之下的百姓听到这话,恐惧哀嚎求饶声一片。
城门之上的懿宸握紧剑柄,抱拳请旨道:“决战即将到来,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恐元军有所圈套,属下愿替元帅前往!”
其余人等也道:“末将请求前往!”
“八,七!”赫连荆义数道。
萧旋凯本也是自信张扬的性格,对于城下叫阵的赫连荆义他并没放在心上,若是在太蒙山一战之前,他毫不犹豫的出城便去迎战。
与人单挑,除了左铮以外,他萧旋凯就没服过谁!
只是现在,他是主帅,不是将军。他的一个决定,也许要的就是数以万计军民的性命。
由不得他丝毫的含糊,不是他逞能耍威风的时候。
“五,四!”赫连荆义步步紧催,“只你萧旋凯下来,能保住他们的命,你若是认怂让别人顶替,老子可不买孬种的账!”
萧旋凯凝眉看着那吓得面如人色的无辜百姓,握紧了拳,回身看着诸位将士,看向林峰,顿挫下令道:“林老将军听令!”
林峰抱拳,洪声应道:“末将在!”
萧旋凯道:“本帅若回不来,需由你主持局面,守住惠州,等待援军,高承羿实乃帅才,由他带领,国土无虞。”
众将士听此言,皆含泪要拦着替萧旋凯出城迎战,唯有懿宸,扬声道:“准备擂鼓,为主帅助威!”
萧旋凯拍了拍懿宸的肩膀,扬声道:“牵马来!”
“三,二,萧旋凯,你到底敢不敢下来啊!”城下赫连荆义圆刀抵着跪在地下的百姓的脑袋,激萧旋凯出城迎战。
这里两侧城门打开又迅速关上,萧旋凯身骑大宛名驹冲了出来。
金甲战马,红璎珞在阳光下熠熠夺目。
赫连荆义凝眸,近距离见着了萧旋凯,但见着是个白面小子,紧握住刀柄,杀马冲了过来,哈哈大笑道:“现在求饶叫爷爷,就饶你不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斗
萧旋凯淡笑了笑,抬眸看向已经被人压制到两里开外的萧旋翎,握紧剑柄,利刃出鞘。
想同这中朝军官萧旋凯单挑已经多时了,赫连荆义兴奋不已,扬鞭抽马疾驰袭来,那在阳光下刺眼森然的精粹圆月刀,照着萧旋凯的脑袋夺命而来。
刀落之时,脑浆迸裂。
然萧旋凯却调转马头,一下躲了过去。
一刀扑空,赫连荆义再次卯足了十二分力气,追上萧旋凯之战马,朝其身后,又是一刀。
萧旋凯俯身躲过。
连躲了赫连荆义二三十式,刀刀扑空,气得赫连荆义破口大骂道:“孬种!”
这里又抡一刀,可恨萧旋凯动作迅捷,连那头盔上高高竖起的红璎珞毛都没有沾着,“怎么不出剑,被老子吓破胆了!”
说着,迅猛朝萧旋凯后背又砍来一刀。
萧旋凯调转马头,拿剑挡住,刀剑相迫,击打得直冒火花。
拼杀五六十汇合,双方交持不下。
天气和暖,赫连荆义大汗淋漓,一把将身上披着的玄色裘衣扒了下来,怕萧旋凯趁机偷袭,操刀防备,只侧眼之际,却见着萧旋凯收了手上兵器,抱膀好笑的在看着他。
“穿这么多,不怕悟出痱子?”
顿时激得赫连荆义勃然大怒,抽鞭朝萧旋凯奔驰而来。
来势汹汹,扬土带风,蛰击如猎豹。
城楼上观战的将士们皆提醒萧旋凯道:“主帅当心!”
迎着刺目的阳光,萧旋凯眯眼看着距离自己百余步的赫连荆义,慢慢收紧了剑柄。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恋战实乃兵家之大计,当年萧刚毅将军同胡人首领赫连丞单挑于阵前,过招二三百回合,僵持不下,最后却被胡人淬毒暗器所伤,丢了性命。
还有十步远,谁死谁活,全在这最后一举。
“萧旋凯,拿命来!”赫连荆义抡刀朝萧旋凯面门劈来,萧旋凯扬剑朝赫连荆义脖颈刺来。
“二爷当心!”正此时城楼上站着的懿宸凛声喊道。
一支鸣镝在二里外划破湛蓝色的天宇直奔萧旋凯的眉心而来。
在强烈光束的照耀下,锐利锋端在萧旋凯一双瞳眸里投来了暗影,再略头已是不及,唯有抽鞭回剑抵挡,“不亏是赫连丞之子,耍阴招胜于你父亲!”
这暗器出乎赫连荆义意料,只他已然使出全力,用力过猛,适时收手,圆刀也实实的劈砍在了萧旋凯的金甲之上,击得满是火星。
又两支羽箭齐发,准确的朝萧旋凯瞄准而来。
萧旋凯侧身躲过,一边折马回城,一边对赫连荆义道:“你们胡人偏居一隅,我中朝拒绝于你们通商贸易,究其根源,只因一句话!”
大军里还有数支鸣镝不断朝萧旋凯射来,赫连荆义一面抡刀替他挡着,一面追问:“哪句话?”
萧旋凯轻笑道:“人无信而不立,军无信而不长,国无信而灭亡。”
军中竟敢人有不听他命令私自偷袭,赫连荆义自知失信于人,臊得满面通红,握紧拳头,折身抽鞭欲回去清理门户。
萧旋凯进得了城门,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待命一举射杀单枪匹马往回赶的赫连荆义。
“主帅,是否放箭?”领头校尉觑眼瞄准那赫连荆义,等候萧旋凯发令。
萧旋凯却摆了摆手,放了赫连荆义。
赫连荆义一边策马,一面回头对萧旋凯喊道:“我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军中混入异己,但不论怎么说今日确实是我失信,待我清理门口之后,再来取你人头!”
*
军士出城营救回了众位百姓。
这里懿宸跟在萧旋凯身后,一同回了营帐。
接过萧旋凯卸下来的铠甲,懿宸担心的问:“二爷没事吧?”
萧旋凯还不及说话,但听外面有人道:“主帅,急报!”
萧旋凯低头解着头盔,道:“念。”
来人打开帖文,念读道:“医源馆医女魏氏,医者仁心,不顾拦阻,不听劝解,执意奔赴垄州医治清河郡主,然不成想,垄州城破,全军覆没,魏氏现今生死未卜,朕实惭愧,萧元帅万务宽心……”
那人颤声还没及念完,就见着萧旋凯脸色大便,额上青筋暴股,一口浓血照着桌案便喷涌了出来。
那人大惊失色,奔走要去呼喊军医。一旁站着的懿宸赶紧将其拦下,厉声命令道:“主帅无虞,切勿声张扰乱军心,记没记住?”
“属下……属下记住了。”
懿宸摆了摆手:“将帖文放下,你退下吧”
军帐门帘一被放下,懿宸便压低声音道:“爷没事吧,属下这就去请郎中过来。”
萧旋凯摆手,“只是先时被那劈甲圆刀所震,并无大碍。”
懿宸点了点头,一边递过来巾帕,一边分析说:“高承羿已经出兵来援,到时候一山难容二虎,邵太后自来又忌惮于二爷,这信会不会有假,只意在乱二爷之心,激怒二爷折合西州,届时再将二爷扣下?”
萧旋凯抹掉嘴角上的黏血,蹙眉成川,一口气怎么也叹不到底,“无论是真是假,我不能拿楚儿的命做赌,我不惜伤她的心保全她能安虞,只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事到如今,还是被牵连了进来!”
“二少奶奶也是为劝柳王妃下山,没有二少奶奶谁能将王妃劝下来呢……”懿宸叹气,“二爷别急,属下这就着人去寻二少奶奶。”
“你如何寻她?”握拳压住心中的隐痛,萧旋凯吩咐道:“马上给西州玺王书信求证,同时给京城书信,求请其帮忙寻找,活要见人,死、死也得见尸!”
懿宸安慰萧旋凯道:“二爷先别灰心,也许二少奶奶还在西州城里。”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垄州失守,元军大掠三日,战乱时节,到处烽火连天,胡人烧杀淫掠,鸡犬不留,若二少奶奶在西州还好,只要出了西州城,就没个好。
……
一时萧旋凯想到了那天,他激她离开,她哀声问他: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身为铮铮男儿他竟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
高义煦,邵太后,那争得头破血流人人都想登上的至尊宝座他不屑于取,也不屑于坐,萧旋凯笑想,高义玺忍辱负重多年,此番良久,他肯错失良机么?
亲小人,远忠良,排除异己,自认为聪明的弄权之计,到最后终将自食其果。
萧旋凯心说:
魏楚欣,无论如何,你要活着。萧旋凯欠你的,他欠你的救命之恩,他欠你那白头到老的承诺,他欠你一个说法,他自始自终都知道你不是见钱眼开的浅显女子。
不是不信,如果和你坦白,你一定能和他共担艰难险阻,只是,他舍不得让你同他共担艰难险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宰了你!
“五哥,六哥刚才下令,把你派在军中的那两名弓箭手斩杀了!”赫连北斗一边掀着帐帘,一面往里走。
帐内大粘垫上坐着的赫连林蒙先时已经听人来报过了,此时心口正窝团着大火,气的他浑身直颤。
赫连北斗进来后又补充说:“六哥还说了,明日要再去齐军阵前同萧旋凯比试,这次没有小人暗中绊脚,定然光明磊落一举拿下萧旋凯人头。”
“呸,就凭他!”听的赫连林蒙又是气的鼓鼓的,将铜制酒樽往大案上一拍,暴怒:“这等逞一人之勇的懦夫,早晚要坏了大事,明日由我带兵叫阵,趁军中士气正高,一举攻破惠州,到时候南下拿下常州十五省,不怕父汗不将王位传给我!”
“诶,五哥此言差矣。”赫连北斗在一旁笑说:“到时候拿下齐国,父汗可就是中原的皇帝了,登基称帝,五哥到时侯可就是太子了!”
这话正合赫连林蒙心意,喜怒无常,此时又扬声笑了,便要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明天一举攻下惠州,将萧旋凯余部打的屁滚尿流,砍下萧旋凯脑袋,和左铮凑成一双,祭奠十三妹妹!”
“五哥且慢。”赫连北斗便拦下了赫连林蒙,笑劝着道:“听探子来报,说是这萧旋凯领兵打仗忒有一套,今日六哥和他单打独斗,尚且落个平手,若是明日冒然出兵,攻不下惠州,一来遭六哥及其部下嘲笑不说,二来若传到京都父汗那里,有损五哥威望。”
赫连林蒙听这话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问赫连北斗道:“那十二弟说应该怎么办?”
赫连北斗压低嗓音道:“不如咱们就再等一等,若明日五哥真能取下萧旋凯人头,咱们就无毒不丈夫,夺来邀功,若他没能打过萧旋凯,也正好削一削他的威风。”
“这,难道老子还要指望着他不成!”赫连林蒙一时觉得有损脸面。
“倒不是指望,”赫连北斗笑说:“想来他个汉人小妾生的杂种,他凭什么和咱们平起平坐!”
*
这里赫连荆义同萧旋翎在军帐里吃晚饭。
赫连荆义给萧旋翎掰了块新烤好的羊腿,递到嘴边让她吃。
萧旋翎蹙眉说不吃,赫连荆义便执拗的非让她吃,“不吃不行,我给你的东西,你必须得接着。”
萧旋翎侧头左躲右躲不过,一时蹭到了眼睛上。
“没事吧?”赫连荆义便放下了手里的烤羊腿,蹭了蹭手,虽则是关心,但语气却是又粗又不耐烦。
萧旋翎摔了筷子,低头捂着眼睛,迟迟也不说话。
赫连荆义见她不说话,就硬来扳挪她的手,看看怎么样。
萧旋翎就不让他看。
一时他用力,她也用力,挣扎中不小心就将桌子掀翻了。
“滚开!”萧旋翎不耐的试图甩开他的手。
赫连荆义眼见着她那沾上了羊油的眼皮,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旋翎听的心烦,拿袖子使劲的蹭了蹭眼眶,抬眸回怼他道:“你倒好意思嘲笑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嘴脸!”
“是什么嘴脸?”赫连荆义便顺势把萧旋翎按压在了后面的粘垫上,扼住她下巴,看着她问。
他故意下重力用上半身硌着,萧旋翎左右挣扎不过,便一反常态的泄了力气,平躺在了身后粘垫上,勾了勾唇,笑看着赫连荆义说:“造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赫连王子是什么嘴脸,拿镜子一照便知。”
“是么?”赫连荆义听着,就又故意上移了一分,结识的胸膛正抵着她,试图从她那一双水杏清亮的眸子里照见他自己,“那老子可是要好好看看。”
只不想,身下这个女人太过美艳,这么一看,没瞧见他自己,反被其给摄去了心魄。
赫连荆义便低头凑近她几分,嗅着她身上浅浅的甜香,“柳旋翎,这两年你让老子时不时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轻轻的亲在了她的额头上,“今晚上我势必要占了你。”
萧旋翎抬眸,好笑的看着他。
赫连荆义见其没有挣扎,便滚了下喉咙,软玉在怀,他早已是有了反应。
要扯拽开她的衣服之时,萧旋翎眸中那刻意略去的狠戾便一下子浮了上来,一把柳叶刀被其迅速的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实实的抵在了赫连荆义的劲间。
“放了我,赫连荆义,放了我!”
凉凉的刀刃抵在脖子上,赫连荆义笑着,低下头来亲在了她的脸颊上,警告她道:“别太不识好歹,放了你,放了你让你去找萧旋凯么?”
萧旋翎的刀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后移,她从前倒从没觉得赫连荆义这么可怕,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指,“我不想伤了你,你放了我,我认你做大哥,一辈记得你的恩情……”
赫连荆义打断了她的话:“痴心妄想。”粗粝的大手勾勒着她的唇峰,笑着说:“你们中朝的语言,倒是有些意思,痴心妄想,我是痴心,你是妄想,咱们若是结合,就是一个成语,我说的可对?”
萧旋翎看着他,但听他轻笑着说:“成语不成语的老子不关心,只这痴心和妄想结合在一块儿,造个小人出来也倒有点趣儿。”
眼见着他的眼神执着又危险,萧旋翎便有些慌了,刀刃逼近了他一分,“赫连荆义,你,你敢胡来,我就宰了你!”
“你们中朝不是还有一句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赫连荆义朗声笑着,彻底扯开了她外面穿着的窄袖短衣。
大片雪白色露了出来,赫连荆义见着她里面穿着的大红色刺目抹子,血气已然冲到了脑瓜门。
“滚开,别碰我!”萧旋翎羞中带怒,颊上霎时绯红了起来,一个下狠,手里拿着的那把柳叶刀,毫不犹豫的便深入了他的脖颈。
钻心的疼,让赫连荆义不得不按住了她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夺下了她的刀,俯身照着她脖颈力道不轻带着惩罚的啃咬了起来。
她是桀骜不驯的马驹,誓死不从,一时用腿拼命的挣扎,只男女之间的力气太过悬殊,他认真了,她再是如何,也于事无补。
帐篷外,火把盏盏,人群哄乱,胡兵们之间的谈话传了进来,是那样的气愤激动。
“营中混入了汉人,杀了咱们不少人,五王子下令要活剐了呢,咱们也去瞧瞧,走,走!”
被撸来两年多了,萧旋翎也多少能听懂些胡语,那入耳的:杀了不少胡人一句,听着尤其解气痛快。
萧旋翎一时抬起了眼眸,看向赫连荆义道:“赫连荆义,你救下那个人,我便心甘情愿的陪你一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一个回本
“一次不行。”
“那你想怎样?”
“做我的婆娘”赫连荆义朗声笑道,“你要是同意,我就去,不同意,咱们就继续。”
“你!”气的萧旋翎满眼怒火,挣扎不过,朝他脸上啐道:“莫不是赫连林蒙下的旨意,你不敢沾?”
“你在刚我?”赫连荆义看着她笑。
“我说你不敢。”萧旋翎翘着下巴,满满的鄙视。
“真是的,老子有什么不敢的!”赫连荆义一时实实的亲了萧旋翎一口,放开了她,只道:“等着我,一会回来要你!”
萧旋翎蹙眉,嫌弃的用袖子狠狠的擦着脸,坐起身来,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对撩开帐帘的赫连荆义道:“我得跟着你去。”
赫连荆义回身笑看着她,“要去就快点,再磨蹭被砍了脑袋还救个屁了!”
此时,林三正被绑缚在木桩子上。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一个,先时身份暴露他杀了一队的胡子,就现在死了也是值了。
闭眼等死之时,却被一个狂傲的声音给拦下了:“剐了他太便宜了他,这个人我要了,送到我帐里做奴隶!”
之后,便命人松绑了林三,要押解到营帐当中。
赫连林蒙的部下见此,俱是急眼了,拦着不让将林三带走。
双方僵持不下,抡起刀准备上手。
正此时,赫连北斗从帐中出了来,赶紧过来笑着解围,阻止了这场轰乱。
一时赫连荆义和萧旋翎并肩往回走。
赫连荆义侧头,伴着昏黄的篝火,眼见着她脖颈之上那红色的印子,便哈哈笑了起来。
要拦腰将萧旋翎抱在怀里,只萧旋翎却早有防备的躲开了。
“看你能跑哪去!”
在开阔的军营里,她奋力的往前跑,他在后面追她。
一时被他扑到了,就势将她按压在长满青青草的绿茵里。
“赫连荆义,我不愿意!”
天宇上繁星点点,两人并肩躺着,赫连荆义侧头看着萧旋翎,喘着粗气,忍不住骂道:“你真他娘是老子的克星,等明日我砍下萧旋凯的脑袋,看你还愿不愿意了!”
*
第二日,萧旋凯和赫连荆义战于惠州城下。
天气依旧晴朗。
湛蓝色的天宇下,刀剑正在激烈的擦着火花。
赫连荆义连连追击,萧旋凯连连后退。
大战一百汇合,赫连荆义已经汗如雨下。
待萧旋凯转守为攻时,赫连荆义才稍稍感觉吃力,抡起身经百战的圆月刀,怒斥道:“萧旋凯,拿命来!”
萧旋凯张扬的笑道:“命就在这儿,你得有本事拿去!”
赫连荆义暴起于马上,大喊道:“看招!”
拼杀而来,那圆月刀一下子抡在了萧旋凯的肩膀上,劈开战甲,霎时见了红色。
同时,萧旋凯的剑已经抹上了赫连荆义的脖子,三分用力,七分留情,勾唇挑衅的看着赫连荆义。
奇耻大辱,他竟然输给了个小白脸!赫连荆义粗糙的脸皮臊得通红,扬声闭眼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剑在你手里,拿去!”
萧旋凯冷笑了笑,展眼看向二里地外的萧旋翎,道:“以她的命,换你的命,你换不换?”
赫连荆义迟疑都没迟疑,立时断喝道:“你妄想!别磨蹭,老子的命在你手里,要就拿去!”
“受死吧!”萧旋凯收紧了剑柄,迅速抽回,在赫连荆义的颈上留下了浅浅的一条剑痕。
扬鞭抽马,折身回城。
“先暂时饶你一命,他日在战场上相见,新仇旧账一并来算!”
赫连荆义睁开了眼睛,一时将自己手里握着的圆月刀甩了出去,使劲抽马,马被打的嗷嗷嘶鸣,他输的心悦诚服,这萧旋凯当真是个汉子!
*
这里赫连荆义带着部下返回营帐,士气低靡,胡兵个个丧头耷脑。
萧旋翎骑着枣红马,眉上神采飞扬,下巴翘的趾高气昂。
没等走到军营,赫连林蒙和赫连北斗两人带人亲自迎出来了两里。
离老远,赫连林蒙便高声喊道:“知道六弟大获全胜,一举就砍下了萧旋凯的脑袋,我们特意出营为六弟接风啊!”
赫连北斗笑着接道:“营里已经宰羊设置酒席了,就等着六哥回来庆祝呢!”
赫连荆义低着头打蔫,不曾应声。
赫连林蒙又哈哈大笑道:“六弟把萧旋凯的人头藏哪儿去了,听人传这中朝萧旋凯长得俊,也让我们开开眼界这长得是有多俊呐!”
赫连北斗也道:“人呐,人呐,六哥怎么不说话啊,这把萧旋凯的人头藏哪儿去了?莫不是六哥想自己独吞这一份功劳!”
赫连荆义低着个头,也还不说话。
赫连林蒙便故意让赫连荆义下不来台:“不会是六弟败给了萧旋凯吧?六弟身手向来了得,这要是败给了萧旋凯,萧旋凯得是啥样个人啊!”
赫连北斗接着说:“五哥此言差矣,六哥怎么会输呢,六哥这些年都快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区区一个中朝萧旋凯,六哥要是输给他,那只能证明六哥以前跟别人打擂的战绩都是作假来的,是不是六哥?”
赫连荆义不说话,后面跟着的两万部下也皆是低垂着脑袋,抬不起头了。
等回去,军中大宴,说好的全军各部都有份。但赫连荆义部去领酒肉时,便是不给。
部下不服,找分派之人理论。分派官兵嘲笑说:“你们还有脸吃肉喝酒,你们这一群手下败将,真给元军丢人!”
……
赫连荆义闷声躺在自己帐中,先时在酒宴上,又被赫连林蒙和赫连北斗两个草包给耻笑了一顿,他心中正是憋着股无名火。拿过一侧置着的酒囊,咕咚咕咚连喝带洒,酒囊里的烈酒就被他喝干了。
昏昏沉沉闭上眼睛要睡着了时,但听隔壁帐内有女人的喊叫声。
“放开我……滚……你们这群禽兽……不怕赫连荆义知道宰了你们么?”
“他个齐军手下败将,我们怕他?要没有五王子,他不知道死几百回了呢!你这小娘们长得有滋味,凭什么被他一个人独占……”
迷蒙中的赫连荆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怒气上了脑门,站起身来,拿上刀便冲了出去。
赶到隔壁营帐,掀帘奔了进来,一刀砍了正撕扯着萧旋翎衣衫的两个胡子。
余下几人见势头不好,慌忙的逃了出去。
赫连荆义双眼瞪得猩红,大骂的追砍了出去。
黑灯瞎火,那几人顺着营帐就藏躲了起来。
赫连荆义没找见人,大骂着折身回来,眼见着倔强的抹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的萧旋翎,一下将其护在了怀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投
三个胡人军官从萧旋翎的账里逃了出来,吓得早是醒了酒,怕是找后账找上他们,聚头一合计,先到赫连林蒙那里告状去了。
“什么?赫连荆义有投汉之心!”赫连林蒙听后大是震惊。
三人便道:“才末将们听其部下说,今日六王子和汉军首领萧旋凯根本不是单挑,是私下里合计好了的!”
“听人回来说,那萧旋凯把剑都架在六王子的脖子上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五王子您想想啊,要是六王子真清白,他能活着回来么?”
“五王子您想啊,他要没有通敌之心,昨天怎么就非要救下那个汉人呢。”
赫连林蒙是越听越信,放下了酒樽,又听人说:“属下才刚儿听六王子部下私下里说,说是只要砍了五王子您的脑袋献给那萧旋凯,齐国就答应拥立六王子为王,共同打咱们呢!”
这一句话彻底动了赫连林蒙的命门,听的赫连林蒙登时勃然大怒,脸上发狠,瞪眼握拳道:“还想砍老子的脑袋,老子先要了他的命!”
……
这里赫连荆义紧紧的将萧旋翎互在了怀里,压下滔天怒火,柔声安抚她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护着你,谁也别想动你分毫!”
话音还未曾落,但见着部下几名先锋疾跑了过来。
“六王子,不好了,五王子和十二王子的部下冲到咱们营寨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抡刀砍人,讲理都讲不通,突然袭击,兄弟们被砍死砍伤的无数,控制不住局面,已经动起手来了!”
赫连荆义听着,本来就窝在心头的怒火,便一下子窜了上来,“我没找他算账,他先来尿了!”
话音才落,就见着帐外灯火通明,赫连林蒙亲自带人围了过来,破声大喊道:“赫连荆义通敌了,谁能砍下他人头,加军功赏美娇娘!”
也不知是谁带他喊了起来,“帐内那汉人娘们刚才差点让老子上了,那嫩的,都能挤出水来!”
众胡兵听着,面面相觑了一番,一时炸了窝似的,脑袋削了个尖发了疯一般的,不要命的要往里冲。
狞笑怪叫声此起彼伏,赫连荆义,萧旋翎,几名先锋,九死一生的冲了出来。
“赫连荆义带着部下通敌了,都给我杀啊!”
赫连荆义手底下那两万余名部下在三军中实属骁勇,被余下八万胡兵偷袭,死伤者不过千人。
打了整整一夜的仗,赫连林蒙带兵一路追到了惠州城门之下,直到抵达了惠州城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才不得不折兵回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时,眼看着累得筋疲力尽,饿的前胸贴后背,没有伤药救治着的部下,赫连荆义才是上火了。
这两年萧旋翎有意无意便给它洗脑,劝其归顺汉廷,他都没曾真正放在心上。
此时,心中动摇,几个先锋看了看那高高的惠州城城墙,以及上面挂着的烈烈“萧”字帅旗,想法不约而同,同时拍掌决定道:“在军中也是他娘的受窝囊气,既诬赖咱们通敌,咱们还就真他娘投靠汉庭了呢!”
*
军医正在帐中给萧旋凯换药,有哨兵掀帘疾驰来报:“主帅,不好了,胡人深夜带人攻城来了!”
等诸位将领上了城楼时,但见着下面胡兵黑压压的一片,军容不整,受伤者无数,举着白旗,仰头向上面喊道:“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连喊了一会,但见着萧旋凯摆手,示意城楼上的弓箭手放下了弓箭,赫连荆义才动了动马鞭子,坐在马上,喊话萧旋凯道:“萧元帅,两次单挑,我赫连荆义敬佩你是条汉子,今日被本部所不容,诚来相投,望萧元帅接纳我们进城!”
其余人等用胡语跟着山呼:“我们诚来相投,望萧元帅接纳我们!——”
萧旋凯眼眸微动,并没有表态。
身旁以林峰为首的一众将军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绝不能放他们进来,当心有诈!”
“依我看,这必是胡子联合起来设下的圈套!”
“放他们进城无异于引狼入室,到时候我惠州失守,如何跟军民解释!”
“胡子言而无信,嗜杀成性,屠杀我齐国军民无数,不共戴天之仇,与他们誓不两立!”
以林峰为首的一众将军最后达成一致,“绝不能放胡子进城!”
一旁站着的懿宸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萧旋凯,开口说道:“胡人骁勇善战,体力超常,在战场上以一人敌我军七人毫不夸张,城下胡兵不少于两万人,与我军为友当如何?为敌又当如何?如能断定其投降有诈,那势必不能放其进城,如能确定其相投的诚意,未尝不可利用这样一支强劲的军队。”
……
城下胡兵眼见着上面迟迟不肯表态,便七嘴八舌轰乱了起来。
赫连荆义心里也不耐烦了,仰头看着萧旋凯,追问道:“我们诚意来投,萧元帅不肯接纳么?”
和其并肩的萧旋翎也忍不住道:“哥……萧元帅,他们当真是诚意来投的,我可以以性命作保!”
城上众位将军皆惠州各地军勇,并不认识萧旋翎。
事到如今,林峰老将军也顾不得萧旋凯怎样想了,仗义执言道:“萧旋翎虽是元帅的妹子,只是当年在北元关作战时,她便被元军给撸走了,这一晃已经两年了。两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萧旋翎一个女子,并不能排除因夫叛国的可能。”
众将军听后方都恍然大悟,窃窃私语起来,“元帅可千万不能因兄妹之情而扰乱试听啊,保不齐这就是胡人设计出来的诡计……”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部进到了萧旋凯和懿宸耳朵里。
“林将军此话当真让人心寒!”懿宸按了按剑柄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平,“萧家满门忠烈,就不说老太爷和老爷马革裹尸于疆场,大小姐堂堂中朝儿女,心胸得是狭隘到何等地步,才能通敌叛国啊!”
林峰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针对谁!”
萧旋凯摆手叫停了争执的两人:“林将军之言并不犯话,我们在前线作战,耗用民脂民膏千千万万,如今决战在即,乃齐国之生死关头,不能不擦亮眼睛,也不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私情而扰乱试听。”
第一百二十章 投降的条件是要你
两军交持了半个时辰。
城下赫连荆义部耐心消耗殆尽,部下们皆向赫连荆义道:“齐国不诚,看此形势,不肯接纳咱们不说,没准正在城上密谋着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呢!”
“前后夹击,左不过没咱们好,不若就和汉人死战,拿下惠州城来!”
赫连荆义听此话,紧握了握刀柄,咬牙说道:“若是真走投无路,也只能如此!要么战死,要么等死!”
萧旋翎侧头看着赫连荆义,便是伸过了手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对着他的眼睛道:“赫连荆义,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我不姓柳,我姓萧,我是萧旋凯的妹妹。”
赫连荆义一时睁大了眼睛。
“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哥哥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再耐心等一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兵戎相见好不好?”萧旋翎说着,便又凑近了赫连荆义一些,不点任何胭脂的唇轻轻吻在了他粗粝的侧脸上,“现如今双方都需要信任,你亲笔写一封请和书来,由我送到城中,让双方都知道彼此的诚意,好不好?”
“老子的诚意还不够么!”赫连荆义一时扼住了萧旋翎的下巴,三军之前,他凝视着面前绝艳又致命的红罂粟,“降于汉廷的条件之一,是你同意做我的女人。”
萧旋翎抬眸凝视着赫连荆义那双黢黑凌冽的眼眸,压下心中所有愿与不愿的交织纠葛,揪心的矛盾敌不过数以万计的人命,由不得她选择,却已然下定了决心。
她微微收回了视线,用浓密翕动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所有情愫,连点了两下头,力度是那般的轻,落在心房时又是那般的沉重。
“萧旋翎,我要看你的诚意。”
抬眼之际,已然被他那健硕的臂膀紧紧箍在了怀里。
她的主动迎合,令他疯狂,霸道凛冽的深吻如同一卷窒息的漩涡。
……
赫连荆义亲自书写的请降书由部下先锋送往了城中。
林老将军为首的诸位将军依旧不同意打开城门放胡人进城。
懿宸一人同意纳降。
萧旋凯未曾表态。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时,萧旋凯手拿帅印,扬声发布军令道:“众将军听令!”
众位将军站起身来,齐齐抱拳:“末将听令!”
“林峰林老将军,赵龙将军,秦昊将军,傅卢将军,命你四位勇将带领六万大军退守明州,等待西州,藩西大军来援,统一听从羿亲王调派。”
“末将遵命!”
“懿宸将军,毕进将军,庾连楠将军,命你三位名将领军两万,一日之内引导护送惠州城百姓迁往明州城内,不得出现丝毫差池,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谨记!”
下发完军令,萧旋凯命左右置酒来。
斟满每一个海碗,萧旋凯率众拿起酒碗,敬诸位将军道:“马革裹尸,牺牲性命乃军人天职,本帅执酒为各位将军践行!”说毕,一饮而尽。
众位将军跟着豪饮尽了碗中烈酒。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这便出发吧。”萧旋凯放下海碗道。
众人临走之前,齐声问萧旋凯道:“那主帅呢?”
“我带领五千精兵守在惠州,如胡人诚心来投,此乃军民之幸。”
林峰猩红了眼睛看着萧旋凯问:“若,若此乃胡人奸计,主帅当如何自保?”
“如若是胡人奸计,我会拼尽全力,死守到诸位将军及惠州百姓安全退守到明州之时。”
林峰听此话,便是按剑哑声说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末将请求留在惠州!”
一旁懿宸道:“林老将军若留在惠州,那赫连荆义就算是真有投降之意,也难免被老将军的脾气所激怒。”说着,懿宸便转头看向了萧旋凯,“元帅,就让我留下吧!”
萧旋凯厉声道:“军令已下,岂有再改之理,这便出发,违抗者军法处置!”
懿宸仍不死心,降了气势,红了眼睛看向萧旋凯商量道:“二爷,让懿宸留下来陪你吧。”
萧旋凯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说道:“我身边就你和如燕两个,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如今左膀没了,这右臂怎么也得留着吧,挺大个男人,哭哭啼啼让人看笑话,留着你的命,逢年过节如燕坟头烧纸的活就包给你了。”
懿宸本来没哭,倒是被萧旋凯这话给招下了眼泪来,拿袖子抹了一把,“二爷……”
萧旋凯打断他骂道:“别磨蹭,快滚吧!”
懿抹了眼泪,洪声道了一句:“遵命!”
林峰和其他诸位将军也都同萧旋凯行了军礼,抱拳辞别。
……
晚风习习,幢幢光影映照着横贯不绝的大军,蜿蜒起伏,扬尘千里,迅速撤离了惠州诚。
萧旋凯站在高处,目送着大军离开。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疏朗的空气轻拨着他的墨色头发。
左右上来禀道:“酒肉都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开城门迎胡人,请主帅吩咐。”
萧旋凯举目望着远方,那里空旷荒凉,“胡人生性暴躁善变,无论如何不能不妨,必须确保军民安全撤离到明州之后,才能迎其进城。”
左右担心道:“大军最快也得明日晚能到明州,元军长久等在城下,若真是诚心投降,怕是引起哗变!”
“不放他们进来,咱们可以出去,吩咐下去,把酒肉薪柴一应宴饮器具装车,送到城外去。”
*
这便又过了两个时辰。
城下赫连荆义部等的怨声载道,唉声叹气。
晚饭便没吃饱的众人,在激战奔逃之后更是空了肚子。
饥饿加剧了愤怒的情绪。
“这白旗也挂了,请和书也送了,低声下气的好话也说尽了,这汉人怎么还不开城门呢!”
“不会是在这耍我们吧,现如今咱们要粮没粮,要吃的没吃的,前后夹击,左右无援,大汗攻下京都和中塞六州,屠杀了多少的人,汉人不会心里以为那些人都是咱们杀的,要趁此机会报复将咱们,将咱们赶尽杀绝吧!”
“干就干,谁怕打仗,再不开城门让咱们进去,咱们就拿下这惠州城!”
听这些议论,赫连荆义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握着手里的圆月刀,心想:去他老子的吧,最多等到天亮,等天一亮能看着了,萧旋凯开城门迎他们进去,都他娘不买账了。
怎的,这是虎落平阳被万人欺了么。
一旁萧旋翎见众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便想方设法耐着性子安抚众人。
她的安抚先时还能奏些效,只越到最后越是烦躁,众军士将心中的怨气和怒气全加到了她这个汉人女子的头上。
若不是有赫连荆义在这,把她砍了算是正常,留着她倒算是反常。
正当众人磨刀霍霍之时,只见着城门从里侧打了开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惠州之幸
齐军主帅骑马在前,后面一队人马拉来了足足够两万人吃喝的烈酒和牛羊。
欢呼声骤起。
一时惠州城外篝火点点如同繁星,元齐两国军士齐心协力共宰牛羊。
萧旋翎下马朝萧旋凯奔跑了过来。
萧旋凯将其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哥哥……”心中的千言万语到此时就凝结成了两个字,萧旋翎窝在萧旋凯怀里,两年以来承受着的所有的艰难委屈全部借着眼泪发泄出来,眼泪如潮水,她哭得泣不成声,沉湎在久违的温暖怀抱里,喜极而泣,破涕而笑,“奶奶和母亲身体还好么……想你们……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中军置酒,宴饮正酣。
篝火烤肉的膻纯香气,传得到处都是。
羌笛胡舞,欢乐的氛围暂时掩盖了战争的烽火连天。
萧旋翎舞剑助兴,赫连荆义目不转睛的观看着,一时叫喊道:“拿酒来,今晚上要同萧元帅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左右应声搬来数坛烈酒,要为两人满酒。
赫连荆义却酣笑着抢过了酒坛子,递给萧旋凯道:“碗太小了,用坛子喝岂不畅快!”
站在一旁的军侍提醒萧旋凯道:“元帅肩膀上刀伤不轻,郎中嘱咐切忌饮酒。”
赫连荆义不管这一套,自己先喝了一坛子,喝的一滴不剩,哐当一声将坛子摔碎在了地上,笑激萧旋凯道:“现今这样的好日子,不喝酒岂不扫兴,我先干为敬,萧元帅随意!兄弟给你面子,就看萧元帅给不给兄弟面子了!”
萧旋凯抬眸,笑了笑,另起一坛烈酒,一饮见底。
赫连荆义朗声笑道:“萧元帅好诚意,兄弟再陪一坛!”
连喝了数十坛,赫连荆义还笑喊着让去取酒。他在心里并不完全服萧旋凯,站起身吩咐人拿兵器来,笑说要同萧旋凯切磋刀法。
明知萧旋凯身上带伤,萧旋翎见势头不好,便放下了手里的剑,走过来笑劝赫连荆义道:“来日方长,现今人疲马乏,比武切磋之事……”
赫连荆义打断她道:“男人的事,哪容得上女人说话!”
萧旋凯朝萧旋翎露出个安抚的笑容,一时接过了赫连荆义扔过来的圆刀。
赫连荆义道:“马战我不如你,原地拼杀你不一定够个儿!”说着,握刀迅猛出击。
酒酣胸胆尚开张,两军首领过招,直让旁人看的心惊肉跳,畅快淋漓。
赫连荆义主攻,萧旋凯主守,兵器相博得叮当直响。
连续打了半个时辰,喝下去的数十坛烈酒发挥了作用,天旋地转,谁还有勇气扬声自己千杯不倒。
聚力速战速决,赫连荆义力气用尽,转攻为守。
萧旋凯风度犹存,挥刀径直搏击而来,赫连荆义用戴着半臂金环的胳膊挡住,同时,锋利的刀锋直逼萧旋凯眉心而来。
“大哥小心!”一旁观战的萧旋翎疾声提醒萧旋凯道。
哗啦一阵声响,赫连荆义那戴着的半臂金环落了一地。
萧旋凯双脚向前,巧妙的躲开了赫连荆义的袭击,及时收刀,刀刃从赫连荆义的肉皮略过,却准确控制到不划伤其分毫。
得有怎样的臂力,才能将刀把控运用到如此地步。
“赫连王子,得罪了。”萧旋凯收刀。
赫连荆义低头看着那断得干净利落的金环,哈哈一笑,扔了手上的兵器,朝萧旋凯抱拳道:“领教了,萧元帅!”
……
宴酣后暂时宿在了城外,赫连荆义部下怕齐军将其灌醉后有诈,留萧旋凯在城外同宿。
次日下午醒来,托到下午酉时,估计军民大致已退守到了明州,才开城门迎其入内。
进了惠州城,眼见着城内一空,赫连荆义及其部下才反应过来齐军为什么迟迟不肯开城门迎他们进城。
“岂有此理,敢这么耍老子!”赫连荆义怒气冲冲,直掀帘进了萧旋凯帐内。
军帐里郎中正为萧旋凯包扎着复发了的伤口。
血纱布沾了满满一大托盘,赫连荆义眼见着萧旋凯靠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看着兵书,也不知怎的,怒气倒是消了一分,双脚分成大字站在那里,问萧旋凯道:“我带部下诚意来投,萧元帅却将惠州城军民百姓全部撤了出去,看来你们齐军还是信不过我们啊!”
萧旋凯叫退正在为其包扎的军医,把兵书和上轻放在了一旁,看向赫连荆义道:“两次决斗,萧某敬佩赫连王子铮铮铁骨,此次赫连王子举兵来投,诚,乃两军之幸,诈,以我一人之命作赌注。”
说着,萧旋凯便拔出了身侧佩剑,扔给赫连荆义,“如果我只代表我自己,必定卸下全部戒备大敞城门迎赫连王子进城。但我是齐国元帅,我一人性命,死不足惜,只数万计军民之身家性命,我不能赌,就是有九分胜算一分风险,我也赌不起。现如今这剑在赫连王子手中,齐元两军,是战,是和,全凭赫连王子选择。”
赫连荆义掂量着萧旋凯扔过来的佩剑,手指尖划过剑锋,锐利无比,上前一步,唰的一声冷脆,剑身归鞘。
“我赫连荆义敬你是条汉子,如不嫌弃,等战争结束后,认作兄弟可是愿意?”
萧旋凯笑看赫连荆义道:“等战争结束,请赫连兄到府上饮酒,不醉不归!”
“行,记这了!”赫连荆义一拍胸脯,朗笑着折身,掀帘阔步走了出去。
……
夜晚军帐中一片祥和。
春夏日之交,晚风吹得人身心舒朗。
萧旋翎独自站在那里,军营里篝火幢幢,伴着元军的轰乱宴饮声,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身上霎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赫连荆义打横抱在了怀里。
一声惊呼隐藏在了那微微的叹息声中,眼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萧旋凯的背影,又把袖口里那抽出了一半的柳叶刀推了回去。
“今夜做我的婆娘!”
赫连荆义喝了酒,醇烈的酒气喷洒在周身,萧旋翎迟钝的看着这个近在咫尺豪放粗犷的异族男人。
路过萧旋凯身边时,赫连荆义特意酣笑又带有挑衅着道:“萧元帅,军帐借我们用一晚上如何?”
萧旋凯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他在看萧旋翎。
她从她哥哥微红的眼眸里看到了隐痛和旁的揪心的情愫,那些是她所不愿意看见的。
一时萧旋翎主动环过了赫连荆义的脖子,笑的那般刻意又明媚,“大哥不打算祝福我们么?”对视上赫连荆义毛茸茸的眼睛,驳回一筹,“不改口叫大哥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苟活
元国首领赫连丞听信山中老道之言,遍寻齐国美貌女子,取其初次之血,配置长生不老之丹药。
那日两名胡子狞笑着要将魏楚欣…她将自尽之时,紧随其后的林三赶到,叫来了胡人校尉。
那校尉为立功劳,也怕上头得知惩治下来,乖乖的按照军令把魏楚欣抓送到了运往京都城皇宫的鸾凤敞篷硕大雕车上。
同她一起的,是千百名风华美丽的可怜女子。
风雨兼程,终于抵达了京都城。
四五月之交,京都城外那高高直立的杨树,冒着那般嫩绿的颜色。
土鸟在其上筑巢,一行行鸾凤雕车经过,带起了尘土飞扬,也惊了上头筑巢的鸟儿,一阵扑腾乱飞。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远远的,在要抵达京都城时,上头挂着的那头颅……在半年之久的风吹日晒下,青紫发黑,风化了一般的,变成震慑来往于此的普通百姓最好的屠刀。
那是昔日齐国里第一俊美的男子,那是武艺无人能敌,让萧旋凯都不得不敬服的骁勇将军。
曾经在西州,他单枪匹马闯入军中,谈笑间下了高承羿的兵符。
那年冬天,魏楚欣以救了孩子的人情问他萧旋凯可是有反心,他迟疑过后,宁可选择一剑刺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也不肯欠一个牙口缝背叛萧旋凯。
头颅是左铮,经过城门口时,魏楚欣仰头辨认过了,是左铮……
周身血液仿若被人抽光了般的,头皮发麻,她睁大眼睛茫然的凝视着上苍。
阳光明媚,天理何时昭彰?
露天鸾凤雕花马车驶进了城中,视线越过了那可怕的被群蝇驱之的头颅。
只是却深深的印在了眼底……
笼罩在巨大绝望和凄悲的阴霾里,哭泣嘶喊这些都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魏楚欣靠坐在鸾车一角,轻笑了笑,干裂的嘴边因这样不合时宜的表情扯得满是血口子。
车上的女子俱是一样的沉默绝望,乱世之中,国破家亡,即使在垄州暂时逃过了一劫,被运送到京城里,也终将沦为胡人的玩物。
而混杂在其中的诸如魏楚欣这类长得貌美的已婚女子,或许被赐死,或许被投入军营,运气好一点被分到将领家里当做奴隶,便要感激不尽上苍有好生之德了。
“两天前这告示就贴出来了,说是柳大使的小妾逃到垄州去了,所有从垄州来的车马都要拦下检查呢!”
“又从垄州运来几车女人,快去把画像拿来,看有没有那小娘们。”
“这都找了几天了,也没找着,至于这么上心么!”
“怎么不至于,这柳大使可是大汗身边的红人,几位王子都给他面子的,咱们点好若真能寻到那小娘们,得到了提拔,还用在这风吹日晒,一天半宿不敢合眼的遭这份罪么!”
守城门的胡兵一边谈论着,一边拦下了从垄州过来的马车。
比对着画像,一张脸一张脸的寻找。
“这辆车上没有,放行!”
“这辆车上也没有,放!”
这便查到了魏楚欣所在的一辆。
车上所有人都应声吓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只有魏楚欣失神的靠坐在那里,满眼的茫然。
“说你呢,敢不站起来!”其中一名胡兵一把就将魏楚欣拽了起来,定神那么一瞧,倒是怔了那么一下,对照着手里捏着的画像,看了又看,招呼一侧的胡人道:“快过来认认是不是这个!”
……
这里魏楚欣被单独扣留在了城门口,胡兵们拿着画了她的画像在一起交头接耳,说什么,她半句也听不懂。
一时有个胡兵骑马回来,守城的胡兵一见着了,便忙问道:“见着柳大使了么?”
那胡兵气喘吁吁的回答:“柳大使正在陪大汗听曲子呢,并没见着,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身边的人了,说是等柳大使一出来,就回禀。”
魏楚欣在探着那藏在发髻里的银针,这几日时时刻刻就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贴在城墙门口的告示距离她不远,她能看清上面的画像,只是却不认识写着的元朝文字。
见着胡兵满眼亮光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看,但却没有一个敢擅自对她动手动脚的,魏楚欣便在心里猜测:难不成胡人得知了她的身份,想把她撸去押往前线,以此来威胁战场上的萧旋凯?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苟活着了……
这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本午时该是轮值的时候了,只先时找到魏楚欣的看守城门的胡兵,为了能在柳大使面前邀功,饭都可以暂时不吃了。
一时有人骑枣红马扬鞭疾驰往城门口赶。
伴着正午强烈耀眼的光芒,魏楚欣眯眼渐渐看清了那个人。
身穿胡人的马裤和窄袖上衣,卸了发髻,剪了头发,那不长不断的头发用细绳编成了几股小辫,小辫下面压着个金光闪闪的纯金头环。打了耳洞,左耳上带着与头环配套的金耳圈。
只面容未曾变,细长脸,皮肤白皙细腻,与下巴上那才续得不长的胡须显得格格不入。
奔到城门口,他收了缰绳,就坐在马上,用带着墨绿扳指的手指,紧紧的捏着手里的马鞭子,一时凝视了她好是一会。
魏楚欣也在抬眼凝视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才是敢认。
是……是隋州柳伯言!
柳伯言滚鞍下马,并没直接朝魏楚欣走来。而是走到几位守城的胡兵那里,拍了拍几人的肩膀,说了几句胡语,又用胡人之间的礼仪,给找到魏楚欣的胡兵深深的鞠了躬。
几个胡兵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柳大使客气,柳大使严重了!”
魏楚欣从小马凳上站了起来,眼见着被柳伯言被胡人前呼后拥着,众星捧月一般的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心里千焦百感,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柳伯言,清了清干得冒烟了的嗓子,切齿喊问他道:“你,你通敌了?”
走过来的柳伯言死死的板着一张脸,气势汹汹,手里拿着鞭子,照着她便狠抽了两下,用胡语骂她道:“他娘的,赶背着老子逃了,看今天抽不抽死你!”
那两鞭子抽打的极其用力,抽到之处,皮开肉绽。魏楚欣顾不得疼,冲上前来,拽过柳伯言的脖颈子,猩红了眼睛问:“柳伯言,你叛国了?”
一旁站着的胡人并听不懂魏楚欣说了什么,听闻为寻到这个娘们,柳大使在大汗那里受了几十鞭子,才求大汗下了寻找的告示。
众人便拦着柳伯言,抢下了他手里的鞭子,劝说道:“大使快消消气,没必要和个女人动气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戏假情真(一)
“看回去怎么收拾你!”火气被劝了下,柳伯言看了看魏楚欣,便是要抱她上马了。
“你别碰我!”魏楚欣看着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奋力撕扯挣扎着不让他碰自己。
柳伯言拦她不过,扬手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就是一个巴掌,喊问她道:“想死在这儿么!”
魏楚欣冷笑:“是死是活,同你这通敌叛国的贼子有什么关系!”
“说什么?”柳伯言红了眼睛,逼近魏楚欣,狠掐着她脖子,“有本事再说一遍!”
魏楚欣挑着大脖筋,直视着柳伯言,一字一顿,字字咬得切齿,“我是死是活,也轮不到你这通敌叛国的贼子管!”
一时却是将柳伯言听笑了,点头轻笑了笑,停顿了下,迫近她的眼睛,“今晚上就让你成为我这通敌叛国贼子的女人,咱们两个就夫妻同心,谁也不嫌弃谁了。”
“你……你敢?”柳伯言那样阴鸷的笑容,一下子压住了她的气愤,从他随虞昱去北元关到今时,不过两年的时间,而这两年时间却让一个人脱了胎换了骨。
……
因她的不配合,他命人绑缚住了她的手脚,堵上了嘴,找来了一辆马车,将她胡乱的塞了进去。
一路缓行,魏楚欣脱力的侧躺在车上,眼白上全是红血丝,盯看着车篷上一角,回想着原来的柳伯言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他虽浪荡,但人却不坏。
马车停在了京都城一处平常地段的三进民宅门口。
柳伯言并没有跟着回来,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车夫下去敲门。
魏楚欣支耳听着,宅门被吱呀的打开了,门外的车夫和门里的管家窃窃私语说了几句什么,就又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一会,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外头的人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车帘,四个小厮眼见着蜷缩着被捆绑住手脚的秀丽女人,忙垂眼屏息,畏手畏脚的将人抬进了宅子。
一径往里走,过了甬路,一个管事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迎头赶了过来,搭眼,上上下下将安安静静认人扛着的魏楚欣打量了个遍,清了清嗓子询问几个小厮道:“大人怎么吩咐?”
四人摇头说不知道,管事妈妈甩着帕子开口刚要骂人,一抬眼见着管家过来了,忙咽了话,迎上前笑说道:“大管家午好,您看,这突然抬回个姑娘,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待着才好,还要向大管家讨个主意?”
管家沉吟着道:“大人说让看着办。”
管事妈妈眼珠一转,笑着做主了:“那就先洗洗给打扮好了,好好的安置在客房,具体等大人晚上回来,再听大人吩咐呗。”
“再给请个郎中吧。”管家道。
管事妈妈也瞧见了魏楚欣身上那挨着的鞭伤,有点犯难的说:“这年头上缺医少药的,郎中倒是难找,就是找着了,姑娘伤在了身上,”清了清嗓子,故意拿帕子掩了掩,“长得这般花容月貌的,大人在意着呢,哪能让郎中近身瞧看。”
“那就吩咐人出去开些伤药来。”管家道。
一时沐了浴,又有丫鬟服侍抹了止疼消肿的膏药,换上了干净的单衫,被安置在了客房里。
怕是将人给看跑了,管事妈妈叫来了两个婆子,先是行礼赔笑道了得罪,然后拿着麻绳,掌握好松紧幅度的又将魏楚欣的手脚分别绑了起来。
几人倒退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客房的门,门纱上应着收在外面婆子高矮胖瘦的身影。
魏楚欣保持着被人安置在床上靠坐着的姿势,微微动了动脚踝,虽还是疼,但却照前几日消肿了许多。
落在柳伯言这里倒是比落在胡人那里强了许多。魏楚欣茫然绝望的双眼现了些光亮。
也许她能活到战争胜利,也许她还能见到萧旋凯,也许她还能见到儿女。
既然存有一丝希望,便得设法活下来。
……
戌时初刻,柳伯言才来。
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来。
柳伯言手上托着烛台,放在正中的桌案上,照亮了昏昏暗暗的室内。
走到床边,坐了下,侧过头来,看了魏楚欣良久都没曾说话。
魏楚欣将头扭到了一侧,躲避开他的注视。
柳伯言一手摁着床上铺着的锦被,一手解开了绑缚着她手脚的麻绳。
魏楚欣恢复了自由,低头活动着手腕和脚踝。
柳伯言便看着她,眼见着她侧脸上那被他箍出来的手指印,便忍不住轻探过了手来,“还疼么?”
魏楚欣蹙眉甩开他的手,“别这么假意惺惺的!”
“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心里知道。”柳伯言忍不住扼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说,眼眸里闪着柔和的亮光,让人看起来是那般情真意切。
他慢慢的靠近,近在咫尺的距离,魏楚欣眼见着他那一身胡人装束,头上编着的小辫,耳朵上戴着的金环,冷笑出了声,“你个叛国贼,离我远点!”
柳伯言便是一怔,眼里的柔和瞬间没有了,突然粗鲁的一把将她按在了身下,面庞正对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曾经想没想过这样的场景,有一天你会被我压在身下?”
双手被他死死的按压固定在头顶,魏楚欣挣扎不过,气极了往他脸上啐。
柳伯言也不生气,眼见着她拼了命的左右动着脑袋不让他亲她,他反而是停了下来,低头咬噬在她白皙消瘦的脖颈上,轻轻浅浅,时痒时疼。
激得魏楚欣满脸通红,挣扎着骂他无耻。
他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比以前还厚,若没有用锥子扎一针都不出血的劲儿,他如何把这叛国通敌的活计做的这般有声有色呢。
“和萧旋凯这样过么?”眼看着她脖颈之上那深深浅浅的红印子,柳伯言低笑的问道。
“你变态!”魏楚欣羞愤难忍。
“那就是有过了。”柳伯言在自问自答,笑看着她眼睛又道:“你回应他么?”
魏楚欣切齿。
柳伯言居高临下“脸红成了这个样子,那是有了?”一时便将唇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从现在开始,忘了他,做我的女人。”
她冷笑着啐了他一脸。
“你不愿意?”柳伯言笑的那般危险阴鸷,“等明天,你会投怀送抱,主动爬上我的床求着做我的女人,相信么?”
魏楚欣侧过了头去,露出青白色的脖筋。
柳伯言便是放开了她,找来帕子擦了脸,从床上站了起来,气的一脚踹开了挡着他去路的小杌子,摔门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戏假情真 (二)
炼狱般的奔波疲惫,魏楚欣平躺在干净柔软带着淡淡甜香的锦被上,一闭上眼睛,再也忍受不住,就那样沉沉的睡着了。
睡梦迷蒙中,那样一双带有温度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润凉的膏药被轻轻涂抹在了烧热肿痛的鞭伤处。
魏楚欣以为回到了爱晚居,摸探的抓过了那一双手,“梳儿,是你么?”
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成束的阳光透着窗纱照射进来,几个服侍的丫鬟悉数跪在了地上,试问魏楚欣有什么吩咐。
魏楚欣扶着床栏,要坐起来,跪在地上的丫鬟见了,便十分有眼色的连忙起身来扶她。
“你们大人呢?”被服侍着梳头打扮,魏楚欣看着一旁的丫鬟问。
丫鬟颔首:“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
眼看着那托盘里放置着的胡人女子的服饰,魏楚欣怎么也不肯穿。
几人正是为难,但见着柳伯言走了进来。
摆手吩咐众人退下,站在魏楚欣身后,从铜镜里带笑凝视着她。
魏楚欣也从镜子里看到了他,那副人模鬼样。
便是一把将铜镜倒放在了大案上。
柳伯言好笑的看着她,“在和我耍脾气?”
魏楚欣心也知道现如今落在了他手上,最好不激怒于他,只是眼见着他那不人不鬼的样子,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听话,穿上衣服,带你出去。”他笑着商量着。
魏楚欣坐在原处,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看的柳伯言便蹙了蹙眉头,“别让我说第二遍。”走过来,看着她眼睛,笑说,“是你自己穿,还是让外面的丫鬟服侍你穿,你自己选。我在正堂等你,半个时辰后若还是穿不上这套胡装,那些丫鬟留着便也无用了。”
“柳伯言,你在威胁我?”
“是你逼我的。”
……
此时的京都城较之于一年以前的京都城,当真是大不一样了。
街市上被大半的胡人占据,沿街的铺子,有三分之二都是胡人在开。就是那鲜少的齐国商人,也皆穿着胡衣胡裤胡人打扮。
和柳伯言招摇于市的并肩坐在六马并驾的敞篷八宝錾车里。
柳伯言侧头看着魏楚欣道:“看看这民族融合的盛世,楚儿自是懂得‘变通’这个道理吧。”
“民族融合的盛世?”魏楚欣好笑的看着柳伯言,一时见旁边两个胡子正按着一位齐国女子当街怪笑秽亵,灼痛的不忍再看,收回视线冷冷一笑。
这种事情随处可见,街上之人,早已司空见惯,麻木怯懦的绕路避开。
突然这六马并驾的敞篷八宝錾车被人紧紧收住,先时那女子贞烈刚强,朝着这马车奔来,被那从草原上驾来的健硕战马踩得开了膛破了肚。
那衣衫不整的尸体,迅速被人抬走。
车上柳大使和他的美丽小妾继续游逛在繁华的街市之上。
六马并驾的敞篷八宝錾车走过之处,留下了一滩刺目的血污。
在一间胭脂铺子里站住了脚。
柳伯言在悉心的一盒一盒帮魏楚欣挑选着胭脂。早些年他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挑选这些东西,不是他的弱项
店中掌柜伙计跑堂打杂的人熙熙攘攘的围在两人身边以备随时支使。
众人无不艳羡坐在柳大使身边的那位幸运女子,低领窄袖上衣衬着她那样凹凸有致的身型,那纤细白皙脖颈之上的点点绯红,正是证明着大使昨晚对她的无限宠爱。
柳伯言十分温柔的笑看着魏楚欣,指了指自己的脸,凑过来,仿若心血来潮般的,对她道:“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魏楚欣眼看着他,但见着他轻吹着手上的脂粉,语气不浓不淡,声音不高不低,“知道楚儿是个有良知的人,你若不照着我说的做,眼下围着的这群人就都别想活了。”
十几个人听到这话顿时大惊失色,同时跪在了魏楚欣的脚下。
他们不去求发号施令者,而是满带惊恐又透着希望的苦苦哀求着发号施令者的女人。
魏楚欣看着柳伯言,下巴忍不住在打颤,她想破口大骂他一顿,只是转而一想,他现在连脸都没有了,她就是骂他也是白费力气。
柳伯言伸出了那张戴着玉扳指的大手过来,放在了她的耳畔,轻轻的拨动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俯身过来,温润的唇缓慢的落在了她的眉心,然后额头抵着她额头,看着她眼眸笑着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人主动呢。”
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知为何成为了牵动每一个人心弦的事。
掌权者的能力几何?
小人得志的掌权者,能力无边,潜力无限。
出了胭脂铺,他的新主子元朝首领赫连丞着人传他进宫。
他便慌忙接旨,收了他坐在那六马并驾的敞篷八宝錾车里的招摇于市。
*
魏楚欣独自坐在招摇的马车上,回了那幢普通的三进民宅。
作为元朝首领赫连丞身旁的头一号红人,他的车驾有幸由胡人陪侍在侧。
即使司空见惯了那些秽亵,到了他自己这里,也不想自己的女人被胡人觊觎。
柳伯言便是在临走前命人在八宝錾车四周拉上了严严实实的帷帐。
魏楚欣闭眼躲藏在里面,只眼睛一合,就全是街上那“民族融合的盛世景象”,那样凄厉的呼喊,那样贞烈的自尽……激得她额上冷汗频频直冒。
马车又骤然那么一停,随后是驾车的几个胡人的粗声吼叫。
先时就是这么突然的一停,要了一条人命。
魏楚欣条件反射般的,掀起了帷幔向外看去。
待看清跪在地上,正被几个胡人抽打着的人是故人时,魏楚欣怔忪了那么一瞬。
曾经的原东庭那般不可一世,油嘴滑舌,傲慢于朝野。听人说整条朱雀街上的铺子都是他的。
现如今他就跪在那里,满身补丁,满脸泥污。
“二,二嫂,是你么,我是东子啊,我原东庭啊,二嫂不记得我了么,家中无米下锅,二嫂可有余钱……”
魏楚欣摸探着搜遍了全身,头饰,耳坠,镯子,悉数摘了下来。
制止住胡人再拿鞭子抽打于他,魏楚欣摆手叫他过来。
“先时路过那胭脂铺子,才得知二嫂如今高就了。”原东庭伸手接了那些首饰,眼看着她,笑得那般尴尬。
在人看来,她跟了柳伯言,算是高就……这话说的魏楚欣心里一灼。
“世事无常,当真可谓沧海桑田。”原东庭满眼猩红,笑得苍凉,“五哥的头颅正挂在城门之上,被万蝇驱逐咬噬,死不能瞑目,二嫂就看在曾和五哥相识一场的情面上,帮他入土为安吧,只消柳大使一句话的事……”
曾几何时,原东庭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要强娶魏二做妾,眉姨娘跪地求她说:这事就只要稍稍与侯爷提一嘴,也就是帮玉儿逃脱火坑了。
现如今换了男人,只是换汤不换药,还是这么句求人的话。
魏楚欣坐在马车里,低头轻笑了笑,也笑得那般尴尬。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划清界限
晚上吃饭的时候,柳伯言来客房了。
丫鬟端来了手盆,柳伯言净过了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坐在魏楚欣对面吃饭。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旁边服侍的丫鬟垂手屏息,唯有筷子尖偶尔碰到了碗壁,发出那么一声半声的脆响。
魏楚欣夹了块炒得翠绿的辣椒,放在碗里,没等去吃,就被柳伯言给制止了。
“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许吃辣椒。”说着,伸过筷子来,将辣椒挑了出去,放在自己碗边,就着米饭吃了。
这是一个说话的契机,魏楚欣轻轻拨动着玉质瓷碗里颗颗晶莹剔透的米饭,低垂着眼眸,“若从前不曾相识,倒让人误以为柳大人是惯常用鞭子的练家子,一鞭子下去,就让人知道什么叫皮开肉绽。”
柳伯言听这话,侧头看着她,良久,抿唇说道:“下手是重了一些,楚儿别怨我好不好?”
“为什么要怨柳大人,若没有大人,怕是我现在还不知怎样呢。”魏楚欣便是抬眼看着柳伯言,笑说:“正所谓生财有道,人活着和做生意一样,总是要合时宜,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的。”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没说话。
“升官也要有道,昨日进城的时候眼见着城门之上挂着个人头,招去了成千上万只苍蝇。现下这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那头颅还挂在城墙上面,会不会招来瘟疫?作为臣属,大人是不是要事无巨细的为元朝大汗考虑?”
柳伯言伸出筷子夹了块黄瓜放在了魏楚欣碗沿边儿,点头说:“楚儿提醒的是。”
魏楚欣夹起那块黄瓜,放在嘴里咬得清脆。
这话茬仿若就到了死胡同,再说不动了。
柳伯言转移了话题,“才我回来,听人禀告,说楚儿你遇见了故人?”
魏楚欣放下了筷子。
“楚儿认出来城门口挂着的是谁的人头了么?”
这话确实不适合在饭桌上提起,柳伯言便也没了食欲,放下了筷子,摆手吩咐丫鬟将饭菜捡了下去。
室内燃了几盏红烛,蜡油滴得满烛台都是。
魏楚欣站在那里用簪子头一下一下挑着烛心。
柳伯言漫不经心的靠站在隔断处,眼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将魏楚欣白皙清丽的面庞晃得明明暗暗。
又沉默了不知多久,闲得柳伯言咬着指甲,一时朝旁侧吐了口唾沫,脑袋往魏楚欣站着的地方一挪,“将左铮的人头拿下来可以,交给原东庭也可以。”
魏楚欣便是停了动作,侧耳听着柳伯言的下话。
“原东庭叫你一声二嫂,我不能让他白叫。这事便是个契机,自此以后你和他们都划清界限,就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人,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能做几日?”这话尤其好笑,魏楚欣禁不住回头看向柳伯言,“这汉奸你能做多久?”
柳伯言轻笑了笑:“能做几日算几日。”
……
*
第二日下午,魏楚欣歪坐在小榻上正昏昏欲睡,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让她去正堂。
等魏楚欣到正堂时,柳伯言已经等在那里了。
柳伯言正对面坐着的,不是旁人,却是胡氏。
魏楚欣由人扶着,坐在了柳伯言的身边。
柳伯言便笑了笑,毫无违和又那么顺其自然的拉过了她的手,笑着说:“昨晚上答应给楚儿的事情兑现了。”
魏楚欣下意识的挪开了手,抬眼却是看见了柳伯言身侧,那紧紧关着的金漆木箱子。
胡氏自来是个随机应变,圆滑处事的女人,眼见着如此,自然就笑着改了口,叫魏楚欣为柳夫人。
柳伯言笑说:“原我和子慎便是叔侄,咱们两家是世代的亲戚,你不要拘束了才是。”
胡氏陪笑道:“岂敢,柳大使抬爱。”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个胡人常随走进来在柳伯言耳畔说了几句胡语,柳伯言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对魏楚欣交代说:“有些急事需要我过去一趟,楚儿替我周道待客。”
胡氏见此,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说道:“柳大使忙。”
一时柳伯言走了出去,魏楚欣见胡氏有话要说,便支使开了堂中服侍着的丫鬟。
房门在外一被人关上,胡氏便当即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魏楚欣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二嫂,就看在以前您和二哥的情分上,救救子慎吧……”胡氏一开口说话,眼睛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想当初那般风光的人,在这国将破家将亡的时候,也已然是低了头,弯了腰。
“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魏楚欣便是轻笑了笑,想来去岁离京之时,胡氏是怎么羞辱她的来着,“我已是被他扫地出门,他对我绝情,我也再不是她的妻子,就是此刻把我抓到战场前威胁于他,想必他也是无动于衷的了,所以有些话不可乱讲才是。”
胡氏抬眼看着魏楚欣,簌簌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几行,膝行着跪挪到魏楚欣椅子下,有些女人就是如此好运,当年萧旋凯在京城里说一不二时,就宠着她,现下换了天下换了男人,她也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
“不说从前之事,就同为齐国子民,魏三姑娘是个有良知的人,也要为齐国百姓考虑考虑。柳伯言通敌叛国,认贼作父,甘为元朝走狗,子慎现在被他抓到了牢里严刑拷打,若哪下挨不住,交出来了新设计出来的火炮,用在战场上,这是魏三姑娘想看到的结果么?”
胡氏确时是厉害,短短几句大是大非的话一出口,若是个齐国的人,听到此话后选择袖手旁观,良心都难免不安。
“柳子慎乃正三品朝廷大员,若他是个男子,若他想着齐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就能挨过那严刑拷打的。柳夫人对我说这一番话有什么用呢,乱世之中,个人性命如草芥浮萍,我一个被扫地出门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若不是柳伯言还肯接纳,我怕是早已不堪凌辱而亡了。飞鸟择良木而栖,现如今我既已选择了柳伯言,就得盼着他好,他好我才能好,不是么?”
胡氏抬眼张目结舌的看着魏楚欣,一时抹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魏楚欣微微抬眼看着站在门外檐下的身影,让自己稳稳的托起了案上的茶杯,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茶。
“来人,送客。”放下茶杯,魏楚欣朝外吩咐道。
“你!”胡氏气的连昀了好几口气,转身欲走时,魏楚欣笑着提醒她道:“柳伯言送给你的金漆木箱不带上了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所有人唾弃
“这就走了么,不再坐一会了?”柳伯言站在檐下笑对胡氏道,“一定是楚儿招待不周了。”
无论怎样只要柳子慎还在狱中,胡氏就得赔着笑脸和柳伯言周旋,“柳大使说笑了。”
目送着胡氏渐渐走远,柳伯言便是回过了头来,靠在门框上,抬着一条腿,笑看着坐在对面正安静品着茶的魏楚欣。
魏楚欣垂眸轻轻的吹动着茶杯上面的浮叶,也不看柳伯言。
柳伯言就吹了几声口哨,引起她的注意。
魏楚欣低头置若罔闻。
柳伯言便耐不住她,抬腿走了进来,也不管那么多了,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侧头看着她问:“先时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么?”
魏楚欣伸手把茶杯往案上轻轻一放,不答反问道:“故意出去的?想听听我和胡氏在私下里会说什么?”
“真有事情,再回来见房门被关上了,就想着打扰了你们说知心话怕你会不高兴。”
魏楚欣拿嘴一撇他,看着他说:“你会怕我不高兴?”
“怎么不怕。”
魏楚欣轻轻一笑,几分玩笑几分认真,“你这样抱着我,我就不高兴。”
柳伯言听着,就放开了她。
一时他站着,她坐着,就又过了好久,都没再说话了。
作为赫连丞身旁的第一大红人,他忙得很,这便又被叫进宫里去了。
临走之前,他给她留下个悬念,“等我回来,有样东西送给你。”
魏楚欣点了点头,身在这火坑里,她会期待他给她什么么。
用过晚饭后,有人进客房回禀说:“大人要晚些才能回来,怕夫人无聊,特意找来个人给夫人解闷,夫人要见一见么?”
魏楚欣问是什么人,丫鬟笑着卖关子不肯说。
“大人让夫人选,若见那个人,今晚上夫人得去大人房里过夜。”丫鬟羞红了脸,低头说。
魏楚欣问:“那要不见呢?”
“若不见那个人,夫人今晚上就不用陪大人了。”
“这样的选择倒是别致。”魏楚欣缓慢的盘着手里的核桃,点头道:“让那人进来吧。”
不是别人,是她大哥魏孜博。
魏楚欣一时坐正了身子,扔了手里的核桃。
魏孜博立在一旁,兄妹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不需多说什么,就已是红了眼睛。
“不是在靖州么,怎么又回来了,现在在柳伯言这里,你同他个汉奸……”
魏楚欣伸手堵住了魏孜博的嘴,摇了摇头,低声道了句一言难尽。
“父亲怎么样,大嫂和文仲都还好么?”
魏孜博点了点头,“在胡人攻破京城之前,他们就都南下去了。”
“那大哥哥怎么不走?”
魏孜博也道了句一言难尽,转移话题说:“你的酒铺子还开着,四妹妹和吕福在经营,胡人也尝到了那酒的甜头,责令磬醉酒楼向其供酒,这才使许多做工的劳力保住了性命。”
“楚儿还好么,柳伯言那个禽兽他,他……”魏孜博眼瞧见了魏楚欣脖颈之上那遮掩不住的绯红。
魏楚欣便忙掖了掖领口,低头转移了话题,“需要我做什么么?”
魏孜博轻握了握魏楚欣的手,道:“十日后皇宫里举行大宴会,要磬醉酒楼供给红曲酒,届时胡人所有重要人物都会到场……”
正说着,柳伯言便是回来了,走进屋,看着魏孜博作揖行礼道:“魏兄,别来无恙。”
魏孜博便是站起了身来,侧过了头去,扬声对魏楚欣道:“那大哥就走了!”自始至终都没看柳伯言一眼,甚至于路过他身边时,狠啐了一口。
门口站着的胡人侍卫见魏孜博那傲慢的态度,便伸出刀来要拦魏孜博。
柳伯言摆了摆手,笑着送魏孜博出门,扬声笑道:“那就不远送了,大哥慢走。”
魏孜博回头,急了眼,“谁是你大哥!”
柳伯言也不生气,笑了笑,很有风度的说:“楚儿没和你说么,她已经跟我在一起了。”
*
柳伯言回屋,但见着魏楚欣低头闲坐在那里。
站在一旁笑着端详了她一会,才忍不住问她道:“楚儿怎么选的?”
抬眼见着几个丫鬟应他的吩咐在里间铺被,魏楚欣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他又吩咐在内室添了几盏雕着描金龙凤呈祥的红烛,将整个屋子照得更亮了一些。
几个丫鬟铺好了被,颔首低眉的倒退了出去。
房门被咿呀的轻轻关了上,这声响落在心房上,惊的魏楚欣不禁轻颤了颤肩膀。
柳伯言不断的靠近,魏楚欣下意识的捏紧了美人榻上的锦缎褥子,想往后退,却无路可退。
“你过来,”见她如此,柳伯言便是原处停了下,摆手笑着招呼她,“不是答应给你看样东西的么,在书房。”
来到书房时,但见着他神神秘秘的在中间抽屉里拿出一轴画,又是某位画师的真迹。
放在以前,得了这么件价值连城的东西,她做梦都能笑醒,夜里笑醒了都得下床去欣赏一番。
现在,哪里有那份闲情逸致了。
“喜欢么?”他笑着,满心欢喜的看着她问。
“喜欢。”魏楚欣也笑着,敷衍了事的低头看着地毯答。
“那你是不是也要回给我……”
魏楚欣才伸手接了那画,就听柳伯言这么说,慌忙将画塞回在了柳伯言手里,打断他道:“那我不要了。”
柳伯言接过画来,楞头愣脑的看了她半天,一时就看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她消瘦的小脸,“瞧瞧吓得这个样,画是烫手的山芋,我是山中的老虎?”
魏楚欣低语:“差不多吧……”
晚上,他自觉睡在了外间小榻上,又窄又硬,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
魏楚欣在里屋床上和衣躺着,也是一夜没合眼,胡氏的话和魏孜博的话在她脑袋里交织而过,辗转反侧,扰得她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四更一打,就听见外间有动静。
魏楚欣也便出了来,但见着柳伯言在对镜整理着他的头发。
脚步声一声一声清晰的传来,柳伯言回头,看着眼中精明透亮的魏楚欣,笑问她道:“起这么早?”
“怎么没叫人来服侍?”魏楚欣说着,就抢过了他手里的木梳,不见外的说:“要不我帮你梳?”
柳伯言摸了摸脖子,挑眉问她,“你会么?”
“小瞧人。”说着,魏楚欣就麻利的将他头上戴着的金环拆了下来,逞强好胜,“梳头谁不会,我比专门梳头的嬷嬷梳得还好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人得志
“梳头和作画一样,要有耐心。”魏楚欣低头悉心的给柳伯言编小辫,编好了一把,接过柳伯言递来的金环,将小辫固定好。
“知道你最擅长作画,昨天本来想用那幅画换你一幅画的,只你不同意,我也就只能作罢了。”柳伯言故意说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得容我说话呀。”
魏楚欣便道:“现在换还做不做数了?”
柳伯言笑说:“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将金环固定好,魏楚欣拿来镜子照在柳伯言眼前,“看梳的如何?”
柳伯言抬眼照了照,心知道现如今这副卖国贼的模样谁愿意看,怕她不高兴,只捡话说了两句。
“我都给你梳头了,这份诚意够了吧。”魏楚欣也不提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你想让我画什么?”
“画什么,”柳伯言轻吸了吸鼻子,看着她眼睛笑说,“说了不许生气。”
“不生气。”魏楚欣点头承诺,“你说吧,画山水还是别的?”
“画……”柳伯言狠狠的清了清嗓子,“那个……画我,楚儿给画么?”
魏楚欣听了没吱声,眼看着柳伯言,却也不知为什么,但见着他耳朵都红了。
“那个……不画就不画,事先讲好不许生气的,你看你又不说话了。”说着,柳伯言便站了起来,要叫人端洗脸水进来。
“也没说不画,”魏楚欣便是拽住了他的胳膊,问他道:“你什么时候要,要不等中午你回来,我画好了交给你?”
“等晚上的吧,我拾掇拾掇,你照着本人画。”
“好。”魏楚欣点了点头。
“嗯。”柳伯言也点了点头。
“那我在家准备好纸笔,研好墨等你回来?”
“好。”说着,柳伯言就要招呼人进来了。
魏楚欣也便紧了紧牙关,拦住他道:“再耽误你点时间,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的。”
“什么事?”他在心里早就预备下了的。
“昨天在檐下,胡氏说的话你可听着了?”
柳伯言让人听不出喜怒来的道:“回来时只听见你说的话了,别人的没听见。”
“放了柳子慎,行么?”魏楚欣紧握着柳伯言的胳膊,说了出来。
“放了他?”
……
*
午时,磬醉酒楼总铺。
魏四正坐在大堂里和吕福对账,才对到一半,就见崔四一溜烟小跑而来,路过门槛,轻车熟路的往上那么一跳,落地后又跑了几步,膝盖一曲,直跪在了魏四坐着的椅子腿旁。
“四姑娘,不好了,家里断粮,丈母娘又病了,曹绅那个混蛋,又打起了弟妹的主意,要把弟妹卖到窑子里去换一两银子就行,弟妹正在家哭呢!”
魏四听着这话,将账本往案上一放,连看崔四一眼都觉得反胃,只好笑的道:“编瞎话都不带换词的,就说说这个月你来骗几次了,我开的是酒铺子,你跟我在这演戏,我闲着没事捧你这个丑角儿玩?”
“这次是真的,四姑娘爱信不信,左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事,家中弟妹是四姑娘的家姐吧,四姑娘这么大的酒铺子开着,还差这一两银子,你行行好手松散一把沙,也就算是救弟妹这一次了,要不然弟妹真被曹绅给卖了,四姑娘良心能过的去?”崔四见魏四的脸难看,他索性还不演了呢,跪着硌的腿疼,直盘腿坐在了地上。
一旁坐着的吕福见崔四那无赖的样子,尤自觉得心里发堵,左不过一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了事,轻叹了口气,便是要去取银子。
“站着!”魏四啪一下将算盘拍在了桌案上,喝止住吕福道:“他有手有脚,凭什么给他银子,有那一两银子施舍给乞丐我积阴德,给这白眼狼,好处换不来,反到长了他的势,他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呢!”
“诶呦!”崔四见魏四翻脸不认人,便是急了眼,劈开腿挪坐在了大堂正中央,扬声细数魏四和吕福当初的发家史。
诸如当日是谁派丫鬟去通知让他去侍郎府接喝醉了酒的曹绅,借此机会求得魏楚欣让他在磬醉酒铺子做功的。
又如吕福是如何一步一步提拔的他,如何将那史元娘约出来又是在哪条胡同里强迫了她,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的将仓库里的红曲酒事先全卖了出去的……
说的吕福面红耳赤,说的魏四拍桌子叫来伙计要打他出去。
“这些事,四姑娘怕是都忘了吧,小的皮糙脸厚,不怕打不怕骂,只等一会魏家大少爷和芮公子从宫里回来,小的才要同他们学学呢,让他们也都知道知道四姑娘你是个什么人,是怎么一步一步设计三姑娘那么厚道重情义的人的,是如何当了这酒铺子的东家的……”
魏四再是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走到里屋,拉开抽屉,直拿出里面装钱的簸箕,也不顾里面装了多少铜钱了,折回身来,照着崔四的头顶便扬了下来。
“不就是想要钱么,给你,全给你!”
被哗哗啦啦掉下来的铜钱砸得头疼,崔四双手抱拳蜷缩着护着脑袋,只等全落在了地上,他便脱了上衣铺在地上,一把一把的将散落在地上的铜钱全部捡了起来。
一文都不肯放过,有几片落在了魏四的脚旁,崔四便赔笑着说:“四姑娘收收脚!”
魏四冷笑着奋力将那铜钱往远处一踢,崔四呵呵笑着也不生气,追上去将铜钱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浮灰,便嘻嘻笑着收了起来。
“那四姑娘,福管事,我就先走了啊,赶明儿再过来!”崔四兜着一上衣的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站在正中央的魏四眼看着崔四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水杏明眸里一时就泛出了股阴狠。
吕福从椅子上站起来,过来安慰魏四道:“恬儿也消消气,和这种人置气太犯不上,眼下正是国难,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别的也就算了,敢用芮禹岑来威胁她,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魏四冷笑了笑,扬声叫正在后堂的秀儿。
秀儿应声赶了过来。
吕福在旁,一时见着魏四摘下了手上戴着的玉镯子,交给秀儿,低声对秀儿交代了几句什么。
秀儿听着,连点了几下头,应魏四的话,出门去了。
“恬儿,你做什么?”秀儿跑得飞快,吕福拦秀儿不过,便转而追问魏四道。
魏四轻笑了笑,不打算搭茬,走回到桌案旁,拿起账本,摆手招呼吕福继续对账。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男人应该打女人么
晚上柳伯言回来,魏楚欣正在铺好了纸,研好了墨,脸上带笑的等着他。
柳伯言一步一步的往里挪。
魏楚欣站起身来,找话说道:“你回来了,吃饭了么?”
柳伯言点了点头,心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不卖关子,直接对她说道:“人我放了。”
“真的?”魏楚欣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走到他身边,确认的又问了一遍。
柳伯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笑说:“只要是答应给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
魏楚欣不愿意这样和他煽情下去,“放了他,那你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柳伯言笑着挑了挑眉,不太认真的扬声说:“不会——”
晚上睡觉之前,吩咐众丫鬟出去,柳伯言在外间悉悉索索的,脱了胡装,换上了袍子,将头上和耳朵上带着的金环都卸了下去,小辫拆了开,拿梳子通好,将剪得不长不短的头发勉强绾好。
然后才进里屋来。
里屋魏楚欣正脱着衫子,但见着柳伯言掀开水晶帘就进了来,慌的忙要重新将衣服穿上,只柳伯言已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除了一件绣着青荷的淡粉色肚兜,她上身再没穿旁的。
“我自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作为商人也应该懂得一还一报,现如今我帮你做了两件事,也到了你该回报的时候了。”
他一手环着她腰,一手轻轻抚着那样白皙好看的脖颈,低头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锁骨上。
就不说她是他心仪的女子,单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子,这种时候,他身上不免也有了反应。
“曾经你不是说……你喜欢心甘情愿的么?”魏楚欣直视着他的眼睛,“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非要和我?我嫁给萧旋凯多年,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你不嫌弃么?”
“只要你现在肯跟我,你以前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要在乎谁的过去,好不好?”
“不好。”魏楚欣试图去推开他,“我只把你当朋友,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你放我下来。”
“好言相劝,你还是油盐不进。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冠冕堂皇的和你当什么朋友,若不是冲着感情去的,有哪个男人愿意单纯的对女人好。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要做你的男人。”
这话音一落,他果然就没了先时的那些怜惜,将她半扔半放在床上,伸手就迅速解开了自己的袍子。
他即使不似萧旋凯那般常年习武,但男女之间的力气大抵也是悬殊。他若真成心了为难于她,她想自尽都是奢望。
逼急了的时候,她伸手摸探着藏在发髻上的银针,他却早有防备,勾唇那么一笑,凝视着她,慢缓缓的道:“楚儿,你寻不得短见,魏孜博是你在乎的人么?魏四,魏二,芮禹岑,柳子慎哪个是你在乎的人?”
魏楚欣回视着他,没被人这么威胁过,以至于一时她没反应过来柳伯言话中的意思。
“你若敢寻短见,我让他们给你陪葬。楚儿,你不能这么自私吧?”
“你卑鄙!”
“是啊,我承认自己就是个彻头彻脑的小人,我从来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似你大哥哥那般光明磊落,只话又说回来了,光明磊落有什么用呢,现如今魏孜博明知自己的妹妹委身在我这个汉奸身下,他能怎样?他敢怎样?”
柳伯言笑看着她,“有一句话楚儿提醒的是,我喜欢心甘情愿主动的,你得笑着主动给我,若是让我觉得有一点违和不满意了,就先拿魏孜博的右手开刀吧,他不是也喜欢作画么,看被剁了爪子他还能不能画了。”
“柳伯言,你!”
“我说到就做到,楚儿要不就试试。”说着,柳伯言反到是站直了腰,转身悠闲的走到了门口,侧头看着坐在床沿上红了眼眶的魏楚欣。
“今晚上你不留下我,我出门就吩咐人将魏孜博的爪子砍下带回来,楚儿不是行医之人么,我向讨教你个问题啊,这得如何下刀,才能避开手腕上的动脉呢?”
“要是不小心砍着了动脉,喷得满屋子都是血倒是恶心人了,不若就吩咐人从手掌上砍吧,这样虽砍得零碎……”
头像炸了一般,那样血淋淋的场景单一想到……魏楚欣再听不下去了。
一时向后拢了拢头发,奋力的搓了把脸,下了地,朝柳伯言走了过来。
走到他身旁,挤出一丝笑容来,“天很晚了,大人回来休息吧。”
柳伯言便是侧头好笑的看着她,朝她伸过了手来。
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柳伯言反手揽过了她,拿食指轻刮了刮她光洁消瘦的脊背,继儿便是瞧见了她手臂上正红肿着的鞭伤。
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他问魏楚欣道:“那年在夜街上,萧旋凯抓到你同我在一起,回去之后他可曾打了你?”
“没有。”
“那你同他生活了这些年,吵架拌嘴的时候他可曾对你动过手?”
“没有。”
“他那样高傲自负的人,一次都没有过?我怎么不信。”
魏楚欣道:“他说过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为难,也是活到份了。”
柳伯言听了一笑,扼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道:“你以为我想打你?你以为我愿意为难你?你若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像对萧旋凯那样对我,我会这么逼你?”
可萧旋凯就算是生气,也从来没有拿她在乎的人威胁过她……魏楚欣垂眸不愿再往下讨论这个话题。
他也不再往下说了,伸出那一张没拿过刀也鲜少握过笔的手,耐心的抚平她的眉眼。
细润的唇温轻轻的落在她的额头,眉心,是那般的克制。不能再往下,不能再继续,这是他心仪的女子,却是别人的妻子……
“大人睡下了么?”外屋檐下,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他在等这事先预设好的召唤。
“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说,说让大人现下就过去。”
这话听在魏楚欣耳朵里宛若天籁之音。
“真的娘的,这么晚了有什么鸟事!”柳伯言破口大骂,满满的扫兴语气。
魏楚欣屏息,僵直着脊背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期盼着他离开,又害怕他耽行不走。
“等我回来!”最后照着她脸颊狠狠亲了一口,眉头紧蹙,是欲求不满又不得不走的烦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