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色事他人
魏楚欣拿袖子狠狠的抹去了他亲过的地方。
走至里间迅速穿上了衣衫。
先时的经历让她后怕,抱膝坐在那里,整整一夜,是满脑子的盘算。
庆幸的是他这一夜都没再回来,宫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绊住了他这头号大汉奸的脚。
等第二日中午,魏楚欣坐在书案旁,收了笔,盯看着为柳伯言画好了的人物画像。
记忆还停留在隋州的那年,她到柳家给鲍晓当伴娘,他求得了家中老太太,带着她满隋州城里头吃喝玩乐。
吃的,用的,玩的,只要是她多看一眼的,他眉头都不蹙一下,一掷千金的自作主张的全部买给她。
那时候的她举目无援,也不见得是真拿他当朋友,虽有真心,但也不排除为自己铺路的打算。
听说柳长疆要考他做文章,她提前写好了在书房等着他。
等他气喘吁吁跑得满面通红的回来时,眼见着她在书房提拉着一篇上乘的文章在等着他。
他比捡了一千两银票都高兴,拿着文章,拔腿就跑了,跑到一半,又折回身来,朝着她作了个揖,扬声对她道:等回来谢你啊!你先在我屋随便玩玩什么,相中什么尽管拿!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回忆被现实打断,魏楚欣抬头之时,但见着柳伯言站在门口,正笑看着她。
迈过门槛进来,闭口不提昨天晚间发生之事。
眼看着桌案的画像,看得柳伯言一时失神,良久,清了清嗓子说:“没记错的话,画上的这套衣服还是那年在隋州,大嫂见公婆那天时我穿着的呢,想想这都有七八年了吧,难为你还记得。”
“我还记得那天你带我出去,在鸿运楼里吃饭,上了那些道菜,每一样都好吃。”魏楚欣笑说。
柳伯言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呢,拆她台说:“你不是说不好吃的么。”
“真话假话听不出来?”
听的柳伯言便是笑了,“真没听出来。”
魏楚欣就低头不说话了。
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柳伯言也抿唇笑了。
静下来都不说话了,唯有旁边金兽里燃着的浅香,在袅袅的往上空升腾着,往周围发散着。
“去年,也是现在这么个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怀着五个月的孩子,萧旋凯把我扫地出门说不要我了。”过了良久,魏楚欣抬起了头,看向柳伯言说着。
“从侯府出来,自己简直成了最大的笑话,就连街上卖脂粉的老板娘,都说了:胭脂水粉眉黛买全套,人老珠黄魏氏没人要。”
魏楚欣轻描淡写的笑说着,像是学别人的事似的,“所以我和萧旋凯已经没有感情了,此番遭遇,辗转中被你收留接纳,我感激你。”
“只是你要给我几日时间,就这么突然在一起,我有点接受不了……”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柳伯言看的发呆,这戏怎么可以演得这么真,她这几句话一出,倒使他真分辨不出真话假话了。
伸过手来,轻轻的替她拭去了眼泪,揽着依偎在怀中的她,柳伯言点头承诺道:“把心放肚子里吧。”
魏楚欣听着,便轻颤了颤睫毛,以色示他人,她在西州就使过了。
“还想和你商量件事儿。”她抬起眼眸,看着他眼睛说。
“今早上听几个婆子私下里议论说朱雀街连续几家医馆都关了门了,郎中避难南下去了,现在求医问诊的人都没有。我终日憋在这宅子里也着实太闷了,能不能趁现在盘下几家医馆来,做些生意?”
但见柳伯言没说话,魏楚欣就又继续道:“这些年一直就想开一间医馆,只是在侯府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现在和你生活在一起了……你若不同意,这事就作罢。”
“要是闲闷得慌,我给你请几出戏在府中唱好不好?现下这医馆哪是一般人能开得的,那天出去你也是看着的了,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没有,就是大男人都害怕呢,何况是你这样的女子。”
魏楚欣听着,便找出了事先准备好了的炭笔,在脸上勾画了一番,又拿脂粉盖了盖,“我打扮打扮再出门,不怕别人打了主意。”
为了做的真,魏楚欣又低头卸下了发髻上的头饰,完完全全把自己打扮成了个老妪的模样,“要说来这招还是同你学的呢,你那笔店现在还开着么?”
“开什么,经营不善,早是黄了,”柳伯言轻笑。
魏楚欣就赶紧接上,有点耍赖皮的意思:“你这算是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就同意了?”
“不同意你笑什么,笑了就算同意了。”
听的柳伯言不禁又是一笑,低头摆弄着笔搁上的毛笔,问她道:“开医馆得需要钱,魏老板有钱么?打算出多少本金?”
魏楚欣听他这口风,便是把桌案上的画像一卷,抵送到他的手里,笑着说:“一幅四尺三开的画像,出自当世画师靖州魏氏之手,能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柳伯言蹙着的眉头轻轻一展,抬眼问她道:“楚儿的意思是,你在我心里值多少?”
……
*
翌日。
回京第五日,距红曲酒纳缴第六日,距为元朝首领赫连丞生辰所办宴会第七日。
朱雀街一家药铺恰无声息的开张了。
只有两个伙计看店。
至于东家,在后堂里配药。
……
此时正是午时,柳伯言被人前呼后拥着坐轿堪堪来到了宫门口,准备进宫觐见赫连丞。
而他又忒是懂得阿谀奉承的那一套。本来赫连丞特许了他走午门进宫,只他每次进宫,偏偏装得十分规矩的走西边角门。
此时正赶上为众位王子讲学的芮禹岑出宫。
两相碰面,芮禹岑给柳伯言行礼道:“柳大人。”
柳伯言正踩着人从轿里下来,眯缝着眼睛,碰了碰头上戴着的金环,仰着拇指上戴着的墨绿扳指,半天才认出来芮禹岑。
“哦,我当是谁打招呼,原来是芮兄!凑巧,凑巧!”柳伯言人模狗样,颐指气使的模样,“怎样,兄弟给你找这活计可还行,单陪着几位王子谈谈心,官也有了,钱也赚了,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芮兄是个明智的人,比魏孜博那犟种强百套。”
芮禹岑暗处里将手握成了拳,同柳伯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孜博嘴驽,不适合讲学,在通宝阁里整理文书,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柳伯言便是扫兴不提魏孜博了,眼看着芮禹岑手里捧着的书册,道:“我瞧着芮兄这脸色可不怎样太好啊,虽是学习胡语是最最要紧的头等大事,但凡事有度,也要适当休息才是啊。”
芮禹岑道:“柳大人教训的是。”
“那就不耽误芮兄回去休息了。”柳伯言小人得志模样,朝芮禹岑摆手笑说。
“大人慢走。”芮禹岑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欲继续往宫外走。
“等会!”柳伯言便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过身来,变了脸色,叫停芮禹岑。
芮禹岑回身,“大人有何吩咐?”
柳伯言又将视线落在了芮禹岑紧紧抱在怀中的那几本书册子上,“总见着芮兄往出倒腾书,芮兄这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芮禹岑从容答:“大多是翻译胡语的著述。”
“是么?”柳伯言笑着,“还是芮兄觉悟高,这可是好书,等芮兄看完了,可得要麻烦着多跑一趟,送到府上,我也得学习学习才是呢。”
“一定送到。”芮禹岑点头。
“那麻烦芮兄了。”柳伯言扬声。
这里眼见着柳伯言仰首挺胸,背手吹着口哨,神气扬扬,狐假虎威的往宫里走去,芮禹岑才这发觉握着书册的一双手都被汗打湿了。
第一百三十章 诡计
魏楚欣在配一种无色无味,服下后迅速至死的毒药。
并且在这等缺医少药的时候,取材要平常易得。
《魏氏医书》上所计述的都是看病救人的方子,想要配成这种毒药,得研究翻阅繁杂的药典。
当年在医源馆当教习时,魏楚欣有幸见过。整整一套有三十六册,藏于通宝阁,她只读过前两册。
……
第二日上午,在药铺。
魏楚欣正一边翻着药典,一边配药。
突然听到敲门声,她便是以为去西市的伙计回来了,没顾上抬头,只道:“鸽子买回来了?先挂在外头檐下去。”
“买鸽子做什么?”柳伯言站在桌案前,但见着魏楚欣翻看着那医典,一目十行,眼珠子险些都要打转了。
听是柳伯言的声音,唬得魏楚欣肩膀下意识一颤,慌忙将药典合了上,将开出来的方子抓起倒扣着放在了案上。
手忙脚乱之下,一把打翻了案上的砚台,溅了柳伯言一身的墨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慌不择言,魏楚欣光洁的额头上都出了虚汗,直拽出掖在袖口里的帕子给柳伯言擦溅在身上了的墨汁。
“怎么了,看见我比看见鬼还可怕?”柳伯言好脾气的笑着,一时按住了她的手,阻止说,“一就是沾上墨汁了,再弄脏你的帕子,好了,别擦了。”
“我不是故意的……”魏楚欣心虚,赔笑着轻拽了拽柳伯言的袖子,道:“这里弄的乱七八糟,溅得到处都是墨汁,都没处下脚了,一会让伙计收拾收拾,咱们出去说话。”
柳伯言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桌案上的医典,没说什么。
“你不是在忙么,怎么有时间过来?”一时走了出来,在旁侧厢房,魏楚欣给柳伯言斟茶。
柳伯言将一直在手里拎着的糕点摆在了魏楚欣的面前:“听府里的妈妈说,我头脚一走,你紧接着就出门了,饭也不顾着吃,忙忙的就往药铺里跑。这药铺里有什么,就这么勾着你?”
魏楚欣强辩驳道:“听别人胡说,我什么时候就忙忙的往药铺里跑了。”说话间不免察言观色,但见着柳伯言一如既往的耐心,眉眼带笑的同她说话。
“听人说这糕点好吃,我特意绕路买来的,楚儿要不要尝一块?”
魏楚欣便是点了点头。
柳伯言将牛皮纸打开,拿出一块糕点来,也不知她怎就心惊到了如此地步,就见着她满手上弄的都是墨汁,自己却浑然不察,伸过手来,要接糕点。
柳伯言嫌弃的看着她的手,“我喂你吃。”
魏楚欣这才注意到了,低头照着衣襟蹭了蹭手,笑说:“我自己吃,不用你喂我。”
“张嘴。”他非是喂她不可了。
由他拿着,她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么?”
魏楚欣点了点头,抬眼间但见着店里伙计拎着满满一笼鸽子回了来,她才是和缓过来的一颗心便又紧了起来。
还好那伙计也算看出了眉眼高低,远远的见着柳伯言和魏楚欣两人你侬我侬,怕扰了柳大使雅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便原处停了下,没敢过来。
“好吃就多吃一些,等见了新样的东西,我还买给你。”柳伯言一边耐心的帮魏楚欣拭去嘴角边的浮渣,一边笑着。
他就是忍不住的想对她好,即使明天就上刑场,多那么一时半刻的相处也好。
“有些事要去忙,我得走了。”临走之前,柳伯言拿食指点了点自己侧脸,都到明示的地步了,“怕你饿肚子,我特意赶过来的,你这么小气的么,一点都不表示?”
魏楚欣微微低着头,让自己听不明白,他得不到回应,便俯身主动的凑了过来。
她那般突兀的一躲,柳伯言便适时停了动作。
魏楚欣怕他一时翻脸无情,只微微抬眸之时,却出乎意料的见他在笑着。
“来日方长,楚儿不妨先欠着。”他说。
*
出了药铺子,等候在一侧的胡人长随禀告说:“柳子慎醒了。”
柳伯言点了点头,板脸严肃起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柔情,就连新续起的胡子,都染上了几分阴狠。
……
柳家宅子里。
柳子慎被打的浑身带伤,前天被送回来时便神志不清,这才苏醒了过来,正俯身在床上趴着。
胡氏喜极而泣,端了药碗过来,含泪亲自喂柳子慎服药。
“火炮的草图你藏哪了?”额上虚汗频出,柳子慎苍白的嘴唇微微颤着,一醒来就要问这件头等大事。
胡氏低头用衣衫拭去了眼泪,“夫君放心吧,草图被我藏在妆奁里了,他们找不到的。”
“糊涂!不是说让你置在外面么,此番柳伯言那个走狗突然把我放回来,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急得柳子慎忍不住咳嗽,胸腔一颤动,就咳出口血来,拿帕子轻轻擦了去,“那草图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元军手里,否则你我就是死了,到下面也难见祖宗!”
胡氏红着眼眶,连连点头应是,一时想起来了,帮柳子慎轻拍着后背说:“前天我见着了二……魏氏,她现在跟了柳伯言,我同她说了你的事情,会不会是她在背后出了力?”
“什么?”柳子慎听着,便又是一激动,气的咳出半口血来,“当年魏氏和柳伯言便不清不楚,谁不知道,只二哥一次又一次的原谅那魏氏。现在二哥在前线舍出命来抗击胡人,这魏氏可真是长脸,在京城委身在了胡人汉奸身下,真他娘让人来气!”
“和那种女人动什么气,当心自己的身体。”胡氏在一旁温言劝着。
“那草图没法送到前线去,留在家中终久是祸害,”柳子慎侧头看着屋正中央临时架起的温药火炉,对胡氏道:“快去把草图拿来,趁现在烧了了事。”
胡氏应声,放下药碗亲自到里屋取了来。
厚厚二十几页草图被她捏在手里,想来为了设计这个,柳子慎日以继日了尽两年,一旦给投到火炉中,他所有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想什么呢,还不烧了,烧了了事。”柳子慎自己也痛心疾首,闭眼,侧过了头去不忍心看。
胡氏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拿起铁钩子刚探了探炉子里的碳火,未及放下,只听扑通一声踹门响,柳伯言带着一众胡人便闯了进来。
胡氏睁大了眼睛,心里翻了个个般的,反应过来,便一把将手里拿着的草图投到了炉子里。
只这边柳伯言手疾眼快,一脚踢开了那炉子。
整整几十页草图哗啦啦散在了地上,柳伯言弯腰,悉数将其捡了起来。
床上趴着的柳子慎这才明白过来是中了柳伯言设下的圈套,挣扎着起身要来阻止柳伯言。
柳伯言小人得志的哈哈一笑,“带来些补品,二侄子安心在家养伤。”
说毕,摆手让人将带来的补品放下,他则拿着那草图,满载而归又春风得意的走了出来。
屋里胡氏惊魂未定的瘫坐在了地上。柳子慎从床上掉了下来,拄地痛哭,“汉奸,这个汉奸……”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惊无险
拿到了那火炮的草图,出了柳家宅子,柳伯言说有事要暂回府里一趟,一旁跟着的胡人长随却拦下了他,笑着说道:“现如今这草图既已得到,应立马呈上给大汗才是,什么事能有此事重要,柳大人说呢?”
柳伯言眼瞧着那长随,便点头笑了,一壁往前走,一壁道:“甚是!甚是!”
站在柳伯言旁边的长随摆了摆手,两侧跟着的胡兵便直把柳伯言给看护了起来。
柳伯言见此,却也不慌不忙,悠闲的将手里拿着的草图悉数一卷,鼓鼓的塞在了怀中,往前走着,仰头看了看,马上要到正午了,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停在了软轿旁,跟过来的长随来给打帘子,柳伯言笑了笑,一时将手轻搭在了那长随的肩膀上,问他道:“我瞧着你有点打晃儿,若说眼熟,还不曾,若说不相熟,又在哪里见过。”
那长随并不搭言,只微微躬身道:“请柳大人上轿。”
柳伯言点了点头,踩着跪在地上的齐国普通劳力汉子,上了轿。
往皇宫方向走,柳伯言坐在轿子里,便是把怀里揣着的草图拿了出来,先翻着边角查了页数,后又一张一张的细看。
半个时辰眨眼过了,快到皇宫时,柳伯言复又把草图收了。掀开帘子,吩咐人按老规矩走西边角门进宫。
“我想起来了。”柳伯言掀开了帘子就没放下,探出半个身子和跟在轿旁的胡人长随说话,“上个月在十一王子府,我见过你。你是十一王子身边的人,不知我看没看错?”
虽被认了出来,但那长随也不甚在意,死沉着一张脸,冷冷的道:“大人好记性。”
柳伯言一声假笑,又仰头看了看天边,耀眼的太阳挂在正中央——午时。
正是芮禹岑讲完学出宫来的时刻。
到了西边角门,下了轿子。
柳伯言便是伸起了胳膊,眼看着先时魏楚欣不小心溅在他身上的墨汁,不疾不徐的对身旁长随道:“才看见,衣服怎么还脏了呢,这样不得体如何见大汗,你这便折回府上,给我另取一身来,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那长随听了却迟迟不肯挪地方,握了握斜挎在腰间的刀柄,道:“柳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大汗怎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向来不声不响,花花肠子没有脾气的柳伯言却一反常态的怒了,回身指着那长随的鼻子用胡语大骂道:“是我去面见大汗,还是你去面见大汗,眼下衣不得体,大汗一旦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
那长随倒是没想到柳伯言会发怒,阖了阖眼睛,因想着这齐国汉奸颠倒黑白嘴上功夫尤是了得,现下拿到草图又着实立了功,忖度了一回,最后微微躬身像柳伯言道:“那大人暂且等一等,属下这就回府去取来。”
一就是撕破了脸皮,此时柳伯言也没什么好脸色,摆手道:“去吧。”
只等那长随带着两个胡人才走,这芮禹岑就打西角门出来了。
芮禹岑离老远就看见了柳伯言,一顶轿子停在了门口,身边簇拥着十来个佩刀的高大胡人。
“巧啊,芮兄,今儿又碰上了!”两人还有百步远的距离,柳伯言就作揖高声笑着同芮禹岑打招呼。
芮禹岑便不自觉的捏紧了怀中抱着的几册医典,内心道了一句倒霉。
只等给收门的胡兵交了牌子,芮禹岑回柳伯言的话道:“柳大人进宫?”
柳伯言点了点头,痞笑着说:“瞎忙呗!”眼睛往下一扫,看着了芮禹岑怀中抱着的书,“又拿书回去读,昨天的都读完了?芮兄看的可够快的!”
芮禹岑陪着一笑,但见着柳伯言没有下话了,他便朝其行了个礼,打算蒙混过关。
“站着!”柳伯言却是一板脸,“芮兄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芮禹岑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胡语的著述。”
“是么?那可正好了,我也想学学呢!”柳伯言说着,便抬起胳膊指着旁侧给守门胡兵遮风避雨的岗亭,“这大日头底下的,阳光怪足的,觑觑个眼睛难受,走,咱们进里面瞅瞅去。”
一时将里头的两个胡兵撵了出去,柳伯言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桌案旁,摆手示意后面挪挪蹭蹭跟进来的芮禹岑关门。
芮禹岑镇定的将门关了上,硬着头皮没等走到柳伯言近前,就猝不及防的被柳伯言一欠身夺下了那几册医典。
“医略图要,”柳伯言低头漫不经心的随便翻了几页,抬起脑袋看向芮禹岑笑着,转而用常州话说:“芮兄也研究这些个,昨儿到楚儿那里,倒见着她桌子上放着几本,也是这鹅黄锦缎布包着的,这么回事啊?”
“是不是一套啊?你从宫里倒腾出来的?啊,芮兄?”见芮禹岑白了一张脸,柳伯言便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二十几张草图,以及事先就备在袖子里的炭笔和木尺。
……
芮禹岑是抱着几册医典走的。
临走时见着那胡人长随服侍柳伯言在岗亭里换衣裳。
“芮兄慢走啊!”柳伯言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对芮禹岑笑着说道。
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揶揄。
芮禹岑眼看着他,怎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七八年前年的事来。那时候在隋州,正经是他花天酒地,浪荡放纵之时。
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七八年过去了,曾经那般舒朗的圆脸,怎变成现今这般青白消瘦了。
芮禹岑作揖道了一句:“再会。”
两个字结束了这最后一面。
往宫门外走,柳伯言在岗亭里和那胡人长随的话隐隐约约的飘散着。
“以后跟着我混吧,你主子十一王子他不和大汗的眼,现今得了这草图,大汗势必高兴,跟着我混,我提拔你……”
芮禹岑稳步走出了皇宫,一时走在街上,混在人群中,他便紧紧的捂着怀里的东西,发了疯一般的往磬醉总铺子跑。
跑到匾额下面险些和迎面出来的伙计撞个满怀。
那伙计眼见着芮禹岑眼眶微微发红,脸上发青发白,喘着粗气,便以为他也得知了消息,抬手往院子里侧指了指,叹了口气道:“大人也听着消息了么,尸首才抬回来,东家吩咐先搁置在院内墙根下了,通知了他家人,等着来守尸呢。”
芮禹岑睁大眼睛问道,一时没听明白,定了定神,问:“什么尸首?谁的尸首?”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为伤天害理之事?
正堂里魏四低头平心静气的坐在那里翻着账目,一旁吕福站在她旁边,刻意压低着声音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这事你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算命的大仙,老天爷说哪天收了他,是能算出来的事么?”魏四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的上下推打着算盘。
这人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呢,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吕福心中怎能不怀疑,眼下见魏四这般光景,便忍不住按下了她手中的账本,审视着她的眼睛,严肃的问:“这事和你没关系吧,恬儿?”
魏四低头清了清拨动着算盘,道:“这事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人又没死在磬醉酒铺子里,表哥放心,不会影响到铺子里的生意的。”
“我说的是生意么?”吕福听魏四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就乱了,一时又抢过魏四手里的算盘,道:“恬儿,你该不会是……那日崔四走后,你叫来秀儿,在她耳边,你都说了什么?”
“表哥这话什么意思?”算盘被抢走了,魏四拿食指闲敲着桌案。
“恬儿,你看着我,我只问你崔四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吕福眼看着魏四,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几分,“恬儿,你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啊!”
魏四便是抬眸,眼看着吕福那般紧张的样子,倒是轻笑出了声,“你干嘛呀,瞧你紧张的那个样,不都说和我没管了么。”
“真的?”吕福将信将疑,“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发誓。”
魏四倒也有心情配合,眼看着吕福,举掌说道:“我,魏恬欣发誓,崔四……”说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不往下说了。
“笑什么?”吕福被这突然一笑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眉头蹙的更深,眉心都跟着凸起了。
魏四便是不笑了,一时站起身来,和吕福面对面的站着,抬起胳膊,伸出了手,翘着脚用手指尖微微的帮吕福抚平眉毛。
吕福便是不说话了,回视着她,面前明眸善睐的姑娘,让他移不开眼睛。
正当他微微失神之时,但听面前的人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问道:“在表哥眼里什么叫伤天害理的事情?崔四对史元娘做的算么?”
吕福只觉得心被蜜蜂的尾针狠狠的蛰了一下,刺痛感袭涌而来,暗处里手指捏着袍角,他说:“正因为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尝到了夜不能寐的良心谴责,我才要提醒恬儿不要……”
话没说完,只听见门口有脚步声,魏四侧头之际,却见是芮禹岑回来了,慌忙之间,一把推开了站在对面的吕福,不自然的捋了捋鬓角碎发,笑看着芮禹岑道:“芮公子回来了,厨下正是预备了饭,我这就吩咐伙计去端去。”
元军攻进北京城之前,许多人都南下躲避战乱走了。芮禹岑和魏孜博选择留下,实则是以孱弱微薄的书生之力,尽可能的保住国家的文脉。
应魏孜博之邀,他也便住在了这磬醉酒铺子里。
“四姑娘先忙,饭我就先不吃了,”芮禹岑笑着,客气又刻意疏远的和魏四做足礼数。
魏四笑了,“瞧芮兄子说的,我忙什么,芮公子打算哪去?何时回来,若去去就回,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正好大哥哥也没回来呢。”
芮禹岑拒绝,“不必麻烦了。”抬腿往后堂去,走了一半,终是停了下,确认的问魏四道:“院子里墙根下的尸首是崔四的?”
魏四应了一声,拿手上绢子微微掩面,轻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呢。”
芮禹岑听了,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多说什么。
一时回到下处,从怀里掏出那二十几张草图,炭笔,直尺等物,见四下来无人,俱放在自己一侧的书柜里,拿锁头锁了上。
“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外头魏孜博进屋,但见着芮禹岑正锁着书柜,不免笑着问道。
听是魏孜博回来了,芮禹岑清了清嗓子,调整好情绪,回身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魏孜博手里也正是抱着一摞从通宝阁拿回来的药书,叹气说道:“咱们把这书倒腾出来倒是容易,只这么多书,楚儿得花怎样的功夫才能看完整理出来呢。”
芮禹岑听了,也不免跟着叹了一口气,“你我读了十数年书,只可惜做的都是死学问,到了这关键时候,一分一毫也帮衬不上。”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外面有女人悲哭嚎叫声,整理了半日经史,魏孜博只感觉尤其疲乏,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往外瞧:“这外面是怎么了?”
芮禹岑起身,将两人拿回来的十数本医书并做了一处,“崔四死了,想来是曹绅的家姐过来认尸了。”
“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好端端的怎么死了?”魏孜博听到也是吃了惊。
芮禹岑没搭言,捧着医书,一边往出走,一边道:“我去给三姑娘送书。”
魏孜博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到了院子里,就被正嚎哭着的曹绅姐姐拦住了,哭着求道:“崔四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枉,还求大少爷给做主……”
魏孜博见其哭得泪人一般,尤是心软,停下脚步安慰了几句。
这边魏四正和跟过来的曹绅说话,抬眼见着芮禹岑抱着书册要出门,不禁问道:“芮公子哪去?”
芮禹岑道:“出去一趟。”
*
一时来到了朱雀街的药铺子。
芮禹岑敲门,走后门进了来。
由小伙计引路,一径来到了后堂。
堂里魏楚欣正坐在桌案旁,眉头深蹙,低头揉着太阳穴,喝了一口茶,又继续翻起了医书。
芮禹岑站在门口,捧书站了半日,没敢打扰。
等魏楚欣将最后一册翻完了,站起身来活动筋骨时,才是看见了他。
站着出了神的人倒成了芮禹岑。
魏楚欣便是走了出来,接过芮禹岑捧着的手,引起他进堂来喝茶。
“芮公子和大哥哥冒着风险,把这些书拿出来,当真感谢。”
芮禹岑道:“这不值得什么,倒是三姑娘,配药要紧,也当适当休息。”
魏楚欣点了点头,抬眼之际,却见着芮禹岑似乎有话要说。
“芮公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今日从宫里出来,我碰到了柳伯言。”一面高强度的配药,一面高压周旋在柳伯言身旁,怎么能受得了,芮禹岑觉得应该让魏楚欣知道真相。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口难开
“你碰着了柳伯言?”这话听的魏楚欣心惊,想来昨日他偶然来铺子,不知道瞧没瞧见她当时正看着的医典。
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只求你不要告诉楚儿,她多误会我一分,她自己就安全一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
回想起柳伯言的话,芮禹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柳伯言可是问你医书的事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一想到若被他发现她在私自配药,后果不堪想象,魏楚欣端着茶杯的手都禁不住轻颤了颤。
“他……”芮禹岑清了清嗓子,终是咽回了下话,“柳伯言倒是没有为难了我。”
魏楚欣听着,暗自里才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思忖,后几日配药,应更加小心才是,一旦被他知晓,魏孜博,芮禹岑,魏四,吕福这些条人命哪一条能保住。
“那就不打扰三姑娘了,我先回去了。”说着,芮禹岑起身告辞。
魏楚欣起身相送,眼见着芮禹岑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满是红血丝,便是叫住他道:“听大哥哥学说,为了留底通宝阁里的精妙的经史文章,芮公子和大哥哥两人没日没夜的抄拓,这里有几位草药,放在粥里熬煮,既能明目又能缓解疲劳,芮公子带一些回去吧。”
芮禹岑应了声,随魏楚欣一同到了前堂。
站在柜台前面,眼见着魏楚欣手脚麻利的微微躬身垂眸在一样样的抓药。
他一时便想起来年少时的那些事。
第一次见她是在隋州,她站在高处,他站在低处。她手里拿着块石头,那么有准的往池子里一扔,激打出来的半数水花都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当时确有不悦,顺着抛石头的方向瞧去,但见着上头站着一位清丽的姑娘,口内高声念道:
疑题滞塞在心中,望寻鸿儒倾囊授。
孔明刁难三而止,玉壶冰心贤达知?
……
“芮公子,药抓好了。”魏楚欣将配好的药用黄纸捆包好,要递给芮公子。
叫了两遍,芮禹岑才回过神,伸手接了那药,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念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
魏楚欣听了,也在心中轻合: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萧旋凯,你听到了么?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在京城等你凯旋而归……
*
磬醉酒楼里。
魏四亲自把曹绅和其家姐迎进了大堂。
扶着曹氏坐在主位,眼见那曹氏哭得泪人一般,魏四便站在一旁轻握着她的手,劝慰道:“曹氏嫂嫂,你莫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四管事一就是去了,到了下面,眼见着嫂嫂现下这般伤心欲绝,可不是要心疼死了。”
曹氏一把眼泪接着一把眼泪的哭,哭得哽咽,“他能心疼我?他做人的时候都不知道心疼我,死了做鬼不知道怎么快活呢,可怜我个妇人,他狠心抛下我就走了……”
一旁站着的曹绅见家姐哭的伤心欲绝,也禁不住红了眼睛。
魏四手里拿着帕子,低头象征性的抵了抵眼睛,只也不知擦不擦出来眼泪。一时深深叹了口气,吩咐秀儿道了:“快拿椅子来,请二姐夫坐。”
椅子搬了过来,曹绅和魏四两人推让了一回。
魏四有礼的按曹绅坐下,“哪有我坐下,让姐夫站着的道理,姐夫快是坐下吧。”
曹绅拱手道了谢,一时问魏四道:“四妹妹可知晓姐夫是死在了何处?如何死的?”
魏四道:“如何死的倒不知,只知道是死在了回赌场的路上。要说来也是四管事走背字了。”说道此处,魏四便不往下说了。
曹绅和曹氏禁不住追问道:“四姑娘这话怎么说?”
魏四道:“这事牵连着了别人,我不能在背后嚼人家的舌根。”
曹氏听魏四这么说,便一下子从椅子起来,跪在了她的脚下,“四姑娘您就说吧,崔四死的不明不白,也让我们心里有个数不是。”
曹绅也开口相求。
魏四暗处里紧了紧捏着的帕子,一时竟是回想起那年在侍郎府里,芮禹岑和魏三两人在那作画时的情景。她笑着写下一句: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他眼见着,点头接了一句: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春愁鹤发翁。想来万种闲愁,又何尽于人间。
真真是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呢!
“要说来,这话我怎么也不该说的,只姐夫和曹氏嫂嫂这般相求,那我便破例当这一回嚼舌根之人吧。”魏四一面说着,一面俯身扶曹氏起来。
“四妹妹品行端正,百里无挑。”曹绅由衷赞美魏四道。
“不知姐夫和嫂嫂知不知道,这磬醉酒楼原旧主是我三姐姐,后来因经营不善,开不下去等许多弊病,转交到了我手上。当初四管事在三姐姐手下做事,具体做的如何,我不知端底的,只偶然听说一件,说是四管事和三姐姐的心腹之间闹了些矛盾。”
曹绅听到此,就急问道:“是哪一个心腹?”
魏四道:“是一个姓史的酿酒师傅,我后接手这间铺子不曾了解,只听铺子里的老伙计私下里交谈过,说三姐姐尤其尊敬这位酿酒的史师傅呢。”
曹绅道:“原来是他!去年不就是这史老头子背后下手,险些要了姐夫的命!”
曹氏也一下子想了起来,止了哭声,回忆道:“只这史老头子不是被抓到大狱里被问斩了么,他怎么还能出来行凶呢?”
魏四便低头捋着身上带着的桃粉色络子,不说话了。
曹氏和曹绅见状,又连忙追问。
魏四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下话我不能说了。”
曹氏便又跪了下来,要给魏四磕头,只求她告知真相。
魏四俯身忙要扶曹氏起来,“嫂嫂别为难我,往下有关我三姐姐,我不能再说了。”
曹绅听此话,也便跪下相求。
魏四一时急红了脸,骑虎难下的模样,勉强说道:“姐夫和嫂嫂这是做什么,我何德何能,怎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快快起来说话。”
曹绅和曹氏执意不肯起来,只道:“四姑娘不说,我们就不起。”
只这魏四的金口也真是难开,到最后也不肯相告。
倒是她身边站着丫鬟秀儿,耐不住两人如此这般相求,叹气说道:“我告诉你们吧,只这话是我说的,和我们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氏和曹绅连连谢恩,看着秀儿道:“请姑娘点拨。”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中山狼
丫鬟秀儿道:“去年这史老师傅是被抓到了牢里不假,只后来又被人给放了。”
曹氏不解:“被人给放了?”
秀儿道:“当初要没有这史师傅,就没有现在的红曲酒,我们三姑娘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她得知了史师傅师傅下大狱,忒是不忍心,就托了关系,暗自里将人给放了。”
曹绅冷笑道:“好一个情深义重啊!情深义重到是非都不辨了!”
秀儿接着道:“这史老师傅心里终是有一口气,这次是四管事喝醉了酒,从赌场出来又输了钱心情尤是不佳,被他给逮着了机会,从背后下了手,才最终要了四管事的命。”
曹氏听着这话,哭的更是甚了。
曹绅暗暗握住了拳头。
魏四在一旁叹了口气,一时叫吕福拿了十两银子一吊钱给曹绅,“先时有认识四管事的人,跑到铺子里说四管事躺在了街上,我着伙计过去想把他喊醒,只哪成想人就没气了。只后悔那人怎么不早点来告知,若相告的早了,找个郎中瞧瞧,兴许就治好了呢。现如今乱世,胡人当道,街上死尸无数,也没有个王法体统了,这些钱姐夫和嫂嫂拿着,给四管事置办后事吧。”
曹绅和曹氏道:“四姑娘情深义重,平日里就多多的受你接济,现如今世道艰难,四姑娘的生意也不好做,又怎好再要你的钱。”
魏四强是把银子塞在了曹绅的手里,“再是如何,四管事生前也没少帮铺子的忙。现下生意再是艰难,省一省也还是有的,这些钱是我一点心意,姐夫快是收着吧。”
曹绅听着,把钱接了,对着魏四深深的作了个揖。
魏四忙扶他起来,“姐夫这是做什么,快别如此。姐夫是博古通今,卓尔不群的读书人,恬儿自来钦佩。等胡人被赶出去,国家太平之时,姐夫必是另有一番造化的。”
曹绅道:“有一句话压在心中几年了,不曾讲出口,今日势必要讲出来!四姑娘是魏家最令人可亲可敬之人,谁都比不过。”
魏四忙是摇头,一时吩咐外面的伙计,让帮着把崔四的尸体抬回曹家去。
……
出了磬醉酒楼,这一路上曹氏都在掩面而泣。
一时离老远见着了柳伯言的车驾,被一众胡人前呼后拥,街上所有路过之人全部要下跪让行,气势当真可观。
往回走的路上,曹绅就禁不住回想,昔日在朝为官,柳伯言还次于自己一等。现如今如此威风,倒也是他时运尚佳,当初胡人闯入京都之时,他也不过就是在其旁引了引路,惩治了些不服从的硬骨头而已,又有什么出奇的能力怎的。
等到了家,曹母见着了崔四的尸体,又听了曹氏学说的一番话,好是把那史老师傅,魏楚欣,连带着魏家魏孜博和魏伟彬嚼骂了个遍,唯独赞魏四是个好人。
魏二在邻屋听不过去,走出来和曹母分辨。
曹母分辨不过,就喊外面的曹绅道:“绅儿,瞧瞧你娶回来的好媳妇,骂你老娘呢,你还不管管!”
曹绅正是想着自己投路无门,心烦着呢,一听这话,转身掀帘子就进了屋,到屋里下死手给魏二一个嘴巴子,薅着头发就给拽了出来,拿魏二来撒气,一边打一边骂:“你娘的,你再骂一个我听听,现如今魏伟彬都逃难跑了,你个货还当自己是侍郎府里的千金小姐呢!我惯得你臭脾气,看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曹母从屋里探出头来,点头啐骂道:“对,打的好!打死这个不会下蛋的鸡!绅儿,给我往死里打!”
魏二的贴身丫鬟喜儿见势头不好,冲过来跪在曹绅脚下相劝。
曹绅一脚踢开了那喜儿,到底是将魏二毒打了一顿,以解他这些年在魏家受得排挤之气。
魏二被打的浑身青紫,和喜儿抱在一处,双双痛哭。
曹绅听她的哭声心烦,从屋里出来扬手又要来打。
曹母便拄着拐杖出了来,拦过他说:“别打了,可别给打死了,打死了饭谁做起,衣服谁洗。”说着,就拿拐杖点魏二的脑袋,“快点起来,晚饭还没有着落呢,还不快去做饭!”
只等到了晚间,魏二被曹绅打怕了,不敢进屋,在下屋同喜儿睡在一张床上。
曹绅脱了衣服躺着,左等魏二不进来,右等魏二也不见进来。耐不住了,披衣到厨房里去找,眼见着锅台上摆着的碗筷早已经收拾好了。
一时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讪讪的往回走,路过下屋时,但听着里面是两个人的哭声,踹门进去,果然见着了魏二。
魏二和喜儿皆穿着中衣,曹绅来拽魏二回去,喜儿哭拦着不让,曹绅伸过手来要打,只没等落下手去,却见着了喜儿的好处。
这喜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虽不及魏二好看,但也有经人看的模样,细高挑儿的个头,苗苗条条的,中衣上半面露出那雪白的脖子,曹绅眼瞧着,一时就住了手。将魏二推到一旁,就抓过了喜儿的手,不顾喜儿挣扎,睡着手臂就往上乱摸了起来。
喜儿吓得哭了起来,誓死不肯从。
魏二怎也没能想到曹绅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也跪在曹绅身边,哭求道:“你别碰她,她已是有中意的人了,你要想纳妾,纳多少回来我不管你!”
曹绅冷笑了笑,同喜儿挣扎了一回,连个嘴儿都没亲着,脸上反被挠出了口子,倒也没甚意思,侧过头来,看着魏二说:“不碰她也可以,你过来陪我。”
魏二看了看脸都吓青了的喜儿,抹了眼泪,轻飘飘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没魂没魄的出了下房,脚底没声,一步一步往正屋挪了去。
曹绅见了,这才放开喜儿,也跟着出了来。
喜儿这才松了一口,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回想起当日曹绅去府上接亲之时,是那般正人君子的模样,在老爷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一辈子只对二小姐一人好,不生外心,一辈子不纳妾室。
现如今胡人闯了进来,她们苟延残喘没死在胡人手里,只曹绅现下变得比胡人还要可怕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仁义礼智信 ,无耻
等第二日清早,曹绅醒来时,但见着魏二苍白着一张脸,哭红了眼睛坐在窗边,夫妻生活了数年,就再是好看的人,也看腻了。
坐起身来,吩咐魏二道:“服侍我更衣。”
魏二只得走过来,服侍曹绅穿衣服。
早上吃饭,曹母又不让魏二上桌子。
只等曹绅为了体面大手大脚花钱安置了崔四的后事,又在外给曹母买了一只鸡补身子,魏四给的那十两银子和一吊钱也花得所剩无几了。
第三日家中又要没米下锅了。
曹母一直以来就觉得魏二身旁的喜儿不错,从前曾多次劝曹绅将她收在房里,只因魏二拦着不让,他们又忌惮着魏家的权势,终是不敢胡来。
现下碰上乱世,谁也不用怕了。
这两日就见着自己的儿子时不时盯着喜儿瞧,曹母便多多少少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又想着他读书把心眼都读死了,又老实又正直,有了这个心思也不好意思吱声。
这里曹母便把曹绅叫到了房里,小声商量说:“家里又没米下锅了,娘有个主意,想和你商量。”
曹绅道:“母亲请讲。”
曹母握住曹绅的手,小声说:“要娘说,把家里不会下蛋的鸡卖了换点钱花花,又省了一口人的粮,又能得几两银子,岂不好?”
曹绅听了,半日里没言语。
曹母就又说:“娘知道你年轻,身边短不得人,那喜儿也算是有模有样,又是个黄花姑娘,又能生养,你把她收在房里,岂有不好的?”
曹绅听着,还是没搭言。
……
只等下午,曹绅花一百钱买了消肿的膏药回来,拿给魏二抹。
想着以后再不能做夫妻了,晚上又强迫魏二同他行事。
那膏药尤其好用,等第二日下午,脸上被打过的地方就和好如初了。
下午酉时,曹绅又让魏二换上好颜色的衣服,要带她出门。
魏二心下既疑惑又害怕,不愿意出门,曹绅便私下里对她道:“你不同我出去,今晚上我就要了喜儿!”
魏二只得含泪应了。
夫妻二人出了门,一路上躲躲闪闪,怕是胡人看着将魏二强行抢了去,直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走到了柳伯言的府邸。
自打找到魏楚欣以后,柳伯言便不在这座府邸住了,改而搬到了那座普通的三进民宅。
只今日也算这曹绅走运。
柳伯言到药铺子里去接魏楚欣,魏楚欣说有一味药十分好卖但苦于她铺子里不足,柳伯言笑说别人求他办事的时候送了好些药材,不知道有没有她需要的,等改日一总送到她铺子里去。
魏楚欣怕柳伯言这一句“改日”改到半个月以后去,趁热打铁,商量他现下带她到府里去看看。
两人这便才来到了柳伯言府上。
“你府上都有什么药材?”
柳伯言笑说:“人参,鹿茸,三七,还有好些叫不出名字来的,等到了地方你自己挑。”
魏楚欣抬眼看着柳伯言,半玩笑半认真的道:“你倒大方。”
“我对别人小气着呢,这也就是你吧,想要求我办事的人排二里长队……”话说了一半,柳伯言见魏楚欣冷下了脸来,也便知道自己失言了,汉奸仗势欺人为难人的事情,她哪里愿意听呢。
这便到了府门口,柳伯言扶魏楚欣下车,两人才要往里走,但见着门口的胡人侍卫走过来禀告说有人要见他。
当时为了讨好胡人,柳伯言曾吩咐过,对于想要归顺元朝的汉人,只要有足够的诚意和能力,他愿意向上引荐,到时候就向他这般,享有万人拥护和荣华富贵。
柳伯言只当是又有卖国求荣的人来了,怕魏楚欣见了又要不高兴,便对她道:“我有些事情处理,让人先带你进去挑药材,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看上了什么随便拿。”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她自然心知肚明,在别人眼里,她不过就是柳伯言包养下来的一个女子,他是掌权掌钱者,两人是买卖关系,她得进入角色演好这场戏才是。
“那我去了。”魏楚欣这便随人先进了府里。至于府门口跪着的一男一女是谁,她并没抬眼去瞧。
这边魏二被曹绅威胁的百依百顺,曹绅让她低头跪着,她便依言跪着,没有了丝毫气性和脾气。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时,狠打一回就真知道什么叫恐怖了。
曹绅倒是目瞪口呆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柳伯言扶魏楚欣下了车来,魏楚欣如同当年对萧侯爷那般,温柔的笑着和柳伯言说话。
曹绅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见那还真是魏楚欣。
曹绅心中简直喜悦,都传柳伯言风流成性,早年常流连于风月场所,他一无所有,为了谋事,只能把长得正经不错的魏玉欣献给柳伯言,只他在心里也怕如今春风得意的柳伯言瞧不上已是残花败柳的魏玉欣。
现如今见着了柳伯言连魏楚欣都不嫌弃,想是把魏玉欣送给他,也能成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一场交易
侍卫带曹绅走到近前,柳伯言才是认出了他。
曹绅见了柳伯言,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才道:“请柳大人的安。”
柳伯言轻笑了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曹绅赔笑道:“大人慧眼,现如今大人高就,广发英雄帖,小人虽非英雄,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愿意尽己之力,报效大汗。”
柳伯言听了,又是轻笑了笑,半日里不曾搭言,最后摆摆手道:“怎还跪着,起来说话,大汗求贤若渴,自是看重人才。”
曹绅听柳伯言这口风,心下高兴,起来后也躬身颔首说话:“大人费心引荐小人,小人无以为报,来之前准备了一样礼物,还承望大人笑纳。”
说着,带魏二过来相见。
柳伯言吸了吸鼻子,眼看着地下跪着的身穿红袄绿裙的魏二,好是一会才认了出来。想当初他在靖州初次见到魏二的时候,她也是个明媚皓齿的女子,如今数载不见,怎变成了现下这般枯槁模样了……
曹绅见柳伯言看着魏玉欣是那般的若有所思,便知道这份礼物他送对了,作揖又说了一遍,“还望大人笑纳。”
“曹兄果真诚心,愿意把发妻相让给我柳某?”柳伯言看着曹绅笑问。
曹绅赔笑说:“古来便有吴起杀妻,瑕不掩瑜之典,今小人效仿亚圣之行,报效元朝之诚心可见,还望大人成人之美。”
柳伯言俯身将跪在地上的魏二亲自扶了起来,一面替她拍打裙子上沾着的浮灰,一面对曹绅道:“曹兄果然学富五车,博学多才,心胸宽广似海。吴起杀妻求将,终成亚圣之美名,曹兄此番忍痛割爱,他日必定官运亨通啊!”
魏二仅仅抬眸看了柳伯言一眼,眼泪便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当年在靖州,她曾经幻想过也希望过成为他的娘子,现如今沧海桑田,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曹绅见柳伯言这是接受了魏玉欣,赶紧趁机讨好说:“只要是大人心爱之物,小人愿意舍取。现如今大人权倾一方,唯求谋个差事,养家糊口,便是感激不尽。”
柳伯言道:“曹兄此言差矣,今你已爱妻相赠,柳某甚喜,现今有千脚郎中一缺,不知曹兄愿意屈就否?”
千脚郎中是何职位?此前倒从未听闻过。
曹绅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柳伯言隔着衣服握过了魏玉欣的手腕,打算进府了,“曹兄不愿意便是算了。”
慌的曹绅连忙跪地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领千脚郎中一职!”
柳伯言点了点头,一时摆手吩咐道:“那现下就带曹大人去换官服吧。”
曹绅听着,喜不自胜,连连叩首感谢柳伯言。
这面柳伯言同魏二两人前脚进了府,曹绅后脚便被人驾了起来,拖到胡同里,军靴实实一脚踩在了他腰上,直被人踢了无数脚不止,踢的他嗷嗷嚎叫,认爷喊爹求人饶过。
这正是赔了夫人得了个千脚郎中,好一场交易。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防君子防小人
挨一顿炮脚不算,还得带路回家把喜儿乖乖送到柳伯言府邸上来。
曹绅疼的起不来,趴在床上疼的直哼哼。曹母和曹氏心疼的没法。
吃了一顿哑巴亏,要买点伤药钱都没有。
曹母要把头上别着的银簪子当了换点银子给儿子买药,孝子曹绅坚持拦着不让。
“现下天晚了,当铺和药铺子都关门了,先挨一宿,等明日出去总有门路。”
曹母握着曹绅的手,心肝的叫着,眼圈红了又红,眼泪抹了又抹,“天爷啊,你倒是开开眼啊,像我儿这般的孝子贤人,怎就活得这么难呐!那些平日大吃大嚼,仗势欺人的魏家人,什么时候能报应在他们身上啊!”
曹绅咬牙劝曹母道:“娘快别哭了,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总有开眼的一天。”
第二日下午,曹绅勉强能活动了些,挣扎着从床上起了来,弯腰驼背,拄着拐杖,疼的呲牙咧嘴,一步一步往磬醉酒楼挪来。
直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了地方。
明日正是要往宫里交酒的最后期限,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
曹绅进店时,就见着魏四和吕福脸上皆是忧心忡忡的。
“那药也不知三姑娘能不能……”吕福在旁边刚要同魏四说什么,但见着曹绅来了,便把下话咽了回去。
魏四捏着算盘,心里也是没底,才蹙眉叹了口气,在看到曹绅时,又马上变了脸色,带笑和曹绅说话:“哟,姐夫这是,姐夫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
吕福见曹绅弯腰驼背鼻青脸肿的模样,给他搬来了把椅子。
魏四亲自给倒了一杯茶,笑问道:“前几日还好好的呢,姐夫这是怎么了?”
曹绅接过了茶来,叹气说道:“一言难尽啊。”
魏四正是忙得心力疲惫,见曹绅不往下说,她倒也懒得往下问,只笑说道:“也快酉时了,姐夫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以前想着姐夫忙,轻易也不敢去叨扰,今儿既然赶上了饭点,姐夫怎么也要赏光在这里用饭的吧。”
曹绅全身疼的难受,哪里有吃饭的心思,想在魏四这里讨二两银子买药,只魏四如此把他当做上宾捧着他,他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思忖了一回,只能说道:“现如今汉奸当道,民不聊生,如何不让人气愤,想来四姑娘的生意也不好做吧?”
魏四点头道:“可不是这么句话,现如今做什么也不景气。”
曹绅便接着说:“身为齐国人,看不上元朝狗,现如今咱们齐国里的头一号大汉奸柳伯言怕是要被人千刀杀、万刀剐了吧!”
魏四赶紧拦着他道:“知道姐夫是正直的好人,这话也就咱们私下里说说,哪儿说就哪儿了,这要是传到外面,怕是闯出大祸来。”
到此时这曹绅还哪有文人的样子,一撸袖子,执言道:“四姑娘以为我怕他柳伯言么!”朝魏四和一旁站着的吕福露一露他身上的伤,“瞧没瞧见!我曹绅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平生最恨的就是柳伯言那等小人!昨晚在大街上,正遇着了他的车驾,别人都下跪绕行,偏我不让,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屈服折腰!就是被他身旁的爪牙活活打死又如何,人穷志不穷,人倒势不倒!”
魏四听的将信将疑,和小人较真岂不是傻子,捧着曹绅道:“姐夫这一番教诲,真让我们这一群胆小俗人如沐春风!若齐国里尽是如同姐夫这般的勇士,何愁胡人被撵不出去!姐夫之高尚品格,实在是让人汗颜了!”说着,打开抽屉,亲自拿了一块银子出来,递到曹绅的手上。
曹绅推托,“四姑娘这是做什么。”
魏四笑说:“姐夫快是收下吧,同我客气什么。我敬佩姐夫的人品,眼瞧着身上的伤也不轻,本该亲自着人买些伤药给姐夫的,只今日铺子尤其繁忙,姐夫也是看着了的,说句见外的话,姐夫不要挑我才是呢。”
曹绅这才把银子接了,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姑娘忙,我就不打扰了。”说毕,就拄着拐杖一点一点的往外挪去。
魏四在后面见着,笑说道:“姐夫先等一下,今早上吕福买了些糕点来,还剩了许多,若不嫌弃就带回去一些吧。”
曹绅推托说:“这怎么好意思。”
魏四道:“不好意思的人是我呢,记着二姐姐未出阁时最喜欢吃这橘饼糕了,还得麻烦姐夫给二姐姐捎上一些。二姐姐平日在家里都忙什么,有空闲也来铺子走动走动。”
曹绅神情这才稍微显得不自然了一些,接过吕福递过来的糕点,笑说:“现如今这大街上也没个安生,玉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出来的。”
魏四道:“也是,那姐夫慢走,有空过来。”
……
送走了曹绅,吕福只对魏四道:“他非正人君子,你这般拉拢他做什么。”
魏四正是因红曲酒的事情忧心,已是没有先时在曹绅面前刻意装出来的好脸色和好脾气了,问吕福道:“你懂什么,就因为他是个小人,我才要格外捧他逢迎他呢。再有,现如今这个时候,二姐姐孤身一人在他曹家,若不客客气气的对曹绅,二姐姐能不能好了?不防君子防小人,你不知?”
吕福道:“我知道什么!我也没读那么多书,我一个不择手段的管事,我能知道什么!”说着,负气的一甩袖子,往后堂走了。
魏四觉得吕福不可理喻,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着道:“表哥这又是发哪门子无名火,现下家国大义,是计较自个儿的时候么?你也别动不动就和我这么着儿,我也不受你这份闲气!”
吕福听着,耐不住回嘴道:“你也不用急,早晚有散的那一天!现下家国大义,不是计较自个儿的时候,只等胡人被打出去,谁愿意当这管事谁当,树挪死,人挪活,我一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怎还不找条生计活路!”
魏四冷冷一笑,点头道:“我开的是店铺,做的是生意,一切全凭自愿,谁愿意走谁走,我绝不强人所难!”
偏生这时跑进来个伙计,“东家,库房里的晒网不见了,王管事让过来讨主意……”
还没等说话,魏四一下把手里的算盘摔了,“这等琐事你问我来,吕福是管什么的?王管事是干什么吃的?”
那伙计自来也没见东家发过火,现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涨得通红,半日里不敢搭言。
吕福便是停了下来,回身摆手招呼道:“小六子,你过来吧。”
福管事待人温和好脾气,小六子这才松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忠心赤胆
“一会拿对牌,去乙字号库房里领就是了。”吕福吩咐小六子道。
小六子应声要走,吕福又交代道:“回去和王管事说,要细细的筛米,不可马虎了。”
“得咧!小的回去就传话给王管事,福总管事放心好了!”
这边吕福的气也消了,想想刚才发的那一顿无名火,当真没有必要。
魏四正在屋里拢账,才一抬头,却见着芮禹岑和魏孜博两人抬着一大箱子的东西回了来。
魏四才要说话,魏孜博就赶紧朝她摆手,“有什么话,到后堂再说。”
魏四听了,适时住了口。吕福也过来帮搬东西。
一时到了后堂,掩好房门,芮禹岑道:“药配好了,这些便是。”
魏四问:“这一路上,可被人跟踪了?”
芮禹岑摇头说:“倒不曾被人跟踪。”
魏孜博道:“得赶在天亮之前,将其掺洒在酒里。”
吕福也说:“这事多一个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就是掺在酒里,也不能让店里的伙计经手。”
魏四点了点头,分配任务道:“那这样,现在这五百坛酒都在甲字号仓库里,今天晚上支开众人,我负责在外面把守,芮公子,大哥哥,表哥,你们三个手脚麻利些将药掺到酒水里,可也保险。”
三人听着,俱点了点头。
……
第二日清早。
柳伯言同魏楚欣在一处吃饭,饭毕,魏楚欣给柳伯言倒茶来喝。
柳伯言喝了那茶,只觉得里面似加了糖般的,甜滋滋的,便笑问魏楚欣道:“今日楚儿沏的茶格外好喝,怕不是加了蜂蜜吧?”
蜂蜜没加,倒是加了解毒的草药。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随柳伯言怎么说,见他起身要出门,不免叮嘱道:“知你今天要去收红曲酒,那磬醉酒楼原是我的铺子,里面许多人都是我的旧管事,一会你到了铺子,可不要为难了他们才是。”
柳伯言便是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笑说道:“还需楚儿特意说,你的亲友就是我柳伯言的亲友。”
一旁坐着的魏二见两人举止亲密,自觉低头回避了。
一时柳伯言出了门。
魏二抬起头来才要同魏楚欣说话,但见着她咳嗽了声,一口鲜血顺势就喷了出来。
“三妹妹!”魏二变了脸色过来扶魏楚欣站稳。
魏楚欣拿帕子擦了嘴角的血,轻握着魏二的手道:“我没事,就是这两日累的,休息休息开几副药吃就好了,二姐姐不要着急。”
魏二忙是扶魏楚欣坐下,拿过清水让其漱口,关切的询问道:“可好了一些,用不用着郎中过来瞧瞧?”
魏楚欣摇了摇头,示意魏二扶她到案前。她一面提笔开着方子,一面笑对魏二道:“要说来,这算是老毛病了,当年在西州时,跪在雨里洗衣,积劳成疾,就吐过这么一回血,亏得自己是个郎中,调养了几年,也调养好了。眼下又犯了病,这也得回是在这里,要是在外面,怕是得不来抓药的钱。”
魏二轻轻的帮魏楚欣抚着后背,“好在是将药配成了,三妹妹也可暂时休息休息了。”
魏楚欣点头,写好药方,放下了笔,只交代魏二道:“还要麻烦二姐姐把这血污清理掉,若被柳伯言知道怕是不好。”
魏二点头应着,但见着魏楚欣双眼乌青,说完这句话,就困得合上了眼睛。
魏二摆手叫来一旁的喜儿,两人轻轻地将魏楚欣扶到了床上躺着。
*
因那红曲酒是要在后日宴会上供元朝大汗及各位王子亲近部下喝的,安全问题便是极为重要。
柳伯言前去磬醉酒楼收酒,身旁有许多胡人常随看着把关。
将铺子里的东家魏四和总管事都叫了过来,算上柳伯言,一共三个人,从几百坛酒水里随便抽取了数坛,尝饮过后都相安无事,这才算过了关。
这面将红曲酒悉数运到宫里广盈库贮藏之后,柳伯言去乘乾殿里给呈递消息。
大汗赫连丞正歪靠在龙椅上,下守处跪坐着的是十王子和十一王子。
战场上连连败北的八百里急报被扔了一地,乘乾殿内气氛压抑,大汗赫连丞不开口说话,没有敢擅自喘个大气的。
柳伯言是跪挪着进来的,跪在大殿中央,恭恭敬敬的分别给赫连丞,十王子和十一王子请了安。
赫连丞摆手让他起来。
柳伯言谢恩跪坐在十一王子的下首处,同赫连丞事无巨细的禀告近来奉旨经办之事。
“火炮已经开始营造,最迟十日,方可完工。”
“近来又有许多能人志士趋之若鹜愿意归顺我元朝。”
“为大汗贺寿之大宴会基本准备完毕,红曲佳酿已经收缴库中,臣奴已经亲自尝验。”
……
赫连丞虽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但听着柳伯言所述的一件件事情,深拧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一些。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道:“长生不老之丹药已经配置出来了,张国师奉药求见。”
赫连丞大改郁色,忙道:“快请进来!”
一时有个老道捧着丹盒上了殿来,自称吸取上次教训,此次配置丹药万无一失,凡人服用后必能延年益寿,长命永寿。
上次配制丹药因阳气太盛,凡人经脉胜受不了,方才使试药之人气尽而亡,以失败而告终。
经此一回,赫连丞心有余悸。此丹药必是要眼看着人先试服用下无碍,方才能用。
自从同汉人女子所生六子赫连荆义叛国通敌,生性多疑的赫连丞对几位王子的猜忌就更甚了,这其中尤其包括同为汉人女子所生的十一子赫连平义。
“老十一,你可有胆量替本汗试药?”赫连丞鹰隼一般狠戾昏黄的眼睛半眯着看向赫连平义。
被点了名的赫连平义一时跪直了身体,眼看着被人拿在眼前的丹盒,出了满额头的汗,吓得失了草原汉子勇猛无畏的气势,“父汗,儿臣,儿臣……”
赫连丞大骂了一声,又把狠凌的目光扫向了十王子。
十王子见了,头长磕地不起,说话连不成句。
只等丹盒轮到了柳伯言这里,柳伯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即将丹药接了过来,放在嘴里,吞咽了下去,“能为大汗尝药,实在是臣奴之幸事,感谢大汗给臣奴报效之机会。”
赫连丞大悦,粗声笑道:“干儿好忠心!只等真能长生不老,干儿将立第一奇功。”
柳伯言跪地俯首道:“只要父汗不弃,儿臣为父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计谋
一时从乘乾殿出来,才走出两步远,突然有身边长随前来禀告道:“柳大人,不好了,广盈库看酒的库管,擅自喝酒斗殴,闹出人命了!”
柳伯言听着,赶紧摆了摆手,压下此事说:“大汗生日临近,切莫声张此等细枝末节小事让大汗烦心。”
前往广盈库,处理了此事。又正赶上御膳房来调酒,柳伯言吩咐用以前剩下的库存供给,新纳回来的五百坛新酒只等宴会当日才能开坛,讨一个吉利的彩头,为大汗增福添寿。
这面十王子和十一王子先后走了出来。提起刚才之事,不免又把柳伯言厌恶痛恨了千八百遍。
十王子咬牙切齿道:“齐国这个柳狗奴忒是无耻,在父汗面前把咱们比了下去!他又生性狡猾,如那铜墙铁壁一般,挑不出错处,真是可恨可恶到了极点!”
十一王子赫连平义道:“十哥所言差矣,只要是个人他就有短处,抓到他的小辫子,看他柳狗奴还耀武扬威不了!”
十王子听赫连平义的口风,不免凑过来追问下话。
两人交头接耳商议一番,直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一弟所言甚妙啊!”
……
*
第二日,磬醉酒楼总铺。
红曲酒交了上去,铺子里一时空闲了下来。
四月底,京都城里的百花正开的繁闹。魏四穿着桃粉色的衫子,正站在院内,拿花剪打理着海棠花,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更衬着魏四明眸皓齿,俏丽非常。
“四妹妹好雅兴啊!”曹绅离老远便作揖笑道。
魏四背对曹绅站着,一听是他来了,舒展着的眉毛都不禁蹙了蹙。一时收了花剪,回过身来笑同曹绅说道:“今这天儿甚好,姐夫倒乘兴来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曹绅笑说:“多谢四妹妹惦记,照前日比可是好了许多呢。”说着,呈上一副红绒纸对联,递给魏四道:“还多亏前日四妹妹接济的银钱,今日清早,身上一见好就写了一副字,若四妹妹不嫌弃,贴在铺子里,换一换门徒,讨一个好彩头吧。”
魏四听着,就忙接了过来。当着曹绅的面就打开了,赞了一回上头的字,又吩咐小伙计打浆糊贴在了堂屋门上。
“姐夫这字写的真好,只我书读的少,又最不擅写字,看着这好字也有如对牛弹琴,没个品鉴的乐趣。芮公子和大哥哥都是长于丹青字画的人,不若姐夫暂时留下,等晚上一同用饭,一处把玩这对子才好呢!”
暂不论芮禹岑,就魏孜博的字也比他曹绅写的强出许多来。何况几人又向来不和,魏四不愿意搭理曹绅,故意说了此番话。
只令她没想到的是,曹绅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了。
他笑着搭言道:“四妹妹几次相留,这次又岂有再去之礼。芮公子的书法,大哥的丹青都是绝顶好的,自经胡人入京,已经嫌少有舞文弄墨之雅兴了,今日清明晴好,也正是个好时机,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甚是呢。”听的魏四无语,淡笑了笑往阁楼上走,“还有几笔账目没拢,多有失陪,姐夫莫怪。”
曹绅摆摆手笑说:“四妹妹快去忙,我一闲人,哪里用搭理我。”
魏四听这话,扶着楼梯停了下,笑道:“瞧姐夫这话说的,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倒以为那人挑我礼呢。”一时喊堂外的伙计道:“小吴子,我忙着算账,你先把手里的活暂放一放,带曹大人随处转转。”
小吴子应声,放下了手里的凿子,走过来给曹绅行了礼,带曹绅在铺子里四处走了走。
闲逛了一小会,曹绅出手大方,从袖子里讨出了几十个铜币来,递给小吴子道:“拿去,这天正好,你出去买几块糖吃吃罢!”
小吴子摇头笑说:“东家让我引大人随处逛逛的,小的可不敢偷懒。”
曹绅道:“不算你偷懒,我自个儿随处走走,你歇着去吧,成天家做工,今日遇着了我,放你的假,去吧。”
小吴子就抿唇笑了,接了曹绅的赏的铜板,行了礼,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买零嘴吃去了。
曹绅落得个自由自在,便背着手在磬醉总铺子里逛。经过的管事、小厮、打杂,有认识他的就行礼招呼一声姑爷,不认识的见他穿着袍子,打扮的又体面,也不敢小觑了。
一时往里走,就听后面有人喊他道:“曹姑爷,你且等一等小的!”
曹绅站定,回身去看来人,只见是个五十上下的老瘸子,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日给崔四收尸的,可不是曹姑爷,崔四私下里都和我说过百十来回了,说曹姑爷以前是读书做大官的人,在衙门里威风的了不得呢!”
曹绅听这瘸子倒是个知趣的,便笑着和他搭言:“老爹如何称呼?”
魏三鹏道:“曹姑爷叫小的魏三儿就是。”
曹绅听是魏家人,忙要行礼,魏三鹏拦道:“曹姑爷快是别,小的一下人,哪能受得起姑爷的大礼!”
曹绅还是象征性的揖了一揖,问魏三鹏道:“你怎么也叫魏三,和你家三姑娘是怎么论的?你认识她么”
提起魏楚欣来,魏三鹏可来劲了,接过话来:“如何不认得!曹姑爷是京城里的大官,不知晓当年在靖州的事。不是小人吹啊,眼瞅着三姑奶奶现下嫁得好了,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了,想当初她还受小的接济呢!若没有小的,三姑奶奶有没有命活着还不知,现在谁不把小人当个人物供着,就是铺子里的东家四姑娘,同小人见着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三叔呢!”
曹绅搭眼又瞧了瞧魏三鹏,见他穿的破烂,脸黑牙黄,忒是没有个样,方知也是个一个屁两个谎的喇子,便并不打算同他往下说了。
魏三鹏见曹绅要往前走,托着一条瘸腿,赶紧拦着说:“小人知道个秘闻,憋在心里不讲出来日日难安!今天可算是有造化了,让小的碰着了曹姑爷。”
曹绅看不起他,不愿意搭理:“去,去,你个老汉知道个什么!”
魏三鹏道:“曹姑爷也别瞧不上我这个老汉,若这件事说出来,曹姑爷得大大的感谢我呢!”
“那你倒是说?”曹绅不耐。
魏三鹏摆摆手,一副要钱的架势。
曹绅就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铜板,扔到地上让魏三鹏捡。
魏三鹏趴着将钱捡了起来,清清嗓子道:“我说了,曹姑爷可听仔细了。”
第一百四十章 前夕
“崔四是怎么死的?”魏三鹏笑看着曹绅,“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崔四临死前一天都和我说了,说他早晚得死在四姑娘手里,问我信不信。”
曹绅听的一知半解,魏三鹏说到这里就又不说了,撮撮拇指,又来要钱。
曹绅前后左右摸了摸,在身上翻出一块碎银子给魏三鹏。
魏三鹏才接着说:“想来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崔四嘴松,把四姑娘和吕福让他做的那些坏事动不动就抖擞出来,四姑娘多厉害的人,能饶得了他!”
“你们四姑娘都让他干什么事了?”曹绅忍不住追问。
魏三鹏见曹绅没钱了,也榨不出来油了,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托着瘸腿要走,曹绅拦他,他也只是道:“那些事崔四没死的时候不知道同芮公子学几百回了呢,曹姑爷和芮公子是同朝为官的人,问问芮公子不就全知道了,小人嘴粗,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曹绅本还想再问,只又想着正事还没办成,和个活着的时候就不成气候的废物浪费精力,他值当么。
……
魏楚欣现下住着的三进民宅。
魏楚欣一病不起,柳伯言总是放心不下,只要一有空闲,半个时辰也算,从宫里跑出来,除去在路上耽搁着的,和魏楚欣说不上两句话,就又得走。
柳伯言自己心里有数,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能多见一面就算是赚着了。
“你这人说话不算数,把人骗得一来一来的,说好的给我画像,现下病倒了,又怎么画呢。”柳伯言坐在床沿,见着魏楚欣微阖着眼睛,脸上和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柳伯言,”魏楚欣动了动唇角,轻声说:“你别和我赖,画早给你画完了,你还想要几幅。”
柳伯言便是笑了,他自己热的出了一身的汗,捡起一旁的蒲扇,轻轻的帮魏楚欣扇风,“那幅不算,得照着我本人画才算数。”
魏楚欣勉力抬起胳膊,打开柳伯言的扇子,“别扇,我正冷着呢。”
“大中午的,盖着大厚棉被还冷。”柳伯言听着,就放下扇子来探魏楚欣的额头,“是不是染了风寒啊,都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保重自己。”
“快拿开你的手,怎么这么火烧火燎的,不像人手,像一块火炭。”魏楚欣只感觉柳伯言的手热的异常。
柳伯言便忙抽回了手,“矫情,哪里就热了,我自己摸着不热啊……”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来叫柳伯言。
柳伯言应声,交代魏楚欣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两声,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了上。
魏楚欣支楞着耳朵,隐隐约约听柳伯言说:“去回大汗,就说自从服用了药,浑身舒爽,照以往精神了许多,一点妨碍都没有……”
回想起刚才柳伯言那双异常的手,魏楚欣一时睁开了眼睛。
他服用了什么药?
*
下午,芮禹岑正常从宫里回来,一进了铺子,就见着了门口新换了大红绒纸的对联,不免问院内做工的伙计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新换了对联?”
伙计笑答道:“曹姑爷带来的。”
“曹绅来了?人呢?”芮禹岑问。
“东家在楼上算账,让小吴子带曹姑爷在铺子随便走走。”
“让他随便在铺子里逛?”芮禹岑听着,眉心陡然一蹙,下话不及再说,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楼上的魏四听见了芮禹岑的说话声,便下了来,端着案上洗好了的应季水果,往芮禹岑和魏孜博住着的屋里走。
只等走到门口,眼见着芮禹岑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关,径自在屋里察看着几个书柜,但见着那草图还在,他不免舒了一口气。
魏四立定在门口,笑对芮禹岑道:“芮公子忙忙的在找什么呢?”说着,迈进来一步,“洗了些水果,搁在案旁了,芮公子和大哥哥别忘了吃。”
芮禹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魏四便有眼色的退了出来,往回走的路上,看见了小吴子,不免问道:“怎就你自己,曹大人呢?”
小吴子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话,倒是一旁有个眼尖的伙计说:“曹姑爷刚才就走了。”
“走了?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还真是太给他脸,他有点蹬鼻子上脸,魏四站在院子倒是觉得好笑,吩咐守门的人道:“以后曹绅再来,谁也不许放他进来,拿这里当什么,城门也没有这么走的!”
两个时辰之后,魏孜博回了来。
大家在一起用了晚饭。
关起门来,吕福说道:“才我从街上回来,但见着街上多了不好的流民,坐在街边上的,歪躺在空房子里的,就是卖东西的小贩,也照往日少了许多,看来是真行动起来了。”
芮禹岑道:“胡希乐和原东庭等人已经募集了两万余民兵,明日将是一场血战,如果那毒酒能发挥作用,元朝重要部将不战而亡,胡兵就是再骁勇善战也是群龙无首,总巢被剿,萧元帅率大军挥师北上,我齐国平复之日指日可待矣!”
几日听着,便举杯饮尽了杯中的酒。
下了饭桌回屋,魏孜博见自己桌案上明显被人动过,一时侧头问芮禹岑道:“你在我这拿了什么么?”
芮禹岑摇头。
魏孜博捋了捋案上的重要珍贵经史,倒是不少什么,唯独不见了一幅画,“那有谁来过这屋么?”
芮禹岑见魏孜博着急,便放下了手里的笔,问他道:“可是少了什么?”
魏孜博还在翻找着,一边找,一边道:“八年前还在靖州的时候,我给楚儿画了一张图,本来是一张草图,因眼睛画得极为传神,便一直没舍得弃了,昨天找东西的时候还看见了的呢,这会怎么没了,我明明记着就放在明面上了啊……”
*
酉时末刻。
柳伯言这面换下胡人装束,同魏楚欣,魏二一同吃晚饭。
才吃了一半,突然听外面轰轰乱乱吵嚷了起来。
事发突然,柳伯言便让魏楚欣和魏二安心吃饭,他放下了筷子要去外面看看。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柳伯言走了出来,只见外面火把簇簇,直将这座三进民宅里里外外的围了起来。
摆手吩咐身旁几个心腹:“回去保护好夫人。”
这面从容走了出来,只见着十一王子赫连平义骑高头大马立在府门口,一脸得意的笑着,指着柳伯言喊道:“柳狗奴,你当真色胆包天!竟然敢私藏萧旋凯的女人,现下被人告发,看你有几张狗嘴同父汗狡辩!”
怎也没能想到凭空会有这一劫,仿若有一声闷雷,没劈着脑袋,劈在了耳朵旁,震得人青筋暴起。
“来人,还不将这狗奴及宅中女人拿下!”赫连平义喝命道。
一时大批胡兵要闯进民宅拿人,柳伯言自己带出来的心腹死守宅门,兵器相撞,两相打斗了起来。
柳伯言见势头不好,摆手命令心腹住手。一时门口五十余人都被赫连平义部控制了起来。
待到要闯进宅子时,柳伯言却是陡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扬声质问赫连平义道:“要进府拿人,可以啊!把大汗下发的缉捕令拿来!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要命,没有缉捕令敢私闯我的府邸!”
赫连平义怒道:“本王子拿你这狗奴,还需要缉捕令!来人,还不将人给本王拿下!”
柳伯言大笑,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圆刀,比向了自己的脖子,“你是王子不假,只自从昨日我服下国师配出来的长命丹后,这一条命就变得比十一王子的性命更金贵了!那长命丹一共有两颗,一颗在乘乾殿内,一颗在我这个狗奴肚子里。这药效还没试出来呢,十一王子说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大汗会怎么对您呢?难道十一王子是想争夺王位,不想让大汗长生不老么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谁敢再往宅子里迈一步试试,用我柳伯言一条贱命,换十一王子及身旁所有部下的性命,合不合适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过孽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柳伯言进宫,自己到赫连丞面前解释去了。
气喘吁吁跑到乘乾殿,跪挪着进了来,殿内赫连丞正搂着两个宫妃喝酒。
柳伯言跪在一旁,赔笑说:“臣奴来请大汗的安。”
赫连丞被其中一宫妃刚灌了一钟酒,沾了满胡子。另一宫妃拿过帕子要来给他擦拭,他反倒是扯过那帕子,和那宫妃脸对着脸,蹭了美人一脸。
“大汗讨厌。”
“大汗再受这一杯。”
粗声憨笑声混合着娇声巧笑声,柳伯言跪在一旁,只有鼻孔出气声的份。
“都滚吧,明儿晚上再过来。”赫连丞掷了杯,摆手喝退了宫妃。
轮到柳伯言这里,是一抡一个大嘴巴,抡了三四个,打的柳伯言满嘴是血才肯说话。
“你这狗奴艳福不浅呐,感情上几天找的不是你小妾,倒是萧旋凯的小老婆,是也不是?”
事到如今,柳伯言哪里敢轻易狡辩,跪在地上任打任挨,连声说是。
“这别人不来禀告,你个狗奴打算瞒本汗多久?”赫连丞把大案上铺着的魏楚欣的画像一把甩到了柳伯言的脸上。
柳伯言见了那画像上画的是魏楚欣,顺势说道:“臣奴错了,臣奴知错了!臣奴以前就相中了这小娘们,只是她被萧旋凯霸了去,后来臣奴跟了大汗,才有机会圆了心愿!是臣奴鬼迷心窍了!还求大汗饶恕!臣奴一条狗命死不足惜,只惶恐浪费了肚子里这颗长命丹。”
赫连丞道:“你这狗奴还有点自知之明!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宴会,你自己把萧旋凯那小老婆带来,带来了她,你还是本汗的好干儿,带不来她,你两个都得死!”
柳伯言连连答应着,被赫连丞一脚踹了出去。
骑马走在街上,晚风习习。
柳伯言被扇的头脑昏聩,拿袖子抹了抹嘴角上的淤血,展眼望去,街上沉寂如常,在这沉寂背后,也许就是蓄势待发。
他一人之性命,渺小又卑微,曾经他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入不了青史,上不得台面。
现在也许也上不了青史,登不了台面。
今晚上他是人人唾骂的汉奸,明天也许就是某些人心目中的英雄了。
他不求别的,戏游人生而已。
……
“小娘们,老子蹲你几个月了!给了钱的是大爷,老子交了一两银子呢,你得服侍好我魏三爷!”
玉红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听魏三鹏奚落侮辱着。
生逢乱世,她一弱女子的性命有如浮萍,沉浮在国难时局里。
胡人刚刚攻破京城那会,她后悔当初没随魏楚欣回南方。后来被胡军凌\辱,被抓到了这开门接客的楼子里,又做起了以前的营生。胡人也接,汉人也接,两者唯一不同的是,后者给钱,前者不给钱。
等再后来,她遇上了原东庭,见到了胡希乐,两人集结军勇,她在背后薄尽微力,这才暂时了了想要自尽的念头。
“看在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快走吧。”玉红欠身捡起茶盘里的瓜子磕着,吃了瓜子仁,吐了瓜子皮儿,轻声轻语道。
“放屁,咱们之间的帐还没算呢,我泥地里头摸爬滚打了八年,就为活着要你了这小贱人的命,让我回家去,做梦!当初若不是你和魏小三两个人连起手来害我,我至于没了一条腿,乞讨要饭活着!”
玉红又低头捡起粒瓜子磕着,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将落在衫子上的瓜子皮儿弹掉,“那是你罪有应得,前四十年作孽,老天爷要了你一条腿,现如今天命之年,你再不知反思,”玉红翘起手指指了指天上,“该收你的命了。”
“收老子的命!老子先要了你的命!”说着,魏三鹏就扑了上来。
玉红轻轻抚着衫子,并没有躲。
魏三鹏一把拽住了她头发,直将她按在了地上,一收手紧紧的扼住了她脖子。
玉红没躲也没挣扎,抬眼看着魏三鹏笑说:“做过孽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老天爷不只收你的命,也收我的命。”
一张脸被憋的紫涨。
突然听外面喊:“不好了,都死了,二十几个都死了!”
有个熟悉的男声制止道:“要想活命就别声张,红姑娘呢?”
“红……红姑娘,在……在楼上接客……”
噔噔噔,有靴子往上来的声音,魏三鹏听的心急,用上了吃奶力气要致玉红于死地。
房门被人从外揣开了,室内点着昏黄的蜡烛,她身上的暗香袭来,让赶上来的胡希乐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直看到地上的两人,青筋暴起,抽刀捅进了魏三鹏的后背。
“红玉,红玉,你没事吧!”
“快醒醒,是我,我带你离开!”
玉红觉得前面的路好黑,连盏灯都没有,她跟着游魂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男男女女,太多的人了,她踩了前面人的脚,后来的人又来推搡着她。
“红玉,是我啊,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着我啊!”
耳畔传来那么熟悉的声音,她轻蹙了蹙眉,怎么连她的名字都叫错了,她叫玉红啊。
猩红的眸华里又一次呈现出那样鲜明的身影。
他身高八尺,长相周正,通身的贵公子优渥气质,脸上是那样惯常的不耐。
在某天夜里,她说:不努力赚钱谁养我呀。
那人在她耳畔轻轻说的,不知是认真还是敷衍:不是有我养你?
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睁开了眼睛,迷蒙中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风尘仆仆,冠发不整,熟悉的容颜,周正的长相,他眼睛猩红着,里面布满了一整层血色,嘴唇干裂,两颊消瘦,那是募集军勇,日夜奔波的疲惫。
她以前沉迷于他通身的贵公子优渥气质,现这份贵气不见了。随之而消逝的,也有那些不耐,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在乎与隐痛,但她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京都这座城。
天一亮,这座城将面目全非。
“药……药我已经下在酒里了……”玉红又轻轻咳嗽了几声。
胡希乐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着她眼睛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玉红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抬腿迈过了魏三鹏的尸体,握着胡希乐的手,和他并肩走出了楼子。
楼内,是魏三鹏瞪着狰狞双眼死不瞑目的尸首;楼外,是被毒死的胡人的尸首。
来往穿梭于中间的,是还挣扎活在世上的人。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可怜她,还是真喜欢上了
在民兵集结的胡同,人们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黑灯瞎火,伴着那点皎洁的清辉,有人低头磨着刀,有人扬臂练习着使用锹镐,有人捏紧了木棍。
静悄悄无声,蓄势待发,等待着天亮,报家仇,报国仇。
凋敝的房檐下,原东庭,胡希乐,柳子慎三人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原东庭嘴里叼着根草杆,侧头看向柳子慎,“三哥打算什么时候去?”
柳子慎抬头望了望天儿,“这就走。”
原东庭笑说:“离天亮不还有一会儿,着急走什么?”
柳子慎道:“得早去排查排查,小叔派去的人我信不过。”
胡希乐听着便是笑了,“什么时候改的口,先前不是还叫汉奸么。”
原东庭听了也笑。
柳子慎耐不过了,道:“从现在开始,有一个算一个,谁再说柳伯言是汉奸我跟他翻脸。”
走过来送水的玉红听的一知半解,看了看胡希乐。
胡希乐解释说:“原我们也以为柳伯言叛国通敌了,直到后来二嫂回来,东子求她把阿铮的……脑袋从城门上拿下来,结果送回来的头颅下面压着二哥的亲笔信,我们才知道当年柳伯言作为大使去北元关的前一天,他就和二哥商议过了,要制肘虞昱那个莽夫。后来北元关被攻破,柳伯言就顺势假意投靠了胡人。”
听到这里,原东庭也不禁感慨道:“原当年太祖在建都之时,在城下挖了火道,同时绘制了火道草图,将这草图裁成七份,分别藏在天家,及开国六公手里,我们留在京城,将这草图合了起来,想着将胡子连窝端了,只又苦于缺少火药,还好有柳二叔这一交,成了多大的事!”
这面柳子慎整了整袖子,道:“论火药之术没人能比得过我,胡人几个大军营呢,不是小事,确保万无一失,我得再去排查一遍。”
原东庭听着,也站起了身来,吐了嘴里叼着的草秆,道:“军营离这边远着呢,我送三哥过去。”
柳子慎摆摆手:“待着吧,又不是不认路,我一个人走的宽敞。”
柳子慎在狱里受得伤还不曾好,托着腰,一步一步的往胡同口挪。
胡希乐在后面也笑着喊他:“说的真,骑马送你,不比你这样省劲?”
柳子慎摆摆手:“都消停点吧,被胡子发现就全完了,以前在京城里招摇撞市到了头,现在是你们招摇的时候么?”
胡希乐和原东庭听了就都不言语了,空了一会,道:“以后也不那样了,都说被人骂纨绔子弟,也是太不像样了,等胡子被赶出去,也该往人样上活活了。”
……
夜越来越静。
玉红半靠在草墙上,微微阖着眼睛。
原东庭伴着清白的月光回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睡着,就小声和旁边的胡希乐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胡希乐道:“什么怎么打算的?”
原东庭一推他肩膀,“跟我在这装吧,怎么到底把她带过来了?”
胡希乐道:“总不能扔在楼子里。”
“看这架势,你是打算迎进家门了,就四嫂同意,你心里真能不往那方面想么?”
胡希乐轻笑了笑,看向原东庭道:“我想什么?”
“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不在乎,家里能不在乎?”
胡希乐笑说:“当初二嫂和高承羿的传言传的满天飞,二哥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也没在乎么?”
“魏氏再是怎样,那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她呢?”顿了一下,原东庭转念一想又是笑了,“也是,你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跟这个跟那个,你少折腾?从今以后改好了,谁也别嫌弃谁。”
胡希乐骂他道:“滚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原东庭正了正身,看着他眼睛追问:“真不在乎?”
胡希乐别过了眼去,隔了一会,低头道:“以后改好就成。”
原东庭不肯善罢甘休:“士别三日,即应刮目相看,四哥高境界啊!说实话,是可怜,还是真喜欢?”
胡希乐没再搭言。
……
三进民宅。
柳伯言推门进来,就见着魏楚欣披衣坐在椅子上。
四目交汇,柳伯言压下通身的疲惫,朝魏楚欣笑说:“大晚上的,怎么坐在这里?”
魏楚欣道:“我在等你。”
柳伯言嬉皮笑脸的,“等我?等我做什么?”
魏楚欣起身递给他一杯茶,柳伯言接过来喝了几口,还是那么不正经的笑着,“等我回来上床睡觉?楚儿想通了?”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现如今府外面被胡兵围得水泄不通,你柳大人有心情同我上床睡觉?”
柳伯言便是顺势坐在了魏楚欣才坐着的椅子上,将茶杯放在案边,卸下了脸上的笑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有人告发,说你是萧旋凯的小老婆,明早宴会,不把你交去,我也得没命。”
魏楚欣立在原地,没回过头来,只是问:“所以你是要舍车保帅了?”
“不然呢?”柳伯言拿食指轻轻敲着杯沿,“我是对你挺有感觉的,只是要因为你,连累着我,这汉奸我不白当了,英雄救美的事迹听听就得了,在现实当中别太当回事了,所以你也别怨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魏楚欣点了点头,“我可以跟你去,只是希望你能放过魏二和喜儿两人。”
柳伯言轻笑道:“你以为你谁啊,凭什么和我讲条件,是你跟不跟我走的事儿么?我说带你进宫你就得跟我进宫,由得你选么。”
听的魏楚欣不禁回头看了看柳伯言,看着柳伯言现下这份不人不鬼的模样,摇头轻笑了笑。
“你笑什么?”柳伯言便是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眼睛说:“凭什么啊?”
魏楚欣和他对视着,没说话。
“明明是咱们先认识的,凭什么萧旋凯后来居上,就凭他是侯爷,原你魏楚欣也是个嫌贫爱富的啊!明天送你上刑场,今儿晚上我非得办了你,你给我记住了,就算是死了等下辈子,也是我先排的号,这辈子一就这样了,下辈子你是易了容也好,改了貌也罢,就是托生成男的,我变成女子咱俩也得凑成一对了,你听没听见!”
魏楚欣觉得柳伯言疯了,他拦腰要来抱她,她挣扎不过,就低头下死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疼了,才甩开她,撸起袖子,上面是满口牙印,滴滴答答往下直淌血。
柳伯言举着他的胳膊看着魏楚欣的眼睛说:“可看仔细了,记住这牙印,下辈子别认错了男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修来世
这一天,是她的生日,生在桃花凋谢之时。
玉红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起身,走到了凋敝草屋之外。
她回头之际,胡希乐和原东庭还在哪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玉红笑了笑,她望着胡希乐的侧颜,深深如许。
在最好的时刻分别,总好过耗尽感情之后变成相看乌眼鸡。
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不在乎,家里能不在乎?
原东庭说的话是对的,他对她留有的那点介乎于可怜与喜欢的情感,抵不了长久平淡又平常生活的腐蚀摧残。
她曾经那么艳羡萧旋凯对于三姑娘的一往情深,结果怎么样呢,萧旋凯到最后也还不是厌倦了三姑娘。
同他们这种王孙公子谈感情,太过天真滑稽。
他们的心太硬,情,太薄。
玉红知道,两人之间,也许只适合露水情缘。
犹记得三年前七月初七那一日,他带她去过一个地方,一个她心以为自己被承认了的地方。
玉红回过了头,不再看他,迈着虚无的步子,走出了灯火阑珊处。
她入了朱雀街头,转过了几条巷子,在一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破旧铺子门前站住了脚。
进了铺子,里面的伙计早已经跑光了。
循着记忆,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转了个弯,又走了两箭之地,到达了尽头。
推开那一扇黑漆板门,里面是另外一片天地。
层层叠叠的假山曲水而绕,顺着东西两侧无限延展,那假山奇高,山壁上光滑无比。当初胡希乐带她来这里时,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胡希乐笑说:这是秘密基地。
她追问什么意思。
胡希乐说:二哥,三哥,东子,阿铮经常来的地方。
她听着,便侧头看着他问:那你还带我过来,不怕……遇上么?
胡希乐当时笑着,话说的不太认真:打个赌吧。
她问赌什么。
胡希乐说:真遇上了,我娶你进门,如何?
她当时听了,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停。不知是惊吓着了,还是惊喜着了。
启动机巧,从拱门通过。
里面又是一翻天地,亭台水榭,楼阁殿宇,房屋抱厦,长廊拱桥,垂柳依依,在暗夜里,宁静又和谐,丝毫不受胡人入京的侵扰。
七夕那日,玉红把她和他的头发挽在了一块儿,系成了同心结,放在了妆奁里,埋在了前庭桃花树下。
故景重现,正当玉红坐在落满花瓣的阶上,慢慢拔下头上的簪子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
“喜儿,慢一点,当心磕到三妹妹的头!”
玉红抬头,循着声音瞧去,却见着两个女子正吃力的搬挪着一个人。
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们是怎么进来的?
双方互相注视着对方,一时的诧异,相看过后并不认识。
魏二和喜儿还在吃力的搬挪着昏迷的魏楚欣。
待玉红看见两人怀里的人时,不免站起了身来,“三姑娘怎么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魏二和喜儿也反问玉红:“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楚儿?我们进来时,明明把地道门封死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红道:“三姑娘的故人。”
但听魏二道:“我们是从平安巷三进民宅走地道到这里的。柳伯言虽叛国通敌,但好在良心未泯,不知有何人告密,向胡人送了一幅画像,并说三妹妹是侯爷的妻妾。胡人包围了宅子,并责令柳伯言在明日宴会上将三妹妹带过去。”
“那你们怎么出来的?”玉红追问道。
魏二道:“三妹妹得知后,怕宴会上有什么差错,胡人不喝那红曲酒,答应同柳伯言进宫。但是最后柳伯言念在旧情,将三妹妹打昏了,并打开了地道,放我们三人出了来。”
“喝不喝红曲酒有什么关系?”
“那红曲酒里掺了毒药,不能出现茬子。”
玉红听了,半日里无语,最后将簪子重新将簪子别在了发髻上,虚无的眼睛里重现了光亮,问魏二道:“你们是从哪出来的,带我过去。”
魏二不解的看着玉红。
……
屋里,柳伯言独自坐着,他回想着先时在宫里见着的那幅画。虽说上画的是魏楚欣,但却不太清晰,又是七八年前的样子,着人顶替未尝不可,对于他自己来说,早晚都是一死。
玉红从地道上来到院子时,正见着一众丫鬟在堂前站着,灯火通明。
房门打开着,她见着了屋里坐着的柳伯言。
沿着长廊走了进来,走进屋里站定,看着和以前大变了样的柳伯言,笑说道:“你看我合适么?”
柳伯言循着声音看来,一时看的怔忪。
玉红便是坐在了他的旁边,笑说:“不认识我了,柳大人贵人多忘事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柳伯言问道。
玉红笑着,捡起案上的半杯残茶,慢慢的呷了几口,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壁沿,看着柳伯言问道:“你相信因果有循环,天道有轮回么?”
柳伯言点了点,“信。”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玉红轻昀了一口气,蹙眉含笑说道:“想我上辈子必是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报应不爽,让我活得如此不堪。这辈子一就如此了,我想修来世,还上欠下的债,挣来下一世投生到富贵人家的福气。”
“富贵人家有什么好的,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越活越空虚。”柳伯言这辈子是不可能理解玉红了。
……
第二日清早,丫鬟服侍玉红梳妆。柳伯言就坐在她身后,玉红瞅着镜子里的柳伯言道:“还记得那年么?”
“哪年?”
“你我认识的那一年。”
柳伯言摇头说不记得了。
玉红便是笑了,“那年在红楼馆,你替我解围来着,一出手便是五百两,这都不记得了”
柳伯言也笑了,“一掷千两的时候也不少。”
玉红自己染着口脂,樱桃红色薄薄的上的嘴唇上,啐骂柳伯言道:“还问我生在富贵人家有什么好处,这可不就是了。”
坐在轿子里,往皇宫里去。
玉红又恢复成了以前当房牙子当红姐那会,又烈又辣,嬉笑怒骂着,说她这一辈子没上过台面,阅男人无数,后来真爱上一个,只那男的也是个俗种,在心底也他娘的的瞧不上她。这一辈子,就今天最痛快,恩也还了,仇也报了,真他奶奶的大快人心,从嗓子眼通到心口窝,把那些积怨都疏散净了。
柳伯言也笑说:“这一辈子啥都体验过了,死了也值了,没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