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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魏氏庶女全文阅读

作者:疆芜阿飞     重生之魏氏庶女txt下载     重生之魏氏庶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知道下不了十八层地狱,就安心了

    大宴会。

    堂堂大内皇宫,冠缨尽是豺狼。

    笙歌艳舞,满座胡人将领,嬉笑哗然,热闹之至。

    柳伯言带玉红进宫,在宾客满席的大殿,当玉红脸上戴着的面纱一点一点被摘下来时,怪笑哄闹声此起彼伏。

    这便是中朝将领萧旋凯的妻子,虽非倾城绝色,但俨然另有一种风流气韵。

    赫连丞比对着画像看了又看,打量着站在众男人面前泰然自若的女人,他倒也相信了这就是萧旋凯的女人。

    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玉红抬眸对视上了赫连丞的眼睛,那下令血染京都城的刽子手,就坐在那里,她看着了,也不过如此。

    连连败北的耻辱付诸在了女人身上。中朝将领萧旋凯驯服了六王子,齐国有句古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么势必要征服萧旋凯的女人,不只有赫连丞一个人这样想,在场之人,心有灵犀,不点自通。

    达成一致的方法是先将人送至大殿内看守,待宴会结束后,先由大汗享用,再依次分给众位王子,让萧旋凯当忘八!

    之后再捆送至战场,用她一命换叛徒赫连荆义的脑袋。

    ……

    只计划虽好,却比不得变化快。

    宴酣之后,猝死者无数。

    宫中顿时乱做一团,杯盘狼藉,人乱如蚁,赫连丞怒目圆睁,到处找柳伯言不见。

    破口大骂道:“柳狗奴,可是你害本汗?”

    话音未落,宫门外杀声四起,伴着那厮杀刀搏,是两声震天响的土崩瓦解声。

    宫外两座军营被炸,胡兵九死一生。

    原东庭,胡希乐率领民兵,奋勇杀敌,一洗前耻,报杀父杀兄杀子奸淫掳掠之仇。

    这面柳伯言抄近路赶到后殿之时,殿门外守着的宫女太监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了。

    推开殿门时,但见着在酒宴之上以小解之由跑出来的十一王子赫连平义正强迫着玉红起起伏伏……

    粗\喘声如牛,赫连平义狞笑着用齐国话问身下的玉红:“我比萧旋凯如何?”

    玉红平静如同行尸一般的躺在床榻上,心已死了,万事万物,万念俱灰。

    柳伯言停站在殿中央,眼见着那样刺目的场景,握拳顺势在大案上举起了个大瓷瓶,大跨着步子照着赫连平义脑袋便砸了下来。

    碎瓷片迸射的到处都是,打的赫连平义满脑袋的血。

    柳伯言一把将他推开,拉起床榻上赤\裸着的玉红,只顾往她身上披衣服。

    玉红呆坐在榻边,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再苟活于世的意念。

    柳伯言看着她眼睛,摇着她胳膊说道:“我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从这里出去一直朝前走,有人接应你,从西角门出去,你就安全了,玉红,别这样,振作起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就当是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玉红摇了摇头,笑看着柳伯言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这里赫连平义回过神来,被激怒了的豹子一般,抄起放在床榻旁边的圆刀,不消分说,干净利落,一刀便囊在了柳伯言的心口窝上。

    “柳伯言!”玉红破声嘶喊,霎时猛醒了过来。

    白刀子捅进去,红刀子拔了出来。

    柳伯言受不住的从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抱住赫连平义的大腿,哑声让玉红快跑。

    “趁现在宫中大乱,从西脚门出宫,快走啊!”

    鲜血顺着心口窝瞬间染红了柳伯言的衣服,玉红看着他那般惨白的脸,摇了摇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

    “心思什么呢,还不快走……”

    话音未落,赫连平义手里提着的那把淋漓滴血的圆刀再次将柳伯言单薄消瘦的身体扎了个两穿。

    玉红抹去了眼泪,咬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佩刀,用尽通身气力,朝赫连平义刺了过来。

    赫连平义被那瓷瓶打的发懵,他和柳伯言撕吧着,正穿着外衣,系着裤带,没想到玉红从背后偷袭,一下子刺在了他后背上。

    钻心的疼让他兽性大发,一脚将柳伯言踹到了殿门口处,反手掴了玉红一个嘴巴子,直将玉红抡倒在地。

    赫连平义哪里能想到此时赫连丞一众已经一命呜呼了,他更想不到一时的色胆包天竟暂时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先时在宴席上,眼见着了那个萧旋凯相中在意的女人,有哪个人不想先沾一沾。

    本来宴会要举行几个时辰的,在这期间他把什么事都做完了,谁曾想柳伯言这个狗奴突然闯了进来,坏了自己的好事不说,反倒让他抓到了把柄,到时候在赫连丞面前参他一本,后果不堪想象。

    就当赫连平义追出来要灭柳伯言的口时,却是见着了随他进宫,负责给他看马的曹狗奴,当即踩着柳伯言肚子,将手里的刀递给曹绅,命令道:“杀了他,大使的位置就是你的!”

    曹绅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刀,眼看着赫连平义低头正穿着豹皮短衣,侧趴在地上的魏楚欣也是衣衫不整的,大半边雪白的膀子都在外面露着,他便也反应是怎么回事了。

    赫连平义哪里知道外面的形势变了,还只粗声命令曹绅道:“看什么,还不动手!”

    此时后面的玉红挣扎着站了起来,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刀,又朝赫连平义奔了过来。

    先时玉红侧躺着曹绅没有看清,此时见着了迎面袭来的女人竟然不是魏楚欣,不免惊得睁大了眼睛。

    赫连平义见着曹绅那样子,不解的追问怎么了。

    曹绅拿手指了指后方,赫连平义一回头,就见着一把利刃奔着眼球就横了过来,慌得他反手转过了玉红的手腕,锐利的利刃瞬间没进了玉红的心口窝里。

    粗粝的嚎叫,不是玉红的,而是赫连平义发出来的。

    曹绅见胡人大势已去,用那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手,连刺了赫连平义数十刀,直到确定人断气了,才是手脚直发颤的一下子撇了手里的圆刀,腥红了眼睛,踉跄着,疯了一般的朝殿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杀人了,我把胡子杀了,他娘的老子把胡子杀死了,老子是英雄,老子变成英雄了,娘,我翻身了,这回儿子彻底翻身了……”

    这里玉红爬挪到柳伯言身旁,两个气息奄奄的人,两个将死的人,两个将要一起进阎罗殿的人,不哭不喊不惧不怕,彼此看着彼此,竟是心大的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玉红道:“得什么样的缘分啊,咱两个一起去阎王殿。”

    柳伯言也笑着,说一句完整的话要用尽毕生所剩的气力,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要走了,他还是那么的痞,“你说……咱俩死在了一块儿……老天爷可千万别误会……下一世让咱俩凑成一对喽啊!”

    玉红笑骂他道:“你想得美吧,谁跟你凑成一对,这事归月老管,不归老天爷管。”

    柳伯言最后说道:“不凑成一对我就放心了……”

    “趁早把心放肚子里吧。”玉红眼看着柳伯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安详的沉睡了过去。

    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抹干净了脸上的血,便也感觉乏了,刚要阖上眼睛,就见着曹绅又折了回来,踉跄的迈过了门槛,到赫连平义身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掉了赫连平义大拇指上的扳指。

    玉红猜想,他应该是反应过来了,就算杀了赫连平义,日后也没有证据去掌权者跟前邀功,取下这扳指倒是明智的。

    有一件喜事,让玉红知道了。

    那便是,她死后应该不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原是临了临了,她真正见识到不如畜生的人了。

    曹绅拔下赫连平义的扳指之后,又爬到了她和柳伯言跟前,怕两人不死彻底,他曾通敌叛国的事迹暴露,又拿着那把遍染血污的圆刀,分别捅了两人几刀。

    之后放了一把大火,销毁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玉红置身于火海当中,睁眼看着那遍地的红色。

    火光冲天中,夹杂着胡希乐和原东庭等人率领民兵同胡人战斗的激烈厮杀之声。

    人间的事情,或成或败,于她来说,再没有丝毫的意义。

    也许潜意识里,她还记得那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个男人抛下所有应酬,带她到长安街正中的高楼之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也是在那时那刻,她的心安定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山再定,谁主沉浮?

    十日后,西州。

    京师大捷,萧旋凯部不日挥师北上的胜利消息龙腾虎跃一般的传到了各处。

    报马蹄声哒哒,四月春花烂漫。

    高义玺和高义煦兄弟二人对饮在暖阁,效仿昔日孟德和玄德煮酒论英雄之青梅雅事。

    高义玺亲自拂袖筛酒,放在高义煦面前。

    第一杯。

    高义玺笑问:“皇兄知道这一场浩劫,葬送了多少条无辜性命么?”

    高义煦饮尽了杯中的酒,没说话。

    第二杯。

    高义玺又问:“当初羿皇叔领兵作战于北元关,连连大捷,何等军势军威,皇兄为何要连下几道金牌将其追回?”

    高义煦再次饮尽了杯里的酒。

    第三杯。

    高义玺从怀中掏出了萧旋凯写给他的求证魏楚欣是否离开西州的亲笔信,递给高义煦过目。

    高义煦手捏着信纸,闭目深深的叹了口气。

    “萧侯自来没有反心,皇兄难道还看不出来?何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呢?是怕他不反么?”

    高义煦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第四杯。

    改换成高义煦为高义玺斟酒,酒樽轻轻的放置在了案上,他对高义玺道:“一直就听人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多想亲自去看看啊!”

    高义玺问他道:“皇兄想去江南赏莲?”

    高义煦道:“如果玺王准予的话,自然好了……”

    高义玺笑了笑,饮尽了崇泰最后一年,孝帝高义煦亲自为他斟满的清酒。

    ……

    下午。

    邵太后和高义煦两个人在殿内闲坐着喝茶说话。

    邵太后问高义煦道:“听人传你要退位让贤,是真事儿么?”

    高义煦点了点头。

    邵太后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是他逼你的?”

    高义煦摇了摇头,看着自己那一双自来连茧子也没有的手,道:“是儿臣自愿的,儿臣这一双手太过羸弱了,以前握着掌管江山玉玺的时候,就是夜不能寐,怕这个,防那个,害这个,杀那个。登基不到十年,儿臣觉得每一天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邵太后呷了一口清茶,“想成为人上人,想踩在人的脑袋上活着,防备些又有什么?”

    “可儿臣自始至终都不想当人上人,屈居人下怎么了,当皇上就是好么?”

    “你知道什么!”邵太后听着,一下把手里的杯拍在了案上,厉声问高义煦道:“现如今你身在高位,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怎样,你才这样说,你知道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被人按在砧板上割肉是什么感觉么?”

    高义煦摇了摇头,笑说:“母后说的我都不知道,只是母后知道儿臣怕什么么?”

    “你怕什么?”

    高义煦抬头望着殿内的梁柱,笑着说:“儿臣最怕天上的太阳,每天早上只要那太阳一冒出来,儿臣就知道上早朝的时候到了。乘乾殿里那把龙椅太冰太凉,儿臣一坐在那上面,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冻出冰碴儿来了,旁边挂着先皇的佩剑,经光一反射,正好晃在儿臣的眼门前儿,儿臣只要稍有分心,那光就变成了先皇的魂儿,穿着殡天时的明黄龙袍,指着儿臣脑门厉声大骂:‘废物!朕怎么生出来你这样的废物!’儿臣心里害怕啊,所以上朝,议事,批阅奏折的时候,殚精竭虑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自己。”

    太后看着高义煦道:“你是九五至尊啊,你怎能如此软弱?统四方之图籍,掌天下之生死,你害怕什么,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世上有谁人不想当皇上,母后费尽心血将你摆在高位,你怎能如此不争气,你哪里还是太祖的儿子,你有哪一点像你父皇啊!”

    “统四方之图籍,掌天下之生死?”高义煦将自己的手掌伸给太后看,“这里已经满是血污了,儿臣虽提不起刀,拔不开剑,却成了天下最恶贯满盈的刽子手,儿臣有何颜面再坐在那龙椅上,儿臣不该退位么?”

    “死点人算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至于让你一蹶不振,主动退位?”

    “母后看错了人,儿臣天性懦弱,优柔寡断,当不了一国之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邵太后侧头直视着高义煦的眼睛。

    高义煦便是跪在了地上,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好,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啊!好,真好!”邵太后冷笑了笑,自己生的儿子,再是了解不过了,再次拿起案上的半盏茶,道:“你退位不当皇帝了,你让依靠着你的女人怎么办,我一迟暮妇人,自然牵动不了你心头的肉,你打算把虞妃摆在什么地方?她哥哥虞昱贪污受贿,无能至极,把形势一片大好的北元关看丢了,她没罪么?你不当皇帝了,她怎么办?是高义玺能放过她,还是萧旋凯能放过她?”

    “他说送我们去江南。”

    “去江南,你们?”邵太后一下子听炸了。

    高义煦抬头道:“如果母后愿意同去江南,那便一起,如若不愿意,回京之后还是太后。”

    “我跟你们逃到江南去?真是无语之至!”邵太后捏着茶杯,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道:“我倒忽略了这点,你和高义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呢。高义玺心胸宽广,他能放了你,只向来心高气傲,嫉恶如仇的萧旋凯呢?魏氏道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他从战场上回来,能放过谁人,想当初你是皇帝时他都不惧,何况现下退位苟且偷安了。”

    高义煦本心里不打算再提以前的事情,只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看着邵太后的眼睛,此时越过君臣之分,只论母子,他搓着脸问邵太后道:“儿子就想不明白了,母亲为何就总是无事挑事,弄的家里国里都不得安宁呢?”

    邵太后听着当真觉得好笑,“我总是无事挑事?”

    “不是么?从十年前棒打鸳鸯拆开柳王妃和羿皇叔开始,到八年前离间左筝刺杀萧侯,整整十年时间,您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了实现自己私欲的工具,害忠良,养面首,一件一件,您让我如何开口……”高义煦满面通红,再说不下去了。

    被亲生儿子揭了最难以启齿的短处,邵太后也红了脸,清了清嗓子,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除了那一件错事,剩下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谁,煦儿这一番话,才是真真的寒了人心。”

    高义煦摇头,“别的事情都不论了,儿臣就问母亲最后一件十,国难当头,萧侯领兵在惠州作战,母后为何要伪造儿臣圣旨,将魏氏生死未卜之事夸大告之?儿臣想了半日,想出个缘由来不知道对不对,还想同母后讨教。母后是不是想着羿皇叔出兵相援,形势见好,萧侯和羿皇叔会师于惠州,放二虎出山,日后难办,不若书信将萧侯激怒,两国交战,他就算是折回西州也必是不能带部下,届时将单枪匹马的他扣下,彻底解决多年心头大患不说,反倒助羿皇叔一人再建奇功。母后可是这样打算的?”

    邵太后被问的不说话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浪沙淘尽英雄泪

    高义煦轻笑了笑,从地上慢慢的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孝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了禅让诏书。西州王高义玺继承皇位,年号中兴。

    山呼万岁,叩拜如仪。

    ……

    临行前一天晚上,高义煦来到了虞妃的下处。

    自打逃难到西州以来,她就再没被圣上召幸过。

    退位诏书一宣读下来,等于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

    高义煦走到门口,身旁跟着的太监要扬声叫虞妃出来接驾。

    高义煦摆了摆手,作罢,迈着颓废的步子,推门走了进来。

    屋里疏灯蔽烛,虞妃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头,憔悴的不成样子。听见门响,抬起头来,见着了高义煦,先是看怔住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见真是高义煦不是看眼花了,一下子就红了眼睛哭将了起来。

    高义煦站在门旁边,站了半天。

    虞妃见高义煦迟迟不进来,怕他转头走了,一边哭着,一边站起来奔扑在了他怀里。

    温柔软语说了一番感人肺腑之言,得来高义煦轻轻一声叹息,和一句话。

    “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明日启程去江南,跟不跟着随你。”

    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的虞妃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子灵动了起来,依偎在男人怀里,含泪说道:“皇上当不当天子都是臣妾的天,有天在,臣妾才能活着,皇上去哪里,臣妾就跟着去哪里。”

    高义煦道:“如果你不愿意追随于我也可以,现下收拾行囊,我连夜送你离开,从此抛却前生之事,安安心心当回普通百姓,过普通的日子,一世平安无虞。”

    虞氏听着这话,低头半日里一声儿不知。

    高义煦道:“你若想走,我护送你安全的离开,不必有顾虑。”

    虞妃靠在高义煦的怀里,温柔的道:“臣妾不走,皇上不要撵臣妾走好不好,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就让臣妾陪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衾枕栉沐,饮食起居好不好?”

    ……

    又一日。

    邵太后在暖阁里坐着,高义煦临行前特来拜辞。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终日虔诚念着,没有人知道在祈祷着什么。

    高义煦行过了大礼,欠身跪坐在邵太后对面,笑着说:“儿臣要走了,去江南。”

    “什么时候启程?”

    高义煦答:“这便走,以后不能在母后身边照顾了,母后万物保重自己。”

    邵太后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就再没同高义煦说一句话。

    偏殿里,虞妃将连夜收拾出来的一包又一包的金银细软交给身旁服侍着的宫女。

    权衡之后,她想着,不做皇妃,做王妃也好,总比再做回普通百姓的好。

    此番下江南,他只带了她一个人。就连皇后吴氏,哭着跪地祈求同行,他都没同意。

    临上车之前,高义玺亲自过来辞行,兄弟二人对饮,聊了良久,都是年少时的旧事。

    高义煦是笑着上路的。

    高义玺站在高处,看着那车驾渐行渐远,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旁站着的贴身心腹问:“圣上真放他走?”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明亮耀眼。

    江山真的易主了,十数年的忍辱负重当真值得,他谦和的容貌下,终于显露出了那气宇轩昂来。

    “孝帝如此昏庸无能,是太后之过。”新君评价道。

    *

    高义煦从西州取道扬州,途中穿过长江。

    一路所见,满目苍夷,争战之后的惨烈景象,一帧一帧扎在他的心里。

    下了马车,上了官船。

    他,虞妃,贴身太监三人,外加满船的金银珠宝,独乘一艘大船,驶向了茫茫的江心。

    亡国后主曾经吟过: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高义煦站在船板上,看着两岸的青山,微微的舒了一口气。

    好在齐国没亡在他手里,他不是亡国之君。

    幸甚至哉。

    船舱里虞氏走了过来,将夹棉的披风轻轻为他披上,温柔道:“江上风大,圣上保重身体,当心染了风寒。”

    高义煦温声道:“小时候多好啊,小时候一点也不害怕生病。”

    虞氏侧过头来耐心的听着他说话。

    “我,二哥,慎子,希乐,东子,阿铮,翎儿,那时候我们都在一块玩的,数九寒天,出了皇宫,在大雪地里头打滚儿,谁尊谁卑,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都不论那些。

    “一根糖葫芦几个人轮着吃,翎儿先吃,然后阿铮,希乐,等到了东子那里,嘴张得老大,一大口全给没了,我和慎子就急了,一人抱着东子的腿,一人把着他胳膊,让二哥收拾他,最后硬从东子嘴里扣出来一颗,给谁谁不要,二哥见着,就又塞回东子嘴里了,恶心的以后谁也不吃糖葫芦了。”高义煦面带微笑回忆着。

    “那时候就属二哥最拔尖儿,我们都听他的话,偷偷跑去军营里鬼混,被萧老爷子抓了现行,气得老爷子了不得。穿着带铁钉子的军靴,一脚把二哥给踹在了地上,我们见了都一声儿不敢言语让认错就认错,让回家就回家,就二哥和阿铮一个犟,一个倔,一个顶风跟老爷子顶嘴,一个就是不肯认错,把他俩打的,半个月都起不来炕。”

    “朱雀街上有我们一处秘密基地,在那里,就是我们的天堂了。逢年过节,何时不去?后来父皇和萧老爷子先后都去了,我继承了皇位成为了皇上,二哥继承了爵位变成了萧侯。”

    说到此处,高义煦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不见了,“登基第二年,萧侯领兵去昌平打仗,临出发时,为他践行,共用一只酒樽饮酒,互看着对方的眼睛笑说,要当一辈子好兄弟,断不能学习古代的君臣,相互忌惮没有人情冷暖。”

    “萧侯临出发的时候,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他,骑高头大马穿耀眼铠甲,那样威风凛凛,统领三军,好是替他高兴的。临转弯的时候,他回过了头来,朝我摆摆手,做了个口型,他那时候也年轻,发际又早,心气极高,说的是:必定大胜归来,助我稳坐江山。”

    “只是哪里能预料到,他差点死在昌平,不是被敌人所杀,而是被亲信所害,母后在背后出手,原她觉得坐稳江山的最大阻碍不是别人,正是萧旋凯等权臣的把持朝政,从中作梗。”

    “然后就一步步的走到了现在……”

    多少鲜衣怒马,都陷在了这锦绣江山里。年少时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终将唱罢谢幕。

    高义煦看着虞妃说:“短短几年间,我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亲小人,远贤臣,堕虎门之变,害死两朝老臣,北元关失守,犯下滔天罪行,没想到愿意同我走到最后的,是你。这一生大风大浪走了过来,功过几何,唯留给后人评说,只愿来世不再投生在帝王家,在这维扬古地,你我做一对平凡夫妻,耕田织布,粗茶淡饭,才是真正的过日子。”

    虞妃听高义煦的话风不对,才要开口说话,但见着江水充满了整个甲板,渐渐的没过了脚面。

    船身左右剧烈摆动,虞妃紧抓着船板,对高义煦道:“就说玺王不会轻易放过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高义煦轻轻的将虞妃揽在了怀里,笑着:“是我事先命人在船身下凿出窟窿的,不能怨新君。”

    “陛下疯了么?”虞妃急得大变了脸色。

    高义煦笑说:“朕与赛儿放下滔天罪行,葬送了万计无辜性命,苍天有眼,自身有知耻之心,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陆地上埋葬了冤魂孤鬼无数,已经没有你我下葬之处了,唯有死在这江海里,随沉船到底,将骨肉尸骸喂鱼,死后才能超生。”

    “要死你自己死,为什么要带上我!”虞妃并不想死,眼见着甲板上面的水越积越多,她一把将高义煦推开,跑到仓里背上那些金银珠宝,拼命呼喊救命,以求往来客船能够听见。

    只是茫茫江心,黄洋洋的江水汹涌而入,哪里有来往客船。

    虞妃着急又欲哭无泪,眼看着站在她面前无动于衷丧心病狂的高义煦,终于原形毕露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现了出来。

    她破口大骂高义煦懦弱无能,若昔日他不是皇帝,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于他,他害了她哥哥性命不说,现在又来要她的命。

    怎么骂高义煦也是无动于衷,惹得虞妃红了眼睛,临死前最后一次挣扎,把几年来委身于高义煦身边的委屈统统爆发了出来,谩骂着,厮打着,同时也悔不当初着。

    舱内的太监听不过去了,冲出来见虞妃有如泼妇一般,将高义煦脸上挠得血淋淋一片,不禁照着虞妃的脸,狠狠的给她一个大嘴巴。

    “你敢欺君犯上!若不是受你这妖女蛊惑,圣上怎能派虞昱那个草包到北元关去,大齐国怎会被胡人占领,圣上又怎会沦落到此!”

    “你个阉人,就你也配打我!”虞妃彻底失去了理智,又和太监扭打在了一起。太监见高义煦已经不管事了,抓着虞赛儿的头发狠狠的往船壁木板上磕,一边磕一边扇她嘴巴,嚎叫声伴着怒骂声,此起彼伏。

    高义煦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块玉佩来,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然后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顷刻间被黄洋洋的江水吞没得无影无踪。

    看得太监和虞妃怔住了,死亡逐渐逼近,两人回思过来,守着满船的金银珠宝,凄厉的嚎哭了起来。

    远处,青山隐隐,雾气岚岚。

    东边一轮红日,徐徐冲过雾霭,透出了晕晕霞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一个月后。

    赫连林蒙部大败于淮水,全军缴械投降。

    高承羿与赫连林蒙同归于尽。

    赫连北斗被萧旋凯斩杀于马下。

    齐国新君拥护赫连荆义继承北元王位,萧旋翎以公主之身份和亲于北元可汗,两国签下通商条约,永结同好,一百年不起兵戎。

    ……

    新君启程回京前一天晚上,照例去给邵太后请安。

    殿门紧闭,门外有侍女看守。

    殿内,邵太后面如死灰的靠坐在墙角。从早上得知高承羿死了的消息,到此刻不过几个时辰,只人却看起来老了许多。

    她手里拿着一根白蜡,火焰朝下,白色的蜡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砖地缝里,发出轻轻的油花叹息声。

    一声接着一声。

    高义玺站在对面静静的看着,站了好是一会,听邵太后问道:“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么?”

    高义玺道:“回母后的话,军报上说羿皇叔是战死的。”

    “军报上说?”邵太后将烛火磕灭,抬头看着高义玺,“都打胜仗了,他还能战死?”

    “人回来传,柳王妃薨了,羿皇叔听到消息后情绪失控,与赫连林蒙大战于阵前,连斩胡人十数位猛将,最后杀得脱力,死在了首领赫连林蒙刀下。”

    邵太后轻轻问道:“可……可有遗言?”

    高义玺答:“士兵出城时,羿皇叔已经咽气了。”看了看邵太后两行泪挂在脸颊,又道:“得知柳王妃薨了的消息时,倒是说了。”

    “说了什……”话脱口而出,最后又被邵太后咽了回去。

    高义玺接着道:“羿皇叔说:大战胜利后势必手刃害死鸢儿的毒妇,绝不手软。”

    邵太后听了,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擦掉脸上的眼泪,道:“还得回他没回京,还得回他死在了外面,为了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浪费感情真是不值当,明日启程回京,我还是大齐国说一不二的皇太后,最后笑着活下去的人,是我邵梅儿。”

    笑声得意,绝望,又凄凉。

    高义玺等她笑完,才道:“昨晚父皇给儿臣托梦,吩咐不准母后回京。”

    提到太祖高宵,邵太后紧紧的咬着下嘴唇。

    “父皇还说,今晚上在西州城外等着母后。”

    吓得邵太后连连往身后墙角处躲,不住的摇头说:“不,我不能见先帝,我不能见他,玺儿,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可是要有良心啊……”

    高义玺道:“父皇生前最钟爱母后,父皇的脾气母后再了解不过了,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旨意的。”

    邵太后吓得浑身直打颤,回想起当年委身于高宵的那段日子,简直比在地狱里还可怕。

    十六岁那年,她被凤鸾春车驾着,送到了龙床上,一晌欢愉,从平民之女晋为昭仪。

    那年太祖高宵五十二岁,正有前人诗云: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年轻时的高宵常年打打杀杀,杀人如麻,等到老了,心里扭曲,以折磨佳人征服美人为乐趣。每次性尽之后,都要在邵梅儿后背烧香为记。她背后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块烟烙,每一块都拜他所赐。烧香之时,不能说疼,要享受着跪在他胯下说谢主隆恩。

    他喜欢听烤焦白皙皮肉的呲呲响声伴着美人享受时的连连娇喘声,她表演得最好最像,所以最得宠爱。

    后来太祖病得卧床不起,她大权独揽时,便开始了报复。高承羿不是她养的第一个面首,早在高承羿之前,她已经在高家旁支兄弟中睡过了许多,后来遇见了高承羿,一开始只是单纯看上了他的相貌,不成想越是靠近越是迷恋,他让她找回了那些青春年少,填充了心底的空虚寂寞。

    高承羿从面首中的一个,变成了她唯一的爱人。她能威胁他同她上床,却做不到让他的心里装着她,这种感觉如绒刺握在手心里,既痛又痒,不断的越界,不断的越界,她是奔着征服他去的,却不曾想,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殿门被推开又阖上。

    高义玺走了出来,平声吩咐左右道:“送她上路。”

    ……

    屋里邵漪柔才把怀中的萧欣航哄睡着,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的报丧钟声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连敲了七十二下才止。邵漪柔数着,眼圈就慢慢蓄红了。

    萧欣航翻身醒了,睡眼惺忪间,环着邵漪柔的脖子问:“大娘怎么哭了,谁欺负大娘了么?”一边问,一面拿小手帮邵漪柔擦眼泪,“大娘是不是和航儿一样,想爹爹了,奶奶都说了,回家就能见着爹爹了,大娘别哭了好不好?”

    邵漪柔抱着孩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大娘不哭了,很晚了,航儿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萧欣航见着邵漪柔笑了,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邵漪柔见孩子睡的平稳了,才轻轻的将他放在小床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看着孩子的眉毛,和萧旋凯的简直一模一样,再看看那长长的绵密的睫毛,应是随了她的生母魏氏吧。

    外头贴身丫鬟敲门,邵漪柔脚步放轻,推门走了出去。

    丫鬟禀道:“太后殡天了,才咽气。”

    邵漪柔点了点头,缓了缓,问道:“听没听人说灵柩抬回京都么?”

    丫鬟说:“听人传太后遗旨,不让将灵柩抬回京都,就在西州下葬。”

    邵漪柔听着,抿唇之际,一行眼泪就又滑落在了脸颊上,侧头擦了去,道:“不回京都,也挺好的。”

    抬头看看天上,是一轮清皎的月牙。

    ……

    第二日,临出发前,邵漪柔突然请旨,要留在西州为太后守灵三年。

    新君开始不准,后又准了。

    邵漪柔去和大夫人辞行,大夫人握着她的手不舍得让她留在西州。

    邵漪柔笑着,一时从袖子里拿出她同萧旋凯的和离书,交到大夫人手里,“这个还要请母亲交给侯爷,就说是我签了名的,同意和离。”

    大夫人道:“旋凯的话不作数,只要我不点头,柔儿到什么时候都是萧家的媳妇。”

    邵漪柔摇了摇头,依偎在大夫人的怀中,温言道:“母亲不要误会了侯爷,去年临上战场前,他留下这封和离书,本是给我自由的好意,是去是留,凭我自己决定。”

    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说:“做不成儿媳妇,做女儿也是一样的,娘心里,到何时都留有你的一分位置。”

    邵漪柔听着,便含泪叫了声娘,大夫人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尖,应了。

    她没再去见两个孩子,那天魏氏走,母子分别撕心裂肺的场面,单是想想就让人没了勇气。

    ……

    回京的队伍出发了。

    西州的物候让人不适,都五月底了,还在刮着让人觉得寒凉的大风。

    邵漪柔站在高处,目送着那长长的蛇形队伍一点点向城外移动。

    湛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飞满了各色明丽的纸鸢。

    邵漪柔抬头看着,那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脱离了绳线的桎梏,真正得到了自由。

    丫鬟道:“听人说今日是柳王妃的生辰,羿亲王临终时嘱咐人务必放满九十九只纸鸢……”

    晚上,回到邵太后灵堂。

    邵漪柔耐心的为每一只盏灯填满灯油,又将为邵漪微的虚冢置在一旁。

    灵堂前亮如白昼。

    她看着堂正中央的灵柩,又想起了当日邵太后和她说过的话:

    他要是死了,就再为我们柔儿择个更好的,柔儿才多大,他萧旋凯何德何能让我侄女守一辈子活寡……

    邵漪柔笑了笑,看着那灵柩,对邵太后道:“姑妈,这回柔儿不在侯府守活寡了,柔儿在西州守着您和微儿。”

    “要是那年姑妈不强迫他娶我该有多好啊,柔儿若遇不见他,也不会向现在这般割舍不下了。”

    “话本上唱的词,真是唱到人心口窝里了,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白烛上的蜡泪,雨痕秋水一般,滴在了青台沿壁上,一点一点的凝固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封赏

    五月中旬。

    新君带文武百官归京,全城欢呼。经战乱堪败,百废待兴。

    入朝上任,身体力行,勤政为民,大封大赏有功之臣。

    这日天阴沉沉的将要下雨,魏楚欣坐在磬醉酒楼里间书案旁,提笔所画,非山水花鸟,却是一幅男人画像。

    魏二在旁看着,但见魏楚欣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滚,落得满画纸上都是,上头的墨迹都晕染了。

    魏二也是红了眼睛,拿帕子轻轻替魏楚欣擦着眼泪,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楚儿宽一宽心吧,古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柳伯言死的英勇,圣上下旨亲自追封他为伯爵,亦是光耀了门楣的。”

    魏楚欣看着画像上的柳伯言,鼻子发酸,回思起同他朝夕相处,把他当汉奸,啮齿相防的那十数日光景,历历在目,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下死口咬了他,咬在胳膊上,滴滴拉拉滴得满地满鞋上都是血,他还只道:

    可看仔细了,记住这牙印,下辈子别认错了男人!

    原是他自己什么都知道。

    明知道大限将至,只那日去铺子里给她送糕点,她防他防成什么样子,他还只拿话逗她说:来日方长,楚儿不妨先欠着。

    来日是方长,只是她还活在人世,他却早早的去了极乐世界。

    至此刻,回思他生前种种,肝肠寸断。

    魏二见魏楚欣如此,轻轻抚着她肩头道:“楚儿别这样,当日里柳伯言最后交代说:日后重提此事,她未免要伤心难过,如若可以选择,我宁可永远不翻这通敌叛国的汉奸之名,也不忍她如此。入得黄泉,见她因我如此,魂魄难安。”

    听魏二此言,魏楚欣更是控制不住,一时拿袖子死死掩住了口鼻,不容自己哭将出声来。

    魏四因战时献出几万石红曲米来供养全京城的百姓,助胡希乐和原东庭所领民兵大败胡人,到宫里受赏去了。得了个县主之名,又赏了黄金百两,绸缎二十余匹。

    正此间魏四从宫里回来,有羽林卫开道,敲锣打鼓送将了回来,整条街的百姓都围过来相看,好不热闹有排场。

    于此同时,那曹绅也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数名护卫,抬着一顶银棚小轿,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一路上百姓见着无不给让路。

    曹绅带头走在前头,直停在了磬醉酒楼总铺门口。

    正是碰见了也才从宫里受封赏回来的魏四,两相面前,这曹绅也免了着人送拜帖了,被人扶下马,朝魏四行礼道:“当真凑巧,才在宫里受赏时不曾遇见四妹妹,心下正是怅惘,没成想这就脚前脚后的赶上了!”说话间打量着魏四穿着下等诰命服制的衣裳,不免说道:“四妹妹如今也是带官阶领俸禄的贵人了,可喜!可贺!”

    魏四回礼道:“哪里比得姐夫,街头巷尾凡是长嘴的,谁不歌颂姐夫之英勇,那日民兵大举入宫同胡人拼杀,姐夫好是勇敢,不惜性命同那胡人头子相搏,砍下人头,摘下指环,圣上听了都赞姐夫好气节的。”故意说道:“才回来的路上听人传圣上下旨要擢姐夫做京兆府尹的,以后酒铺里生意,还要仰仗姐夫呢。”

    曹绅摆手,脸上不红不白,大言不惭道:“四妹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圣上赏赐了不假,只京兆尹哪里轮得到我呢,外派到平州做大相公,已是感谢圣上天恩厚德不尽了。”

    魏四陪笑恭维道:“那也是正五品官员呢,这姐夫以后再叫不得,得改口叫曹大人了。”

    曹绅道:“四妹妹说笑了。”一时转过头来往铺子里面探头,问道:“你二姐姐人呢,后日就要到平州上任,来接玉儿家去,也好准备准备行囊。”

    魏四问道:“怎走的这么急?大伯近日也要从常州回京复职了,此番去平州上任,这一去不知要何时能再进京,二姐夫何不等一两日再去?战争离乱,亲人再见面总是好的,容二姐姐见了大伯和眉姨娘,这也是二姐夫身为丈夫的一片柔情和体恤了。”

    这正是曹绅的心病。此前他将魏二打骂到何种地步不说,更是将她转手送到柳伯言府上疏通关系。现如今大战结束,知情的人除魏二,魏三,喜儿以外,旁人都死绝了。现如今他大难后得福,又趁着魏伟彬在外不曾回京,魏孜博因长期抄拓经史文书大病不起,萧旋凯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正在路上,趁此时无人替几人做主,不抓紧时机将魏二和喜儿接回去带到平州上任,更待何时呢。

    曹绅打马虎眼笑说道:“四妹妹这话岂不在理,只平州百废待兴,圣上催促急速上任,皇命不可违啊!”

    魏四点头,“这也是了。”说着,引曹绅进酒铺子。

    曹绅回礼,“四妹妹先请。”

    一时进了酒铺子,请到正堂,魏四吩咐小厮请魏二前来。

    这里小厮走上楼来,见着了在门口小杌子上坐着的喜儿,只逢迎着道:“大喜!速速请二姑奶奶下楼到大堂来!”

    喜儿点了点头,回身刚要传话,只见魏二点了点头,只还不知道是什么事,见着魏楚欣伤心之至,也不忍打扰,柔声又安慰了几句,说道:“有人叫,我下去瞧瞧,楚儿宽心。”

    魏二怎也没能想到曹绅竟然还有脸来。

    她下了楼,由喜儿扶着,走在甬路上,未及进堂,就见着了堂里魏四和曹绅两人分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有说有笑的在说话。

    那曹绅穿着绯色的官服,堂两侧门口立着十来个护卫,皆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

    喜儿见了,一时将腿都吓软了,握着魏二的手,颤声问道:“姑娘,他怎么来了?”眼瞧着停在那里的银棚软轿,“不会是接姑娘来了吧!”

    魏二手心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回握住喜儿的手,壮胆说道:“他倒真敢来!我不找他算账,他倒主动来了!眼下大战胜利了,有父亲,兄长,楚儿压着,他敢怎样!”

    喜儿道:“毕竟姑娘没同他和离呢,眼下大少爷不在这里,三姑娘心情郁结不管事,四姑娘又是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的性格,这要是他硬将姑娘带走,可不就完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重逢

    这边魏二还未及进堂,曹绅看着了人,便迎了出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说:“现如今承蒙圣上看中,命我到平州做知州,后日便上任,走的急,快收拾东西同我回家!”

    魏二往旁侧站着,来躲曹绅,冷着脸说:“你我夫妻情份已尽,前几日你先将我暴打,又将我转手送人,我是人不是货物,怎凭你曹绅说送走就送走,说接回就接回,你走吧,我不跟你回去。”

    曹绅听这话,脸也冷了下来,勉强扮出些好模样,对魏二道:“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自己的舌头还碰腮呢,又何况是你我。再有,前一段时间国难当头,我也是忧国忧民,心情难免郁结,这才忍不住动手打了你。”说着,回身看向魏四,道:“现当着四妹妹和众人的面,我曹绅给娘子赔个不是,娘子就看在我诚心改过的份上,跟我回家吧。”

    魏二一颗心已被曹绅伤透,眼下看着他竟虚伪到如此地步,只觉恶心,冷笑着揭他老底道:“你忧国忧民,心情郁结?这可当真是笑话!你把我送到柳伯言府上疏通关系,若柳伯言瞧得上你,你早做汉奸去了,还真好意思说你忧国忧民……”

    这话正捅在了曹绅命门上,不等魏二说完,他便是急了,红了脸,回身朝魏四作了个揖,然后厉声吩咐堂门口站着的护卫道:“还不请奶奶上轿!”

    几个护卫听曹绅不是好动静,连声应诺抬过了软轿,拽着魏二勉强让她上去。

    喜儿见如此,转身便往回跑要去找魏楚欣给做主,曹绅见了,一把拽住了她胳膊,一个大巴掌抡在了脸上,“你个小贱人,想往哪逃,见着你家老爷不乖乖跪下行礼,我就给你点颜色尝尝!”

    喜儿被打趴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嘴角上殷着血。

    魏四也着实是看不过了,站起身,走了出来,笑对曹绅道:“姐夫再是着急接二姐姐家去,也得容二姐姐收拾收拾随身衣物和状奁吧。”

    曹绅道:“不消收拾,以前家里穷,委屈了玉儿,穿的戴的,也没甚好物件,等到任平州,全部置办新的。”说着,摆手让护卫塞魏二在轿里,架上喜儿,转头要出酒铺子,“这便走了,四妹妹不需远送。”

    魏四朝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穿过过道跑去叫魏楚欣了。

    吕福听魏二和喜儿的哭声,也从后堂走了过来,看着曹绅,给行了礼,笑说:“曹大人是读书经世的人,怎也学起了胡人这一套,二娘娘或是走或是留,都应该凭她自己意愿吧。”

    曹绅改了面目,道:“她既是嫁给了我曹绅,就是我曹家人,是去是留,是处是置,全凭我一句话。”

    这时魏楚欣在楼上下了来,接道:“你曹绅夫婿做绝,为世道所不容,今日就给你一纸休夫书,即刻就去京兆府尹找官员办理,自此你曹绅和魏玉欣再没有牵连。”

    曹绅一抬眼,但见是魏楚欣出了来,心下唬了一跳,感紧躬身给行了个礼,道:“小人当是谁,原来是三姑奶奶大驾。”

    魏楚欣不屑于看曹绅,径直走了过来,一时所过之处,众人都自动散了开,走到驾着喜儿的两个护卫面前,不消说话,那两人就有眼色的松了手。

    喜儿得了自由,就躲在了魏楚欣身后。

    魏楚欣又走到轿子旁,要拽魏二出来。

    曹绅在一旁朝守在轿门口的两个护卫使眼色,二人见了,死守着不肯让魏二出来。

    魏楚欣看着两人,平声吩咐道:“让路。”

    那两人眼瞧着魏楚欣穿着素衣素服,形容憔悴,又对比着瞧了瞧一旁站着的穿诰命服饰的魏四,想来他们大人连那位都不惧,又何故这位,思忖间就壮大了胆子,直起腰杆来,道:“你是哪位,也敢在官差面前撒野不成!”

    话音不等落,众人只听啪一个响声,魏楚欣照着那护卫的脸就扬了个巴掌,面无表情,依旧平声说道:“滚开。”

    一个病弱妇人能有多少气力,这一巴掌打的倒是不疼,只这护卫感觉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了辱,不让开不说,反倒握起了拳头,横眉竖眼,“你个小娘们,你敢打官差!”说着便要动手。

    吕福见着,怕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虎人真打了魏楚欣,毕竟是从前服侍在身旁的东家,便一下子挡在了魏楚欣身前。

    这里曹绅纵容了护卫,使眼色让人抬轿就要开溜。

    酒铺子里众伙计见状拦着不让曹绅和护卫们走。

    你推我拦,你吵我嚷,双方都动起了手来。

    正在这哄乱之际,铺子门口突然有人宏声喊:“来个伙计,看马!”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穿金甲跨劲刀的将军。

    魏楚欣甬路上站着,听见这声音禁不住颤了肩膀,站在原处,迟迟未动,只以为自己一时听差了。

    堂前一下子安静了。

    吕福在一旁激动的提醒道:“是侯爷,三姑娘,侯爷回来了!”

    这里魏楚欣回头,萧旋凯已经站在她对面了。

    部队才从惠州赶回京城,他惦念着她,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她的住处,铠甲也顾不得脱,家门也不入,连新君都还没见着面。

    去年四月底他把她撵走,一年多了,纷乱战争,生离死别之后,再见面时,两人就立在原处互相看着对方。

    她见他一张长脸被风沙吹的又黑又糙,下巴上布满了胡茬,眉毛倒是没变,浓黑挺立,双唇是健康的红色,身为郎中,一相面就知道他好好的。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风霜刀剑严相逼,多么庆幸他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萧旋凯也看着她,从脑袋往下一直到脚跟底下,仔仔细细的验看了一遍,见她也完完好好,整整齐齐的,便再顾不得旁的,一把将其拥在了怀里。

    魏楚欣也回拥着他,胳膊紧紧的环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眼睛,忍不住红了鼻子,问他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旋凯笑着,照着她脸颊使劲的亲了一口,看着她眼睛道:“等着我,见过新君就回来!”

    周围众人都忙不迭的低下了头来。曹绅见着了萧旋凯,吓得没了魂魄,也不说接魏二的事情了,应付了事的也不管萧旋凯看没看见,直给行了礼,然后灰溜溜的带护卫走了,连软轿都丢在酒铺子里不要了。

    萧旋凯哪里听说柳伯言殉职了的事情,这里放开了魏楚欣,一边往铺子门口走,一边回身笑道:“等明日得将柳二叔请到府上,好好灌他几坛子酒,瞧把楚儿照顾的,瘦了多少!”

    众人听见这话禁不住都屏息抬眼来看魏楚欣,连给萧旋凯行退礼都忘了。

第一百五十章 祭奠

    等萧旋凯进宫面圣毕,这一路上听人长吁短叹,听的最多的,便是柳伯言殉国了的消息。

    回到侯府,换了素衣素服,驾马来到磬醉酒铺子,由人毕恭毕敬的引路,上楼来找魏楚欣。

    此时正是晌午,外面昏昏暗暗下着小雨,屋里阴冷又泛着丝丝潮气。

    喜儿坐在门口小杌子上守着,看见萧旋凯走了上来,连忙起身行礼,要进屋去禀告,被萧旋凯摆手叫退了。

    魏二在屋里和魏楚欣说着知心话,姐妹二人正说道:“这次就是死,我也不和曹绅回去了,父亲回来若不同意,楚儿好歹要替我多劝劝……”

    一抬眼,见萧旋凯掀帘子进了来,魏二就忙咽了下话,站起身来,朝萧旋凯行了个礼,适时退了出去。

    屋里魏楚欣坐在原处没动,抬眼看着对面站着的萧旋凯,换了素服,衣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淋的半湿。

    萧旋凯看了看魏楚欣,见她也穿着素服,鬓发上一支珠翠不戴,又环顾四周,但见着窗棂前书案上半摊半卷着一幅画像,走了过去,将那画像拿在眼前,看了半日。

    外头雨点砸在青砖地上不疾不徐,屋里静静的,两人谁都不曾说话。

    一时萧旋凯将画轴卷好,勒上锦带,放进了袖子里,回过身来,对魏楚欣道:“回来晚了,陪我去他灵前上柱香吧。”

    正站在房檐底下避雨的伙计们,眼见着两人从楼上走了下来,都忙不迭的给行礼,有殷勤递披风来的,有在旁给打伞的,也有拿避雨的大锻硬檐帽子来的。

    走到铺子门口,萧旋凯将魏楚欣抱放在前面,随后也跃上马来,将她护在怀里,驾着马往京里单独为柳伯言设的灵堂来。

    灵前香火不断,几个官家女侍跪在两侧烧纸。

    萧旋凯和魏楚欣在柳伯言牌位前烧了香。

    萧旋凯又把袖子里的轴画拿了出来,挂在一旁,对着柳伯言的牌位说话。

    提起以前的事,萧旋凯道:“那年我和楚儿才成亲不久,有人密报说看见你同楚儿在夜街上私会,我带人过去,正碰了个巧,那是第一次认识了你,说句实话,当时气的我真想扯过你来,摁在墙脚,狠狠给你几拳教训一顿,我的女人你也敢惦记,只不过碍于面子,强自忍住了。后来吩咐人前去查,说你是柳家伯字辈族亲,在隋州时就对楚儿有意思,这我便记住了你。”

    “再后来乡试,下面的人递名册过来,也是巧了,随手翻看一页,上面就有你的名儿,小肚鸡肠的,当即拿笔就划了去,后来柳家大姨母托母亲让把你录上,楚儿当时怀着瞳儿,向我说情,还吵了一架。”

    “等下榜的时候,听说你在榜上,还是不信,吩咐人拿你卷子来查看,当真是有点机变的歪才,从那时起才对你改观了些。”

    “等你同虞昱前去北元关时,知道你是条汉子了,半年时间学会胡语,一年时间做到赫连丞身边亲信,这份能力,我比不上你。假意通敌,甘愿承受世人唾骂,受国人胡人两边夹板气,这份气度,我也比不得你。当日楚儿深陷惠州,生死未卜,我给你书信,感谢你不遗余力护楚儿平安,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

    “本预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回京请你喝酒,只天有不测风云,现下虽阴阳相隔,只这杯酒,还是要敬柳二叔!”说着,吩咐人拿酒来,斟了一杯,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着,递放在灵堂案上,又自斟一杯,敬过柳伯言牌位,饮尽杯中酒。

    一连敬了三杯酒,待到香台里香烟燃尽,外面雨声停驻,才拜别出了灵堂。

    走了出来,魏楚欣同萧旋凯说:“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对我说:明明是咱们先认识的,凭什么萧旋凯后来居上?这辈子一就这样了,下辈子你是易了容也好,改了貌也罢,就是托生成男的,我变成女子咱俩也得凑成一对了!”

    萧旋凯听了,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道:“好,如果还能有下辈子。”

    雨停了。

    春夏日之交的雨,站不住。

    一时萧旋凯驾着马往侯府走,走到半路,魏楚欣问他道:“你带我去哪?”

    萧旋凯道:“回家。”

    魏楚欣听了,回头问他道:“回那个家?我家在靖州,一年前侯爷不是厌弃了我,将我撵出府去和我恩断义绝了么?”

    萧旋凯将她环在怀里,耍无赖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下仗打完了,他也不用板着一张脸摆主帅的威严了。魏楚欣看着他又同以往和自己嬉皮笑脸了起来,便往出推他道:“当日梳儿和石榴可都在场的,你还想耍赖皮怎的?你们萧家望族,侯府高门,自不是我这靖州魏氏庶女能高攀得上的。与其在高门大户里受拘束生闷气事事不如意日日不顺心,还不如被人一纸休书给撵了出来。想我也不是穷的吃不上饭要靠人养活靠人接济,可算是出了火坑被人扫地出门了,现下那人又一时新鲜过来接我,我就这么没皮没脸,人一过来相接,就巴巴的跟人回去不成。”

    萧旋凯在一旁笑听魏楚欣说着,一边帮她捂着冰凉的手指尖,一边道:“侯府是火坑?”

    “是。”

    萧旋凯道:“是?”

    魏楚欣甩开他满是茧子的爪子道:“别这么和我动手动脚的,当日连和离书都写了的,还以为你是我男人呢?”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反倒提醒了萧旋凯,不由分说,宣示主权般的,照着她脸颊就亲了一下。

    魏楚欣才不客气,扬手甩给他个巴掌,正打在了脸上,清脆一声响。

    “你敢打你夫君?”这一下挨得实实在在,一点不掺假。

    “谁是我夫君?我夫君在靖州呢,去岁定的亲事,今年年底就完婚。你以为天底下就你这么一个两条腿的大活人?我魏三姑娘铺子开着,生意做着,就算是人老珠黄,也有男人不嫌弃呢!”

    “这话当真?”

    “怎么不当真,以为我逗你玩呢!我可不傻里傻气的当什么贞节烈女,你可以宠人,也可以换了那人,承蒙侯爷指教,我也学会了这条真谛,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宠几个小白脸来过往后的日子,岂不逍遥自在。”

    见她说的郑重其事,萧旋凯一时真信了几分,环着她更是不肯松开了,她争强,他就顺着她扶低。

    夫妻之间,没人在时什么话不说,萧旋凯就朝着她耳畔,商量道:“那魏老板看我长的行不行,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挑吃不挑穿,又有力气又有本事,劈柴挑水那什么,没有不行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曹绅之死

    曹绅从磬醉酒楼灰溜溜的回来后,心中觉得气闷不已,正巧回家时路过胭脂巷,就花三两四钱银子包了个唱的来家。

    曹母和姐姐曹氏看着了,想着哪个有身份的官老爷不爱个粉头,相视一笑也不管他,各自回各自的屋里,个人干个人去了。

    晚上曹绅就听那粉头唱曲,喝了好些的酒,又取乐了一番。

    喝的醉了,曹绅分不清人,一时将身下的粉头当成了魏二,拽着那妇人的头发好是一顿打,之后又来掐脖子,给那妇人吓得大声喊救命。

    曹母和曹氏在里屋听见了,怕邻里听着不好。曹母便让曹氏出来提醒提醒。

    曹氏披衣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敲了敲窗户,隔着门提醒曹绅道:“玩闹也要有时有晌,绅弟日后是要做大老爷的人,可不能让粉头给拐带坏了。”

    那妇人听有人过来了,拼了命的喊救命,曹氏听着不像平常取乐,半羞着脸从门缝往里瞅了瞅。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腿都吓软了,眼见着曹绅正骑在那妇人身上,恶狠狠的掐着那妇人脖子,妇人扑腾着腿,一下不如一下。

    曹氏便忙推门进来拽曹绅,进来的及时,才救了那粉头一命。

    曹绅也清醒了过来,怕粉头告官影响了自己仕途,便从前日吏部拨下来的五十两盘缠钱中取出了三十两来,威逼利诱,将人强自打发走了。

    收拾停当,听外面已打了三更鼓。

    曹绅更衣睡觉,快亮天时,又做了个清亮的梦。

    梦里就是他拿刀捅柳伯言和玉红的时候被人看见了,那人穿着金甲跨着劲刀,透着冷光逼近了他,吓得他放下手里正滴着血的刀,拔腿就跑。没跑两步,绊着了门槛,一下子扑倒在地,正扎在了那把刀上,扎穿了心脏,血止不住喷涌的到处都是……

    曹绅一下从梦里惊醒了过来,吓得一身冷汗,吞咽了口发凉的唾沫,手打颤的往胸口摸探,还好什么都没有。

    坐在床上缓了半日,方才挣脱了出来。

    这里曹母端着一碗熬得香香的白米粥进来,将粥放在案上,站在床边,不提昨晚的事,只笑着嘱咐曹绅道:“我儿,快趁热把粥喝了。”

    曹绅应了声,一时下了地,对曹母道:“娘怎还亲自给我端上粥了,让儿子好是不安,娘吃过了么?”

    曹母摆手笑道:“臭小子,和你老娘客气什么,家里没有使唤的人,我不送饭过来怎的。”

    曹绅道:“都是儿子不孝,娘先随儿再受两日的苦,等到任平州,儿捡好的丫鬟买来服侍娘。”

    曹母听了满是欢喜,就不免拿手蹭在围裙上,笑说:“我儿要当大官了,买不买丫鬟伺候娘倒是不要紧,只常言说的好,不孝有先,无后为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娘生个孙子了,以后都被那不会下蛋的鸡给耽误了,娘现在就盼着我儿娶一门好的,为咱们曹家添儿添女,娘给你带孩子,洗屎尿布都高兴。”

    曹绅道:“娘放心,儿只要一到任平州,可就是知州大老爷了,到时候别说是娶一门,就是八门十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娘就等着抱孙子吧。”

    曹母听着,都合不拢嘴了,从案上拿起粥碗,递给曹绅道:“昨晚不是说今日去衙门领官服去,吃了饭快些去,别误了时辰。”

    曹绅挽了挽衣袖笑说:“搁这就行,我还没洗漱呢。”

    曹母宠溺的笑说:“假干净,吃了饭再洗漱,又耽误什么。”

    等曹绅穿戴整齐要出门时,曹绅的姐姐曹氏不经意间看了曹绅一眼,叫住他道:“绅弟,我怎么瞧着你印堂发黑!”

    “有吗?”曹绅听着,下意识的摸了摸印堂,“哪有,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曹氏听了就笑了,拽了拽曹绅衣角,道:“快去领官服吧,做好中饭等你回来。”

    曹绅应声,出了门去。

    一时走到吏部大衙门,来领官服的人都排到了石狮子开外。

    有卯正时分便来的,此时已经领着官服,带着小厮走了。

    曹绅来的晚了,随人流排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日中,太阳底下晒得人焦躁。

    等前面只剩三五个人快排到曹绅时,突然从后面来了一批羽林卫,一个个严肃着脸,从后往前,一个个人扒拉,到曹绅这里,拽过来含糊认了认脸,领头的一摆手,不由分说,直将曹绅给带到了刑部监牢。

    给关在了黑漆漆的号子里,一关就是半小天,曹绅心里又着急又害怕,一时间同一个号子里的人被狱卒拉出去审问,隔着号子不远就是受刑所,只听那鞭子声啪啪的抽在皮肉上,抽的那人嗷嗷嚎叫。

    半个时辰之后,人被扔送了回来,只见那人被打的血淋淋的,另有一人又被提了出去。

    人人自危,待牢门被关上之后,几人围凑过来朝先时被带走的人打听道:“你犯了什么罪,怎被打的这样严重?”

    那人被打的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哀声哭诉道:“原是胡人统治京都城那段时间,我帮着检举何处有宝物来,本来想胡人都死绝了,我也能瞒天过海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只不成想,衙门里的人什么都知道了,才刚过堂,我嘴硬不肯承认,谁知那主审大人勃然大怒,险些将我打了个半死……”

    正说着,先时被提出去的人又被送了回来,全身各处完好,众人不解,前来相问,那人道:“你们试想,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刑部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么,那主审大人,手头上都摁着各人的罪行呢,也别挣扎,审问到你就趁早签字画押,一则少受皮肉之苦,二则新君初登基,要发恩减刑呢。”

    曹绅蜷缩在一角,才听完这话,外头来狱卒就把他架走了。

    正赶上他前面一个受审的犯人认为自己是个汉子,先开始不肯认罪,后来被拿烙铁烫,拿鞭子抽,夹手指头,所有刑法都受足了,到最后承受不住不得不招供,反倒因扰乱试听,搅乱秩序,被重重的判了。

    曹绅在旁看着,七魄被吓没了三魄,吓得腿都软了。

    等到了他,乖乖的就跪了下,给主审大人及左右都磕了头。

    主审大人问:“叫什么名字?”

    曹绅连忙应声答:“小人曹绅,祖籍平州人氏,崇泰三年取头甲第三名,后迎娶魏侍郎二女为妻。”

    主审大人听了,又确认问了一遍:“叫什么?”

    曹绅服帖的又回答了一遍,“小人曹绅。”

    主审大人当即变了脸色,将案上的醒木使劲一拍,斥命道:“王六何在,拿画像上来!”

    这一声醒木没吓着抓曹绅进来的羽林卫副千户,倒是把曹绅给下了个好歹。也是自己做贼心虚,听到主审大人提画像,他便是以为有人告发,害怕受皮肉之苦,不需人问,一五一十将当日里怎么在魏孜博下处偷了魏楚欣的画像,又怎么交给了胡人十一王子,再之后胡人怎么让柳伯言带魏楚欣进宫,把这些事情事无巨细的全学了一遍。

    曹绅跪在地上叙述,旁边的书吏一句不敢落的全部记了下来。

    把主审大人都听傻了,侧头低声问身旁师爷道:“这魏孜博可是昔日魏侍郎的大公子?”

    师爷忙点头应是。

    主审大人又问:“那所说的魏氏可就是萧侯之妻了?”

    师爷点头道:“正是。”

    话音才落,羽林卫副千户拿着犯人的画像来了。拜见了大人,拿那画像照着曹绅的面庞细对了对,诶呀一声,道了句:“小人眼拙,这不是要缉拿的犯人,小人抓错了,还请大人惩处。”当即跪下来认罪,又给曹绅赔不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番话曹绅可是听明白了,原是没他什么事,是这王六抓错了人,当下喊冤,要翻供。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意外破获这一桩大案,就是不升官,也可在新君面前留了好印象,在萧侯那里得个人情,主审大人心里喜之不胜,强自压了压,板脸吩咐道:“此案涉及重大,需三司会审,非刑部所能受理,即刻将贼首曹绅收押至大牢,着特号专人看护。”

    主审大人当即整衣进宫面圣。

    主审大人进宫时,正赶上芮禹岑在圣上身旁奏事,听完曹绅所述供词,芮禹岑当即给作证某时某刻,在磬醉酒楼,魏孜博正是丢了一幅画,上面画的正是萧侯之妻。

    圣上高义玺听后,下旨于次日午时,将叛国贼首曹绅凌迟处死于京都西市。

    当天,百姓聚集到西市观看,都扬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曹氏掺着曹母赶到时,曹绅已经身亡,连临死前的凄厉嚎叫,以及大喊生不逢时,自身冤枉等话也没能听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情

    一时刑场上聚集着的众人都散了。

    先时曹绅人头被砍下来的那一场景,正映在了魏四的眼前,良久,才和缓过来。

    吕福和魏四回了磬醉酒楼。

    一到铺子,但见着魏二呆呆的倚门坐着,脸上平平淡淡,对于曹绅被斩头一事,不做一句评论。

    吕福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囊,背着包袱来前厅同魏四辞行。

    魏四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慢的呷着茶,这一段时间吕福就对她冷冷清清再不抵从前,此时见着吕福背着行囊进了屋,她心里明镜似的,放下了手里的茶,对吕福笑说道:“看来伙计私下里传的事是真的了。”

    吕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对魏四道:“前些日子就和魏掌柜说好了,大战胜利之后,我便要走了,所以今日特来辞行。”

    魏四听他称呼自己为“魏掌柜”,心中多少有些不是心思,淡笑了笑,道:“早说了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福管事要到别处高就,我又哪有强留的道理。”说着,自打开了钱抽屉,拿出来一封银子,“按理来说,这个月才过去一半,不是算工钱的时候。只你我毕竟共事一场,今你要走,我岂能让你空手,这些银子福管事拿着,以后别处高就,或是自作生意发了大财,我为你高兴。”

    吕福笑了笑,没有收那一封银子,只是拱手给魏四行了个礼,然后辞行出了铺子。

    魏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吕福一走,她只感觉心里尤其不顺,一时又想到伙计们私下里传的,说是吕福又和酿酒的史老头子那个闺女史元娘搅混在了一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推门出来,但见着一众管事伙计都出门依依不舍的相送吕福,便冷声说道:“议事,马上都到前堂集合!”

    众人左右为难,吕福笑着摆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都回吧。”

    其中不乏感性的管事和伙计,抹眼泪哭了起来,“无论福管事日后在哪高就,都别忘了我们……”

    吕福作揖道:“一定,都回吧。”

    ……

    这面吕福自背着包袱出了朱雀街,东转西走,直转到了鸟笼巷来。

    鸟笼巷往里走第三家正是史家。

    吕福站在油黑漆门口,敲门来,里面人不应也不给他开门。

    吕福就站在门口往里瞅,迟迟也不肯走。

    直站了几个时辰,日薄西山,到了生火做晚饭的时间。

    史元娘以为吕福走了,便开了院门,咧咧勾勾勉强抬着脏水桶,出门来倒脏水。

    开了院门,和等在门口的吕福正好打了个照面。

    吕福眼看着史元娘,一双眼睛里是说不出来的欣喜与不由分说的其他情愫。

    史元娘见了,转身就要关门,吕福伸手抵住了漆门,抢过史元娘手中的桶,拎着出了街口,帮她倒了脏水。

    回来时,但见着院门又被关了上。

    吕福笑了笑,锲而不舍的还是不肯走,弯腰将水桶轻轻的放置在了墙边,他自己站得脚麻,也靠墙边坐了下。

    直从天亮坐到天黑。

    天公不作美,夜晚下起了大雨,吕福身上没有避雨之物,一时站起了身来,贴墙根站着,用房檐挡着雨,除了头没被淋着,身上各处已是湿透。

    院门又被打了开,史元娘打着一把油纸伞走了出来。

    吕福自来少有拘谨,只此时却是拘谨到了家,眼看着史元娘,拿衣袖抹了抹滴在了眼眶上的雨水,满脸的期待模样,才开口要说话,但见着史元娘无动于衷的弯腰将靠墙放着的水桶拎了起来,然后转身关上了院门,进了屋。

    吕福抬头看了看檐上,大雨倾下如同白练,夜晚,外面既阴冷又潮湿。

    今年冬天,史老师傅和其娘子先后病逝,独留史元娘自己住在鸟笼巷里。

    先开始吕福是出于愧疚时常过来想要帮衬补偿于她。

    只每次他过来,无论是拿来吃食衣物,还是银钱,史元娘统统不要。没办法,他就帮她做体力活,劈柴打扫院子,只要是能上手的活,他想方设法的帮她做,结果是一次次的被拒之门外。

    而他也怪锲而不舍的,怕她一个女子没有收入来源,隔三差五的便来鸟巢巷看她。

    后来打听到她靠为人做针指赚些绵薄收入勉强度日,吕福便给平日总打交道的锦绣阁的掌柜打了招呼,让锦绣阁多关照她一些。

    只没过多久,史元娘就知道了锦绣阁愿意出高价买她的绣品,是因为吕福暗中请人在关照她,她当即便拒绝再为锦绣阁供给绣品。

    吕福和她接触的多了,便慢慢的发现,他对她不只是单纯的愧疚。

    第二天天亮,雨终于停了。

    史元娘轻轻的走到了院门口,犹豫再三,才将院门打了开。

    果然,他已经不在门外了。

    她心中某处竟然还有点怅然若失,不禁自己都鄙夷自己的苦笑了笑,摇摇头,转身又走回了院子里。

    雨巷令一头,吕福眼见着史元娘走了出来,欣喜不已,一手提着豆浆桶,一手拎着自己的包袱,一边疾跑,一边喊道:“元娘,等一等!”

    眼见着史元娘走进了院子里,巷子里又滑,他跑得又急,一个不小心,实实的便摔在了地上。

    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倾洒了一地,谁能够想到,曾经磬醉酒楼那风光无限的福总管事,此时此刻竟如此狼狈的摔成了这个样子。

    在魏楚欣面前也好,在魏四那里也罢,他还从没有如此发窘过。也许真正喜欢一个人,便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对方,彻底放下那些在人前装出来的所谓人模人样。

    史元娘没将院门关上,就是吕福此时此刻最欣慰的事情了。

    他丝毫不顾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着那提壶里还剩下一些豆浆,走到史元娘面前,拘谨的将泥污了的袖子藏在了身后,笑看着史元娘道:“那个,你还没吃早饭吧。”有些不好意思的递过提壶来,“买给你的。”

    史元娘抬眼看着此时此刻狼狈到了极点的吕福,盯看了他许久,最后将视线移在了提壶上,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喝豆浆。”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吕福满脸期待又满脸认真的看着史元娘问。

    “早上应该喝粥吧。”史元娘轻轻的道。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她能和他说话,这让吕福欣喜万分。

    史元娘眼见着吕福跟个孩子似的转身拔腿就跑,叫住他道:“还是自己煮的好吃一些吧。”

    “什么?”吕福听了,停在巷子中央,褪去了生意场上的那份老道事故,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子,回过身来,傻里傻气的看着站在黑油漆院门口的史元娘,反应迟钝的又追问了遍:“才你说哪家卖的粥好吃?”

    史元娘不愿意再搭理他,转身回了院子。

    黑油漆院门在轻敞着,她脸上也现出了久违不见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就不信找不找好男人过日子!

    梅雨时节,雨一下起来便没时没晌了。

    在磬醉酒铺子西一间小阁楼上,魏楚欣歪坐在软榻上闲剥着瓜子,一粒一粒的,将瓜子仁剥好了也不吃。

    对面坐着的萧旋凯痴痴的盯看着她,哪里还有一分在疆场上大杀四方,无所畏惧的自信与傲气,此时在魏楚欣面前,完全没了气势,商量着道:“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家吧,也不能总赖在别人这里不走吧,瞳儿和航儿眼巴巴的盼着娘亲回去呢。”

    魏楚欣只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剥着瓜子仁,一颗一颗的。

    “楚儿,”萧旋凯忍不住站起了身,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转了两个圈儿,转得魏楚欣头晕目眩的,他便借着这个机会采取了攻势,抱着他便要往楼下走,“回家喽,领媳妇回家!”

    “谁跟你回家,你放开我!”魏楚欣没想到萧旋凯这般无赖,眼见着他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真下了楼,挣脱不过,急得啐骂他道:“和离书都写了的,谁还是你娘子,你个登徒子,猪八戒背媳妇的话本你看多了吧!赶快放我下来,当心我去大理寺告你!”

    “娘子大人大量,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跟我回家吧!”先前萧旋凯已经来接她三四回了,每次都落得个灰头土脸,无功而返,今早上从侯府一出来,他就发下狠誓了,今天势必得接娘子回家,家里两个孩子眼巴巴盼着是小事,他每日独守空房受不过了。

    魏楚欣看着他眼睛,轻笑着故意气他道:“这话倒让你说着了,我是要回家了,回靖州,二姐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一会便启程,侯爷要还想在我这存有一分的脸面,就赶紧放开我,你耽误我收拾东西了。”

    气的萧旋凯忿忿的,只也不肯当真,满脸堆笑的还不肯死心的商量着道:“丫头还想骗我,昨儿圣上下的旨,调岳父大人回京呢,丈夫也在京城,孩子也在京城,你回靖州做什么去。”

    听的魏楚欣忍不住想给他个嘴巴,“孩子也在京城?闺女你不要了?”说着,便就又想起来当日里她怀女儿的时候,被他无情赶出去时的情景,侧过了头去,不说话了。

    “楚儿?”萧旋凯一时将她深深拦在了怀里,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对视着她的眸子,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就再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楚儿,你看看,看看我。”

    “萧旋凯,”魏楚欣转过了头来,咬唇看着他问:“这么多年了,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希望你能信我,可你自始至终也没信过我,用那么拙劣的办法将我赶走,在你眼里我也就只是个见钱眼开的深宅妇人,我就不够同你比肩,共担风雨艰难么?”

    萧旋凯看着她,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道:“不是不信,如果和你坦白,你一定能和我共担艰难险阻,只是,我怎舍得你受苦,楚儿,我舍不得你受苦。”

    “呸!”魏楚欣往出推他,“你那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最令我痛苦伤心的,你可知从京城回到靖州的那半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生下了女儿,抱着她回靖州,我是什么心情?”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呢,你萧元帅驰骋疆场,统领千军万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你多神气,所有人都尊你敬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所有人都摩拜你呢,你能理解我一深宅妇人的心!”

    萧旋凯环着她的腰,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他喜欢她得理不饶人,喜欢听她挖苦他。

    “你笑什么?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无可狡辩了。”魏楚欣便是环过了他的脖子,经年的风沙磋磨,他那原本就瘦的长驴脸更加的瘦了,两边颊肉稍稍凹了进去,肤色也变得很黑很黑,和她放在他脸上的手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跟块黑炭一般,还有姑娘排着长队想嫁给你么?”

    萧旋凯摇了摇头,孩子气又有些无赖的样子:“别人管不着,你不能不要我!”

    魏楚欣失神的看着他,怪搞笑的,晒黑了也有晒黑了的好处,一说话露出齐整整一排白牙。

    萧旋凯回视着她,这登徒子最会找准时间,突然落下了唇来,擒住了她,连反应的时刻都不给,吸净了鼻腔里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魏楚欣闭上了眼睛,仿若回到了那一天,在闵州那酒楼里,他第一次吻她。

    自始至终,他带给她的总是强势的又不容拒绝的,这一辈子,都是了。

    外面雨声淅沥沥的,室内,她沉湎在他的怀抱里了。

    那年她以为再不会同他见面时,却是在闵州偶遇了,在脸红心跳的余波里,他对她说:记住了,从此以后,你是我萧旋凯的女人,我管你,天经地义。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他变成了三个孩子的父亲,她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峥嵘岁月里,倒还保有着这分脸红心跳。

    爱一个人如何界定,如果界定不了,就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和那个人同床共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对方的那种。

    ……

    如今新君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彻底整治土地严重兼并的问题。

    常州,靖州,闵州,三分有二的土地都拢在魏楚欣的手里,战时她无常捐献是一回事,现在站打完了,国家太平了,流民无数,也需要安定。

    如何安定,手里有地,地里打粮,交够税负,能吃饱饭,一家人能活命,家家如此,就是定了。

    分地,三州地主魏楚欣必当首当其冲。

    魏四初听到这消息时,心中未免不曾畅意过。

    想当初,她得来了这酒铺子,却也只是空壳子,魏楚欣算计来算计去,人算不如天算,笼络了三州的地,到最后能怎样,未免比得过她这个县主。

    圣上打定主意带头剪羊毛,萧旋凯再是军功无限,能保得了她,能保得了她手中的地么。

    魏四站在楼上,远远的能望去,能瞧见后罩楼马厩里马夫在喂着草料,听说魏楚欣今日便要启程回常州。

    魏四摇头轻笑了笑,心里思忖:还果真是打小在庄子里待惯了怕过穷日子的劳碌命,为了地的事,赶着梅雨季节也要回去,疲于奔命。

    一时吩咐伙计拿了油纸伞,下了楼,轻轻打开伞,要往西楼来相送于魏楚欣。

    只才走至檐下,突听阁楼上有一花瓶被人不小心碰掉了,哐当一声掉下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抬眼往楼上窗棂看去,眼看着那一对难舍难舍依依偎偎的身影,魏四当真觉得辣着了眼睛。

    有男人怎么了,谁还找不着男人,也至于如此!

    魏四一时握紧了伞柄,想想不识好歹的芮禹岑,再想想自甘堕落捡破烂货去了的吕福,都去他娘的吧!她魏恬欣定是找个强过两人十倍的,就不信找不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不好,运好

    赶上梅雨季节回靖州,路上十分泥泞难行。

    萧旋凯送魏楚欣出京城,打马回去之前,又忍不住寒温叮嘱。

    魏楚欣嫌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不等他说完话,便放下了帷幔,吩咐马夫赶车。

    一行人往南去了。

    唯独剩下才说了半句话一个人骑在马上的萧旋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笑道:小妇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半个月后,先抵达了常州。

    因元兵打到惠州时便被抵御住了,作为站后方的常州,除了供给粮草物资闪了些腰岔了口气外,并没前线的满目苍夷。

    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被征兵到前线的人,留住性命的,也都回来了。

    酒楼茶肆里甚是热闹,那些在战场上过了命的兄弟,现如今大难不死,聚首一处,能喝酒的要畅饮,文雅的人也要聚一聚斟满一杯茶。

    张莱也从战场上回来了,继续经营起月饼铺子来,还是同以往那般,再富裕也不忘本,穿着一身粗麻衣,内敛低调,惯常不愿意说话。

    闻得魏楚欣和魏玉欣从京城回来了,一家人忙出来迎接。

    被元人砍伤在脸上留下一条长疤的张莱,老得要柱拐杖的张妈妈,还有怀里抱着张莱前面那个难产去了的娘子留下的孩子的梳儿,以及从铺子里赶过来的瘸了一条腿的刘大。

    原来魏楚欣走后不久,张妈妈领着小孙子无法度日,写信到靖州给吕氏,当时正在吕氏身旁的梳儿见了信,便带着粮食和些许银钱赶到了常州,一直照顾张妈妈和那孩子。

    经历了生离死别,再见面,不免热泪盈眶。

    在常州住下了几日,昔日里温舟承大人以经升任到了南京。史铖禹大人先是平调到了元绥,新君登基后,又被升调回常州,补常州布政司使司一缺。

    史铖禹的娘子郇氏几次着人相请魏楚欣到府上品茶,魏楚欣都以舟车劳顿推托了。

    未果后,又亲自来张莱府上拜访。那天正好赶上魏楚欣去月饼铺子里查账,不是刻意不见。

    有时就是如此,缘分尽了,同在四四方方一城之中,想见面,也是难事了。

    郇氏是清高旷傲的性子,她倒不是因萧旋凯如今战功卓著,权势不容小觑而刻意讨好巴结于魏楚欣。

    只是心中有个结,想要当面同魏楚欣解开。

    那年,魏楚欣和羿亲王的绯闻传得漫天飞。

    郇氏也信了,拒魏楚欣于门外,势必与她划清了界限。

    过了这么多年,清者不证自清。战时,魏家三姑娘倾尽所有支援前线粮草的事迹,传得远了。

    此番魏三姑娘回常州,她只是想同她坐在轩中,共饮一盏淡茶,闲聊聊画作运笔而已。

    临去靖州那天晚上,让魏楚欣没能想到的是,魏昭欣领着孩子过来了。

    再见面恍若隔世,魏楚欣侧靠在里屋榻上看书,一时听有人喊她:“三妹妹,别来无恙。”

    魏楚欣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妇人,倒是缓了半日,才认出是魏大魏昭欣。

    几年不见,她倒老了许多。眉眼中现了许多低眉顺眼,以前没出嫁时的猖狂高傲的劲儿,全然被磨没了。

    她要给魏楚欣行诰命夫人的礼,魏楚欣摆摆手,让她起来了,让了座,上了茶点果子。

    闲叙寒暄,话里话外中,不免也知她过的有多不好。强势刁蛮的婆婆,花心不堪的丈夫,家下所有丫鬟没有邵六儿不沾的,就连她的贴身陪嫁丫鬟芳儿,也被邵六儿强收在了房里。

    时隔多年,魏楚欣现在想想也还是后怕,如果没有郇氏,怕是被邵六儿侮辱的人便是她了。

    自食其果,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时提到高承羿战死之事,只见魏昭欣紧握着茶杯满脸上都是不可抑制的痛快笑意。

    想想也知缘由,当日里把她送到军营里,让数人侮辱了她的,不正是高承羿么。

    魏昭欣做不到一笑抿恩仇,魏楚欣也做不到一笑抿恩仇。

    魏楚欣想:如果不是魏昭欣的狠心算计,她和萧旋凯亦不至于成婚几年后还有隔阂。

    而魏昭欣此时过来的目的也不是同她叙姐妹之情的。

    目的有二,其一当然是邵家见现如今萧旋凯权势升天,打发魏昭欣来巴结于萧旋凯之妻的。

    其二便是为了蒋氏。无论如何,蒋氏是魏孜博和魏昭欣的生母,现如今在闵州老宅过的甚是孤独苦楚,魏孜博有心想将蒋氏接回府中,但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重提此事。此番魏昭欣过来,便是想求现如今已经活成了人生赢家了的魏楚欣高抬贵手,放过她的母亲。

    “三妹妹,我求求你呢,就算是看在大哥哥的面子上,还不行么?”魏昭欣跪了下来。

    孩子还在屋里瞧着,看着自己娘亲跪在了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懵懂。

    魏楚欣摆了摆手,吩咐梳儿道:“厨房新做了些吃食吧,领孩子去尝尝。”

    那孩子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也不认生,梳儿笑领着他出去,他便征求魏昭欣的意见,弱弱的问道:“禹儿可以跟着姐姐去么?”

    魏楚欣微微垂睫听着,禹儿,是芮禹岑的禹么?

    魏昭欣便是忙站了起来,强笑了笑,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温言嘱咐道:“去玩吧,听梳儿的话,不许乱跑。”

    那孩子喜得点了点头,乖乖的同梳儿去了。

    见两人出了屋子,魏昭欣才复又跪了下来。

    魏楚欣坐在原处没动,轻启茶盖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大姐姐当真是知道大哥哥在我心中的分量的。要说来,当年若不是你传信,说大哥哥翻了马车生死未卜,我亦不会乱了阵脚驾车驶到郊外,而落入你事先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魏楚欣轻轻放稳了茶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昭欣问:“大姐姐很恨高承羿么?被人侮辱了是种什么感觉?你我姐妹一场,有多少深仇大恨至于你如此算计于我?”

    “三妹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高抬贵手放过我母亲吧。”魏昭欣暗处里死死的扣着手心,现如今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了,深知为人父母的不易,这一世她没斗过魏小三,是她计不如人,她只能低头,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只能暂时低头。

    “僧面是谁?佛面又是谁?”魏楚欣想说上一辈子嫁给鲍昊的始作俑者是谁,间接害死她生母兰姨娘的人又是谁,她留有蒋氏一命,已是最大的宽容退步,求别的,再没有余地。

    昔日伶牙俐齿的魏昭欣,倒变得木纳了,一时答对不上魏楚欣的话,只是呐呐的道:“看在大哥哥的面子,就算看在大哥哥的面子上……”

    魏楚欣摇了摇头,打断她道:“才说过的话大姐姐就忘了么,大哥哥是对我很好,只是你一人,就已经用尽了大哥哥的面子了。”目光放在了远处,“人之初,性本善。禹儿是个好孩子,大姐姐要教育好他,天不早了,大姐姐也回吧。”

    一时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独留颓然坐在地毯上的魏昭欣,不知是不是争强好胜,她心里总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日困在庄子里没甚见识的魏小三现今会过的这样好?

    命运,人靠命,也靠运。

    有人命好,运不好,驾着好马好车,走在平坦的官路上,却不妨头走到了岔路口,一去不复返,耽误了一生。

    有的人命不好,运却好,赶着驴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却不曾想开辟出一条佳境,倒峰回峦转,顺遂无虞的走到了终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诉衷情

    临去靖州前,张莱求见。

    魏楚欣正同梳儿说话,梳见张莱进来,便走了出去。

    “表哥有事?”魏楚欣放下了药书,笑问张莱道。

    张莱支支吾吾的,没等说话先红了脸。

    见他这个形景,魏楚欣就已经猜出来大半是所为何事了。

    一时张莱终于开口道:“想请东家给做媒,小的要明媒正娶迎梳儿进门。”

    听的魏楚欣便是笑了,“这倒是个正经事,只梳儿是我的丫鬟,我得替她先问表哥一句,是因孩子离不开她了,还是表哥在心里真心接受她了?”

    张莱便就更是红了脸,含含糊糊的道:“都有……”

    魏楚欣抬眼看着正站在檐下的梳儿,故意侧了侧耳朵,道:“表哥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张莱便是低下了头,汉子也有腼腆的时候,“孩子离不开她,这孩子最是挑人,一般人都不跟,就单跟……”

    下话没等说完,檐下站着的梳儿已经回身去了。

    临行时,眼见着梳儿拿着包袱要随同上车,魏楚欣还不免问她:“真不留下么?”

    梳儿摇了摇头,“照顾这孩子是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和张莱无关。想当初姑娘保这份媒时,他便不同意,现下又同意了,我又不是东西,随用随拿,早说过了,天底下没一个好男人,这一辈子我干干净净的在姑娘身边服侍,是我自己的造化。”说着,就登上凳子上了马车。

    后头张妈妈拄着拐杖频频的对张莱使眼色,张莱急得暗处里直搓手,只等到魏楚欣身边,说的又全是告辞的话,“东家一路当心,路上注意安全。要走官路,路上遇到驿站,能站便站,别一时贪赶路,出了闪失。”

    魏楚欣也说了些让他和刘大照顾好铺子的话,一时也上了车,出发了。

    马车行了起来,张莱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等送出去了一条街,渐渐的跟不上了,心底才怅然若失了起来。

    后面刘大托着一条瘸腿抱着孩子过来了,那孩子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哇一声哭了起来。

    张莱就急了,回身要让旁边的伙计去牵马。

    刘大早已经给他预备齐全了,“快去追吧,莱管事!”

    张莱道了一声多谢,登上马就追了出去。

    刘大在后面笑说:“莱管事别忘了请我喝喜酒,要金华酒才好!”

    一时张莱奔到前头的马车旁,走到梳儿坐着的那一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梳儿,你跟我回去吧!”

    梳儿听了,转过了身,侧过了头,一声不应。

    急得外头跟着的张莱额头上出了不少的汗,一张脸也红透了,红里带着黑,攥着马鞭子,含糊不清的道:“不是孩子离不开你,是我放不下你……”

    坐在马车里的魏楚欣和魏玉欣听了都笑了。魏玉欣轻摇了摇梳儿的肩膀,温言道:“张莱叫你呢,怎么不应。”

    魏楚欣便是伸手,轻轻的将梳儿一侧的窗幔拉了开。

    张莱看见了梳儿,便又说了一遍,“别走了好不好,咱们好好过日子,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梳儿便禁不住回过了头,朝着车窗,眼看着张莱道:“你想找个黄花闺女,我不是。”

    “我……我现在不想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张莱红着脸说。

    “你回去吧,我想好了,这一辈子就跟在姑娘身边了。”

    听的张莱微怔了怔,见梳儿是认真的,眼底便黯淡了下来,能追过来下了全部的勇气。此时听梳儿说此话,便点了点头,停在了半路上。

    马车又走出了一段。

    遇人不淑,让才二十出头的魏玉欣灰了心。此时见张莱追求梳儿,不免要劝她道:“他是个老实人,最起码他不会半路撇下你,若是因赌气而错过了,就当真错过了,别和自己的下半辈子较劲。”

    梳儿摇了摇头,“多谢二姑娘提醒,我想好了,不是赌气较劲,往后一辈子我服侍姑娘。”

    马车出了常州城,真的走远了。

    山水一程,张莱下了马,颓然的站在路旁,看着一行人渐渐淡出了视线。

    走着走着,靠窗坐着的梳儿突然哭出了声来,魏玉欣刚要开口安慰,但见梳儿直了直腰板,平了一口气,又破涕而笑了出来。

    她说:“憋屈了这么久,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失了身子的女子就该被人轻贱么,我自己爱我自己就够了!”

    这话听到了魏玉欣的耳朵里,点了点头,“活着为自己,别人的眼光又能怎么呢。”

    ……

    ****

    回到靖州时,吕氏怀中抱着的孩子都已经不认识魏楚欣了。

    魏楚欣一抱她便哭,认了两天的生儿才好。

    万幸的是,当初被征走了魏伟松,魏孜霖和魏孜津,程凌儿都平安回来了。

    也就短短一年的时间,魏伟松的两鬓间就添了许多的白发,人尤其见老。

    见魏楚欣回来了,他很高兴,张罗住宿饭食,吕氏准备了不算,他总要亲自过问。

    只他也能感觉到,魏楚欣对他不似从前了,客气又生疏,之间存着些隔膜。

    回靖州第三天,魏四同圣旨先后到了魏伟松府上。

    分地的事刻不容缓,靖州知州刻意赶在个公休的日子拜访府上,为的是提前同魏家三姑奶奶打好招呼,圣旨不可违,萧候之妻亦不能得罪。

    自打重生到现在,什么都有了,钱赚了许多,铺子也开了不少,攒下三个孩子,和一个强势但却对她好的丈夫。

    圣上为做补偿,允诺将梓桦山永永远远拨给了她,现如今萧旋凯三十不到便位列三公,相应的,也应允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为表彰在战时她无偿捐赠的粮食银钱,圣上又亲自提笔书写了牌匾,命工匠用金装裱上了。

    地分了就分了,看着梓桦山那满满一山的野果子,魏楚欣觉得也值了,这笔买卖虽赔了,但好在还剩些本钱,和官家做生意,哪有赢得时候。

    只萧旋凯执拗的不肯这样想,他倒比她还看中那些地。

    在魏四捎回来的信中,萧旋凯的大男子主义就又犯了。

    萧旋凯说天家过河拆桥,他没能保护她,让她受委屈了。

    魏楚欣看过信,不禁摇笑了,含笑着给他回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宾莫非王臣。土地是齐国的,江山是高家的,这些太过铜锈气了,我不要。咱们的小家平平安安就好。

    这一生一世断然不再是一双人了,女儿的名字还欠着没起,现下肚子里的又要劳架萧大人费心了。

    妻魏氏拜上。

    程凌儿和石榴也已喜结连理,石榴肚子里也揣了一个。

    这两日,魏楚欣就暂住在程家村里。

    听闻圣上要封魏家三姑奶奶为一品诰命妇人,程五儿的娘子王氏更是巴结了起来。

    每每弄一些山上开胃野果野菜,给魏楚欣和石榴吃。

    这日又不知在哪倒腾来一竹筐的山梅子,嚼的人嘴里直冒酸水。

    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

    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

    魏楚欣看着那新鲜的梅子,不免就想起这首歌谣来了。

    想到那年在梓桦山,萧旋凯骑马驾着她上山玩,她春心懵懂时的样子了。

    后来也不知是在哪里听得来的,或是看得来的,原来这词的名字叫做:诉衷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堪

    那天在靖州魏二叔家里吃团圆饭。

    魏楚欣,魏孜霖和其娘子罗氏,魏孜津和纯儿,魏二,以及才从京城回来的魏四,魏二叔和吕氏,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饭。

    因魏孜津自己开了一家木作店,便不在继续为月饼铺子当管事了,魏孜津和纯儿像魏楚欣提这个事,还多有不好意思。

    魏楚欣笑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开一间木作店是三哥哥一直以来就有的主意,以前手里不宽裕,现下手里宽裕了,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很好。”

    纯儿也就笑了,起身为魏楚欣和魏孜津斟酒。

    魏楚欣接过纯儿递来的酒,微微抿了一口,“那就祝这木作铺子开的红红火火,我要先朝二哥哥定一套家具,预备给恬儿当嫁妆,三哥哥不许多收我的钱。”

    魏孜津还是以往的性子,虽则已经和纯儿分出去单过了,但在魏二叔和吕氏面前,尤是拘谨,笑了笑道:“不多收三妹妹钱。”

    魏孜霖便在一旁接道:“三弟不做管事了,靖州这面的店铺岂不是没人打理了,要三妹妹信得过我,我给三妹妹推荐个人,保准稳妥。”

    魏楚欣摇了摇头,她还真信不过魏孜霖,笑了笑道:“二哥哥说说?”

    魏孜霖便也给魏楚欣斟了一杯酒,一面要敬她,一面道:“就是在闵州为我打下手的栓子,同吕福那般好,三妹妹尽管放心用。”

    吕氏在一旁抢过了酒杯,瞪魏孜霖道:“才津儿敬楚儿酒,我便忍住了没说,这会你又来了,这酒可不是乱喝的,伤着了孩子。”

    魏孜霖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倒是他娘子罗氏“诶呦”了一声,喜道:“三妹妹不会是又怀上了吧!”

    魏楚欣笑了笑。

    一旁魏四抬眼,盯看着魏楚欣勾了勾嘴唇,故意让她在人前下不来台,“要说三姐姐和萧候,那真是一对难分难舍的夫妻。你们不知道,就三姐姐临走的那天,萧候还去我月饼铺子里了呢,同三姐姐一起,两个人在西楼,我没眼力见儿呀,出了正厅想和三姐姐辞行去,结果才走到檐下,就听那二楼上面扑通一声掉下个花瓶来,吓得我连向后退了一步,结果抬头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皆是不说话了。

    吕氏清了清嗓子提醒着,只魏四没听见一般,仍旧说道:“三姐姐和萧候两人正在窗下郎情妾意呢,把那花瓶碰掉了也不管了,只想着造小人,也不分白天黑夜。”

    听的一旁坐着的纯儿和罗氏皆红了脸,魏楚欣倒是没说什么,轻轻盛了一勺燕窝粥吃了,转头对罗氏笑说:“这燕窝粥尤其的好,前两日石榴还嚷着要喝呢,程凌儿买了几个地方的,石榴都说不好,要二嫂还有的话,再送我一些吧。”

    罗氏忙陪笑说:“不值什么,三妹妹若要,一会让你二哥哥再取去,平日里他最会买这些东西,也不知他在哪家铺子倒腾来的。”

    魏孜霖也忙笑说:“那你看,我打小在靖州长大的,哪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人比我更清楚么!既然三妹妹说这燕窝好,那就真是好了,就在城南的铺子买的,一会我就再去买一些,直接雇车给石榴送到程家村都行!”

    魏四倒还完全不觉得气氛尴尬,又含笑着接魏孜霖的话道:“瞧二哥哥神气的,谁又不是打小在靖州长大的,你说这话我就不服你!你让三姐姐听了心里多不舒服,当初三姐姐九岁就下庄子了的,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一住就住了四五年,回来时,我送她一块糖,她都觉得稀奇,吃了糖,就攥着那糖纸傻笑着看,新奇成什么样子了……”

    吕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夹了一筷子肉直接往魏四嘴里塞,笑着说道:“没大没小的,和你哥哥姐姐贫嘴,吃你的饭吧!”

    “娘,你干什么呀!弄脏了我衣裳!”魏四言笑晏晏的吃了嘴里的肉!,揽过吕氏的胳膊道:“有娘疼真好,还是娘对我好。”

    魏伟松便是将筷子拍在了桌上,严肃了脸,呵斥魏四道:“干什么呢,要按我看,这一家里就你最没规矩,都快二十的人还不成亲!这次回来,你也就别走了,把那京城的扇子铺兑了,安心留在家里定亲事嫁人。”

    “好,我听爹爹的还不行嘛,吹胡子瞪眼睛的,女儿怕了!”魏四笑着,“不过爹爹想把我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呢,你闺女现在可是县主了,就是公侯之家也配做嫡妻的,不像那谁,嫁过去做小,不过表面上看多么温柔良善的人,实则最是心计,人家里缺孩子,她就使劲的努力给人生孩子,一连生了仨,可也当上正妻……”

    “恬儿!”吕氏吓得白了脸,放下筷子连忙呵斥魏四道:“你胡说什么呢!”

    侧过头来一看,魏楚欣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了。魏孜津和纯儿在低头吃饭,魏孜霖和罗氏假装没听见魏四的话。

    吕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吩咐身后服侍的丫鬟道:“去看看三姑娘怎么去了。”

    一时有小丫鬟来回,“才奶妈来回说大姐儿哭了,三姑奶奶回去瞧瞧,说不用等她了,她已经吃好了。”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一时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魏孜霖忙笑着解围说:“这道菜做的好,父亲和母亲尝尝!”

    这里孩子正在榻上安稳的睡着,魏楚欣拿过了梳儿手里的扇子,轻轻的为孩子扇着。

    梳儿在旁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先时在饭桌上,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奴婢都有些要听不下去了。”

    魏楚欣轻轻摇着罗扇,“不知她为何就变得如此了。”

    梳儿叹气道:“她不在京城经营酒铺子,又回来做什么呢,当初费尽心机算计去的。”

    “如今国本初定,战时耗损太大,粮食供人填饱肚子还不够,又哪里再能酿酒了,律例已下,除几处官营酒厂以外,私营酒铺子一概停止酿酒,或有抗旨不遵私下酿酒者,论处死刑。”

    梳儿听了,甚是觉得解气,“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是空忙一场。要不是看在二夫人替姑娘辛苦照顾孩子的份上,姑娘怕是也翻脸了吧。”

    魏楚欣摇了摇头,叹气道:“当初的姐妹情意已然是耗尽了,想来因为个男人,让她变得如此,我倒替她不值。”

    “姑娘说的是芮大人?”梳儿压低声音问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宅隐秘

    一时孩子翻身醒了,魏楚欣俯身轻轻拍着。

    梳儿在一旁压着声音,接着说:“元人攻进京城时,芮大人的娘子谢氏不也回了靖州避难,现下正在芮家住着呢,听说生了个男孩,人家幸福美满着呢。四姑娘倒也真是,也是如花似玉的人,偏偏这么想不开么?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人的男人不有都是,偏偏在一颗树上吊死了。”

    魏楚欣轻笑了笑,“靖州芮禹岑,侯爷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也有一时觉得比不上他,因不自信,回到家里同我大吵了一架。”

    梳儿也便跟着笑了,“姑娘说的是那次?”

    “哪次?”这些年,和萧旋凯满打满算吵了三四次大架,其中那次算是最无声无息的一次了,魏楚欣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呢。

    梳儿笑说:“闲愁万种的那次,想来是侯爷眼见着姑娘同芮大人在一处作画,定然是不高兴了吧。”

    孩子睡的安稳了些,魏楚欣便轻轻放下了罗扇,起身轻轻的拉好床帐,朝京城的方向啐道:“当初我倒也是能忍,若是现今,他再敢如此对我,我定是不跟他过了。”

    梳儿扶着魏楚欣到外屋坐下,“姑娘竟是说气话,侯爷对姑娘的情意,让多少人看着都羡慕,姑娘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刚才四姑娘为何说那些话,不也是因为姑娘过的好,她看着羡慕么。”

    正说着话,突然有个丫鬟急急的来回:“不好了,四姑娘闯进二老爷的内书房闹起来了,谁都劝不住,三姑奶奶快去看看吧!”

    “打起来了?”梳儿听着,便叫外面偷闲的奶妈道:“进屋去看大小姐。”

    传话的丫鬟在前引路,梳儿扶着魏楚欣往魏伟松书房走。

    梳儿问那领路的丫鬟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那丫鬟叹气道:“不知道四姑娘怎么了,这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似从前那么好了。本来在饭厅吃饭吃的好好的,二老爷说四姑娘把三姑奶奶气跑了,说四姑娘没样子,四姑娘听了就撂下了脸子,后来官府里有位大人来找二老爷,二老爷不得不去。只二老爷一走,四姑娘就变了脸,同二夫人说,二夫人这些年都活得糊涂,二老爷为什么对三姑奶奶这么好,当初三姑奶奶在庄子里时,还偷偷的每季度都给送贴补钱呢,也就是二夫人傻,被蒙在鼓里这么些年,怕是三姑奶奶是二老爷的同兰姨娘私通生下来的种,还瞒着大老爷呢……”

    “你混账!”梳儿听了,忍不住气红了脸,训斥那丫鬟。

    引路的丫鬟忙告罪道:“求姐姐宽恕,奴婢也只是学四姑娘原话……”

    果然,不等进院,就听见了争吵声。

    一场家宅内里混乱的账目,掰扯清了,算一算也好。

    一进了院子,就见着正房门口青砖地上撇了满地的书画,有几幅被撕扯坏了,上面画着的画像竟然是兰姨娘。

    罗氏和纯儿作为外姓的媳妇避嫌的躲了出去,正好和进院来的魏楚欣打了照面。

    吕氏瘫坐在了地上,看看着那被魏四撕扯坏了的兰姨娘的画像发呆。魏二在一旁温言劝解。

    魏四撒泼一般的,指着前来劝架的魏孜霖和魏孜津道:“瞧瞧,你们也瞧瞧,别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事,怪没意思的!道貌岸然的父亲,他为什么对魏小三好,瞧瞧那画像上的人,魏小三还真是随了这狐媚子的长相了!一模一样的会勾引男人。这兰姨娘可真是好本事,大伯父就喜欢她喜欢的了不得,父亲更是了,这书房平日里为什么不让旁人进,这里面藏着秘密呢!”

    一旁魏孜霖偶然闻得了这样惊世骇俗的隐密,心里倒还激动的想看热闹呢,象征性的劝架,“妹妹可不许乱讲话啊!”

    魏孜津倒是真着急,板着脸呵斥魏四道:“妹妹胡说什么呢,快别说了,多让人笑话。你闯进父亲的书房,又是摔又是闹的,太不像话了,不怕父亲一会回来生气打你!”

    “好啊,你个罗小子,你倒也有资格说我,要说你姓罗不姓魏,你根本就不是我们魏家人!”魏四便又朝着魏孜津来了,“怕是这些年你都想不明白吧,为什么父亲对你如此冷淡,小时候又不要你了,把你送到罗姥爷那里?好,咱们今天就挑明了说,别稀里糊涂的,都活个明白!”

    魏孜津听了,当时立在了原地。

    “你生母原是欢场舞妓,不知和哪个野男人有个你,父亲把她接回来时,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所以你根本不是我们魏家的人。只不过是你生母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看你是个早产儿可怜,才同意将你暂时放在府里养了几年,后来又给你罗姥爷足够的银钱,让你们一家生活,只不过是罗姥爷久赌成性,把那些银子输得个精光,又死皮赖脸的将你送回来,当日里要不是母亲看你可怜,你现在没准就饿死了!”

    这事吕氏都还不知道。

    除了魏孜津本人以外,在场的众人都听怔住了。

    魏孜霖睁大了眼睛听着,魏伟松这些年受魏楚欣提拔,生意兴隆,赚的钱何止万计,要分家产,那都是迟早的事。魏四是个女子,嫁妆能带出去多少,剩下的钱不还是他兄弟二人分,眼下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只想着是真的才好。

    魏四冷冷笑道:“别以为是我信口胡说的,想当初那罗育人走投无路,是我收留了他,为他还了赌债,他什么不当我说,是真是假,等父亲回来一问便知。”

    其实是真的,魏孜津也早就知道了。最后一次,罗育人赌钱欠下几千两银子,他不打算再纵容下去了,罗育人便翻脸同他说了此事,以此来威胁他。

    “当初父亲为何接那舞妓进门,是真喜欢么,不过是因为要气势兰姨娘罢了,要不怎么说兰姨娘脚踩两只船,一面同大伯父演郎情妾意,一面又和父亲藕断丝连!”

    这样晴天霹雳的事情,众人还都没和缓过来,就听魏四又冷笑着道:“要说你们是井底之蛙,只会坐进观天,你们还不知道呢吧,魏小三青出来蓝更胜于蓝,脚踏两只船的事都让她做到极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 (正文完)

    “她嫁给了萧候,又霸着芮禹岑,两处里费力不讨好,要说男人怎么就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一语未了,只听后面有人回答道:“我在心里也纳闷了,巴结上赶着的女人不成伍也成行了,怎我独独就喜欢你三姐姐呢?一日不见便想,两日不见便念,三日不见要害上相思症了。”

    众人回头,但见着萧旋凯和魏伟松前后走了进来。

    原是萧旋凯想给魏楚欣一个惊喜,不打招呼便赶到了靖州来。只一来靖州,又找不到去魏二叔家的路,他又不愿意问别人,便去了州衙,让人把魏二叔单独叫了去。

    一众人等忙着行礼,萧旋凯便走了过来,眼看着见他过来那般无动于衷的魏楚欣,也不顾众人在场,语气里满是失落的,伸出他那张大手往魏楚欣眼前放,“喂,你夫君来了,魏老板不表示一下?”

    魏楚欣一时蹙眉拿开了他的手,想想先时在饭桌上魏四说的话,便同他做口型道:你注意些影响吧,省得让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萧旋凯讨人嫌的给问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就将魏楚欣抱了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走,带我看闺女去,咱们不管别人家的私事。”

    梳儿倒是高兴,喜悦成什么样子了,跟在萧旋凯的身后,笑着巴结讨好说:“侯爷怎么来了,姑娘今天早上还念叨你了呢。”

    “是么?”萧旋凯一边抱着魏楚欣往出走,一边侧头瞧着魏楚欣道:“娘子念叨我了?我说今天早上我怎么打了个喷嚏。”

    “谁稀得念叨你。”魏楚欣便就顺势靠在了萧旋凯踏实的怀抱里,想想他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萧旋凯胡诌八扯,笑问后面跟着的梳儿道:“你们姑娘这两天就念叨我了吧,我天天早上打喷嚏。”

    梳儿也跟着胡诌八扯,“还真被侯爷说着了,侯爷晚上打不打喷嚏,姑娘早晚各念叨侯爷一遍呢。”

    萧旋凯忍不住轻笑了笑,看着魏楚欣道:“没良心的,亏得我整日想你,你一日才念叨我两遍。”一面说,一面迈过了书房院门槛。

    梳儿有眼力的不再跟着了,寻了个要上茅房的理由,拿手往前面指道:“姑娘和大小姐就住前面那个小院,绕一个弯就到了,奴婢着急,就先去了。”

    魏楚欣骂了梳儿一句,又要往出挣脱,“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

    萧旋凯就是不放,一时沉下了脸,敛起了眉毛,严肃了起来,道:“你四妹妹怎么回事,看在你二叔叔的面子,这次便算了,要下次再敢对你出言不逊,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什么破县主,也别当了。”

    “你摆出这副脸子吓唬谁呢,要说来是你又生气了吧?”魏楚欣也蹙起了眉,挣扎着要下来。

    “我生什么气?”

    “她不是提到芮禹岑了么,这些年因为芮禹岑,你还少同我生气在我面前耍威风了么?”

    听的萧旋凯又蹦不住脸,笑了,“她说你霸着芮禹岑,你就霸着芮禹岑了,我吃一堑,不长一智么,上了她一次当,还上第二次了?再说了,我萧旋凯,还比不过他了,我在我娘子心里难道就一点位置都没有么?”

    “没有。”魏楚欣道。

    “没有?”萧旋凯就不正经的凑过了脸来,不肯死心的追问:“真没有,一点儿,一丁点儿都没有么?”

    “一丁丁点都没有。”

    “一指甲缝那么点儿都没有么?”萧旋凯黏牙的又问。

    “没有。”

    “那一头发丝那么点儿都没有么?”萧旋凯仍旧不肯死心。

    “没……”

    下话还没等说出来呢,就被事先准备好了的萧旋凯强行吞了回去。

    含含糊糊之中,他只道:“你完了,魏楚欣,你今日完了。”

    “你个粗人,大庭广众的呢,你……你少胡来!”魏楚欣左右侧头躲闪不过,忍不住低声骂他道:“你个登徒子,我写给你的书信你没读怎的?”

    “走两岔去了,信没到呢,我先来了。”

    被允的嘴唇险些掉了层皮,魏楚欣绯红着面颊,气息不稳,又不得不承认道:“以后你叫萧一炮得了。”

    “什么萧一炮?”

    ……

    第二日下午,苦雨初霁,淡色的天空,吹着很轻的风。

    魏二叔叫魏楚欣来品茶。

    紫砂壶里的泡的是普洱茶,浓重的茶汤。

    魏楚欣自来不喜欢喝普洱茶,嫌它味道太过浓烈。

    只是不想,细细品茗过后,倒有另一种回甘。

    两人对坐在小茶桌两侧,眼瞧着紫砂壶壶口氤氲而出的舒白水汽,半日里没人说话。

    太阳在绕着天宇跑,不知一个时辰的时间能滑过多少。

    “原本都是陈年老旧翻篇了的事了,”魏伟松清了清沉厚的嗓子,开口说道:“只不想闹出这番风波来。”

    缓顿了半日,又接着说道:“三丫头啊……”

    魏楚欣拢着茶杯,里面的茶已经晾凉了,她却忘了喝,所有的思绪都凝结在了那个沉厚的嗓音上。

    “二叔以为这是自己的私事,只没想到,成为了你和恬儿的困扰。”魏伟松终于说了,“我和你小娘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这一句话,让魏楚欣压抑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的声音悠远,带有回忆又带有遗憾。

    即使事情过去了尽二十年,他心中亦是那么的遗憾。

    那年,还确切的记得是阳春三月。

    他不是考科举的材料,出来经营小本生意,遇上了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两个靠绣活维持生计的她。

    她单字一个兰,善于绘画,没有人教过她,但在绣面上画的兰花是那般的好,画出了品格来。

    那么的坚韧,那么的沉静,又那么的素雅。

    一个月来,她会来铺子两次,月初一次,月中一次,每次会拿来十双绣鞋,十条手帕。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头弯弯的如同两道月牙,总是笑着问他:“魏掌柜,您出这样高的价,还赚钱么?”

    您,是心上有你的意思。

    是心上人的意思。

    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只是他是真的想多了。

    回家同老太太提了这个名字叫兰,擅画兰花,擅绣兰花的姑娘,他天真的求老太太去她家里提亲。

    老太太问:是哪家的小姐?

    他说:在豆腐巷里住,娘俩两个,没了父亲。

    老太太听了,道:呦,那住的是草房吧?

    他如实道:住的是泥瓦房。

    老太太又问:那能出得起嫁妆么?

    他急着出口:我在外赚了些钱,可以贴补给她当嫁妆,四套木执事就行。

    老太太听了,就不说话了。

    他急着唤道:娘,娘……

    之后,那个月初,兰没再来铺子卖绣品。

    月中也没来,第二个月也没来,第三个月,第四个月……半年都没来。

    之后老太太托官媒给保了一家,本家姓吕,宗亲中又位大伯是在闵州做推官的。

    老太太相中了吕家姑娘的家世,又听信官媒说吕家姑娘能带来不少嫁妆。

    他心里思念着兰,曾去豆腐巷找过,只邻里说,娘俩儿被一位富家公子接走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期将至。

    成亲前半个月,他才从旁人的嘴里得知自己要成亲了,保的是吕家的姑娘。

    他气愤的跑到槿香院求证,老太太千遮百掩,最后见瞒不住了,便以撞柱子一死百了相要挟。

    ……

    半个月后,吕家的姑娘进了们。带来几箱子的嫁妆,第二日见婆婆时打开,竟然全是空的。

    魏家白花了尽百两聘礼,去找那官媒,早已是人去屋空。

    原来是吕氏也自小没了父亲,自身和母亲靠哥哥养着,那哥哥最是无赖之人,早打听到了魏家是商贾之家,早些年魏老太爷没去世时,家里积累了钱财,现如今一个寡母领着两位公子,衙门里也并无相与的人,甚是一块好欺好骗的肥肉。那哥哥便花钱雇了个假媒人,拿自己的妹子赚了这么一笔买卖。

    三年后,魏伟彬高中举人,全州为之高兴。

    两个月后,哥哥从偏门抬回来一位姨娘。

    那天端午节,全家吃团圆饭,他偶然间碰到了兰,才知她已经成为了哥哥的小妾。

    看着她那般温柔的眉,在对哥哥展,顷刻间,天崩地陷。

    原来三年前,那接走她的富家公子哥便是哥哥。

    老太太以为是那姑娘有非分之想,又怕二儿子狠不下心,便着大儿子去当说客,找个理由劝那姑娘搬了家。

    只此一回,哥哥心里便住了个她——那个叫兰,会画兰花的姑娘。为她画像,时常来看她,只她的眼睛里却始终有一处是留给别人的期盼。

    直到哥哥考中举人,州署小吏前来巴结,眼见着举人老爷喜事在即却并不欣喜,畅饮之后听出了实情。

    举人老爷缺一位红袖添香的美妾。当日里随便寻了个由头,逮捕了兰的母亲。

    之后上演的就是几千年从来不会缺少的英雄救美的戏份。类似于吕布和貂蝉,只却又远远比不上吕布和貂蝉。

    貂蝉名垂千古,那位名兰的姑娘,却如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轻轻的,轻到没有生息,完结了她的一生。

    ……

    魏楚欣想到了眉姨娘曾经说的那个场景:

    那是个萧疏纷纷的雪日,二爷穿着天青色的衫子,正是少年儿郎的模样,那随了老太爷的清秀长相,含情脉脉的看着怀里的红衣女子。

    天上飘着纸片大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了那红色的衣服上,落在那女子柔顺的墨发上,二爷拿手指轻轻为她拭着片片雪花……

    眉姨娘口里的二爷便是魏伟松。她在学说着时眼睛里都放了光彩,那是久居深宅里对能得到轰轰烈烈爱情女子的无限艳羡。

    ……

    夜半,轻轻一声叹息,惹得躺在对面的萧旋凯翻了个身,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这一生一世,有他陪在身边,了无遗憾。

    (正文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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