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生日前一天
那日窗外飘雪。
在将军府主殿正堂,火笼里燃着红旺旺的烟火,屋子里欢声笑语,丝丝暖意扑洒在脸庞,每个人都其乐融融的。
石榴率先开口,笑着向萧旋凯讨赏,“要不是我,今日我们姑娘本是没打算来的,侯爷说当不当赏我呢!”
“当赏!”萧旋凯笑说。
“侯爷可不能只说空话!”石榴笑着得寸进尺,“这马上冬天了,上两日送给姑娘的白狐鹤氅便是极好,奴婢斗胆,想再向侯爷讨一白狐围脖,好给我们姑娘凑成一套!”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侍卫来报:“侯爷,大小姐来了!”
魏楚欣脸上还在温温的笑着,这一句“大小姐来了。”并为入得她的心。
直到见萧旋凯变了脸色,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径直便走了出来。
主殿高出甬路几丈,这里站在高处,倒真见到了一披着鲜艳红色斗篷的姑娘,策马扬鞭,入了府门,径直而来。
那姑娘身后亦有一披银色披风骑高头大马的女侍跟随。
魏楚欣站在萧旋凯身旁,看向两人,第一直觉却是来者好是自信张扬。
因出来的太急,魏楚欣连披风都没来得急披,虽有夹棉的裙衫穿在身上,但冷风一吹,亦是透骨而来。
寒颤之间,一旁萧旋凯却贴心的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白狐鹤氅,披在她的身上,软软的毛皮围在她的四周,顿时就暖和了。
他笑的也和暖,低头,耐心为她系上脖颈处的带子,还在笑说,“还嫌沉么?”
令魏楚欣没有想到的是,这却是两人近几年最后一次这样亲密无间,心无芥蒂的接触。
再往后经历千山阻隔,缓道出来,却是一句一言难尽……
“哥,大哥,我来了!”
下面萧旋翎俨然是看到了萧旋凯,仰起头,策马扬鞭之间,兴奋的大声喊他。
一双白色皮靴噔噔的上了大殿台阶,萧旋翎将脖颈处的带子一解,红色的披风顺手就被她扔给了一旁侍候的丫鬟。一路上走的都出了汗,一边拿手扇着,一边亲切的扑向萧旋凯,“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萧旋凯拍了拍她,又吩咐丫鬟拿过了披风,重新给萧旋翎围在了身上,一边围着,一边宠溺的道:“出了一身的汗,担心染了风寒。”
萧旋翎如小姑娘般的笑着,“感了风寒也是为了见大哥,快两年了,我好想你啊!”
魏楚欣站在一旁笑看着两人,本能的反应竟然是轻轻的为萧旋翎捋平了窝在一起的披风。
然而若按这一世的实际年龄算,萧旋翎还大她两岁。
身后萧旋翎的女侍也已上了殿来,走到萧旋凯面前,虽做出躬身抱拳的动作,但却是笑着唤道:“二爷!”
而萧旋凯显然也是认识她,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这里萧旋凯才问起,“你们是怎么出得京都城的?”
萧旋翎笑得云淡风轻,“城门校尉黄邴阻我去路,我就拔剑砍了他脑袋。”
提起原委令人心寒,萧家满门赤胆忠心,但当今掌权者邵太后却忧疑萧旋凯功高盖主,趁天子懦弱无能,有谋反篡位之心。
太蒙山一事,萧旋凯死里逃生,看透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才知收敛自信张扬之心性。此番督元绥,常州两省,明为赏实则乃是削其权,为防止萧旋凯在南部拥兵自立,以颐养天年之美名将萧老太太及萧家女眷悉数囚禁于京城,没有圣旨,不得擅自出京。
“萧旋翎,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萧旋凯已然是勃然大怒。
萧旋翎侧目,像极了萧旋凯的眉眼突然那么一凛,“帝王之位,能者取之,大哥若肯拥兵自立,反了高姓朝廷,翎儿我第一个冲入宫廷,取下邵氏和高义煦人……”
下话没等说着,已然是挨了萧旋凯实实在在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传至开来,所有人都没能想到萧旋凯会打他自来极为宠溺的亲妹妹。
“大哥,你竟然打我?”这里萧旋翎捂着脸,眼睛看着萧旋凯,满眸的不可置信,说出话来,下巴都忍不住在抖颤。
“记住我给你的这巴掌,记住现在这分疼,下次再敢任性妄为……”
“你打的不疼!”萧旋翎捂着脸,倔劲上来后不顾旁的,打断萧旋凯,直冷声说道:“大哥,你变了,昌平一战后你为何就变得如此懦弱了,若我是你,当初手握重兵时就直取高义煦人头了,又何来如今之忍气吞声!”
“好啊,萧旋翎,三日不见即应刮目相看,我倒是要看看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取得了谁人头!”
说毕,萧旋凯便从身边女侍手中抽出一把剑来,扔给萧旋翎,用了激将法,“萧旋翎,我先空手让你三招,看你能不能取下我人头。”
萧旋翎接过了剑,收紧手指紧紧的捏着,喝止住要劝架的众人,迅速一出剑,高声说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旋翎出剑就直奔萧旋凯脖颈动脉刺来,吓得近处石榴惊呼出了声。
魏楚欣在一旁看着,也屏息为萧旋凯捏了一把汗,还好眨眼之间,萧旋凯已经平稳落在了殿下甬路上。
萧旋翎紧随其后,也下了几丈高的大殿,落地后连出两剑,剑剑致人性命。
萧旋凯悠闲间躲闪而过,云淡风轻间看向恼羞成怒的萧旋翎,提醒道:“三招已过。”
“何须用你提醒!”说着,萧旋翎便再一次出剑,剑尖直奔萧旋凯眉间。
萧旋凯侧头躲过,伸出手来,顺着剑锋移动过来,迅捷之间已握住萧旋翎的手腕,反手一折,一道白刃闪过两人双眸,眨眼功夫,剑锋已落在了萧旋翎的脖颈之上。
败局已定。
萧旋翎输的心服口服,泄了一口气,也不怕剑锋刮到脖颈,只侧过头,将被萧旋凯扇了巴掌的脸凑了过来,用黑丝绒般的眼眸注视着他,居然笑着在道:“哥哥的心可真狠,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呢?”
萧旋凯已是扔了剑,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脸上留下个清晰的五指印,清了清嗓子吩咐人道:“给大小姐抹药。”
站在上面的人见兄妹两人又有说有笑了起来,一时都松了口气。
石榴夸张的平了平胸口,侧过头来看魏楚欣,见魏楚欣眼看着远处,面色如常若有所思的模样,禁不住问魏楚欣道:“姑娘先时怎不开口劝劝两人呢,若她真伤着了侯爷,姑娘不心疼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他妹妹
这里眼见着萧旋凯和萧旋翎有说有笑并肩而行的上了台阶。
萧旋凯眼看着魏楚欣,拉过她的手来,刚要为两人互相介绍,却不想萧旋翎脸色突然变了。
她回身看了魏楚欣一眼,先于萧旋凯一步,笑着说道:“大哥有新欢了呀!”
萧旋凯道:“什么新欢,没大没小,还不叫嫂子。”
萧旋翎淡淡一笑,毫不遮掩的打量起魏楚欣来,摇头直接评价道:“长得一般,淡衣素裙,品味也一般,不过大哥若喜欢,收着也便是了。”
听这话,魏楚欣旁边的石榴最先不愿意了,开口刚要说话,直被魏楚欣在暗处里给制止住了。
“怎么说话呢,还不给你嫂子道歉!”萧旋凯蹙眉瞪向萧旋翎。
萧旋翎的脸便是一僵,停顿了一下,陡然间便笑了,笑得没心没肺起来,只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好笑,“瞧瞧大哥这严肃脸,怎么,害怕她生气啊,一个女人而已,大哥不会真认真了吧?”
“翎儿!”
“别生气,给大哥看一样东西,大哥保准就不生气了!”见萧旋凯是真生气了,萧旋翎又陡然间转移了话题,从腰间拿出一物,放在了萧旋凯眼前。
是当今皇上高义煦亲自赏的出京令牌。
萧旋翎笑说:“先时是骗大哥玩的,黄邴又不是傻,脑袋怎肯让我轻易的砍,我能出来得感谢圣上,人不都传当今圣上宽宥仁德么,人看在自小和大哥玩在一处的情意上,瞒着太后,亲自放我出来了,大哥说可不可笑。”
“大小姐,先时一番话你可着时是让二爷虚惊一场了,奴婢刚才都忍不住要拆穿的了!”跟着萧旋翎一同来的女侍这才说道。
……
三人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这里魏楚欣带着石榴走出了将军府,走到门口,才让将军府里的丫鬟传话道:“就和侯爷说铺子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出了将军府来,石榴气的跺脚说道:“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啊?”
魏楚欣笑说:“不然呢,你与侯爷的妹妹打一仗再走?”
“她怎么说姑娘的,若不是姑娘拦着,我真想和她打一仗的!”
魏楚欣禁不住逗石榴道:“你打的过她?”
石榴便撇嘴道了,“打不过,谁能打过那个母老虎啊,回想起先时那架势,她连侯爷都敢杀!”
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大了,柔柔软软的,只是现在的雪还站不住,落在衣服上,一会就融化了。
魏楚欣仰着头,拿手承接住最大的雪片玩,仿佛小时候那些缺失着的顽皮天真又都回来了。
石榴在旁跟着,见魏楚欣笑的开心,她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魏楚欣便问怎么了。
石榴犹犹豫豫的先开始还不说,耐不住魏楚欣追问,她便是道:“先时侯爷的妹妹那样说姑娘,姑娘就真不生气不介意么?”
魏楚欣好半天都没说话,等快到月饼铺子门口了,才说道:“其实有些事不必太放在心上的,若较真起来,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石榴点头,“姑娘说的也对,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又不是侯爷说的,反正以后和姑娘过日子的人是侯爷,她个小姑子还能怎样。”
魏楚欣心说:真想生活向石榴说着一样简单啊……
月饼铺子到了,魏楚欣却不打算进去,蹙了蹙眉看向石榴,笑说道:“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家窝在被窝里喝茶吧。”
石榴道:“不如窝在被窝里吃糖炒栗子吧!”
说着,就要拽魏楚欣去买。
魏楚欣被迫跟她走着,一边走一边抗议道:“这大雪天的,哪有人会出来卖。”
“有的,有的,姑娘和我走便是了。”
等回到了参议府,到了魏伟彬下衙回来的时候,魏楚欣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倒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魏伟彬正在练字,见魏楚欣来了,放下笔来,笑问魏楚欣道:“找为父有事?”
魏楚欣摇了摇头,也笑说:“没事,就想过来看看父亲。”
丫鬟上了茶来,两人面对面坐在小炕桌上聊天,窗外下着鹅毛大雪,屋里暖洋洋的,两人在喝老君茶。
魏伟彬问了问魏楚欣的生意,又隐晦的问了几句她和萧旋凯的事情,魏楚欣全都一笑给带过来了。
这里刘大不知魏楚欣来书房了,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提笼,一面进来一面道:“为了这一罐粽子糖,小的可是找了几家的店了,这是最正宗的了,明日三姑娘生日,若知道老爷送给她这个一定高……”
下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正看见了坐在魏伟彬对面的魏楚欣。
见是瞒不住了,魏伟彬便索性将提笼打了开,将里面的粽子糖拿了出来,递到魏楚欣手里,慈爱父亲般的说道:“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明日虽不是你真正的生日,但为了你自己好,也便是过这个了,想着现如今你什么都不缺,为父也不知该送你什么,思来想去想起你小时候爱吃这个,这才吩咐刘大去买的,尝尝和以前的味道一不一样。”
魏伟彬笑的和蔼,真有父亲的模样。
只魏楚欣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她是该感到庆幸和惊喜么,魏伟彬,他的亲生父亲,竟然给她准备起生日礼物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她心里却没有感到喜悦。
这份父亲来的太迟也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魏楚欣怀疑它目的不纯。
……
粽子糖收下了,谢也道过了,这里有小丫鬟来传话,说萧旋凯派了人到府里来,魏伟彬便站起身来道:“快去看看吧,别让人久等。”
魏楚欣点头,临出门时听魏伟彬叫她,“楚儿,明晚过来吃饭吧,为父为你庆生,就咱们父女两个人。”
魏楚欣怔了一下,和缓过来,点了点头。
出了外书房回兰蕴居,萧旋凯今日派来传话的人不是如燕,而是个说话十分温柔的姑娘。
见了魏楚欣,先是递过来一提笼的糕点,非笑着让魏楚欣亲自打开。
魏楚欣无奈,便打开了盖子,见里面摆着的是她月饼铺子卖的糕点。
那丫鬟才笑说道:“爷说姑娘消消气吧,我们大小姐性子直率,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魏楚欣低头,摆弄着那一提笼的糕点,道:“回去告诉你们侯爷,我没生气,今日提前走了,是铺子里有事情,再者,他妹妹来了,好长时间不见,多陪陪她也是应当的,我没生气也不挑理,你去回吧。”
丫鬟应了一声,又笑说道:“明日便是姑娘的生日了,爷说他在心里记着呢,明儿爷派人来接姑娘,说是给姑娘过个不一样的生日,还望姑娘提前准备一下。”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大闹参议府
丫鬟临要走时,魏楚欣想写一张纸条给萧旋凯带过去了。
纸条上就写:我是新欢,那你可有旧爱?
只这话也就是想想。
夜里睡觉,总也感觉睡不安稳,梦里都是白天萧旋凯和妹妹比试时的场景,睡了又醒,醒了又昏昏沉沉的再一次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石榴还在给魏楚欣梳头,府里一波一波的下人,上到管事婆子,下到能上得来台面的丫鬟,悉数过来给魏楚欣说吉祥话,讨喜。
谁或多或少没个攀高枝的心,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的月银可都是三姑娘在出。
三姑娘是个极大方的人,自打这月银她出以来,按时按点从不拖延时间发给众位外,另每人还多涨了一两,不分身份高低,一视同仁。这对本来只有几钱月银拿的末等小厮丫鬟来说,简直是上上好事了。
这里要穿衣服,石榴在大衣柜里翻找了几件,最后选了件玫粉色的出来,“姑娘穿这个吧,昨日那侯爷的妹妹不是说姑娘穿的素衣淡裙没品味么,咱们今日就穿这套让她眼前一亮!”
“我穿衣服又不是给她看,”魏楚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心里抱定了她今日就还穿淡色衣裙。
都打扮好了,两个丫鬟前后拿着镜子让魏楚欣照看。
魏楚欣点头,打扮合宜,比起平日来说,已是很好了。
“等会,头上发饰还是太少了,再加一支簪子吧!”石榴提议,这里便去首饰盒里去取,一边取一边道:“就戴侯爷送的这一支,侯爷见了一定高兴!”
直到打扮到石榴满意为止。
去槿香苑给老太太请安。
今日去的不早不晚,蒋氏,眉姨娘,魏二三个都在,却独独少了魏孜博夫妻二人。
行了礼,老太太留魏楚欣坐下喝茶,一时便是提道了,“听说今早上那些个管事,婆子,丫鬟下人都给你去行礼去了,倒都是有心人!”说着,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蒋氏随后接道:“三丫头现在是今非昔比了,外头有铺子,手里头有钱不说,还……”
下话本想说还钓到个金龟婿,只是这话不敢轻易说出口,听人说京都权贵萧旋凯向来以铁血手腕行事,若谁敢让他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其听闻,他就让那人真真正正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丫头是鲤鱼一跃入龙门了,自此以后再不是我们这些宅子里的女人能比的,三丫头要惜福才是啊!”
别说是蒋氏,就魏老太太现在都不敢太说魏楚欣,她不怕魏楚欣,倒也怕在身后护着她的那一位。
蒋氏又接着,阴阳怪气的笑说:“今日是好日子,三丫头别单顾着和我们坐着,怎的没人来接三丫头你呢?”
魏楚欣倒懒得和蒋氏与老太太多费口舌。
这里魏老太太还有下话要摆给魏楚欣听,只还没等说,但见着门口突然有脚步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道:“魏家三姑娘人在何处?”
声音里趾高气昂,不见其人,便知其来者不善。
蒋氏和魏老太太那都是在家里逞能在外头认怂的人,这里眼见着进来个披战甲,穿军靴,手里拿着根银晃晃的红缨枪的英气女将军,一时都吓得没了动静。
魏楚欣便适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看向来人,眸光里是淡定,温温的说道:“我便是魏家三姑娘。”
邵漪微从小就长在军营,说话做事男人一般,此时眼看着面前温温柔柔,从容淡定的姑娘,倒是有那么片刻失神。
回过神来,邵漪微倒是粗声一笑,上前两步,动作十分傲慢的伸出枪来,照着魏楚欣衣服就挑了一下,“跟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我说你什么身份啊,就你也配入侯府高门,你也该拿镜子自己照照你自己!”
话说的咬牙切齿,屋里没人敢动,只石榴在门外奔了进来,挡在魏楚欣身前,护着魏楚欣,瞪向邵漪微道:“你怎么说话的,你谁啊,信不信我告诉侯爷!”
邵漪微连魏楚欣都没放在眼里,又何故一个石榴,一撇子就将石榴抡在了一旁,冷冷的环视着屋里吓得面色铁青的众人,冷笑说道:“我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清和郡主邵漪微,谁想去侯爷那里告我的状,尽情去告!”
魏楚欣先时本还平常心态,这里见石榴重重的被摔在了地上,眉头微蹙,脸上倒是笑了。
“清和郡主?”魏楚欣看向屋外腿都吓软了的丫鬟,面带笑容的说道:“郡主初来府上,还不上茶侍候。”
说毕,收回眼来,引请邵漪微道:“郡主请入座。”
魏楚欣待之以礼。
先来时的满腔怒火悉数打在了棉花上。险些被这丫头的虚伪洗了脑,这里邵漪微回过味来,直大咧咧的走到了主位,如拎小鸡般的直将椅子上坐着的魏老太太拎了下来。
她则是大大咧咧的自己坐在了那里,二郎腿一跷,军靴朝天,拿过小茶壶来,也不需用杯,仰脖倒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才指着魏楚欣说:“看你还算规矩,要不我早收拾你了,萧旋凯是我姐夫,我姐姐在京里殷殷切切望眼欲穿盼他回家,他倒是在外面和你这个狐狸精扯在了一起,你们还要不要点脸呐!”
邵漪微说着,照着自己的脸轻拍了两下,摆手招呼魏楚欣道:“来,来,你过来,我看看你这是脸还是鞋垫子!”
见魏楚欣一句话没说怔立在原地,邵漪微便变换了个姿势,搬过自己的腿来坐着,依旧是拿手指着魏楚欣道:“虽说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事,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行,老头子还说两个妾呢!只是这我姐夫找你,实属是不般配啊,要说当今十七公主下嫁给我姐夫做妾我姐夫都没同意,怎这两年不到,眼光就差到如此地步了!”
“一参议府小官家的庶出小姐,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还想要异想天开和我长姐共侍一夫!”说到这里,都是把邵漪微给说笑了,笑问魏楚欣道:“我说魏三姑娘,谁给你的勇气呢?”
有那么一瞬,魏楚欣觉得头顶的天塌了。头上风雨雷电,冲着她脑门奔涌而下,她无处可藏也无处可躲。
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天灾人祸,眼前是混沌沌的暗淡。
无光,无望。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分手
邵漪微来得张扬,走的也张扬。
这里魏楚欣不知被谁扶在了椅子上,半天都没有知觉。
蒋氏和老太太也才都惊魂未定,魏老太太先时又着实狼狈,此时面对着儿媳孙女自觉没脸,探探手,也不管魏楚欣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直道:“都回去吧,别都聚在我这里,乌泱泱成什么样子!”
蒋氏回过神来,却是幸灾乐祸,高兴非常,这里殷勤应声,率众走了出来。
石榴和眉姨娘扶着魏楚欣,也走了出来。
偏巧这时萧旋凯派来的人过来接魏楚欣,眉姨娘和石榴两人面面相觑了番,一时倒也做不了魏楚欣的主,只试看向魏楚欣。
才不到半个时辰,魏楚欣的嗓子便是哑了,清了一清,开口说道:“我想先洗个澡。”
眉姨娘和石榴一听,都连声说好。就连魏二此时都一反常态了起来,依照魏楚欣的要求,吩咐身边丫鬟道:“三姑娘要洗澡,还不快去烧水!”
烧好了水,又抬来了木桶,魏楚欣躺在温水里,吩咐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空气中有氤氲水汽,魏楚欣就闭着眼睛,感受着热水的余温。
慢慢的,也便觉得有了些力气,手脚也不那么颤了。
石榴,眉姨娘,魏二等在外头,石榴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推门进去,又都被眉姨娘给制止了。
眉姨娘说:“让三姑娘自己静一静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听里面魏楚欣唤道:“石榴,去衣柜里把那身正红色的衫子拿来,我想换件衣服穿。”
那衣服是那年秋日,在顺来县里,萧旋凯着如燕送给她的。
还记得当时如燕说道:爷临走的时候还交代,说从未见过姑娘穿红色,外厅里的衣服是今早上特意在县中铺子里购回来的,爷说让姑娘着喜欢的挑选,等下次有机会穿给爷看……
一晃快两年了,她还真没有机会穿这身衣服。
石榴应声,慌忙便到正屋衣柜里来拿那件衣服来。
那是一件单衫,魏楚欣却要在这样下雪天里穿。
石榴平时多么爱说话的人,在服侍魏楚欣穿衣服时,倒是忍住一句话没说。
还好外面有萧旋凯送给她的白狐鹤氅,柔柔软软的披在身上,倒也暖和。
魏楚欣平平静静的往外走时,回想的却是那日他笑问她:还嫌鹤氅太沉么?
其实两人也没认识多长时间,只是此刻她头脑中所有的记忆,都是属于她与他两个人的……
来接魏楚欣的马车在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算是见到了魏楚欣。
一众人等只见魏楚欣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虽心里略带不满她有刻意摆架子之嫌疑,但大抵也都不敢表现出来。
马车在一处别院停了下,院子里满种着梅花,梅树上稀疏着朵朵深红的花骨朵,在漫天飘雪的天气看来,独有几分美感。
层门打开,两侧早有丫鬟候着,手里拿着油纸伞,见魏楚欣走了过来,贴身上前为她挡去风雪。
足足等了她两个多时辰,萧旋凯倒也是等的津津有味。
他在想女为悦己者容吧。
果然在见到她时,令他眼前一亮。白狐鹤氅脱下后,里面穿着的竟是一身正红色的裙衫。
她穿红色,真的好看。
萧旋凯怔立在她对面,双眸里是波光粼粼的星华,满眼的柔情与期待,他都想到了她穿上红色嫁衣时应该有的模样了。
正常的谈话,正常的吃饭,一切都如从前那样,但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还不知道邵漪微大闹参议府的事情,所以自然没看出她的反常来。
此时萧旋凯握着她的手,笑着说道:“院子里有梅花,我又着人准备了好酒,趁今日是你生日,咱们两个亲自摘来梅花酿酒,然后深埋地下,等我们子孙满堂,白发苍苍时再取出来全家共饮好么?”
他还真存了和她白头偕老的念头。
……
魏楚欣不说话,萧旋凯却在一个人自顾自的畅想说,“也就不知道那时候你变成老婆子了,还能不能喝酒了,但我肯定是能喝的,到时候若贪杯,你可不要管我,平日里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去取酒那天,你得容我纵容一回。”
魏楚欣听着一时也都想象到了那样的画面,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与她正首而坐,虽苍颜白发了,却有儿孙伴于左右,共享天伦之乐。
萧旋凯还在说:“到时候我的身子骨一定比你硬朗,我得庇护着你一生一世的。”
听到这里,魏楚欣的鼻子就忍不住酸了,侧头,使劲咬了咬嘴唇里侧,才将那股酸楚压了回去。
萧旋凯已经站了起来,笑的如孩子一般,从丫鬟手里接过鹤氅要为魏楚欣披上,“走,我们摘梅花去!”
“等一下,”明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干嘛呀,这么严肃,”萧旋凯低头为她系着鹤氅带子,笑着问道:“想问什么,问吧,知无不言!”
“你……”深深的吸了口气,鼻音沉重,“你可是有正妻了?”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霎那,魏楚欣的决定已然便是定了。
听他说“有”这一个字就足够了,其余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魏楚欣自打从重生那一日开始,便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宁愿不嫁人,也决不会给人做小做妾。
毫无过渡间就改变了称呼,魏楚欣居然还笑得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侯爷还记得那日在酒楼门口说过的话么?若我想离开,你就会让我离开的。”
“楚儿,你在说什么呢?”萧旋凯陡然间就攥住了她的胳膊,攥的紧紧的,好像生怕她转瞬间就逃走了般的。
“其实怨我自己,是我没问明白,也事先没说明白,我,魏楚欣,早已经在心里立下誓言了的,今生今世我绝不给人做妾的,所以还请侯爷放开我……”
他是说过:喜欢她,就绝不限制她自由。
这话,他是说过。
……
令石榴没能想到的是,她们姑娘这么坚强又果决。从别院出来时,就如同往常一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没哭也没掉眼泪,就平平静静的去了铺子,照常打理生意。
面对管事小厮等人的贺生讨喜,她们姑娘还能回以微笑,准备赏银。
晚上照常和魏伟彬吃了饭,第二日又照常去谈生意。
甚至于她们姑娘想开一间医馆,由她自己做主治郎中,每月定期开放几日,免费为人看诊。
第二百七十四章 第一次维护魏楚欣
一晃就过了三日,这日魏伟彬才发现出不对来。心里一惊,蹙眉问一侧的小厮道:“三姑娘有几日没到将军府里去了吧?”
小厮想了一想,说道:“前天三姑娘倒茶时不小心烫着了手,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
魏伟彬便是啧了下舌,“楚儿烫着了,可是烫伤了,找郎中看了么?”说着,便有些坐不住了。
直到小厮道:“老爷别急,三姑娘的手没事,那茶水也不热,手没烫伤,就是烫红了。”
魏伟彬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也算幸运,三丫头画得一手好丹青,连我都自觉不如,若伤了手,还了得。”
小厮随着魏伟彬的话迎合了几句。
魏伟彬便突然又想了起来,“萧大人那边,可是着人来看过三姑娘?”
小厮听了摇头,“这小的便不知了。”
魏伟彬听这话,眉头便是又蹙了蹙。
晚上破天荒到海棠苑,才听蒋氏道:“原是老太太觉得有失面子不让提此事,三日前楚儿过生日那天,有个穿铠甲的女将军到咱们府上大闹了一场,向拎小鸡一般的将老太太给扔在了地上,又将三姑娘给臭骂了一顿!”
“还有这样的事?”魏伟彬不免就睁大了眼睛,拍起了桌子,“是什么女将军?”
“来人自称是清和郡主,萧大人正妻的妹妹!”蒋氏说道,回想起那日的事情,还觉得心有余悸。
“哦,”魏伟彬听人是这么个来头,气势便是有点稍减,追问道:“把楚儿给骂了,缘何呢?”
“老爷你糊涂了,那女将军是萧旋凯正妻的妹妹,现如今听说萧大人和楚儿的事,她能骂什么,骂楚儿狐狸精,说一参议府的庶出小姐,给她姐姐提鞋都不配,还想和她姐姐共侍一夫!”蒋氏学着这话,倒真学出了当日邵漪微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她本心里也觉得这话说的合她的意,解她的气。
而魏伟彬到底是魏楚欣的父亲,听蒋氏这么学,脸都燥红了,气的支吾了半天,最后拍桌子道:“谁让你学的,真是大放厥词!”
蒋氏心里得意,嘴上也懒得和他争辩。
熄灯睡觉,只是这一晚上,魏伟彬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特意晚了一些上衙门里去,着人叫来了魏楚欣。
魏楚欣进了书房,但见着魏伟彬瞅着自己,瞅了半天,有话要说但沉吟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半句的。
“父亲有话对女儿说?”魏楚欣便是问了。
“啊,”魏伟彬应了一声,“那个……这个吧……听说楚儿的手被烫着了,可是好些了么?”
魏楚欣点头:“好了一些。”
“哦,”魏伟彬听着又点了点头,“那就好,好了就好。”
这里一抬头见魏楚欣还在书案旁站着,才想起来道:“你坐,来坐下说话。”
魏楚欣便坐了下,但听魏伟彬可是问了,“这两日萧大人可有来见你?”
魏楚欣道:“没有,以后也不会见了。”
“你这什么意思?”见魏楚欣答的干净利落,魏伟彬急得险些没站起来。
魏楚欣便缓缓抬起了垂着的眼睛,看向魏伟彬:“父亲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段时间你们的事情几尽人知,谁不知道萧大人看上了你,现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你与为父说你们没关系了?”急得魏伟彬将话说的直白非常。
魏楚欣听了倒是淡笑了笑,实在是没有心情和魏伟彬唇枪舌战,所幸干脆就说一句话让魏伟彬直接闭了嘴。
“侯爷不要我了,我能怎么办。”
“你,你……”这话果然好用,听的魏伟彬一时就没有下话了。
书房里静了那么一会。
魏伟彬失魂落魄的放下了茶杯,事情摆在眼前,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手指扣着桌面,支开了门口众人,直低声隐晦的魏楚欣道:“这……这一段时间,他可有欺负过你?”
魏楚欣自然听明白了这“欺负”二字是和何含义,缓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清白就好,清白就好!”魏伟彬松了口气般的,轻拍了拍魏楚欣肩膀,安慰道:“黄了就黄了吧。”
竟然是没有下话了。
“事已至此,你宽宽心吧。”魏伟彬叹气道。
魏楚欣就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魏伟彬,直到他出了屋子,要往衙门里去。
魏楚欣站着门口相送,石榴眼看着魏楚欣目送着魏伟彬离开,脸色不好,不禁问道:“姑娘不舒服?”
“魏伟彬真变了。”魏楚欣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吓得石榴赶紧来堵魏楚欣的嘴,低声说道:“当着这么些人,姑娘说什么呢!”
……
冬日里天黑的本就是早,这里眼看着酉时末刻了,魏伟彬也没回来。
外面已经黑透了,蒋氏刚是吃完了饭,才和周婆子闲聊了几句,但见书房那边的小丫鬟来传话道:“回禀夫人,大事不好了!”
蒋氏不耐,蹙眉道:“什么事就不好了,原本没大事,都被你们这群奴才给喊出事了!”
周婆子也道:“什么事,你慢慢的说。”
丫鬟跪地说道:“今下衙以后,老爷去酒馆里喝酒,喝的大醉不堪,服侍的人要扶老爷回来,谁成想啊,老爷不肯,借着酒劲去了将军府,到了将军府门口喊着要见萧大人,只门房不肯给进去通报,老爷生气之下大骂萧大人,说……说萧大人是登徒子,无耻!只不曾想,门口侍卫大怒,直将老爷给扣了下,人现在就被押在了将军府里!”说着,丫鬟直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我的天爷啊,他这不是作死么!”蒋氏一听,顿觉五雷轰顶,慌忙站起身来,人都蒙了,直要出府去。
倒是周婆子,在后头拦着,劝慰道:“夫人别急,夫人先缓一缓心神,这事尚有余地,咱们若找三姑娘,就一定能保释出老爷来。”
“对,对!”蒋氏应声,拽过身旁一个丫鬟,颤声吩咐道:“快去兰蕴居,去兰蕴居将魏小三给我叫来!”
周婆子在后头补了一句,“务必让三姑娘速度的过来,就说老爷被大兵押起来了,生死未卜!”
偏巧的是魏楚欣人并没在兰蕴居,而是在铺子里尚没回来。
蒋氏情急之下,不得不打点了马车,奔月饼铺子赶了来。
由周婆子扶着,蒋氏下了马车来,才一下来,眼见着面前是五间门面,门口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的管事小厮不断,直叫两人开了眼界。
第二百七十五 大开眼界
进了铺子,眼见着里面是清一色的描金家具,虽说店铺名叫月饼铺,但里面却已然装潢成了高级驿馆模样,精巧摆件随处可见。
蒋氏虽没见过特大的场面,但城中各大铺子馆子也都逛过,两相比较,竟没有一家能比过这铺子的。
铺子里一片恬静之景象,室内燃着奇香。那奇香仿若起了凝神静气之效般的,蒋氏嗅着,心倒也不觉得那么慌了。
这里听说蒋氏来了,刘大慌忙迎了出来,“这么晚了,夫人怎还过来了!”赶紧吩咐一侧的丫鬟给上茶。
蒋氏很有排面的坐在了平日魏楚欣坐着的描金大椅子上,满脸不耐的道:“怎么是你,魏小三人呢,叫她赶紧出来见我!”
刘大眼瞅着蒋氏脸色不好,赶紧躬身赔笑说:“东家去后场了,没在铺子里。”
这话一下子激怒了蒋氏,“谁是东家,她魏小三是家里的庶女,所有的产业都是魏家的,老爷还没自称东家,倒是给她脸!”
刘大自知顺嘴说错了话,赶紧躬身附和道:“是,是,夫人说的是。”
蒋氏这才平了平气,吩咐刘大道:“还不快去叫她回来,老爷被她的好情郎给扣下了,让她赶紧死回……”
话没说完,周婆子就赶紧给蒋氏使了个眼色。
意思倒是明显,忌惮着萧旋凯的权势,这城中谁也不敢擅自议论两人,蒋氏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脑,口无遮拦,嫉妒之意在心里憋闷久了,才说起了刚才之话。
这里回过神来,减了一分气势,吩咐刘大道:“还不叫三姑娘回来!”
刘大怕连累着自己,也不敢多言,直得硬着头皮应了下。
后场这边,眼见着工人在做各式各样的糕点。
石榴嘴馋在挨个品尝,魏楚欣在一旁帮忙,边忙边与女工们言谈说笑。
刘大便走了过来,上前,躬身笑着说道:“姑娘在忙?”
魏楚欣撂下手里打面的模具,抬头笑问刘大道:“大管家有事?”
刘大便说:“大夫人来了,在铺子里坐着呢。”
魏楚欣还是纳闷,“她来做什么?”
刘大便压低声音道:“听说是老爷被萧大人的兵给押下了,大夫人这不是着急,便找到了铺子来了。”
萧旋凯把魏伟彬给押了?
魏楚欣便赶紧到里间小屋里洗了手,换了衣服,带着石榴往前面门店走。
一进了屋,迎面就是周婆子一张虚伪的笑脸,“三姑娘,十万火急,可算是见着你了!”
椅子上坐着的蒋氏一扭身子,冷哼了一声才道:“你倒是清闲,可知老爷被扣在了将军府刑房里,还不想办法救人出来!”
蒋氏说这话,魏楚欣一时倒是觉得好笑。
只才坐了下,便听周婆子将魏伟彬是怎么被扣下的,详详细细给解释了一遍。
一时,魏楚欣便喝不下去手中的茶了,放下瓷杯,侧头看了看蒋氏道:“我知道了,原不过是一场误会,父亲是省里官员,那些侍卫并不敢将人怎么样的,等明日若真不放人,再想办法也是不迟,今日天也晚了,母亲便请回府歇息……”
话没说完,蒋氏倒是怒了,“你还是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你父亲被人扣了起来,性命攸关,你可倒是悠闲,魏家怎养你这个白眼狼,你现在就去将军府里给我见萧大人去,赶紧把你父亲放出来!”
“母亲这是在命令我么?”魏楚欣便复又拿起了茶杯,低头微微的抿了一口,淡声中有带有那么一丝好笑。
“命令你怎样,身为当家主母我还就命令你了!”
“那我也告诉母亲,今日我就是不去。”说着,魏楚欣便站起身来,率先一步走了出来。
“你,你敢!”蒋氏倒真没想到魏小三如今敢这么猖狂,这么和她说话,追了出来,拽住魏楚欣衣襟,照着她脸便想给她几个巴掌。
只是现如今,早已经过了魏楚欣认人揉捏的时候了。
门口站着的几个小厮见蒋氏要对他们东家动手,悉数围了上来,无需魏楚欣说话,直将蒋氏和周婆子架到了一旁。
魏楚欣侧头,摆手吩咐人道:“想来大夫人也累了,套车送大夫人回去。”
气的蒋氏一鼓一鼓的,拿手指着魏楚欣,直骂道:“好你个魏小三,有能耐你这一辈子别回参议府!”
魏楚欣点头微微一笑,“若父亲母亲允许,我真想这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月饼铺东面有一处三进的古朴宅子,是魏楚欣近来买下的。
魏楚欣和石榴往宅门口走,石榴禁不住问道:“老爷这次是因为姑娘才被扣下的,姑娘真不打算管么?”
魏楚欣蹙眉说:“谁让他没事找事,多管闲事了,被扣下了活该。”
石榴见她们姑娘是认真的,也便咽了下话。
只是这一夜,她们姑娘都没有睡好,夜半起夜,便见着外厅书案上点着一支昏黄的蜡烛,她们姑娘孤零零的怔怔的坐在那里,说不出来的落寞可怜。
石榴一下子便想起了昨天晚上她们姑娘说的梦话:他的妻子在家里殷殷切切望眼欲穿盼他回家,他却在外面和我伴郎情妾意……若我还有一分的羞耻之心,也不能再见他了……
“姑娘,屋里面冷,当心受了风寒。”石榴便拿过了棉披风,贴心的替魏楚欣披了上。
魏楚欣回过神来,往冻得冰凉的手上哈了口气,才叹气说道:“明日将那收起来的白狐鹤氅拿出来吧。”
石榴应声,但见魏楚欣提起笔来书了寥寥两行的字,折好后压在砚台下,明日一早,拿上那鹤氅和这封信,你去将军府里走一趟吧。”
“姑娘心里还是有老爷的。”
魏楚欣摇头苦笑笑,说道:“那日魏伟彬说要去邵府里找邵二拼命时,我在心里倒还真暗暗有些羡慕,今日他也能为我这么做,这心里要说没有感觉是骗人的……但也就是剩那么一点感觉了。”
石榴道:“其实不管怎样,姑娘也是老爷的女儿啊,老爷这心里也是有姑娘一分位置的。”
魏楚欣摇头,“现如今我又何故在乎他心里的那么一丝位置呢……”
石榴表面上没说话,但心里却还是在想:姑娘现如今也还是在乎的吧,别管是什么人,谁不渴求父母的那一份爱呢?
只是都嘴硬不肯说罢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萧旋凯:别撵我走
酒壮怂人胆,清醒之后的魏伟彬,是真感觉后怕了。
魏楚欣已然是走进了屋来,递过了她手里拿着的热巾帕。
魏伟彬顺势接了过来,擦了擦脸。眼看着这间雅致的屋子,不免点头说道:“这里倒是安静。”
魏楚欣笑了笑,没说下话,只是吩咐丫鬟摆早饭。
清粥小菜摆上来一些,魏楚欣为魏伟彬盛了一碗粥,轻放在了他身旁。
魏伟彬抬眼,见着魏楚欣眼底乌青,照以前又清瘦了好些,话也比以前少了,心里也泛出些酸楚来,清了清嗓子劝慰道:“人这一辈子,无论经历什么还是要向前看的。”
见魏楚欣安静的点了点头,魏伟彬便又说道:“你放心,为父在这里说个实话,你开铺子赚的钱,我一分都不要,等以后你嫁人,都带去当嫁妆。只我事先说一点,我这里,就不另外为你准备嫁妆了。”
真没想到魏伟彬能说出这话来。
魏伟彬这两日总能让她刮目相看。
……
蒋氏那边也得知了魏伟彬被接回来的消息,周婆子在一旁便说道:“听老爷的小厮说,萧大人不要三姑娘了。”
蒋氏也听说了这么个事,脸上的喜色无以言表,只冷哼着说道:“魏小三算是完了,男女大防她都不戒,和个男人卿卿我我这么长时间,那萧大人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怕是她早就把什么都给人家了,现在人摊摊手不要她了,还当真活该!”
周婆子故意说道:“其实三姑娘也是没法,萧大人一就看上了她,招她去将军府她也不敢不去,要她做填房她也不敢不应,就是两人真有什么,萧大人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几夜留情罢了,现如今三姑娘把什么都给人家了,时间一长,也就腻了。”
蒋氏觉得周婆子分析的在理,点头说道:“所以说长得狐媚子一般,到底是祸不是福……诶,你说,”这里蒋氏突然想道:“这魏小三不能未婚先孕吧?”
说到这里蒋氏便是有点担心。孩子能拴住男人的腿,若魏小三真有了身孕,这门黄了的亲事兴许就又成了。到时候魏小三兴许就真嫁入侯府高门了。
这样一思忖,蒋氏便是不淡定了起来。
周婆子听了,道:“夫人何须因这事忧心,现如今三姑娘失去了萧大人的庇护,还不是任夫人揉捏么!”说着,便低头附身在蒋氏耳旁笑说了几句什么。
蒋氏听了连连点头。
……
当日下午,蒋氏便带人去了月饼铺子。
魏楚欣正在里屋雅间和医馆老板谈生意,眼见着蒋氏来势汹汹带着一众小厮推门就进了屋。
“魏姑娘,你这是?”吓得医馆马老板直站起了来,以为是冲着自己而来。
魏楚欣便也站起了身,看向马老板道:“今日先聊到这里,明日我登门拜访贵医馆。”
“好,那也好……”马老板看着以蒋氏为首的一众人,点头顾虑说道。
魏楚欣便让刘大送人出去。
蒋氏也不想将魏家的人丢到外面去。这里见人走没影了,才走上前来,对着身后十来个小厮说道:“三姑娘身为魏家小姐,行为忒是不检点,丢了家里门楣,身为当家主母,得老太太应允,自来清理门户,来人啊,还不将三姑娘拿下!”
原是蒋氏找了老太太这个靠山。上午的时候去槿香苑说辞了一番。这一来说萧旋凯不要魏楚欣了,二来说魏楚欣的铺子被她经营的风生水起,金碧辉煌,她个姑娘早晚是婆家的人,这些财产还是尽早收回家里的好。
魏老太太一点头,准了。
还当真是好笑。魏楚欣站在原地,看了看蒋氏,又看了看身后面那十几个小厮,平声说道:“我看谁敢动我。”
府里每个月的月银都是魏楚欣在发,府中何人不对三姑娘另眼相看,蒋氏身后面的小厮们唯唯诺诺,都不想上前。
“拿下魏小三,我重重有赏!”蒋氏一时急了。
到此时,魏楚欣是真觉得蒋氏幼稚。人年岁在增长,这智商怎么就不跟着增长。
“明日是立冬,省里举行济民会,城中有头有脸的商户都要到场,史大人又亲自送来帖子邀我做右宾,现如今为鳏寡孤独废疾者准备的入冬棉衣还没来得急检点,母亲此时过来,是意欲添乱么?”
“为了这济民会,父亲作为省里的右参议,这些天协助史大人废了多少的心思,眼下事情到了节骨眼上了,若母亲硬要带我回府,扰乱了明日的济民会,到时候父亲得知此事发威,连累了母亲,母亲可断然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蒋氏听了,倒也没被震慑住,反而是发笑说道:“若是这样,我便更是要扣你回去,自古以来,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的,这才是丢了你父亲的人!现如今萧大人不要你了,你在省里是丢了多大的人,碍于萧大人和你父亲的面子,城中才没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倒是真不知廉耻,还敢出来抛头露面!”
魏楚欣淡淡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何不敢出来见人。”
“身正不怕影子斜,”蒋氏一时讽笑了出来,“你扪心自问,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身正么!若真问心无愧,当日清和郡主来府上时,指着你鼻子骂你之时,你为何哑口无言,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现如今萧大人不要你了,你反到来个身正影直,魏小三啊魏小三,你还真是随了你亲娘了!她贱你比她还贱,可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骂她顺便带上她娘,魏楚欣脸色陡变,心说蒋海棠啊蒋海棠,我不修理你你反倒自己找上门来。
就当魏楚欣要开口说话之时,门口突然有人说道:“不是我不要她了,是她不要我了!”
魏楚欣抬眼之际,就眼见着了身穿玄色衣衫的萧旋凯。
仅才几日没见,已是觉得他身影好是陌生了。
他的嗓音有一丝沙哑,抬眸看着魏楚欣,又重复了一遍先时说的话。
“我萧旋凯从没说过不要魏三姑娘,是她不要我了。如若此时她愿意回到我身边,我还是愿意不计前嫌和她重新开始。”
听的蒋氏已然是目瞪口呆,眼看着萧旋凯,不敢不给他躬身行礼。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吓唬蒋氏
蒋氏吓得魂飞魄散上了马车,抚了抚胸口,又确认的问周婆子道:“先时……先时那萧旋凯说我什么了?”
周婆子哪里敢学。
蒋氏手都在打颤,拄了拄马车上的横杠,缓了一缓,才说道:“先时吓得人头脑混涨,也不知那萧旋凯说了什么,你给我再重复一遍,左右我不向你发作便是了。”
“老奴实在是怕说不好,冲撞了大夫人。”周婆子为难的假笑道。
蒋氏不耐:“你到底说与不说?”
周婆子无奈,只能斗胆说道:“先时那萧大人说早看大夫人不顺眼了,只不过碍于大夫人是三姑娘的长辈,才一直礼遇有加的,不曾想,大夫人却蹬鼻子上脸……”学到此处周婆子看了蒋氏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接着说!”蒋氏平声。
周婆子见她没有发怒,才又原话学道:“不曾想,大夫人却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今日看在三姑娘的面子,最后给大夫人一次脸。若以后再敢对三姑娘恶语相向,出言不逊一句,让他得知,他伸出一根手指就弄死,再省着大夫人在耳边聒噪,出现碍眼!”
“不是这几句,是先开始那一句。”蒋氏回忆说。
周婆子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是萧大人说他从没说过不要三姑娘,是三姑娘不要他了。如若此时三姑娘愿意回到他身边,他还是愿意不计前嫌和三小姐重新开始,夫人说的可是这句?”
蒋氏这才点了点,缓出了口气,追问道:“魏小三可是怎么回的?”
周婆子道:“三姑娘听萧大人这么说,半天没吱声,最后却是笑了,摇了摇头说:‘谢侯爷好意,只我还是不愿意。’”
蒋氏听见这话,才算是放心了。
……
此时月饼铺子里,一众小厮管事悉数退了出去,只剩萧旋凯和魏楚欣两人在屋里。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互看着对方,站了有那么一会,萧旋凯耐不住了,要来握魏楚欣的手,借着酒劲,放下了平日里死死端着的面子,说:“楚儿,我想你,别再和我闹了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魏楚欣别过身去,躲了开,“侯爷喝醉了。”
萧旋凯便笑说:“我是喝醉了,若不是有魏大人前车之鉴,我还想不到理由过来见你!”
“那既然见到了,就请侯爷回吧。”魏楚欣侧目,叫外头小厮道:“送萧大人回将军府!”
“别撵我,”萧旋凯便是握住了魏楚欣的胳膊,搬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道:“就让我再看看你,一会我自己走。”
他为什么要这样,有那么一刻,魏楚欣真想抛开所有,就这么回握住他的手。
……
开到荼蘼花事了。
魏伟彬说的是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人都是应该向前看的,因为时光飞逝,日子一日一日的过下去,并不等人。
年节过了,上元节也过了。
上元节那天晚上,他依着她的话,人没出现,只是却着人送来一盏如意灯。
两年前,他说的,祝她一生如意。
正月十六,铺子照常开门做生意。这日清早,收到闵州的来信。
是魏孜霖的信,信上特意提了去年魏楚欣让他打听的王郎中,人找到了。
魏楚欣看了信,马上找来纸笔,回了一封。
一个月后。
这日府里发月银,魏楚欣虽忙于生意,但却特意腾出了时间,亲自来发月银。
一大早上,张莱便带着人从城中银号里兑出整整两大箱子白银,抬上马车拉着,走参议府正门进来,直拉到了兰蕴居院子,一众人等才齐力抬下箱子。
魏楚欣正在里屋梳妆,一众丫鬟忙前忙后的递着东西,石榴便一边给魏楚欣别簪子,一边说道:“眼下这么忙,姑娘真要为此事特意去一趟闵州么?”
魏楚欣看着面前的梳妆台,点头说:“那王郎中当日为我母亲诊过脉,此次就算是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我也要到闵州问个明白……”
话没说完,但听外屋啪的一声脆响,门口有小丫鬟着急问道:“周妈妈,你没事吧,可是烫着了?”
周婆子便赶紧拿帕子背手擦了擦衣裳,笑着说道:“没事,没事,莫要大惊小怪,还不快着人将地下收拾干净!”
屋里石榴和魏楚欣对视了一眼,戒备的问道:“怎么了?”
这时周婆子才进了屋,赔笑着说道:“原是丫鬟们手脚毛躁,一时将端着的茶杯弄掉了,惊扰到了三姑娘!”
魏楚欣见周婆子整个后衣襟都湿了,一时也联想到了丫鬟端着茶壶进来,她朝后退出来的场景,“没烫到妈妈就好。”
“没烫着,没烫着!”周婆子便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赔笑问魏楚欣道:“三姑娘着人叫老奴进来,可是有事吩咐?”
魏楚欣笑说:“这不今日发月银,府里的人多,我自己忙不过来,身边又没有稳妥可用之人,才想请周妈妈过来帮忙。”
周婆子心里正是发虚呢,笑看魏楚欣道:“三姑娘哪里的话,若三姑娘有用得找老奴的地方,随便支使一声也便是了。”
说毕,周婆子便像模像样组织起了人来,先男后女,先管事,妈妈,后小厮,丫鬟,一一的站成了一队,依次进来拿月银。
魏楚欣手拿名册坐在一旁,念道各人姓名,规定月银几何,由一旁的石榴和周婆子拿钱秤分别称给各人。
这一忙竟忙了一天。
周婆子回去时,累的腰酸背疼,只她可断然没敢忘,偷听到的那一句话。
此事不单关系到蒋氏,也关乎到了她切身利益,周婆子连给后背抹烫伤药的时间也顾不上了,直奔到蒋氏屋里道:“夫人,出大事了!”
不成想,芮雨晴在屋里,周婆子见了,只得暂时闭了嘴。
蒋氏正在对芮雨晴笑着说道:“原是好事,亲家公升到省里做左参议,离你也就近了,这回你们父女时常见面,就不再怕两处思念了!”
周婆子不知道衙门里的官品,但是她分左右,齐国以左为尊,这大少奶奶的父亲要升省里左参议,那官岂不是当的比老爷的还大?
思来,赶紧凑上前给芮雨晴躬身道喜。
芮雨晴自来也瞧不上周婆子,此时嘴角一勾,侧头根本没有要理周婆子的意思。
周婆子脸皮尚厚,也不觉得怎样,反而是走到蒋氏面前,站定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婚后生活
蒋氏也一改往日对芮雨晴的态度,此时早已是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好婆婆模样。
芮雨晴自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向来不喜蒋氏和周婆子的虚伪模样,此时直起身,告退了出来。
芮雨晴一走,周婆子可是说了,“这话原不是老奴该说的,只是大少奶奶也着实是太傲了一些。”
蒋氏摆了摆手,“芮彪升了左参议,就先让她神气几日吧,你才想说什么了?”
周婆子这才支开了屋里的丫鬟,低声对蒋氏学了早上在兰蕴居听到的话。
蒋氏听了心里也是一惊,看向周婆子道:“你没听错?”
“绝没听错!”周婆子确定道。
“这事过了多少年了,魏小三怎么才……”说到这里,蒋氏一下子停住了,猛然间想起来,直站起身来问:“原先在兰蕴居服侍的那个丫鬟梳儿人呢?”
“夫人不是吩咐老奴着人牙子将那丫鬟打发了么……”周婆子经蒋氏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赶紧往外走,吩咐丫鬟道:“快去东街把张牙子找来!”
蒋氏摆了摆手,叫停周婆子道:“先别急,容我考虑考虑,此时我心已乱,现在听到这些风声,咱们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先别急,让我和缓和缓。”
周婆子连应了两声,叫回了要出门的丫鬟。
第二日中午,魏楚欣正在看药书,但见芮雨晴的大丫鬟灵儿笑着进了屋子。
魏楚欣一抬头,笑说:“难得,你怎么过来了?”
灵儿笑道:“用中饭了,大少奶奶房中做了好吃的,让奴婢来请三姑娘过去呢!”
灵儿不说,魏楚欣还没感到饿,这里随着灵儿到了魏孜博的院子,离老远就闻到了饭香。
进了屋子,眼见着菜已经摆好了,桌上就芮雨晴一个人,魏楚欣入了座,禁不住问道:“这好端端的,你请我吃什么饭?”
芮雨晴递过筷子来,“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大忙人!”
魏楚欣接过了筷子,笑说:“怎就你一个人呢,我大哥哥呢?”
芮雨晴淡笑了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貌合神离,没得拿这话编排我!”
魏楚欣真是感觉无辜,调侃道:“这几日不见面,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婆婆了,话语如刀,让人挨不下来,我就是随便问一嘴,哪里就编排你了。”
芮雨晴倒是被魏楚欣的话给逗笑了,随手夹了个鸡腿,往魏楚欣碗里放,“我说不过你,还是拿好吃的堵你的嘴吧!”
其实芮雨晴叫魏楚欣过来还是要提醒一句的,“那张妈妈的儿子现在你身边管事呢吧?”
魏楚欣笑说:“是侄子,哪里就成了儿子了!”
但听芮雨晴压低声音道:“今早上我瞧见蒋氏引荐他与魏二见面,蒋氏打你铺子的主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说你对那张莱一片善意,只是这人心自来难说,俗语道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又何况是他,此事你该留意些的……”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
这里吃吃饭,魏楚欣便是突然想起来了,吐了鸡骨头说,“上旬的时候,米店的施老板送了我一幅画,我打开一看,那画好,上头的跋更好,你猜那跋上有谁提的字?”
“谁提的?”
“我瞧着像前朝李义山的,不过我也不擅长辨字,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想着拿给你帮看看的,谁承想这撂爪就忘了!”
芮雨晴自来攻于书法,听魏楚欣这话,倒是来了兴致,只笑说:“可是在府上,若在,我帮你瞧瞧!”
说风就是雨,一听魏楚欣说在府上,芮雨晴便吩咐灵儿随石榴去取。
取来了画,两人也都不吃饭了,净了手来,来研究画后面的跋。
芮雨晴拿在手里细瞧了半天,又吩咐人拿来她珍藏着的名家字帖图,对比了半天,确定说道:“是了,你这是天上掉馅饼,也不知是哪个眼拙的误将这画拿来送礼,让你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若说要真是李义山的真迹,那真是千金难得。
魏楚欣一时欣喜,笑着对芮雨晴道:“这还是你的功劳,若没有你这样的行家,真迹我也辨不出来呢,你说说,我该怎么谢你?”
芮雨晴便是一笑,笑着逗魏楚欣道:“谢就不要提了,见外,不若见者有份,府内府外的人不都传魏家三姑娘出手大方么,你将这画送我如何?”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芮雨晴是真相中了画上的字,这里叹气,只道:“哎,大方都是对别人的,我是品出来了,越是和你关系近的了,你越是小气,见者没份是一定的了,只也不知能不能将这画借我欣赏两天啊!”
“瞧你说的!”魏楚欣故作大方,清了清嗓子道:“我便借给你欣赏,等你什么时候看腻了,再给我送回来。”
芮雨晴摊摊手,撇嘴玩笑道:“我还以为一激你,你就将画送我了呢,自古道:无商不精,你倒是精明,我说不过你!”
正说着,只见魏孜博从外面回了来。
几个丫鬟纳闷,一边忙着添碗筷,一边道:“这个时辰,大少爷怎么回来了?”
魏孜博才说,“取东西,”这一抬头,但见着魏楚欣和芮雨晴拿着一幅画在那里有说有笑的。
他便是稀奇,走了过去,一把将画从魏楚欣手里夺了过来,拿在眼前欣赏,只点头道:“好画,真是好画!”
“别给我抢坏了!”魏楚欣心疼的道。
魏孜博便问,“这画是谁的?”
魏楚欣怕魏孜博占为己有,便拿芮雨晴当挡箭牌,“是大嫂的!”
芮雨晴才不帮她,“是我的啊,楚儿这是将画给我了么,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画我要了!”
魏孜博一听画是魏楚欣的,便是不客气了,直卷了起来,一边卷一边道:“我拿走欣赏两日!”
魏楚欣倒还没说什么呢,芮雨晴不干了,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魏孜博道:“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这画我先看上的,你倒是会赶时候,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一回来就当胡子!”
两人为了一幅画,大动干戈了起来,一时倒也忘了几个月没和对方说话了的事。
一个喜欢字,一个喜欢画。两人争的不可开交,直冲魏楚欣来了。
“楚儿,这画你借给谁?”
魏楚欣心说这是你们夫妻二人的事,她则是溜之大吉了,“这事你俩定,谁厉害就借给谁!”
第二百七十九章 设局
从魏孜博的院子出了来,魏楚欣便对石榴道:“好久没去秋眉院了,咱们去眉姨娘那里消消食吧。”
说着,两人便往秋眉苑走。进了屋里,里面安安静静的,眉姨娘自坐在里厅绣着荷包。
见魏楚欣来了,眉姨娘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让丫鬟给魏楚欣上茶。
两人闲聊了几句,这里魏楚欣无意间问道:“怎没见二姐姐人?”
眉姨娘微微垂眼,说话与平常一样,“她感了风寒,待在自己屋子里,半日没出来了。”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关切道:“可是请了郎中,我再去为二姐姐诊诊?”
眉姨娘摇头,笑着说道:“三姑娘坐着吧,先时已找郎中来瞧过了,开了几副药,吃了也就没事了。”
魏楚欣点头,“那便好。”
……
等出了秋眉苑,石榴不禁说道:“二姑娘是真的病了么?”
见魏楚欣没应声,石榴便又道:“眉姨娘可真是个不动声色的人,骗人的话说出来竟让人一点看不出来,想当初姑娘怎也是帮过她的吧,到如今她却帮着蒋氏将咱们蒙在鼓里。”
魏楚欣劝道:“眉姨娘也是迫不得已,定是蒋氏又拿魏二的婚事威胁着她了。再说蒋氏想使什么手段,也未必能让眉姨娘看明白。”
石榴撇嘴,“姑娘心宽,我不行!无论如何,我都怨眉姨娘不提醒姑娘一句,姑娘知不知是姑娘的事情,她提不提醒是她的事情。”
这里秋眉苑偏房,魏二犹自抹着眼泪,眉姨娘在旁温声安慰。
只是越安慰魏二越是在哭,“把我当什么了,那张莱原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夫,却让我给他添茶倒水!”
“好了,玉儿,玉儿不哭了,熬过眼下,等熬到你嫁个好人家就好了,穷富莫其论,到时候给人做正头娘子,自己管家也就好了。”
“娘亲……”魏二好大的委屈,窝在眉姨娘怀里,啜泣着道:“娘亲有所不知道,蒋氏她故意损我清白,今日她安排我与那张莱独处一室,我真是好没脸呐……”
眉姨娘便轻拍着魏二,叹气说道:“现如今三姑娘在外独闯出一片田地,城中的许多男子都没有她的手段和财力,蒋氏在旁看着,早已是气皮眼涨了,但她身在宅中,你父亲近来又对三姑娘多有改观,她奈何不了三姑娘。这张莱现如今在三姑娘身旁做事,三姑娘顾念着张妈妈自小奶她照顾她的情意,对张莱十分的器重,蒋氏便起了收买张莱的心,这才拿你……”说到这里,眉姨娘自是说不下去了。
魏二自来没有主意,听眉姨娘这么说,更是哭了,“那可怎么办啊?”
眉姨娘吸了吸鼻子,问魏二道:“娘亲问你一句话,在你心里可是能接受张莱,他虽目不识丁,但为人却不蠢笨,有你三妹妹提拔,虽够不上荣华富贵,但衣食无忧那是一定的。娘亲都打听过了,那张莱父母双亡,你若同意下嫁给她,到他家做正头娘子,上不用受公婆欺压,下不许他再添小妾,这一辈子安安稳稳,你一人独大,也是好去处。”
魏二听眉姨娘这是有劝她的意思,委屈无法,又哭出了声来,“娘亲好狠的心啊,最起码我也是个官家小姐,虽不及魏昭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也能读书识字,赋诗赏曲,娘亲让我下嫁给他么?娘亲没见过那张莱吧,他长得黑脸虎头不说,见了我的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紧张的紫红了脸,低垂个脑袋,这样一句共同语言没有的人,娘亲让我怎么与他将就一辈子呢……”
眉姨娘听到这里,便也酸了鼻子,不再提此事,只道:“娘亲就是问问,玉儿放心,只要娘亲还在,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为你谋个好姻缘!”
魏二一时拦着眉姨娘道:“娘,你别说这话,若好姻缘要拿你的命换,我还不如将就将就和张莱了……”
说着,悲从心里,又无力改变,母亲两个不免抱头大哭了一场。
这日晚间,魏伟彬下了衙,难得刘大在府上。
刘大见魏伟彬脸上似有悦色,一边服侍他净手,一边笑问道:“老爷今日如此高兴,可是有喜事?”
魏伟彬便笑说:“还真让你说着了,衙里公干,温大人特意提点了我,你猜是到哪去?”
刘大笑着为魏伟彬递来帕子,“奴才可猜不着,还得请老爷给解谜。”
“到闵州老家去!”魏伟彬确实是高兴,此次公干,事少功多,忙里偷闲间倒可和闵州亲朋好友叙旧畅谈。
自来为官,魏伟彬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闵州,他还真是有几年没回去了,关键是没有功夫。
第二日魏伟彬吩咐人打理行囊,魏楚欣也吩咐人打理行囊。
等魏楚欣来给魏伟彬问早安时,魏伟彬一问,才知魏楚欣也打算明日去闵州。
魏伟彬怕魏楚欣要就方便沾他的光被人诟病,便说道:“虽都是明天出发,只公是公,私是私,我的仪仗你自是不能用,你得自备马车,两路人马岔开时间分别上路。”
“父亲为官向来清廉,楚儿谨记父亲的嘱咐。”魏楚欣点头说道。
……
当晚,海棠苑里,周婆子叫退了众人,关好房门,低声向蒋氏汇报道:“依照夫人的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蒋氏点了点,依旧是在犹豫,“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一些?”
周婆子便劝道:“现如今不是夫人心狠,而是三姑娘自找,好端端的若她不翻起旧账,夫人又怎会走这一步。”
蒋氏心里便又坚定了一分,眼里发狠道:“这也是她自找,她人一没,何愁铺子财产不是博儿的。”
周婆子点头,奉迎着,“夫人谋略,老奴自来佩服。”
“只是这张莱,也不知他可不可靠?”蒋氏心里大抵还是有点打鼓。
周婆子笑着躬身接道:“夫人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听兰蕴居那边的小丫鬟传,前天晚上,眉姨娘就去了三姑娘屋里了,人一到了屋里,扑哧一声,双膝跪在了三姑娘面前,直求三姑娘放了二姑娘。”
“还有这出戏?”蒋氏坐在椅子上,弹着指甲,听周婆子往下说。
“眉姨娘求的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姑娘落到张莱那里,眉姨娘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最后三姑娘无奈,软了心,答应了眉姨娘,说定不让张莱求娶二姑娘!而夫人在这头假答应了那张莱,若能成功将那马夫调给三姑娘驾车,就说服老爷同意二姑娘下嫁给他。这样大的恩惠,张莱岂有不做的,大夫人放心就是了。”
第二百八十章 生死未卜
第二日一大早,张莱看着一众小厮打点车马行囊。
走到第一辆马车跟前,张莱拍了拍被绳索套着的马,问一侧小厮道:“马夫张二呢?”
小厮见是三小姐身边的管事问话,笑着躬身答道:“回阿莱管事,张二去棚里取草料去了!”
张莱拍着马背,站在原地,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这里马夫张二抱着一捆草往这面走,还没走到地方,便被张莱呵斥道:“你过来!”
张二见张莱脸色不好,赶紧应声,抱着怀里的草料筐,小跑着过了来,“阿莱管事叫小的?”
只不成想,张二话音还没落,张莱已是怒了,伸出脚来将张二放在地上的草料筐一踹,直呵斥张二道:“还不跪下,你该当何罪!”
张二被骂的丈二和尚一般,只是碍于三小姐对张莱器重,他又不敢不遵从张莱的话,只能是依言跪到了地上。
张莱便道:“身为三小姐驾车的马夫,你职责大了去了,却怎奈你敢如此敷衍行事,用此末等草料喂马你居心何在,若误了赶路时辰,耽误了三姑娘生意,你该当何罪!”
那草料都是府上采买统一在市上卖回来的上好山草,就是套魏伟彬马车的马也都是喂的这一种,明眼人谁看不出张莱这是在故意找茬。
张二向来胆小,此时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直抬眼看着张莱说:“阿莱管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就是借小的几个胆,小的也不敢怠慢三小姐啊!”
旁边几个小厮也看不下去了,替张二争辩说:“这草料是采买统一买回来的,就是质量不好,阿莱管事找采买说去,何苦为难了张二这老实人!”
张莱听这话,一时板着脸,如手头上有多大的权利,他有多高人一等般的,冷笑说道:“我是管事我便说了算,张二干活怠慢,不配给三小姐驾车,从现在开始,给我去马棚打扫马圈去!若谁再不服,站出来示意我声,我张莱也给他找份轻巧的活做!”
众人听这话,心里虽是不服,但一时安静,没有敢挑战之人。
张莱便趾高气昂的另叫来了个面生的小厮,将给魏楚欣驾车的活吩咐给了那面生小厮干。
这面巳时一到,魏伟彬的车马仪仗先出发了,魏楚欣闻得讯息,刻意等了半个时辰,后才出发。
上了马车,石榴倒是眼尖,瞧着前头那马夫面生,就问陪在一旁陪着的张莱说:“怎么换了个驾车的人?”
张莱不动声色的答道:“原先的马夫张二为人怠懒,不能好好驾车。”
魏楚欣和石榴听了这话,也都未曾着意。
行了大半日,等到了黄昏时分,到了途中驿站休息。
而魏伟彬是早已到了的。
点了一些清淡小菜,这里魏楚欣和石榴在楼上雅间才欲动筷,但听门口有魏伟彬小厮敲门说道:“三小姐还没用饭呢吧,老爷点了些菜,吩咐小的特来叫三小姐!”
魏楚欣心说不是要避嫌的么,若避嫌怎么不避到底,魏伟彬用衙门里派下来的钱吃饭,她去吃,不是沾了衙门里的光么?
等魏楚欣过去时,眼见着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魏伟彬在等着她一起用饭。席间无话,各自吃了饭便回各自房间休息去了。
正赶上今日是十五日,外头一轮皎洁的圆盘升了起来。
魏楚欣坐在窗边,石榴已渐渐的睡沉了。
亥时末刻,魏楚欣走到床边为石榴盖好蹬踹掉一半的被子后,便拿上手炉,轻手轻脚的开门,来到了外面。
外面空气着实寒凉,只是因为魏楚欣有食指上带着的铜环护着,并不感到寒冷。
果然,子时一过,食指上戴着的铜环又发出银色的光来。
魏楚欣便伸出手来,抬眼看着月亮,只是等了好久,也再没见指环上的银光与月亮连接在一处,那巨大的银色书页,也没有出现。
魏楚欣便是纳闷,回忆着上个月十五一切如常的情景,沉思了半日,也不知怎会突然这样。
然而就在这时,魏楚欣偶然抬头之际,指环的银光突然变成了红光,射在幽暗的天空之上。
沧溟之上显现出来的却是一首律诗。
魏楚欣定睛去看,那诗是:
大梦归来已经年,财帛如土珠满苑。
如今唯有妣母恨,绸缪日久事已参。
西州尽处是西洲,杲杲日出遇高高
唯有肄业暂俦残,救人一命后福延。
末尾处又另书几个词:西州高二,切记,切记!
重生后魏楚欣几尽是过目不忘。只是那字映在天上,一遍又一遍一共现了三遍。
深红色的字迹,已经刻在了她脑袋里。
……
“三姑娘,你怎么起这样早,外面天冷,当心冻坏了身子!”
回过神来时,已是清早了,府里跟着来的小厮出来喂马,叫了魏楚欣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杲杲日出,天边的红日慢慢的升了起来,天亮了。
一声重重的叹息在心里发了出来,却是要道,天意难违。
这里梳妆打扮好了,到魏伟彬的房中去用早饭。
父女两个坐在一处,魏伟彬眼见着魏楚欣眼底发青,忍不住关心问道:“脸色怎么这样不好,莫不是病了?”
魏楚欣低头喝了口粥,放下瓷碗来,摇了摇头道:“烦劳父亲担心了,楚儿没生病,就是昨晚上没睡好。”
魏伟彬听着,便夹了一块茄子放在了魏楚欣的碗边,叹气说道:“是为父平日太疏远了你么,怎你还与我这样生疏,这一声烦劳,听的为父心里好是不舒服。”
听魏伟彬这话,魏楚欣一时抬眼,看了他好是一会,心里斟酌了半日,才开口说道:“昨天夜里,楚儿做了个梦。”
魏伟彬笑问:“梦到了什么?是好梦还是噩梦?”
魏楚欣缓声说道:“楚儿梦见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久病不愈,最后人便没了……”
话音还没落,只见魏伟彬摔了筷子,厉声打断魏楚欣,“一大早上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还不赶快敲两下桌子!”
魏楚欣握着筷子并没有要动的意思,魏伟彬见了,便照着她膀子轻拍一巴掌,虽刻意板着脸,但依旧能从中找出些疼爱的情愫来,“再不许说这混账话,听到没有?”
“梦又不受我自己控制?”
魏伟彬此时倒是蛮不讲理来,“梦也不行这么做的,你听不听为父的话!”
这日魏楚欣的车马先行一步,等申时左右的时候,路过一家驿馆,本来说要停下休息,只是后来经张莱等人的提议,便没做休息。
这里到了晚间,一路上也再没遇见驿馆,又怕途中遇到响马,无奈下只能连夜赶路。
大约子时前后,马车路过一段险坡,这里张莱才提醒了众人打起精神小心赶路,只是话音才落,就听最前头套着车的那一匹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不好,不好了,马毛了”随后是车上马夫破了音的呼喊。
“前方怎么了?”后面一众人抬高了风灯,呼喊问道。
只这电光石火,眨眼之间的事,火光照亮之处,只见着最前头一辆马车连车带马顷刻间翻转开来,坠入到下面的百丈悬崖之中。
马匹凄嚎声中,但听有人哭喊道:“三姑娘还在车里,三姑娘还在车里啊,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章 喋血西洲馆 (一)
天清色的天,粒粒薄雪好不粗劣的刮着,漫长的寒冬虽已过了一半,但余下的一半,又会是怎样的难捱。
魏楚欣坐在马车里,四处尽透的马车,寒风一吹,冷到了骨头来。
她伸出手来拢了拢身上的棉质披风,在看到食指上戴着的指环时,不禁顿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枚指环,拥有神奇力量,但又不能时时奏效。就如在阴历十五之日,它能祛解周身的寒凉,过了那一日,又不能了……
车外马夫亦是冻的直打哆嗦,搓了搓手,对车里的魏楚欣道:“姑娘,还往前走么,再走可就要到西州的地界了?”
魏楚欣回过神来,撩开身侧的棉帘,朝外望了望。
一望无际,风雪迷蒙中,一派冬日萧条。
一条被雪半遮半掩着的黄泥小路,两侧是衰草枯杨。
“去西州。”她定道。
……
到了西州城门口,递过了路引,才算入得了城来。
西疆之地,除了彻骨的寒意以外,满眼都是新奇的异族风情。
穿行于街道的银铃驼队,当垆卖酒的娇艳美姬,人们服饰多样,混杂的穿衣打扮,以及从未见过尝过的西疆美食。
此乃齐国之地,但多年来与近处氓族通商通婚,民族融合,习俗风貌倒与中原地区多有不同。
热气腾腾的焦香美味扑鼻而来,寒冷饥饿交加,惹得车外马夫吞咽了下,开口朝车里说道:“还走么,姑娘?”
已是走了两夜一日,这里魏楚欣递出来一锭银子,“买些东西垫垫肚子,再赶路吧。”
“好咧!”马夫接了银子,勒马跳下了车来。
各自吃了一些,继续赶路,又行了一日有余。
大约黄昏时分,眼见着路已是到了尽头。马夫收了鞭子,要调头之前,侧头问车里魏楚欣道:“姑娘,前头没路了,咱们该往哪走啊?”
魏楚欣透过棉帘两侧的缝隙看向外面昏黄的天色,想了一想,吩咐道:“天也不早了,就近找家驿馆住下吧。”
马不停蹄的连行了几日,虽说雇主不差银子,但耐不住天寒地冻,人疲马乏,马夫早已是倦了。
马夫听魏楚欣此话,心里一喜,随即调转马来,找寻驿馆落脚。
也是好运气,下了西路,往北走了半个时辰,便遥遥见有一片鳞次栉比的村庄。
村头第一家便是旅舍,门前粗布幌子上字迹已经斑驳,定睛细看,依稀辨得是“西洲驿馆”四个字。
西州尽处是西洲……
魏楚欣下得车来,马夫上前说道:“此处偏僻,旅舍也尽是粗糙,就委屈姑娘暂时将就一晚吧。”
魏楚欣微微点头,拿过随身行李,在店家的引请下进了屋来。
是一溜低矮的茅草房,店家为人亲和,一边拿钥匙为魏楚欣开门,一边说道:“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魏楚欣点头,笑问:“听老板口音,倒也不似是西州口音?”
“是了,是了,”店家点头笑说,“我与家中堂客原本乃常州人,只不过为生计所迫,辗转到此,开了这家馆子罢了。”说着,已开了房门,引请魏楚欣进屋。
魏楚欣侧过一步,“老板先请。”
等进了屋来,店家交代过屋里水壶茶壶等摆设物件之余,不免笑问魏楚欣道:“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魏楚欣道:“我打靖州来。”
那店家倒是喜道:“原来是一省的,真真是他乡遇故知了!”临出门时,还不忘打听常州近来的人情人事。
茅屋虽是简陋,但却是干净无尘。魏楚欣反锁了房门,打过热水擦了擦脸,便是脱了棉鞋,和衣躺在了土炕上。
炕上铺着草编的席子,虽有余温但却硌得人难受。当真是应了那一句话,从简到奢易,由奢到简难。这一年以来,睡着温夫人送她的那张紫檀木大床,不得不说,已经睡得习惯了。
几日奔波,虽是疲惫,只是却终难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是魏伟彬那张脸,此番假死脱身,倒好真不好定夺他该是什么心情。
再有便是石榴和张妈妈,也不知石榴到没到达程家村,张妈妈得知她坠入山崖的消息之后,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这一夜翻翻转转,竟是始终没能睡着。
冬日里天亮的很晚,五更时分,外面还是昏黑的看不出人影。魏楚欣起身,点了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下,翻出了包裹里的医书,随手翻看了几页。
虽在看着那书,只是一字未入得心里,愣神之中,一根蜡烛已经燃完,外头天也朦朦亮了起来。
杲杲日出,天色破晓。
魏楚欣手掌托腮,正是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外面异常声响。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冷兵冷器的凌凌声响中,有人焦急万分的大声呼喊:“店家呢,有人么?”
天寒地冻,人便是惫懒,这里店家听外头有人呼喊,慌忙从炕上披衣起身,提拉着棉鞋,赶了出来。
一出得门来,倒是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个半死。
门面被一众身穿甲衣的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兵士手中把把佩剑通红仍在滴血,铠甲破损,战马被刀砍杀得献血淋漓露出了白骨。
为首处两个兵士搀扶着一位面色惨白如纸的男人,那男人身负重伤,两只长箭深穿胸膛,鲜血在这冬日里仿若泛着热气般的不间断的喷涌而出。
一血肉之躯,能有多少血水,这血这么往外淌,人怕是就完了吧。店家惊魂不定,吓得手脚发软。
那两个兵士焦急之中,抓过店家,哑声说道:“找郎中,这附近可有郎中?”
“回禀军爷,这穷乡僻壤之地,哪里有那现成的郎中,就算有一些赤脚游医,那也得是要碰运气才能找到……”
话没说完,侍卫便是急了,抓过店家脖颈子,“那就去找赤脚游医,若找不来郎中,我砍了你脑袋!”
“谁要找郎中?”一清脆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在这充斥血腥味道的空气中穿行,倒是淡了一分杀气。
魏楚欣已然是走了过来,绕开众人,径直走到那面色惨白如雪,肌肤细腻如瓷的男子身前,站定,抬头,看着他眼睛,声音不慌不急,开口问他:“你可是姓高,回答是或是不是?”
那双如桃花一般的眼里陡现讽刺,即使鲜血喷涌的早已脱了力气,他还在是勉力强支,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把佩剑,“是如何,不是如又如何?”
“若是,我便救你。”魏楚欣虽音色平平,但却带着足以让人信服的力量。
第二章 喋血西洲馆(二)
“是姓高!”在那男人昏晕之时,扶着他的侍卫焦急答道。
魏楚欣闻言,将戴有指环的手往深穿在男人身上的竹箭上一搭,无需凝神静气,那指环便是突兀的亮了。
诗上说的就是他了……
这里魏楚欣吩咐人道:“还不将人扶进屋来。”
那店家虽是被吓得惊魂未定,只是在潜意识里,倒是对魏楚欣这个同乡之人,添了一分情意,跪地叩头说道:“军爷们见谅,她不过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信口雌黄,口出狂言,若轻信了她,再误了大人性命岂得不偿失,军爷还是放了这位姑娘吧,小人这就去村中找游医来……”
魏楚欣听这话,心里倒是一暖,只侧头之际,眼见着其中一位兵士,已抬枪将店家提了起来,“少他娘废话,再不让路开门,我废了你!”
将高姓男子被扶到屋里炕上,在两名兵士为男子卸下铠甲之际,魏楚欣已找来了剪子。
走近男子,俯身将贴近伤口之处的衣服尽数剪开,要拔箭之前,魏楚欣回头看向陪同的两人,命令道:“出去等着!”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交汇过后,主意更加坚定,王爷性命攸关,他们岂能出去而将人扔给一位姑娘。
男人的血汹涌不止,若再晚一分施救,恐怕就要命丧黄泉而无力回天。
两人在屋,无法用指环施救。
情急之间,魏楚欣将手里拿着的剪子奋力往地上一扔,冷声呵斥两人道:“若想让他活命,就都滚出去!”
那一刻,柔弱姑娘的强势,战胜了两位常年浴血奋战的汉子。
两人自动带上了房门,屋里魏楚欣心里一横,紧咬牙关之下,竟是同时拔出了两支竹箭。
用力过猛,箭拔了出来,她整个人也跌到了炕下。
等再爬上来时,喷涌而出的血腥迸了满脸,她拔下指环按在伤口之处,电光石火之际,那血竟是顷刻间制止了。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那日在太蒙山救下萧旋凯时的场景。
一晃竟是过了两个时辰,指环上的光亮变得越来越稀微,魏楚欣身上虚汗几尽成股而流。
然而男人的脸还是那样的苍白如雪,细腻如瓷。
莫不是此人已死了个透底?
在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魏楚欣便急欲伸手探上他脖颈动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才让她意识到,她竟体力不支到抬不起胳膊。
眼前一黑,整个人竟是重重的摔了下去。
昏晕之时,当真有如猪羊牛狗,尽是人事不知。
……
冬日的冷风透骨袭来,吹打在荒无人烟的断壁残垣上,惊了地下的衰草灰石,击打起一个一个的旋儿。
照射在脸上的,是正午的强烈阳光。
魏楚欣浑身疲软,一点一点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成缕的光束。
晴空万里,天空是独属于冬日里才会有的那种蓝,有那么一瞬,竟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然而也真就是那么一瞬。
在移眼之际,在看到满地的人,一个挨着一个,东倒西歪的静静的,僵直的,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的静止在周身之时,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怔愣。
陡然间坐了起来,挪过压着自己的人腿脑袋,看着一地的横尸遍野,竟然是没有落脚之地。
穿铠甲的兵士,普通的平民百姓,男男女女,老少妇孺,被断了四肢的战马,一地的兵器箭牌,坍塌的房屋,到处的干涸血迹……
天旋地转,天地在旋转。
她一个一个的叫着,满地的人,也许不止有她一人生还,她就一个一个叫着,走过,爬过,试图用指环去救活他们。
只是横尸遍野,除她一人以外,再无他人生还。
也不知找了多久,她先是找到了为她驾车的马夫,再之后又是看到了那位和她同乡的店家,皆是因流箭而死。
头脑混沌,她就坐在了两人身边,就那样怔怔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寒风吹过,她感觉身上某处倒是热乎乎的,这才发现,她的肩膀之上亦是落着一支竹箭,竹箭不深不浅的扎在肉里,自她醒来开始,倒是没有发现。
她侧过头来,用带有指环的那支手抚上那把竹箭,意料之中的是,指环并没有发光。
它的神奇力量并不会作用在她自己身上,这一点,当初在云隐寺头疼那一日,她便体悟到了。
箭伤处还在流血,魏楚欣也渐渐理智了下来,向袖子里侧摸探,摸出了那一小瓶用紫兰花跟磨出的药粉。
紫兰花根有止血之效,临出门时偶然决定带上这药粉,却不想这偶然的决定救了她半条命。
在她昏晕之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此时行李背囊俱是不见,现下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她的性命和身上这件夹棉的锦绣袄。
魏楚欣便一点点解开了领口处的盘扣,小心的忍着剧痛的将受了伤那侧的衣服脱了下来。
棉袄一脱,寒风又刺骨一分。
魏楚欣慢缓缓的将左手掌搭在了竹箭上,一根根手指不断收紧。
在为别人拔箭时,都需要下好大的决心,又何况现在是拔掉自己肩膀上的呢。
魏楚欣平息了几口气,寒气吸进肺腑,让她整个人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
天寒地冻,在这西州异地,要还想活命,就必须尽快处理伤口。
握着箭的手死死的攥着,魏楚欣强自让自己镇定,一,二,三,她数着数,让自己下定决心。
这里一个狠劲,只感觉那箭头划拉一声,从肩膀的皮肉里腾挪了出来。
魏楚欣死死的攥着那竹箭,剧烈的疼痛疼的她出了满身的虚汗,那虚汗被凛冽的寒风一处,又是透骨的寒意。
疼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扔了竹箭,拿起药瓶,用嘴将瓶塞拔开,手颤抖的将药沫倒在了伤口之上。
药沫沾在伤口处,就仿若火旺旺的焦炭被人硬生生按在了身上一般,疼的仿若在脑海里都能听到那烧烫的声音,能闻到那焦糊的味道。
流泪是最不管用的方法,魏楚欣就死死咬着瓶塞,瓶塞被咬的粉碎,她将嘴里的木材沫子吐了,再一次提起一股狠劲,将中衣袖子撤下一长长的布条下来,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最后一次考验,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棉袄穿了上。
做完这一切,她也不管了,平躺在身后面的干涸血迹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白气。
她告诉自己,老天爷如此眷顾于她,两次身临绝境都能大难不死,她必须得活下来,活下来不算,她得活得好,好好的活下去。
第三章 辗转蹉跎
魏楚欣没能想到,滞留在西州,竟是有三个月之久了。
那日在西洲驿馆,醒来时天昏地暗,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处理好伤口,辗转艰难间才到了城门,却不想,待要出城之际,城门却封闭了,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城中陷入一片混战之中,在肉食者的权利之争中,西州百姓艰难的在夹缝中维持着生计。
西州风雨飘摇,谁主沉浮不定,魏楚欣身处其中,亦是过得风雨飘摇着。
黄漫的风沙吹刚了魏楚欣的柔发,魏楚欣所幸将头发挽了起来,用蓝布巾包了上,再换上男子的短襦上衣,缚腿裤子,在脸上擦上西州一种野草挤出来的汁子,一番精心打扮,简直与男人无异。
在一小医馆里找了一份活计,供吃供住,她不在乎工钱,只求能暂时落脚,待到混战结束,放开城门,许百姓自由出入之时,她再设法回到常州。
只是这样相对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军交战,双方最稀缺的除了兵士粮草,便是郎中军医。
原西州煊赫一方的大将韩椿趁西州王高义修英年早逝,叛逆于朝廷,举五万兵马,占据于西州东南各府,欲佣兵自立为王。
新一任西州王举三万兵马,奋勇绞杀叛贼。
然令城中有识之士不可思议的是,朝廷对此事竟是采取置若罔闻,任西州自生自灭之态度,既不派兵增援,也无讨伐逆贼之诏书。
临川府一战,韩军大败,伤残兵俑无数,军中军医诊治伤员早已是分身乏术,情急之下韩椿下令广招各府各处之郎中游医及所会医术者。
言为招实为抓,各地守将为完成任务,带兵招收各医馆之相关人员,为凑齐上司下派人数,滥招滥抓之人无数。而魏楚欣身处韩椿所占领之东南之地,自是难免此次抓捕。
入得军营,方能领略战争之残酷。每日里血肉模糊的场景,从触目惊心到习以为常。
伤兵满营,何人不是血肉之躯,在拔下余箭时的哭爹喊娘,在伤药不够时的默默等死,在临死最后一刻时,抓住军医之手臂,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求其带一句遗言给家中父母姊妹。
魏楚欣未上得战场,不能想象两军对垒,各方主将各执一端,披甲执剑,战鼓一擂,好不气势如虹,英姿飒爽。
然而她在后方,看到的是伤兵绝望的眼神,听到的是他们怎样被强行征来,在战场之上,对方军队里所出之人可能是自己的兄弟父亲,要退缩之际,领将高喊:给我杀,有懦弱不前者,杀无赦!
一个月数十场战役,待到魏楚欣觉得自己双手已沾满鲜血之时,韩椿败了。
他一个人的自杀,换来的是满城的安逸。
城中百姓为之欢心鼓舞,然而魏楚欣以及那些被强行抓来的郎中们的命运竟是堪忧。
从临西府军营到西州王府天牢,短短一个月时间,魏楚欣经历了两世以来从不曾有过的人间苦痛。
烧得通红的烙铁,往人身上最细嫩的皮肤上一贴,一声嚎叫过后,能听到呲啦啦的焦烤肉皮声响。
这样的刑罚,一天应用几次,即使是最硬的汉子也渐渐承受不住了。
与这些人相比起来,同魏楚欣关在一起的老弱郎中却是幸运的,他们手里没有有价值的机密,又不像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瞪眼不服,然而这些皮肉之苦,不需承受,只眼观耳闻就足以让人心颤胆寒了。
在天牢第三天,一老郎中吓得昏死了过去,未能及时施救,人一命呜呼。
在天牢第七天,几个中年郎中相继疯癫而被拖了出去。
……
魏楚欣每天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角,一天一个救命的玉米窝头,能不活动就不活动,她不能轻易的耗费体力。
第十日,对面牢里新增了犯人,郎中们又被迫从头至尾温习了一遍惩处犯人的刑法。
他们如被人遗忘了的废品,被搁置在监牢里,每个人都沉默着,灰败的面容,暗淡无神的眼睛,无需交流,不约而同的,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死亡。
魏楚欣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她在等待一个机会,新来的那个犯人,也许就是她的机会。
第十一日清晨,就当狱卒向地上扔投过吃食,郎中们蜂拥而抢完,正狼吞虎咽吃着充饥之时,监牢里出事了。
新来的那个犯人宁死不屈,狱卒用刑过猛,直至人昏晕了过去。
“快叫去郎中,绝不能让他死了!”狱卒长大声的发命令。
狱卒听到,应声往外飞跑而去,就在这时,监狱里突然传出细嫩的,犹如女人一般的声音,清晰传来。
“焦火伤了心经,如不立刻施救,此人必定一命呜呼,放我进去,我与性命担保,必定将他救活!”
话说的自信又笃定,干脆利落,字字有力,所有人等便都循着声音瞧了过来。
“头儿,军医在牢属之外,一来一回的赶来最快也要一盏茶的功夫,这人要是真死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狱卒长眯缝着眼睛看向此时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魏楚欣,摆手叫停身旁说话之人,顿了一刻,不知在心里想了什么,这里突然开口吩咐人道:“将人放出来,先救韩范的命!”
狱卒听令,将魏楚欣带了出来。
魏楚欣便接近那躺在地上昏晕了的男人,俯下身来,手握拳找准穴位,照着那穴位猛锤了下去。
连三下之后,那男人突然怒目圆睁,恢复了过了。
只这一醒,指着几个狱卒便是打骂:“你们姥姥,要是汉子就一刀结果了我,一群杂种,有能耐叫高承羿自己过来!”
那几个狱卒又被激了起来,提起鞭子,占过了凉水,照着男人就又要打了来。
狱卒长的心思却是不在那男人身子,此时他凑近了魏楚欣,提过她如蝤蛴一般的脖子,照着身后面的墙就将她按在了上面。
魏楚欣不仅没吭声,反倒是咬了咬惨白的嘴唇,让它显得稍微有颜色一些。
两人对视了有那么一会,此时的魏楚欣已是将脸上的尘土擦了个干净,一张消瘦美人鹅蛋脸尽露无疑。
面前的男人正看得有些发怔,眼见着魏楚欣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垂眸之际,两行清泪潸然而落。
看得男人心里一软。
第四章 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魏楚欣觉得自己疯了。
就当男人试探性的来摸她的手时,魏楚欣垂眸应了。
“头儿,韩范这小子嘴还是不干净!”这里狱卒提着皮鞭过来禀报,狱卒长便慌忙间松开了魏楚欣。
魏楚欣也便适时低下了头来,摸过满是灰尘泥土的布衣,重新将脸抹了个黢黑。
狱卒长便清了清嗓子,恢复如常后,吩咐人道:“将她带回去锁起来吧!”
魏楚欣依旧是平平静静,被重新押回了牢里,低头垂眼,一声不吭。
两个押着魏楚欣的狱卒无心之言,“头儿,我看这小子长得瘦瘦弱弱的,倒像是个娘儿们……”
只话音没落,就被狱卒长大骂着喝止住了。
下午。
昏暗的监牢里依旧死气沉沉着。刑罚凄嚎过后,每个人都被生死未卜的可怕命运笼罩着。
魏楚欣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失神良久过后,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锁链的声,她回过神,慢慢抬起头来,果然就是他。
两人目光一对,魏楚欣便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无声息的接过了他递来的一张纸条。
上面粗草的缺笔少画的写着两个字。
装死。
见她打开纸条来看,他并没有立即离开。
而凭魏楚欣这几日对他的暗暗观察,猜测他并不像会写字之人。
一个粗人,却想着写这样一张字条,想来是他在心里思忖过了,身为郎中的她,应该识字。
然而他并不确定,此时等在这里,是在等她一个答案么?魏楚欣心说。
合上纸条,魏楚欣将其揉成了指甲大小的小团,一边抛了出去,一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
……
如此女子,身为阶下囚,却还能牵着自己走……男人心里某处竟是一动。
黄昏时分。
“又死一个!”
“这群老弱病残,早晚得死干净!”
两个狱卒一面拉着盖着草席子的魏楚欣往出走,一面交头接耳道。
就在这时,昔日同魏楚欣在一家医馆里跑堂的小伙计情绪失控,哇的一声嚎哭了起来。
那种嚎哭之声透人心肺,是绝望至极的最后宣泄。
同关在牢房里的二十几位郎中伙计,谁都明白,今日被抬出去的魏楚欣,也许就是明日的自己。
他们被关在这里,都是在默默的等死。
……
人没有被扔到乱葬岗,而是被送到了一处巷子。
巷口打头有几间房子,实为私馆。院门口坐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妈妈。
一见着被抬来的魏楚欣,赶紧就迎了上来。
沐浴更衣,换上艳丽的衣服,涂脂抹粉后,俨然如脱了层皮般的。
那妈妈欣赏着静静坐在镜子跟前的魏楚欣,咋舌说道:“原我还曾猜想,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正直不阿的狱三爷如此动了凡心,此时一见,当真是开了眼界,姑娘花容月貌,就是赛比神仙也是足够的了!”
“给我拿点吃的。”魏楚欣强撑着一口气说话。
那妈妈却笑说:“等一会三爷来了,姑娘轻巧一开口,就是山珍海味也凭姑娘点,只是眼下,倒是要暂时委屈姑娘一些了。屋子里就咱们几个女人,若姑娘吃饱了,有了力气,倘或我们一个不留神,姑娘再是逃跑了,我老婆子该如何向三爷交代呢?”
其余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也随声附和道:“你也不要怪怨怪了妈妈,原都是女人,咱们各自体谅各自的难处。再有,能被三爷看上,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三爷是个正派的人,等往后做了他的女人,你便知道了。”两人说着,仿若还有妒羡之意。
“是么?”这里魏楚欣轻巧一笑,却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拿手指慢慢的抚弄着头发,那里一直有她藏着的几根银针。
三人还不曾着意,只一眨眼睛的功夫,每人额头上便多了一根银针。
那银针不偏不斜正深扎在了额上的百会穴上,疼痛剧烈难耐。
“若不想死就别动。”在三人试图拔出银针来时,魏楚欣平平说道。
吓得三人就真不敢去拔,反而是哭泣着求饶。
魏楚欣勉力让自己平稳的站在地上,分条说道:“第一,我给准备一盘吃的充饥,第二,给我找一身素净能穿出门的衣服,这两点都办到了,我做到这两点,我保证你们无事。”
这里魏楚欣强穿好了衣服,将一盘子糕点悉数倒在了袖子里,临出门时,顺次拔下了三人额上的针来。
针一拔下来,疼痛便是解了,三人便反了悔,拽着魏楚欣袖子不让魏楚欣走。
魏楚欣看了看三人,点头笑说:“行,你们就尽管拽着不让我走,别找酒来擦伤处,再迟一刻,都一命归西了,倒省着再来拦我。”
三人一听,这才是急了,保命要紧,抢着去屋里拿酒。
……
这里出得门来,魏楚欣便东拐西绕,快跑着绕出了好远。
直到确认安全,魏楚欣才如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力气般的,直瘫坐在了街道旁。
平缓了两下,然而已然是饿得哆嗦,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半袖子的点心,吃到最后一口,才发觉渣子喷得到处都是。
魏楚欣就觉得,她这一辈子的狼狈,都用在了西州里。
“娘亲,咱们买一文钱的切糕好不好?”
“你不是不爱吃么?”
“可爹爹和哥哥最爱吃了,买回去给他们留着好不好?”
魏楚欣抬眼之际,就见那中年女人低垂着眼,抹着眼泪。
“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们去哪里了,娘亲陪我去找爹爹和哥哥好不好!”小姑娘小小的脸抬着,一双眼镜晶亮晶亮的,见女人红了眼眶,怯懦懦的问,“娘亲怎么又哭了,是囡囡又不乖了么?”
两人慢慢的从魏楚欣身旁经过。
……
这里魏楚欣和缓过来,先时急切吃下的那些糕点,此时在胃里翻江倒海开来,噎的她想急切的找一口水喝。
鬼使神差的就回到了先时的私馆,院门口三人正在那抓心挠肝,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眼见着魏楚欣平平静静的走了回来。
三人眼里俱是一亮,如老虎见到了鸡般的,跑上前来抓着魏楚欣胳膊便是死也不肯放开她了。
魏楚欣便任由三人抓着,冷眼看着三人道:“先时有一句话忘记说了,那银针上有剧毒,若不服用解药,最迟不过后日毙命,三位平日可有相好之人,若是没有,也该提前为自己备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