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他的圈子
有萧旋凯在身旁,一切就都容易。
请安也顺利,大夫人温和,邵漪柔大度,府里一众仆妇都和颜悦色,尽心尽力的侍候。
这几日新婚,皇上特赏了他十日免朝。从欣荣苑一出来,他就果然要履行先时的承诺,要带她出府去。
衣服也不需换,套了马车,身旁只跟着懿宸一个人,出了侯府。
京都城的街道上,又宽又阔又干净,主街两侧不许小贩摆摊,有的都是整齐划一的各色商铺,树立幌子,开门做着生意。
车里萧旋凯握着她的手,侧头问她:“有想去的地方?”
自从到京城以来,就在为两人的婚事做准备,待嫁的新娘子不可以随便出门,所以魏楚欣基本上哪里都没去过。
魏楚欣便摇头,经过了早上的事情,虽然他什么也没说,还像以往那般对她,可她心里就始终有那么些不自在,以至于没法自然的和他亲近。
萧旋凯也只敢握着她的手,比婚前都要尊重一些。
提议去西市,她摇头;提议陪她去买胭脂水粉,她也摇头;提议带她去看戏,她不去。
萧旋凯眉头一时就有些紧了,魏楚欣见着,心也跟着一紧。
马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缓行着,外面喧嚣,车里两人却这么静默着。
这里魏楚欣突然就笑了,侧过头来,看着他那有些轩起的眉头,微微的笑着说:“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你真生气时的样子呢,你若真生气了,该是怎样的呢?”
听的萧旋凯一时眉头就又松了下来,见魏楚欣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便顺势揽过了她的腰。
“你平时都去哪里呢?”车内的氛围好了许多,魏楚欣便回握着他的手问。
“你想知道?”萧旋凯的语气里就故意多了那么一份隐含。
魏楚欣便侧过脸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这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去那里?”
“那里是哪里?”萧旋凯笑了。
魏楚欣也不回答,反而是追问道:“你只说你去没去过?”
“回家问问你哥哥,问他偷没偷着去过。”萧旋凯拂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笑着说道,心情如外面的天气,飘动着的浮云被逐渐升起来的太阳照散了。
魏楚欣见此,才去肆无忌惮的推开他的胳膊,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了,我要下车。”
萧旋凯便重新环过了她,在她耳畔轻轻解释。
……
最后萧旋凯也果然带着她去了平日里常去的地方。
出了主街,转了三条巷子,最后停在了一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两间破旧铺子门前。
下了车来,懿宸留在外面安置车马马夫,萧旋凯带着她走了进去。
柜台里面的小伙伴自是认识萧旋凯,一见他进了来就赶紧迎出来,赔笑着叫二爷。
萧旋凯点头,问了一句:“可有人在里面?”
伙计点头笑说:“有,五爷幺爷才进去!”
说着,小伙计便另拿了钥匙引领两人进去。
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廊道两边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酒坛子。魏楚欣注目着这些坛子,还以为这是一家酒铺,心里就在想他平日里就来这里一家开在巷陌处的破旧铺子?
直到又转个一个弯,走了两箭之地,到达了尽头,小伙计拿钥匙将面前一扇黑漆板门打开了。
门一被推开,里面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层层叠叠的假山曲水而绕,顺着东西两侧无限延展,魏楚欣眼见着,前方哪里还有去路,那假山有五六个人摞在一起那么高,山壁上光滑无比,想来轻功再是绝好也越不过去。
正是侧头要去看萧旋凯时,就见着那小伙计行礼上前,越过两人,微微一侧身,整个人站立在一块突出来的山体之下,脑袋一抬,额头碰到了上面的壁板,一道圆拱形的门就陡然现了出来,慢慢向右移过,已是通出来一条路来。
魏楚欣便站在那里,一时好奇的看着。
“二爷,姑娘请进。”
萧旋凯见魏楚欣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得入了迷的傻样,拽了拽她胳膊,笑说:“走了。”
两人从拱门里通过后,那拱门便就又被关了上。
假山这面便又是一翻天地,亭台水榭,房屋抱厦,长廊拱桥,垂柳依依,倒像是一处私宅。
两人走着,就见不远处一邻水凉亭里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的身影魏楚欣觉得极其熟悉,越走近越觉得熟悉。
直到随萧旋凯上了亭子,那人侧头之际,魏楚欣看到了他的脸还真是左铮将军。
左铮对面坐着的男子,看着也是面熟,好像是成亲那日怂恿着萧旋凯吃生饺子的那人。
此二人坐在一处,没练剑没下棋,石质桌子上散摊着牌九和筹码,萧旋凯见左铮输得一文不剩,推过他道:“来,我替你。”
“哟,二哥带着新婚嫂子来了!”先时那被小伙计称作幺爷的男人一抬头,但见着了萧旋凯领着魏楚欣来了。
萧旋凯道:“阿铮哪个月的俸禄不得供给你,你也厚道点。”
原东庭便将赢得堆成了山的筹码往桌子中央一推,笑说:“就是瞎玩!”
萧旋凯便把站在身旁不知道瞅向哪里的魏楚欣抱放在了腿上,低头看着魏楚欣笑说:“摆牌,平日里看你做生意,今日我带你做生意。”
左铮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原东庭则是笑着吹起了口哨,看向面前的两人说:“这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小两口,让我俩这单身汉见了情何以堪啊!”
魏楚欣哪里愿意被人这样开涮,暗处里轻拽了拽萧旋凯袍子,让他放她下来。
萧旋凯也不放她,反而是看着原东庭道了一句:“和你二嫂没大没小!”
说话间原东庭已是又把魏楚欣打量了几个遍,他就如何也没想明白,就这样一个女子,他都没看上,怎么就能入得了二哥的眼,还把她当宝贝一般的宠着护着,还带她来他们的秘密基地。
“二嫂大度,怎么能和我生气呢!”原东庭便马上改了语气,码好了牌,笑说:“二嫂坐庄,指定是赢!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输了,来赌不值钱的一物可好?”
魏楚欣抬眼看原东庭,但听原东庭说:“就赌二嫂手上戴着的那枚铜制指环如何?”
说来,眼见着在场几人都看向了她的左手食指,只是上面哪里还有那枚铜制指环。
仅有过两面之缘的人,他怎么知道她手上戴着一枚铜制指环?
成亲之前,那指环就被她摘了下来。
第五十一章 不识好歹
魏楚欣就侧头看向萧旋凯。
萧旋凯手里捏着一张玉质的牌九,牌九倒扣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摸着上面的点数,半天没有说话。
原东庭是知道萧旋凯脾气的,见自己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赶紧拐到了别的话题上。
三把牌下来,萧旋凯已经赢得盆满钵满,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走另一条路出府里时,就见着萧旋凯把从原东庭那里夺来的一枚扳指给了她。
萧旋凯说:“凭这个,可以在京城任意一处选一座宅子,或者你喜欢开铺子做生意,在主街挑一个好位置也可以。”
魏楚欣半日里不曾说话,她回想起这几年以来,萧旋凯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戴她的指环,此时连旁人都知道这枚指环了,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想要么?”萧旋凯见她出神,一时就又紧握了握她的手。
魏楚欣这才回过神来,往下压了压不宁的心绪,见两人现在站着的位置正是主街,她便随手一指,指向近处一座大店铺,对萧旋凯说:“我可以选择任意一处宅子是么,那我可就选了!”
“要这座?”逆着阳光,萧旋凯蹙眉看向魏楚欣所指着的那个地方。
“要这座。”此宅子位于三街汇流之地,占地广阔,装修精良,这么好的地方,谁不想要呢。
“好,就这里了。”萧旋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哪有这么轻松就能办成的事,魏楚欣本心里也不相信,就以为是他哄着自己玩,随口说完,等到后来有人送房契来时,她自己都忘了。
懿宸着车马等在正门口,上了马车,他带她在饭馆里吃了饭。
天晚了他也不着急带她回去,徜徉在京都西市,天色渐渐晚了,各处都上了灯,站在高处往下看,能看见满城的灯火辉煌。
最爱人间烟火气。
指环被她摘了下来,配了红绳挂在了脖子上。今天早上他要她时,就发现了。
此时他就又把那枚指环戴在了小拇指上,站在长安街正中的高阁上,往下能看见万家灯火。
那年他从太蒙山捡了一条命回京城,就站在此处,天地灰蒙蒙,他就以为这一辈子都再看不见其他色彩了,直到在靖州找到了她,直到在常州时偶然间戴上这枚指环。
“小时候跟着祖母听戏,就总有那么几场戏绕不开白蛇传,”萧旋凯就突然从背后环过了她,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丫头看过游湖借伞那一场么?”
“养心求正修千年,深居山洞不见天,云锁峨嵋禁春秋,迷恋红尘不羡仙……”魏楚欣回头看向萧旋凯,问可是指这一场。
其实这是游湖借伞的后话,只萧旋凯却点头说道:“莫不是你是修炼千年的狐精,下凡渡劫时找到了我?”
这话问的魏楚欣心虚。
她哪里是什么精,只是惨死又重生,自重生时起就多了这样一枚指环,救萧旋凯之时,可以说是帮助他起死回生。
他心里应该有疑问吧,魏楚欣想。
在西州救下高承羿,后来高承羿找到了她,扼着她脖子问她是怎么救活得他。萧旋凯和高承羿一样,在没遇见她之前,心知肚明自己必死无疑。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在条件那样简陋的野外,是怎么救下两人的?
其实高承羿的做法也能理解,只是萧旋凯却没有,他心有疑惑,但却从来没说出来,没表现出来过。
默了半天,魏楚欣却不想正面回答萧旋凯。
萧旋凯见魏楚欣不说话,他便是在半玩笑半认真当中给她信心,“你上辈子可能真是狐精,若非如此,缘何我一见到你,就再忘不了了。”
“所以呢?”魏楚欣追问了下去。
“所以不论你怎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萧旋凯凑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道。
算是承诺,也算是保证吧。
“那……”有那么一霎那,魏楚欣真想将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了,只是残留的一分理智又将她给拽了回来。
“骗人,你们男人都会讲海誓山盟,骗得我们女人死心塌地,在家里傻傻的等着盼着,一门心思的想要和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她岔过了这个话题。魏楚欣心想,论说情话,萧旋凯还比不过她。
话说的萧旋凯高兴,高高兴兴的带她回家。
走正门回府,一到了门口,不高兴的人成魏楚欣了。
其实单和他在一起,她愿意。一被圈在这座宅子时,她就觉得要和他走到尽头了。
丫鬟们见两人恩恩爱爱的,一时极力侍奉着魏楚欣。
沐浴更衣,丫鬟退了出去,房门被关了上,屋里就单独剩下两人。
成亲第三天晚上,他才留在了房中。
一时魏楚欣低头坐在梳妆台前,萧旋凯走了过来。
天时地利人和,今晚上没有不在一起的理由,魏楚欣想。
萧旋凯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是认真专注又势在必得的模样。
魏楚欣在暗处里将手攥成了拳头,她想说今晚上不可以。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他就把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
其实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用行动就可以了。
他俯身过来时,她侧过了头。他跟着过来时,她又侧到了另一面。
一天两次,她次次触碰他的底线。
“怎么了?”萧旋凯看着她眼睛问。
“我……我有些不舒服。”谎话信手捏来,只是傻子都不会信。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试探性的抬眸时,魏楚欣明显看到了他眼底的怒意。
没回答他的话,魏楚欣只是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以为到了子时,她应该出去了时,才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没走。在外屋的昏黄灯烛里,他找出了一本兵书,随便乱翻着。
戌时,魏楚欣翻了一个身。
亥时,又翻了一次身。
其实若她想,先时在一起,也不耽误一会到外面研习医术的。
可心里就是不想,也许研习医术只是借口。
子时前一刻,她披好衣服,走至外间时,萧旋凯抬头看向了她,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翻动医书的手顿了一顿。他一肚子的火气,从来都是女人上赶着他,哪里有像这样不识好歹的。
本来想抬腿就走,将她一个人扔在新房里的。
只是又不忍心,他若就这么走了,明天她该怎么面对府里的一众人。
在感情问题上,谁陷的越深谁就处于劣势。
他此时还在心中说服着自己,若她过来,笑着让他回里屋,他就既往不咎,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最后却是,她推门走了出去。
他都没走,她竟敢先走!
第五十二章 哄他
第二天清早,魏楚欣从外面进来时,但见着萧旋凯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站在门口,缓关上了房门。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默默的看着他。
他睡觉的时候眉毛也轻蹙着,一时解下身上的披风,想为他披上,却不想才披到一半,他就警觉的醒了。
朝廷武官,睡觉的时候都要保有一分防备。
萧旋凯睁开眼睛时,见是魏楚欣,就又卸了防备。
一醒来,就见喜欢的人陪在身旁,本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只是缓过神来时,就回想起了昨晚两人的不愉快来。
魏楚欣就见着萧旋凯先时温柔的眉眼冷凝了起来,伸手将案上半开半合着的军书往旁侧一撇,他整个人已是站了起身。
魏楚欣的披风掉在了地上,他抬腿,转身要往外走时,魏楚欣才回过神来。
快他一步挡在门口,按着门框,看着他说:“要去哪里?”
萧旋凯见魏楚欣这是有伏低的意思,一时更是甚了,挪过她的手要去开门,“某人不欢迎我,我还自讨没趣在这里么,去哪不能待。”
“谁不欢迎你了……”魏楚欣也不看他,侧过头去,只是小声分辩着。
此时萧旋凯已经把门推了开,当没听见她这明显服软的话,抬腿走了出去。
这一出去,眼见着一众丫鬟都在那趴墙角偷听呢,石榴带头,侧着耳朵听的最欢。
萧旋凯便板着脸,下了台阶来,往外走了几步,不免就放下脚步等魏楚欣过来追他。
魏楚欣站在门口,眼见着他迟迟也走不出去的背影,又见着石榴,梳儿几个丫鬟给她使眼色,一时就板脸喝退众人道:“大清早的都没事做不成,一个比一个清闲!”
看热闹的丫鬟们就赶紧都撤了。
这里单剩魏楚欣和萧旋凯两人,魏楚欣便下了台阶,走了过去,从背后环住萧旋凯,小声商量说:“都要用早饭了,你去哪里啊?”
萧旋凯不听,假意推开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魏楚欣便复又追了上去,依旧环着他腰,环得紧紧的,但嘴上却故意说:“侯爷要走就走吧,现在走了,往后就再别来了。”
她把他惹生气也容易,哄好了也容易。
吃早饭的时候,他就好了。面对着面吃饭,她给他递馒头,萧旋凯哪里还有气,吃过了饭,一同去欣荣苑请安。
等请安出来时,萧旋凯才说他有事情要办,用晚饭之前回不来。
想到吃晚饭的时候没有他在,又不知道会是怎么的光景,魏楚欣便对萧旋凯道:“我问你个事儿?”
萧旋凯点头,一时见她郑重其事的,只当怎么了,“什么事,你说?”
魏楚欣问他:“在你家这里,用饭之前,净手时是一人用一个盆么,别人用过了,我就不能再用了么?”
无关紧要的事,萧旋凯看着她那严肃的样子,一时揽过她,笑说:“什么大不的事,还至于这么愁眉苦脸的。”
魏楚欣往旁边推他,“我认真问你的!”
“怎么问起这个?”
魏楚欣便把那日的情形学了一遍。
听的萧旋凯折身要回欣荣苑,魏楚欣赶紧拽过他胳膊,拦着不让,“你做什么去?”
“这算什么规矩,用哪个盆洗手不一样,想当年爷爷和太祖白手起家打下这片江山初始,食不果腹,困在深山里,不说茹毛饮血也好到不哪儿去,现在过上太平日子里,倒开始这些穷讲究……”
吓得魏楚欣赶紧伸手堵住萧旋凯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回来,不许你去!”
“不去了还不行,你要捂死你夫君不成!”萧旋凯便是笑了,问她:“谋杀亲夫的罪在大齐国怎么算?”
“谁敢谋杀你啊。”魏楚欣拿过了手来,一时听他这么说,便也是笑了。
等在欣荣苑吃晚饭,吃到一半,萧旋翎才来,一见到魏楚欣,便问:“新嫂子又来这吃饭了,今天大哥怎么没带你出去吃呢?”
这话说的让人接不下来,眼见着邵漪柔在向大夫人介绍今日新做出来的几道菜,没有理会两人的意思,魏楚欣便微微抬起了头,看向萧旋翎说:“侯爷有事吃去了,小姑不知道么?”
“小姑?”萧旋翎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叫的可是亲切,还真拿自己当什么了……”丫鬟给萧旋翎挪过了椅子,她便是入了座,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口什么吃了。
魏楚欣只当没听见,微微笑着,继续吃饭,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
吃完了饭,行了礼出来,走在甬路上,空气中透着一丝异地的寒凉,入秋时节,风吹草动,虽天边有晕红的晚霞,但也抵挡不住触目可见的萧条。
昨天萧旋凯一时陪在她身边,有些事情还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先时在欣荣苑,才是从丫鬟嘴里听说了一些口风。
前天晚上萧旋凯醉酒之后和高承羿动了手脚,经人拉架,倒是没闹得多么严重……
正想着这个事情,眼前突然被一个黑影拦住,一浑身是毛的东西悬挂在她面前,身边一众丫鬟吓得大惊失色,喊救命的,丢了东西往旁边跑,吓得腿软不知所以的,乱成了一团。
“你倒是淡定。”萧旋翎笑着,见魏楚欣平平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她,她一时觉得好是没意思,将手里拎着的乌鸡扔在了地上,只笑说:“新嫂子进门,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今早上去围场,特意打回来一只乌鸡,送给你熬汤补身子,争取明年就给我们家添个男孩!”
那乌鸡本就是中了箭的,此时血淋淋的被扔在了甬路上,垂死挣扎着,扑腾着膀子咕咕直叫。
扑腾到魏楚欣脚下,魏楚欣也没去躲。在没嫁给萧旋凯之前,她就知道萧家满门忠烈,那些算计人心的小计量,她本来不打算对他的家人用,只是他的亲妹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她的底线。
“那多谢小姑了。”魏楚欣笑着,末尾补充一句,“也借小姑吉言。”
她一个外来的和尚敢在她面前念经!萧旋翎带着贴身婢女都是要走了,只魏楚欣末尾补充的一句话又把她激住了。
回过头来,看向魏楚欣说:“想必你也应该听说大哥打了高承羿的事情呢,想知道当时大哥都和高承羿说了什么么?”
魏楚欣眼看着萧旋翎,等着她说下去。
只是萧旋翎又偏偏不说了,冷笑了笑,一边回身走了,一边也带口自然补充一句,“你的那些腌事,就大哥嘴上再是说不在意,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芥蒂么,要知道大哥哥是男人,全京城里面的乘龙快婿,却偏偏找了你这么个残花败柳……”
第五十三章 质问
他一走,就很难再回来。
等魏楚欣去大夫人那里请安,又吃了闭门羹回来后,坐在案旁,一时就失了神。
先时萧旋翎补充的那句话真有魔性,一听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石榴来给她卸妆,魏楚欣只摆手说等萧旋凯回来再卸。
可是等到亥时,他也没回来。
爱晚居的院门在为他留着,屋里灯烛点着,魏楚欣也在等着他。
后来他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清早,梳洗打扮后,用了两口早饭,就又得去欣荣苑请安。走到院门口正好同邵漪柔碰面。
因同为平妻,她不用向邵漪柔晨昏定省行礼问安,但按照入府之先后顺序,还是要有一定的礼数规矩。
魏楚欣便站定,等候邵漪柔先进院门。邵漪柔脸上永远都是那种带着大度疏离又平添妍贵优越之感的笑容,微微朝魏楚欣点了下头,带着身后一众丫鬟,先一步进了欣荣苑。
魏楚欣次序进来。
屋里大夫人正在梳妆,邵漪柔和魏楚欣分别给其行了家礼。
大夫人有些慵懒,看着镜子说道:“柔儿,你过来帮母亲挑一支簪子,一会几个姨母过来,你觉得戴哪个更好?”
邵漪柔便应声,微微笑靥,走了过去,站在梳妆台旁,贴心温柔又合宜的为萧旋凯的母亲挑选着簪子。
“这一支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做工精细,样式也是极好,只是蝶赶花配着母亲,多少有一些浮气了……”
“倒是这一支玉叶金蝉簪,贵气中由添温平,玉叶合秀,金蝉又微有灵韵,昔王籍有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动衬静,动静相合,更是妙了。”邵漪柔说来,亲自拂袖,为大夫人戴于鬓旁。
魏楚欣听着邵漪柔对珠宝首饰的独到见解,心想着若开一家首饰铺子,请邵漪柔售卖,凭其如此察言观色之眼力,如此揣摩人心之介绍,如此出口成章之才女气度,想来没有东西是她卖不出的。
这样的人,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心智,别人想不喜欢她都难。所以无论是做萧家的媳妇还是做旁的什么,只要她想,应该都能做的非常成功出色。
这里大夫人眼看着镜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只笑着说道:“原是戴这一支也合适,古有人念:蝉发一声时,槐花带两枝,只应催我老,兼遣报君知,人过中年,不服老也是不许的了。”
邵漪柔听这话,忙要告罪,只大夫人却拦过了她,温和的笑说:“娘们之间说闲话,何罪之有,哪里就要那些莫须有的忌讳了。”
邵漪柔颔首,见大夫人要起来,她便来扶,边扶边说:“原是母亲温和慈爱,儿媳如此失言,怕是要让新进门的妹妹笑话了。”
大夫人道:“你已经很好了,家里诸事繁杂,皆经你手,百无错处,母亲还能挑出你什么。”
魏楚欣就一直在话题之外,偶然被两人提及,但又被自然而然的忽略。
直到辰末时刻,府上来了各家女客。
众人皆上和乐堂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反而是将魏楚欣叫到身旁,握着魏楚欣的手,向众人介绍说:“这是家里新过门的孙媳妇,众位也都见见罢!”
几位女客见老太太刻意提点了魏楚欣,一时才不敢小觑。
由老太太身旁的贴身妈妈引领着,魏楚欣依次给几人敬了茶,众人便都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言笑着赞了魏楚欣一番。
深知老太太不喜欢叨扰,众人告退之前,老太太倒是单独把魏楚欣留了下。
从堂屋挪到暖阁,魏楚欣跟在老太太身后,眼见着老太太要就坐,魏楚欣便适时扶老太太坐下,身旁丫鬟递过引枕,魏楚欣接过,轻轻的为老太太放在腰间。
她则是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从老太太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又哪里敢轻举妄动。
老太太便也看出了魏楚欣的拘束来,拍了拍炕沿,叫她道:“凯哥儿媳妇,别拘着,过来坐罢。”
一时魏楚欣应声,微微欠身坐了过去,老太太便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问了她的闺名,年岁,家中兄弟姊妹几人等一些家常话。
魏楚欣一一答过了,便又听老人家道:“凯儿的脾气秉性,我是最了解的,从他会走路那一天算起,就被他爷爷带到军营里散养了起来,他爷爷锻炼着他,军营里一众将军武将又都纵着他,把他捧得无法无天。六岁就能百步穿杨,十岁那年已然是立了军功,十二岁领一队之校尉,十四岁跟着上阵杀敌,十六岁已是当得了正四品上中郎将,一路以来顺风顺水,年纪轻,发际早,心性极高,人未免就有些自负。”
“……左笙自小长在家里,到头来却是她张弓射了凯儿一箭,直到后来从昌平捡了一条命回来,可谓是众叛亲离,又被下放到常州,当年谁在心里不曾为他捏一把汗,怕他熬不过来……直到前年年关,他书信回来,说在常州遇见了他喜欢的人。”
老太太端详着魏楚欣,握着她的手笑说,“自打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合眼缘,你这孩子,活得踏实,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却是能抓住凯儿的心,拴住他的腿,在常州传过来的那些风言风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你既嫁到萧家来,那些便都过去了。奶奶我心里自是认下了你这个孙媳妇,今日留你过来,本就是来交心的,甭管你婆婆如何,她也有她的苦衷,二十四岁那年,凯儿他爹就去了,她个女人,熬了这么些年,要身下没有凯儿和翎儿,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
说到此处,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室内便默了那么一会,魏楚欣任由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半刻里不曾说话。
话锋便是突然一转:“成亲也有几日了吧,是不是还不曾同房过啊?”
这话说的一时就刻意降低了些声调,只是听在魏楚欣耳朵里,却感觉心都跟着翻了个个。
这事萧旋凯的祖母是如何知晓的?
如此私-密之事,本应唯有她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但现如今被第三日知晓,她自己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么将此事说出来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魏楚欣便不敢再继续坐在炕沿上了,跪挪到了地毯上,颔首低头,但听老太太下话。
“身为女子,仗着丈夫爱你怜你,你竟是骄纵敢不让丈夫碰你,此事说破了天,原也是不该发生的!”
老太太语气便由慈转严,话语如峰,厉声质问魏楚欣,“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第五十四章 化解尴尬
姜自然是老的辣。
老太太故意板着一张脸,微微垂眼,眼见着炕沿下颔首跪着的孙媳妇,明显是被自己几句话诈出了事情原委。和失-贞相比,她一时也愿意接受这样的原因。
原是昨晚忙到打更时分,萧旋凯才从外回来,一入了府,便自回了书房。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去书房睡什么觉,老太太便觉得蹊跷,着人叫他过来,询问了几句,萧旋凯还只替魏楚欣遮掩,不曾提起前天晚上两人闹了不愉快,他坐在案前看了半夜的军书,她在外面站了一夜的事情。
老太太便调来了在爱晚居当班的丫鬟和负责爱晚居浆洗的婆子。询问了当天夜里的情况,才得知魏楚欣居然在外面站了一夜,并这几日换下来的被褥枕襟绢帕衣服之上,也未见有女子初经人事后所遗落之物。
当日萧旋凯跪在祠堂三天三夜,米水不进,就为了家里人能接纳魏楚欣。最后老太太心疼了,自去祠堂求证一点,魏楚欣和高承羿的事情到底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萧旋凯回答的是,无论是哪样他都能接受。
老太太当时就在心里想了,若婚后确定人是清白的,家里便彻底的承认这个姓魏的姑娘。若并非清白,如此女子,能被齐国两个至情至性之人同时相中,乃为祸水,便是不能再留,死不足惜了。
只是后话,能想能做不能道破。
“这是我下给你的命令,今晚上无论如何你与凯儿得做成真夫妻!”老太太已然是下了炕沿,俯身凑在魏楚欣耳朵旁,虽说出来的话只有两人能听到,但其中的力道却由是不小。
“先几日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凯儿这面我给你作保,太后皇上召见也好,翎儿任性绊脚也罢,通通的都给你开路,今晚上能不能成事,原因只在于一个你!”
……
这里魏楚欣便走出了和乐堂大门,回想起老太太末尾那几句话,还尤其觉得脊背发寒。
石榴见魏楚欣脸色极差,一时扶着她胳膊,关心的小声询问怎么了。
这些话哪里能说得出口,魏楚欣便清了清嗓子只道没事。
才走出不下两步,就见有欣荣苑里当班的女管事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奴婢已经迎候二少夫人多时了,家里姨婆奶奶们都在饭厅里等着二少夫人过去,才肯开饭呢。”
经这样一说,魏楚欣才反应过来已是到了用中饭的时间,在和乐堂里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
说是等着她用中饭,只是去的地方还是欣荣苑。
先时几个外姓的女眷客人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五位有两位是老太太那面的族亲,三位是大夫人柳家这面的族亲。
少了外人,亲戚女眷们在一处说话就比先时要随意了许多。
其中大夫人的族中长姐柳明萱自然是早听说了魏楚欣,能让心高气傲自来不近女色的萧侯爷如此魂牵梦萦的人物,早在两个月之前,她就想见一见了。
如今这柳明萱得了机会,可是要把魏楚欣里里外外,从上到下的端详了一遍,眼见着魏楚欣长得虽是好看,但却大不如昔日左笙之容貌,性格看起来恬淡温柔,但眉眼之间澄澈舒朗,自是有一分坚韧骨气,见有人打量,又略收锋芒,想来不是柔弱能被人轻易揉-捏左右之人。
“又是一个温柔的人儿,想来凯哥儿很是疼你吧!”柳明萱便是看着魏楚欣笑说,“嫁到这样的人家,是你几辈子积来的福分,家里吃穿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个大胖小子,若来年能让你婆婆报上孙子,你就是功臣了。”
这话旁人说来恐有不妥,但人们都深知柳明萱是个泼辣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便也就都习以为常了。
又说笑了一会,众人便移到饭厅来用饭。
等上齐了菜,魏楚欣才知道叫她来吃饭的用意何在。
眼看着满桌子的南方菜式,还是柳明萱开口说话:“你还没入府的时候,凯哥儿便特意着人请了你们常州庖厨,说是怕你吃不惯京城里的菜式,只我们一众被困在京都这座大城,家宅这番天地的女人,哪里有那走南闯北的见识,虽借光吃得了这些南方的菜肴,也是吃得糊里糊涂,庖厨说叫这个名,我们也就知道叫这个名,缘何里面的食材,其中的典故,一概不知!凯哥儿媳妇生在书香门第,礼仪之家,自来是从小就受魏大人的熏陶的了!我们也是尊古人之言,道是:不是虚心岂得贤,所以还得请凯哥儿媳妇不吝赐教了。”
谦逊有礼的话说在前头,极力把人往高了捧,这便是让后面的人极为难做了。
“姨母太过抬爱了。”柳明萱这样说,魏楚欣哪里还能安坐着不起来,此时站起身来,微微笑说道。
将桌上菜肴逐一过目,魏楚欣自来是常州省里的人,只是这所上菜肴却没有几样是她认得的,若说这不是有意难为让其出丑,别说明眼人不信,就是不懂人情事故的妈子都不曾相信,此时饭厅门口便有几位上不得台面的粗使女人,听了柳明萱此话,探头探脑忍不住要往里面瞧。
被人捧的高高的,魏楚欣若不将这些菜肴介绍出个典故名堂来,怕是就要坐等着出丑。
权衡之下,魏楚欣便挑临近自己的那道她曾吃过的菜肴介绍评价了几句,众人听着,见无处可挑,便都点头道:“受教。”
柳明萱哪里肯轻易就放了魏楚欣,见魏楚欣灵活善变,她便在心里较劲自己专治灵活善变自以为是者。
想来,就指着桌上正中央翠玉圆钵中装着的鲜汤,笑问魏楚欣道:“这道可是你们常州的名菜了,那日拜访府上,特有常州来的小丫鬟为我们讲了个长长的典故,只那小丫鬟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见人又多怯生不已,典故虽好,但讲的语无伦次,今凯哥儿媳妇在这,可是要好好的为我们讲讲这个典故了。”
一道鲜菌汤哪里就来的典故。
魏楚欣心里暗自思忖了一番,想着事到如今被人架上高台,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自来她最擅长于现编现卖,微微抬眼看向众人,居然表现出的是一副娓娓道来的模样。
“既然姨母抬举,便不得不自作主张说一说这道鲜菇汤了,只怕说的不好,惹长辈们笑话。”
“一家人,说的好与不好又如何,又不是比试什么,你说来我们听听就是。”席上萧旋凯的母亲今日终于开口和魏楚欣说话了。
魏楚欣便点头应是,自来是结合着医理药理,胡编乱造出来的风俗,解说了一番。
众人听的真真假假,魏楚欣就又吩咐丫鬟拿来了杯勺,按身份辈分,盛了汤来,顺次递给众人品尝。
中年女人对于有美容养颜,消脂祛湿之效的膳食,自来都是偏爱。听了魏楚欣的介绍,便都要向庖厨讨要起了这汤的食谱。
第五十五章 足足憋了一口气
魏楚欣不曾想到化解了饭桌上的刻意为难之后,另有一道她如何巧舌如簧也解不了的难题摆在面前。
京都高门,自来以四德约束女子。
妇德,妇言,妇行,头一条另算,魏楚欣已是过了后面两条。
对于妇功这一块,众人便都没想到会是魏楚欣的短项。
新媳妇总体算能入得了眼,众人也便是打消了再考验的念头。只不过是在饭后言谈时,老太太那边一位姓左的族里亲戚无心的一句话,说是:“常州元绥等地的绣艺,和咱们京里的大不一样,也曾有幸见绣娘绣过,横竖穿绣之法甚妙,想来二少奶奶心灵手巧,绣出来的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了。”
不管是如何有身份地位的女人,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也都会拿起针线,为丈夫儿女绣一些随身佩戴使用的小物件。
但听着这话,一时众人就都要看一看别处的绣艺和京城的有何不同。
说来就有丫鬟将针线绢帕等物拿到了魏楚欣面前,众人围于两侧,便都想看魏楚欣绣出点别样花样来。
只是魏楚欣哪里会绣,自打九岁那年兰姨娘去世,她被魏伟彬送去了庄子,就再没碰过针线。回来后一门心思的研究如何赚钱自立,算盘会打了,账本会看了,医术也越来越精湛,只女红手艺,是越来越差了。
原是她觉得会不会这些有什么用,只要有银子,技艺多高的绣娘请不来,花式多精致的绢帕荷包戴不得。
然在场众位贵夫人可不是这样想的,绣艺的高低,是她们身为女人的荣耀体现。
魏楚欣被众人催促着,不得不拿起针线来,只往针壁里穿线的那一个生疏的举动,便是让善于绣活的各位女眷看出了端倪来。
不想见魏楚欣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大夫人和邵漪柔适时的给解了围。
待下午众人散后,萧旋凯的母亲倒是破天荒的在欣荣苑单独留下了魏楚欣。
魏楚欣心知断然不是好事。
第一次和萧旋凯的母亲单独接触,在人前她是知书达礼温和贵气的侯门夫人,魏楚欣只不知道在只有两人时,她对自己合该是怎样的态度。
大夫人在沏药茶,连泡再喝,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这期间魏楚欣就被晾在了一旁。
屋子里安静不已,丫鬟们进进出出,井然有序,一声都不出。
这里大夫人终于是放下了杯来,看向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的魏楚欣,说出来的话竟是带着些温和语气,“女红不好,得努力赶上才是。”
魏楚欣点头应是,但听大夫人又说:“给你半年的时间,我亲自教你可好?”
这话听在魏楚欣耳朵里,不亚于五雷轰顶,只是五雷轰顶尚可躲藏,她这是不仅拒绝不了,反而得含笑感谢。
“要知道嫁入萧家,你就是萧家的人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再不代表你自己,你出丑有了被人说三道四的机会,丢的是你丈夫的人,这些想来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
下话被堵得死死的,魏楚欣想要拒绝,都再张不开嘴了。
大夫人也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着丫鬟拿过了足足两包上百根针,让魏楚欣练习穿针引线。
足足穿了两个多时辰,这里天都黑了,大夫人在饭厅用过了饭都回来了,魏楚欣才勉强穿完了。
出了欣荣苑,石榴几个扶着魏楚欣,魏楚欣一时只感觉头昏眼花,一回到爱晚居,整个人便歪在了榻上。
石榴梳儿几个,心疼的又是捏肩,又是捶腿,魏楚欣自己侧身躺着,一时心里面也觉得好不畅快。
石榴道:“姑娘还没吃晚饭呢,还不去厨房取点热乎好吃的东西来!”
外面的小丫鬟说:“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间,怕是厨下不给。”
石榴听着便是急了,“谁敢不给!你们不敢去要我去要!”
魏楚欣睁开眼睛才要说话,但见着老太太那头的管事宋妈妈着两个小丫鬟来了,给端来了一锅精心熬煮出来的补汤。
怕是等人走了魏楚欣不喝,便特意盛出了一碗来,笑劝着魏楚欣用了不算,又吩咐人将被褥铺好,在褥子上又特意垫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纯色麒麟送子纹饰的绢布,才肯离去。
这里魏楚欣侧躺在外间的榻上,戌时初刻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房门发出长长的咯吱声响,魏楚欣听着就蹙起了眉头,后背对着房门,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萧旋凯脸上带着满满的期许笑意,他一回府,就有爱晚居的小丫鬟来他书房传话,说是:两日不曾见二爷,二少奶奶想二爷了。
进了屋,萧旋凯走了过了,见魏楚欣侧身躺着,一点反应都不给,萧旋凯便故意清了清嗓子,想引起人的注意。
只魏楚欣依旧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萧旋凯见状,耐着性子,俯过身来,笑着逗她道:“那个,我听说某人想我了,到底有没有这一回事呢?”
魏楚欣还是不说话,闭着的眼睛也不曾睁开。
萧旋凯见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心知她没睡,更是好心情逗她,“看来是睡着了,既然睡着了,那我可就走了?”话虽这样说着,只是手却是不老实了起来,她不说话,他就得寸进尺。
魏楚欣也就忍不住了,被他胳肢的笑了出来,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你不是说要走么,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门在那里呢。”
“你舍得我走?”萧旋凯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魏楚欣便道:“舍不舍得你走,你不也是说走就走么。”
本来是有一肚子委屈要向他说的,只是此时此刻,她倒是真有些顾虑,若不管不顾的朝他乱发一通脾气,他要是一时不耐烦了,拂袖而去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几多委屈,听的萧旋凯顿了顿,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道:“我几时说走就走了,哪次不是同你商量过了才离开的。”
魏楚欣有一肚子下话在等着萧旋凯的,只这种时候,她都暂时给咽了回去。
什么叫做在常州传过来的那些风言风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既嫁到萧家来,那些便都过去了。
什么又叫做她的那些腌事,就萧旋凯再是说不在意,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芥蒂么,要知道萧旋凯是男人,是全京城里面的乘龙快婿,却偏偏找了她这么个残花败柳……
魏楚欣心里憋着那么一口气,等明天早上醒来,她便是要让萧旋凯,让侯府里所有人都看看她魏楚欣到底清不清白。
等到时候再和萧旋凯细细的算这两日他冷落她的账。
第五十六章 凉薄
一时,魏楚欣便不再说话了。
萧旋凯眼见着怀中的人,任由其抱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双眸里尽是温柔,一丝一毫也不曾躲闪,就直直的望着他。
喉结一动,抱着她往里屋走去。
眼看着上面铺就着的纯色方巾,萧旋凯便更加不自控了一分。
只是……那个被他藏在心中某处的介怀便就又冒了出来。
魏楚欣抬眼,他突兀的停顿,她知道缘由是什么。
她微微侧过了头去。
一时心里就在想,若下一刻里他起身走了,那么她便穿好衣服,梳妆打扮好自己,带上石榴,堂堂正正的从正门出府,侯门少奶奶她不当了,她也不和萧旋凯过了,回靖州也好,去闵州也罢,哪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只是萧旋凯战胜了他的心魔,伸过手来,轻轻拂过了她的脸庞。
魏楚欣没再躲,安静顺从。
她就看着面前的萧旋凯,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爱这个男人,经历了这么多,她应该爱他的,没理由不爱他的了。
在西州时,他违背圣旨赶来救她。
她和高承羿之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在她忍住哭声啜泣时,他说信她。
承受着所有亲朋好友反对的压力,他花尽了心思给了她体面风光的婚礼。
什么是人们所说的爱情,这些算是了吧。
魏楚欣就一件一件罗列着他对她的好,大事小事,他对她的好,她全记得,只是心中某处还是空落落的。
十指相扣,她在睁眼注视着他。
……
室内散发着暖暖的熏香。
他将她护在怀里,看着她轻轻的说:“累了吧,睡吧,我看着你睡。”
……
外头昏蒙蒙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皮,迷蒙之中稀微的有些亮了。
他已经起来了,脊背挺直的坐在那里,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块洁净而未染上任何色彩的方巾。
魏楚欣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坐起身来本想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只是他的下话,让她怔立住了。
他说:“当日你说你与高承羿清白,我点头说信任你,是不是这样?”声音异常平静又异常凉薄。
听的魏楚欣心里一紧,只是这是事实,她和高承羿本来就是清白的,他信不信任这都是事实。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魏楚欣眉头轻蹙,缘何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么,他这是什么态度,昨天晚上所说的那些情话全都不作数了?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这里萧旋凯突然回过了身来,扼住她的下巴,直呼名姓,“魏楚欣,你还真是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啊!”
这是他第三次叫她的全名,充满了厌-恶,魏,楚,欣,三个字咬得死死的,一丝情意也无。
那天,他在靖州找到她,将她查了个底掉,悠闲又清贵的说:姑娘叫魏楚欣,在魏家排行老三,早年在庄里生活,吃尽苦头……这是他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两人正式相识。
那天,她误会左笙怀了他孩子,醋意大发,直呼其名姓的骂他无耻,他听了微微一笑,用吓唬猫的语气和她说话。他说:“魏楚欣,还没人敢这么叫我,今日由你喊出来,我反倒后知后觉,萧旋凯这名字,起的真是不错……那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那天他与她表白了,说美女美得千篇一律,丑女丑的各有特色,他不喜欢美女,他喜欢她。
今天,刚才,是他第三次喊她的全名,然而从前的宠爱再也没有了。
魏楚欣就坐在他身边,他还在扼着她的下巴。
她就眼看着他,想到“魏楚欣”这个名字他才叫过三次,就已经厌烦了不成?
一股悲哀由心里升腾出来,激得她鼻子一酸,以为后续会有眼泪跟着落下来,伸手去擦,才发觉眼睛发干发涩,她哭不出来。
萧旋凯厌弃的松开了她的下巴,他将手里攥着的方巾顺着她的额头砸了过来。
经风吹起,方巾荡悠悠的飘在了屋子里,是不染任何色彩的纯洁,然后这分纯洁却在证实着最大最可笑的不纯洁。
魏楚欣抬眼看着那方巾,一瞬之间有点发怔,待她反应过来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之时,便什么都不顾的追了出去。
在爱晚居院子里,她追上了萧旋凯,如那日一样,她从背后环住了他,环得紧紧的,想向他解释她和高承羿是清白的,她魏楚欣自始至终都是清白的,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他应该了解她的啊!
以她的性格,若非清白,她怎么会同意嫁给他。他可以不要她,她魏楚欣也并非要赖着他,相爱时,她愿意留在他身边,若不爱了,她也不愿意再互相纠缠。
但他不能侮辱她的自尊和人格。魏楚欣就环着萧旋凯不让他走,她想让萧旋凯听完她的话,就是两人就此算了,有些话也要说明白的。
然而萧旋凯早没有了从前对她的好脾气与好耐心,他厌-弃的甩开了她,拂过衣袖,不带有一分犹豫的走出了院子。
他在乎她时,把她当成最珍贵的珠宝守护着,现在这份在乎没有了,对待下堂之妾,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再给她了么。
也不知道今年的物候怎么了,已经九月份了,粉色的海棠花却热闹的开了满满一院子。头顶上的太阳又大又毒,晒得她皮肤干烈烈的疼。
她瘫坐在了地上,一时怎么站都站不起来,叫石榴、梳儿等人,谁都不曾过来。身边围了几层的丫鬟,一个个皆是幸灾乐祸模样。
“……不要脸……水性杨花……该浸猪笼……”
铺天盖地的咒骂声,骂得她头疼欲裂。
魏楚欣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是双脚有如深陷在泥沼之中,她越是要挣脱,反而陷的越深。
“红颜祸水,不能留她!”是萧旋凯奶奶的声音。
昨晚上给她送补汤的妈妈端着药碗过来,四个粗使婆子按着她手脚,下巴被人捏着,浓黑苦涩的毒药硬是被灌了下去。
她拼了命的挣扎着,得了喘息的机会,呼喊求救:“萧旋凯,救救我……”
一双绣有麒麟纹饰的黑色军靴果然走了过来,她窝在墙角,从下往上看他,八尺身躯,英气逼人的面庞,入鬓的长眉,他还是从前模样。
“萧旋凯,我没有,我和高承羿是清白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她抓住他的靴子,仿若抓住那能救她一命的最后稻草。
然后他的双眸里却是极尽的凉薄,薄唇微启,他说:“我已经不要你了。”
“魏楚欣,我厌弃你了,我已经不要你了”
这声音透着绝情寒凉,随着那无限放大的唇角,震碎了她的耳膜。
口中极苦极苦,先时被灌入嘴里的毒药,蔓延于周身各处,极苦极苦,苦得堵滞住了身上各处脉络,不能呼吸,她不能呼吸……
第五十七章 现实
“楚儿,怎么了?”身旁突然有人柔声又关慰的唤她,“做噩梦了么?”
魏楚欣便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
外头天还没亮,大致是五更时分。
萧旋凯将她揽在怀里。
眼见着她额头上冒着细密密的薄汗,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便是轻碰了碰她,掠过她额头两侧被汗浸湿了的碎发,温声安慰,“是不是做噩梦了,好了,夫君在这里呢,不怕了,不怕了。”
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此时的他和梦里的他不断的交织,魏楚欣一时就觉得好是后怕。
闭眼睁眼之间,就是两种世界,一处是地狱,一处是天堂。
萧旋凯扶她躺下,伸过胳膊来为她掖好被角,握着她的手,见她双眼空蒙无神,笑着对她说:“时间还早呢,闭上眼睛再睡一会,我看着你入睡,睡吧,丫头。”
只魏楚欣也还是不肯闭眼,她害怕闭上眼睛,梦境中的萧旋凯太过无情可怕了,她怕一闭上眼睛,就又回到那里。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不认得了?”萧旋凯笑着,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此刻的她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了,就单单看着她,他就觉得好幸福。
“昨晚上辛苦了,再睡一会。”说着,他便又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无限的宠溺与爱护。
只是魏楚欣不敢轻易的入睡,刚才的梦几尽真实,她怕一会清早起来,垫于下面的白色方巾上什么也不曾留下,然后一切就都大变了样,萧旋凯就会变得像梦里那么可怕。
见是魏楚欣完全没有睡意,萧旋凯才不免问了一句,“都梦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梦见了什么?
魏楚欣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两下,她从他手心里拿回了自己的手,侧过了身子,背过了他。
萧旋凯便跟着从后面轻轻揽着她。
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魏楚欣知道他是睡着了。
秋日了,清早的屋子里,冷寂幽凉。
魏楚欣侧身躺着,心里空落落的没底,鼻子一酸,一股热泪便是涌了出来,顺着面庞,滑落到了枕头上,浸湿了锦缎枕巾。
在这一刻里,她倒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过萧旋凯。
他也许爱她,但是这是在她有贞节的情况下的,若贞节不存在了,他的爱也就不存在了吧……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天就有些蒙蒙亮了。
魏楚欣轻轻挪过他的胳膊,本来想穿衣起身,只是他又在后面环住了她,不让她动。
挪了挪,他整个人便就凑了过来,轻轻拨着她额前的碎发,双眸里溢漾着独属于男人的某种东西。
他问她:“还累么?”
待魏楚欣反应过他这话的意思之时,他的手脚已经开始胡作非为了起来。
有些事情果真是这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头,往后就不及自己掌握了。
“一会该误了请安的时辰了?”她此时此刻一点心情都没有。
“时间还早些。”动作先于回答。
……
是他先起来的,没唤外面的丫鬟。
内室里就他们两人,魏楚欣就眼见着他在寻找他的袍子,袍袖里藏着一把护身的短刀,他把刀捡了起来,搁置在了床头高几上。
这期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仿若一说话就会打破什么。
魏楚欣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处,他走了过来,下了好大决心般的,轻轻掀开了她身上盖着的红色喜被。
一时锦被下的那块方巾露了出来。
侧目看到了上面的殷红之时,魏楚欣就觉得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不曾匀平,就见着萧旋凯双眸里溢满了无限的惊喜。
他以为她早已经给了高承羿,刻意没唤任何人进来,他在想着,如何补救,能让她不受府内府外任何人的诟病与伤害。
魏楚欣突然被萧旋凯抱了起来。
萧旋凯把她抱的紧紧的,魏楚欣看着他双眸里面波光粼粼的,他应该是真的很高兴。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楚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然而她双眸里的一片黯淡无澜,他没瞧见。
她的心在轻轻的叹息:原来从始至终,你也不曾真正信任过我……只是当日,我说没有的时候,为什么答的那样果决呢?
那日是他信誓旦旦又异常果决的说:我信你!
她看着他眉眼如初,正期待着她的回复,才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他就单顾着高兴了,连她哭了都不曾发现。
……
由萧旋凯在身旁陪着,去欣荣苑给大夫人请安。
请完安出来,老太太身旁的宋妈妈亲自过来请魏楚欣去和乐堂。
萧旋凯听说是只让魏楚欣一人过去,特意提了不许他跟着,一时还倒是笑了,“这真是奇了,老太太这是有了孙媳妇忘了孙子不成。”
从今天开始,两人才算是新婚燕尔。让人万没有想到的是,倒是萧旋凯这个平日里说一不二强势非常的人,十分黏起了新婚媳妇。
“快去快回,我等你,一会带你出府去玩。”怕她不及时回来,总要找一个引头勾着她快去快回。
和乐堂这里,老太太坐在上首处,笑着让魏楚欣坐在了她的对面。
老太太一双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孙媳妇,一时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摆了摆手,又叫魏楚欣到她身边来坐。
魏楚欣依言走了过来,老太太便慈爱的握过了魏楚欣的手,见魏楚欣一时微微低头,未免就笑着逗了她一句,“昨个儿晚上,他没有欺负了你吧?若是他敢欺负你,你与奶奶说,奶奶我修理他。”
魏楚欣能说什么,学做新媳妇含羞的样子,垂头没有说话。
老太太见状,一时更是笑了。对着魏楚欣说:“凯儿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性格难免就粗糙,不比你家中的哥哥那般博文儒雅。”
“只是旁人不了解他,我最是了解他,咱们萧家的男人,从你爷爷算你,有一个算一个,就都是入其心头难,但一旦心里装了你,这一辈子能豁出性命来疼你爱你。”老太太说这话时,未免就放缓了语气,也许她想起了萧旋凯的爷爷,也许她回忆起了两人之间的爱情。
咱们萧家……魏楚欣听着老太太说这话,心里想,她这是被承认了么?
“好孩子,凯儿心里有你,你与他好好的过日子,为家里添丁添口,奶奶见你是有福气的姑娘……”
第五十八章 告状
出和乐堂时,就见着萧旋凯等在院门口了。
见魏楚欣一步一步并没有什么反应的走着,石榴禁不住笑着提醒说:“侯爷在那里呢,侯爷现在真是一时一会也离不开姑娘了。”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萧旋凯朝她挤眉弄眼,故意做出些夸张的表情逗她开心,只魏楚欣却仿若没看见一般,微微低下了头。
倒是把石榴逗笑了,笑着拽魏楚欣衣袖,让她抬头去看,“姑娘快看,侯爷跟个孩子似的!”
一到了他身边,萧旋凯就攥住了她的手,一丝一毫也不避讳旁人,带着她走在侯府大院里。
有点招摇过市,府中各人便都知道侯爷有多么在意这位新婚少奶奶。
“奶奶和你说什么了?”萧旋凯不免侧头看着她笑问。
“没说什么。”魏楚欣低头看着脚尖,不浓不淡的答。
“先回爱晚居换衣服,然后带你出府去?”他征求她的意见。
她一时没有说话。
等进了屋,石榴几人给魏楚欣拿来出门穿的衫子,要服侍魏楚欣换上,魏楚欣迟迟不肯换。
萧旋凯见了,便笑说:“不换了,折腾来折腾去的,穿什么出门不一样呢。”
“我不想出去。”魏楚欣却是说。
这时萧旋凯才注意到她的反常来,看着她眼睛问,“怎么了,不高兴?”
魏楚欣一时不想看他,缩回了手,别过了眼去,缓半天没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萧旋凯见她一副小媳妇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一时就笑了,站起身,绕过两人中间的桌案,直将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眼睛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家丫头生气了?”
屋里侍候的丫鬟见两人如此,便都有眼力的退到了屋外。
“没怎么,你放我下来。”
萧旋凯摇头,“你笑一下,我就放你下来。”
“你放开我。”魏楚欣不仅不笑,反而还侧过了头去。
“笑一下我就放开你。”
见魏楚欣不给他反应,萧旋凯便单手抱着他,腾出一只手来,也没多想,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佯装出一副生气模样,板着脸说:“你敢不听我的话,看今天晚上……”
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眼见着她哭了。雨点大的泪珠簌簌的便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萧旋凯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忙松开了她,哄了起来。
梦里他扼着她下巴,说着绝情的话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在梦里,她以为自己哭了,可是一摸脸上却是干的。刚才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梦境与现实,她有点分不清楚了。
侧头抹掉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让鼻音听起来不那么浓重,她对萧旋凯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傻的是不明所以的萧旋凯,只以为是先时捏着她下巴将她捏疼了,将她揽在怀里哄着,“刚才都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我们丫头都弄疼了也不知道,你不哭了好不好,要不你也捏我一下……咱们不哭了啊,再哭就成花脸猫了,你想当花脸猫不成?”
本来都不哭了的,只是他越是哄她,她的眼泪就越是收不回去。
“……你是不是没见过花脸猫长什么样啊,快收收眼泪,我带你去东市上买一只回来好不好?”
魏楚欣听着一时就破涕而笑了出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想找帕子擦一擦脸,只萧旋凯伸过他的袖子让她擦。
魏楚欣就不客气了起来,眼泪就着鼻涕,抹了他一袖子。
他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见了自己狼藉不已的袖子,只要她不哭了,他也不在意了。
认识了魏楚欣,才知道生平里平白添了两件他怕的事情,一怕她哭,二怕她不理他。
石榴几个端盆进来服侍魏楚欣洗脸。
石榴眼见着魏楚欣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便心疼了起来,对萧旋凯说:“本来做针线就够伤眼睛的了,侯爷还惹我们姑娘哭,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大夫人让魏楚欣练习女红的事情,魏楚欣不对萧旋凯说,萧旋凯就不会知道。
全府里没有人会在大夫人和侯爷之间讨这份没趣。
萧旋凯自然蒙在鼓里,便问:“做什么针线?”
梳儿和梨儿两个对视一眼,见缝插针,一个先说:“我们姑娘女红不好,大夫人要亲自教她。”
另一个说:“先是练习穿针引线,单昨儿个一下午,我们姑娘就穿引了上百根针。”
石榴见两人干说说不到点子上,急得她自己开口说道:“以后天天下午午睡过后,我们姑娘就得去欣荣苑绣活去了,大夫人说女红做不好丢侯爷的人,昨天我们姑娘就没吃上晚饭,本来想去厨房取点什么吃的,只和乐堂那边的宋妈妈又送过来了补药汤,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的中药,单闻着就又苦又腥的,只是老太太的好意,我们姑娘又不能不喝,强挂着笑脸喝了下去,喝完了这些还哪有胃口吃饭。”
“侯爷倒还不知道心疼人,一来我们爱晚居,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想着我们姑娘过的怎么样。还说要带我们姑娘出去玩呢,上次出去一次,等侯爷不在时,在饭厅里大小姐就问我们姑娘了,说是:你怎么来吃饭了,大哥今天不带你出去吃了?等晚上的时候,我们姑娘回院子,一时天色暗了,走到偏僻之处,大小姐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半死半活浑身是血的乌鸡,扔到姑娘面前,说是送给新婚嫂子的礼物!”
“还有欺负人的事情,都多了去了,说也说不过来,这些话我们姑娘本来都是不打算对侯爷讲的了,只是在心里憋着,实在是委屈又难受,索性不如讲出来,侯爷听了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反正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与我们姑娘无关!”
听的萧旋凯一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侧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魏楚欣,只问道:“这些事怎么不早对我说呢?”
本来这些事都在魏楚欣心里憋着的,她先前也一件一件罗列好了,到时候该怎么向萧旋凯倾诉委屈。
只是今天早上起来,她都想结束和萧旋凯之间的关系不想和萧旋凯过下去了的,所以这些事情,对不对他说还有什么用呢。
“其实那补汤还挺好喝的?”魏楚欣转移了话题,看着萧旋凯说,“今晚上宋妈妈还过来送的,侯爷要不要也尝一尝呢?”
“姑娘,你……”见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魏楚欣都不告状,石榴都替她亏得慌。
直到听完魏楚欣下话,石榴才暗暗佩服她们姑娘才真是好手段。
第五十九章 别扭
魏楚欣说:“但是下午到晚上我都要在欣荣苑练习女红的,侯爷到爱晚居来还得等着我,既是这样麻烦,不如侯爷就别来了。”
萧旋凯听这话,故意点头说:“那我便不来了吧。”
魏楚欣点头说好,末尾又补充一句,话说的平平常常:“往后半年来我都要在欣荣苑练习女红的,侯爷就都不要过来了。”
说情话他说不过她,说故意气人的话他也说不过她。
反倒是后者往往将他气个好歹。
“这话你认真讲出来的?”萧旋凯拽过魏楚欣的袖子来问。
魏楚欣说:“话由心出。”
“明日是你七天回门的日子,我不过来,谁陪你回去?”
魏楚欣听萧旋凯这么说,摇头淡笑了笑,没说下话。
这里萧旋凯见魏楚欣明显是不高兴了,便也不逗她了,拉回话说:“母亲那里一会我去说,咱们不学绣花了还不好么。”
魏楚欣也还是低头,看着衣袖上的精致绣式,不曾答话。
这时有几个丫鬟来送东西,送的都是明日回门礼中要用到的东西。有老太太送过来的物件,也有萧旋凯早就着人准备好了的一些礼品。
中午吃过饭,萧旋凯就走了。
也不知道萧旋凯是怎样和她母亲说的。
等下午魏楚欣去欣荣苑时,大夫人果然就不再让她练习女红了。
魏楚欣行了退礼,临要出门时,大夫人又叫住她道:“以后晚饭也不必过来用了,你在爱晚居自用吧,只晨昏定省,哪家也没有免了的定例,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外加年节大日子,一总用晚饭时你过来,平时我不管你。”
大夫人一边绣着手里的针线,一边说出了这些话,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抬头看魏楚欣,喜怒哀乐一点不显,直听得魏楚欣心里不安。
“好好和旋凯过日子,明年争取让老太太抱上曾孙是正经。”大夫人末尾又补充了一句。
走出了欣荣苑,魏楚欣还在心有余悸。自打嫁到候府以来,萧旋凯的母亲也从未明面对她怎样过,甚至于每次说话都保持着和颜慈色,只是魏楚欣心里却最是忌惮于她。
石榴在一旁笑说:“侯爷对姑娘可是真好,若早知道是这样,早向侯爷告状了,何苦姑娘日日吃闭门羹心里不痛快呢。”
魏楚欣轻叹了口气,才欲说话,就听后面有人喊她道:“你且站住!”
魏楚欣回头之际,就眼见着萧旋翎和邵漪柔并肩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萧旋翎两三步走了过来,走到魏楚欣面前,先点头笑说:“能,真能,你可是真能真有本事!”
魏楚欣见萧旋翎来势汹汹,心中也多少知道是因为什么。
邵漪柔此时也走了过来,轻拽了拽萧旋翎的袖子,试图劝说道:“翎儿不得胡闹。”
“胡闹?”萧旋翎便一下子冷笑了出来,“本来大哥和母亲的关系这几年才缓和了一些,只这个女人一来,又闹得两人不合,才大嫂也不是没看见,大哥是怎么同母亲说话的,为了个女人,又和母亲翻以前的旧账,惹得母亲伤心流泪哭红了眼睛,怎么就能让这样的丧门星进来!”
“平日里闷声闷脑,倒是背后里吹枕头风,咱们家里什么时候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萧旋翎便侧头指着魏楚欣,“你若觉得这个家里有谁针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明讲,何苦来在背后挑拨离间!再有,我就是瞧不上你,你自己都是说说,你哪点配得上大哥,列出一样来,我就服你!”
“翎儿,你这是做什么呢。”邵漪柔就在一旁拦着不让萧旋翎继续往下说。
“大嫂你也是好性,按以前的规矩,哪个月十六日大哥不在你屋里过夜的,只她一来,大哥就把这规矩给打破了,昨天大哥一回府,她先派了个小丫鬟去书房截了胡!”
这话说的顿时就让邵漪柔眸中黯淡,微微低垂下了头来。
“平妻怎样,就没有妻妾之论,大嫂是清懿郡主,她一靖州庶女见到大嫂也该下跪磕头的,只如今不但没有,她反倒想压着大嫂,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委屈之人反而变成了大嫂,这事还当真可笑!”
……
魏楚欣就站在那里,脸上淡淡的,不论萧旋翎说什么,她都提不起兴致去接一嘴。
“京里不比常州,一入了秋,天就寒凉了下来,妹妹身子单薄,不宜在外面久站的。”最后还是邵漪柔解围,拽过了萧旋翎,转身往欣荣苑走了去。
这几日就总是觉得胸腔里闷着一口气,怎么呼吸也通透不上来,魏楚欣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咱们也回去吧。”
今日萧旋凯回来的偏早,晚饭才用完,他就到爱晚居来了。
洗漱更衣毕,丫鬟们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房门被人慢缓缓的关了上,还是发出了些老旧折页的咯吱声响。
现如今只有两个人在屋里,魏楚欣心里反倒是有点慌乱。
她坐在梳妆台前,萧旋凯起身过来抱她。往下要做什么,不用想也都知道。
平常他再怎么宠她哄她,一旦确认了夫妻关系,有些事情就是很难再拒绝了的。
今晚上又不同于昨晚,昨天他心里还有介怀,今天这些介怀彻彻底底没有了。
他脸上的神情专注又认真,魏楚欣暗处里扣着自己的手心,有好几次她想开口去打断他。
“经过了昨晚,还这么紧张么?”
“还好。”魏楚欣就终于下定了决心,睁开眼睛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突然间被打断,他的嗓音有点哑。
匀了匀气息,魏楚欣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试说道:“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无论同不同意,你听了都别生气好不好?”
“说什么?”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萧旋凯就点头,笑着说好。
“当初在常州,在流言满天飞的时候,是你说信我,求得太后赐婚,又给了我风风光光的婚礼,带我走出了尴尬的境地,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侯爷的。”
“侯爷与我也认识三年有余了,这其间聚少离多,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多少,然而侯爷还是对我很好,从西州带我回家,没有侯爷,我的生意也不会做的那么顺利。”
“这个时候怎么说起了这些?”萧旋凯越听就越觉得这话有点不对。
第六十章 试探
“嫁给侯爷,是很多女子所梦想的吧?”魏楚欣笑着说出这话,笑着笑着,就觉得鼻腔好酸。
“成亲那日,我也觉得自己又幸运又幸福。侯爷喜欢我,我也喜欢侯爷,别人是先成亲后谈感情,我与侯爷却是有了感情之后才成亲的。那天坐在花轿里,我掀开了盖头,从帘子的缝隙中遥遥看着侯爷穿红色喜服的背影,感觉好是欣喜啊,就希望那时候侯爷能回头看我一眼……”
鼻腔极酸,魏楚欣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一下。
“可是到了侯府,就发现很多事情和想象的不一样了,侯爷没变,变得是我,夹在侯爷和侯爷的家人之间,让我觉得好不适应。当初从庄子到靖州,为了更好的生活,就花了很多的心思。曲折回旋,虽没达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但中间又哪能少得了算计人心。日子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了下来,来到京城之后,我就不想再那么辛苦的生活了。”
“我不想把那些小伎俩用在侯爷的家人身上,也不想让侯爷夹在我和翎儿等人之间两头为难,所以侯爷就单独放我离开好不好?去留与否,就是侯爷的一句话,我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回到靖州,于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的。”
听到这里,萧旋凯的眉头已然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看着魏楚欣,眼底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在他还沉浸在新婚燕尔的满足与对未来的憧憬之中时,他倾尽一切娶回来的人却是突然和他说要离开于他。憋闷之感直击在心头,慌乱愤懑甚至于是想抓住她但又苦于没有它法的无措与无所适从重重袭来。
“在家里你有哪些不适可以对我说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可以么,婚姻岂非儿戏,哪里是想离开就能离开,这么轻易就决定了的。”萧旋凯已然是坐了起来,看着魏楚欣说。
他自然是百分之百不会放她离开,以前她如何拒绝他的事都可以不论,事到如今,他绝对不会再放她离开。
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此事却没有一分一毫缓和的余地,这就是他萧旋凯的底线。
魏楚欣也看到了他的态度,心知肚明,今晚上她再提要离开也于事无补,萧旋凯不仅不会同意,反而是要惹得他发起脾气。
两人互看着对方,一时就默了那么一会。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这句话到哪里都适用。
这里魏楚欣便突然笑了,坐起身来,在靠到他的肩头之上时,心里还有顾虑。那个梦真的是影响到了她,此时的场景和梦里的场景太过相似,她怕萧旋凯像梦里一样毫无犹豫又充满厌烦的甩开她。
“你生气了?”魏楚欣伸出手来,慢慢的抚平他轩蹙起来的眉毛,“先时不是说好了的么,你说你不生气的,才多大一会你就变卦了?”
那年她生日时,他故弄玄虚接她去常州。那晚她连喝了几杯橘酒,人就有些微醉了。在游船画舫上,她看着萧旋凯沐浴在清冷月光里俊朗好看的面庞,笑着说道:先时侯爷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么,还真有一样想要。
那时她便笑着,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我想要……不再演戏。
人活在世,天天都在演戏。
没嫁给他之前是,从今晚开始,就又该是了。
“先时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话侯爷也当真。”魏楚欣笑着说。
连玩笑和真话要都听不出来,可就真成玩笑了。
萧旋凯板着脸,但也还是握过了魏楚欣的手,说:“我没生气。”
“没生气么,脸都拉得这么长了还说没生气。”魏楚欣环过他的脖子,是十分哄他的模样,“你笑一下好不好?我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知道我生气了,以后就不要拿这种话气我。”这种时候萧旋凯自己都烦他自己,明明十分生气的,怎么她三言两语就又把自己哄好了呢。
“你是不是长了颗虎牙呀?”
“是吗?”
“好像是,在右面,刚才你就笑了一下,恍恍惚惚的没看真切,再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
他们就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晚上他环着她睡,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不放她走是因为离不开她。
……
第二日回门。
一大早去和乐堂和欣荣苑给老太太和大夫人分别请了安。
上了轿子,萧旋凯陪着她回了娘家。
因盼着回门的日子都盼了好几天了。这日下了早朝,魏伟彬就特别和上属请了假,没去部里,在家里等着一对新人回来。
一到了门口,石榴就感慨说:“这才走了几天,再回来怎么感觉府上各处都变了呢!”
候在门口的一众家人们便都笑说:“石榴姑娘现在也学会多愁善感了!”
芮雨晴抚过魏楚欣来,点头笑说:“终于回来了,都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呢!”
侯府里过来的丫鬟们在一样样的往府中搬礼品。
魏孜博站在魏伟彬身旁,看着站在对面的魏楚欣说:“才走了几日,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这话听到萧旋凯耳朵里,就有点不是那么顺耳朵。他便也回头端详起魏楚欣,看她到侯府几日,怎么就能瘦得不成样子了。
芮雨晴便给魏孜博使眼色,怎么就这样不会讲话。
一时空气中就有点异样氛围,就连魏伟彬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哪里就瘦了,还和以前一样的。”魏楚欣笑着,冲散掉眼下的这分尴尬。
其实有那么一瞬之间,魏楚欣觉得心里很烦躁,在她家门口冷脸摆什么他一品军候的款儿,她一个人哄着他也就罢了,何故家里面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哄他不成。想当初,她为什么会招惹上他,上山容易下山难,也莫过于形容她这种了……
“入府吧,秋日里外头清冷,屋里早就着人架上暖炉了。”魏伟彬解围,引请萧旋凯。
萧旋凯便点了点头,握过了魏楚欣的手,最先入了府。
魏伟彬、魏孜博等人,跟随在后面也进了府。
在中堂,魏伟彬陪萧旋凯喝茶,说了一些在朝廷上的官话,聊着朝局大事。
这里芮雨晴便笑着拽魏楚欣走了出来。
过了月亮门,往芮雨晴住着的屋子里走,一边走着,一边笑着逗魏楚欣道:“你这次回来,可真是风光无限了!这入了侯门大院里的三姑奶奶,以后家里就得承望着你照顾了!”
风光无限?
魏楚欣听这话,一时眼前浮现起的却是昨天晚上她哄萧旋凯时的情景。
若她没让他消气,就没有此时的风光无限了吧,没有丈夫相陪的回门礼,得是多么难看……
第六十一章 回门
两人在屋,魏楚欣先问了张妈妈魏伟松等人,芮雨晴说她成亲后的第三日,他们就都回去了。
接着芮雨晴可就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侯府里过的好么?”
“太婆婆和婆婆人还好吧?”
“和那位清懿郡主相处的还好吧?”
“有侯爷对你一心一意的好就够了!”
长嫂如母,芮雨晴一开口就问个不停。
魏楚欣侧重回答,只是眼角眉梢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种寥落。
都是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人,芮雨晴见了,心里也能大致猜到一二,只握过魏楚欣的手,温言劝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说是你嫁到了那样的权贵之家,就是咱们这个家里,又有多少的不遂人意呢。有些事情万不可太较真了,得过且过心宽一些也就好了。”
“那何时是个尽头呢?”魏楚欣玩笑般的,不免问道。
芮雨晴也笑着接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你做婆婆的时候就熬出头了。”
魏楚欣笑说:“那岂不就真成老太婆了!”
“老太婆就老太婆呗,老太婆手里有权啊!”
“三姑娘和大少奶奶聊什么笑成了这个样子!”说话间,眉姨娘带魏二走了过来。
府中女眷,眉姨娘和魏二一个是小妾一个是庶出,先时都不能越过垂花门见人客,此时到芮雨晴这里,是特意来看魏楚欣的。
魏二也早不敢向以前一样称呼魏楚欣,此时躬身行了礼,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眉姨娘从贴身丫鬟那里接过提笼来,放在魏楚欣坐着的案边,笑着说道:“妾身自己做的一些糕点,拿过来给三姑娘品尝。”说毕,也不敢擅自坐下,就站在了下首处等着魏楚欣说话。
魏楚欣见眉姨娘和魏二皆是拘束,便笑着让两人坐下。
入了坐来,眉姨娘斟酌了好久,眼见着芮雨晴和魏楚欣不再往下聊了,她才是站起身来,意欲跪地行礼。
魏楚欣见状,赶紧拉过眉姨娘,笑说:“姨娘这是做什么。”
眉姨娘这才说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承望三姑娘应允。”
“什么事,姨娘请讲?”魏楚欣笑着,眼见着魏二此时也站起了身来,心中也大致猜到应该是为了魏二的婚事。
“原本今个儿是三姑娘回门的日子,不该打扰姑娘说这些事情的。只是现如今三姑娘嫁到了侯门大院,若此时不说,不知三姑娘何时能再回来。”
一旁芮雨晴接道:“这话平白说的伤感,有什么话,眉姨娘直说就是。”
眉姨娘连连点头,说道:“原是前天老爷下衙,说是京里面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相看中了玉儿,要迎娶了玉儿到府里做二少奶奶。”
此事只有魏伟彬和眉姨娘两人私下里谈论了,连芮雨晴和魏孜博并上府里老太太都不知道。
“靖国公的孙子?”芮雨晴听这话就不免奇了起来,“他是如何知道玉儿的呢?要求娶玉儿到府里做二少奶奶,这事未尝是好事。”
眉姨娘听了,叹气接道:“谁说不是,昨日着人打听,说是那原小伯爷为人也……”谈论起这样的人,在家里有些话都不敢直说出来,眉姨娘便压低了些声音,说:“那原小伯爷实在也是个混世的公子,出朱雀街到保康门那一带的馆院,没有粉头不认识他的,家里妻妾成群不论,平日在外头也环三抱四,今日喜这个,明日爱那个,若兴足之时一掷千金也是愿意,若无情之时,姑娘在他面前自尽他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玉儿嫁给他岂不是毁了一辈子!”说着,眉姨娘就跪在了魏楚欣坐着的椅子下面,恳求魏楚欣帮她。
“老爷自来是什么性格三姑娘也是知道的,若那小伯爷硬是要纳玉儿做妾,家里又有什么办法。所以现如今也就只有三姑娘有这个能力了,想来三姑娘一对侯爷提这位原小伯爷,侯爷就能知道是谁了,他们那种世家公子,多娶一个姑娘,少娶一个姑娘也不过就是一摇头一点头的事情,只是这摇头点头片刻之间的决定搭进去的就是咱们女子的一辈子。三姑娘是贵气有福气的人,这事就只要稍稍与侯爷提一嘴,也就是帮玉儿逃脱火坑了。”
魏二也适时跪了下来。
原小伯爷?魏楚欣心里想着难不成是那日见着的“幺爷”?
“姨娘先起来说话。”
眉姨娘摇头,“三姑娘若不答应,妾身又岂敢起来。”
“此事我也只能是尽量试试,成与不成,姨娘等我消息。”魏楚欣想来此事可能也就真是萧旋凯递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为了这一句话,眉姨娘块四十岁的人了,得舍下脸来跪地求她,她到时也得是笑脸相迎当一件正事求他。
眉姨娘和魏二听了,千万感激,才站起身来。
说话间便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魏老太太身子抱恙,并没过来。
在身份地位面前,长幼尊卑之序也得靠后。到了饭厅,魏伟彬引起萧旋凯坐于主位。
萧旋凯便看了看身旁魏楚欣,一时给魏伟彬面子,笑说道:“还是魏大人先请。”
魏伟彬又哪里敢真坐主位,态度更加谦逊了一些,引请萧旋凯坐了下。
丫鬟们前来上菜,菜上了来,开席用饭。只各自才动了几下筷子,就见着萧旋凯身旁的懿宸走了过来。
见了魏家各人,礼貌的微施了礼,才在萧旋凯身边汇报了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一旁魏伟彬也听见了懿宸说的是什么事,便是放下筷子,拂袖对萧旋凯说:“侯爷有事,便先去忙,一家人吃饭,何时吃不得。”
萧旋凯便是看向了魏楚欣。
魏楚欣就低头吃饭,并不去看他。他要留下就留下,要走便走,看她做什么。
“楚儿,还不服侍侯爷起行。”魏伟彬见魏楚欣低垂着头不说话,便是蹙眉吩咐了起来。
魏楚欣这才不得不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来。
萧旋凯同席上魏伟彬等人作了别,魏伟彬等人起身送了出来。
等出了饭厅,到了中堂,有丫鬟拿过漱口茶来。魏楚欣将杯递给萧旋凯,萧旋凯见她脸上明显是不高兴,便解释说:“倒不是我想走,只是这事说来就来,你不高兴了?”
“侯爷日理万机,我哪里能不高兴,我哪里敢不高兴。”
“还说没生气,”萧旋凯听她这么说倒是笑了,“我不在不是省着他们受拘束了,准你在侍郎府多待一会,等晚一些了,再着人来接你,这样还不行么。”满满的商量语气。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侯爷体恤?”魏楚欣一时接过了萧旋凯手里的瓷杯,别过身去不想看他。
“好了,是我应该谢谢你体恤才是,事发突然,饭吃到中途不得不走,多少没有礼貌,一点也不顾念娘子体面,娘子还应该体恤我这一次才是。”萧旋凯便从背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哄了起来。
说话的功夫,外面的车马已经打点好了。这里萧旋凯便放开了她,下了中堂的台阶。
耍小脾气也是要有分寸的。
“等一下。”魏楚欣便是从身旁丫鬟手里拿过了披风,也下了台阶来。
一边为他挤上带子,一边说:“天冷了,注意保暖。”
萧旋凯听着,幸福的应了一声。
把披风的带子系成了个蝴蝶结,系好了,魏楚欣一松手,说:“路上小心。”
第六十二章 危机
等魏楚欣从中堂回来,魏伟彬便是问道:“可是走了?”
魏楚欣一边点头,一边入了座。
眼下桌上就魏楚欣,魏孜博,芮雨晴几人,魏伟彬不免就要说魏楚欣几句了。
“就不要说他是侯爷,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没有向你一样如此任性的!这是侯爷心里有你,顾念着你的面子,你给他冷脸,人也没同你计较,不然的话,若发起脾气来,合该是谁都下不来台。”
这话说的魏孜博都就听不下去了,一时接道:“父亲也太过严重了,三妹妹做什么了,怎么就如此任性了!按道理来说,他是新姑爷,这是第一次到丈人家用饭,哪有饭吃了一半,中途就走的道理!”
“人家是侯爷!”激得魏伟彬一时敲起了桌子,“一品军侯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不知道,什么新姑爷!人这已经算是给咱们尊重了,别说是个侯爷,就是靖国公家里的孙子原小伯爷,你父亲见了也是要跪地磕头的!”
魏孜博强辩:“他娶了三妹妹就是咱们魏家的姑爷!”
一旁芮雨晴眼见着父子两个犟得了起来,便解围说道:“无论如何,侯爷对楚儿是好的,这也就是了。”
魏楚欣也道:“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用过了饭,在中堂喝茶,父女兄妹几人闲聊了一会,时间过得飞快,到此时已是未时末刻。
魏伟彬眼看着魏楚欣,想着她现如今应有尽有,钱财金银什么都不缺,他也没什么可惦记了,便是招呼人去他书房拿过了他最喜欢的一支南洋狼毫笔,送给了魏楚欣。
“知道你长于作画,这支笔你就拿着。时辰也不早了,回侯府还得去拜见你太婆婆和婆婆,这便收拾收拾走吧!”话说到最后,语气就多有悲伤。
听了这话,屋里一时就静了下来。
魏孜博道:“三妹妹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呢,这才待了多大一会,父亲就要打发人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晚走不如早走!”魏伟彬话说的强势,只是四十好几的男人了,竟然红了眼睛。慌忙拿袖子抹了去,这让小辈们看见成何体统。
说毕,魏伟彬站起身来,一副片刻都留不得魏楚欣的架势,招呼外头的小厮道:“快,赶快,打发三姑娘走!”
魏楚欣见状,也站了起来,给魏伟彬行了家礼,又和芮雨晴和魏孜博道了别,便就打算动身走了。
“在婆家切忌安分,往上侍候好婆婆,往下照顾好丈夫,万不可张扬任性就是你为妇人的本分!这些话你得往心里记记,别觉得嫁了人了翅膀就硬了,这些都是好话,你别可当耳旁风!”
魏伟彬站在中堂门口,眼见着芮雨晴和魏孜博送魏楚欣出门,分别时分多少伤感,他也不想那样,怕说一些软话大家都哭哭啼啼的,一时倒不如说几句重话,让魏楚欣只记着他的不好,省着想家。
这里出了仪门,见是魏伟彬不在了,魏孜博便叫住魏楚欣道:“这才回来,你还没见奶奶呢,不若去跨院见见再走,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言外之意还是设法留她。
魏楚欣点头应了,走垂花门,刻意绕过中堂,等快到东小跨院时,魏楚欣才停了下,对魏孜博和芮雨晴两人说:“奶奶生病了,我不该见的,这里有个缘故,大哥哥知道。”
魏孜博可不是知道,就还是腊月羊克人的那茬。
“谁还信那些。”魏孜博笑着解围,要拽魏楚欣往里走,“奶奶也想见见你的,这几日就念叨了,说是三丫头嫁进侯府高门了,也不知道那样的豪门过得是怎样的富贵日子,里面的奶奶太太,穿的都跟天仙似的吧!从前就听人讲,说是京城里面的豪门人家,就是吃饭用的碗都是金的,握的筷子都是象牙的,道听途说了这么些年,眼下自己的孙女就过这样的好日子了……”
“奶奶身体要紧,还是避讳些好。”魏楚欣最后也还是没进去。
不想见老太太。
“对了,这里有你的一封信,前天送过来的,我给忘了!”芮雨晴突然想起来道。
便是又拐到了芮雨晴的屋子,拿过了信,坐在屋子里聊了几句。
芮雨晴道:“这信本来是送到侯府的,只是侯府里不收,后来送信的人无法,才转而送到了侍郎府,白日里父亲在部里,你大哥哥在学里,这信就这么送到了我这里。”
说到读书,临走之前,魏楚欣不免劝魏孜博道:“再有一年就又是乡试了,大哥哥应该更刻苦用功一些,考个举人出来,也好谋一份差事。”
芮雨晴听魏楚欣这么说,一时倒是没忍住轻笑了出来。想来她家二哥两年前就得了个常州第一,魏孜博成天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若能考上举人,母猪都能上树了。
她还就真在心里瞧不上魏孜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魏楚欣已坐上马车走出去好远了,魏孜博就在人群后面跟着。
“大哥哥,回去吧,等过几日侯爷同意了,我还回来的。”魏楚欣从窗户处向魏孜博摆手。
“书房里的油墨用完了,我去油烟铺子瞧瞧,就是顺路,不是特意出来送你。”魏孜博笑着说道。
终于走到街的尽头,该转弯了,魏孜博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就站在路的尽头,目送着魏楚欣所坐着的马车渐渐走远了。
他欣长的身量让人看着感觉有点孤零零的,秋风吹动着他月白色的衫子,半分寥落,半分单薄。
车马里,石榴嘴馋又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眉姨娘送过来的提笼。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精致点心,一打开盖子,就能闻到浓浓的香味。
石榴放嘴里一块,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又拿过一块,要递给魏楚欣,只却见魏楚欣将信封拆了开,正在看信。
她便凑过头来,也跟着一起读。
……今年打粮尽三万石,比去年还多整整一千石,实在是又一个丰收年,只前日郇大使回常州,经城里人打听,他却并无下程家村的意思,今年贡米一事实属堪忧,姑娘应提早准备,是否可以在侯爷等处进行周转,若选不上贡米,收入将大打折扣……
魏楚欣就在心里计算着日子,此信从程家村到京城,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要几日才能送到,又滞留在芮雨晴处四日。
这就是过了尽十日,此时郇玫怕是早已经在常州选妥了贡米。
三万石红曲米,若没有被选上贡米,一则等于直接亏损尽十万两白银,二则从贡米变为平常之米,价格一落千丈不说,并且将直接导致卖不出去。到时候仓库积压,保存,运送,折损等一系列额外花销又是一大笔银子……
想到这里,魏楚欣的眉毛不觉就深蹙了起来。
石榴也跟着忧虑了起来:“这郇大人说话怎么不算数呢,去年不是都说好了的么,往后三年都选咱们的红曲米做贡米的!”
糕点也吃不下去了,这里上了朱雀街,才走了两步,就听外面几个护车的府丁喊:“哪里来的小崽子,敢截侯府的车,快走快走!”
小男孩清脆的嗓音也清晰传了进来:“我截的还就是侯府的车嘞,有人安排要见里面姓魏的姐姐,你们这些人不给通传,误了大事当心有人修理你们!”
“诶我说你这小兔崽子,你吓唬谁呢你!赶快滚,当心鞭子抡你!”
第六十三章 就是想见见你
“停车,让那孩子过来吧。”石榴掀开车帘吩咐道。
……
经由那小男孩领着,出了朱雀街,进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小巷子。
十几个跟着的府丁前后护卫,生怕魏楚欣有丝毫闪失。
小男孩攥着魏楚欣的小拇指往前走,魏楚欣便低头笑问他:“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呀?”
小男孩指着尽头处的一家挂幌子的南洋笔铺,悄悄的对魏楚欣和石榴两人道:“那里就是了,里面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的大哥哥,在等着姐姐呢!”
石榴一听就明白了,侧头笑着对魏楚欣说:“定是侯爷在弄鬼!想来是他办完了事回来,又知道今天回门礼他中途走了,姑娘多有不高兴,所以才想出来这么个哄人的法子!”
到了店门口,有一位花甲老人出来打恭相迎,给了那传话男孩一锭赏钱,那孩子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铺子不大,屋门又开着,一众府丁守在门口,直将这里把守的水泄不通。
到了屋里,眼见着花甲老人走到柜台里,侧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几支毛笔,捋着黑白相间的胡子,开口笑对魏楚欣道:“姑娘随便看看。”
墙上挂着的几支毛笔倒是普通,只是这店掌柜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呢?
魏楚欣便把视线又落在了店掌柜的身上,随便指了一支毛笔,道:“有劳店家把这一支拿下来看看。”
店掌柜便点头含笑着把魏楚欣手指着的那支毛笔取了下来。
魏楚欣接了过来,但见却是一支用过的旧笔,便笑着说道:“店家做的是卖笔的生意还是古董生意?”
花甲老人捋胡笑问:“敢问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支笔想来被人使用得经年了吧?”
“魏姑娘可真是好眼力!”一句话露了原声。
魏楚欣在听到这句话时,眉头便是轻蹙了起来,抬眼看向店掌柜,却将视线落在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哪里是一位花甲老人。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柳伯言大声说给门口的府丁道:“上好的南洋毛笔都在楼上,姑娘要去看看么?”
魏楚欣便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柳伯言,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柳伯言无畏的笑着:“就想见见你嘛。”
身旁石榴在听到这话时,都不免惊得睁大了眼睛,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身穿粗布褐衣,脸上抹了黑泥子,下巴上粘了大胡子的店掌柜,才辨认出还真是隋州柳伯言!
柳伯言笑看着魏楚欣:“来都来了,不上去喝杯茶么。”
魏楚欣蹙眉说:“想见面可以光明正大的见面,这么装神弄鬼的不是让人误会。”
“因我自己心里有鬼啊!”几年没见,他言谈举止还亦如既往。
“侯府少夫人和昔日作风不堪的柳二少光明正大的见面,不是让人直接就误会了么!”在魏楚欣面前,柳伯言永远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再这样讲话我可就喊外面的府丁了!”石榴在一旁压低声音吓唬柳伯言,拽着魏楚欣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你我之间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老朋友到楼上喝杯茶叙叙旧也不可以了么?”柳伯言看着魏楚欣的眼睛,“除非在你心里,我们不只是朋友关系。”
……
这里石榴守在门口,两人上了阁楼。
一到了上面,柳伯言就把粘在下巴上的大胡子拽了下来,一边疏散着筋骨,一边说:“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
魏楚欣停在东墙的一幅挂画下面,眼见着挂画上面的墙角数枝梅,开口说道:“当初在隋州时,我主动找你,你都避门不见的,现在到了京城,怎么却反转了过来。”
“不是吧,这都三年了,你还记着当初那点不愉快呢!”
柳伯言便走了过来,给魏楚欣搬来了椅子。
眼见着魏楚欣坐了下,柳伯言就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里面装着两支上好的毛笔,递给魏楚欣说:“送给你的成亲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魏楚欣将笔拿了起来,就听柳伯言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补充:“这两支笔杆,可是我去造笔的泸州亲自选的,当时那储物的大仓库里有成千成万的笔杆,我和斗儿两个人整整挑了十多天,才找出这么一对完全一样的来!来,你看看,看这两支笔杆上的纹饰是不是一模一样!”
魏楚欣将两支笔杆拿在眼前比照着看,见还真是一模一样。
“是不是一模一样!”柳伯言便是觉得特别的自豪。
“无不无聊,你是不是太闲了,闲得没事可做啊!”魏楚欣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只柳伯言也不生气,笑着继续说:“这毛也好,这毛是从龙州猎户那里得来的,一根一根,都是我自己上的,韧而轻柔,最是适合作画,我想着你不是最擅长作画么,嫁到侯府里很无聊吧,高门大户,从门是轻易出不来的,就是那院墙也有三四个人高,想爬都爬不上去,想来你也够可怜的,我就给你想了个打发时间的法子!”
“你知道这每支毛笔上有多少根毛么,我先不告诉你,等着你自己去查,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说的好像你知道一共有多少根毛一样?”
“你别说,我还真知道!那毛是我一根一根扎上去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才说几句话你就要走了,不知道京城里的夜街你去过没,就在保定桥那头,一到了晚上,沿桥两侧都是卖小吃的,有脯、冻鱼头、冰雪冷元子……古楼子,你肯定不知道古楼子是什么吃食,想带你去吃,只可惜你现在身不由己了,还记得当初在隋州大哥成亲那晚,我带你出去吃的是什么好吃的么……”
“谁现在就身不由己了,我和侯爷过的好着呢,他经常带我出去!这话说的,没有你我就吃不着好吃的了,等一会回去我们就到保定桥那边夜街去,冰雪冷元子和古楼子是吧,今晚上我一定要吃到……”
坐在马车里,先时和柳伯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的。
石榴正靠在魏楚欣的肩膀上,见魏楚欣一个人不知道在失神想着什么,便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在想什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呢!”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魏楚欣便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眼看了看外面,天都有些黑了。这也才突然想到一会回去要面对老太太和大夫人两人,心里不禁就笼罩起了淡淡的乌云。
第六十四章 生虍
从和乐堂出来,又转到欣荣苑,等见过了大夫人,在回爱晚居的路上,魏楚欣就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回来后就赶紧给程凌儿回了一封信,只是在交到门房处时又被退了回来。在候府里,没有侯爷和大夫人的允许,人不得轻易出来,信件也传不出来。
不知道萧旋凯今晚上过不过来,但还是给他留了门。
等到打一遍更的时候,魏楚欣便有些困了,靠在榻上,本想着稍稍闭一会眼睛,只却不想和衣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他给吵醒的,蹙眉缓慢慢的睁开眼睛,就见自己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了。
萧旋凯看着她眼睛说:“睡在榻上连东西都没人给盖,丫鬟们越来越纵性了。”
“是我吩咐没让她们进来的。”魏楚欣看着他在皱眉,一时就伸过手来抚平他的眉眼,“本来在等你的,不想就睡着了。”
将她放在床上,要盖上被子时,魏楚欣就突发奇想,按住他的手:“听人说保定桥那边有条夜街?”
萧旋凯点了点头,就势坐在床沿,已经俯身将靴子脱了下来。
“冰雪冷元子和古楼子都是什么呀,你吃过么?好吃么?”
“饿了?”萧旋凯便侧过身看她,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已是没有了困意。
“没饿,就是问问。”魏楚欣本想咽下下话的,只是却也在心里有所期待,便凑近过来,靠在他的肩头,道:“你能带我去吃么?”
“等有时间就带你去。”萧旋凯便反手环住了她的腰。
“现在不可以么?”魏楚欣抬眼看向他,“我们从后门走,买完就回来。”
“可是我饿了。”
“那岂不是正好,夜街那面有买小吃的……”
成亲有几日了,一点都不开窍。
萧旋凯就打断她,在她耳边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吃你……”
说来已经采取行动,魏楚欣躲闪都已不及。
……
“我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事后,魏楚欣背着对他说。
“怎么了,楚儿?”萧旋凯还在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突然听魏楚欣这么说,一时倒不知道缘何。
“是不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魏楚欣看着里侧的帐子,心中有所怀疑。
萧旋凯听这话锋不对,便轻轻的扳过了她的肩膀,看着她眼睛说:“傻丫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啊!”
魏楚欣一时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到眉姨娘求她的事情,只又侧过了头去,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怎么不想和我说话了?”萧旋凯心情极好,只没想到魏楚欣介乎于生气和撒娇时的样子一时竟让他雀跃不已。
这个姑娘他要-为己有,这份美好他要独自品尝,那时那刻,他便在心里立下了誓言。
“不想说话,那我们做点别的?”说着,手就又不老实了起来。
“你看你,又这样!”魏楚欣按着他手不让他乱动,看着他眼睛问:“是不是每天晚上到我这里来,你就想着那一件事?是不是?”
“哪件事?”他明知故问。
“你自己心知肚明……”
下话不等说完,他就又无法无天了起来。
“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是谁?”起起伏伏之间,魏楚欣问他。
“提他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
“提他怎么了?”
萧旋凯的动作便是一停,“这种时候,你与我提别的男人?”
魏楚欣抬眸才要说话,只却不想,他突然加重了力度。
带着愠怒惩罚般的,肆无忌惮,又别有一番体验。
……
“你明天别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事后,她趴在枕头上,声音哽咽。
萧旋凯扳过她,面对面躺着,见她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心里有点柔软,只是却并不后悔刚才的那一番体验,拂过粘在她前额的头发,哄她道:“弄疼你了?”
魏楚欣往出推他,推开他,他又过来,在她耳旁做不会兑现的承诺:“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你心里,我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个人,你自己高兴就行,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能有什么。”说着,魏楚欣就蹙眉往出推他。
“白天受你母亲和你妹妹的气,晚上受你的欺负,我成了给你们出气的了。”
“不闹了好不好,刚才都是我不好。”
“这才成亲多久,我问一句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是谁你就这样。天长地久,若以后要是我见了什么男子,或是同哪个男子说了一句话喝了一碗茶,被你知晓,你又当如何?是将我关到柴房还是将我休回娘家?”
萧旋凯将她环在怀里温言道歉,一句一句下着承诺。
魏楚欣挣脱开他,只问:“靖国公家孙子原小伯爷是不是那日那个叫原东庭的人?你们豪门世家,公子王孙,倒是都惯会欺负人的,魏家的女儿,有一个嫁到这高门闭户来给你做妾还不够么,还要搭上我二姐姐,是不是我们魏家的女儿全给你们这帮爷们当小老婆你们才满意!”
“这说的什么话?此生有你一人足矣,谁还要迎娶你二姐?”
“这话原是你那个幺爷兄弟说的,前几天下早朝出来,他叫住我父夫特意提了说是要迎娶我二姐姐,他什么人,我父亲什么人,他若真非娶不可,我父亲可敢违背一二。”
到此时萧旋凯才听明白事情的原委,一时就笑了,“他浑说着玩的,你二姐若不同意,他不会强-娶的!你放心,若是他真敢强-娶你二姐,我先修理他!”
“他说的轻巧,你说的也轻巧,只我父亲和我二姐姐听了几日里睡不着觉,你们这帮人,没一个好人。”魏楚欣听萧旋凯此时语气,才真知道,她们一辈子的大事,在他们眼里,还真就是一句玩笑话。
一时不再说话。
他平稳的呼吸声渐起,只魏楚欣闭上眼睛好一会也不曾睡着。轻轻挪开他环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和他保持一些距离,闭上眼睛,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只他又伸过手来,“去哪里,不许你离开我。”
魏楚欣就又睁开了眼睛,挺直了脊背半日里不曾动,直到确定他依旧在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复又轻轻抬起他的手臂,只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按住。
“楚儿……”
魏楚欣以为他醒了,便应了一声。
“我从未把你当做小妾,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你是我的娘子……”
魏楚欣缓半天没说话。
侧头之际,才知是他的呓语。呼吸平稳,他还在熟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