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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魏氏庶女全文阅读

作者:疆芜阿飞     重生之魏氏庶女txt下载     重生之魏氏庶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 芮家游园大会

    这里魏伟彬握住了眉姨娘的手,十分体贴的询问了几句,说些让她好好保重身子,他四十过后还能得子,心里很在意这个孩子的话。

    眉姨娘依依点头答应了。

    魏伟彬才欲往出走,就见蒋氏又另带郎中来了。

    蒋氏见了魏伟彬便是那尖酸刻薄强露笑容的样子,“官人四十好几还能得子,真是魏家的大喜。”说完,朝里屋喊道:“眉妹妹,我来看你了。”

    魏伟彬见蒋氏完全是来胡闹的样子,便不耐烦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胎象不好,已经躺下了,正得好生养着,你少来折腾她。”

    “我来折腾她了?”蒋氏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又醋又气,忍住了冷哼,用向来装出的虚情假意,对魏伟彬笑说道:“老爷这话是如何说得出口的呢?要说我折腾眉妹妹,老天爷都听不过去的!听人来传说眉妹妹有了身孕,别说是老爷高兴,就我这做大娘子的,知道眉妹妹要给咱们府里添丁增口了,怎能眯在海棠苑里置若罔闻呢,这说不过不是!”

    “眉妹妹虽小我几岁,但大抵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这不,我特意带了城里有名的王郎中过来,给眉妹妹瞧瞧,先老爷不也说妹妹胎象不好么,正好让王郎中给瞧瞧,或是开补药,或是开安胎的药,怎么对妹妹好,怎么对腹中胎儿好,咱们便怎么来,我这个做大娘子的,绝不含糊,银钱什么的,不需老爷出,也不需眉妹妹出,我一个人全包。”

    这话说的让人委实拒绝不了。

    蒋氏见魏伟彬不说话,便给身旁丫鬟使眼色去开门。

    屋中眉姨娘谨记魏楚欣事先交代好的话,只要一切以胎儿不稳为借口,她父亲就不会让蒋氏对她怎样。蒋氏若要再找郎中为她诊脉,无论找何借口,也要搪塞过今晚。过了今晚,就是找宫中御医来给她诊脉,她也不必害怕。

    这边丫鬟已经将正门给打了开。眉姨娘便朝外喊道:“官人,我已是脱下外衣,躺下了。况且现下天色已晚,屋中昏暗不适诊看,妾身感谢大娘子美意。若……若大娘子真对妾身关心,现下别……别折腾妾身,妾身就万死难感谢恩了……”

    这话要平日,眉姨娘是断然不敢说的,现下硬着头皮说出来,真是吓了个半死,胆颤心惊,出了一身的虚汗。

    屋中眉姨娘是被吓了个半死,屋外站着的蒋氏可真是被气了个半死。心里想小贱人怀个孩子你倒还摆起公主的款儿了,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奴才命,在我面前装蒜,看我不治死你!你算个屁,昔日兰姨娘不比你得老爷宠爱,到最后怎样,还不是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以前看你安分,倒没想着治你!老了老了,你倒折腾上了。

    到了这种时候,横竖左右不过是个死,眉姨娘就豁出去了,哀求外面魏伟彬道:“官人,妾身求您了。要诊脉也不是不可,待到明日,妾身穿带整齐了,亲自去海棠苑请大娘子着郎中为妾身诊去,今儿实在是太晚了。”

    魏伟彬想到他的仕途经济,便是依了眉姨娘,清了清嗓子,逐蒋氏出去:“你着郎中先回去吧,等明儿个让眉姨娘去你那里,今晚上我看谁胡闹一个!”话说的容不得蒋氏有一丝一毫的反驳。

    蒋氏最后咬牙走了。回去的路上,蒋氏气道:“也不知老爷是怎么了,倒比年轻的时候更看中这个,要按这架势,李眉儿今儿就敢顶我,明儿还不得欺到我头上,要再生个哥儿出来,等我与老爷百年去了,兄弟两个争家产,博儿又是个不在乎钱财的,到时候还有个好了!”

    周婆子见蒋氏浑身气的直抖,便柔声安慰道:“大夫人别这样想,是男是女还是未知数,等过一段时日胎长好了,依旧找王郎中来诊,王郎中那是家里独传的手艺,就二姑娘,三姑娘,还有……”说到这里又压了压声音,“还有兰姨娘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个保个的诊对了么。要真是个哥儿,收拾秋眉苑那位,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哪个女人怀孩子不是在那鬼门关里刀尖上行走一遍的,秋眉苑的主儿又不是那年轻的姑娘了,这么大年纪怀孩子,谁知道会出什么风险。”

    四下里无人,蒋氏看着周婆子,咬牙发誓道:“也不必等坐好了胎后再诊男女了,今儿李眉儿既然敢和我自不量力,那种子无论如何也别想在她肚子里待了!有我在,我就让她生不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魏府里喜气洋洋的。明日是端午,赶在今日,芮家新修了园子,请各家的姑娘哥儿们相聚着玩耍。

    大房嫡女魏昭欣,二房嫡女魏四,大房哥儿魏孜博都在受邀之列。

    那魏昭欣一门心思的想见芮禹岑,哪里顾得上眉姨娘有了身孕,蒋氏有多生气的事。很早便起来,坐在镜子前,精心打扮。

    魏四也由着吕氏精心打扮了一番。都知道芮家做的这个会,是想相看各家的哥儿们,姑娘的。魏四年纪虽是尚小,还不是相看对象的时候,可姑娘家的,一年两年的,转眼就过去。现下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魏昭欣和魏四能去。魏楚欣和魏二两个庶女却去不了这种场面。

    这边魏二在屋里急得直跳脚。眉姨娘在旁看着,劝慰说:“玉儿,人不能学着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眼下要不是为娘肚子里头的孩子,就凭你外祖父和你舅舅套出铺子里的那些银子,咱们也没好日子过了。”

    假怀孕一事,眉姨娘自然是不敢和魏二说的。她自己生的女儿,她太是了解了,易怒而没有城府,一点也不随她,倒是随了她的舅舅了。

    “可娘亲不是怀上了么!”魏二心里侥幸,但一想到魏伟彬,便满带着失望的说:“娘亲现在肚子里揣着的这个,倒是比我那时金贵多了,就自打有我的那天起,父亲几时像在乎现下这肚子里的,这么在乎我了!”

    几句话说的眉姨娘心中郁结。以前她真怀上时,魏伟彬并不在乎。现在假怀了孕,魏伟彬反倒在乎的跟什么似的。

    和府里众姐妹们相比,魏楚欣是最悠闲的那个。洗漱完后,先吃了早饭,然后惯常去给魏老太太请安,送熬好的梨吃。

    张妈妈和石榴总忍不住要提:“今儿个芮家办了个什么看园子的聚会,姑娘是去不成了。”

    魏楚欣也不搭言,真去不成了么?想到那日魏老太太对她说的话,魏楚欣便是淡淡的笑了。

    只是说实话,芮家的那个聚会,她真不想去。

第七十九章 她也能去

    进了槿香苑,魏楚欣还是如以往一样,服侍魏老太太吃梨。

    魏老太太点头道:“你别说,连吃了你送来的梨,晚上睡觉也能睡着了,白天醒来也觉得有精神了些。”

    能从魏老太太嘴里听到夸赞她的话,魏楚欣心说,真是难得啊。

    “是呢。”魏楚欣乖顺的笑着,“在隋州时,柳家老太太、太太就吃这梨,那柳家太太气色很好,孙女见了,心里惦念着奶奶,就朝柳家太太要了这方子,想着回来熬给奶奶喝。”

    “你倒是有心。”架不住魏楚欣天天的来,给她送梨,陪她聊天,净捡她爱听的话说,魏老太太慢慢的也对她放了芥蒂,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

    魏楚欣乖巧的笑着,“只要奶奶爱吃就好。”

    这时滕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套天水蓝的衫子,进来后就放在了魏楚欣身旁。

    魏楚欣装作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滕妈妈。魏老太太便说:“回去穿上这衣服,你也准备准备,和你大姐她们一起去芮家,芮家老太太最喜欢这天蓝色的衣服,你穿上一定能好看。”

    魏楚欣便是十分诧异的样子,之后又带着些失落:“可是……母亲是没让我去的。”

    “我让你去!”魏老太太明显是不高兴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里我说了就算,我说让你去,看谁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说着,又看着魏楚欣,“今日去了,你也给我争些气回来。你大姐那条路是废了,芮家老太太头一个不待见她,芮家那哥儿对她也没甚好印象。我既是看中了你,你就得给我长脸,可是记住了。”

    魏楚欣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谨遵奶奶教诲,孙女都记住了。”

    毕竟是要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回兰蕴居后,魏楚欣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去芮家的马车等在二门处。魏昭欣在前面走着,马上要到门口了,但听后面有人叫她,一回头,见是魏楚欣,当下便站定了,回头笑问:“三妹妹你这是?”

    魏楚欣无害的笑着:“大姐姐去哪里,妹妹便跟着去哪里。”

    “我去芮家,怎么,你还想跟着去不成!”魏昭欣一听就生气了,不可理喻的看着魏楚欣,“还不回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你去不了芮家!”

    “大姐姐能去,我怎么就去不了呢?”魏楚欣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还不等魏昭欣说什么,便直接噎人说:“是祖母让我跟着大姐姐的,大姐姐可别不带我。”

    “祖母让你去的?”魏昭欣可真是来气,眼见着魏楚欣现下这副样子,她倒真想一个巴掌扇过去。

    魏楚欣点头:“要大姐姐不信,自可去槿香苑问。”

    这时魏四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见魏楚欣也在,便笑问:“你也去啊!”

    “要去怎不早说,下面马车都预备下了,哪有你的位置。”魏昭欣说着,便往前走,“要实在想去,你便走着去吧!”

    “大姐姐别不高兴,那我便不去了吧?”魏楚欣在后面假意惺惺的道。

    魏四攥着魏楚欣的手,通身打量着她,笑说:“别听她的,什么没有位置,和我坐一辆车便是了!瞧你这精心打扮的,不去岂不可惜。”

    一路上差点没把魏昭欣气死。

    等到了芮府门口,自是有芮家派出来的丫鬟婆子过来迎接。

    将三人领到了院子里,芮家大娘子林氏,芮家两个姑娘,别家的姑娘,一众的丫鬟婆子,少说有三四十人,站在那里,说说笑笑,别提有多热闹。

    芮家婆子离老远便对那一群人笑说:“你们看看,什么花儿朵儿般的人物来了!”

    因魏昭欣和魏四经常出来露面,林氏等人自然是熟识的。

    林氏笑着招呼:“大姑娘和四姑娘怎么才来,让我们这一群人可是好等了。”

    魏昭欣自是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很有分寸的向众人笑着告罪,“出来晚了,让大家久等。”

    林氏这才注意到魏楚欣的存在。她自然是不认识魏楚欣的,看着魏昭欣,笑问:“得请教大姑娘了,身后这位是?”

    不等魏昭欣说话,魏四先笑说:“这是我们府里的三姑娘,才从外面回来,你们不认得。”

    其实除林氏以外,别人在那次魏老太太的寿辰上也大都是见过的。当日里众人对魏楚欣的印象,其实也不算浅。主要是魏楚欣那两箱子寿型草结子的缘故,再有就是魏楚欣长得确实是好看。

    芮家大姐芮雨晴自来伶牙俐齿,说话做事甚是干脆大方。指着魏楚欣,对林氏笑说:“这位就是那日我与母亲提到的魏家三姑娘了,手可巧着呢,那寿型结子编得可好看了!”

    林氏便笑着点头,早听她家芮同知私下里提,魏家三姐行事周到知礼,并不亚于魏家嫡女,一个月前随鲍家大姐到隋州做伴娘,小小的年纪挑不出一点错来,帮衬鲍家大姐良多,在柳知州家里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这样一来,林氏便仔细相看了魏楚欣一番,心下暗自赞叹,真是不仅长得出挑,人也是知书达礼有气质的。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不大声也不小声,刚好让人能听清楚的说:“就是从庄子里刚回来的那个,听说是腊月羊生的,命不好!”

    一句话倒是如石头般的,一下落在了林氏的心里,击打出了层层水花。林氏先时心中对魏楚欣的那些好感,自是因这一番话而所剩无几了。她家岑儿是人中龙凤,挑选儿媳妇自然是不能找个命不好的。

    林氏领着一众姑娘来到园中敞庭。丫鬟婆子早已在里面摆好了雕着山水花鸟鱼虫的木质小圆墩子。敞庭极大,圆墩又是分两侧摆着,中间空出了好大块地方。

    魏昭欣自是得挨着芮家两个姑娘一起坐。魏楚欣找了个不凑前也不靠后的位置坐下,魏四笑着挨着她坐。

    因想到魏楚欣才从庄子里回来不久,没出席过这种活动,魏四笑着向她解说道:“瞧见那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了么,一会是要有丫鬟抬来桌子椅子的,咱们每个人都得表演个什么呢,你说烦不烦。”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魏四继续说道:“你有擅长的么?”

第八十章 红花当需绿叶配(一)

    “芮姑娘先时不是替我说了么,我擅长编草结子。”魏楚欣淡淡的笑着,开着玩笑。

    魏四听了也笑,“真行!那你一块编两个如何,顺便把我的也编出来。”说着,压低了些声音,一副说什么秘密的样子:“想不想知道咱大姐准备表演什么?”

    魏楚欣轻轻摇头。心想着前世魏昭欣弹得一手好琴,现如今也不能差了吧。

    这时姑娘们突然间攒动了起来,私语巧笑,同往一个方向看去。

    魏四便也一边跟着往出探头,一边拽魏楚欣的手说:“瞧,大哥哥他们过来了!”

    果然见芮禹岑,魏孜博以及靖州城里几位其他家的公子哥同时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游园会虽是有各家公子小姐相互探看的那么些意思,但这边是还处在闺阁里的姑娘,那边是上私塾里读书的公子,齐国讲究的就是男女有别,两者自然不能同处而坐。

    芮家人已经在敞庭的正对面处设了讲坛,讲坛上桌椅板凳,文房四宝都已设置齐全,打算的就是让芮禹岑领着这帮哥儿们,游园赋诗,行文作画,一分高下。

    林氏站了起来,笑着让姑娘们先坐着,她则走过去招呼各家的公子。自然是要说些不必拘束,赏玩尽兴的话。

    林氏回到敞庭时,芮家老太太和几个穿着华丽的女眷也走了过来。

    入座设案,先上了茶点。然后由人主持着,拿两个骰子扔掷,对上点数的人,上前来表演才艺。

    不知道丫鬟是否做了手脚,对上点数的第一人就是芮家大姐芮雨晴

    芮雨晴便笑着站了起来,浑然天成的落落大方,走到敞庭中央,拿起早已经布置好的上等狼毫毛笔,只见手腕上上下下一弯一挑,一副对联便已写好。

    四个丫鬟举起来给众人过目,得到一致好评赞誉。

    众人看过后,芮老太太欣慰的笑着:“晴儿的字写的越发好了!”

    芮雨晴翩然而笑,抬眼看着对面垂柳掩映之下的各家公子,自信笑道:“拿过去和他们比比如何?”

    说的众人皆怔,一时间不知道指的是哪个。

    魏昭欣自是有意要讨好未来的小姑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大姑娘的字写得极好,和我家哥哥的行书比起来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不如着人送到那边去,也让他们整天家泡在私塾里的公子瞧瞧,不只有他们会写呢!”

    芮雨晴听着,倒是不以为意,她是有意要和他们男子一决高下,可怎么就和魏孜博有异曲同工之妙了,难道那魏孜博是什么大家不成,写的字和他相像就要沾沾自喜了。想着,心里就有那么些不是味道。

    芮雨晴的娘亲林氏听了魏昭欣这一番话,却是高兴,原是她相中了魏孜博这个孩子。看了看魏昭欣,一副赞赏她知礼的眼光,对丫鬟吩咐道:“送过去吧,也让哥儿瞧瞧姑娘们的字,相互对称着,或多或少都能有些进益。”

    芮老太太倒是对魏昭欣没什么好感,并不曾发言,一副知足老太太般的,坐在那里看着年轻人的玩意,也跟着年轻了一回。

    之后又有三四位姑娘上前表演了什么。

    讲坛这边,众公子哥儿眼瞧着丫鬟送过来的对联,有说写的好的,也有给指出毛病来的,还有跃跃欲试也要做了一副的。

    芮禹岑自谦道:“向各位献丑了,这不过是小妹闲来无事时练着玩的,原是抵不得众位的。”

    听芮禹岑这样说,那些先时评说对联写的不好的人,特别是那些芮府里的清客还有在心里对芮家大姐有觊觎的人,一时间多有难堪。

    魏孜博站在人群中,也跟着看了看那副对联。然而不过是象征性的看了一看,不评不说,心里也不甚在意写的好坏与否,原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

    然后又有人找到了新的话题。一清客借着夏日绿荫,随性吟了首诗。一帮正值年少的公子哥们争强好胜,谁也不想被谁比下去,便也跟着争相去做,一时间把刚才那茬忘的一干二净。

    轮到芮禹岑赋诗。芮禹岑举目四望,见园子虽是重新修缮,但也不免流俗于假山假水,一时觉得多有违和之感。低头顿了一下,半刻也没做出一句。

    靖州城里的第一才子竟也有这样的窘态,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人群中有半数的人在心里面幸灾乐祸,等着要看芮禹岑笑话。

    魏孜博眼见着芮禹岑的难堪,便走出来解围道:“昨日想了首好诗,不如我先来吟诵。”

    众人在心里是不约而同了要瞧芮禹岑笑话的,以至于谁也不肯去接魏孜博的话。

    气氛一度尴尬。

    也就在这时,芮禹岑突然展眼,眼睛不知看向了哪里,悠悠吟道:“接天苗稻无穷展,旷野幽情何处发……”

    整首诗一经吟出,就堵上了悠悠之口。遣词,用典,平仄,押韵都对的极好,意境也比在场的众人略胜一筹,简直是一首好诗。

    诗刚吟完,就听对面传来悠扬琴音。众人抬眼望过去,但见是魏家嫡女魏昭欣正在抚琴。

    芮禹岑也望了过去。只是令他心中微动的并不是坐在正中的抚琴之人。他注目的是坐在人群中间那一小小的恬淡身影,他认为的那个柳家姑娘。

    芮禹岑想,隋州回来,他进益良多。多是有她点化的功劳。

    本想着他日有机会,一定再访柳府,当面向她道谢。不曾想,蓦然回首,她竟在他家里。真是怎道生活不遂意,时时刻刻有惊喜啊。

    一曲终了,魏昭欣笑着向众人行礼,回到座位时,不免瞟到对面讲坛之上众人都听的如痴如醉了,就连她哥哥魏孜博,和芮禹岑都在向这边打量,一时间心中狂喜,笑得娇花美玉一般。

    有好就有坏,好花当需绿叶配。魏昭欣暗处里笑的得意,她自然是那朵被万人瞧万人爱的花朵,而那个庄子里回来的,就是配她的绿叶。没有她在人前的窘态出丑,有谁会记住她的美丽端庄呢。

    自然是得在骰子上做做手脚。在外人看来,魏楚欣正坐着失神的时候,骰子的点数就正好对上她了。

    魏家四姑娘在身旁推了好几下,那庄子里回来的魏家三姑娘才反应过来,十分扭捏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脸大非常一点都不羞怯的说她什么都不会,能不能不表演了?

第八十一章 红花当需绿叶配(二)

    一时间众人可是笑开了。

    就听人群中直接有人嘲道:“可别说什么都不会,不是还会编那路边上卖的草结子么,快给我们编一个瞧瞧!”

    芮雨晴倒是不以为然,当着众人的面,直说道:“你们笑什么,这也是一门才艺,魏三姑娘会编,你们笑的人还真就编不得呢!我正觉得她编得好。”

    芮雨晴在靖州城姑娘堆里算是直性子了,有些拔尖挑事的并不喜欢她,可是那毕竟是芮同知家的嫡女,京都城里又有芮小娘给撑腰,谁惹得起呢。所以此刻就算是有人不满她说的这话,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人群里一时也就静了。

    自是又到了魏昭欣树立形象,踩低别人来抬高她自己的时候。

    “我家三妹妹才打庄子里回来不久,自是比不得各位姐姐妹妹们多才多艺,大家快别为难她了,要是非表演什么才艺不可,我这个做姐姐的愿意替她再弹一首曲子,众位觉得怎样?”自然是一副和善的样子,甚至还起身走到魏楚欣身边,安慰似的轻抚了抚她的肩膀。

    林氏心里对魏昭欣的好感自是又多了一分,笑着解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让魏家大姑娘再弹一首曲子听听如何?”

    魏昭欣是魏家嫡女,自是没人敢得罪,又有今日游园会的东家解围,自是没人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魏昭欣便面带着笑意,又要往敞庭中央走。才抬腿走了一步,就见在圆墩上坐着的魏楚欣也站了起来。先看了看芮家老太太林氏和几个贵妇人,然后转而看向众位姑娘们,落落大方的笑说:“一路上大姐姐便照顾妹妹,已是劳神了。眼下骰子对上了妹妹,妹妹怎可再让姐姐帮衬。”

    说着,便先于魏昭欣来到了中央书案前。在案上铺好宣纸,用镇尺抚平,再轻轻拿起细毛笔来,俯身画起了什么。

    以入了座的魏昭欣轻嗤了下鼻子,心想着看你画个四六不像来,惹得人哄堂大笑!

    魏四倒是一脸的期待,翘着脚往魏楚欣那边张望,试图能看清她画的是什么。

    芮雨晴也在瞧着,她手里端着杯茶,一边吃茶一边吃果子。

    远处还有两人往这边注目,自是魏孜博和芮禹岑二人无疑了。

    只消一盏茶的功夫,魏楚欣便将画画好了。丫鬟拿起给众人来瞧,眼见着画的是观音菩萨,画得活灵活现,十分逼真。

    也不知道哪个丫鬟眼尖,哎呦一声,惊讶的喊道:“这不是老太太么!”

    众人仔细那么一瞧,那菩萨的面庞还真像芮家老太太。一时间争相来看。不知道是哪个小姐,又诶呦了一声,说道:“不对,是林大娘子,这画上画的正是林大娘子么!”

    众人再那么一看,画得还真是林氏。

    敞庭里一下就热闹了,谁都想一睹这一张脸是怎么能画出像两个人的呢!

    “不对,不对,你们都看错了,这上面画的,不正是芮家大姑娘么!”

    敞庭里炸了窝。一画三面,是怎么做到的啊!

    芮老太太,林氏,芮雨晴这三个当事人都忍不住要看一看了。

    芮老太太吩咐贴身大丫鬟来主持局面,一时间众人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芮老太太笑着瞧那幅画,正着瞧,却是菩萨的脸,再侧着瞧,是她的样子,往右了看,是林氏的样子。又转了转,怎么也没瞧出来哪里像芮雨晴了。

    一旁站着的丫鬟忍不住倒着拿着指给芮老太太瞧,芮老太太都唬了一跳,然后慈祥的笑说:“是了,是我们晴儿,我看出来了!”在手里瞧看了半天,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让身边站着的林氏和几个妇人看。

    芮老太太忍不住笑问魏楚欣道:“好孩子,快给我们这些蠢人讲讲,你是怎么画出来的,这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瞧见过这么新奇的画法来!”

    林氏几个妇人,芮雨晴等一众小姐,都带着好奇心想听魏楚欣解释。

    魏楚欣微微施礼,然后笑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博芮家祖母,姨娘伯母,各位姐姐妹妹们一笑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夫。”

    “别跟我们弯弯绕啊,今日你不从实招来,就把你留我们家不让你回去了!”芮雨晴笑说。

    魏楚欣心里面倒对性格直率的芮雨晴多有好感。见芮雨晴都这样说了,她也少不得解释一番。

    “作画的首要前提便是善于观察。芮家祖母,林氏姨娘,芮家姐姐都是长眉细目的美人面相,做画的时候只要在手法上多加注意,在不同的方向轻描浅绘,就能做到一画多面。”

    芮老太太听了,忍不住笑说:“瞧瞧,瞧瞧,魏同知可真是生了个巧嘴的女儿呢,把我们晴儿,老大媳妇赞了一遍也就算了,连我这老婆子都跟着沾了光,变成那长眉细目的美人了!”

    一旁站着的媳妇、丫鬟、婆子听了,也都笑了起来。

    魏楚欣的一副画,无疑将敞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在她之后虽又有几个大家闺秀施展了各自的才艺,但都没能再引起众人的兴趣来。

    此刻,在人群当中的魏昭欣自然是最不爽的了。本想让魏楚欣在人前出丑,却没想,事与愿违,她竟然出尽了风光,一时间气的那本来俏丽的面庞都显得扭曲了些。

    热闹过了,芮家老太太和几个妇人也便回去了。林氏忙了半日,也觉得身上不爽利,吩咐身边几个办事周到的婆子好生招待各位姑娘,也就回去了。

    这里魏昭欣见林氏回去了,理了理衣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小踱了几步,在后头叫林氏道:“林姨母,您等一等昭儿。”

    林氏听有人喊她,便回过了头,见是魏昭欣,温和的笑问:“有什么事么?”

    魏昭欣便顺势走了过来,懂事知礼的说:“先时从家里来时,母亲特叫我带上些乌梅小食,眼下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姨母,芮家姐姐妹妹,禹岑哥哥…正可以吃些消食健脾。”说着,从丫鬟手里拿过那食盒。

    林氏自是听出来了话里的意思,看破不说破,微笑着道:“你母亲真是有心了,回去替我谢她。”

    魏昭欣赶紧应下。林氏便往前走,笑着说:“我这里也有些吃食,还是前两日姑奶奶从京里着人送来的呢,你也给你家祖母和你母亲拿回去些吧。”

    这是有带她去正屋的意思,魏昭欣心里自然欣喜,赶紧道了谢,然后跟在林氏身后,往内宅走去。

第八十二章 不同的待遇

    长辈们都走了,姑娘们在园子里也就更随便了些。

    这边魏楚欣和魏四正坐在长廊里侧角落下面,闲聊着好玩的。

    魏楚欣讲了个笑话,惹得魏四完全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

    才笑了一半,就见眼前过来个人,一时间那笑容就停在了脸上,遭一张严肃着的脸一顿训斥。

    魏楚欣在旁瞅着,见魏孜博很有大哥哥的做派,在训斥魏四没有大姑娘的样子,禁不住低头笑了。

    只是没想到,报应到了她身上。魏孜博看着她说:“还不站起来,你们两个坐在地上成何体统,楚儿你也是,四妹妹不懂事,你怎么也变得不懂事了。”

    其实两人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要不是魏孜博刻意来找她俩,是根本瞧不到地上还坐了两个人的。

    想着昨日的事情,魏楚欣便什么也不说的赶紧站了起来。

    魏孜博在魏家几个弟弟妹妹间向来是有些威严的,魏四见魏楚欣都没敢说什么,她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坐下去,赶紧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拍打着衣服后面的灰,魏孜博瞧着,皱了皱眉,只威胁魏四一个:“等我回去告诉二叔。”

    魏四看着魏孜博,不可理喻道:“大哥哥,你不是吧,我俩怎么了,你就要告诉我父亲!”

    无论怎样,魏楚欣就是低头不语。最后魏孜博被气走了。

    见魏孜博走了,魏四又欢腾了起来,拽着魏楚欣抱怨道:“你说大哥哥,真是越来越怪了!”说着,便又拉着魏楚欣打算原处坐下。

    魏楚欣摇头说:“回去吧,要真让人知道就不好了。”

    “什么就不好了?”隔着一扇门,突然有人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已是听出来是芮雨晴的声音。

    三人碰面,芮雨晴笑说:“还没告诉我什么就不好了呢?”

    魏四也是实在,看了下魏楚欣,和那芮雨晴道:“也没什么,就是坐在地上聊天了,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芮雨晴看了看两人才坐过的墙角,摇头开玩笑说:“坐这里干什么,又阴又潮的,小心得秦痔!”

    “得什么?”魏四一时没听清楚,竟然认真的问了出来。

    芮雨晴对魏四无语,越过这茬,看着魏楚欣说:“不如去我屋里坐坐,正好想听你讲作画的事情!”

    “好啊。”魏楚欣笑着圆场。

    只那魏四看不出眉眼高低,执着于芮雨晴前面的一句,更直接的问:“不是,你刚才说秦什么?”

    魏楚欣忍不住笑了出来,三人往芮雨晴书房走,芮雨晴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逗魏四道:“都说你读书少吧,现在连典故也听不出来!”说着,弯弯绕的吟了首诗:“尚怜秦痔苦,不遣楚醪沈。”

    魏四虽没听懂,但也猜到了不是什么好话,摇摇头看着芮雨晴笑道:“你也少糊弄我,我才不听你那文绉绉的浑话呢!”

    才绕过回廊,三人顺次走在临水小桥上,不曾想和迎面而过的芮禹岑遇上。

    芮雨晴叫住他:“二哥,上哪去?”

    那芮禹岑正到处寻找魏楚欣不见,此时抬眼,不想这么就给遇见了。

    心里不禁一喜,停下脚步,先对芮雨晴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芮雨晴指着前面说,“去我屋里。”一抬头,但见他这个哥哥看着魏楚欣眼睛都不打转了,不禁开口道:“怎么,你认识魏三姑娘?”

    魏三姑娘?芮禹岑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魏四是芮雨晴说的魏三姑娘,只摆手道:“并不曾认得,只是和柳姑娘在隋州有幸见过。”说着,看向魏楚欣谦和一笑。

    “柳姑娘?”芮雨晴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几人,哪里有什么柳姑娘。

    “哪里有什么刘姑娘,在哪儿呢?”魏四更会打岔,花蝴蝶一般,前后翻跳着找人。

    芮禹岑眼看着魏楚欣,有点发窘。

    魏楚欣便笑着,适时解围道:“芮二公子弄错了,我姓魏,是魏府里的三姑娘。”

    “什么?”芮禹岑看着魏楚欣,“那在隋州时……”话说了出来,芮禹岑已是知道自己失态了,咽回后半句话,变得和平常一样有礼:“原来是魏姑娘。”

    芮禹岑侧身给三人让路,芮雨晴带魏楚欣和魏四往前走去。

    走在路上,魏四有点好信的问道:“什么又隋州的,又柳姑娘的,你得给我俩说说!”

    魏楚欣也不隐瞒,把在隋州遇见芮禹岑的事情便捡无关紧要的叙述了一些。

    听的魏四手舞足蹈,激动的直拍巴掌:“这么说,你俩还一起去野外玩了!”

    芮雨晴也提起了兴趣,笑道:“还真是难得,我二哥是个书呆子,也有陪姑娘家赏景的时候,这么看来,魏三姑娘你魅力不小啊!”

    “只是去同一个地方碰上了而已。”魏楚欣起先还解释,但眼见着两人自动忽略她的话,索性大方了起来,凭两个思春少女怎么说吧。反正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在芮雨晴屋里,芮雨晴拿出纸来让魏楚欣教她画那一画三面图来。

    魏四看着无聊,将芮雨晴屋里的小点心都品尝了个遍。等两人被送出来时,但见芮禹岑等在门口。

    隔着几步,魏四就像魏楚欣使怪动静,“噫,魏三姑娘,有人在等你哦!”说着,便把魏楚欣推到了前面。她则识相的改路去找魏孜博了。

    芮家内宅门口种着两颗枇杷树,芮禹岑就站在树下,树梢上柔绿的叶子有几叶垂在芮禹岑淡色的袍子上,衬着他整个人更显清雅。

    魏楚欣慢慢走了过去,大方的和他打过招呼。

    芮禹岑手里拿着魏昭欣的那支金簪,看着魏楚欣,笑得谦雅:“物归原主。”

    魏楚欣伸手将金簪接了过来。笑着道过谢,本是不打算再和芮禹岑说什么的,却不想抬眼间见魏昭欣领着丫鬟朝对面走了过来。

    她便站定没动,看着芮禹岑,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其实这簪子是我大姐姐的。”

    “魏姑娘说什么?”芮禹岑眼睛比平常时略睁大了一分,语气里是自小接受良好家教的涵养,耐心温柔,即使他没听明白魏楚欣什么意思。

    魏楚欣还是那样半真半假的表情,食指轻抵了下簪子尖,复又把簪子递给了芮禹岑,笑说:“岑公子还是将这簪子给我大姐姐吧。”

    说完,她刻意抬头看了看已经停了下,脸色十分难看,甚至都扭曲变形了的魏昭欣,无害的叫她:“大姐姐。”

    魏楚欣径直向前走去。芮禹岑追随着她回身,魏昭欣就在那么一瞬间调整好了她一惯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大方端庄。

    “芮公子。”魏昭欣刻意的笑着,像芮禹岑打招呼。

    只是可惜,回过头的芮禹岑眸光却没在她身上。

第八十三章 告状的方式真不怎么样

    几人从芮家回来,车子停在了府门口。魏四和魏楚欣道别,然后往二房那边走去。

    魏楚欣悠闲迈过垂花门,才走了两步,果然见前面摆着大小姐架子的魏昭欣停了下。

    魏楚欣装作没事人的继续往前走,直到和魏昭欣平齐时也没有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超过了魏昭欣,依旧没打算停下和她打招呼。

    “魏小三,你站住!”魏昭欣看着魏楚欣的背影,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四下里并没有人经过,两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便再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魏楚欣停下,回身看了看魏昭欣,挑起她心里的不痛快。“妹妹虽然给大姐姐和芮禹岑制造了单独说话的机会,大姐姐也不用特意来感谢我的。”

    这一句话果然把魏昭欣强压下的怒火挑了起来。魏昭欣上前一步,挡在魏楚欣面前,笑看着魏楚欣,啧了下舌,讽刺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比兰姨娘更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么!”

    魏昭欣和魏二并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相比于魏二,魏楚欣明显觉得和魏昭欣过招更加痛快。

    魏楚欣保持笑容,并不打算接这句话,只是缓慢慢的道:“芮禹岑在靖州虽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接触下来,妹妹也没觉得他哪里好啊,大姐姐怎就那么喜欢他呢?”说着,故意顿了顿,不解的问道:“想知道大姐姐到底喜欢他哪里呢?”

    魏昭欣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魏楚欣接着说:“今早上出门时,奶奶说‘大姐姐这条路算是死了!’大姐姐和芮禹岑自小便相识,只是女有情男无意当如何是好呢?”

    “魏小三!”魏昭欣扬手过了来。

    魏楚欣早有防备,向后一躲,避开了这个巴掌,“大姐姐不要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魏昭欣手攥成了拳头,没气到抓狂,不怒反笑:“你魏小三算个什么东西,也犯得着我和你生气!别说在齐国讲究嫡庶有别,就你腊月羊的生辰八字,有哪家会娶你!还想高攀芮家,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配不配!”

    说着,魏昭欣把先时芮禹岑递给她的金簪顺手扔在了地上,看着魏楚欣,行使她魏家嫡女的款儿来,命令魏楚欣道:“给我捡起来!”

    魏楚欣看着地下金灿灿的簪子,摇头笑了笑,“这样好的簪子被扔在了地上,真是可惜。”说完,也不管魏昭欣怎样,转身就走。

    “你敢不听我话,不怕我告诉父亲么?”魏昭欣压制着怒气。

    魏楚欣走在前面,笑笑说道:“嘴长在大姐姐身上,想怎么告,随你便了!”

    *

    魏楚欣径直去了槿香苑。魏老太太正听滕妈妈学话。

    魏楚欣进去时刚好听到了个尾巴。

    滕妈妈:“大夫给诊完脉,说眉姨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大房那边倒是反常,不但没有对眉姨娘怎样,还请郎中开了好些补药给眉姨娘安胎。老爷对这胎尤其看中,今天下午都直接没去衙里,在秋眉苑陪着眉姨娘来着。”

    魏楚欣在旁边轻轻的给老太太捶腿,老太太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发表意见。

    这里魏楚欣回了兰蕴居。吃过晚饭,见天色尚早,便带着石榴往秋眉苑这边走来。

    一进了院门,正见着魏伟彬和眉姨娘相亲相爱的一幕。

    丫鬟拿托盘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眉姨娘接了过来。

    今日已喝了三碗有余,眉姨娘看着汤药差点没吐出来。魏伟彬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蜜饯,劝慰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喝了吧。”

    还真是在乎这个孩子呢。不对,魏楚欣心里否认,魏伟彬是更在乎他自己的仕途。

    “父亲,眉姨娘。”魏楚欣走了过来,和两人打招呼。

    眉姨娘本来就不是娇气的人,皱着眉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了。魏伟彬喂给了眉姨娘一颗蜜饯。

    “多谢老爷。”眉姨娘低眉顺眼。

    看自己的父亲和姨娘在这里浓情蜜意,这种画面,实在是好看。

    魏楚欣站在院子里着实觉得有些多余,让石榴放下了雪梨羹,便是要实相离开。

    “楚儿,你等一下。”魏伟彬叫住魏楚欣。

    魏楚欣站住,眼见着魏伟彬从怀里拿出个折弯了的金簪子,问她道:“这簪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魏昭欣还真去魏伟彬那里颠倒了黑白一番。说今日两人见到了芮禹岑,芮禹岑把那金簪还给了她,魏昭欣见了,本来说就送给她了,不曾想她觉得魏昭欣打发了她,没有脸面,便将簪子给折弯了扔在了地上。

    魏楚欣听了险些没笑出来。这一招用的着实是不怎样。她半天没说话,看着魏伟彬摇头,只道了一句:“楚儿没有。”

    这话也无需她多解释。要是魏伟彬在心里已有定见,她怎么辩驳也没有用。

    魏伟彬便将簪子递给了魏楚欣,“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昭儿自来拔尖惯了,你是个懂事的,为父希望你和姐姐们处好关系。”

    *

    月上枝头,眉姨娘坐在梳妆台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园钵,最后咽下了魏楚欣先时送过来的雪梨羹。

    今晚上魏伟彬留了下来,眉姨娘由人服侍着洗漱好了,往卧房里走了过来。

    魏伟彬正躺在床上,见眉姨娘穿着白绸中衣身条纤细的走了过来。

    他坐了起来,从后背环住眉姨娘,手放在眉姨娘肚子上,轻抚了抚道:“要是这胎能顺利落地,你就功不可没了。”

    眉姨娘低着头,用淡淡的笑容掩饰着什么。

    魏伟彬:“都快两个月了,怎么没显怀呢,是你太瘦了些。”

    伴着魏伟彬的话,眉姨娘回想起魏楚欣说的:假怀孕一时,眉姨娘大可不必有心里负担。我往雪梨羹里放了几味好药。服用超过六个时辰后,便可奏效。到时候营造出滑脉之象,自是能以假乱真,行医数十载郎中也诊不出端倪。

    眉姨娘安静的躺在了魏伟彬的身边。心里依旧在想着此事。今天上午,在蒋氏找来靖州城里出了名的王郎中要为她诊脉时,她简直是吓出了汗。还好现在风平浪静,三姑娘还真是个能人!

    转了转身,眉姨娘轻抚上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昏黑中觉得呼吸都是那么压抑。

    身旁魏伟彬已经睡熟了,眉姨娘便在半明半暗中瞧着他的脸。心说:老爷,你可不要怨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了。

    魏伟彬已过不惑之年,额头上隐隐的显着山字皱纹,因睡着了,平日里的威严也收敛得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过节

    第二天,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日一大早,管家刘大就指挥着小厮往大门两边插上了青艾,府里面到处挂满了彩绳、五彩纸葫芦等喜庆物件。

    又有婆子指挥着往院中各处撒雄黄酒,为的是驱邪消灾。

    府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边屋里周婆子正在给蒋氏梳头发。一边梳着,一边劝道:“要现在和老爷说眉姨娘父兄输光了铺子里的银子,老爷心里难免要想是咱们忌惮了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故意找茬不让眉姨娘好,昨儿个王郎中也说了,眉姨娘胎象不稳,要因这事闹开了,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本有理的也成没理的了。”

    蒋氏点头,觉得说的在理,“李眉儿三十好几岁的人了,倒还学会狐狸精勾引人那一套了,这贱种子也着实怀得是时候,”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老爷能让她怀上,我却让她生不下来!等孩子没了,看她还指望谁!”

    正说着话,就有丫鬟气冲冲的跑来,回蒋氏话道:“大夫人,你看看吧,这府里是要反天了!”

    进来的原来是周婆子的闺女桃儿,才打秋眉苑出来。本来是蒋氏派她去眉姨娘那里取做好的香袋的。

    只是没想到,到了秋眉苑里,没见着眉姨娘不说,那做香袋的布料,和往香袋里塞的雄黄,香药等物,怎么送去的,怎么原样给拿回来了,眉姨娘当真是一个也没做。

    桃儿将怀里抱着的装香料的小竹篓往蒋氏旁边的圆桌上一放,添油加醋道:“眉姨娘说自打有了身孕以来,身子不就爽利。往年这些香袋都是她在做,今年也该换换人了。府里面要夫人有夫人,要姑娘有姑娘的,什么事不能可她一个姨娘熊赖,再有,眉姨娘还说了,她要做老爷也不带同意的,老爷四十得子,对这胎格外看中。”

    蒋氏坐在那里,一张脸都气白了。伸手把那竹篓一推,相当平静,没气没喊,只冷冷的道一句:“李眉儿,我让你生。”

    一旁周婆子赶紧给桃儿使眼色,桃儿会意,赶紧住声退了下去。

    周婆子继续给蒋氏梳头发,今日是端午节,一家子要聚在一起吃赏午饭的,蒋氏自然是要盛装。

    这边金簪子插好,她便吩咐周婆子道:“芮家大娘子昨日就将香囊送过来了,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你拿上银子去铺子里捡好的买回来些,银子尽管去用,别送到芮家丢人便是。”

    周婆子应声,不免要捡好听的说几句:“眉姨娘也太不懂事了些,亏得太太宽宥。”

    蒋氏听了冷笑:“李眉儿这个贱人,竟敢这时给我撂挑子,看来平日真是对她太宽宥,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中午,在园子里设了宴席,魏老太太和大房二房都要过来一起吃赏午饭。

    园子中间是个四面镂空的大敞厅。敞厅里摆着两个大圆桌,因都是自家父兄儿女,两桌之间便没设隔屏。

    人难得来得很齐。正中间一桌,魏老太太坐在上首,挨着她坐的是魏伟彬和魏伟松两个儿子,两人旁间坐的是各自的大夫人蒋氏和吕氏。

    第二桌坐的是魏昭欣,魏二,魏楚欣,魏四和魏孜博并上魏孜霖和魏孜津三个公子哥。后面加了两个小高几,是魏伟松的两个姨娘在坐,眉姨娘因有了身孕,并没有过来。

    菜上齐后,由魏伟彬打头,每人站起来说些喜庆祝福话,然后抿一小杯雄黄酒。

    魏伟彬说完,喝尽小瓷盅里的酒,魏伟松便站起来接上,也不看众人,站起来只说:“我向来不会说什么,就多喝一杯酒。”说着,将盅里的酒一口喝了,又拿起酒杯,倒得满满的,又喝了一杯,喝完就坐了下,全程也不看魏老太太一眼。

    气氛有那么些尴尬。先时还有说有笑的众人一时间就都不说话了,仿佛在等着什么。

    魏楚欣在旁瞧着,眼见着老太太沉着气,看着魏伟松才想说句什么,不曾想才坐下了的魏伟松陡然间又站了起来,堵上老太太的嘴,依旧还是不看老太太,只对众人说:“铺子里还有事等着处理,酒也喝完了,就先走了。”

    说完,还真就走了。

    众人也都习惯了。平时都好好的,一到端午节吃赏午饭,二老爷就犯病。这走是正常,留下吃饭才不正常呢。

    魏伟松渐渐走远,敞厅里众人像松了一口气般的。

    蒋氏解了这尴尬,笑着站了起来,说着讨老太太高兴的话:“五月五,喝雄黄,一年更比一年强;老太太,精神爽,长命百岁福禄长。”说着,抿了一口酒。

    老太太今日好像尤其没精神,吃过饭便回了槿香苑。

    魏伟彬被鲍知州请去饮酒,蒋氏这两天就因为眉姨娘的事情不爽,也回了自己院子。

    魏昭欣自然不屑于与魏楚欣,魏四为伍,招呼上魏二道:“二妹妹,跟我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对你讲。”便也走了。

    倒是吕氏,留了下来,看着邻桌魏楚欣魏四和魏孜博几个言谈正欢,禁不住笑着走了过来,问几人道:“都在谈论什么呢?”

    正是魏孜津出题,才讲道:“大红灯笼高高挂,火焰般的胖娃娃,猜一……”他身为庶出,向来惧怕吕氏,看着吕氏过来,吓得就不敢说下话了。

    “娘,你快走吧。”魏四站起身来撒娇的来推吕氏,“怕是老鼠见了猫了!”

    吕氏势必不肯走,非要听人猜出来谜底是什么。

    魏四咋咋呼呼的,怎么也猜不出来,魏孜霖平日里是最古灵精怪,眼珠子一转一个鬼点子的人,奈何有吕氏在身边,魏孜津怕,他也怕啊,自然不敢说话。

    吕氏自来中意魏孜博,平日里就评价博儿这孩子正直仁义,见众人半天也猜不出来,禁不住点魏孜博的名。

    “博儿,这里面属你勤学上进,你告诉二娘这谜底是什么。”

    吕氏也真不会选人,魏孜博读书脑袋读得又麻又木,要说读书写字他行,这种玩灵活劲的游戏他连魏四都不如,要能猜着就奇了。

    魏孜博想了半天,终于一个字没猜出来,最后看向魏楚欣求救。

    魏楚欣正低头转着酒杯玩,陡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那年,也是在这园子里,鲍昊想把她灌醉,魏孜津不顾得罪鲍昊的后果,连替她挡了几杯酒。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哥哥一定知道。”魏楚欣笑看着魏孜津。

    在魏家,魏孜博今年十七,魏孜十六,魏孜津十五。

    一时间众人目光就都落在魏孜津身上。魏孜津长形脸,有点惧怕吕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柿子!”

    他外祖父家就在鲁州,秋天的时候柿子满山遍野,长得红彤彤黄艳艳的,他是有幸见过的,便出了这么个题。

第八十五章 酒后

    吕氏终于走了,她走后,几个人更是玩得开了。

    魏四叫丫鬟取了个骰子来,排好点数,对上谁的点数谁讲一个笑话,这笑话得把人逗笑了,否则要罚酒。

    魏楚欣本来还想着魏孜博必输无疑呢,没想到这骰子和她做对,几次都针对她,刚巧她也是不会讲笑话的。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想出来一个,结果几人不笑也便罢了,更有甚者把她的话给当真了。

    魏孜津便问过:“真的么,你说的那东西在哪卖啊!”

    连喝了四杯酒,魏楚欣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喝了,一会还有正事要办呢。

    这边轮到魏孜博讲了个笑话:“有平素酷信阴阳者,一日被墙压倒,家人欲急救,不想其人伸出头来曰‘且慢,待我忍着,你去问问阴阳,今日可动得土否?’”

    ……

    石榴搀着魏楚欣往兰蕴居走时,魏楚欣还在脑海里想着这个笑话。

    清风阵阵,吹散了酒气,她心里不禁笑笑,今日可动得土否,尚不可知,但有一件事情,魏伟彬不能不做。

    今日是端午节,府里面管的不严,有干完活的小丫鬟成群结队的在园子里斗草玩,欢快热闹。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回到兰蕴居,魏楚欣先是用清水洗了把脸,然后将张妈妈在药房里买回来的草药兑好,捣碎,悉数装在香袋里,用针线缝好,让石榴送到了秋眉苑去。

    做好这一切,魏楚欣就假托喝醉了酒,和衣躺在床上,任谁找她,她也只当昏睡了过去,谁也不见。

    晚上的时候,听人传魏伟彬和蒋氏又闹得不愉快了。

    事情因秋眉苑的丫鬟和海棠的丫鬟相互争执而起。最后牵扯到了主子头上,传到蒋海棠耳朵里,便成了这样一个版本:要李眉儿这胎怀的是男孩,魏伟彬有想抬李眉儿做平妻的打算。

    蒋氏也不想想,这能是真的么。

    可能是到了晚上,人头脑都有些发聩。

    等魏伟彬从鲍知州那里回来,着实喝了不少的酒。本想着端午佳节,夫妻二人很长时间没在一块了,来和蒋氏共度良宵佳节的。谁曾想一进海棠苑蒋氏脸色就不对。

    夫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吵将了起来。

    最后蒋氏一时气道:“我不好,我哪有李眉儿好啊,我哪有李眉儿温柔啊,我老了,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了,也不听你怎么摆布,不是还要抬李眉儿做平妻呢么,都这样了,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气势我是怎么着儿啊!”

    魏伟彬果然就真怒了。

    蒋氏还不肯善罢甘休,冷哼着起誓:“我蒋海棠今儿就把话摆在这了,你想抬李眉儿做平妻,还真是你自个儿想的,我不同意,要是你不怕丢人,我就更不怕丢人了,咱们就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让靖州的各家给说道说道,看那李眉儿是怎么压过我的,看我这魏家大娘子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好交好为还不落好的,让靖州城里的人都瞧瞧,平日里严肃正派的魏同知,在府里面是怎么行事的!”蒋氏越说嗓门越高,越说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魏伟彬跺脚,被气的脸都白了,将手里的茶杯也摔了,桌子上的物件也扫到地上了,起身指着蒋氏骂道:“蒋海棠啊蒋海棠,你当真是个泼妇!”

    最后拂袖而去。

    等到了秋眉苑时,自然是安静了。

    眉姨娘正坐在屋里低头绣着东西,眼见着魏伟彬进来,抬头向他微笑,温柔的让丫鬟打洗脚水来。

    平日里都是眉姨娘亲自蹲在地上给魏伟彬洗脚的。眉姨娘服侍魏伟彬都服侍习惯了,这会儿刚俯身要给魏伟彬洗脚,便被魏伟彬按住了,很有丈夫爱护妻子的语气说:“你身子不便,我自己来吧。”

    眉姨娘便在旁边站着,等着魏伟彬洗完脚,给递来软巾。

    今晚上眉姨娘穿的是一套绣有淡粉色芍药的薄绸中衣,脖领稍低,露出了眉姨娘向来白皙细润的脖颈。

    魏伟彬抬眼看了一会,一时觉得面前的女人温柔娴静。

    他脑袋一热,冲着酒劲,就觉得有点失控,像年轻时那般的,抱起眉姨娘就往里屋里走。

    里屋中点着淡淡的熏香,魏伟彬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劲,把眉姨娘放在床上,便俯身要去解她的衣服。

    眉姨娘一双温润而带有淡淡温度的手轻按住了他的手,朝他摇头,柔声婉拒:“官人,怕是不行……”

    魏伟彬只觉得屋里的熏香十分好闻,酒劲上头,心跳的飞快,脸热心烧,耐着性子商量说:“无妨,我轻些便是了。”

    眉姨娘在他面前自然是得百依百顺。

    ……

    清晨,传来清脆的打鸣声。

    魏楚欣很早便醒了。披衣起身,走在院子里的青砖地面上,轻吸着空气中淡薄的潮气。

    站在院子门口,她能瞧见秋眉苑处。那里院门紧闭,一派节后的安静祥和。

    只是,正屋中却真是这样么。

    李眉儿这个女人,一直有个特点,那就是哭泣从来不出声。

    清早上醒来,正当魏伟彬回忆起昨晚上的温柔好事时,但见眉姨娘低伏在小案旁,肩膀微动,正在啜泣。

    魏伟彬不免起身,扣上中衣上的盘扣,走了过去,耐着性子询问:“这大节后的,你哭什么?”

    眉姨娘保持着姿势没动,捂着肚子还在低低的哭泣。

    这时魏伟彬才猛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一时觉得喉咙发紧,扳过眉姨娘的肩膀问:“你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眉姨娘一转过身来,魏伟彬才瞧见她苍白的面,满额头的虚汗。

    一时眉姨娘就跪在了魏伟彬脚下,抬头看着他,话才说了一半,人就又哭了:“我对不住老爷,我没能……”

    魏伟彬感觉自己呼不上气来,一时间也知道了眉姨娘为何如此,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哭什么,你怎么了?”

    眉姨娘便拿起了昨天晚上穿着的那套薄绸衣,魏伟彬看着上面满满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迹,脑袋“轰隆”了一下,只听眉姨娘哽咽着道:“妾身对不起老爷,妾身没能……没能保住孩子……”

    魏伟彬站在原地一时没动,尽量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和蒋氏大吵一架的事情自然是有印象的,从海棠苑出来便直奔秋眉苑……昨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一时没有深浅,行周公之礼时,他好像是听到眉姨娘说什么伤到了胎儿的话了,只是他正在兴处,便就没停……

    “老爷,都是眉儿不好,没能保住孩儿,你打我吧,你打眉儿吧!”眉姨娘还在地上跪着,抬头看着魏伟彬,满脸的泪痕。

第八十六章 周婆子的能耐(一)

    魏伟彬大抵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文人,平日里是要些脸面的。约束其行为的圣贤书中其中就有一篇讲的是“敦伦之礼”即:学儒必须敦伦尽分,始能希圣希贤。

    敦伦需尽分,以合天覆地载之理,於是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保身节欲,以培先天。敦伦积德,以立福基。

    魏伟彬想着圣贤所曰,不觉间已经面红耳赤。现如今因自己没能做到节欲,而是致使眉姨娘小产,真是又愧又悔。

    想来深深叹了口气,但终是有大男子主义的衙里同知大老爷的款儿,做错了事情,也不可能给个姨娘承认什么错误,反而是命令道:“昨晚上之事不可声张,除你我之外,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要知道此事有违魏家声誉。”

    眉姨娘终是得顺从点头。

    然后就见魏伟彬忙穿上了外衣,逃避什么般的,往出走去。毕竟有愧,一脚迈出门里,一脚迈出门外时,他还是忍不住交待了句:“你好生将养着,吃药调养好身子,不用怕花钱。”

    眼见着魏伟彬走了出去,眉姨娘则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吩咐贴身丫鬟打来清水,她净了净面,洗掉涂在了嘴唇上的铅粉,唇色重新恢复平时的淡粉色。她换了衣服,重新吩咐丫鬟给梳妆打扮,描了眉,匀了面,涂了胭脂,气色良好的坐在那里。

    戏还没有演完,得继续才是。

    *

    这里魏楚欣正吃着早饭。便有海棠苑的人来传话。说大夫人让过去取香囊。

    魏楚欣应声,吃完饭才过去。一进院子,就看见正屋的两扇门都在开着,蒋氏坐在屋里,悠闲的喝着茶。

    魏楚欣进来行过了礼,蒋氏态度良好的给她看座,一边给上了茶,一边让丫鬟拿来实木托盘。上面放着几个香囊,蒋氏对魏楚欣道:“这是芮家娘子端午节送过来的,说是府上的姑娘公子们每人一个,我想着你是从隋州回来的,见过世面,便可着你第一个先挑。”

    魏楚欣自然是得假意客气一番。其实怎么说都不重要。眼下眉姨娘肚子里的“虚物”是蒋氏的大敌,蒋氏叫她过来,也绝对没闲到这会儿羞辱挖苦她一番了事的。

    果然魏楚欣在蒋氏再三的冷嘲热讽中,选了一个,然后便听蒋氏道:“兰蕴居和秋眉苑挨得近,你眼光好,也替你二姐姐选一个时兴的样式,捎带着给她送去吧。”

    “这……我选的二姐姐不一定能喜欢。”魏楚欣装作为难的样子,看看蒋氏,不禁感叹这才是宅斗的能手,处处给人使绊子。魏二向来什么性格,要她擅自给选了一个,魏二必然是要找她茬的。

    只是这也不是蒋氏的真正意图。一个魏二能挑起来什么,蒋氏根据就瞧不上。

    “我让你给她选,选完了给她送去。”蒋氏开始动用当家主母的威严了。

    魏楚欣低头,随便拿了一个,然后听蒋氏命令:“我也乏了,你回去吧,现在就把这香囊给你二姐姐送去。”

    魏楚欣应声退下。往出走的时候,眼见着海棠苑里有个小丫鬟跟着走了出来。

    石榴看着那跟出来的丫鬟想说什么,但见魏楚欣使了个眼色,她便将话给咽了回去。

    这边魏楚欣没在海棠苑瞧见周婆子,原来周婆子已经率先带人来到了秋眉苑。

    两个粗使将秋眉苑院门紧紧守住,周婆子另带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走了进来。

    周婆子一张脸冷着,身后面几个虎背熊腰的脸也板着,那架势来势汹汹,让人看着着实害怕。

    眉姨娘在里屋坐着,眼见着周婆子带人过了来。

    周婆子手里拿着个白瓷碗,里面装着满满的黑色汤药。进来后只瞧了眉姨娘一眼,连话都没说,身后面几个虎背熊腰就直上前将眉姨娘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这架势虽没见过,但也听过,大娘子收拾妾身的惯常手段,要没这些力度,府里面的当家主母哪还来的威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怀了老爷的骨肉,你们谁敢动我!”这话几乎每个受到如此待遇的女人都会说。

    周婆子冷冷的笑着,如没听到般的,看着眉姨娘的垂死挣扎,掰开她的嘴,一碗汤药倒进去半碗。

    眉姨娘被四个虎背熊腰死死的按着手脚,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得,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那汤药流到嘴里。

    半碗汤药顺着脖颈洒了眉姨娘一身,周婆子眼见着半点没喂进去,一时间就有点怒了。将药碗先放在了桌案上,揪着眉姨娘的头发,猛晃了几下。

    做这事又不是没有经验,对于老爷的妾室,只要大夫人发话,私下里怎么调理都行,但就是不能伤着皮肉。得防着让她们得了证据,去老爷那里狐狸精般的告状。

    眉姨娘觉得头皮一阵阵剧痛,头被摇得彻底不分东西,周婆子见了,又试着拿起药碗,试图重新灌药。

    眉姨娘做戏做足,依旧是母亲拼死保护孩子那般,紧咬着牙关,不肯让那药灌进肚子里一分一毫。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婆子彻底被激怒了,把药碗往桌子上哐当一拍,开口吩咐四个虎背熊腰:“把眉姨娘衣服解开!”

    蒋氏既然发话要整治眉姨娘,自然就是想了万全之策。藏红花汤不喝还有别的办法,总之今日眉姨娘这孩子必须打掉。

    四个虎背熊腰,两人按着脚,一人按着手,将眉姨娘按在地上,一动都动弹不得,一人来脱眉姨娘的衣服,没用上几下,衣服就要被脱了下来。

    其实不单是魏府,在每个内宅里都有这些规则。向来服侍老爷的这些姨娘小娘们,大娘子宽宥给她们体面,她们能像花一样的活,不给她们体面了,她们便是连下人婆子都不如。

    男人对女人的狠,是薄情寡义,抛弃背叛。只是远远敌不过女人对女人的狠。

    眼见着周婆子拿着一根长有一尺的铁钩子来,眉姨娘终于是彻底服软了。

    她破了声的哭喊,跪地求饶道:“我喝,那药我喝!”

    这些婆子也都见怪不怪了。一般的女人在进行到这一步时,都是这般服软求饶,乖乖的喝下那药。平日里她们低声下气的求这群姨娘,现在正好全调了过来。

    几人就看着眉姨娘衣衫不整的去拿那汤药,半碗汤药,咕咚咕咚一滴不洒的尽数喝了下。

第八十七章 周婆子的能耐(二)

    周婆子冷眼旁观,见眉姨娘将碗中的落子汤一滴不剩的喝完,竟然十分平静的说:“现如今这孩子一就是没了,眉姨娘就是告诉了老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况且眉姨娘本身也并不是什么过错都没有的人,就拿眉姨娘父兄套走铺子里的两千五百两银子来说,这事和眉姨娘小产比起来,孰轻孰重,眉姨娘当自己端量。眉姨娘要为父兄考虑,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就应该清楚。”

    眉姨娘坐在地上,牙死咬着下唇,浑身颤抖,一声不吱。

    周婆子见了,便又道:“眉姨娘自己也是聪明人,相信有些事情自然想得开明。俗话说父母生养之恩重于泰山,眉姨娘要是真替父兄考虑一二分,最好就清醒一些,大夫人是魏府里的大娘子,要让谁好过要让谁难过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所以眉姨娘还别愤愤不平,怨天怨地的。”

    “现如今是夫人开恩好心肠,说只要眉姨娘听话,眉姨娘父兄套得铺子里的两千五百两银票就算了,眉姨娘父兄不用坐牢不说,就是老爷都不会知道此事,眉姨娘父兄还依旧好好的在铺子里管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的那样。”

    眉姨娘听了自然心动,心里不禁想着从头到尾魏楚欣真是好计谋。

    周婆子眼见着眉姨娘松了口,脸上似有动容之色,便继续道:

    “要想这样也是容易,得眉姨娘稍稍配合。”说着,走到眉姨娘身边,一面替眉姨娘将中衣扣子一颗颗扣上,一面笑着说道:“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本也是不值两千五百两的,只是夫人想着,要搭上三姑娘兴许就值了。”

    “三姑娘的生母兰姨娘,想当年是多得老爷宠爱,相信眉姨娘比我这婆子更加清楚。只不过可惜,现如今兰姨娘过世,人走茶凉,老爷对她的情谊自然也就淡了下来。眉姨娘肚子这时又争气,又为老爷开了一枝散了一叶,这便得了老爷的宠。只不过三姑娘自来是个孩子,眼见不得这些,想想当年老爷对兰姨娘的那些个好,现下都转移到了眉姨娘身上,便一时糊涂没想明白,推了眉姨娘一把,眉姨娘你呢,又没有防备,腹中胎儿本来就不稳,谁曾想这孩子就这么没了。”

    周婆子说着,已经给眉姨娘重新穿上的中衣,拿帕子擦干净眉姨娘脸上的药渍,吩咐屋门口站着的,已经被吓破胆了的丫鬟:“还不进来给你们小娘换身干净的衣服。”

    一会的功夫,眉姨娘已经被穿戴了整齐,这里周婆子心里估摸着藏红花汤药效也该发作了,得赶在眉姨娘小产之前离开秋眉苑,便最后说道:“一会三姑娘就过来了,眉姨娘自来是知礼的,一定知道怎么做能让大夫人满意。”

    眉姨娘眼睛睁大的看着周婆子,周婆子还笑了笑:“眉姨娘也别怨我周婆子,我也只是个下人,遵照主子的话罢了。有主子的体面,才有奴才的体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相信眉姨娘自是明白这理儿。”

    *

    这里魏楚欣进秋眉苑,周婆子带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正好从秋眉苑出来,自然是打了个照面。

    周婆子无事人般的,依旧是蒋氏身边的体面大丫鬟,和魏楚欣问好。

    魏楚欣笑着回道:“周妈妈好。”只当没瞧见周婆子身后那并非善茬的婆子。

    因身后有蒋氏派来的小丫头子看着,魏楚欣进了秋眉苑便喊道:“二姐姐在么,我来送东西。”

    这里有秋眉苑的丫鬟听见喊声迎了出来,先道:“二姑娘去了大姑娘那里,三姑娘要送什么,交给我便是了。”

    “二姐姐不在啊。”魏楚欣手里拿着那香袋,才欲交给丫鬟,便见眉姨娘含笑着迎了出来,道:“三姑娘难得过来,快请屋里坐坐。”

    一切都是演给那小丫头子看的。

    魏楚欣便故意装作有所戒备的样子,拒绝眉姨娘道:“兰蕴居里还有些事情,便不坐了。”

    然后眉姨娘不肯善罢甘休,拽过魏楚欣的手,强留道:“屋里沏了好茶,三姑娘喝一杯再走也是不迟。”

    说着两人便先后进了屋。蒋氏派来的小丫头子就看到这里,眼见着魏楚欣和眉姨娘进了屋子,她便赶紧回去通风报信了。

    一进屋子,眉姨娘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此番设计虽说是帮了眉姨娘,但难免让眉姨娘受了一番侮辱。

    魏楚欣便站在高几下面,看着上面放着的吊兰,并不敢回身直视眉姨娘,只说道:“那落子汤对身体有损伤,一会我开副方子,让人到药房抓药,姨娘连续喝一个月便能和缓过来,楚儿保证绝不会影响姨娘再孕。”

    反倒是眉姨娘,看着魏楚欣的背影,感激但无力的说道:“都如三姑娘所筹谋的那样,一切进展顺利。”

    魏楚欣看着吊兰叶子上面的纹理,试问眉姨娘道:“姨娘还好?”

    眉姨娘摇头苦笑,“就是逼着喝了一碗藏红花而已。”

    魏楚欣听了,心里突跳了一下。

    “是落子汤还是藏红花汤?”魏楚欣忍不住回身追问。

    眉姨娘见魏楚欣一时紧张,便瞒了一瞒,说道:“我说错了……原是落子汤。”

    魏楚欣便看着眉姨娘的眼神,“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姨娘可得实话实说!”

    说着魏楚欣便走了过来,按过眉姨娘的手给眉姨娘诊脉。

    眉姨娘见魏楚欣脸色十分不好看,诊完了脉,便在桌案上找到纸张开方子。她也猜到了结果,看着魏楚欣写在纸上的一味味药,道:“三姑娘不必再为我费心了,这辈子有玉儿一个女儿已足够了。”

    魏楚欣抬头看着她,话音还没落,就见她脸色一下子白了,双手捂着小腹顿时出了一头的虚汗。

    周婆子逼眉姨娘喝下的藏红花汤奏效了。

    魏楚欣扶住眉姨娘,想用手上指环为眉姨娘施救,但几次凝神聚气都没能奏效。

    急得魏楚欣朝外面丫鬟吩咐道:“快去请郎中啊!”

    眉姨娘疼的已忍不住呼喊了出来。

    丫鬟一盆盆往外端着血水,眉姨娘躺在床上,疼的几近昏厥。

    魏楚欣站在旁边,和那日花钱收买的郎中研讨。

    魏楚欣:“先用一味铁华粉镇痛。”

    郎中犹犹豫豫的摇头:“怕是药效过猛,伤了肌理,以后再难受孕。”

    眼见着眉姨娘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疼的已快神智不清了,郎中还怕用错了药担责任而唯唯诺诺的。

    “保命重要,还是怀孩子重要?”魏楚欣拍板:“赶紧将药融化了,喂眉姨娘服下,出现什么后果,不用你向魏同知解释!”

第八十八章 蒋氏演技派(一)

    郎中到最后还是在犹豫,从药箱里慢吞吞的拿出丸药。

    魏楚欣一把抢了过来,找来瓷碗将药丸冲了开,扶起眉姨娘,迅速的将药汁灌了下去。

    扶眉姨娘躺好,魏楚欣一边拿帕子给她拭去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对站在一旁的郎中道:“先生可以回去了,如若有人问起,先生自是知道该如何说吧?”

    郎中点头:“三小姐大可放心。”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郎中下着保证。

    这边魏二正在魏昭欣房里。魏二也是纳闷,魏昭欣没事找她作甚。

    眼见着魏昭欣手里拿着的两支珠花,每一支都好看。

    “二妹妹可有相中的,要是相中了哪个,尽可拿去。”魏昭欣大方的道。

    “大姐姐此话当真?”魏二一脸的不敢置信。魏昭欣的东西向来都是好的,是她想得也得不来的。

    魏昭欣还没等回答是与不是,就见有个丫鬟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脚还没迈进屋子,声音先传了进来:“二姑娘,不好了!三姑娘害得眉……眉姨娘小产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魏昭欣推了她一下,“二妹妹,你在听么,魏楚欣害得你娘小产了。”

    魏二被丫鬟拽回秋眉苑时,就见着魏楚欣站在眉姨娘旁边,正俯身给眉姨娘擦汗。

    眉姨娘昏睡了过去,脸上惨白。想着刚才在魏昭欣处听着的话,魏二一时就冲了过来,拽住魏楚欣的胳膊便喊道:“你个扫把星,你把我娘怎么了!”

    魏楚欣没有好脾气在这里哄魏二玩,她看着魏二,冷声:“松开。”

    魏二一时被魏楚欣眼睛里的冷厉给震慑住了,一时闭上了嘴巴,等反应过来时,魏楚欣已经走到了门口,魏二便追了过来,“你害我娘没了孩子,我要告诉爹爹,我这就去告诉爹爹!”

    床上躺着的眉姨娘一时被吵醒了,翕动着下唇角,半天才发出声音:“玉儿,你过来,听娘和你说,不怨你三妹妹……”

    魏楚欣敛容,甩开魏二拽着她胳膊的手,“要真孝心就去看看眉姨娘,至于父亲那里,自是用不着你说。”

    魏二一时被说的理亏,回身看着躺在那里的眉姨娘,不免就哭了出来,“娘,你没事吧,你疼不疼啊……”

    “娘不疼,玉儿不哭……”

    魏楚欣临走远时,听屋里面两人的哭泣声。

    石榴陪在一旁,看着魏楚欣不免担忧的问道:“姑娘,眉姨娘会不会讹赖上咱们啊?”

    魏楚欣没回答,只是道:“咱们齐国有几座出名的山,靖州梓浣山算是一座,要是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该是多好,一定比乌烟瘴气的府里待着舒心。”

    石榴见魏楚欣所问非所答,听得一头雾水:“姑娘,你在说什么呢?”

    *

    不消一个时辰,魏楚欣致使眉姨娘小产的事情就在府里传开了。

    魏楚欣闭门不出,这期间魏孜博和魏四各来了一次,魏楚欣都没有见。

    张妈妈在屋里急得坐不住,跳脚搓手问魏楚欣该如何是好。

    魏楚欣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写字,并不说什么。

    终于挨到了晚上。魏伟彬从衙里回来,才走到门口,眉姨娘小产的事情就传到了他耳朵里。本是不动声色的往书房走,只是没想到,才一推门,魏二就哭着赶了过来,说了一遍魏楚欣是怎么嫉妒魏伟彬对眉姨娘好,是怎么推了眉姨娘一把,致使眉姨娘小产了的话。

    魏伟彬坐在那里听着,即使知道是胡编乱造的,但想了半天,竟然觉得这倒是个挺好的托词。

    眉姨娘的孩子一就是没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正视昨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要真相传了出来,是他酒后没有分寸致使眉姨娘小产,那他这靖州同知的脸面,魏家书香门第的声名,该往哪放。

    魏二扯着嗓子,哭号告状了一通,但听魏伟彬平静的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父亲要动用家法么,还是将魏小三撵回庄子去!”说着,魏二激动的用袖子抹了眼泪,自作主的道:“我这就把魏小三带来!”

    魏伟彬听的不耐烦了,眉头深深皱着,冷声打断道:“别在这里胡闹,先回去,回去照顾好你小娘!”

    魏二脸上一僵,眼看着魏伟彬是生气了,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忍着啜泣,受了多大委屈般的,应声退了出去。

    等魏二走出去后,魏伟彬眉头紧锁着,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半天。然后让人不解的是,他没立马去秋眉苑看眉姨娘,而是往蒋氏院中走了来。

    这里魏伟彬才走到一半,就有小丫鬟来蒋氏屋里报告。

    蒋氏正坐在小案上喝茶,听说了魏伟彬到她屋里来了,一时就有点心虚,侧头问身边的周婆子道:“魏二去没去老爷房里告状?”

    周婆子赶紧点头,“去了,有人瞧见,老爷一回来,二姑娘就哭着跑书房里去了。”

    蒋氏放下盖碗,点了点头,心下暗自思忖,既然都知道了是魏小三害得李眉儿流了产,魏伟彬怎会第一个上她这里呢?

    正想着,魏伟彬就进屋来了。

    蒋氏见了,赶紧起身迎了出来。见到魏伟彬也是沉着气,先看魏伟彬是什么意思,只字不提眉姨娘小产的事,只笑着道:“老爷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吃过了晚饭?”

    见蒋氏这般热情,魏伟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清了下嗓子,沉吟着说:“嗯……还没吃呢。”

    “还没吃饭!”蒋氏听了,赶紧吩咐人让给魏伟彬摆饭。

    魏伟彬看着,摆了摆手,沉吟说道:“先不急吃饭,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蒋氏装作不解的样子,眼见着魏伟彬脸上十分严肃,便吩咐屋子里的下人退下,只剩夫妻两人时,蒋氏看着魏伟彬问:“老爷想说什么?”

    魏伟彬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事的罪魁祸首明明是他自己,他便斟酌着说道:“棠儿可知道今日府中发生了何事?”

    还棠儿!蒋氏心里冷笑了下,面上摇头说道:“昨日端午,张罗了一日又喝了不少的酒,今早上起来便觉得头疼,便一日没出门,周婆子瞧见我身子不爽利,府里各婆子来回的小事便没告诉我。”说着,眼看了看魏伟彬问:“看老爷这样郑重其事的,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妾身不知道的?”

    蒋氏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先把自己择个干净。

    魏伟彬半天没说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眉儿小产了。”

    “什么?”此时真是考验蒋氏演技的时候了。蒋氏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魏伟彬,不可思议般的又确认一遍:“老爷说什么,可是说真的?!”

第八十九章 蒋氏演技派(二)

    魏伟彬又郑重其事般的点了点头。

    这里蒋氏为了不落人嫌疑,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她也马上郑重其事了起来,站起身,便要出门:“怎会有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怎没人告诉我一声呢!”

    说着她便喊外面周婆子,很有大娘子关心小妾的行事风度,吩咐道:“快去派人请郎中,你随我去秋眉苑看看,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流了产了呢!”

    魏伟彬看着蒋氏在门口张罗,他便有些愧色。

    这里蒋氏回身,体贴的劝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老爷也先别上火,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老爷的身子也要紧。老爷在衙里忙了一天了,现下连饭还没有吃,老爷是魏府的天,棠儿先去眉姨娘院里探望,老爷就在这里先用些饭吧。”说着,又吩咐丫鬟去准备饭菜。

    这里魏伟彬要再分是个男人怎能吃下去饭。就别说是个男人了,就还是个人,他都不能吃这个饭。

    见蒋氏已经往走出了院子,他便也不得叹了口气,跟着往秋眉里来了。

    秋眉苑正房里,眉姨娘正躺在床上,已是清醒了过来。

    蒋氏进屋时,正有丫鬟给盛来了参汤,扶眉姨娘起来喝汤。眉姨娘身子虚得不行,嘴唇都没血色,明显是那碗藏红花汤伤了身体。

    “妹妹,你感觉如何?”蒋氏一进来就顺势坐在了眉姨娘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汤碗,实在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

    眉姨娘冷眼看着蒋氏,只见蒋氏陡然变了脸色,声音很低但非常有魄力的道:“一会在老爷面前应该说什么话,你知道吧!”

    这话刚说完,魏伟彬就进了院。

    蒋氏就面上带笑,实则手在暗处里狠狠的照着眉姨娘的胳膊就掐了下去。

    眉姨娘吃痛,虽没吭声,但眼睛还是疼得泛起了水花。蒋氏一边盛了口汤往眉姨娘嘴里送,一边压低声音道:“给我哭,求老爷,让老爷撵魏三出府。”

    这里魏伟彬一进来,就看见蒋氏正关切的喂眉姨娘喝汤。眉姨娘一张脸惨白着,眼睛里溢的都是眼泪。

    眉姨娘看了看蒋氏,才虚弱的对魏伟彬说道:“老爷,我对不起你,孩子没能保住……”

    魏伟彬听到这里,害怕眉姨娘再说出来什么,便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那个事已至此,你也要想开些啊,孩子没了,你也得保重身子。”

    蒋氏听了这话,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心里实则是酸了。

    只是魏伟彬却没看出来,他一门心思想的都是眉姨娘别说出什么来,要说出什么来,他面子上难看不说,就是蒋海棠抓住了他一条小辫子,以后多少落了话柄在她手里。

    这样想着,魏伟彬便走了过来,拿过蒋氏手里的汤碗,对蒋氏说道:“天不早了,棠儿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魏伟彬下了逐客令,蒋氏也便不得不走了。

    临走临走她还不忘敲打眉姨娘道:“那妹妹便好好休息,切不可过度伤心,让老爷也跟着伤心,也让你父兄跟着担心!”说完,还不忘给眉姨娘一个眼神,让眉姨娘自己领会。

    这里蒋氏一走,屋里魏伟彬和眉姨娘都默了那么一默。

    最后魏伟彬将手里拿着的汤碗放在了身边的小案上,隐晦的问眉姨娘道:“到底怎么回事?”

    魏伟彬的语气并不能算好。眉姨娘听了,便强挣扎着要起来回话。

    妾室在齐国是多么的可悲可怜,她都难受到这种地步了,还得想着妾身在主君身边的礼数。

    魏伟彬见了,皱了皱眉按住眉姨娘道:“你好生坐着说吧。”

    眉姨娘道了谢,然后才看着魏伟彬,柔声道:“今天上午大夫人让三姑娘过来送香袋,妾身留三姑娘暂坐。说话间谈及了腹中胎儿,三姑娘爱屋及乌,想要摸探腹中胎儿。偏巧这时,妾身小腹剧痛,昨天……昨天晚上的……刚巧坠了出来,出了好多的血,后来叫了郎中,三姑娘一直陪在妾身身边照顾,受了惊吓。都是妾身不好,吓坏了三姑娘不说,也让别人误会了三姑娘。”

    魏伟彬听了点头,在眉姨娘处稍坐了会,最后交代道:“你好生将养着吧。”便那么走了。

    等从眉姨娘这里回书房时,眼见着魏楚欣已经候跪在书房门口了。

    魏伟彬招呼魏楚欣进屋,父女两人在屋里具体说了什么,谁也不曾知道。

    只知道当天晚上三姑娘回兰蕴居便开始收拾起衣物用品。

    第二天上午,大老爷便吩咐管家套好了马车,要送三姑娘走。具体要给送去哪里,送出去还接不接回来了,别说是旁人,就是大娘子蒋氏都不知道。

    魏伟彬吩咐了下去,谁也不许再提眉姨娘小产一事,否则乱棍打死。这样一下了狠话,府里的人无人敢再提,府外的人自然无人知晓。

    兰蕴居里,魏楚欣正收拾着衣物,吕氏领着魏四便过来了。

    一进来,魏四便是拉过了魏楚欣的手,着急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大伯父为什么要送你走?”

    魏楚欣笑着不解释,只是回握住魏四的手道:“我做错了事情。”

    “做错了什么事,就非要送出府么!”魏四有些着急,拽着魏楚欣的手便要往出走:“走,我带你找大伯父去,大伯父是有学问的,读书明礼,今儿豁出去了,什么事儿非得说个明白,又这么送你出府成什么样子!”

    “恬儿,”魏楚欣已经被拉到了门口,“是我自愿要出去的。”有这样的朋友,魏楚欣心里面暖暖的。

    “你自愿出去的?”魏四睁大眼睛,不能理解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摇了摇她胳膊道:“我出去一段时间,到时候还回来呢。”

    “真的?”魏四听了不信,“你可别骗我!”

    “真的。”魏楚欣保证着点头。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出去?”

    这里吕氏以为魏楚欣有难言之隐,便叫过魏四道:“恬儿,别为难你三姐姐了。”

    说着,便叫丫鬟将给魏楚欣带过来的吃食和盘缠拿了过来。

第九十章 一举两得

    果子是包了不少的,放在竹篓里,装得满满的。又另有一些碎银子和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吕氏拍了拍魏楚欣的肩膀,笑着说:“三姑娘出门,也是没什么好送的。银子不多,三姑娘留着用吧。”

    府里每月的月银也是不多,姑娘和姨娘每月三两,正房每月五两。要单靠月银,这五百两银子要攒几年。只不过魏伟松自是做生意的,在银钱上从来不缺吕氏。

    魏楚欣只接了糕点果子,银钱却怎么也不肯收。

    魏四见了,实诚的将银票往魏楚欣怀里塞:“在外面用得到的,这些呢你就拿着吧,我父亲铺子里,哪还不挤出些银子来。”

    最后无奈之下,魏楚欣只收了几两碎银,至于那五百两银票,怎么也不肯拿。

    “楚儿手头还有些钱使,等真到了没有时,楚儿管二娘借,二娘别不借才是呢。”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这份情,魏楚欣记下了。

    刘大着人套好了马车等在府门口。

    魏楚欣先去槿香苑和老太太辞别,只是这老妖婆惯会见风使舵的。见魏伟彬发话要送她走,便不再肯见她了。魏楚欣连着一个月早起给她熬梨,还真是没换来老妖婆一丝一毫的真情来。

    今年是乡试年,快秋闱了,魏孜博每天在学里读书,很晚才回来,自然无心过问府里这些闲言碎语。倒是他的亲妹妹,悠闲的很。

    魏楚欣和张妈妈,石榴三人往马车处走时,便见着魏昭欣趾高气昂的等在前面。

    魏楚欣见了,都懒得理她,本想着绕行而过。但听魏昭欣道:“你娘是手下败将,你也是手下败将。还想高攀芮家,想得美吧。”

    魏楚欣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有点以德报怨的意思,笑着对魏昭欣道:“这一走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姐姐了。万没想到大姐姐心里有我,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来送妹妹,妹妹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既然如此,我便告诉大姐姐一个秘密吧,今年秋闱,芮禹岑能得乡试第一,大姐姐既然存心要缠赖人家,可得加倍努力才是啊!”

    魏楚欣说完还不忘微笑,完全是一副我不行了,往后就交给你了的意思。

    就是个别字眼说的实在不中听,比如说这个“缠赖”概括的倒挺准确,但却是不招人听的大实话。

    魏昭欣一副以胜利者自居的模样,看着魏楚欣趾高气昂道:“这就不劳烦你魏家小三腊月羊操心了,我和岑哥哥自然是相配的。”

    魏楚欣听了真忍不住要咋舌了。

    还“岑哥哥”,还“自然是相配的”,这话说的也真是脸大不害臊,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魏楚欣真想劝她一句:别痴人说梦了,到后来人芮禹岑根本就不知道你魏昭欣是何许人也。这世界还向来是不缺厚颜无耻之人。有人的脸,还真是大哉,厚也。

    *

    车外,天清云淡。

    魏楚欣撩开窗帘,呼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

    张妈妈和石榴坐在一旁,有说有笑的。马车平缓的驶着,昨晚上的场景跃然而现。

    魏伟彬坐在书房里,蹙眉敛容,满脸的愁相,她轻轻唤他:“父亲。”

    魏伟彬抬头,见她脸上惨白,没等说话,便又跪在了地上:“孩儿犯了大错,致使眉姨娘没……没了孩子,还请父亲责罚。”

    魏伟彬思忖着什么,没有吱声。

    她便又道:“父亲,楚儿真不是故意的,也……也不知道怎样,楚儿一碰眉姨娘肚子,眉姨娘就小产了,出了好多的血……”

    因先时眉姨娘已经做好了铺垫,魏伟彬眼见着魏楚欣浑身颤抖,头冒虚汗,终忍不住扶她起来,劝慰了几句:“事发突然,也不能全怨你。”

    这是真拿她做了替罪羊了。

    魏楚欣靠在魏伟彬怀里只是低声哭泣。魏伟彬觉得挨着他的衣衫都被她哭湿了。

    最后魏楚欣自责的说:“父亲,听人说梓浣山自是清修圣地,楚儿自来生辰不好,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儿想去梓浣山暂住,为眉姨娘的孩子诵经超度,为父亲祈福,为祖母增寿……”

    想到此处,魏楚欣不免淡笑,问身边石榴和张妈妈道:“这要是大夫人知道魏伟彬给了我五百两银子和城郊的二十亩良田,让我去梓浣山小住养心,想回来支会一声便可随时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呢?”

    “老爷心里还是有小姐的。”张妈妈在旁说道,“出了此等事情,都没有过多责备了小姐,真真是兰姨娘的保佑。”

    魏伟彬心里有她?

    魏楚欣想啊,还不是算计的好,让魏伟彬误以为她这个女儿替他背了黑锅,保住了他文人士大夫虚伪的面子,他靖州同知,自是节制博学的人,哪能干出那等事情。

    石榴知道怎么回事,听着张妈妈的话,只是笑着压低了头,并不说话。

    张妈妈见两人都憋着乐,不解的看着两人,“这是藏什么猫腻了,瞒着我老婆子不说!”

    “哪有?”石榴俏皮的笑着。

    又一个大获全胜。此次脱身,本是想着到梓浣山小住几月,假托拜了什么高人,学得了什么医术,以后为人看病,也可正大光明,不用遮遮掩掩了。再有,她手上已攒了不少的银子,得找机会把这些死钱变成活钱……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魏楚欣三人,走了两日,一晚投宿于乡野客栈,不急不缓,在第二日下午,终于到了梓浣山山脚之下。

    府里派来的马夫将魏楚欣三人送至落尘庵山门之下,和魏楚欣告了别,打道回府。

    魏楚欣带着石榴和张妈妈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庵门口走,上了长满荒草青苔的石阶,去叩已经斑驳掉漆了的红油门扉。

    稍等片刻,便有身穿青色布衣的比丘尼迎了出来。

    魏楚欣略施佛礼,“我们打靖州城来,尘世困顿,想在贵庵暂住清修,还请师太收留。”

    比丘尼听了,回礼道:“女施主请稍等片刻。”说毕,回身走了。

    等争得住持同意,比丘尼引三人进庵。

    进了庵门,便是几座大殿。往里走去,才渐渐的看见一排规制如一的平房。

    走到其中一间,比丘尼将房门打开,请三人进了去,“女施主暂且在此住下吧。”

    魏楚欣微微欠身:“有劳了。”

第九十一章 那个高僧!

    这里张妈妈卸下行李包,从里面拿出三天前就准备好了的清香和香油钱,笑着递了过去。

    “阿弥陀佛。”比丘尼施了佛礼,临要出门时,不忘提醒:“佛门清静,女施主莫要破了规矩。”

    魏楚欣三人点头:“谨记。”

    屋里陈设十分清简干净,想来是日日有人打扫。正面靠墙置着几张通铺,窗下一张木案,木案下面是几个叠在一起的拜垫。

    身处此地,未免让人觉得压抑。

    见比丘尼走了,石榴不禁松了口气,将背上的包裹卸下,一边归拢着衣服,一边叹道:“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吃不了肉,也喝不了酒了。”

    粗茶淡饭未免不是好事。

    一晃三日已过,魏楚欣沉心静气,潜心研究医术。

    这里石榴开门,送午饭进来,“吃饭了,姑娘。”

    出家人讲究过午不食,魏楚欣身在其中,虽然不能在心里真正做到虔诚,但也不想打破了规矩。

    所以每日吃饭,必是比在府里时多吃一碗。石榴和张妈妈就总忍不住揶揄她:“姑娘的饭量越发的大了,这以后哪个男子还敢娶你。”

    “没人娶才好,我一个人过岂不是更好,还省着受夫家的气了。”魏楚欣半真半假,玩笑中又无不认真。

    只是张妈妈听了,第一个反对:“小姐又说胡话了,姑娘大了不成亲,岂不是要被人家笑掉大牙。”

    石榴接过来:“哪有什么胡话不胡话的,我也觉得挺好,人这一辈子怎么活不是活,还非得嫁人不可么!”

    张妈妈手里正拿着木鱼,听两人一个唱一个喝的,未免气的在两人脑袋上各敲了一下。

    魏楚欣自然是抿唇闭嘴,笑而不言。

    石榴便偏不,捂着张妈妈敲过的地方,呲牙咧嘴,邪乎的道:“完了,都打出个包来了吧!”说着凑过身子,让张妈妈瞧。

    结果是又挨了那木鱼一下子。

    饭后要去大殿中参禅。住持领着一众弟子诚心念经。魏楚欣也跟着跪在拜垫上,沉心听着。

    一跪要跪两个时辰,张妈妈和石榴自然是受不住。一个腿脚不利落回禅房里休息。一个等在外面,眺望远处青山。

    等魏楚欣出来时,见石榴正蹲在墙角处拿木棍画着什么。

    在庵中除了帮比丘尼做些基础的活计,大多时间闲来无事,魏楚欣便趁着空闲,教石榴识一些常用的汉字。

    这里石榴正一直在地上拿木棍描着一个“闲”字,连魏楚欣走了过来都没有发现。

    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石榴回过头来,无精打采的看着魏楚欣:“姑娘出来了,念完经了?”

    瞧石榴霜打了茄子,蔫巴的花骨朵一般,魏楚欣便道:“明日咱们下山,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说真的!”眼见着石榴葡萄般的大眼睛就亮了,当真扔了木棍,站起身来,计划道:“那我想吃糖人,吃糖葫芦,吃糖炒栗子!”

    魏楚欣听了无语:“干脆把你塞糖窟窿里算了!”

    石榴嘿嘿的笑,认真思忖着这个问题:“行,真行!这样我就一辈子都甜甜蜜蜜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真是如魏楚欣答应好的,出了落尘庵,下了山。

    只不过魏楚欣却故意骗人玩,下了一座山,却又上了另一座山。出了落尘庵,来到了云隐寺。

    一径走来,就听当地来往的香客说云隐寺里逸云住持医术如何了得,有怎样的妙手回春之赞誉。魏楚欣听了,心里就觉得兴奋,想来这山她是没白下。

    等上了山,开门的僧人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女施主,又听说想拜会逸云住持研习医术,便婉言拒绝了。

    两人往山下走,眼见着石榴被饿的前胸贴了后背。魏楚欣便提议:“走,咱们逛市集去。”

    山下两村交汇处是有个小集市,只不过因村子里人口不多,商贩一般是上午摆摊,下午就都撤了。

    等魏楚欣两人赶到时,空看着一地的残花菜叶,一时间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第一次没拜会着逸云住持,魏楚欣也并不气馁,三日后再访云隐寺。有了前车之鉴,这回魏楚欣是带着张妈妈去的,到了寺门口,张妈妈便扮上了病人,直按着腰说做农活给闪到了。

    这次三人倒是进得了寺里,只不过却不想出来为张妈妈诊治的并非为逸云住持,而是逸云住持的弟子能忍法师。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最后装病被人识破,云隐寺中僧人直接将魏楚欣三个记了名,再想装病见一见逸云住持怕是不大可能了。

    一晃在山中已月余。

    这日阴历十五,夜晚照常在月色下览阅《魏氏医书》。

    青山霁后云犹在,曲径遥闻精舍钟。

    伴随着晨曦中的第一缕微光,天上延展开的书页慢慢隐去。尽管那银色字体越来越淡,魏楚欣还是在最末处边角上看到了一句诗:

    云深逸隐魂归处,虎狼附子逆回阳。

    云深逸隐之处?魏心里不禁想道:云隐寺,逸云住持,魂归之处……

    连访逸云住持数次,也并未见到其人。魏楚欣也就不再执拗于找他研习医术了。只不过是想到医书上的那一句诗,魏楚欣每日必是要到云隐寺,讨一帮僧人生厌。

    早上去,晚上回来,云隐寺亦如以往,香客络绎不绝,并无异常。

    这日清早,阴云密布,眼看着要下大雨。

    石榴和张妈妈都劝魏楚欣道:“外面天气不好,姑娘今日就别去云隐寺了吧。”

    说着豆大的雨点就滚了下来。想着这几日云隐寺也并没发生什么,魏楚欣也就打算作罢了。

    坐在案前研习医术,才写了几个字,心里便是有隐隐的空荡烦闷之感。

    魏楚欣起身,看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青山和烟,被雨浇筑的白茫茫一片。

    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赐给了她这枚指环,她便不能辜负这份天恩。若如云隐寺里一切如常,她也只不过是多跑了一趟。要是真出了什么人命,她因外面下了大雨而没有去……

    想着,魏楚欣轻抚摸着食指上的指环,终是吸了口气,招呼正站在门口看雨柱的石榴道:“去庵中借张蓑衣来吧,我还是得出去一趟。”

    这样一下决定,反而觉得心里舒坦了。

第九十二章 放开那个少年!不放!

    见魏楚欣是打定了主意非去云隐寺不可了,石榴和张妈妈非也争着要跟着去。

    魏楚欣拗不过两人,最后折中带着石榴走了。

    两人身上都披着蓑衣。那蓑衣本来便重,再加上走着泥泞湿滑的山路,又一路著有风雨,两人身上又都没几两肉,走起路来自然十分吃力。

    石榴便想了个办法,扬起了嗓子,唱起了山歌。

    这小丫头还真有点天赋,嗓音清亮,山歌唱得婉转悠扬,使人听了走起路来都有了力气。

    魏楚欣在旁赞道:“早怎么没透露过有这样的好嗓子,唱得真好。”

    石榴不经夸,嘿嘿的笑,自嘲着说:“以前哪有这样的空地方,经得起我这样的喊呢!”

    魏楚欣笑道:“那以后上山你天天给我唱好不好。”

    “好是好,但姑娘得给工钱!”

    一边打趣一边走,终于是走到了云隐寺山门口。

    外面乌云压得很低,想着今日大雨,并不会有香客前来进香,云隐寺寺门早早的就关了。

    等魏楚欣和石榴上了石阶来敲门时,半天也没人给开。

    “师傅,快开门啊,开门啊!”石榴禁不住向里面喊,两人虽是披着蓑衣,但风雨交加,走了一个半时辰的山路,已经被浇成水鸭子了。

    “来了,来了。”来开门的僧人已经认识两人了,门一开就忍不住道:“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真是虔诚,下了这么大的雨还上山来。”

    终于站在了能避雨的廊子中,脱下了蓑衣,两人拿袖子擦着从鬓角上淌下来的雨水。

    小和尚看着两人着实狼狈,开口念了句佛,不禁对魏楚欣道:“看女施主心诚,小僧便多一句嘴。逸云住持现下正在偏殿,女施主前往,许是能遇见逸云住持。”

    “当真!”魏楚欣听了一喜,也不顾外面的雨了,道过谢,拽着石榴便往偏殿方向跑。

    石榴在后面拿手帮魏楚欣挡着雨,一边跑一边抱怨:“我说姑娘,你是中了什么邪了,逸云住持又不是神仙,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这么凉的雨,小心染了风寒!”

    “没事,快走吧!”魏楚欣笑着拉过石榴的手,一路快跑,“一就是被浇成落汤鸡了,就别再挣扎了。”

    快跑到偏殿时,两人轻快的笑声一下撞上了哀嚎的哭声。

    “姑娘,你听……”石榴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那句诗:云山逸隐魂归处,虎狼附子逆回阳。

    魏楚欣脸色也是一变,步速很快的便冲到了偏殿。

    偏殿里六扇单门悉数敞开着,往前延伸着的飞檐上细雨如柱,细密的如一曳浑白的软帐子,哗啦啦的击打在青砖地面上。

    偏殿里很潮,空气中透露着哀伤与烦闷。眼见正中着黄色海青,手执佛珠的年轻僧人无望摇头:“阿弥陀佛,事已至此,施主请节哀顺变吧。”

    年轻僧人身边站着四个男人,有老有少,有衣衫华丽者也有衣衫破旧打着补丁者。年老者叹息,年少者失声哀嚎。

    魏楚欣走了进去,她浑身是水,水珠沿着衣角滴滴答答的不住往殿中光滑地面上落,仿佛身穿布衣男子那悲伤的眼泪。

    几张拜垫拼凑在一起,上面躺着个如她此时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年双眼乌青,面色惨白,气息奄奄,距离鬼门关已没有几步之遥。

    魏楚欣不顾众人反应,跪在地上先诊了少年的脉,按了半天,好像只那么孱弱的动了一下,似乎真如年轻住持所说的那样,这人已无力回天了。

    少年中衣敞着,胸口几个大穴上都被逸云住持施了银针,对于正常的行医者来说,这是最后一试,成便成了,不成便只能安置后事。

    魏楚欣抿了一下唇,伸出手来,拔下了少年正胸口处的一根银针,眼睛看了下指环,想着她能不能试试。

    魏楚欣凝神,佩戴着的指环随着她的意念真的亮了。本是要借助指环的能力,在少年的人中穴上施针,做最后一搏,不曾想身后面那个穿布衣和气息奄奄的少年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突然拽住她胳膊阻止:“你是什么人,不许对凌儿尸首不敬!”

    尸首,不是还没死呢么。

    思绪猛然被人打断,亮起来的指环如烛火被大风掠过了一般,陡然灭了。太阳穴如丝丝琴弦被人突然拨断了一般,剧痛入心。魏楚欣拿手掌抵着太阳穴,厉声对身后人道:“要不想让他死,就让我试试。”

    “让女施主试试吧。”一旁逸云住持发言劝慰道,那个男人才呜咽着同意了。

    一瞬间出了满身的虚汗,魏楚欣猛的晃了晃脑袋,忍住那股钻心的闷疼,深吸一口气,再次凝神,顿了那么半刻,指环再次亮了,只不过可能受魏楚欣体力影响,那银光十分稀微。

    魏楚欣屏息,一手将银针旋于少年人中穴,一手探着他脉络。针入穴眼的那一霎那,少年脉络连续快跳了两下。魏楚欣受到鼓舞,再次去把原本深埋膻中穴位的银针拔出,也就在这时,指环上微弱的殷殷浅光顺着少年的鼻翼钻进了他的肺腑。

    魏楚欣眼疾手快,将银针再一次刺于他膻中。针入穴眼之时,少年一口浓血喷出,随即脉络如淤塞之泉,移除巨石后而通畅无阻,涓涓而流。

    眼见如此,魏楚欣呼出一口浊气。力气透支,她跪坐在身前拜垫上,对看着应该是逸云住持的僧人道:“宜速用附子下药,让他服下,兴许能挽回性命。”

    门口僧人听了,赶紧前去取附子来。

    殿中逸云住持念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造诣,实乃医家之幸事。”

    魏楚欣皱眉,要不是头疼不止,她真想和这个逸云住持辩上一辩。

    她年龄尚小?要算是上辈子,她已是二十了。瞅着眼下这个浓眉大眼的住持也不大啊,满打满算应该不过三十。谁大谁小,还真是难说。

    附子乃虎狼之药,本身有大毒。

    在弟子取药回来的间隔,逸云便向魏楚欣讨教:“女施主用此味药,可是十拿九稳了?”

    头怎么这么疼啊。魏楚欣拿手猛敲了两下,昀声回复逸云住持:“附子有回阳救逆,上助心阳之效。这位少年阴气凝结,以强补弱应是拿稳。”

    喂少年服下捣碎的附子半两,一柱香后,少年苏醒了过来。

    那四个男子见人被救活了,都前来拜谢。

    只是魏楚欣头疼的实在太过厉害,只招呼来石榴,要石榴扶她回落尘庵去。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逸云住持再三挽留,给找了间僻静的禅房,又给两人送来了干净的海青僧衣。

    石榴欢欢喜喜的换上了干净的僧衣,在魏楚面前显摆:“姑娘,好看么?”

    魏楚欣正坐在地上的拜垫上,闭目养神,真有点打坐参禅的意味。

    石榴见魏楚欣不惜得理自己,撇了下嘴,“姑娘是真疯了,要修炼当活佛了。”

    魏楚欣还真是疯了,被头给疼疯了。不就是被人给打扰了一下么,头怎么能这样的疼,是何缘故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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