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可以重来
“王泰,你到底怎么了?”
“公子,你快点醒过来呀!”
“公子,你可不能死呀?”
各种声音在脑海中交织,王泰可以感觉到周围人说话,他焦急万分,可就像醉了一样,醒不过来。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似乎刺激了王泰的神经,让他恢复了一点意识。
难道还躺在路边?
狗日的,下手倒是挺狠!
意识渐渐恢复了过来,紧跟着,一阵阵寒冷传来,可以说是冰冷刺骨,王泰完全被冻醒了过来。
这中秋节才过,怎么这么冷?
意识虽然清醒,目光所及,周围漆黑一片。王泰下意识地想摸疼痛的后脑勺,却无力地挪了个火柴盒的高度,又落到了身上。
手掌所触,身上竟然有床单盖着。
这狗日的,下黑手抢完东西,还给盖个床单,这是那里的风俗,还是盗亦有道?
得赶紧起来,还要去见客户!
不对,这好像是躺在农村的炕上!
王泰吓的汗水都流了出来,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咯吱”一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打断了王泰的胡思乱想。
“灯怎么灭了? 火盆也不点?”
声音清脆,似乎很是年轻,也正是陕西关中的方言,似乎略有不同,王泰却说不上来。
灯光亮起,隔着帘布,屋里立刻亮堂了起来。王泰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继续昏迷。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年轻人似乎在拨弄火盆。
“得去弄些火来,不然会把公子冻着。”
来人嘟嘟囔囔说着,并没有揭开帷幕,也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在炕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公子,你说你这样去了,我可该怎么办呀?家里的其他下人怎么办呀?”
来人一边说,一边哭哭啼啼,炕上的王泰惊疑不定。
公子、下人……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公子,你这一去,咱们王家可就绝户了,庄子田产都要归旁人了!”
来人泣不成声,王泰愈加惶恐不安。他何时被人称为公子?什么时候他又有了庄子?
正在狐疑不定,一阵呐喊声自屋外传了进来。
“王二,你死到那里去了? 叫你找挖墓的,找了没有?”
呐喊声粗鲁,也是陕西关中口音,只是话语极不耐烦。
“是大公子来了吗,找好了,明天一早就能动土!”
王二抹了一把眼泪,赶紧站了起来。
说话间,大声呐喊的人已经进到了屋子里面,脚步声纷乱,似乎人数不少。
“大公子,流寇还在围城,咱们要是出去挖墓,恐怕……”
王二小心翼翼,大公子冷声一哼,却不是刚才那个粗鲁的声音。
围城?
王泰又是一惊,什么年代,还有围城?
“不急,那就再过几天,等流寇退了再说。”
大公子言语低沉,似乎漫不经心。
突然,“啪”地一下,王二似乎脸上挨了一巴掌,粗鲁的怒骂声又跟着响起,正是刚开始的声音。
“王二,谁让你点灯的?火盆也不能点,一个死人,浪费的都是大公子的钱!”
原来是恶奴作祟,屋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紧接着,大公子似乎摆了摆手。
“王富,算了,和一个下人计较什么,咱们出去吧。这屋子,可够冷的!
屋中身影晃动,大公子迈步就要离去。
“大公子,这恶奴往日里跟在王泰身后,没少作践你。今天不给他点颜色,小人心里头不痛快!”
恶奴似乎还不解气。看来往日大公子受的窝囊气不少。
“算了,算了,人都死了。好坏他也是我的堂弟,就这样吧。”
大公子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
“王二,赶紧去巡夜,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搞不好又有强人进来偷东西!”
恶奴的话又响起,毫不留情。
王二赶紧答应,规规矩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众人走了出去,油灯随即被熄灭,房门被最后离开的人拉上,房间里又黑了下来。
兵荒马乱、强人、抢东西、火盆……
王泰有些发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自己所处的那个太平盛世吗?
力气恢复了些,王泰摸向自己的脑袋,除了疼痛之外,头上的头发让他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长得如此茂密,而且头顶似乎还有一个发髻!
王泰摸摸自己的脸庞,摸摸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难道说,自己真的“穿越”了? 人生真的可以重来?
那么,他的文慧,是不是再无相见之日?
王泰费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剧烈地喘着粗气,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坐了片刻,揭开身上的薄布,踉踉跄跄下了炕。
拉开房门,王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干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外面一片朦胧,天空的冷月清晰可见。
朦朦胧胧中,房门口的台阶下,似乎有些白色的东西。王泰走了几步,踩下去发出“葛吱”声,原来真的是雪。
王泰慢慢向前走着,眼睛适应了院子里的朦胧。天气虽然寒冷,但整个人动了起来,身上的冷意,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想看看,这院子有多大,屋外面到底有什么?这到底又是在哪里?
他更加急切地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魂穿”?
夜幕低垂,天寒地冻,黑暗的大街上,县衙典吏文世辅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群手持刀枪,打着灯笼的民壮陪同下沿街而来,民壮们缩着脖子,蜷着腰,人人脸色冻得发青。
北地的寒冷,可不是闹着玩的。
经过王府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朱门紧闭,门上挂的白绫,白灯笼里射出的惨光,文世辅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曾远近闻名,豪门朱户的王家,父子接连亡故,竟然到了门前冷落的地步。
陕西民风彪悍,加上是乱世,习武之风浓厚。王泰是咸阳县有名的富家公子,从小舞枪弄棒,谁知道出去上个坟,遭人偷袭,就这样一命呜呼。
王泰母亲三年前患病而亡,父亲又于半年前刚刚过世,现在连他这个王家的独苗也不能幸免,王家到他这一代,可算是断了根了。
文世辅下了马,刚要上前敲门,门从里面打开,王二和几个庄丁手持刀枪,从里面走了出来。
“文公子,你怎么来了?”
看到是文世辅,自家主人的好友,王二赶紧上前问候。
“处之明日就要下葬,我特意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文世辅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王二,好奇地问道:“王二,你家主人明日下葬,你们几个不好好守着他,拿着刀枪出来做甚?”
王二脸上一红,讪讪道:“大公子吩咐了,说是盗贼多,让我们出来转转……”
“流寇围城,城中宵禁,哪有盗贼这个时候敢出来作恶?”
文世辅脸色铁青,他是县里的典吏,平日负责街上的治安,有没有盗贼,他岂能不知,尤其是在这流寇围城的当口。
“你们几个,全都给我回去守丧,你家公子还没有入土为安,还轮不到他王浩一个外人说话!”
王泰刚死,府里连个照看王泰尸身的人都没有。这王浩只不过是王泰的堂兄,又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
即便是要侵占田产和房屋,最起码也要等办完王泰的身后事再说。如此不近人情,鸠占鹊巢,岂不是让人心寒?
“我王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说话!”
一个二十五六的清瘦男子手摇折扇,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这寒冷天气,他也不怕把自己扇感冒。
清瘦男子浓眉大眼,颧骨微微突出,典型的西北汉子,儒雅中带着几分硬朗,外形不错,只是人稍微单薄了一些。
清瘦男子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厚厚棉袄的随从,人人肩上大包小包,手上拿着瓷瓶、字画、古玩等物,看样子收获不菲。
“文世辅,你不会以为,你这小小的咸阳县典吏,就可以插手我王家的家事吧?”
典吏可不是典史,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但属于吏,不是官员,职位太低,不入流。就像文世辅,平常除了缉拿和看押犯人,民政上的大事,他可是无权过问。
“你……”
文世辅脸色通红,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王浩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外人一个。
这王浩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薄有家产,风流倜傥,但却是眠花宿柳,经营无方,好好的家产,被他败了个精光。
他甚至有些怀疑,对王泰下黑手的,就是王浩。原因也很简单,王泰死了,所有的家产都归他这个堂兄。否则,他拿什么去挥霍?
“王泰只有我这个堂兄,他死了,家产自然归我。难道说,你文典吏也想分一杯羹不成?”
“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文世辅镇定下来,看了看王浩等人,冷笑了一声。
“王浩,看你这样子,是把王泰的田产和房屋看成自己的了。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坏事做多了,迟早会有报应!”
“少在这里废话! 王泰平日里对我怎样,你心知肚明。我没有让王泰暴尸荒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王浩看着文世辅,目光阴冷,脸色铁青,直接怼了回去。
恶奴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王二等人,眼睛又瞪了起来。
“王二,还不带人去查夜? 是不是不想在王家干了?”
“你个恶奴,滚到一边,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文世辅脸色阴沉,大声呐喊道:“王二,不要怕,赶紧带我去看你家公子! 明天收拾一下,到我府上去,我收留你!”
恶奴毫不退缩,似乎想在王浩面前表现表现。王浩则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王二,你可想好了,你是王家的家奴,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恶奴厉声呵斥,身材高大的王二面色通红,惶恐不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狗日的)还不快去!”
几乎同时,恶奴和文世辅一起怒吼了起来。
王二手足无措,满脸苦笑,眼神瞟向大门,他脸色猛然变得煞白,哆哆嗦嗦举起了手来,指着大门口,嘴唇发抖。
“鬼……鬼啊!”
第2章 咸阳四公子
恶奴板起脸来,手指着王二,怒骂了起来。
“王二,少在这装神弄鬼,还不快滚!”
“王二,你搞什么鬼,快回去给王泰守夜!”
王浩心头一颤,这个恶奴,这个时候还故弄玄虚,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新主子?
他看着众人,发现所有人都是眼睛发直,一起盯向了大门口。
王浩不由自主转过头去,看到门口站的人时,他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脚下一拌,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王……泰! 你是……人是……鬼?”
王浩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迸出一句话来。
门口站的人,当然就是王泰了。
出来之前,躲在阴暗处,忍受着刺骨的寒冷,他大概听明白了几人的对话。
眼前这些人的打扮,青布圆领棉袍加方巾,发髻、头巾、粗布棉衣,看样子,真的是古人打扮。
看起来,他是真的魂穿,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刚刚死去的年轻人。年轻人有家有业,还有家奴,看起来最起码能吃饱饭。
文世辅看着站在门口的王泰,目瞪口呆。
“处……之,你……是人……是鬼?”
幸亏刚才偷听了几人的对话,知道眼前这个声音的男子姓文(闻),王泰轻轻笑了起来。
“文兄,别来无恙?”
说话的同时,王泰借着大门口灯笼射出的光亮,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好友”。
刚才光线晦暗不明,没有瞧清楚,如今面对面仔细观察,王泰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这才是印象中的读书人!
这才是我汉家衣裳!
头戴方巾,身披甲胄,身材笔直,器宇轩昂,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宛如从画中走下的书生一般。
也不知是什么朝代? 难道是“蹈义而死”的春秋战国之时,又或是“一扫**”的秦汉之际,不然何以有如此出众的中华人物?
收拾一下心情,他转过头去,看到目瞪口呆的王二,面色一板。
“王二,你好大的胆! 本公子还没有死,你就要跟随新主子?赶紧进去,把我的羽绒……棉袍拿来!”
王二惊慌失措而去,临走前,还从两个随从的手中夺过了几幅字画,走到恶奴面前,顺手就是一拳,把恶奴打的直飞了出去,趴在了地上,满脸的痛苦。
“王富,你这狗日的,你倒是再嚣张一下!”
王泰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王二,人看着懦弱,却是力气不小。
不过,以他的块头,高大威猛,起码也应该是鲁智深、武松之类的神力之士。
“怎么,你们几个,这是要抢夺我王家的财物吗?”
王泰厉声呵斥,王浩的几个随从慌忙放下了手上肩上的东西,就连私藏的一些金银饰品也一件件放在了地上。
“你……怎么没……死?”
王浩被几个下人扶了起来,结结巴巴,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
“我死了,我们家的田产地契,不就都是你王浩的了!”
王泰上前几步,冷声道:“要不是看你姓王,同姓同族的份上,我今日打断你的狗腿! 我王……泰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王浩惊恐地看着王泰。这个堂弟性烈如火,桀骜不驯,整日里舞枪弄棒,一身蛮力气,凶强侠气,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咸阳四公子”。要是他发起威来,恐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泰,你也就是欺负欺负我,有本事杀流寇去!”
王浩虽
然惊恐,却似乎心有不甘。
“还不快滚!”
王泰大声怒喝。王浩摆摆手,几个下人扶起地上的王富,跟在王浩身后,狼狈逃离。
“处之,你安然无恙,我这心里不知多……”
文世辅上前几步,抓住了王泰的胳膊,眼眶一红。
“文兄,侥幸,侥幸。”
王泰感受到对方是真情流露。他的感慨,既为自己的重生,也是“魂穿”之人的死而复生。
“好你个王泰,劫后余生,你倒是变得沉稳了许多。”
文世辅不由得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公子,天冷,你和文公子,还是屋里说话。”
王二出来,给王泰披上棉衣,满面笑容。
“杨震,刘拱,你们几个,把这不吉利的物事都拆了。把这些东西都拿进去!”
吩咐完众人,王二头前带路,王泰和文世辅来到正堂,分头坐下,寒暄了起来。
正堂外,王二手忙脚乱地生着火盆,几个下人在堂中收拾任何不详的物品,薄薄的棺材也要被抬了出去。
“抬什么抬,把这棺材劈了,当柴火烧。这他……太冷了!”
“好,都听公子的!”
王二高兴地应承道,伸手拽出了腰间的长刀,噼里啪啦砍了下去。
“王……二,你这力气倒是挺大的!”
王泰看自己的仆人长刀砍下,碎屑纷飞,两三厘米厚的板材轻易被劈开,不由得目瞪口呆。
想不到一个仆人,竟然有这样的神力。
“公子,和你比起来就差远了。别的不说,就你那一手箭术,百步穿杨,那大弓就没有几个人能拉开!”
王二嘿嘿地笑着,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朝气。
“处之,王二说的没错。你从小舞枪弄棒,要论这手上功夫,整个咸阳县,可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你们“咸阳四公子”,也就你称得上“猛士”。要说张元平,也就和王二堪当一论。”
文世辅在一旁说道,情真意切。
大弓,猛士,咸阳县、四公子?
王泰心头一阵狂跳,这莫非是大风……云飞扬的汉初?
又或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三国大争之世?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自己附身的这个年轻人,能舞枪弄棒,这样也好,最起码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文公子,就张元平那两下子,还不是我的对手,那配和我家公子比? 至于“白三刀”和郑雄,就更不用提了!”
文世辅微微一笑,谁不知道,你王二就是王泰一条忠心的恶犬。
自家公子安然无恙,王二立刻恢复了年轻人的热情和活力,只不过卑卑微微,溜须拍马,察言观色的成分太多了些。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宦海浮沉的王泰,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年轻人,活的太过卑微,这也许和他下人的身份有关。
“王二,张……元平,“白三刀”,还有那什么郑雄,都是什么来路?”
王泰暗自佩服自己。这么多年,自己的记忆力还是这么好,几乎一遍,人名都给自己记住了。
“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看到自家公子连以前的狐朋狗友都记不起来,王二关切地问道。
“处之,你刚醒过来,要不先休养几天,咱们回头再谈。”
文世辅也是有些诧异。看起来,这位混世魔王伤的不轻。
“没什么,我这就是有点头晕。王二,你说
说,刚才说的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王泰摆了摆手,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处境。
“处之,你们大名鼎鼎的“咸阳四公子”,难道你就没有任何印象?”
咸阳四公子?
王泰摇了摇头。他知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战国四公子”、“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偏偏没有听过什么“咸阳四公子”。
难道说,现在是秦国时代,是一统六国之后,还是七雄争霸?
文世辅看着王泰,言语平静,眼神里却有一丝戏谑。
“咸阳四公子,白三刀、郑雄、张元平,还有处之你。白三刀和郑雄都是商贾出身,家里都有朝廷官员。张元平的令堂,正是本县的县尊,处之,令尊曾是朝廷的知县,王家是泾阳的大户,家族多有人在朝廷为官。”
王泰点了点头。咸阳四公子,四个官二代,不过看起来,只有自己是离职官二代,其他都是真真正正的官二代。
咸阳四公子,有人经商,有人做官,正如后世所说,关系有点硬,路子有点野,公检法平趟…………
归根结底,不过是依靠手中权力以权谋私,手下痞子混混多,黑白两道通吃的官二代而已。
而自己,令尊曾是朝廷的知县,一个“曾”字,便已是过眼烟云,沧海桑田。
自己,不过大明陕西西安府咸阳县的一介匹夫而已!
本来他还想问一下这咸阳四公子的名声如何,一听四人都是官宦之后,立即打消了念头。
官宦之后,官商勾结,纨绔子弟,又能出什么好鸟?
“公子,以前的事情不提了,从现在起,你就可以重振雄风了!”
王二点头哈腰,满脸赔笑,让王泰微微有些叹息,心头极不自在。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不可轻年少。这王二十**岁,高大威猛,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不应该这样弯下自己的脊梁。
还有刚才文世辅眼神中的那一丝似笑非笑的轻蔑,也让王泰暗暗诧异。看来,人心各异,还要暗中留意。
“处之,王二说的不错,国事艰难,你的一身技艺,也有用武之地了。”
文世辅此刻的言语中,却是多了几分真诚。
“文兄,个人的勇武难登大雅之堂,我一身功夫,还不是差点被那个李什么给打死了吗?”
王泰摇头苦笑道:“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退一步海阔天空。文兄,你说是也不是?”
文世辅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处之,你所言甚是。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无权无势的匹夫一个。”
王泰微微皱起了眉头:“文兄,你刚才说,我是咸阳县的武夫,想必我有些蛮力,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参加武举?”
王泰如此说,是因为刚才众人说这里是咸阳县,这样说来,这里是陕西关中,就是不知,现在是哪朝哪代,他还想确认一下。
“处之,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志向。”
文世辅又被雷了一下,不过却高兴了起来。
“处之,今年的武举你是赶不上了,要参加武举,最快也得三年以后。不过,好在你年轻,朝廷也需要人才,到时一定榜上有名。”
明代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所以,明代武举出人不多。不过,王泰一个混混,陡然变成有志向之人,脱胎换骨,确实让他高兴。
第3章 危世
还是没有说出是哪朝哪代,王泰微微有些失望。
“处之,你真的没事吗?”
文世辅关切地问道,以为王泰身上有伤,却哪里知道王泰平心中所想。
王泰摇摇头道:“文兄,没有什么,只是偶有所触罢了。头还有些痛,不过已经好多了。”
王泰也是暗暗诧异。自己挣扎着下炕,走了一圈,反而感觉好了许多。难道说,这也是重生者的福利?
“公子,我下去准备些茶水上来!”
王二身手敏捷,快速离开。王泰肚子饥饿,本来想让他准备些吃的,也来不及。
王二等下人下去,屋里只剩下王泰和文世辅二人。
“处之,你能安然无恙,愚兄也就放心了。”
文世辅感慨一番,随即正色说了起来。
“不过,你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为祸乡里,令尊可是清流,你可不能堕了他的清名。”
王泰赶紧频频点头,期望把话题岔开。
果不其然,从文世辅的口中,王泰已经领会到,自己的这位前身,果然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善茬。
“文兄放心,兄弟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蹉跎岁月,一定会的!”
王泰的话里,有着几丝或多或少的真诚。
曾经,他走错了路,如今能够重新再来,自然要洗心革面,不忘初衷。
“这就好! ”
文世辅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
“处之,如今四海动荡,内忧外患,百姓颠沛流离,水深火热,正需要你我男儿奋起,为国为民。你要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要改头换面,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四海动荡,内忧外患,百姓颠沛流离,水深火热……
王泰一阵头疼,也暗暗心惊。看来自己来的,确是古之乱世,但却不知是那朝那代。
“文兄,我这头上挨了几下,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王泰尴尬道:“就像现在,只记得你是文兄,以及我的家人王二寥寥几人,其余的事情,包括我姓甚名谁,如今是何年何月,我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王泰的话半真半假。如果和这位好友继续谈下去,他难免穿帮,还不如找个借口,瞒天过海,变被动为主动。
“处之,这也难怪,你身上头上挨了好多下重击,能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文世辅摇了摇头。王泰能记起他,这莫名地让他有些高兴,也让他有些惭愧。
对方拿他当好友,他却自视甚高,以清流自居,有些轻视对方,也有些尴尬。
“处之,你的名字叫王泰,字处之,今年二十岁,父母双亡,是家中独子,你的父亲曾经为一县父母官,去年致仕。如今是崇祯十年二月初出头,这里是陕西西安府咸阳县……”
“泰然处之,二十岁! 崇祯十年!”
王泰心头一阵巨震,文世辅后面说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六军恸哭皆缟素!”
秦淮河、柳如是、江南烟雨……
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多尔衮、吴三桂、陈圆圆、水太凉、留发不留头……
“处之,处之……”
文世辅的声音,把王泰从冥想中拖了回来。
“文兄,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文世辅看王泰恍恍惚惚,不由得有些担心。
“处之,天色不早,你早点歇息。流寇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你先修养一下,咱们再共商抗贼大计。”
王泰赶紧借坡下驴,连连作揖道:
“文兄,兄弟我身体不适,力不从心,咱们明日再谈,明日再谈。”
王泰心神不定。他倒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的颤动。
崇祯十年,这可不是太平盛世。
“处之,你倒是客气了。你好好休养,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文世辅告辞,在王二的送别下离去,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下了王泰一人独自发呆。
明朝末年,对于王泰这样一个酷爱历史的“汉粉”来说,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甲申巨变,国祚南移,海内白骨如山,十室九空,文明戛然而止,中华帝国前进的脚步迟滞,闭关锁国,愚民弱民,大兴文字狱,才有了屈辱的近代百年。
天灾**,内忧外患,瘟疫横行,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处于这千古罕见的社会大变革中,自己又怎样独善其身?
上帝,你这不是再玩我吗?
不对,中国人不信上帝,这一定是阎王在玩他!
这一辈子,是再也别想见家人孩子了!
“公子,喝杯热茶吧。”
不知什么时候,王二端了一杯茶上来,放在了桌子上。
王泰伸出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股茶叶的清香直逼肺腑。
看起来,这王家的家世确实不错。百姓都吃不饱,他却能喝上好茶,由此可见一斑。
“王二,这客人都走了,现在才把茶端上来,是不是有些故意为之?”
王泰戏谑的话没有说完,王二却连连叫起屈来。
“公子,自从你出了事,家里的事都没人管,晚上下人都回家去了,这火是小人生的,水是小人烧的,可是花了些时间。”
王二满脸赔笑道:“公子,小人天天跟着你舞枪弄棒,那里干过这些事情,好不容易才弄好。不过公子放心,你现在好了,那些下人明天就都回来了!”
王泰看向王二,果然脸上还有煤灰的痕迹,手上就更不用说了,看来他并没有说谎。
“这么说来,生火是个麻烦事了。”
“那可不是,天天生火,顿顿生火,可费功夫了!”
“哦,是这样。”
王泰微微一沉吟,脑海中心中一动。
或许有些跨越时代的玩意可以……
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上来,虽然简单,只有一些猪油,两片绿菜,三四块羊肉,但对于饥肠辘辘的王泰来说,味道相当不错。
一杯热茶,炭火熊熊,王泰竟然觉得十分舒坦,完全不似是刚受过重伤的身体。
“王二,你来王家多长时间了?”
“回公子,小人是老爷买回来的,自幼就在府上。算起来,已经有十二三年了。”
王泰看着恭恭敬敬的王二,微微点了点头。这王二做事机灵,高大威猛,拳脚功夫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
“王二,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这么拘谨,都是一家人,放松些。”
王泰的话,让王二满脸笑容,他连连点头哈腰,不自觉地又开始恭维起来。
“就知道公子体贴小人,小人多谢公子了!”
王泰暗暗叹息。看来这多年养成的谦卑,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王二,是谁对我下的手,我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王泰的话刚说完,王二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使劲磕起头来。
“公子,都是小人照顾不周,让你受罪了,请你责罚我吧!”
“快快起来,我不怪你,我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王泰摇了摇头。看来这古时候的等级观念是深入人心,难以撼动。
看到王泰脸色温和,并没有暴跳如雷,王二才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那天公子给老主人上完坟,在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人围殴,公子手无寸铁,虽然打倒了好几个,但是那些狗日的人多,有备而来,还有凶器,公子被乱棍暴打,所以……”
王泰一阵头疼。都快国破家亡了,这些居心叵测之徒还对自己下死手,真是多事之秋啊!
不过,这具身体本身的主人不死,他也没有办法借尸还魂。
“查出来是谁干的吗?这王浩又是怎么回事?”
“官府查了,说那些人是流贼。大公子只是夺家产,和那些袭击公子的流贼,并没有什么瓜葛。”
王二小心翼翼,王泰却从他的眼神闪烁中,本能地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这小子,一定是隐藏了什么事情。而他,要在这个世道存活下来,做些事情,就必须保全自己,消除潜在的隐患。
“王二,明天一早,你就离开王家吧,爱到哪去到哪去,你可听明白了?”
王二一愣,不解地问道:“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要赶小人走吗?”
“我留你个恶奴干什么? 谎话连篇,胆小如鼠,你的主人奄奄一息,二月初的天气,屋里连个灯都没有,火盆没有,身上盖一层单布……”
王泰脸色变的阴冷,眼里的寒意渗人。
这可是小冰河时代,才过完年,雪还没有化完,这是要冻死老子吗?
“王二,我留下你,到底又有什么好? 你倒是说说,让我来听听你的理由。”
王二面色煞白,膝盖一软,又要跪下,王泰已经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公子,你可不能走! 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王二抱住了王泰的腿,跪在地上,大声哭喊了起来。
“放开!”
王泰摆脱了王二的胳膊,回到椅子上坐下,郑重说道:“王二,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公子放心,我一定全说出来!”
王二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
“把眼泪擦干,站起来说话,我不习惯人跪着!”
王二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点头哈腰,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这么说,我被人追杀,是因为和知县的公子抢一个小……青楼女子有关?”
王泰面红耳赤,“小姐”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怪不得王二不愿意明说,原来自己还有这些荒唐往事。
“公子,你把张知县的公子张元平打了一顿,他一直想报复你。当日追杀你的人,有人认出来有城东的闲汉李峰,他是县里有名的地痞,横行霸道,作奸犯科,身上可是有好几宗命案。再说了,除了张元平,这咸阳城恐怕还没有人敢对付你。至于王浩,郎中说你没救了,他才敢来抢东西的!”
王二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王泰暗暗心惊。
初来乍到,自己就得罪了一县父母官的公子,只怕这以后的路,不好走了。
第4章 长夜思
王二看着王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子,小人什么都说了,你该不会去找知县公子拼命吧?”
咸阳四公子内讧?
王泰冷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二却马上急了起来,大声道:“公子,这种事情小人去就行了,不需要公子动手,小人自会杀了张元平!完事后,小人自己一力承当,不会连累到公子!”
“哦!”
王泰心里一惊。都说陕西民风彪悍,果不其然,这王二一个普通百姓,一介家奴,都是如此暴烈。
不过,这王二对主人如此忠心,也算是难得了。
见王泰没有说话,王二拿起刀来,跪下可了几个头,抬脚就向大堂外走去。
王泰一愣,脱口而出:“王二,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二回过头来,朗声道:“公子,本来等你下葬后,小人就会去找张元平算账。现在你醒了,小人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凭小人一把长枪,一定能给你报仇!”
王二抬脚要走,又被王泰厉声喝止。
“我说了让你去报仇吗?”
王二一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站在了大堂中。
“即便是要报仇,也要弄清楚了再说。再说了,就是要去,我也会自己去,不会让你当挡箭牌!”
王泰的话,让王二急了起来:“公子,小人是心甘情愿,为公子报仇,小人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也不行!”
王泰看着手持长刀、高大威猛的王二,想起他刚开始时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惊奇。
“王二,你怎么那么怕王浩?”
王二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大公子是主子,小人是奴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
王泰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十七八岁没见过世面的仆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反抗家族正统的王浩? 这可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挑战,历朝历代,鲜有成功的先例。
“以后不用怕王浩,报仇的事情,也以后再说。”
王泰沉思片刻,继续问道:“王二,城外流寇围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泰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心头有些不安,这不会刚一穿越,又要被殃及池鱼吧?
以历史上各路势力对他这些豪强地主的憎恶态度,一旦他们破城,他很有可能被明正典刑,“格杀勿论”。
也不知道,城外的那些势力,是不是历史上的李自成和张献忠之流?
“公子,今年正月,抚台大人派遣官军陕南商雒进剿流寇,兵至蓝田,官军将领许忠、刘应杰聚众哗变,占了蓝田县城。他们烧杀抢掠,和流寇“混十万”联手,直奔西安府,咸阳县外也有不少流寇。”
王二紧张地看了看王泰,看他不动声色,也是暗暗心惊。难道说,自家公子在憋什么大招,要落草为寇?
“王二,这位抚台大人姓甚名谁,你清楚吗?”
“公子,抚台大人叫孙传庭,很有些本事,人也是个清官!”
果然是历史上的那位猛人!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看来,流寇的目标是西安府,咸阳县这里还算安全些,怪不得城中这些人并不紧张。
历史上,除了崇祯末年,李自成攻克西安府称王,没有听说有那路势力攻下过西安府。
再说了,西安府有孙传庭这位历史上的猛将兄坐镇,保管这些流寇成不了气候。
“去拿镜子来,我倒要看看,我到
底长着怎样的一张脸,可以去青楼买醉,贻笑大方?”
王泰转向王二,示意他起来。
“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对了,我名字里的“泰”,真是国泰民安的“泰”吗?”
“公子,正是国泰民安、泰然处之的“泰”,你的字就是“处之”。”
王二心惊肉跳。难道说,自家公子,真的是伤了脑子?
国泰民安、泰然处之……
王泰看着王二,哈哈笑了起来。说明末的识字率只有5%,除了那些犬儒,再无他人。
王二站起身来,惴惴不安,高大的身躯让王泰又是一愣。
再看自己,虽不至于王二那么高大威猛,却也是后世的中上身材,和那所谓“明末身高一米五”的悖论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
夜色深沉,王家宅院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唯独王泰的房间内,油灯还亮着,初到这个时空的王泰,自然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屋里的墙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挂了不少,一张大弓尤其醒目,还有一张虎皮,也不知从何处所得。整个房间里除了炕,一套桌椅,没有任何的家具。
看来这位前身,的确是个家境殷实、头脑简单的武夫,这从屋里没有任何书籍就可以看出。
崇祯十年,距离明亡也不过七年。崇祯末年,崇祯帝在前殿鸣钟召集百官,却无一人前来,不得已,崇祯帝在景山歪脖树上自缢身亡,死时左脚无鞋,右脚红鞋,时年33岁,身边仅有提督太监王承恩陪同。
李自成进北京城,一片石被吴三桂和清军联合击败,溃散南逃,满清南下,山河破碎,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华夏坠入无底的深渊…………
这一切,和自己无关吗?
回,肯定是回不去了! 前世的一切,从此与他隔绝。现在,他只能在这个时代独自存活了。
随波逐流,他就会像那位世人眼中“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汉奸一样,还得剃光了脑袋,留下一撮金钱鼠尾。
留发不留头,以他这样愤世嫉俗的性子,要是真剃头,留下那特殊的发型,他忍得住吗,他有脸出门吗?
留发不留头,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愚民弱民奴民,人人练就一身奴性,人人都是软膝盖。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宁与外人,不与家奴”。
或许是这具身体年轻的缘故,王泰脑海中在不断闪过那些屈辱的片段的同时,怒火也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
正是由于闭关锁国、愚民奴民,才有了中华近代数百年的屈辱,这让每一个真正的炎黄子孙,无不是扼腕叹息。
真能这样吗?
王泰,不,王泰坐了起来,心头狂跳,心绪难平,身上的伤痛仿佛已经没有了影响。
来到了这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自己是不是应该作出一番事业,否则,怎么对得起这重生的机会?
前世,他已经够失败了,难道重新活了一次,他还要再一次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继续那不堪的人生?
他下了热炕,看着墙上的各式兵器,随手拿起一把长枪,肌肉的记忆,让他不由自主地摆了个姿势,觉得孔武有力。
大弓在手,弓脊握处光滑,显然经常使用。张弓搭箭,似乎很是顺手,看来,自己的射术应该不错。
张弓搭箭,透过窗户,追准院中隐约能见的树干,王泰拉圆了弓弦。
“邦”的一声,羽箭射入树体,箭尾羽簇微微颤动。王泰出来,想拔出羽箭,却见箭头深深钻入树身,连箭杆都进去了一些,王泰只好做罢。
王泰大吃
一惊,这树,决不可能是榆树!
回到屋中,拿起桌上的铜镜,他不一定大吃一惊。镜子里年轻的脸庞,发髻方巾,汉家衣冠,让他感慨万千,以至于想立即吟诗一首。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
后面一句,还是不要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新的王泰,大明真真正正的一介匹夫了!”
对着镜中的年轻人笑了笑,王泰把镜子又放回了桌上,坐回了椅子上。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王泰,虽是匹夫,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因为那些肉食者,大多数都太鄙了。
士大夫负气用事,既得利益者私心太深,汉奸们登堂入室,大明,就是被他们这样玩死了。
王泰一头扎到了床上,正要不脱衣服就睡,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坐了起来。
“我的文慧!”
由于要适应新的环境,还有再也见不到伊人的惆怅,王泰睡的太晚,刚睡熟,外面的嘈杂声不失时机地把他惊醒。
“谁他……的在外面吵,有没有礼貌?”
王泰烦躁地从热被窝里坐了起来,或多或少,他还是继承了身体本人暴躁的性格。
他摇摇头,穿上了衣服,拉开了房门,出了门。
“王泰,你好了!”
“王泰,没事就好了,出去吃饭吧,大伙聚一聚!”
“是啊,就“太白酒楼”,哥几个好好热闹一下!”
刚一进正堂,几个正在等候的纨绔子弟纷纷站了起来,气氛热闹至极。
不知道的人,一定会感动的热泪盈眶,还以为这些人对自己,如此的有情有义!
长安古道,系马高楼,咸阳游侠,挎剑长歌,王泰心头一热,正欲上前,身后的王二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细如飞蚊。
“公子,家里没有银子了。”
王泰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王二,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这些个狐朋狗友,全是来蹭饭吃、打秋风的
原来,这银子是自己付的。他们,还把自己当作以前的傻子。
既没有人提为他报仇的事情,也没有人问他身体如何,连带点香蕉奶粉的营养品慰问品的样子,他们也懒得做。
这样的场合他后世不知经过多少,这样的人他也遇到过不少,可以说,他有十几种方法可以应付这些人。
“各位兄弟,好说好说。一会我要去找张元平报仇,正好大家伙一起去。等收拾完了他,咱们一起不醉不归!”
话一出口,堂中的各色人等纷纷各种借口告辞,很快空无一人,只剩下王泰和王二主仆二人相对一笑。
“公子,好手段!”
王二又开始了恭维,不过言语中却带些惋惜和气愤。
“这些家伙,以前不知道吃了咱们多少银子!”
王泰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以后谁还敢来打秋风,都给我赶了出去。真当咱们是搞慈善的!”
文世辅进来的时候,看到一群蛇虫鼠蚁急匆匆离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文兄,这么早叫我来作甚?”
“还能为什么,上城墙驻守,以免流寇攻城!”
王泰还在发愣,文世辅已经催了起来。
“拿上你的大枪硬弓,带上家丁跟我走!”
“我的大枪?”
王泰正在发愣,王二已经风风火火地向后面跑去。
“公子,我这就去拿!”
第5章 抢戏
破烂不堪的城墙上,巨大的豁口不时可见,有些破烂不堪,用装着泥土的布袋填充,城墙上刀砍斧凿、烟熏火燎的痕迹处处都是,几十颗人头挂在上面,破败中平添了几分狰狞。
王泰心头巨震。这就是明末,内忧外患,民生凋敝,铁与血、痛与悔,纷纷扰扰,每一寸时光都充满了苦涩。
“王二杆子也来了!”
“咸阳四公子,想不到这厮还有些血性!”
“胡说些什么! 王泰这小子,血气还是有的!”
城墙上守卫的官军和民壮们议论纷纷,戏谑的神色中却带着几分真诚。
毕竟,这个时候来帮着守城,生死与共,莫名地便觉得亲切了许多。
王泰挥了挥手,也不生气。这些个底层百姓,大多数人都没有恶意,这乱世苦世,谁也不容易。
他在一众抬头挺胸的家丁簇拥下大步向前,笑容可掬,宛如后世的天皇巨星,他与城墙上衣衫破旧的守卫者们打着招呼,志得意满,碰到几个靠近的,想要伸出手去和众人握手,却遭到守城者们的无视,只有讪讪缩了回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的社交礼仪。
“兄弟,你这飞刀不错!练了几年了?”
看到身旁的家丁剽悍异常,腰间尺许的飞刀成排,寒光闪闪,王泰开了个玩笑,脱口而出。
“公子,小人杨震,从小就练飞刀,十几年了!”
家丁诚惶诚恐,点头哈腰。被自家公子称为兄弟,不知道是福是祸?
文世辅看王泰春风满面,所到之处,犹如阁臣大员下访,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王泰,果然是莽夫一个。
王泰意气风发,走到一处巨大的城墙豁口时,城外几支羽箭呼啸而来。
“邦邦”声响起,却是王二和几个家丁竖起盾牌,挡住了射来的羽箭。王泰面不改色继续向前,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这些狗日的,一会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王二手持长枪,背着王泰的大弓,他从盾牌上拔下几支羽箭,正要扔出城墙,却被王泰拦住。
“留着,等一会还给他们。”
王二兴高采烈,连连点头。
“等一会,就可以看到公子的箭术了!”
王泰也是期待。这几日他夜深人静偷练射术,凭借肌肉记忆和身体本身的神力,果然是暴力男一枚。
南城外,上千穿着不伦不类的流寇聚集在一起,像是一群大杂烩,如果他们不是持枪执刀,就他们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还让人以为他们是来旅游度假的城乡混合大军。
除了队伍前面的一两百流寇打扮的有些样子,像是专业的盗匪,后面大多数人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有些人手里还是棍棒锄头之类,这些大概就是被裹挟的百姓了。
五六个流寇在队伍前面纵马奔驰,手持利刃,叫嚣乎东西,不知在骂些什么。
“王二,这些怂人在喊啥?”
“公子,他们在劝降,说再不开城门,他们杀进城后,鸡犬不留。”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家伙,真以为自己是流寇的精锐了。
文世辅看到城墙上众人惊恐的脸色,眼睛一转。
“王泰,射一箭,吓吓这些贼人,给大家伙提提神!”
文世辅唆使,周围家丁鼓噪,王泰无法推辞,假惺惺难为情地从王二手中接过大弓,张弓搭箭,朝着靠的最近,也最嚣张的流贼骑士,扯动弓弦到最大。
硬弓被王泰扯的“铮铮”作响,众人屏息凝神,一起看向了城外。
“嗖”的一声,羽箭离弦而出,呼啸而至,正中距离城墙最远、也最嚣张的那名骑士。
骑士直接向后跌出,被射翻马下,再也没有爬起来,留下无主的马儿,灰溜溜地跑远。
“好!”
城墙上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王二杆子果然名不虚传,射杀流贼也挑最远的,近的还瞧不上。
王泰暗暗脸红。刚才紧张了些,想不到误中副车,却震慑了众人。
不等土匪们反应过来,王泰抽出羽箭,连续发射,一连三箭,箭无虚发,连着两个骑士落下马来,第三箭射中一个土匪的马脖,马匹嘶鸣,轰然倒地,那名土匪被压在战马下面,腿被压断,抱腿痛哭嚎叫。
“公子好身手!”
“公子好射术!”
“公子神箭手!”
刚才想要恭维王泰的箭术,谁知却被守城的抢了先,已经后悔不已的王二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王泰每射一箭,他便挥臂高呼。
王二放声高呼,家丁们附和大喊大叫,守城者喝彩声、口哨声不断,城墙上群情激奋,热闹至极。
“刚才射箭的是谁,好一位猛士!”
南城墙城门楼上,一个满头花白,三缕清须的官员问着旁边的公人。
“回大人,好像是王泰。”
“是他!”
官员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微微一声叹息。
“朝闻道,夕死足矣。还是我士人之后,士人之后!”
城墙外,剩下两名流寇大惊失色,纷纷打马跑远,毫不顾及姿势的难看。到了安全处,他们掉转马头,指着城头上大声怒骂,不过,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靠近城墙,引起城墙上守城者们的一片哄然大笑。
“有种来攻啊!”
“敢不敢一战?”
城墙上的呐喊声远远传了出去,流寇们暴跳如雷,头领们指挥着部众,就要进攻城墙。
“所有人,准备!”
文世辅大声呐喊,城头上严阵以待,纷纷忙活了起来。
王泰也是抽出一支羽箭,准备大发神威,好好再秀一波。
“处之,好箭术!”
旁边的文世辅,也是竖起了大拇指。
王泰看了看周围严阵以待的家丁们,大声喊了起来。
“拿好盾牌,有弓箭的做好准备!”
流寇攻城,跑在前面的,正是那些个老弱病残的所谓饥兵,他们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许多人连鞋子都没有,手里还是农具、菜刀等物,山呼海啸般向城墙奔来。
这那里是流寇,分明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王泰叹了口气,放下了弓箭。
这样乞丐一样的流寇,只不过是吃不饱饭的可怜人而已,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倒是那些流寇中的头领,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衣衫整齐,都是在城外冷眼旁观。一旦这些炮灰有所突破,也许“次炮灰”、“正军”、精锐等才会依次而出。
“准备!”
城头上,官军和乡壮中,都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眼看着饥兵们瞬间到了城墙下,城头上喊叫声不断响起,滚木礌石纷纷被从城头推了下去,烧的沸腾的金汁迎头淋下,惨叫声和叫骂声一片。
“公子,你怎么了?”
王二把两个饥兵扫下城头,看到旁边的王泰脸色难看,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王泰没有回答,心头沉甸甸,犹有重石万钧。
这打来打去,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鹬蚌相争的悲剧之下,获利的到底是谁?
“公子,看开些,
都怪这狗日的世道!”
王二似乎知道王泰心里所想,安慰起王泰来。
王泰点了点头。看来,人人都知道乱世之中,各有乾坤,只不过人人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只好随波逐流而已。
杨震拿出一支飞刀,正要甩出,却被王泰厉声阻止。
“谁都不要动手,只是些被人裹挟的可怜虫而已!”
杨震脸色潮红,讪讪收回了飞刀。其他家丁也是和杨震一起,退回到了王泰身侧。
城头上,红缨枪刺进刺出,刀光霍霍,无数的饥兵被戳砍下城头,城下尸体层层叠叠,那些无助的伤者在血泊之中挣扎嚎叫求助,却是无人问津。
终于,饥兵们受不了巨大的伤亡,纷纷掉头向后逃去,留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
城头上,不断有羽箭射出,那些个受伤的“流贼们”一个个被射杀当场,城头不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王泰心头沉重。这便是人吃人的乱世,没有任何的怜悯和仁爱,有的只是冰冷的杀戮,却没有人仔细想过,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一众家丁见王泰脸色铁青,都是默不作声。谁也不明白,这位混世魔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完全不似以往喊打喊杀的莽汉。
“没用的玩意!”
流寇头领挥了挥手,流寇队伍之中,两三百步卒走了出来,这些人持枪执刀,前排盾牌手,后面的弓箭手箭囊满满,人人抽出羽箭在手。
“准备,藏好了身子,这是流寇的主力!”
文世辅面色凝重,大声喊了起来。
城头上守兵纷纷藏好了身子,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严阵以待。谁都知道,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验。
“藏好身子,准备应敌!”
王泰大声呐喊,拿起了弓箭,对付这些老贼,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丁们兴高采烈,人人持枪执刀,举起了盾牌,遮住了身子。
王二和杨震两个举起盾牌,挡在王泰身前,众人一起,盯向了城外。
城外的流寇气势汹汹,直向城墙而来,前排的贼人面色狰狞,放声怪叫,手中的刀枪雪亮。
城墙上的守兵们,人人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城头上一片寂静。
流寇奔出三四十步,忽然东张西望,然后惊慌失措,纷纷掉头,转身向东逃去。
不但这些步卒惊慌逃窜,那些个流寇的骑兵们也是打马狂奔,向着东面的方向逃窜,犹如受惊的兔子。
“官军,是朝廷的官军!”
王泰和家丁们正在疑惑不解,城头上有乡壮指着西北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一起抬头向西看去,只见原野间,无数身穿红色战袄的大明官军滚滚而来,步骑都有,“曹”字大旗和“左”字大旗迎风招展,好不威风。
“是左光先和曹变蛟的“洪军”!”
文世辅长出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下来。
有三边总督洪承畴部下的精锐前来救援,不但咸阳城安然无恙,就是西安城之围也是迎刃而解。担惊受怕了半个来月,终于可以心安了。
“狗日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一众家丁当中,王二狠狠骂了出来,看来是嫌官军来的不是时候。
援军威风凛凛,势不可当,潮水般向东而来,流寇屁滚尿流,仓皇而逃,城外很快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城墙外一片的狼藉和尸体。
城头上的守军喜笑颜开。王泰微微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秀了一波,却被增援而来的官军抢了风头。
第6章 人间世
暖日当空,映照着咸阳城泥泞不堪的街道,亮的让人晃眼,垃圾和垃圾堆随处可见,伴随着街道两旁未消融的积雪,城中的破败,可见一斑。
街道两旁土黄色、毫无生气的民居,面黄肌瘦、愁眉苦脸的百姓,街上无处不在的蓬头垢面、眼神呆滞的流民,也许过不了几天,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成了匪贼。
流寇已经撤去,城中依然肮脏破烂,民生凋敝,从百姓的身体形态上就能看出。天灾**之下,汉民族早已疲惫不堪。
原以为自己是咸阳四公子,城中一霸,一出门鸡飞狗跳,妇女仓皇逃避,谁知出门却是波澜不惊,熟人也只是微微点头鞠躬,并没有“凶强侠气,谓为三横”的霸道,反而让他心安了几分。
有些女子看到相貌堂堂、衣衫整洁的他,竟然秋菠相送,想要搭讪,都被面红耳赤的王二赶开。
王泰微微心安,看来,他并不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胡作非为之徒,并没有激起民愤。
崇祯十年,他可不想得罪广大的劳苦大众。
“王泰,你父母生前都是好人,你爹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你要收一下心,不能再像以前了!”
“王公子,你还好吧,身子骨没事吧?你王家可就剩你一根独苗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几个白发老者随意的规劝,让王泰苦笑连连,原来自己打架斗殴、嚣张跋扈,却是躺在父辈的福荫下,啃着他们留下的棺材本,才可以不那么—礼义廉。
“王二,我看你和杨震几个,也都十**岁了,怎么好像都没有成亲。”
王二陪笑道:“公子,你都还没有成亲,我们这些下人哪敢!等守孝期一过,公子你就赶紧成家,也给咱们王家留后。”
王泰点了点头,眼睛向后一瞟,顺势招了招手。
“王二,刚才那绿衣女子不错,身高腿长,模样也不错,是谁家女子?”
“公子,那是后街的刘寡妇,她看起来不错,已经三十好几了,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可是不少!”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徐娘半老,王泰马上闭上了嘴巴。
迎面一群闲汉吆五喝六而来,看到是王泰,作鸟兽散而去,领头男子惊慌的背影,似乎正是王泰的堂兄王浩。
“王二,这王浩到底是什么来路?”
“公子,王浩和你是同一个祖父,两家都是人丁单薄,王浩也是三代单传。他的父母早年间出门时,遭了流寇,现在只剩下他一个,家中已经烂包,早已经成了破落户了。”
王泰摇了摇头。说起来,这王浩还真是他的堂哥。
“那他就这么胆大,我出了事,他就敢来抢东西?”
王二看着自家公子,摇摇头道:“公子,王浩以前跟着你,你和王浩又是堂兄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产就是王浩的。”
王泰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前身确实是够混,脑子够简单,点也够背。
“这么说来,我和王浩的关系不错呢?”
“王浩以前是跟在你后面,没少受你的……,这是他自找的,活该!”
王二面色尴尬,王泰却是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看来自己以前够混蛋,对王浩确实不怎么样。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王二,回头你找一下王浩,就说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只有这么一个所谓的亲人,何况自己有错在前。
王二惊讶地看了王泰一眼,赶紧隐藏了下来。
这位祖宗,来了一场大难,整个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占卜吉凶,预知生死,测算姻缘,算卦!”
艳阳高照,江湖术士纷纷现身街头,走街串巷,为捞一个衣食温饱。
“走开,走开,不算!”
一个算卦的围看王泰穿着整齐,立刻围了上来,却被王二粗暴地推开。
“王二,不要难为他们。”
王泰阻止了王二,大踏步向前而去。
只不过为了混口饭吃,人生不易,何必让别人难堪。
“王公子,你有血光之灾,再不修身养性,恐怕祸不远矣。”
没走几步,路边的古槐下,有人冷冷说了出来。
王泰一愣,站住脚步,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方巾的四旬清瘦男子,正坐在树下,冷冷看着自己。
“是三原的杨学生,很有些学识,算卦很准。公子,要不咱们算算?”
王泰看了看杨先生面前的卦摊,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刀,点了点头。
“王公子,我这算卦可不便宜,一两银子,先收卦金,然后卜卦!”
王泰点点头,王二赶紧奉上银子,王泰坐下,伸出手来。
杨先生仔细摸骨,火看着王泰,或低头沉思,给王泰仔细看起相来。
“王公子,我以前给你也算过卦,怎么今日所摸,和往日判若两人?”
王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干掉,恍若新生,这杨先生所言,不过是取巧罢了。
“王公子指骨纤长,乃聪慧之人;天庭
饱满,地阁方圆,如循规蹈矩,可富贵一生……”
循规蹈矩?
王泰差点笑了出来。这可是乱世,怎么循规蹈矩,规规矩矩做人?难道任由别人剃头、杀戮?
“杨先生,若是卦算完了,我就要走了。”
王泰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王公子,你这一辈子有许多灾难,但都能逢凶化吉。须知君子藏器于身,善假于物,方可待时而动!”
王泰哈哈一笑,说了等于没说。藏器于身,善假于物,这些话自己也经常说。看来,这位杨先生,在易经上,一定有一番造诣。
王二本来还想测一下自己的姻缘,但一两银子实在太贵,也不好意思,赶紧跟着王泰离开。
“求求你,你们不能这样!”
信步由缰,走到南街的一段时,一间临街的药铺里面,发出叫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泰向前,没有走几步,一个男子被从药铺里扔了出来,摔在泥地里,哼哼唧唧,半天才爬了起来。
药铺门口,药材簸箕被打翻,药材撒了一地。周围围观的百姓好几十人,但却没有人敢上前。众人只是指着店铺,议论纷纷。
“白公子,求求你,我家采儿还小,求求你放过她吧!”
半身泥泞、狼狈不堪的中年男子忍着痛,在铺子面前跪了下来,磕起头来。
“白公子,求求你发发慈悲,放过我家采儿吧!”
药铺里出来两个精壮汉子,抱着胳膊向门口一站,犹如两座门神,跪地求情的汉子除了磕头,似乎没有闯进门去的勇气。
“闪开闪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身穿公服的衙役分开人群进来,向着店铺里大声喊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声音,一个二十多岁、瘦高的锦衣男子打开屋门,从店铺里出来,身后两名恶奴随即关上了房门,在门口守候。
“白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看到出来的猥琐男子,为首的衙役不由得一愣,马上赔上了笑脸。
“郑捕头,没什么大事,裴掌柜的欠我赌场的钱,白纸黑字,我只是前来收账而已。”
白公子微笑着说道。看他和衙役说话的语气,双方似乎非常熟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哪儿都是这个理。”
郑捕头点了点头,低声和白公子交谈了起来。
“郑五这狗日的,和他哥哥郑四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二在后面低声嘟囔,却被王泰听了个清清楚楚。
“王二,你认识这几个衙役?”
“公子,何止我认识,你也认识。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王二拉着王泰,来到街边的屋檐下站着,利用人群和墙角,和衙役们隔开。
“王二,这个白公子,想必你也认识?”
刚才发生的一幕,让王泰莫名的想起了“欺男霸女、官匪勾结”这两句成语来。
“公子,你连“白三刀”都不认识了?”
王二心里一阵叹息,看来自家公子,脑子确实被打坏了。
“白公子真名叫白良柱,家中有人在朝廷做官,他自己开有赌场和酒楼。由于他为人阴险,欺男霸女,坏事做绝,所以咸阳县的百姓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白三刀”,就是背后捅你三刀的人。”
他看着王泰,低声说道:“公子,咱们是名门世家,老主人也曾是地方上的知县。你以后,还是不要和这些人再瞎混了。”
咸阳四公子,原来这“白三刀”也是其中之一!
王泰恍然大悟,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自己以往的作为,并不见得多么光彩照人。
“王二,这药铺的裴掌柜,是个什么光景?”
“公子,这裴掌柜是个郎中,在咸阳县也小有名气。有一次,小人腹泻,怎么也止不住,这裴郎中一副药,小人的腹泻马上止住,就是……”
王泰不由得一怔:“就是什么?”
王二讪讪一笑:“就是拉不下来。原来裴郎中那日急着去赌坊,开大了药量,所以小人就……”
王泰哈哈大笑,看到有人看过来,赶紧止住了笑声。
“这样看来,这裴掌柜的赌瘾不小啊!”
“何止不小,今天这事,一定和赌有关!”
二人说话的功夫,郑捕头这边已经寒暄完毕,他抱拳告辞,带着衙役们转身离开。
“爹,救救我!”
一阵稚嫩的叫喊声传来,随即店门被关了起来,里面开始传出小女孩的哭叫声。
“白三刀,你放开我的女儿!”
听到屋里面女儿的哭喊声,磕头求情的裴掌柜猛然爬了起来,向着关闭的房门冲去,却被一名壮汉一脚踹翻,倒在了地上。
几名恶奴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打的裴掌柜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姓裴的,你给我听好了! 你欠我们公子100两银子,签好的契约,赔不起就要你的女儿抵债。白纸黑字,你要是敢反悔,我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膀大腰圆的恶奴上前,揪住了裴掌柜的前襟,目光中的狰狞,加上巨大的身形,让人不寒而栗。
“王二,白三刀把门关起来做甚?”
也许是女孩的楚楚可怜,也许是这具身体特有的暴躁,让王泰有些心烦意乱。
“还能干什么,还不是糟蹋人家女子!裴掌柜的女儿,可只有十二岁!”
王二没好气的说道,眼神愤愤。
“公子,咱们还是返回去吧。你以后,也不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了,免得被别人戳脊梁骨!”
光天化日,糟蹋未成年女子,行此禽兽之举?
王泰的内心,像是被刀刺了一下,隐隐作痛。他快步上前,直奔店铺大门。
“王公子!”
两个守门的恶奴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左边的被王泰一脚踹中心窝,捂着胸口,直接跪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则被王泰上前沉肩一撞,不由自主向后飞出,撞破了房门,重重摔在了地上。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声。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他们,个个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有人更是疑惑不解,继上一次咸阳四公子王泰和张元平内讧、大打出手之后,不知道这一次,王泰面对四公子之一的“白三刀”,又要作出怎样的举动。
王泰踏过轰然倒塌的房门,飞步进了屋子,只见地板之上,哭泣的小女孩被剥光了衣服,露出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子,而她身上,光着上身,正在解裤子的白三刀,满身的排骨显露无疑。
“王泰,你他尼昂的来干什么?”
听到破门声,白三刀转过头来,看到进来的是王泰,惊异地叫了起来。
“我草你先人!”
王泰脸色铁青,快速上前,狠狠一脚,把白三刀从女孩的身体上踹飞了出去,身后的王二赶紧拿起地上的衣服,给女孩披上。
“王泰,你狗日的疯了? 你……他尼昂的想干什么?”
白三刀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披上衣服,手指着王泰,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疯你……,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王泰太阳穴突突直跳,怒不可遏。狗日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糟蹋未成年的小女孩,按照后世的法律,不死也要把牢底坐穿。
“王二,堵住门口!”
想到自己以前竟然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并称什么狗屁四公子,王泰心中的怒火和恨意更盛,目光所及,他捡起地上的一根竹竿,上前劈头盖脸打了起来。
白三刀想逃又逃不出去,转了几圈,只能躲在墙角,任凭王泰抽打,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
“王泰,求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别打了!”
“我和你狗日的有什么情分?”
王泰脸色铁青,又是几竿下去,打的白三刀哭爹喊娘。王二害怕王泰真把白三刀打出个好歹,赶紧上前,抱住了王泰。
“公子,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两个恶奴终于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进了房间,哆哆嗦嗦,护住了了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白三刀。
“王……泰,你究竟要做什么?”
看到王泰脸色难看,白三刀脸色苍白,脸上的一道血印清晰可见。
“把欠钱的单子拿出来,快!”
王泰厉声怒喝,白三刀哆哆嗦嗦,拿出了欠钱的单据,王泰一把夺过。
“王二,你看一下!”
王二接过单据,仔细看了,点了点头。
“公子,没错,是裴掌柜的借据,和白三刀说的一样。”
一旁的裴掌柜抱着年幼的女儿,看着王泰,浑身发抖。
听完王二的话,王泰铁青着脸接过借据,直接放入了一旁的火盆。
“王泰,你……”
白三刀来不及阻挡,却又不敢上前,心里如刀割一样。借据都没了,他以后还怎样胁迫对方。
“白三刀,十赌九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赌场的伎俩。裴掌柜的赌债一笔勾销,明天到我府上拿二十两银子,这件事情就算了。要是让我发现你再作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王泰看着眼前的白三刀,瞪起了眼睛。
“穿好你的衣服,还不快滚!”
恶奴扶着白三刀,灰溜溜兔子一样逃离了店铺。
“王泰,老子和你没完!”
远处传来白三刀的叫骂声,王二拿起一个药罐追了出去,药罐扔了出去,摔在土墙上,里面的药渣药汁溅了闻声赶来的郑捕头一身。
郑捕头脸色铁青,想要发火,看到王泰站在药铺门口,脸色阴冷,摆了摆手,带领公人们离去。
药铺门口,裴掌柜上前,跪在地上。
“王公子,大仁大德,小人莫齿难……”
“啪”的一下,裴掌柜脸上狠狠挨了一耳光,半边脸马上红了起来。
“你给我记住了,要是让我看见或者听到你再进赌场,要是让我再听到你对自己的女儿不好,我要了你的狗命!”
王泰训斥完,走出了店铺,周围的百姓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和欢呼声,不但王泰受宠若惊,就是后面的王二,也是不自觉抬起了胸膛。
王泰挥挥手,暗自叹息了一声,心中毫无快感。
这……狗日的世道!
第7章 古渡
“吁……”
骏马在杂草丛生、已经倾斜的石碑前停下,王泰跳下马来,上前观看,正是咸阳县和长安县的界碑。
王朝更替,雄图霸业,换做了芳草萋萋。从这残破不堪的界碑,便知如今的世道如何凋敝,只可怜了芸芸从生。
修养了几天,身体已无大碍,也实在憋不住,他便出来散心。当然,现在已经也只能是以新王泰的身份了。
“公子,过了界碑,再往东去,就是西安府的地界了。”
王二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长枪,终于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过了渭水,从渭水以南直到几县的交界,全是咱们王家的田产,共有两百三十多顷。”
“两百多亩还是两百多顷?”
王泰大吃了一惊。亩和顷,可不是一个等量级,一顷可是一百亩,两百顷可就是两万多亩!
“公子,你整日里舞枪弄棒,哪里知道这些。是两百多顷,多是中地和上地。咱们王家还有一所庄园,过了渭水向东南五里就是,就在王家庄!”
王二侃侃而谈,神气活现。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田地?”
王泰开始有些明白。史书上都说明末土地兼并严重,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夸张。
“公子,自万历末年起,咱们王家就已经是陕西关中的大户,有地五千多亩。自崇祯元年以来,陕西旱灾不断,老主人趁机四处买地,这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瞒你说,这地里面,还有许多卫所的土地,最少也是一百来顷。”
王泰又是大吃了一惊。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军队。难道说,自己死去的老爹,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
“咱们这样侵占卫所的土地,官府和军队就没有找咱们的麻烦?”
“找过麻烦,不过反抗极大,最后官府说是“通融祖制,设立新规”,这件事情才平息了下来。要不是这样,咱们王家不知道每年多收多少粮食,省多少银子!”
王二口若悬河,唾液横飞,王泰也算是明白了当下的现状。
陕西境内四处军镇,其军饷原本全靠陕西境内军屯供给,但到了明朝末年,这些军屯用地早已被地方豪强侵占,陕西巡抚管辖下的西安府四卫,旧有额设军屯计二万四千顷,军户二万四千余名,军屯废弛既久,土地全归了对方豪右。
为了筹集军饷、招募士兵,官府开始清理屯田以充实军饷。官府先出示诏示传谕陕西豪右,希望豪右能体恤朝廷难处,得到他们的支持,退还耕地。
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失一粒。
尽管官府的态度强硬,但陕西屯田被侵占的积弊由来以及,从头查起风险极大,官府只有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变通,制定了“通融祖制,设立新规”的政策。
所谓“通融祖制”,就是承认屯田的现状,允许豪强把侵占的卫所土地在官府更名登记之后照旧耕种。
“设立新规”,则是重新登记之后的屯田要照旧缴纳税粮,并限期征收。根据屯田的肥瘠划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上地每顷征税十八石,中地每顷十五石,下地每顷十二石,每粮一石折银七钱。
“想不到这位抚台大人,竟然如此做法,真是雷霆手段,有胆有识,不负盛名!”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赞了一声。
“公子,你不恨孙传庭了? 当初他要按新规征税时,你可是说过要给他好看的!”
王泰脸色尴尬。自己这前身,虽然没有恶贯满盈,但也是打架斗殴,凶强侠暴,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让他有些轻松的是,由于他桀骜不驯,再加上近三几年父母接连过世,也使得他独自一人,并没有婚姻的束缚。
“种田纳粮,天经地义。再说了,孙传庭……”
王泰悠悠叹了口气,
眼神迷离。
“那可是一位大英雄!””
传庭死,而明亡矣!
这样一位悲情英雄,历史上的猛人,典型的士大夫,负气要强,个人的悲剧与王朝的悲剧交织在一起,留给后人的,只是无限的追忆与悲叹!
“上马,咱们去渡口上转转。”
凭借肌肉上的记忆,王泰轻而易举上了马,向着远处波光粼粼,但浅滩时现的河面而去。
“公子,你是不是要去射野鸭子?”
王二也是上了马,手提长枪,兴致勃勃。
“野鸭子?”
王泰看了看马上挂的大弓和长枪,苦笑一声。看来这位前身,弓马娴熟,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路上,倒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白骨累累,尸骸遍野,流民人数并不多。看来,这位孙巡抚治下的陕西,果然是有些起色。
马匹嘶鸣,上了河堤,向渭水岸边望去,王泰不由得目瞪口呆。
沿着河堤,人头攒动,从东到西,无边无际,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男女老幼,吵吵嚷嚷,哭喊声不绝,树枝搭建的低矮的窝棚夹杂其中,难民营里,怕是有几千人之多。
王泰眼前的一段河堤,流民的情形看的清楚,许多人形容枯槁,面黑肌瘦,眼圈青黑,有些年轻女子眼神呆滞,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露出大片的肌肤也毫不在乎。河堤边黄白之物到处可见,腥臭难闻,也不知道流民们忍饥挨饿,怎样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王泰眼圈微红,费力才把视线移开。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个感性的人,即便他自己表面上从不承认。
渭水,承载了多少民族的荣辱得失,又有多少陕西百姓的血泪。
唐太宗有渭水之耻,而铸就了大唐帝国;唐玄宗也因安史之乱,而有“清渭东流剑阁深”的浊泪。自唐末以来,关中频临战火,长安城终于瓦砾一堆,昔日帝都之地,满目疮痍,只有渭水依旧东流,汇入黄河,无声无息。
望西都,意踌蹰,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亡百姓皆苦,可不就是眼前所见吗?
“王二,这就是咸阳古渡?”
河水并不深,以舟作桥,上面衣衫褴褛的百姓往来不断,舟桥破旧不堪,百姓无精打采,好一派末世之象。
“公子,这就是咸阳古渡。冬春水流小,设舟桥渡人,夏秋水势大,用舟渡人。渡口以东就是西安府地界,为秦中第一大渡口,可是个要紧去处!”
王泰点点头,咸阳古渡,隔开咸阳城,西是咸阳城,东是西安城,西安城的右翼屏障,地理位置不言而喻。
王泰立住马匹,向着渡口上看去。
河岸上,有身穿战袍的官军把守,游骑来回巡逻,虎视眈眈。几艘装满货物和流民的船只正在靠岸,一些船只歪歪扭扭,躲避浅水区,继续向东而去,看样子,这些船只都是从西面方向而来。
“王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从咸阳县出来,沿途也没有看到多少流民。不料到了渭水岸边,才发现流民人数不少。看来这明末,真是普通百姓的地狱。
王二如数家珍,一字一句,介绍了起来。
“公子,陕西有五位藩王、四个边镇,战祸连连,天灾不断,以至于流民四起。朝廷拨付赈灾的白银才六万两,要说巡抚老爷可真不错,没有贪污一两银子,全都拿来赈灾,救活的流民无数。”
王二伸出粗长的手指,指着河边,继续说道:
“公子,现在是青黄不接,这些流民应该是从河南面而来。流贼的头目闯王高迎祥在黑水屿被孙传庭的秦军打败,高迎祥也被活捉。如今流贼的余部在商州盘踞。跑了的就是流民,不跑的就是流贼了。”
王泰点了点头,王二说的再也恰当不过。
李闯之所以被称为“流贼”,就
在于其转战千里,随掠而食,靠的是追赃助饷,劫掠官员富户,而不是建立根据地,宣抚教化,组织生产,劝课农桑。
就连伟人也在古田会议中特别提出,不能搞“李闯式的流寇主义”,没有根据地,根基不稳,自然是必败无疑。
“公子,这些流民可能刚到这里,官军需要甄别,怕里面有流贼的奸细,然后造册安置,分流赈灾。”
王二指着渡口的船只,官军已经指挥着流民们,正在搬卸船上的布袋。
“这些麻包里装的,应该是官府从汉中买回来的粮食。看样子,有些是要运到咸阳县的。”
他眼光扫过乱糟糟的流民人群,突然抬起手来,指着远处的河堤,低声道:“公子,郑雄也来了!”
“郑雄?”
王泰不由得一愣,顺着王二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远处的河堤上有几名骑士,似乎正在向河边张望。当先一人锦衣华服,头戴方巾,面容冷峻,年龄在二十五六左右。
“公子,你以后可不要再和郑雄来往了。你出了事,郑雄来都没来过。往日里,他都是把你当枪使,自己躲在后面,跟着他,对公子不会有好处。”
也许是感觉这些日子王泰性子大变,不复往日的火爆脾气,王二这才大着胆子说道。
又一位“咸阳四公子”!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静静看了半晌,忽然开口。
“王二,郑……雄这些人在干什么?”
直觉上,王泰也觉得这郑雄不是好人。这春寒料峭的,不在家里依红偎翠,吃喝取暖,跑到这流民堆来吹冷风,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公子,他们是在挑人。”
王二看了一会在流民人群中走走停停、耀武扬威的几个男子,这些人趾高气扬,抬头挺胸,满脸都是不屑,看样子,不是地痞就是闲汉。
“挑人? ”
王泰疑惑不解。
“公子,郑雄有一家妓院……”
王二小心翼翼地回道。看样子,自己这位主人受伤不浅,有可能脑子真坏了,不然,他怎么连这些昔日的狐朋狗友也不认识。
“原来如此,郑雄不是捕快吗?”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心里一股怒火莫名升了起来。
这些流民颠沛流离,人活成了猪狗不如,已经够惨了,这郑雄还落井下石,行此禽兽不如之举,当真是心如铁石,王泰自愧不如。
“公子,郑雄是捕头不假,他爹更是咱们县的主簿,连县太爷都让他三分。至于经营妓院,那就更为寻常了!”
王泰点点头,怪不得这小子制服也不穿,胥吏恶棍,官二代,再带上几个代表官府和权力的衙役,这些底层的百姓,还不被他吃死!
“郑雄这样胡作非为,县太爷也不管管?”
王泰使劲吐出一句话来,满嘴苦涩。
可怜吾国与吾民,他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公子,县太爷是外来人,强龙不压地头蛇。郑雄依靠他爹的势力,巧取豪夺,流民买女儿,双方自愿。官府救活不了这么多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人家吃都吃不饱,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了,卖了女儿,还可以混几天饱饭。那些不愿意的,除非离开这地,否则……”
王泰心头一颤。不愿意,或凭空失踪,或横死街头,或锒铛入狱,种种原因,一个结果,顺我者活,逆我者亡。
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或许就是郑雄们的普世价值观了。
马蹄声响起,把王泰从冥想中拉回了现实。王泰抬眼看去,郑雄一伙人大概已经挑人完毕,几人正在打马向着王泰的河堤方向而来。
走的近了,看到马上坐的是王泰,郑雄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王泰,你怎么也到这渭水边上来了?”
第8章 暴起
你怎么也到这渭水边上来了?
一见面,没有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难道这厮不知道,他刚从鬼门关回来吗?
眼前的男子白皙英俊,嘴唇略薄,锦衣华服,腰间的刀鞘用珍珠鱼皮包裹,还镶有金边。虽然看起来英武不凡,但却激不起王泰的任何好感。
“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和他混在一起了!”
王二坐在马背之上,凑近了王泰一些,尽量压低了声音,眼睛却不敢看向郑雄。
“王二,我和王泰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看到王二嘀嘀咕咕,郑雄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脸色马上板了起来。他看着王泰,脸上似笑非笑。
“王泰,怎么,见了大哥,连招呼也不会打了?”
王泰心头不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郑雄当着自己的面,敢如此辱骂自己的贴身仆人,对自己的这位前任究竟如何,可见一斑。
王二唯唯诺诺,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说话。
“公子,总共十二个,都是雏儿,十二岁到十四岁不等。”
王泰还没有说话,一个长大的壮汉上来,在郑雄马前说道。
郑雄看了看马车上神色各异,或哭泣、或抹泪、或麻木的女孩们,微微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点,人别给跑了。”
壮汉退下,摆了摆手,马车向前,眼看就要经过众人的身旁。
“郑雄,你干这些缺德的事情,不怕有报应吗?”
猛然,有人在马上大声说道,让道上的人都是一愣。
原来是王泰,再也忍不住,终于发作了出来。
那些马车上的女子,那是什么女人,分明就是小孩。她们虽然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但王泰却看的清楚,她们个个面色稚嫩,还没有长全。
这郑雄,真下得去这手!
“王泰,是你在说话吗?”
郑雄显然愣了一下。这个性情暴躁的二杆子、大傻子,难道是吃错了药不成,不然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自己不也是青楼的常客,自己稍一煽风点火,他就和人大打出手,差点一命呜呼。
自己往日的小弟,对自己跟亲爹一样,唯自己马首是瞻,他怎么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郑雄,是我说的。你还是积点德,把这些孩子都放了吧。”
王泰微微皱眉。果然是志不同道不合,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
“王泰,嘴巴放干净点,怎么跟我家公子说话?”
王泰话音刚落,马旁的一名身穿公服的壮汉手持马鞭,对着王泰怒喝了起来。
王泰微微皱了皱眉,这就是他那日在城中和白三刀冲突时见到的那名衙役。
这厮是郑雄的仆人,那日被药渣溅了一身不敢吭气,今天主子在旁,狐假虎威,立刻动物凶猛。
郑雄看着王泰,面色阴冷,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一个破落户、没头没脑的二杆子,竟然一再臊自己的面子,是不忍、孰不可忍!
难道说,这家伙真的被把脑子打坏了?
“王泰,听说你当街殴打了白三刀,你是不是吃错药,脑子坏了?”
郑雄轻声说道,面色平静,心头的怒气却慢慢上升。
一个无脑的莽夫,以前是自己的马前卒,今天当着一大群人,这样和他说话,眼里还有自己吗?
“你把这样小的孩子弄进窑子,我看你不仅脑子坏了,良心也坏了!”
王泰也是怒火攻心。竟然说他脑子坏了,他不就是说了句公道话,起了恻隐之心吗,怎能如此侮辱他的智商!
“王泰,你他尼昂的胆子够大,敢和我这样说话! 你狗日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郑雄冷声说道,眼神狰狞,面色变的阴沉,眼里的杀气腾腾。
王泰同样怒容满面,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也不知道,自己这前身,为何把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当成朋友,看来真是蠢的可以,不死对不起芸芸众生。
也难怪王二劝自己不要和此人来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郑雄,你家大业大,不缺这点银子。这些流民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要丧尽天良,落井下石了。”
王泰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
能在这乱世之中,心安理得地挣黑心钱,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应该是人性泯灭了吧。
“王泰,想不到死里逃生,你倒
是变的沉稳了许多。”
郑雄微微有些吃惊。这王泰以前是个愣头青,想不到大难不死,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以前也就是利用一下王泰,让这恶犬当马前卒,咬咬人,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当王泰是回事,自然也不把王泰放在眼里。
以前,王泰他爹是临县的知县,自己让他三分,现在他爹已死,匹夫一个,又有什么可以攀交和利用的价值。
“王泰,老子不管你是不是装神弄鬼,赶紧给老子滚蛋! 不然惹恼了老子,老子让你后悔你娘把你生出来!”
郑雄的话,让王泰勃然变色,怒不可遏。
“郑雄,闭上你的狗嘴! 你是谁的老子,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王泰的话,让郑雄怒火攻心,红了眼睛,恶从胆边生。
看到郑雄气的脸色发紫,额头上青筋暴露,旁边穿公服的郑捕快立刻又喊了起来。
“王泰,赶紧下马,磕头求饶,否则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郑五,你个狗日的,你敢跟我家公子这样说话!”
面对着郑雄的随从,王二倒是怒气勃发,气场十足。
“郑四、郑五,上去废了他!”
郑雄厉声喝道,脸上的寒意更甚。
郑四和另外一个身穿公服的瘦汉抽出刀来,纵马而出,直奔王二。
“王二,能不能应付?”
王泰皱起了眉头,问向自己的家人。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郑雄竟然能指使衙门的公人,看来有些能量。
“放心吧,公子!”
王泰发了话,王二更是气盛。他手持长枪,纵马迎了上去。
马车上的小姑娘都是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大道上不可思议的一幕。
甚至于河边的难民,以及渡口上的军士都是纷纷转头,向着河堤上看来,欣赏着这一场即将来临的“龙争虎斗”。
马蹄声响,两名公人挥舞钢刀,打马而来,直奔王二。
王二打马向前,右手执着长枪,马匹从两名公人的中间穿过。错身经过时,王二镫里藏身,避开了左边公人的攻击,长枪把右面的公人扫落马下。
王二和剩下叫郑四的各自调转马头,就要再一次对冲。
“你们几个一起上,给我杀了这小子!”
郑雄大声呐喊,指挥着身旁剩余的几人,就要和王二血拼。
“谁敢动手,休怪老子的弓箭不答应!”
王泰摘下了马上的大弓,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方。
“狗日的,你射射试试!”
看到身旁几人无人上前,郑雄暴跳如雷,大声怒喝。
说时迟那时快,王二已经和郑四碰上,王二一枪杆,又把郑四又砸落马下。
幸亏双方只有十几米,马速冲不起来,否则,刚才这一番碰撞,肯定是非死即伤。
也幸亏这些人都是打惯了架,知道手轻手重,不然以王二的块头和力气,只怕这两个公人在劫难逃。
王二耀武扬威,回到王泰身旁,气定神闲,看起来是平日里经常训练的缘故。
“好,王二,干的不错,没有丢咱们王家的脸面!”
王泰收回了弓箭,微微点点头,赞赏地说道。
想不到这畏畏缩缩,嗫嗫嚅嚅的王二,除了力气大以外,马上的功夫不错。
“多谢公子夸奖!”
王二脸上一红,得意洋洋,竟如孩子一般。
郑雄那边,郑四和郑五被搀扶了回来,二人呲牙咧嘴,不过看起来没受什么重伤。
“王泰,你他尼昂的去死吧!”
郑雄一声怒喝,咬牙切齿。王泰抬起头来,却发现郑雄手里拿着一把手铳,恶狠狠地对准了自己。
“公子,小心!”
王二毫不犹豫,纵马上前,挡在了王泰的马前,与此同时,“蓬”的一声,一股青烟升起,郑雄手中的火铳开了火。
“啊!”
王二惨叫一声,从马上掉了下去。
周围人都是一惊,王泰也是一愣,瞬间怒火中烧。
看到郑雄正在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王泰张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正撞在郑雄胸口,将郑雄撞下马去,手铳也掉入了道旁的草丛。
“王二,你怎么样?”
王泰摘下长枪,跳下马来,来到王二的身旁,关切地问道。
短短瞬间,二人的情感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王二为了他可以不顾生
死,他自然是要投桃报李了。
“公子,没事,胳膊上遭了一下。”
王二左胳膊上鲜血淋漓,不过看样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王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给王二绑好了伤口。
郑雄那边,他的随从也都是大惊失色,一起围了上去。
“痛死老子了!”
郑雄却是推开众人,站了起来。原来他里面披了甲,不过锦袍覆盖,看不出来。
“老子的手铳呢,赶紧给老子找回来,今天我非弄死……”
郑雄四处查看,抬起头来,话语戛然而止,原来王泰脸色铁青,提着长枪,大踏步走了过来。
郑四心惊肉跳,忍着痛上前一刀砍下。主人在旁,无论如何,他也得做做样子。
“公子快走!”
郑五和其他两个汉子,也都硬着头皮提刀而上。谁都看得出来,王泰这个愣头青,可是动了真怒。
众人平时跟着郑雄,并不把莽撞无脑的王泰放在眼里,可是谁都心里明白,这混世魔王一旦发起威来,那可是非同小可。
光是王泰的一身蛮力和武艺,就不是自己几个人可以对付的。
王泰躲过郑四轻飘飘砍过来的钢刀,一脚把他踹翻。郑五和两个大汉,也都被他纷纷打翻。他迈开步子,直奔郑雄而去。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人人狰狞。这郑雄为了几句话,就敢对他下黑手,要他的命。而他竟然毫不犹豫,抬手就是杀着
若不是郑雄有铁甲护身,恐怕也已经见了阎王。
“王泰,你要作甚?”
郑雄终于在路旁的草丛中捡到了手铳,他脸色苍白,手指颤抖,铅丸却怎么也装不进去,洒了一地。
“王泰,我爹可是朝廷命官,你不要……啊……”
郑雄话音未落,王泰手中的枪杆已经狠狠砸了下去,把郑雄砸翻在地,接着王泰狠狠地打了起来。
“狗日的,老子和你有杀父之仇,你一见面就要老子的性命! 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他本想痛下杀手,但权衡利弊,不能随心所欲,以免真的落草为寇。
事情,还没有糟到那一步。
王泰又要砸下,手臂被王二紧紧抱住。
“公子,算了吧!郑雄是衙役,他爹是县里的主薄,杀了他,事情就闹大了。公子息怒啊!”
王泰冷眼一翻,冷声道:“怕什么,杀了他,大不了老子落草为寇! 我管他爹是主薄还是女主播,先宰了狗日的再说!”
杀对方,自然不是最佳方案,不过,痛扁对方一顿,三百杀威棒,可是少不了的。
王二不顾胳膊上的疼痛,使劲拽住王泰的胳膊,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刚才被打翻在地的郑四等人纷纷起身,却是不敢上来。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触这个二杆子的霉头,以免自己遭殃,主人遭殃。
“好了,把手铳捡起来,把他那个药袋和装子……弹丸的皮袋都拿过来。”
王泰没有继续打,而是让王二把郑雄的药袋弹丸袋一起拿下。
“搜他的身,看有没有这些孩子的卖身契什么的。”
郑雄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双手抱住了头,不敢吭声,任凭身上的卖身契被王二搜刮干净。
“果然是巧取豪夺,狼心狗肺,一个活人,不过一两银子!”
王泰看完契约书,怒火中烧,几下把手中的卖身契撕个粉碎。
十二个女孩子,每个只不过一两银子,真是人比狗贱!
一年的狗粮,恐怕也远远不止一两银子。
“郑雄,今天留你一条狗命,带着你的人赶紧滚,不要让老子后悔!”
郑雄被手下扶上马背,众人簇拥着他,仓皇离去,头都不回一下。
“你们都回去吧! 那青楼,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王泰话音未落,几十个流民一起围了过来,男女老幼,跪了一地,原来是这些孩子的家人。
“公子,你好人做到底,把孩子都带走吧!留在这里,她们就是死路一条!”
打发走流民,带着一群忐忑不安而又兴奋的小女孩沿着官道缓缓向前,犹如乡镇幼儿园的园长。
“公子,收拾了郑雄那禽兽,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
王二看王泰眉头不展,疑惑不解。
“咸阳四公子,我这几天功夫就得罪了三个,我高兴得起来吗?”
第9章 士别三日
快马加鞭闯过肮脏不堪的街道,顾不得去看两旁周围的破烂房屋,奔出里许,眼前一座小城堡临着王家庄村东而建,这便是王泰祖上传下来的庄园了。
面南背北,三丈左右的围墙青砖砌成,巨大的木门铜泡铁皮,厚重皮实,庄墙上的庄丁正在懒洋洋放哨,看到王泰打马而来,赶紧下了墙,庄门被缓缓打开。
负责庄园警戒的家丁头目杨震远远跑了过来,正要去叫郎中,却被王泰喊了回来。
“烧酒,刀,点上火盆!”
杨震赶紧递上自己腰间尺长的飞刀,被王泰一眼瞪了回来。
“你以为是杀猪,要的是小刀!”
消过毒的小刀割开伤口,小心翼翼清除了伤口里的铅丸,用烧酒洗过伤口,洒上白药,蒸煮过烘干的布条包扎好伤口,王泰这才放下心来。
看样子,王二的伤问题不大,修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过来。
“公子,你还有这手艺?”
杨震目瞪口呆。愣头青一样的自己主人,还有这一手杏林之术。
旁边的一众家丁都是睁大了眼睛。原来,伤口是这样处理的。
“公子会的多着呢,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王二果然龙精虎猛,伤口刚刚包扎好,已经是中气十足,说话铿锵有力。
“王二刚处理完伤口,需要静养,你们先下去吧!”
王泰摆摆手,一众家丁都退了出去。杨震经过王二身边时,拍了拍王二的肩膀,看起来,二人的感情不错。
王泰洗完手,坐回到椅子上,拿出腰间的手铳,仔细打量了起来。
手铳制作的非常精美,如工艺品一般,也不知道,郑雄是从那里所得。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个铁石。扣引扳机,在弹铁的作用下,燧石重重地砸在铁石上,冒出火星,落入火池。火药烧起来,便进行射击。
这样一来,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使用起来也非常方便。要是有个两三千人,人手两把手铳,再配上手榴弹,在这个时代,岂不是纵横天下?
“公子,你对郑雄的这把手铳感兴趣?”
看王泰对着手铳不停打量,王二胳膊上挂着绷带走了过来。
“怎么,你会造火铳?”
王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公子,小人那里会造。”
王二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小人知道郑雄的手铳是谁造的。”
王泰马上起了兴趣。没有想到,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哦,快说来听听!”
“公子,郑雄曾吹嘘过,当年泰西的洋教士在西安府建教堂,他们家也捐了银子,洋教士就送了他爹一把。”
西安府原来还有教士,王泰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这些洋教士还在吗?”
王泰声音里有些急促。明末来华的这些传教士,不但传教,更是知识渊博,在数学、物理等自然科学方面都是专家。尤其难得的是,他们会造枪造炮,十分符合时代的需要。
“有些教士老死病死了,有些回去了,还有些去了其他地方,剩下的怕是没有几个了。这些洋教士经常出来传教,年前我还见过几回。”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得找时间去西安城一趟。动机,当然是为了造火器,说起来讽刺,但这却是中华的现实。
至于传道授业解惑,得先造出来火器,壮大了自己再说。
“王二,西安府的教堂,你知道地方吗?”
“当然知道,就在糖坊街。到时候公子要是想去,小人带路。”
“这件事倒是不急,等你伤口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的,一切听公子吩咐!”
王二满脸笑容,喜滋滋地答应。
“王二,咱们这庄子里面,有多少佃农,自家的家人有多少?”
二人从渭水边回来,保险起见,王泰听从了王二的建议,并没有回城,而是住进了王家的庄园,以免郑雄报复。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泰可不想再被人袭击一次。上一次是借尸还魂,这一次若是再来一下,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公子,庄子有佃工三百多人,农忙的时候会再雇一些。咱们的家丁有三十多人,带上家眷,大约六七十人左右。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家破人亡,只剩下一两个人,所以这家眷并不多。”
“王二,你还没有告诉我,郑雄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那些衙役也听他的指使?”
王泰坐在椅子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倒不是害怕对方。知己知彼,才能对症下药,这些基本的防范意识,他还是有的。
“公子,郑雄他爹是县衙的主薄,连县太爷都让他三分。不过,知县和主薄不对付,二人明争暗斗,这县里谁都知道。”
王泰不由得头疼。这么说来,他是把知县和主薄两位主政官员,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给得罪了。
“公子,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也不敢拿咱们怎样。咱们有几十名兄弟,刀枪弓箭,就连火铳都有。衙门要是敢乱来,杀了他狗日的,落草为寇去!”
王二似乎猜到了王泰的心思,满不在
乎地说道。
“我都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泰睁开了眼睛,正色道:“王二,不要提什么落草为寇的事,咱们有吃有喝,平日多做些善事,比什么都强!”
国事艰难,民生凋敝,一通内斗,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关外的皇太极之流。
不过,王二的话,确实让王泰精神一振。乱世之秋,谁怕谁,大不了鱼死网破,哪有束手就擒,我为鱼肉的道理?
王二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是奇怪。原来动不动就掀桌子、暴躁无比的王泰,似乎沉稳了许多。
夜色清冷,王泰却睡的十分踏实。睡梦中,他还陪着女友在河边尽情地游玩,还和自己昔日的朋友一起有说有笑。一瞬间,去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活了过来,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王泰觉得很高兴,笑容满面,下一秒,他又为自己在高考场上解不出题而心焦如焚。
忽然,那些渭水边衣衫褴褛的流民又出现在了他的梦中,他们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眼神呆滞,有如行尸走肉。看到了郑雄,他们点头哈腰,人人脸上挂着谦卑的赔笑,可怜而又可悲。
马蹄声隆隆,惊天动地,数不尽数身穿亮甲、头戴红缨暗盔的兵士挥舞着刀枪,狂呼乱叫着,直奔自己而来,他们脸上的狰狞清晰可见。
“邦邦”的敲门声响起,把王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公子,起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门外响起王二急促的声音。
“官府?”
王泰微微一惊。他下了炕,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是不是因为郑雄的事情,官府的人上门找事了?”
王泰轻轻皱了皱眉头。昨天一场大斗,双方是两败俱伤,不会郑雄动用他老子的力量,让官府抓人吧。
“不是官府的事情,听他们的来意,好像是税赋的事情。”
王二满脸的焦急,也有些惶恐不安。
“王二,收赋税这些小事情,你怎么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难道是庄子上没钱?”
王泰微微笑道。这些事情,王二和庄子上的人自己安排就行了,何必大惊小怪。
“公子,合着你的意思,这田赋,咱们交了?”
王二有些诧异,瞪大了眼睛。
“这是自然。种地纳税,天经地义,难道还要逃税、对抗政……官府不成?”
王泰的话,让王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二人来到正堂前,一群精壮的乡间汉子手持刀枪,正在大堂门口等候,为首的正是飞刀满腰的杨震。
看到王泰过来,杨震等人赶紧围了上去。
“公子,要不要动手,把狗日的赶出去?”
“公子,杀了狗日的,往河里一扔,没有人知道!”
“就是,王家庄的银子,怎能便宜了狗日的官军!”
王泰微微皱眉。陕西民风彪悍,人性勇直,好尚武力,又守望相助,轻生赴死,尤其是明末这乱世,更是激发了秦人血液里的好斗基因。
但是,孙传庭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猛人,手握上万秦兵精锐不说,最重要的是,孙传庭是个好官、清官。
王泰没有实力,也没有理由,去和这样一位忠义志士为敌。
“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不要聚在这里!”
王泰摇了摇头,杨震挥了挥手,众家丁散开立即。王二跟在王泰身后,走进了大堂。
“王二,杨震这家伙看起来挺有威望,兄弟们好像挺服他的。”
王泰看杨震虽然年纪不大,说话不多,但沉稳厚重,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公子,这小子是个狠角色,一手飞刀,打架心狠手辣,豪爽讲义气,以前公子可器重他了,不然也不会让他管着庄子!”
王泰哈哈一笑。看来,自己这前身还能知人善任,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看到王泰进来,庄子的管家忠伯、王二的伯父,赶紧迎了上去,原先坐着的身穿胄甲的黑脸将官皱着眉头,也是站了起来。
“公子,这是抚台大人麾下的孙副将,他是来收往日的积欠的。”
王泰点了点头。孙传庭是陕西的巡抚,秦军是他一手招募,编练新军也是他亲力亲为,就连这税赋的积欠,都是由军中的将领前来征收。
不过想来也是,这是军屯的税银,自然是“以秦兵卫秦地,以秦饷养秦兵”,税银归于军方了。
“你就是王泰,王家庄的主家?”
将官高大强壮,三十岁左右,除了肤色微黑,倒是不折不扣的一名型男。
“在下就是王泰,敢问将军高姓大名,请坐下说话。”
见王泰彬彬有礼,忠伯长出了一口气。
自家主人确实是成熟了,不再和官军正面硬杠不说,接人待客上,也有些样子。
王泰笑容满面,倒是让孙枝秀愣了一下。
来的时候,他可是打听过了,这王泰是个混人,不好对付。当初征收积欠的税银时,这王泰拒不接受不说,还扬言要给抚台大人好看。
谁知今日一见,好像不是这么个情况。
“王泰,本将是抚台大人麾下的副将孙枝秀,今日前来,是收取去年的税银,你就给个痛
快话,给还是不给?”
孙枝秀大声说道,中气十足,行伍之人,说话确实是直来直去。他后面的两个军士看着王泰,面色阴冷,看样子一言不合,就要上前,把王泰拿下。
忠伯睁大了眼睛,眼巴巴看着王泰,生怕这混世魔王暴起,抗粮杀官,事情就会闹的没法收拾。
王二横眉怒目,手握在刀把上,斜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个军士。
就凭这几个粗鲁军汉,他还不放在眼里。
再说了,王泰手上的功夫,又岂是浪得虚名。
“孙将军,坐下说话,稍安勿躁。”
看向王二,发现他倨傲不屑,眼睛斜瞥,态度嚣张,似乎一地痞流氓,王泰微微一皱眉头。
“王二,你的眼病好了没有,要不要再用热毛巾敷一下?”
王二马上恢复了常态,毕恭毕敬,尽管他不知道,这“毛巾”为何物。
“公子,刚才眼睛痛,现在差不多好了。”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扭头转向了一旁的忠伯,轻声问道:“忠伯,孙副将的税赋数目,都核实过了吗?”
“公子,核实无误,共1740石,折合纹银1218两。”
王泰点了点头,暗暗心惊。怪不得历代地主豪强拼命弄虚作假,这确实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孙枝秀也是点点头道:“不错,是这么多。”
说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这个王泰沉稳慎重,看样子不像个二杆子。肯定是前面那些家伙要贿金太多,惹恼了王泰,又把责任全推到王泰身上。
“忠叔,庄子里有这么多的粮食或者是银子吗?”
按照王泰经年接人待物、察言观色的经验,这位孙副将是个实诚人,要是能搭上,说不定会是一臂助。
副将,可不是一个小角色,和总兵官齐名,重要的是,这孙副将是孙传庭派来的。
这个时候,王泰不禁想起了咸阳街上那个算卦的杨先生说的话:善假于物也!
这个时代太苦,没有时间去浪费!机会来了,千万不能错过,尤其是送上门的良机。
“回公子,庄子上还有纹银四千多两,粮食七千多石。公子,破财免灾,还是给了吧,免得生事端!”
害怕王泰犯浑,忠伯小心翼翼,在王泰耳边轻声说道。
王二看着王泰,不知道这位捉摸不透的主人,又要做怎样的抉择。
大堂上,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王泰。
“孙将军,你们是要纹银还是要粮食,我让庄丁们马上去办。”
孙枝秀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这趟差事,竟然如此的顺利。
“还是银子吧,也好拿。”
下意识地,孙枝秀黑脸上放松了下来。
白花花的银子,整整一大箱,验明正身,封好了箱子。
“孙将军,你要押送银两,不宜饮酒,兄弟我不强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以后还望孙将军多多关照。”
两个军士和家丁们抬银子出去的时候,王泰上前,把两个十两的银锭,偷偷塞入了孙枝秀手中。
“王兄弟,这多不好意思! 以后地面上有什么事,到西安府的巡抚衙门找我!”
孙枝秀手里一沉,哈哈大笑,手腕微颤,把银子放入了怀中,心中痛快至极。
“孙兄,那兄弟我就高攀了。”
“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王泰进退有度,豪爽坦荡,孙枝秀暗暗点头。有这样的地头蛇,以后在地面上做事情也方便一些。
“公子,那些女孩的家人都来了,说是谢谢公子的恩情。”
家丁进来禀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不见,全部赶出去!”
王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家丁赶紧退了出去。
“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枝秀不解地问道,心头忐忑。这混世魔王不会整出了什么幺蛾子,刚见面就要替他灭火吧。
“哥哥,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泰不好意思,把和郑雄之间的龌龊简单说了一下。
“兄弟,哥哥我小看你了!”
孙枝秀拍了拍王泰的肩膀,颇为感慨。
“外有鞑子入侵,内有流贼肆虐,内忧外患,人心思变,兄弟你还能这样,果然是个忠义之人。”
他感慨完,随即脸色一冷,话锋一转。
“兄弟你不用担心。不要说郑雄他爹是咸阳县的主薄,他就是知县,只要敢对兄弟你动手,哥哥我立马灭了他!”
王泰目瞪口呆。乱世之中,骄兵悍将,果然是盛气凌人,就这么霸道,就是这么任性!
不过,孙枝秀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兄弟,郑家家大业大,郑雄的堂兄和哥哥我是军中同僚,最好不要闹的太僵,否则哥哥在中间夹的难受!”
王泰心知肚明,满脸笑容,点点头道:“哥哥放心就是。”
这些事情,还是自己搞定。如果事事都靠别人,自己也未免太无能了些。
逼急了,大不了打渔杀家,铤而走险。总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第10章 勇气
残雪尚没有消融完,田间的麦子青青,路旁的柳枝已经发出嫩绿,万物复苏,一望无垠的远方,看上去全是希望。
官道上,一众家丁簇拥,人人高头大马,持枪执刀,王泰被簇拥在其中,大弓长枪,银鞍照白马,纨绔子弟的架子十足。
自从他接连得罪了“咸阳四公子”中的其他三人,他出门所带的家丁,也是多了起来。
“公子,那些个流民,真的不见他们?”
“连女儿都能卖到青楼,这样寡廉鲜耻的东西,脸都不要,见他做甚?”
一行人打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这一次身后的除了王二,还有杨震和其他几个家丁。
秉承了本人的身体,也似乎因为年轻,而使得现在的王泰身上,多了一丝年少轻狂,少了一份油滑和固步自封。
身处乱世,百姓嗷嗷待哺,民生凋敝,映入眼帘的都是妻离子散、水深火热,这也让多愁善感的王泰触动不已。
内忧外患,穷凶极恶,这个时代,他已经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公子,那十几个女子,就这样白白养着?”
“什么白白养着,平日里庄子里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事情,就让他们做着。再叫个教书先生,认认字。另外,不是什么女子,只是小孩子而已。”
王泰看了看王二,笑道:“你要是看上了那个,等将来人家长大了,愿意的话,我给你张罗。”
王二红了脸,赶紧说道:“小人哪敢! 还是等公子成了亲,小人再说不迟。说起来,要不是老主人病逝,你和吴家小姐的婚事,早已经定下来了。”
“吴家小姐? 是何方神圣?”
王泰心头一惊,脱口而出。
王二似乎提到过吴家小姐,但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公子,吴家小姐是公子的表妹,吴家舅姥爷和已故的老夫人是堂兄妹,本来已经要下聘礼,谁知老主人突然仙逝,所以这好事就不了了之。”
表哥和表妹,鸳鸯和蝴蝶?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王泰心头一阵恶寒,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爹得了什么病,怎么忽然就……”
王二摇了摇头。看来公子真是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
“老主人无灾无难,第二日就撒手人寰了,无痛无灾,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症状,有可能是心脏猝死,说起来,也算是无痛无灾了。
不过,这位便宜老爹猝死,还是做了件好事,并没有让他背上表哥和表妹的孽缘。
“老爹,你保佑我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亲儿子,我也会经常给你上坟祭祀的。”
王泰心头默念,倒是情真意切。
中华文明的孝道,他还是会遵效的。
至于那位表舅表妹,最好还是以亲戚之礼对待了。
“公子,你真不愿意,吴家小姐貌美如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知书达理,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想娶她进门,你要是不加把劲,别人可就捷足先登了。”
王泰满不在乎,甚至暗自庆幸,王二却是很是遗憾,口里为王泰叫屈。
“王二,既然吴家小姐如此出众,你就娶了她,怎么样?”
王泰的调侃,让王二脸色通红,连连摇头。
“公子,小人是怎样的身份,敢和吴家小姐攀亲? 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 吴家小姐,也只有公子配的上!”
王泰摇了摇头,脸色郑重。
“王二,不要小看了自己。所谓丈夫不可轻年少,胸怀天下,为国为民,有一天,你会知道,世间原来的那些枭雄英雄,也不过就那样。一个女子,不应该成为你的自卑。”
什么迎娶白富美,达到人生高峰,全都是扯淡。白富美本身,就已经物质化,庸俗不堪。那些真正优秀的女子,无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或天生丽质难自弃。修养和才华,才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惜了,我的文慧!
王二呆呆地看着王泰,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王泰微微叹息,看来,这家伙还没有明白自己的话语。
“公子,你的话我记住了。公子若是要建功立业,小人愿为马前卒,不离不弃!”
王二突然冒出一句话,惊了王泰一下,让他点头也摇头。
“王二,不是马前卒,是左膀右臂,生死兄弟。或许将来有一天,你我要抛头颅洒热血,你甚至要独当一面,你要自信些。”
二人共同经历过生死,王泰脑子里尊卑有别也没有根基,说的话也是推心置腹。
王二心头也是热乎。王泰待他一片赤诚,他自然可以感觉到。
“王二,你说今年的收成如何?”
王泰岔开了话题,指着一望无垠的麦田问道。
“公子,亏了抚台大人四处剿匪,才没有了流寇祸害。关中也不像陕北,干旱蝗灾。看起来,今年还能多收些粮食。”
王泰知道王二说的是真话。不管是不是旱灾,只要没有**,总有些希望。可看着面前的一片片麦田,他心里还是暗自摇头。
麦苗黄些不说,也不是很齐整。虽然看起来凑合,但谁知道,能产多少粮食。
这些田地靠近渭水,地势地,还能保证水源。那些个陕北、贫瘠山地,本来就水少,到时候旱灾蝗灾,谁知道还能有多少收成。
向前走了数百米,麦苗良莠不齐,恹恹的长势已经大不如渭水边。王泰眉头紧皱,停住了马匹。
“王二,这些也是咱们的田地吧?”
“公子,再向前三五里,直到和鄠县的交界,都是咱们的田亩。”
王泰点点头,打量着面前的田亩。这样的长势,又能产出来多少。
“这地能浇上水吗?”
官道旁的沟渠枯草上覆盖残雪,许多沟渠已经和田地持平,甚至高出了官道和田地,显然,沟渠已经荒废许久。
“公子,只有渭水边上的五十多顷能浇上水。这些中田,还有向南去的下田,都是浇不上水,每年的收成在四五斗上下。”
四五斗上下,不到一百斤,一亩地!
王泰心里一惊,不由自主想起后世的那篇文章?多收了三五斗?来。
“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人家老百姓,一亩地多收了三五斗,这却是一亩地产三五斗,这实在是……
这时候,王泰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和袁老爷子学个一鳞半爪,不说一亩地两三千斤,一亩地两三百斤也行。
不过,袁老爷子若是穿越到崇祯朝,一定是皇帝的座上宾,也就绝不会又那什么历史的误会。
王泰不由得心里一乐。要真是如此,他愿意为袁老爷子牵马坠蹬,唯其马首是瞻,拜为结拜大哥也是心甘情愿。
王泰刚要说话,马蹄声响起,远远地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二三十条汉子,人人手持刀枪,有人还有弓箭在手,全部都是乡人打扮,有人还披着皮甲。为首的汉子骑着马,顾盼自如,看起来英武不凡。
“公子,这应该是长安县的乡兵。”
王二轻声说道,王泰憎恶地捂着嘴,微微点了点头。
陕西是流贼的大本营,李自成、张献忠等巨寇都是来自于此。西安府又是陕西最富裕的地方,不仅有卫所,驻有军队,自然也有乡兵了。
乡兵走了过来,看了看王泰等人,一马当先的骑士面色冷淡,他瞥了一眼王泰几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擦身而过。
王泰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你不能取悦每一个人,也没有必要要求每一个人对你和颜悦色。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桀骜不驯或天性凉薄之辈,你永远取悦不了。
这些个乡兵,个个面色黝黑,身强体壮,一点也不比渡口上那些官军逊色,陕西子弟,果然尚武好勇。
不过,那懒洋洋的样子,还有那歪歪扭扭的队型,让王泰暗暗摇了摇头。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个人再勇力惊人,上了战场,还不是土鸡瓦犬,一击即溃。
“王二,你回头组织一下,咱们要挖井开渠,地不能这样……”
王泰话没有说完,“嗖嗖”的羽箭驰飞声音接连响起,叫喊声不断,却是从东北面
渭水边传来。
“公子,你说什么?”
王二注意力不集中,赶紧重新问道。
“看看是什么情形,怎么有人在田间纵马?”
王泰摆了摆手,指向了远方。众人一起抬头,向着东南方向看去。
阳光下,十几匹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蹄在田间带起一片片湿土块,连带着麦苗,散落的田间地垄到处都是。
马上骑士叫喊声不断,不断发箭,追赶着空中笨拙飞跃的野鸭子。终于,一只精疲力竭的野鸭子被射落下来,掉在距离王泰前方不远的田地里,嘎嘎嘎惨叫个不停。
“狗日的,敢在咱们的田里纵马!”
王二怒火攻心,嘴里骂了起来。
这年头,粮食比人命金贵,马匹这样践踏,不知要减产多少粮食。
但他却不能纵马下田,否则就是和对方一起,祸害自家的庄稼。
骏马奔腾,到了挣扎嚎叫的野鸭子旁挺住。当先一名锦衣华服,头带方冠,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稍稍停留,看了看自己的战利品,然后打马向前,上了官道。
年轻男子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圈青黑,华服之下掩饰不住的颓废和酒色过度,一双恶狼一般的目光里,寒意逼人。
年轻男子周围的骑士也都纵马上了官道,铁甲铮然,兜鍪泛寒,看样子,都是龙精虎猛的军中健儿,一名武士手里提着已经没有气息的野鸭子,夹杂在骑士中。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你再说一遍。”
年轻男子终于开了口,面对着王二,目光阴冷。
“你这刁民,还不赶紧下马跪下,回郡王的话!”
“滚下来,见了郡王还不下跪,想找死啊!”
年轻男子旁边的几名将官铁甲贯身,高大威猛,他们手指着王二,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道上的乡兵个个哑口无声,一起看着王泰等人。当先马上的骑士,嘴角微微上扬,看样子完全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怕事大。
王二坐在马上,脸色煞白,眼光不由自主看向了王泰。他身旁的杨震几人,也是默不作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剽悍和精气神。
在这些底层的草民眼里,皇亲国戚高不可攀,皇权神圣无人敢犯。遇上这些事情,自己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王二正在惴惴不安,对面的郡王已经不耐烦,纵马上前,一鞭抽了下来。
“狗日的,还不给本王下来?”
“本王?郡王?”
王泰也是大吃了一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王二已经被脸色铁青的郡王一鞭抽落马下。
又或者是恐惧,让王二选择了自己落马,以息对方皇亲国戚的雷霆之怒。
要不要动手,会不会闯大祸,闯祸后怎么办,要不要服软,服软了以后怎么混……
千念万想在王泰的头脑里闪过,让他一时恍然若失,看着对面的郡王出神。
郡王,只能是藩王的亲兄弟了。西安府地面上,大明皇室的藩王,似乎只有西安城中的秦王了。
如此看来,这位年轻的郡王,很可能就是秦王的亲弟弟了。
“怎么,你们几个杂碎,还要本王请你们下来?”
看向马上的王泰等人,秦郡王眼中的怒意更甚。
一群泥腿子,敢骂自己,已经是狗胆包天。这个马上带头的家伙,不知尊卑贵贱,狗一样的东西,竟然敢和他对视!
是谁给他的狗胆?
王泰看向秦郡王,本来还想息事宁人的他,看到秦郡王眼里的冷漠和不屑,心头的怒火和傲气,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他曾历尽浮沉,看透人情冷暖,那些人的嘴脸和白眼早已经受够,如今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他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泰勇气勃发,双眼发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他还是忽略了这副身体本身的特性,性烈如火,二杆子一个!和那个曾经圆滑、隐忍、甚至失去了勇气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
第11章 且行
“小人们见过殿下!”
官道一侧,高胖的乡兵头领赶紧下了马,和乡兵们一起,对着秦郡王低头哈腰。
“尹校尉,废了他!”
王泰还没有上前逞能,秦郡王看了一眼满脸赔笑的乡兵们,眼中寒光一闪,指了指地上的王二。
“你们几个狗一样的东西,见了郡王,还不赶紧下马!”
尹校尉纵马上前,一边对着王泰几人怒骂,一边手中的长枪对着地上的王二,狠狠刺下。
王二手抱住了头,似乎已经做好了受虐的准备。
杨震轻声叹息,和马旁的几个家丁一起,低下头去。
“噗通”一声,校尉手中的长枪远远甩了出去,人也摔倒在地上,“哎呦”叫着,满脸痛苦之色。
再看王泰,手持长枪,横马立在王二前面,稳如泰山。
这个时候他才不出手,以后还在庄子里面怎么混? 在咸阳县怎么混?谁还会听他的?
左右毫无选择,只有奋起一搏,也和自己过去一无是处的人生告别。
“想动我的兄弟,看你够不够胆!”
索性已经撕破脸皮,王泰这个时候,没有理由装怂。
失去的勇气又仿佛回到了身上,王泰威风凛凛,霸气侧漏。这时候,他都有些后悔,要是他在秦郡王鞭抽王二前动手,岂不是更加英明神武?
“大胆刁民,不知道这是秦王府的校尉吗? 是不是不想活了?”
看到王泰隔开了校尉的长枪,将其一枪砸于马下,众武士先是一愣,随即个个怒目圆瞪,纷纷手持刀枪,就要上前围攻。
一个乡下粗汉,狗一样的东西,竟然敢如此对待秦王府的人,完全不一样给郡王面子,谁给他的勇气?
“王二,上马!”
王泰斜眼看了看眼前的一众武士,又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二,大声喊了起来。
正在地上从手指缝里观看情形的王二,看到一众卫士想要围攻王泰,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上了马,他抓紧了手里的长枪,跟在了王泰身后。
王泰暗暗发笑。这王二躺在地上从手指缝里观看外面情形的一幕,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场欧罗巴冠军杯赛,巴萨对国米,那个巴萨中场躺在地上骗取对方红牌的动作,以及高大的身躯,和王二颇有几分神似。
王泰气场十足,身后的几个家丁也是脸色通红,个个持枪执刀,立马站在王泰的左右。
杨震更是右手摸出了尺长的飞刀,仿佛王泰一声令下,他就要发作暴起。
官道上的乡兵们目瞪口呆,那个高胖的乡兵头领也是大吃了一惊。
这是哪里的二杆子,怎么个个跟流寇一样,面对皇家人,一言不合,就要发作?
“你这厮,真是狗胆包天,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看到秦郡王脸色铁青,一个高大威猛的铁甲武士目露凶光,纵马而上,手中的长刀向着王泰,当头砍下。
这个时候,再不表现表现,以后怎么在主子面前混?
其他武士都是暗自后悔,又让这厮抢了风头。
王泰也不退缩,纵马而上,点开长刀,长枪到了铁甲武士背上,稍稍收力,将对方抽落马下。
原以为这家伙气势汹汹,人长的高大英俊,却不料一交手,银样蜡枪头一个。看来这秦王府的卫士们,果然和他们的这位郡王一样,百无一用。
两个军士下马,把校尉和铁甲武士扶了起来,推上了马鞍。幸亏王泰下手留了几分力气,否则这落马的二人,不死也得重伤。
王泰强自忍耐,心头却怒火中烧。这些狗日的,对待百姓就像畜牲一样,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看来这明朝要灭亡,这些人也是出力不少。
“你这厮,是不是真不想活了?”
年轻男子,所谓的秦郡王眼里寒气更甚,手指着王泰,戳指怒道。
明王朝建立后,明太祖朱元璋对宗室采取了封藩建制,分封在边塞重镇的藩王,兼有节制卫所,奉令征伐之任,其目的是“镇固边防、翼卫王室”。
“靖难之役”后,藩王的军政之权被逐剥夺,但在经济上仍给予藩王丰厚的待遇,即所谓“
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徒拥虚名,坐糜厚禄”。被圈养在藩国中的宗室贵胄们,终日乞求无厌,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形成了明代庞大的寄生阶层。而宗藩之人,贤愚杂出,善恶同处一宗,良莠不齐。
眼前的这位秦郡王,显然就是那长歪了的莠者了。
“我想不想活,这得看阎王爷的意思。怎么,你比阎王爷还厉害吗?”
王泰冷冷怼了回去,惹起家丁们的一阵嗤笑。王二也是眉飞色舞,高大的身躯直起来,比平日瞬间威猛了几分。
秦郡王的脸色更红,立刻发作了出来。
“腌臜玩意,你狗日的真是不想活了!”
秦郡王厉声呵斥,王泰也是变了脸色。
“闭上你的狗嘴,不要满嘴喷粪!你还是说说,这些踩坏的麦田,该怎么办吧。”
反正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骑虎难下,王泰也是狠下心来,不再和对方周旋。
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祖宗传下的基业就要荡然无存了,还在这里恃强凌弱。
有这劲头,为什么不去对付关外的清军?当真以为,他这样的草民软弱可欺吗?
周围的家丁都是心情酸爽。自己这位二杆子主人,今天硬的正是时候。
“你狗日的才是满嘴喷粪! 怎么,踩坏的麦田你还要赔偿?”
秦郡王脸色红了起来,目光变得更加歹毒。作为秦王的亲弟弟,平日里,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即便是兄长秦王,也不敢这样对他。
他轻轻摆了摆手,阻止了跃跃欲试的武士,看了看王泰,脸色一板,尖声喊了起来。
“给我下去踩,把这一块地都踩烂了!”
众武士轰然答应,两人在他们的郡王之侧留守,其他则是纷纷调转马头,就要向麦田冲去。
一种乡兵看的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出来一趟,还能看上一场大戏。
乡兵头领正看的津津有味,郡王眼光看向了他,跟着大声叫了起来。
“你们也跟着去,每人十两银子。快去!”
乡兵头领一愣,立刻上马,坐直了身子,吆喝着手下的乡兵,就要催马,带领乡兵们下田。
“借你个胆试试!”
王泰张弓搭箭,大声怒喝了起来。
“我靠,狗日的都试试,看看老子手里的弓箭认不认人!”
情急之下,后世的国骂也脱口而出。王泰脸色铁青,扯开了弓弦,对准了周围众人。
“谁他尼昂的活腻了,尽管下去!”
这一群国家的蛀虫,百姓身上的吸血虫,祸乱乡里的凶强之徒,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大明的天下不亡,真是说不过去了。
“给你个胆子试试!”
秦郡王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当先两个武士想要抢着表现,争先恐后,纵马就向田里奔去。
“嗖!嗖!”
王泰羽箭连发,第一箭射在了第一匹战马的马脖上,第二箭射中了第二匹战马上武士的大腿,跟着拔出羽箭,拉满了弓弦,对准了眼前的秦郡王。
一切都是油然而发,凭借的完全是肌肉的记忆。看来这副身子的前身,确实是一个身体强壮的猛男。
一匹战马发出一声悲鸣,把马上的武士重重摔在地下,人马一起,跌入官道旁的沟渠,骑士闷哼一声,跟着嚎叫起来。第二匹战马上的武士惨叫一声,直接跌落马下,战马单独在前边跑了一小圈,又回到了官道上。
“你他……尼昂的再嚷嚷,看老子敢不敢射死你!”
王泰杀气腾腾,脸色铁青,他端详着周围的所有人等,大声怒道:“谁他……尼昂的还想试试?”
秦郡王一时被王泰的声势震住,说不出话来。
乡兵头领看了看秦郡王,轻轻摆了摆手,调转马头,打马沿着官道向前,后面的乡兵悄无声息,都是紧紧跟上,快速离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皇亲国戚今天碰上的,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二杆子。事情有可能闹大,不可收拾,还待在这里,到时候可能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趟浑水,还是不掺合的为妙。
“你……敢对……本郡王无礼,你是…
…不是不想活了?”
秦郡王额头汗水密布,脸上阴晴不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镇定。
旁边的一众武士人人面色通红,和王二几个家丁对峙,却是不敢上前。
“废话少说,给多少银子,赔我的田?”
王泰冷声说道,手拉紧了弓弦,“铮铮”作响,锋利的箭头泛着寒光,对准了郡王。
“我……就不信,你敢……杀我!”
郡王嘴唇颤抖,杀气腾腾之下,终于暴露出了他色厉内荏的本性。
“我是不敢杀你,我就怕我的手一抖,不小心杀了你,那你只好自认倒霉了。”
王泰稍稍用力,弓弦已经张开到半圆。
天灾**,兵匪为非作歹,官府横征暴敛,豪强鱼肉乡里,百姓苦不堪言。这时候,要是王泰做出硬钢秦王郡王这一档子事情,估计他这名声,可就传出去了。
何况,这家伙也太狂妄了!
“看来,我这是要落草为寇了!”
王泰眼中的寒光更甚,弓弦又拉了几度,手里的羽箭就要射出。这个时候,他已经动了真怒,人也无法控制自己。
旁边的一众家丁,还有那些个王府的卫士,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王二神采飞扬,他站在王泰马旁,长枪指着一众卫士,嘴角上扬,充满了不屑。
杨震又是叹息了一声。主人如果真的杀了秦郡王,自己只有跟随主人,落草为寇了。
下意识地,他瞄了瞄一众王府的卫士,这个时候,谁要是妄动,他一定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多少银子,我们赔你!”
弓弦“铮铮”作响,秦郡王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校尉已经急不可耐地大声说了出来。
他们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是个半吊子,郡王要是出了任何差池,他们怕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公子,算了!”
杨震赶紧催马上前,他满头大汗,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王泰弦上的羽箭。
“踩了大约20亩地,就赔100两银子,再加上精神损失费,就拿200两吧。”
王泰摆了摆手,杨震无奈放开了羽箭,王泰手中的弓箭对准了秦郡王,眼光狰狞。
“快拿银子!”
王泰话音刚落,校尉已经尖叫了起来。
王府的卫士赶紧一起动手,身上的存货搜刮一空,刚刚凑够了200两银子。
“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后悔!”
王泰接过了银子,扔给了王二,抬头看了看,一箭射出,正中官道旁五六十步外的一棵枯树。
树皮纷飞,羽箭射入枯树,入木三分,羽翼晃动,片刻才安静了下来。
“小子,你够狠,我跟你没完!”
秦王府一行人远远离开,远远传来秦郡王尖利的咆哮声,却惹起王二等家丁的一阵哄笑。
已经走远的乡兵们转过头来,看着王泰等人,似乎在议论纷纷。
“公子,你就不怕秦王府的人报复吗?”
虽然挽回了面子,王二却是忧心忡忡,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惴惴不安。对方是皇亲国戚,势力不容小觑,自己这次货可闯大了。
迎着家丁们崇拜的目光,王泰气定神闲,大手一挥,仿佛伟人之资,霸气侧漏。
“怕什么,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而已。想要兴风作浪,还得看看朝廷和皇帝愿不愿意。最重要的,也要看看我手里的刀枪愿不愿意!”
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掺合四民“士农工商”之业,也就是在西安城周围耍耍威风。
一旦到了外面,谁还买他们的面子?
“就是,也不看咱们公子是谁!”
“咸阳四公子,咱们怕过谁!”
看着王二等家丁崇拜的眼神,王泰顾盼自雄。得罪秦王府,终于有些收获,那就是人心。
威风是耍够了,后果却恐怕很严重,这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过一天算一天,且行且珍惜吧。
第12章 不速之客
初春的乡间夜晚幽静迷人,天空布满了熠熠生辉的星斗,几颗大星星格外耀眼。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悬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像轻纱,笼罩了整个庄园。
轻风徐徐吹过,让人心旷神怡,各种昆虫的声音此起彼伏,王泰沉醉其中。
或许是这几日折腾太厉害的缘故,王泰很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好似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乡亲们熟悉的面孔,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活着,他开心的说不出话来。忽然,他又进入了警校,风华正茂,英武不凡,学校图书馆旁的竹林中,郁郁葱葱,曲径通幽,她的笑脸宛如红霞。
红霞消失不见,爷爷奶奶也都变成了野草杂生的坟冢,破败不堪,孤零零横垣在山坡之上。他回到了豪华的别墅里边,意大利真皮沙发,精致的楠木家具,轻轻摇晃杯中猩红的法国名酒,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一转眼,下属拿着签字的文件上来办公室,他傲慢地写好自己的名字,神态不屑,顾盼自雄。下属那点头哈腰的笑容里面,是那么的勉强,眼神中甚至有些自己从未觉察的恨意……
忽然,几名警察出现,他们用手枪指在自己,大声说道:“王泰,你以权谋私,侵吞国家资产,你被捕了!”
“我只是贪污了二十来万,已经都被撤职了,不要开枪!”
他惊慌逃窜,警察消逝不见,家人担忧的目光不见,他一路狂奔,沿途好像看见战友的那家玻璃工厂,好像还有笑靥如花的宇文慧。他无暇顾及,慌不择路,脚下好像是腥臭难闻、漫过脚踝的烂泥路,寸步难行。
大大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渭水岸边,无数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们跪了下来,他们脏兮兮的手伸向天空,满脸的渴望和虔诚。
“老天爷,下些雨啊!”
“菩萨啊,给口吃的吧!”
尘土飞扬,无数头戴毡帽的骑士纵马而来,大大小小的“闯”字旌旗迎风招展,后面无数乞丐般的流民徒步跟随,身上衣物破烂不堪,手里除了刀枪棍棒,还有锄头铁锹等农具,不少人跑着跑着就栽倒在地上,其他人如狂热的信徒朝圣一样,他们眼神炽热,从痛哭嚎叫的人身上踩过,毫不停留。
流民们热情奔放,他们赤脚乌黑,蓬头垢面,跟在骑士们的身后,手举各色兵器,大声疾呼,声震云霄。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祈求苍天的流民们,他们纷纷站了起来,携老扶幼,跟在带着毡帽的骑士们身后,跟在无穷无尽的流民之后,向着北方一座蜿蜒高耸的城池而去,城门上“京师”两字清晰可见。
晦暗不明的屋子里,一个身穿黄袍,头戴方巾的瘦削男子看不清面目,手提寒光闪闪的三尺长剑,晃晃悠悠,喃喃自语,犹如孤魂野鬼,摄人心魄。
“汝何故生我家?汝何故生我家?”
黄袍男子手起剑落,眼前两个惊恐的宫装女子,年幼的一个被刺倒在地,年长的少女被砍断了胳膊,满面痛苦,独自在血泊之中哭泣。
“不要! 不要!”
王泰想要去劝阻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也使不起力气。
男子缓步而行,身后一名老宦官满脸凄苦,跟在后面。二人云里雾里,很快走到一处山上,在一棵歪脖子树前停下。
“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
黄袍男子喃喃自语,然后仰天长啸,泪流满面,手中三尺白绫挂于歪脖子树上,打成死结。
“群臣误我!群臣误我!”
黄袍男子喊完,悬首于白绫之上,一只脚有鞋,另外一只则无,悬挂的身子微微摇晃,一旁的老宦官老泪纵横,手里托着白绫,向着自尽之人而去……
“不要! 不要!”
王泰焦急万分,想要劝阻,但却迈不动脚步。
从始至终,他
都没有看清楚黄袍男子的模样。
巍峨高耸的长城忽然四处破裂,砖石纷飞,铁骑滚滚,无数秃发结辫的清军破墙而入,他们凶神恶煞,手中的刀枪泛着寒光,清军骑士长大无比,个个犹如巨灵神一般,凶神恶煞,腾云驾雾,他们俯瞰大地上丢盔弃甲、潮水一般惊慌溃去的明军,哈哈狂笑,肆意的杀戮。
“留发不留头!”
巨大的剃刀震人心魄,无数被剃发结辫的百姓跪地痛哭流涕,那些不愿剃头的人们,手持刀枪反抗,迎来的却是对方狂风暴雨般的刀砍枪刺,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禽兽不如! 快起来杀敌!”
王泰怒火攻心,泪流满面,他举起长枪直刺,却绵软无力。清军无边无际,身旁的众人只知道磕头求饶,痛哭流涕,王泰茫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尼堪,去死吧!”
迎面一名披甲清将满脸横肉,长刀当头砍下,数颗人头飞了出去。清将长刀寒光霍霍,势不可当,直奔王泰。
王泰挥枪而上,却手腕无力,枪被对方打飞,清将的长刀狠狠砍下……
“啊……”
王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一把寒气逼人的短刀正放在他的脖子上,短刀锋利,浓烈的膻腥味传来,王泰脖子上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
“听着,不要喊,否则老子的刀不认人!”
月光朦胧,晦暗不明,王泰看不清楚屋里人的样子。只是他们身上浓烈的男人味,让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狗日的睡觉还哭! 奶没吃够吗?”
一个汉子过来,用刀背在王泰的头上轻轻敲了几下,低声喝道:“听清楚了,要是敢乱喊,老子就砍了你的狗头!”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屋里站了十几条人影,个个手持利刃,占据了屋内各处,尤其是窗门边,各有几条汉子虎视眈眈。
“各位好汉,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拿去就是。屋里还有些钱粮,只要不伤人,全都拿走就是!”
王泰满头大汗,随即稍稍平静了下来。院外的家丁没有声息,肯定是糟了毒手。
直觉上,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闭上你的狗嘴!”
刚才用刀背敲王泰头顶的汉子转过身来,他把刀架在了王泰的脖子上,恶狠狠低声骂道:
“你个狗日的,高屋大房,锦衣玉食,老子却吃不饱穿不暖。你要再说话,老子马上要了你的狗命!”
王泰马立刻闭上了嘴。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最好不要触其霉头。
“刘宗敏,不要莽撞,把刀收起来!”
持刀汉子还想发作,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跟着一个戴毡帽的汉子走了过来。
“狗日的老实些!”
持刀汉子抽回刀,悻悻退了下去。
王泰脖子上依然架着短刀,他被逼着在椅子上坐下,跟着桌上的油灯亮了起来。
借着灯光,王泰看清楚了屋里的情形。
屋中人数大约十二三个,人人持刀执枪,彪悍异常,其中两个看样子受了伤,却满不在乎,伤势虽不严重,二人身上的戾气却是满满。
王泰暗暗心惊。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听好了,夜深前来打扰,兄弟们也是迫不得已。借宿一晚,休整一下,别无他意,还请见谅。”
说话的汉子年纪轻轻,二十岁出头,黑红脸蛋,浓眉大眼,一件羊皮袄,一顶破毡帽,精悍异常。他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是漫不经心。尤其是目光中的狠厉,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让王泰惴惴不安。
“举手之劳!各位请随便,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伤了在下的家人。”
王泰赶紧谦让。这些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人人剽悍勇猛,绝不是无胆匪类。
看到王泰脸色苍白,刚才说话的年轻汉子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王公子,我们兄弟本想趁夜离开,但是我们不想惹麻烦。看你在河堤上和官府的爪牙动手,兄弟们觉得你这汉子有些意思。我们想跟你
借些钱粮,离开此地。”
王泰暗暗摇头。果然是树大招风,惹上了这些个不速之客。
“四海之内皆兄弟,借什么,算我送给各位兄弟的。”
王泰强颜欢笑道:“我让人马上准备200两银子,再备些吃的东西,送各位兄弟离开,你们看如何?”
年轻汉子抱了抱拳,懒洋洋谢道:“麻烦了!”
“油嘴滑舌的马屁精!”
三十岁左右、手拿长刀的的精壮汉子看着王泰,愤愤地骂了一句,往地上唾了一口。
王泰也不说话。这汉子拿刀背在自己头上敲了几下,现在还隐隐作痛。他虽然心头有火,却不敢发作出来。
这个时候,还是保命要紧。和这些人逞口舌之快,就是和自己较劲,百害而无一利。
对方,可不是怜花惜玉之辈。
“狗日的,开口就是200两银子! 百姓饭都吃不起,老子宰了你!”
看王泰满脸陪笑,精壮汉子又发起怒来,他提刀上前就要动手,旁边的汉子们赶紧拦住。
“公子,睡了吗?”
敲门声响起,王二的喊声,适时在外面喊了起来。
屋里的众人,坐着的都站了起来,人人握紧了利刃,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王二,我还没睡,有事吗?”
见这些人举手投足井然有序,配合默契,仿佛军中之人,王二额头汗水密布,瞬间汗流浃背。
“公子,文典吏带了许多公人在庄外,说是要见你。”
书房外,王二提着长枪,周围几十个家丁持枪执刀,个个都是全神贯注,准备随时冲进屋里。
院外的两个家丁被杀,显然出了变故,循着迹象到了书房这里,王泰不出门,不用问是被劫持了。
“你去应付一下! 千万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不要怪我等大开杀戒!”
年轻汉子摆了摆手,王泰脖子上的短刀移开。
“明白明白! 各位,你们快躲起来,我出去一下,免得官府的公人起疑。”
王泰低声说道,站了起来。
精壮汉子狠声道:“你狗日的最好小心点,不然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王泰强忍怒气,连连点头,赔笑道:“各位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兄弟,我要叮嘱你一下,我们是闯王的人,我是他的侄子李过,这里还有他的一杆心腹兄弟。我劝你不要耍花样,要是我等出了事情,闯王绝放不过你!”
年轻汉子的话,让王泰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名年轻汉子,居然是李自成的侄子李过。
“不错,老子一杆人等都是闯王的兄弟,老子是刘宗敏,你要敢卖了兄弟几个,老子就大开杀戒,把你王家庄弄个血流成河!”
精壮汉子眼露凶光,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杀手。
李过、刘宗敏,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想不到历史阴差阳错,他们竟然躲进了王家庄。
想想也是,闯军被洪承畴和孙传庭两面夹击,只能在塞外,或是地处关中汉中之间的秦岭山中躲避。看来,这些人时时刻刻还不忘来陕西的心脏、富裕中心西安城来一下,震慑一下官军。
原来还想伺机干掉这些人的想法,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以二三十家丁,对抗李自成的千军万马,实在是太有些自不量力。
“各位,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惹麻烦。等我出去,打发了衙役,就送你们离开。”
尽管心里面恼怒之极,王泰并没有表露出来。跟这些个杀人魔王相比,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也没有什么江湖道义。
这一刻,他从发现自己步步惊心,在这个时代寸步难行。他已经得罪了豪强、官员、皇亲国戚,难道说,今天他不得不再去得罪这些闯军的骄兵悍将?
这一次,他并没有怒发冲冠!在这种干系重大的抉择面前,他决定暂时忍耐。
二杆子,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耍,不是对谁都可以耍!不然,自己真的会把自己玩死!
第13章 隐忍
王泰走出院子,夜幕下,一众家丁手持利刃,显然已经守候多时,王二和杨震表情凝重,更是跃跃欲试。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吧!”
王泰脸色铁青,大踏步向前,一众家丁不得不舍弃了书房,赶紧跟上。
“杨震,庄子里有没有事情?”
王泰脸色难看,身子微微颤抖,刚才的羞辱,让他极其难受、难堪。
不过,他并没有对家丁们表露出来,也没有责怪他们。一群庄稼汉,对这些残忍弑杀的沙场宿将,的确是太嫩了些,也太不公平。
“公子,后院两个看门的家丁被杀了,肯定是那些人干的! 不过公子放心,两个兄弟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回头好好安葬他们,安抚好他们的家人!”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心中恨极。
“王二,等一会我会带外面的人进来坐一会,你见机行事,放这些人离开。”
“公子,他们杀了咱们两个兄弟,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王二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人势力太大,杀了他们,全王家庄,甚至全咸阳县的人都得陪葬!”
王泰微微叹了口气。他可以不怕秦王府,也可以不在乎郑雄的黑白通吃,但是李自成……
自己现在杀了李过、刘宗敏,过不了几天,李自成的大军就会把王家庄甚至咸阳城夷为平地。他可以逃之夭夭,难道要王家庄乃至咸阳县的无辜百姓为他陪葬?
看到王二和一众家丁默不作声,人人脸色难看,写满了沮丧,王泰立刻板起脸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练好了本事,兵强马壮,总有一天,咱们会把这仇报回来!”
这个时候,他真的想起了那一句话: “我最恨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可惜没有应情应景。
果然,一众家丁都是振奋了起来,王二带头说道:“公子说的是,兄弟们都听你的!”
“小人们都听公子的!”
其他家丁也纷纷附和道,人人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
“这就对了!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们刺枪术,每个人都得把本领练好了,以后才能做大事!”
王泰鼓励着众人,自己的斗志也被激发了起来。
“王二,你带人看好了这些人。家里还有女眷,不能被祸害!”
王泰低声吩咐,自己带着几个家丁,迈步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打开,灯光下,门外一大堆衙役乡兵上百人,个个手持利刃,如临大敌。带头一人年轻英俊,表情凝重,手中利刃寒光闪闪,正是文世辅。
“处之,你还没有睡?”
看到王泰出来,文世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下意识地扫向了院内。
“这不是被你吵醒了吧?”
王泰笑道:“文兄,这三更半夜的,到底有什么事,怎么搞出这么大的排场?”
文世辅收回了目光,插刀回鞘,拉着王泰的胳膊,走到一边。
“处之,刚才在渡口上,有几个公人被杀了,兄弟们循着血迹查到了这里。有人说,见过几十个人鬼鬼祟祟,还有马匹,不知会不会进了王家庄。”
他提起灯笼,疑惑地看了看王泰和一众家丁,见众人并无可疑,便也放下心来。
王泰心里一惊,不由得冷汗连连。还有骑兵,看来这李过一伙人还有外应,可能就在庄子附近。
文世辅见王泰沉思,嘴角微微一抽,眼珠一转。
“处之,你庄子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王泰反应过来,看着文世辅,微微一笑,大声笑道。
“文兄,我庄子里面几十条家丁,即便有盗贼,恐怕也杀不进来。要不你进去瞧瞧。”
“瞧什么,我还信不过你。”
文世辅不知道是不想给王泰惹麻烦,还是真的相信,拉住了王泰。
“处之,如今流贼四起,你自己要当心点。既然你这没什么事情,我就带兄弟们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王泰的庄子在渭水以南,和贼人出没的南山不远,是以文世辅也是殷殷叮嘱。
“急什么,流贼哪里能抓完?”
王泰一把抓住了文世辅,大声喊道:
“兄弟们,天黑路滑,还要保护乡里,出生入死,到我的庄子上休息一会,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回头再追流贼不迟!”
衙役和乡兵们大声喝彩,文世辅微微考虑片刻,正要说话,王泰已经拉起了他的胳膊,返身就向庄子里走。
“黑灯瞎火的,查什么流贼,就你这点兄弟,我可不想你有什么事情!”
王泰嘴里叽叽咕咕,文世辅心里一动,便也不再坚持。
王泰安排下去准备饭菜,文世辅手下的众人都在大堂上烤火说话,王泰和文世辅也是坐下聊了起来。
“处之,短短几天,你先是得罪了郑雄,又接着得罪了秦王府,你可真是一点没变啊!”
“文兄,我也是没办法,脾气坏,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文世辅使了个眼色,几个汉子守在大堂门口,手持利刃,小心戒备。
一旁的王泰心里一惊,莫非文世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处之,你是士人之后,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能自污其身啊!”
文世辅轻声说道,似乎话里有话。
王泰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兄放心就是。”
文世辅点了点头,看了看王泰,面色缓和了一些。
“处之,你还是要收敛一下。秦王府、郑雄父子都是不好惹,你可要当心啊!”
王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文兄,看来你这手下不少,个个都是龙精虎猛啊!”
王泰指着大堂中的百十号人,开起了玩笑,也顺势岔开了话题。
“按照战时规制,咸阳县的乡兵可以有500人,除去县里的衙役,这里面也就是七八十号人,有些还是硬拉来的,放下锄头的百姓而已。名存实亡,做做样子罢了。”
王泰也是唏嘘,乡兵办成了这个样子,官府**不堪,人浮于事,要负主要责任。
“处之,好久没有来王家庄了,你陪我去转上一圈,怀旧一番。”
文世辅的话,让王泰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文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外面冷飕飕的,王家庄你随时来,不差今晚。”
文世辅盯着王泰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热乎乎的饭菜端了上来,众人一起动手,大快朵颐,热闹至极。
王泰心里有事,陪吃了一会,找了个借口出来。
“王二、杨震,现在怎么样?那些人走了吧?”
回到书房中,看到灯火已经燃起,王泰心里松了几分。
“公子,已经走了,连吃带拿,200两银子都喂了狗了!”
王二脸色通红,愤愤不平。
“这些贼子,离开前还想偷袭大堂,我和兄弟们把刀都拔了出来,他们这才离开。尤其是那个姓刘的狗贼,凶悍异常,又伤了咱们一个兄弟!”
杨震低声回到,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怒意更甚。
这些个穷凶极恶之徒,有朝一日,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
“公子,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这群狗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王二眼睛通红,眼神狰狞。
王泰坐回了椅子上,脸色凝重。看来,还得早点壮大自己的力量。不然,谁都可以上来欺负凌辱,连保命的资格都没有。
“处之,那些个贼人,都走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文世辅走了进来,就连门口的家丁也没有阻拦。
“文兄,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泰狠狠瞪了王二一眼。看来,以后得给家丁们立立规矩了。
“处之,这些是什么人,难道真和你有瓜葛?”
文世辅眼神炯炯,冷芒乍现:“处之,私藏流寇,这可是大罪,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文兄,言重了!”
王泰挥挥手,王二和杨震赶紧出去,拉上了门。
“文兄,这些家伙是闯军,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咱们惹不起。不瞒你说,我有两个家丁被杀,还伤了一人。”
文世辅惊诧地看了看王泰,点了点头。
被杀了两人,伤了一人,这莽夫竟然如此能沉住气,当真是大不一样。
还以为他和郑雄、秦王府起冲突是莽夫性格使然,现在看来,今非昔比啊!
“处之,你就真能忍吗?”
文世辅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我不忍怎么办,难道要我杀了这些人,让全王家庄、全咸阳县的百姓为我陪葬?”
王泰冷笑一声。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任何的豪言壮语、狠话,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文兄,怎么关中腹地也有流寇出没?”
王泰摆摆手,让文世辅坐下说话。
咸阳县距离西安城一步之遥,刘宗敏等人竟然在这出现,看来这巡抚衙门所在之地,也不太平。
“处之,看来你真是健忘。”
文世辅摇头道:“正月以来,抚台大人派官军开赴陕南商雒进剿,兵至蓝田,许忠、刘应杰聚众哗变,占据蓝田县城。他们与流寇“混十万”勾结,反戈朝廷,此为“蓝田兵变”。左光先和曹变蛟回军咸阳,进剿蓝田,叛军退入山中。”
王泰点点头。那日在城头,他亲眼目睹曹变蛟所部大军回援西安城。这才是二月,看来叛军刚刚撤走,刘宗敏等人出现,也绝非偶然。想不到这陕西巡抚所在的西安府,竟然也不太平。
“抚台大人有没有受到牵连?”
“那倒没有,蓝田兵变后,抚台大人上疏自劾,看起来皇帝并未追究,但此事造成的影响却不可小觑。”
王泰暗暗心惊。孙传庭做事雷厉风行,大刀阔斧革除腐患,但大明官僚机器积重难返,已经让豪右官绅怨声载道。
“处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比以前稳重多了。”
王泰苦笑着摇了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形势使然而已。我可以呈一时之气杀了这些流寇,但对于王家庄和咸阳县的百姓来说,却不见得就是好事。”
“处之,你说的没错。”
文世辅点了点头,赞许道:“两年前,李自成破了咸阳城,知县赵跻昌被杀,咸阳县城被毁,至今也没有修葺完毕,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那时我才刚刚入仕,当日惨景犹历历在目。”
王泰暗暗心惊。果然如自己所料,今日一旦冲动,后果不堪设想。
“处之,张知县是个好官,整日里忙于政事,赈灾流民,修葺城墙,你和张元平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戏谑道:“既然知县大人是好官,怎么会任由乡兵腐烂不堪,让兄弟们提着脑袋和流寇玩命?”
“官府积重难返,张大人也是没有办法。”
文世辅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乡兵由县主薄郑子羽节制,也就是郑雄的父亲一手编练和操控,张知县是外调官员,在陕西没有根基,是以……”
“明白明白!”
王泰轻声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郑氏父子是大蛇。看来张知县,好官或许名不副实,因循守旧倒是贴切。文兄,你说呢。”
文世辅指着王泰,哈哈笑了起来。
“处之,你还没有回复愚兄,你和张元平的事情,是不是一笔勾销?”
“此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王泰苦笑道:“文兄,这张元平下手可够狠的,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我也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文世辅忽然问道:“处之,我就想知道,郑雄以前可是你的大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差点闹出人命,这又是哪一出?说句实话,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王泰尴尬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被打傻了吧!”
文世辅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
“处之,郑雄为人狂妄自负,你折了他的面子,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找个机会,我出面斡旋一下,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了此事。”
王泰微微一笑。这位文兄长袖善舞,倒是和谁都能搭上话,攀上交情。不过想想也是,文世辅是官府中人,实打实的国家干部,自然和郑雄、 张元平这些官宦子弟、衙内们交好,至少面子上过的去。
不是说文世辅是读书人吗,他怎么和郑雄这等人搞到了一起?
仿佛是猜中了王泰的心事,文世辅讪讪一笑,摇了摇头。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我没有刘玄德的才气,只能是英雄气短了。”
王泰哈哈一笑,这文世辅倒也光棍。不过,他这样急需银子,却不知为了何事?
他也没有多少存货,即便想帮,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文兄,我家里还有些银子,我给你拿几百两,你先......”
“处之,你无需如此。朝廷要剿灭流寇,筹集剿饷,愚兄想走“寄学监生”的路子,买个官做,要的钱多,恐怕你没有多少银子。”
文世辅挥挥手,阻止了王泰的开口。
王泰恍然大悟。“寄学监生”他听过,就是朝廷售卖国子监的学历文凭,以让纨绔子弟踏入仕途,求得一官半职。
看来,文世辅不是求田问舍,置办家业,而是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
不过,大明王朝为筹剿饷,连卖官一途都不得不采用,何其无奈,何其悲凉!
“郑雄心狠手辣,手下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以前交情不错,为兄斡旋一下,或许可以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文世辅话头一转,又到了王泰和郑雄的个人恩怨上。
“文兄,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王泰摇了摇头,这郑雄可不是个善茬,他可不想再发生一次“手铳射杀事件”。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走的不是一条道,此事已经难以挽回。你就说那十几个小孩子,我能忍心还给郑雄吗?”
文世辅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处之,你说的对,也做的对。既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就好自为之吧。”
王泰举起了茶杯,试着缓和气氛。
“文兄,话题太沉重了,喝茶,喝茶。”
他喝口茶,放下茶杯,满脸笑容。
“文兄,我听王二说,你已经二十三岁,怎么一直未曾婚娶? 难道说,你是……”
文世辅一愣,脱口而出。
“是什么?”
王泰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男人和男人那种……”
文世辅恍然大悟,赶紧挥了挥手,满头大汗。
“你从那里听到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王二难道没有给你讲过,我内人柳氏去年过世,所以我才孤身一人。”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他手指着文世辅,摇摇头道:“想不到你这么镇定的人,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文世辅尴尬地摇了摇头,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处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调皮啊!”
天亮时,文世辅带着衙役和乡兵们离开,王泰坐在书房中,依然是睡意全无。
这狗日的世道,真是让人无所适从。你不自己想办法,只能是人为刀俎,己为鱼肉了。
第14章 佃户
清晨,鸟儿在院中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几缕光线透过宽大的窗户射入房间,明亮一片。房间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无论是桌椅还是书架,都是王泰父亲用过的老物。
现在,书房被打扫干净,焕然一新,重新恢复了它应有的生机。
从现在开始,这间房屋,就是王泰的书房了,书房外面还挂了个牌子,非常土气地美其名曰“槐香轩”。
叫“槐香轩”,也是因为书房前几棵巨大的槐树,虽然也有一颗桑葚树,但总不能叫“槐桑轩”或“桑香轩”,怎么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书桌后的椅子上,王泰仔细看着眼前的帐簿和策籍,忠伯和王二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
合上册子,王泰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虽然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想要开创一番事业,甚至只是做些事情,实在是难上加难。
纹银四千多两,粮食一万多石,家丁二三十人,佃户200余,大体上只是个中产地主而已。
相比清兵步骑十余万,农民军动辄数十上百万,自己简直是九牛一毛,自顾不暇。万一和对方来个短兵相接,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公子,老主人留下的家业,足可以保证咱们王家衣食无忧、安身立命。公子还是收敛些,居安思危,不要四处树敌。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慎思,慎思!”
忠伯显然读过书,说话也是文绉绉的。
王泰笑了笑,想起明末历史上国家和百姓的种种惨状,心头不由得一沉。
天地不仁,乱世之秋,要想保全自己,须得有足够的实力。一旦外敌来侵,他们杀起你来,可不会跟你讲仁义道德。
“公子,咱们王家自万历年间从泾阳王家村搬到这咸阳县,一晃已有五十年。家祖和老主人辛苦打下的基业,可是不容易,你可要深思熟虑啊!”
王二也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看来平日里没少受忠伯的教悔。
“居安思危,深思熟虑……”
王泰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这爷父俩,果然是一脉相承看来王二读书写字,或多或少受了一些忠伯的影响。
不过,王忠、王二,这两个名字,似乎有些阶级差异的意思。
“公子,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王忠摇着花白的脑袋,郑重说道。
短短一月功夫,“咸阳四公子”得罪了三个,还有秦王府。再不收收,恐怕真要出事。
“忠伯,得不得罪人,不是我能决定的!”
王泰苦笑道,也是无奈。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他问心无愧。
难道说,非要他看着白三刀光天化日糟蹋未成年少女,任凭郑雄把那些小女孩推进火坑,还有王二被秦王府的人致死或致残……
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即便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如果不是明末,他倒可以安安稳稳做他的大少爷,眠花宿柳,好好撩妹。可是如今这世道,物竞天择,达尔文主义才是王道。
他忽然想起后世的一句名言来: 我自己就是豪门。
他没有办法忍受良心上的不安,只能奋起一搏,有没有明天,拼过了再说。
王家是从泾阳搬迁过来?
他听王二提过。他这一支,祖上因为经商搬迁到咸阳县。听说泾阳王家是大户,有人还在朝中做官。
王泰摇了摇头,然并卵。朝中做官又能怎样,老爹是朝廷官员又如何,都是过眼烟云,还不是凡夫俗子。
再说了,他也记不起崇祯朝有那位姓王的高官,可以翻云覆雨,左右朝政。
“忠伯,按这账簿和借据上所示,咱们这些佃户,欠租欠银,应该有四千多两银子了吧。”
王家佃户三百余家,平均下来,每户欠王家十几两银子,而且,从借据上的日期看,最早的已经有三四年了。
看来王家对佃户们不错,几年功夫,只欠十几两银子,已经是不错了。
“谁说不是。公子,要不我再去催催?”
从王二犹豫的话语,王泰也知道,估计去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崇祯年间,最穷的就是百姓,他们要是有钱,也不会拖欠到现在。
“王二,带上借据和账簿,咱们到佃户家里去看看。”
王泰迈步走了出去,王二赶紧紧紧跟上。
相对于王家庄足球场般大小、朱门高墙的巍峨,王家庄外的村民们则是要低矮破败的多了。
泥泞不堪、污浊难闻的街道,垃圾堆此起彼伏,随处可见的黄白之物,清一色的土墙瓦房,断壁残垣,墙皮斑驳,很多户人家只有厢房,并无院子,满眼一色的土灰,破败不堪,可见民生的凋敝。
刚一进坑洼污秽的主街道,看着死老鼠和垃圾粪便到处都是,王泰不由得捂起了鼻子。
“公子,跟你说过,不要到这地方来,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王二也是嫌恶地捂住口鼻。在他看来,王泰就不应该来,这叫自降身份。
“回头在这多建两个茅房,这么多的脏东西,不仅仅是卫生的问题,有可能会引起病灾,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情。”
“你怎么还带了兵器?”
王泰看到王二手上的长枪,微微皱了皱眉头。
“公子,万一谁不服气,聚众闹事,小人也好保护公子。”
王二紧紧跟着王泰,苦劝道:“公子,建茅房又要花钱,又和怎么没有关系,还是能省则省吧。”
“王二,不要小心眼,花不了几个钱。到时候一旦闹起来瘟疫,咱们自己都要遭殃。”
王泰正色说道,王二也是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捂住了鼻子。
“公子,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了。外面的人说,陕北米脂那边已经出现了瘟疫,死了不少人!”
这一下,不用王泰提醒,他也变得格外小心起来。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村民个个衣衫破烂,就像乞丐一样。百姓们看到王泰,都是纷纷站到路边,点头哈腰,有些人满脸赔笑,让他先行。
谁让这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王家的佃户。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许多的村民都向一个方向而去,看来村子里是出了什么糟心的事情。
“走,过去瞧瞧。”
王泰大踏步向前而去,他也想看看,这个时代,老百姓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王二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只有紧紧跟上。
走得进了,一户人家门口挤满了村民,正在向屋里张望。屋里又哭声传出,似乎就是王泰刚刚听到。
“王公子来了!”
“见过王公子!”
“王公子里面请!”
看到王泰过来,村民们赶紧让开了道路,人人点头哈腰,把房门让了开来。
“张四娃,怎么了,三婶在哭什么?”
王二向一名二十四五岁、满脸赔笑的精壮年轻汉子问道,很不客气。
“公子,二哥,我哥在床上躺了半年,还是没有撑过去。这不,我嫂子正在难受呢。”
王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就是听说了这事,所以过来看看。”
张四娃脸色难看,无奈道:“公子请进。”
王泰看张四娃惴惴不安,不由得心里嘀咕。莫非自己和张四娃一家,又有什么瓜葛?
王二暗自狐疑,王泰什么时候知道了张三娃病重的事情?
进了屋里,坑洼不平的屋子中间,一张木板上放着一具尸体,旁边一个身穿孝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哭泣,应该是张三娃的媳妇。张三娃的媳妇的旁边,站着一个十二三岁、同样披麻戴孝的女孩,女孩脸挂泪珠,烧着纸钱,楚楚可怜。
王泰看了一下屋子,四壁萧然,除了一方土炕,几个低矮粗拙的木凳,几乎没有任何家具。
“王公子,我夫君刚走,求求你不要带走敏儿,欠你的地租和银子,我一定会还上的!”
看到王泰进来,张三娃媳妇扭过头来,对着王泰连连磕起头来。
“王二,赶紧把人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王泰有些尴尬。不用问,这里他前身做下的恶了。
怪不得他今天过来,张四娃脸色难看,原来以为他是逼债拿人的。
难怪王二还带了长枪!
“公子,张三娃兄弟都是咱们家的佃户,欠租合计十五两。你原来说过,让张三的女儿抵债,郑雄那里要……”
王二在王泰耳边窃窃私语,王泰暗暗摇头,对方是误会自己的来意了。
不过,这小女孩确实挺清秀,能看得出来是个美人痞子。看来郑雄这禽兽还有几分眼光,就是太没人性了些。
“三娃兄弟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怎么连口寿材都没有?”
王泰环顾了一下院落,眼光看向一旁的张四娃。
“公子,家里除了我嫂嫂和侄女,就只有小人了。不是小人不买寿材,实在是没有银子啊!”
王泰点了点头,看了看门口聚集的人群,微微沉思片刻。
“王二,去县里买一口寿材,人死为大,总不能这么寒碜。”
“四娃兄弟,你找一块地,挖好坟墓安排下葬,将来也有个祭祀上坟的地方。”
“公子,大善人啊!”
张四娃跪了下来,猛磕起头来。
张三娃的媳妇看着王泰,一脸的错愕。
“三娃媳妇,你放心,以前说过的糊涂事都不算数。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王泰打蛇随棍上,立即道:“大伙都做个见证。张三娃走了,张家只剩孤儿寡母,欠的东西,就一笔勾销了吧。”
孤儿寡母,拿什么偿还! 既然不能偿还,还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免去她们的债务,也好收取人心。
张三娃媳妇愣了片刻,拉着女儿,也磕起头来。
“公子,你是活菩萨呀!”
“公子,多谢你的大恩大德呀!”
王泰点了点头,不顾旁边王二的挤眉弄眼,大声道:“回去告诉所有的乡亲,他们的欠债,全都没了。今天当这大家的面,我把这些借据和账簿都烧了,也让大家心安!”
王泰从王二手里拽过账簿和借据,来到火盆前,放了进去。
“三娃兄弟,放心吧,你的家里人,会有人照顾的。”
账簿和借据熊熊燃烧,纸灰化蝶,凌空飞舞,王泰对遗体鞠了几躬,出了屋门。
“公子是救苦救难的
观世音啊!”
“公子,给你磕头了!”
“谢天谢地啊,没债了!”
张三娃家人,包括所有的佃户都跪了下来,一起磕头碰脑,人人面色通红,心情舒畅,有些老实人甚至哭出声来。
“乡亲们,都起来吧!”
王泰推了推目瞪口呆的王二,让他去扶佃户们起来。
“这狗日的世道,天灾**,兵匪连连。咱们要拧成一股绳,一个不能病死饿死,一起把这苦日子熬过去!”
王泰正要离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
“乡亲们,把三娃兄弟的后事处理完了,把庄子里好好打扫一下,遇到死老鼠什么的,都给烧了。这年头,脏东西堆多了,容易引起瘟疫,陕北那边已经开始了,死人无数,可千万要注意了。”
“公子放心,一边处理我哥的后事,一边安排乡亲们收拾街道,两样都不耽搁。”
张四娃毕恭毕敬,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王泰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张四娃。
“人走了,要高高兴兴地送走,不要愁眉苦脸!世道再苦,饭要吃,日子要过,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泰大声叮嘱道,迈步出了院子。
“公子,好人啊!”
张四娃眼泪哗哗流,捧着银子的手抖个不停。
“四娃……兄弟,公子说了,要在村子里建起两三个茅厕,大家伙要注意点卫生,不要弄的到处都是,走路都下不了脚。”
王二也适时地站了出来,装模作样,一脸正气,向张四娃叮嘱到。
“给你们三天功夫,把村子打扫干净了,到时我过来查看。要是还没有打扫干净,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
“王二哥放心,一定弄的干干净净,不会让你失望!”
张四娃擦干了眼泪,又是满脸赔笑。
“你翻什么脸,你难道会变脸?”
王泰转过头来,假装瞪了一眼王二。这小子,把他刚营造起来的亲民形象,又给破坏了。
他看着张四娃,脸色温和,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不过王二说的没错,三天功夫,把村子一定要打扫干净了,到时我亲自过来查看!”
张四娃连连点头,拍胸脯发誓,手里的银子差点掉到了地上。
“公子尽管放心!到时候小人到庄子上去请公子来查。三天,不,两天功夫足够!”
王泰主仆离开,佃户们目瞪口呆之余,喝彩声此起彼伏,愣是把张三娃的白事,办的如红事一般。
“公子,四千多两银子,你就这样给烧了! 这可是他们借的,不是咱们抢的。太可惜了!”
王二一路上低着头,脸上难看的表情,像是被割了肉一般。
王泰微微摇头。听起来四千多两银子,能还上的,恐怕不会有三五百两。明末是个什么样子,百姓的偿还能力如何,他可是太清楚了。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三五百两银子又能起什么作用,搞不好会引起民变,反噬自身。
“王二,你说说,他们能还上银子吗?能还上多少?”
王泰的话,让王二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恐怕还不了多少。要是能还上,早就还了,不用等到现在!”
“这就是了!既然还不上,你还指望什么?那些个借据,也就不是银子,而是一堆纸条而已,烧了也无妨。”
王泰眼神幽幽。民生多艰,更不用说明末的百姓。人口膨胀,天灾不断,土地产出已经不能满足百姓吃饭所需,更不用说,还有各种各样的**。
既然还不上,索性不用还!难道非要逼的百姓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公子,你这又图的什么呀?”
王二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
原以为王泰是二杆子劲发作,烧了借据,没有想到,原来王泰已经仔细盘算过。
“我不图什么,我不要他们欠我银子,我要他们欠我一个人情!”
王泰悠悠叹了口气。人情可以变成民心,民心可以安身立命,民心才可以成事。风雨飘摇的乱世,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王二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公子,你这是拿银子买人心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王二高兴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四千多两银子,还是太可惜了!”
“别跟个守财奴似的!我已经说过了,那只是一堆纸条,而且已经烧了!”
王泰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后面的王二收不住脚,差点撞上。
“王二,咱们这些佃户,他们都有黄册吗?”
“公子,那有黄册!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隐民,公子明白吗?”
王二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王泰微微摇头,暗暗心惊。
明末土地兼并,田地大量集中在皇亲国戚、豪强官绅手中,逃亡的百姓和军户纷纷成了无户籍的佃民,大明王朝隐匿的人口,何止数千万!
所谓明末人口六千万,两百七十年人口无增长,果然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第15章 释前嫌
“请进! 请进!”
“走好,下次再来!”
咸阳县东大街,“太白酒楼”门口,酒楼杨掌柜满脸笑容,频频作揖行礼,送别或欢迎进进出出的客人。
“杨掌柜的,生意一向可好?”
王泰一身士子打扮,方巾青袍,他抱了抱拳,微微笑道,进了酒楼。
来到这个时空,不品尝一下当时的美食,确实是说不过去。
“刚……进去的,是王……二杆子吗?”
看着王泰的背影,杨掌柜结结巴巴,向一旁的伙计问道。
“掌柜的,是王泰,咸阳县的混世魔王,咸阳四公子。”
“他已经好了?”
杨掌柜摇了摇头,心中暗暗诧异,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这王泰,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
伙计笑道:“有礼数,自然不一样了。自从这霸王被打了以后,可是干了不少事情,听说他伤的脑袋,也不知是变好变坏了。”
“原来是这样。”
杨掌柜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猛然睁大了眼睛。
“赶快拦住王泰,不要让他上二楼!”
“掌柜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伙计还是懵懂不知。
“赶快去,知县家的公子在二楼。万一动起手来,咱们这买卖也别做了!”
杨掌柜满头大汗,伙计赶紧冲进了酒楼,来到楼梯边,抬眼看去,王泰已经踏着靠墙的楼梯,迈上了二楼。
“掌柜的,来不及了,王泰已经上楼了!”
伙计过来禀报,杨掌柜气急败坏,使劲跺了跺脚。
“快跟我上去,不然真会出事!”
二楼的一间雅间里,门口两个汉子把守,里面几人面对满桌的酒菜,却是很少动筷子。
“张虎,门打开一点,透透气!”
或许是屋里炭火过热,白脸的年轻汉子对着门口喊了起来。
门口守卫的一个汉子赶紧把门推开半扇,又在门外站好。
“张公子,你也不要介意,小人也是没有办法。”
白脸的年轻男子身旁,一个黄脸的锦衣瘦汉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嚼了起来。
“我帮你收拾了王泰,王泰现在要回来报仇。他连郑雄都打了,肯定放不过我。你就施舍一些,让兄弟我跑路吧。”
锦衣瘦汉一边吃,一边慢慢端起酒杯喝着,眼睛看着白脸男子,气定神闲。
“李老大,让你收拾王泰,我已经给了你二十两银子。你现在又来要钱,恐怕说不过去吧。”
张公子瞪起了眼,大声道:“再说了,我是让你收拾王泰,没让你要他的命。你下手挺狠的,差点把人整死!可是有人看见,王泰那天喝了酒,被你们打的多重,光是头上就是几十下,全都是铁家伙!”
张公子怒火中烧,站了起来,指着李老大道:“是谁给你的狗胆,要对王泰下死手?是思思吧,把她叫出来!”
张公子身旁座椅上的英俊男子也是脸色难看,目光阴冷,盯着李老大,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李老大冷冷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张公子坐下。
“张公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当时你说要狠狠教训一下王泰,恨不得他死,你我还有思思姑娘都在场,你怎么不认账了?咱们这样,咱们去县衙,请知县大人定夺,你看怎样?”
张公子神色变的黯然,不再吭声。旁边的英俊男子把他拉着坐了下来。
“李老大,你说个数,我看能不能办到。”
张公子和英俊男子对望了一眼,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张公子无奈开了口。
“张公子,这就对了。”
李老大笑了起来,伸出三根手指来。
“三十两银子?”
张公子点了点头道:“三十两银子也行,不过要是让我查出来你阴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李老大笑着摇了摇头:“张公子,不是三十两银子,是三百两银子。以你张公子的身家,三百两银子,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张公子暴跳如雷,又是站了起来,大声吼道:“李老大,老子不欠你的。三百两,老子掏的起,老子就是不给,你能拿老子怎么着?”
李老大也是勃然变色,酒杯往桌子上一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张公子,我李峰烂命一条,无所谓。我这就去衙门,说你让我杀人,人证物证都有,就看你父子怎么下狱吧!”
张公子脸上阴晴不定,红一阵白一阵。李老大黄脸阴沉,似乎要渗出水来。
“为了一些银子,不值当。大家坐下说话。”
英俊男子看场面尴尬,拉着张公子坐了下来。
“李老大,你也不要狮子大开口,动不动就嚷着去官府。你也不要忘了,做出对张公子和知县大人不利的事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大家稍安勿躁,坐下说话,有事好商量。”
李老大马上坐了下来,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还是文典吏说的对!张公子,小人烂人一个,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出去躲避王泰,囊中羞涩,我也不会来打扰张公子!”
看张公子脸色难看,文典吏在一旁低声劝道:“张公子,为了一些银子,不值当这样。先消消气,吃点东西,有事慢慢谈。”
张公子微微点了点头,终于抬起头来:“李老大,你为什么那么怕王泰?”
李老大嘿嘿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经过雅间,刚才的嘈杂声,让王泰下意识眼睛一瞥,看到房间里正在吃喝的人时,他不由得一愣,脚步停了下来。
王泰正要进去,门口守卫的两个年轻汉子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两个年轻汉子圆脑袋小眼睛,身材一般雄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好像是双胞胎。
王泰莫名地想起了熊出没里面的熊大熊二。
“张虎、张豹,赶紧给我们公子让路,否则要你们的好看!”
王二在后面大声喊了起来。
王泰也不由得一愣。看起来,这两个人对自己,可是不太友善。
“处之,是你。刚好你在,进来说话。”
看到门口站的是王泰,文世辅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王泰进来。
文世辅座位旁边,一个脸色白皙的年轻男子也站了起来。看他的打扮,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看他敌视的样子,似乎对王泰颇为不善。
白脸男子旁边的锦衣瘦汉脸色煞白,身子似乎也在发抖。
“文兄,你也过来吃饭,真是幸会。”
王泰看了看门口阻拦的两个年轻汉子,皱起了眉头。
“禽兽双雄,还不赶紧让开? 难道非要我家公子动手吗?”
王二上前,开始推搡起二个双胞胎来。
“王二,退下!”
王泰提高了声音,看了看屋里的人,心里暗自嘀咕,恐怕中间又有蹊跷。
忽然,那名脸色煞白的锦衣瘦汉奔向窗户,三两下爬上窗户,从上面跳了下去。
王泰一惊。看来,这锦衣瘦汉和自己这位前身,恐怕是有过节。
“李峰!公子,是李峰,上次带人对付你的就是这狗日的!公子你等着,我下去追他!”
王二看的仔细,大声喊了起来,转身就要去追。
“有的是机会。”
王泰皱了皱眉头,阻止了王二。
文世辅在白脸年轻男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年轻男子微微点了点头,稳了稳心神,朝着门口喊了起来。
“张虎、张豹,让王公子进来吧!”
看到王泰等人进了房门,杨掌柜面色如土,呆若木鸡。
“掌柜的,这要真闹起来,可是不得了,要不要去报官?”
伙计也是心惊肉跳,在一旁小声说道。
“报什么官! 衙役要是来了,惹怒了这霸王,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先看看再说。”
房间里面,王泰和众人坐下,众人一时无言。至于那个跳窗逃走的汉子,倒是无人提及。
王二在王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王泰恍然大悟,怪不得白脸男子对自己虎视眈眈,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张公子,只不过为了个女子争风吃醋,你就这样下死手,也太狠了点吧。”
王泰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味清香悠长,倒是味道不错。
“王泰,你也下手挺狠的。我猝不及防,你上来就痛下杀手,打的我从二楼掉下,半个月下不了床。你说说,我是不是该以牙还牙?”
张公子提到往事,也是愤怒异常。
文世辅看二人针锋相对,生怕惹出事端,赶紧开口,相劝二人。
“处之,这件事开始是你不对。思思姑娘是张公子的红颜知己,你非要强夺,还打的张公子受伤。”
文世辅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知县公子,也是面色郑重,语重心长。
“坦之,那李峰是个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幸亏处之挺了过来,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文兄,那思思姑娘,我也不过是慕名而已,并不是什么红颜知己。不过,王泰非要强抢,一言不合就是下死手,差点弄死我!”
张公子脸色通红,争辩道:“思思找来李峰,我只是让李峰教训一下王泰,那知道他会下死手! 为了这事,我爹可是没少骂我!”
王泰脸色一红。想不到自己以前,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混账莽夫。
“王二,他们说的可都是真话?”
虽然自己混账,可是看到自己这位所谓的好友和打伤自己的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公子,大概……就是这样。”
王二吞吞吐吐,眼神闪烁。看来文世辅和张公子讲的,大概不假。
“文兄,李峰今天来这,不会是走错了地方吧?”
王泰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好友。
“处之,你可是冤枉我了。”
文世辅眼神里的不快一闪而过,被王泰敏感地捕捉到。看来,这位风度翩翩的文兄,还很有些个性。
“王泰,我也不瞒你,李峰听说你没事,今天跑来找我,说是要出去避几天风头,想要些银子!”
文世辅还没有说话,张公子已经在后面喊了起来。
“张公子倒是快言快语。我想知道,张公子为何要拒绝啊?”
王泰微微有些尴尬。这位张公子,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坏人,最起码比较爽快。
“王泰,实话实说,我只是让李峰教训你,没让他杀人。他这样做,你说我是该给他银子,还是该揍他?”
张公子面红耳赤,王泰从他急切的眼神里面,感觉此人说的应该不假。
“处之,张公子说的不假,为兄也是亲眼目睹。你不知道,李峰刚才嚣张跋扈,看到你就跳窗而逃,肯定是心虚! 不然,如果张公子是主谋,他大可以不必如此。”
文世辅也赶紧开口,分析的倒是有理有据。可是,王泰从他的言谈举止,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漠然视之的味道。
人人以为自己是傻子,即便如何是漫不经心,也会以为自己不会觉察。
“张公子,看在文兄的面子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从今以后,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你觉得怎样?”
张公子眼神诧异,他看了看旁边的文世辅,睁大了眼睛。
“王泰,此话当……真?”
“文兄在此作证,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王泰郑重其事,语气也是铿锵有力。
“好,你们是不打不相识,这前面的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文世辅满脸笑容。想不到这个倔强倨傲的二杆子,竟然主动服软,这真是让他大为意外。
“文兄,张公子,让下人都出去,我有话要说。”
王泰轻声说道。张公子摆了摆手,周围人都是退了出去。
“张公子,我和你那日在青楼发生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直言相告吗?”
看到人都出去,王泰开了口。
“处之,你这是……”
文世辅看着王泰,疑惑不解。
“文兄,张公子,你二人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别无他意。否则,我也不会坐下来了。”
文世辅还在犹豫不决,又是张公子,大声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来说!”
张公子一一道来,王泰频频点头。张公子讲完,王泰站了起来,鞠了一躬,真心实意。
“张公子,在下惭愧之至,向你赔罪了。”
张公子也是豪爽,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了王泰。
“王泰,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你没有伤天害理。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一下!”
文世辅举起酒杯,笑道:“算我一个!”
三人一饮而尽,坐了下来,话题也变得轻松起来。
“处之,那日你对坦之大打出手,看起来是你行凶,其实细细想起来,还是那郑雄在后面煽风点火。”
文世辅放下了酒杯,颇有些感慨。
“郑雄怂恿你对我动手,是故意为之。我也是慢慢才知道的。”
张公子脾气急,看来“咸阳四公子”有他一个,有些原因。
“不过,听说你在城外揍了郑雄那家伙一顿,我也算是放心了。咱们两个,都被郑雄给利用了!不过,咱们两个,也都扯平了!”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郑雄这样心狠手辣,毫无道德底线的胥吏,真不知道他以前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认别人为大哥?
“王泰,这郑雄可不是好东西,逼良为娼不说,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心狠手辣,干的都是昧良心的事。你以后,可不要和他来往了!”
张公子小白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眉头紧皱。
“不过,你打了郑雄,他是衙役,手下都是亡命之徒,你可要千万小心!”
王泰微微一笑。看来这张公子,真是个实诚人,刚刚握手言和,马上就担心起对方的事情。
“张公子,那李峰平日里和谁走的近乎? 你找他报复我,是谁出的主意?”
王泰的一句话,让张公子沉思了片刻。
“坦之,既然已经是朋友,你就据实相告吧。”
文世辅趁热打铁,在一旁劝道。
“王泰,实不相瞒,是思思给我推荐的李峰,也是她经办的此事。她气不过你把我打伤,所以……”
他抬起头来,诧异道:“王泰,你怀疑思思……”
王泰苦笑了一声。又是胥吏,又是青楼女子,又是地痞流氓,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实在是让他头疼。
不过,事情没有巧合,只有人为。郑雄挑起他和张公子的争端,恐怕还是牵扯到县里主薄和知县的权力之争吧。
“张公子,我要是死了,恐怕你和你爹都脱不了干系,如今的陕西巡抚孙大人,可是嫉恶如仇,有名的大青天。”
张公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因为此事,我爹把我骂的狗血喷头! 后来听说你没死,我爹才心安了下来。这不,我今天叫文典吏来,就是向他来求助的。”
王泰哈哈一笑,想不到这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吃喝完毕,王泰和张公子谈笑自如,勾肩搭背下了二楼。
杨掌柜和伙计对望了一眼,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张公子,以后咱们多亲近,好好做一番事业!”
王泰抬起头来,脸色红扑扑,几分醉意。
“对了,张公子,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全名是……”
“张元平,字坦之,你怎么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张元平仔细看了王泰半晌,睁大了眼睛。
“王泰,你脑子真不会被打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