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忧
“官民各半,所有耕牛和种子,都由官府提供。”
消息如旋风一般,瞬间刮遍了咸阳县境内,很快传遍了流民之中,无数的流民在渭水以南聚集。
正当人们焦急、持续观望之时,打井、修造水车、开渠、修葺房屋之事依次展开,轰轰烈烈,热闹非凡。
还没有从“咸阳二杆子”所掀起的狂潮中反应过来,杂草丛生的荒地上,烟火缭绕过后,杂草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无数的人奔忙其中,那是对荒地进行丈量,以50亩为地标,标注登记。
这农屯“运到”虽然由王泰发起,但土地依然属于官府,并且得到了咸阳知县张名世的大力支持,而陕西巡抚孙传庭,不知是否知晓,反正整个西安府,一众衙门对此都是保持默许态度。
与荒地瓜葛相连的鄠县、长安县,其两任知县都没有阻扰,反而分别提供了若干头耕牛,以及相应的耕具之类。条件就是,到时候属于该县的土地,依律纳粮就行。
只是短短半个月,田间地头,操着各地口音的流民们,便纷纷奔忙其中。
正如历史上曹操的屯田一样,流民们也以军队的方式进行编制,精壮者挑选出来进行编练,作为乡兵的补充,忙时务农,闲时训练。唯一不同的是,精壮者提供足够的粮食,而老弱病残者,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又要大规模开垦荒地,又要提供足够的粮食,无论是从哪一方面,都是入不敷出。
剿匪所得的七八千两银子,加上“怡情苑”不劳而获的一万多两,两万两银子投入了大量的灌溉设施。夏粮所得,再加上后期劫富济贫的十万两银子,放在三四万的流民身上,每个人三两都分配不到。至于夏粮所留下的一万多石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只够一个月左右用,以至于王泰只有把自己家中的存粮,不得不都奉献了出来。
“要是再有10万石粮食,或是十万两银子就好了!”
书房中,王泰看着册上一大堆支出的项目,不由得发出一阵悲鸣。
“王泰,你说的容易,十万两银子,除非你去抢!”
张元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前期光是耕牛和种子,已经花了十余万两银子。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些是王泰的非法所得。
“要是能像上次一样……”
王二看着自己的主人,似乎自言自语,实则意味深长。
“别胡想了,现在是风头上,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甚至是丢了性命! ”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瞪了王二一眼。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下有钱人多的是,咱们何不……”
王二欲言又止,王泰却是明明白白。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对于那些脑满肠肥、巧取豪夺的豪强官绅,囤积居奇、搜刮民财的富商巨贾,他不介意来一次打土豪式的壮举。
“王泰,王二,你们可不能胡来啊?”
“张元平,你懂个屁! 我家公子把自己的几万两银子都塞进去了,你只投了一千两,你脸红不脸红?”
果然,王二说完,张元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只能开始强词夺理。
“我只不过提醒你们一下,做事要周全,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否则就前功尽弃,甚至掉了脑袋。”
王泰干的“劫富济贫”的事情,他猜也能猜到。不过,他倒是默认王泰的做法。这些个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骄奢淫逸,拿他们的银子去救助嗷嗷待哺的穷苦百姓,实在是恰到好处。
“说的都是废话,你以为我们想不到吗?”
你能想到? 就你那大脑壳,整天就知道舞枪弄棒,那里想到这些细事!”
“就你能想到,那现在缺银子,你给想个法子?”
“你别打岔,我这不正在想吗?”
王二和张元平嘴炮打的火热。王泰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二人倒是脾气相投。
“王二,张元平说的没错,这事是得好好筹划一下,千万不能出岔子!”
“公子,这我也知道。关键是,到哪里去弄10万两银子,或是10万石粮食?”
王二开始在屋子里着急地转起圈子来。
王泰靠回椅子上,自言自语。
“哪里才能弄到银子啊?”
“还能去哪里,去王庄!”
王泰的自言自语,换来王二和张元平二人的异口同声。
“王庄?”
王泰不由得一愣,抬起了头来。
“是王庄,不是你的王家庄,不过一群穷要饭的而已!”
张元平点头道:“王庄,是秦王府在城外的庄园,就在西安府的南边。你想想,秦王府两万多顷田产,里面有多少东西,不用我说了吧。”
王二也是点头道:“公子,夏收的时候,我去看过几次,粮车从王庄的门口排出去十几里。王庄里有多少银子不知道,但是粮食,应该是足够了!”
王泰目瞪口呆。原以为自家两百顷土地已经是大地主,现在和秦王府比起来,才发现是九牛一毛。
“流民都吃不上饭,他们不会去抢吗?流寇不会去抢吗?”
半天,王泰才吐出一句话来。
“王庄距离西安城不过30来里,里面有好几百的守卫,围墙也有十几米高,上面有人把守,火铳火炮都有。不管是一般盗匪还是流寇,王庄这边一发生变故,西安城那边马上知道。抚台大人的秦兵,可不是吃素的!”
张元平的话,让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王庄里的守卫,王泰倒不放在心上,关键是孙传庭和他的秦兵。
说起来有些可笑,自己想劫富济贫,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嗷嗷待哺的流民,反而要搞得如此见不得光,如此卑鄙下流。
要想抢王庄,就要看秦兵什么时候出去清剿流寇。
“王二,你明天去西安城一趟,给孙副将送些特产,说说粮店的事情,顺便打听一下,抚台大人最近要不要出兵剿灭流寇。”
王二兴奋不已,赶紧抱拳答应。
王泰这样问,自然是要趁着秦兵出兵剿匪的机会,趁机下手了。
“张元平,王二,你们谁去过王庄没有?”
“公子,小人当年随老主人去过,还有些印象。”
王泰点了点头。这人吃人的世道,把人逼得要杀人放火,狗急跳墙,真tnd让人抓狂。
不过,秦兵剿匪,不是今明两天,可缺银子,却是必须解决的燃眉之急。
王泰微微思虑片刻,对王二道:
“你去把董士元和赵应贵兄弟找来。”
董士元和赵应贵进来,青衣劲装,打扮整齐,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和往昔的丐帮子弟形象天壤之别。
王泰也是暗自赞叹了一声,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两人穿戴整齐,仪表堂堂,哪里还有半点以前落魄的样子!
“两位兄弟,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王泰指着眼前桌上的账簿,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知县大人让我负责本县的荒地开垦,我粗看了一下,少说也有一千来顷。如果加上咱们自己的田地,足有两千多顷。”
两千顷!
董士元和赵应贵都是大吃一惊,两千顷所产的粮食,足够几万人一年的口粮。看来自家练总的摊子,是越铺越大了。
片刻,董士元点了点头,恭恭敬敬道:
“公子,小人也看见了雇佣的流民在修渠挖井,想来就是为垦荒而备。公子有什么打算直说,小人们照办就是。”
赵应贵也是沉声道:“公子,两千多顷地,种子、耕牛、耕具,流民的粮食还有工钱,还有可能要修筑的房屋,这些都要花银子。公子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不要到时候来不及!”
“说的好!”
王泰惊讶地看了赵应贵两眼,原来以为董士元是个人才,没想到这赵应贵思虑周全,也能派得上用场。
“实话实说,今天叫你们两个前来,就是账上没有银子了,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董士元和赵应贵对望了一眼,都是苦笑了一声。
“公子,你就是把我们两个卖了,也凑不出几两银子。”
赵应贵说完,看到王二脸上冷冷的笑容,心里不由得一惊。
“公子,莫非你要故伎重施?”
“公子,抢他狗日的,小人愿意去做!”
董士元兴奋异常,惊人之语脱口而出。
“好一个故伎重施!就是要抢他狗日的,不然那里有银子做事情!”
王泰满意地点了点头,聪明人,不用自己说第二遍,就已经懂得其中的道理。
“找你们来,是因为你们在西安城待的时间长,知道西安城的底细,所以……”
“公子,西安城贪官污吏多,他们的产业多的不可胜数,还有那些酒楼、粮店、青楼,个个都是富的流油! 公子,就是这些豪强乡宦了!”
王泰的话还没有说完,董士元已经急不可待,抢先出口。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幽幽道:“一次要搞10万两银子,最少也是五六万以上,你们说说,西安城都有那些为富不仁者,值得咱们动手?”
董士元和赵应贵又是对看了一眼,各自低下头来,苦苦思考。
片刻,两人抬起头来,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赌坊!”
“赌坊?”
王泰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不就是赌坊吗!
“公子,不错,就是赌坊!”
董士元摇着头,介绍了起来,很是感慨。
“西安城,娼妓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而赌徒又多于乞丐,那些没有家业的赌徒输光了钱,就又是乞丐。”
他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感觉自己扯的太远。
“公子,要说西安城的赌坊,最大、生意最好的,就是秦王府名下的“天下楼”,光是酒楼里面的打手,就有上百人!”
天下楼,真是无耻的可以!
王泰暗暗心惊,不由得开口问道:
“他们搞的这样大,官府不管吗?”
“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董士元笑了笑,摇头道:“虽说是赌坊,但挂的是酒楼的招牌。赌坊里面,可不只有市井之徒,里面的读书人,富商巨贾,高官显贵,数量不少。你说说,这样的场所,又是秦王府名下,有人敢查吗?”
看到王泰恍然大悟的样子,赵应贵不由得暗自诧异。
自家公子不是“咸阳四公子”之一吗,怎么这些街面上司空见惯的勾当他都不知道?
难道说,作为堂堂的“咸阳四公子”,他真的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
第62章 意难忘
总有一些事情,有一些人,让你念念不忘。
心头的那一池死水,一旦被激起涟漪,那就是风起云涌,再也难以平复。
夕阳从西面照来,落满了楼头,也落满了衣襟,丁香坐在二楼的窗前,手托着腮帮,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丁香看着天边的夕阳,如痴如醉。
人海茫茫,那个萍水相逢,愿意为她“杀人”的风一般的奇男子,他到底去那里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念着他?
不自觉地,想起了她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因害怕她和李守备的死有瓜葛牵连到他,而和自己退婚的男人,丁香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样没有担当的无耻之徒,幸亏自己没有提前嫁给他,要不然,她这一辈子,可真就毁了。
父亲旧病复发,于月前撒手人寰,兄长依然在狱中服刑,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漫漫长夜,孤独和寂寞,又向何人诉说?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昵!
人海茫茫,那个男子又没给她留下地址,即便她想找个借口去看看对方,也只是痴人说梦。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落日余晖,天空雁声阵阵,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丁香嘴里轻轻念着几句词,不由得痴了。
街对面的酒楼热闹了起来,门口进进出出的食客多了起来,小二殷勤招呼,往来欢声笑语,嘈杂不断,丁香站起身子,憎恶地皱起眉头。
这可不是普通的酒楼,这里除了吃饭,还有赌博,她的兄长就是因为赌博,输光了家里的钱不说,还打架伤人,以至于锒铛入狱,父亲也因此一病不起。
可以说,她的家境败坏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这该死的赌博。
目光正要从酒楼门口收回,街上两个年轻的汉子走了过来,丁香漫不经心地一瞥,正要离开的脚步,牢牢定住。
她慢慢站起身来,手抓住窗沿,死死盯住了两个年轻汉子中的一人。
这不就是那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奇男子吗?
“公子,这就是“天下楼”,前面是吃饭的,后院就是赌坊。”
王泰站在“天下楼”斜对面的屋檐下,董士元在一旁轻声介绍。
赵应贵看了一眼正在端详的王泰,大着胆子上前劝慰。
“公子,“天下楼”赌徒非富即贵,虽然银子够多,十万两或许都不成问题,但赌坊处在西安城中,四卫之地,又有巡抚孙传庭亲自坐镇,公子还是小心从事。”
董士元也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赵大哥说的不错! 西安城龙潭虎穴,公子不要为了十来万两银子,而把自己搭进去。这太不值得! 这些事情,让小人们来做就行,公子作壁上观,出了事,也牵连不到公子。”
王泰点了点头,微微思虑片刻,忽然问道:“你们说,要是赌坊被劫,官府会不会搜掠城中,誓不罢休?”
以孙传庭的个性,必然对这些赌博之事深恶痛绝,但他却无法将之铲除。一旦抢劫的事情发生,官府必然不会穷追猛打,一查到底。
以王泰的推测,至少,孙传庭不会这样。
王泰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有道德洁癖的猛人,一旦事情发生,不但不会追究,没准会拍手称快。
“这……”
董士元和赵应贵都是无语,不知道王泰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不必劝了,就是“天下楼”!”
王泰轻轻拍了拍手,目光坚定。
秦王府的民脂民膏还养活不了他们,还要设赌场巧取豪夺,敲骨吸髓,不搞他们搞谁?
要是秦王府的人敢造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家伙都运进来了吧?”
“公子放心,家伙都跟随运送的粮食进的城,弟兄们也都是生面孔,不会有人注意。”
“一旦得手,银子怎么运出去?”
“到时
候跟随装载粮食的大车,应该不会有问题。”
“放银子的地方,安全吗?”
“绝对安全,公子大可以放心!”
王泰点了点头。董士元和赵应贵做事谨慎,考虑周全,倒是不错的帮手。
“做了这次,咱们的大事就可以起步,以后就没有这么艰难了。这一次,就辛苦弟兄们了。”
他才不管什么龙潭虎穴,他倒要见识一番。秦郡王处处找他的麻烦,他这次要好好的干一票大的,处处恶气再说。
不管是谁,想要挡他的路,他一定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大事!
董士元和赵应贵心头一颤,一起低声称是。
早知道王泰是做大事的人,今日听其言语,果然是雄心勃勃。
有野心就好,这也不枉他们跟随王泰一场。要是王泰是碌碌无为、混吃等死之辈,他们反而会觉得失望,觉得跟错了人。
“让开! 让开!”
一辆四匹骏马拉拽的豪华马车缓缓而来,恶奴在侧,手持利刃,气势汹汹,百姓纷纷躲让,唯恐避之而不及。
董士元和赵应贵拉着王泰,赶紧退到一旁。这个时候,他们可不想节外生枝。
马车镂空窗格,红纬覆壁,上面鸟兽图案逼真,轿子银顶黄盖,富丽堂皇,所乘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马车在“天下楼”门口停下,门口的打手和伙计纷纷点头哈腰,赶紧迎了上去。
轿帘打开,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锦袍的年轻人钻了出来,他站在轿子上,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在一众打手和伙计的簇拥下,大踏步进了酒楼。
王泰看年轻人年纪轻轻,似乎还未成年,虽然俊俏,却是油头粉面,一脸的轻浮和无知,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公子,这是秦王府的轿子。秦王三兄弟都已成年,却不知这人是那个,如此嚣张?”
董士元也是愤愤不平。这些个皇亲国戚,除了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似乎不会干正事。
“秦王府,来的正好!”
王泰冷声道:“到时候若是有秦王府的子弟做人质,弟兄们撤离,也要方便的多!”
他看着进出的各色人等,许多人衣袋鼓鼓囊囊,更有一些贵客下人所携箱袋沉重异常,微微冷笑了一声。
“你们下去准备,后半夜动手。如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王泰吩咐下去,董士元和赵应贵各自离开,王泰观望“天下楼”片刻,正要迈步进去,旁边有人叫住了他。
“公子,真的是你?”
王泰心头一惊,转过头去,一个腰身俱佳的年轻女子含羞带笑,正在看着自己。
女子一身麻衣,皮肤白里透红,细眉细眼,似邻家女孩,但强在身材修长,风姿雅然,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姑娘,你是……”
王泰觉得年轻女子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公子,“醉春阁”那晚,是小女子奏的琵琶。”
丁香满脸通红,赶紧解释道,生怕对方记不起自己。
“抱歉,抱歉! 原来你是丁香姑娘。”
王泰恍然大悟,也是喜出望外,压低了声音。
“丁香姑娘,那个李守备死后,再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吧?”
丁香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她机警地看了看周围,也是低声回道。
“没有没有!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王泰看到她欢喜的眼神,也是高兴。
“丁香姑娘,你到这里来,是……”
丁香脸上一红,轻声道:“公子,我家就在这赌坊附近,无意中看到你,所以过来。你要是没事,可以到我家中坐坐。”
什么礼教大防,什么守孝期间,丁香看到眼前的王泰,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家就在这附近?”
王泰看了看天色,周围已经模糊不清,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头前带路。”
丁香脸上泛红,都是喜色,赶紧向前走去。
进了大门,看到正堂的灵位,王泰赶紧施了一礼。
透过院门,看到院中的几口棺材,王泰不由得一愣,丁香赶紧解释。
“公子,家父生前经营的寿材铺子,家父过世后,没有人来打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宽慰道:
“令尊驾鹤西去,你还是节哀顺变,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对了,你家里其他人呢?”
“家里只有我一个,我还有一个大哥。”
丁香的表情,一下子黯然起来。
“丁香姑娘,那天的那个年轻男子是……”
王泰的话,让丁香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那人是我的未婚夫婿,不过我已经退婚了。”
王泰尴尬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一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不喜欢的!”
王泰的话,让丁香一下子急了起来,不自觉声音高了几度。
“丁香姑娘,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哥哥是怎么坐牢的。”
看天色尚早,王泰也不急躁,耐心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楚楚可怜的姑娘,总有一种让他保护的冲动。
“这么说,你哥是因为打伤了人,才被抓进大牢的。”
听完丁香的介绍,王泰也是明白了几分。
“公子,那人只是擦破点皮,要不是他勾通官府,我哥也许早就放出来了!”
王泰点了点头,却没有许诺什么。事后,他可以让孙枝秀问问此事,但没有定论前,他可不想说大话。
“丁香姑娘,你孤身一人,再苦再难,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强颜欢笑,生活何其不易!
“丁香,我可以到二楼看看嘛?”
丁香满脸通红,二楼是她的闺房,但她还是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从二楼看去,“天下楼”的正面和南侧面隐隐在目,飞桥雕栏、珠帘绣幕,灯烛晃耀,欢声笑语,一片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
丁香站在王泰身后,看着他凝神观望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爱慕和忐忑。
也不知道,这位神秘的“侠客”,是不是又要杳然离去,一去又不返?
“丁香姑娘,你这房子有后巷吗?”
王泰看了半晌,终于转过了头来。
“公子,有后巷,你要去看看吗?”
二人来到后巷,看到黑漆漆一片,寂静无声,王泰轻轻点了点头。
“丁香姑娘,我能借用你的屋子几天吗?”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同意!”
丁香脸上,浮起一丝兴奋之色。
“那如果要杀人呢?”
“只要杀的是坏人!”
丁香的表情依然坚定。
“丁香姑娘,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王泰心里感动,一个小姑娘,为了他这样一个外人,滴水之恩,竟然要铤而走险。
“我相信你!”
丁香想起“醉春阁”那个晚上的事情,看到王泰脸上的笑容,再次义无反顾。
“你为了我,杀了李守备,这样的大恩,我自然要报答!”
王泰目瞪口呆,赶紧摇头道:“丁香姑娘,你误会了,不是我杀的李守备几个!”
丁香一愣,摇头道:“不可能,不是你杀,那又能是谁?”
“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我的兄弟们做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我的兄弟!”
王泰的解释,反而让丁香弄得一头雾水,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公子,是你的兄弟杀的,就是你杀的,你还否认什么?还有,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快意恩仇的“侠客”,懂琴的雅客,仪表堂堂,年少多金,没有理由是坏人。
王泰微微叹息一声。好个傻白甜,这要是在后世,早已经成了那些渣男欢场上的猎物。
第63章 横财
三更时分,街上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长夜漫漫,除了偶尔传来的猫狗的叫声,除了“天下楼”门口悬挂的几盏灯笼射出的昏暗的灯光,各处死寂一片。
无数黑影从黑暗中各处出现,他们黑衣黑帽,黑巾蒙面,与夜色完美地融合,他们到了“天下楼”前后门,黑影们到了墙边,快速叠起罗汉,一个个攀爬上去,很快进了院子。
几个黑衣人守住门口,其他黑衣人则继续向前而去,手中的弓弩和刀枪依稀可见。
黑衣人抓了一名赌坊的打手,由他带路,很快包围了灯火辉煌的赌坊。
“兄弟,你已经输了不少了!”
赌坊二楼,一张桌子上,旁边的中年文士看着满头大汗的王泰,惋惜地说道。
“我就不信,我一直会输!”
王泰打出一张“浪子燕青”,摸上来的,却是一张“二万”。
王泰玩的纸牌叫“叶子戏”,也叫“马吊”,是从吴中一带传过来的,在全国十分流行。牌共四十张,分为“文钱”九张,外加空汤、枝花两张,共十一张;“索子”九张、“万字”九张、“十字”十一张(从二十万贯至万万贯,计十一张)。
玩时四人入局,每人分牌八张,其余八张放置牌桌中央,依次摸取和出张,其法为“以大击小”,也可以轮流坐庄,即“三人同心攻庄”。
王泰后世虽然麻将打过不少,但这“马吊”毕竟是第一次上手,虽然很快熟悉了打法,但却是输多赢少,一会就输了差不多百两金子。
看来,自己在打牌上果然没有天赋。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在后世和下属打牌时很少输,原来是另有隐情啊。
王泰一桌的其他三人,看样子都是赌坊的常客,一些在赌坊还有存银,可见赌坊的富有。这三人中,一个读书人,一位是商贾,另外一个官威十足,似乎是官场中人。
官、商、读书人、再加上王泰这个地方豪强,大明最富有的四类人,全部包括在内。
王泰所在的这一桌,赌资基本都在五百两银子左右,还在大堂,那些雅舍里赌徒们的赌资大小,可想而知。
打牌的空隙,王泰大概看得清楚,除了一楼大堂中的二十多张桌子,二楼那六间雅舍里面,才是真正的巨赌。每一间房子,赌资恐怕都在万两白银以上。
目光扫过房间里肃手而立、虎视眈眈的一个个彪形大汉,再看向二楼的那间彪形大汉出出入的大屋,那应该就是赌坊主人的房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庆幸的是,从丁香那里出来前,他做了些乔装打扮,脸弄的黑些,还粘了胡子,酒楼里也没有看到秦郡王和他的那几个侍卫,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三更打更声已过,王泰算算时间,董士元和赵应贵应该已经动手,也变的格外警惕了起来。
“打劫!”
“都别动!”
门被撞开,怒喝声响起,几十个黑衣蒙面汉子纷纷涌入,人人手持刀枪弓弩,对准了大堂中人。一些汉子纷纷奔向二楼,直扑雅舍和赌坊主人房间。
尖叫声不绝,一楼大堂中的赌徒们纷纷抱头蹲下身子,那些个打手们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要出手,还是要奋起反抗。
“弟兄们,和他们拼了!”
一彪形打手挥舞钢刀,向前扑来,对面两个黑衣汉子挺起长枪,直刺而入,鲜血迸溅,打手惨叫着倒地,两个黑衣汉子上前,长枪直刺,打手浑身血窟窿,很快悄无声息。
“谁敢造次,他就是下场!”
鲜血流出,猩红一片,黑衣人眼神狰狞,大堂中的赌徒人人心惊胆战,无人再敢发声。
忽然,二楼的一间屋中发出打斗之声,似乎还很激烈,董士
元快速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里,四五个华服侍卫护卫着一个脸色倔强的漂亮年轻人,正在和黑衣人对峙。董士元仔细一看,正是傍晚看到的那个小白脸。
“小子,长的挺俊俏的,像个大姑娘。赶紧拿银子,否则,我要了你的小命!”
董士元摆摆手,黑衣人手中的弓弩纷纷举了起来,众侍卫都是脸色煞白,一人哆哆嗦嗦说道。
“银子尽可以拿去,不要伤害我家郡主!”
"你们尽管动手,看皇帝会不会饶了你们!"
女扮男装的郡主脸色苍白,却仍在嘴硬。
“郡主?”
董士元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女扮男装、脸色苍白的郡主,点了点头。
“拿出银子,免你们一死!”
“马上拿,马上拿,千万不要动手!”
“不要给他!不要给他!”
侍卫不顾郡主的警告,推开墙上的暗壁,对其他几个哆哆嗦嗦的侍卫吩咐了起来。
“兄弟们,去把金银都抬出来! 快点!”
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董士元打开看了,轻轻吐了客气。
有了这三四万两银子,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你,要再说一句废话,我要了你的小命!”
董士元指着梗着脖子、还想上前的郡主,睁圆了眼睛。
“好汉,千万不要动手!拿走金银就是!”
侍卫们拉回了郡主,满脸赔笑。郡主脸色难看,一声不吭。平生第一次遇上悍匪,令她惊怒交加,却不敢再言语。
二三十个赌徒抱头遮脸,被从一个个雅舍里面赶了出来,里面的金银被整箱整袋搬了出来,在大堂堆成一团。
眼前金银晃眼,董士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三哥,金子五千两以上,银子大概六万多两,还有一些珠玉,没有弄清。”
董士元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
“告诉大哥,搬东西!”
黑衣人开始搬运成箱成袋的金银出去,王泰始终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吭。
眼看着黑衣人搬完了金银,退出了屋去,屋中的赌徒们这才惊魂未定,一个个站起身来。
“我的银子!”
和王泰一桌的中年文士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哥哥,就不要心疼银子了! 银子还可以捞,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泰假装豁达地劝道。
“兄弟,难得你看得开!”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无奈道。他抬起头来,看着屋里的人,忽然眼睛一亮,赶紧走了过去。
“黄大人,你也来了! 这些天杀的劫匪,他们劫走了我整整一万多两银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被中年文士抓住衣袖的黄大人满脸通红,他奋力甩脱了衣袖,争辩道:“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在下姓贾,并不是什么黄大人!”
王泰正眼一看,这不就是那晚“怡情苑”的那位黄大人吗。看来,西安府各个娱乐场所,还都少不了这位黄兄啊!
“哥哥,你认错了,这是贾兄,不是什么黄大人! ”
中年文士还想说话,已经被王泰一把拉开。他上前拱手,假装愤愤然。
“贾兄,我损失了整整二百金,不知贾兄你……”
“兄弟啊,我损失了八千两银子! 整整八千两啊!”
黄大人满脸的肉疼,他哪里能认出仅有一面之缘、还化了妆的王泰,低声道:“兄弟,现在可以出去吗?”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假装提高了声音。
“土
匪也许就在外面,这个时候,谁出去谁倒霉! 既然已经丢了银子,就别再又丢了性命。稍安勿躁,看开些吧。”
众赌徒议论纷纷,都是压低了声音,没有人敢出去,期间有人提议再赌,被大多数人拒绝。
都没有了银子,还赌个屁!
二楼的一间屋门被打开,一个侍卫走了出来,在楼边站定,对着熙熙攘攘的赌徒们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们秦王府绝不会就此罢了。那些个劫匪,我们秦王府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会让他……”
侍卫话音未落,一支弩箭从窗外射入,“邦”的一声,射在说话侍卫身旁的木柱子上,箭尾剧烈颤动,嗡嗡作响。
“啊!”
侍卫大叫一声,抱头钻入了房间,房门紧紧被关上。
大堂的赌徒惊叫声一片,跟着纷纷蹲下,再也没有人敢出声。王泰心里明白,他该离开了。
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溜出房门,院中的守卫全被捆绑着,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公子,天色不早,可以撤了!”
董士元迎了上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兄弟们都安排好了?”
“公子放心,西安城是老地方了,找个容身之所还不容易!”
王泰点了点头,看了看董士元,笑道:
“看你兴奋的样子,所获一定不少了!”
“公子,金子五千七百多两,银子六万五千多,再加上珠宝,折合白银至少十万两以上!”
王泰悠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民生多艰,听起来十来万两银子,又能打多少水井,造多少水车,救多少百姓?”
董士元满心的欢喜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却是沉甸甸的压力,以及满心的敬意。
“公子为国为民,一片赤子之心,小人愿为马前卒,甘为驱驰。”
王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我兄弟,一起戮力向前吧。”
二人一起出了后门,赵应贵正在门外等候,三人一起,大踏步离开。
“公子,你没事就好了! 我一直放心不下!”
看到王泰安然无恙回来,一夜没睡的丁香,惊喜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一旁的董士元和赵应贵,赶紧知趣地走开。
“妹子,你一夜没睡?”
王泰心头一热,这女子,倒是个忠肝义胆的奇女子。
“公子,你打劫这“天下楼”,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在丁香看来,王泰手下这么多人,不是土匪流寇,也不像缺银子的主,为什么要干这样铤而走险的亡命之事。
“妹子,这些银子,全都会用在可怜人身上。有些事情,我现在说不明白,你以后就会懂的。”
“公子,我懂!”
丁香看着王泰,眼神依然坚定。
“公子,你说,“天下楼”的人,会不会报官?”
赵应贵看着隐隐几许亮色的天际,心事重重。
“秦王府应该不会报官,赌博这事情,上不了台面,巡抚衙门一定不管,但他们会派人自己去查。这几天,大家都要小心一些,直到银子运出西安城为止。”
董士元和赵应贵都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官府不管,他们的压力就小多了。
王泰来到院中,轻轻拍了拍寿材,自言自语。
“老天爷,帮帮这些可怜的百姓啊!”
不论是丁香,还是董士元和赵应贵,他们看着黑暗中眉头紧皱的王泰,都是肃然起敬。
世间之人,能为他人犯险,心底无私者,如此忠肝义胆,王泰可谓是独一份!
第64章 生变
从西门安定门进入,向北过了贡院,便是西安府的粮库永丰仓和常平仓,向东就是屯田道衙门。
一路走来,沿街到处是运粮的大车,衣衫破烂的百姓到处都是,也只有在这夏忙后的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到几分人气。
“旧地重游,这才过几天,我胡汉三又来了。”
想起前几天才抢了秦王府的“天下楼”,银子随棺材和粮食分批运出了西安城,获银十万,解了燃眉之急,王泰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会心一笑。
怕什么秦王府,只要多带几个兄弟,机警点,还不知道谁怕谁。
“公子,只是可惜,银子刚弄回去,买木料、石材、付工钱,还要收购粮食,一下子就是一大半。真是糟蹋钱啊!”
王二的脸上肌肉扭曲,像是身上被割了一块肉似的疼痛难忍。
“身处乱世,要银子做甚,不过无用的疙瘩块而已。”
王泰看着满街衣衫褴褛的百姓,衣不蔽体的流民、乞丐,心情沉重。
“要是不用这些银子做事情,那我费尽心机,弄这么些银子又有何用?”
听二人提起弄银子的事情,张元平心有余悸,频频摇头。
“王泰,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少做,太他尼昂的惊险了!”
“就是,公子,下次这样的事情,让我去就行!”
“还下次,王泰,能省则省吧。咱们是乡兵,保护乡里,不是干这事的!”
张元平的话,让王泰微微皱起了眉头。
“保护乡里? 难道是保护“天下楼”主人这样的敲骨吸髓者吗?”
王泰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一夜之间,十万两银子,均是民脂民膏,不用在百姓身上,难道要归入那些为富不仁、欺凌百姓的虎狼之辈囊中吗?如此一来,富者愈富,穷者越穷,更多的穷苦百姓落草为寇,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张元平一阵脸红,一阵头疼,以前也没有发现,这王泰如此会说,以至于让人难受至极,又没法驳斥。
王二也是摇摇头,说到这嘴皮子的功夫,说也不是公子的对手。
“我天朝在于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士人上负君王,下负百姓,勾结商贾,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而商贾就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只为一己私利,弄的民不聊生,天下动荡。”
王泰不顾张元平面色通红,义正言辞。
“你以为我如此做法不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也不看看,整个西安府,除了孙传庭、还有你爹张知县寥寥几人,为国为民的官员能有几人?”
张元平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摇头道:
“王泰,我说不过你,你做的也许都是对的,但我有自己的做事方法,或许你我二人殊途同归。我只是认为,你的做法,太过激进了一些。”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几分凄凉,心情也是压抑。
“温和的方法,救不了我大明,也没有时间! 大明,需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改革,不过,在这场改革之前,先要击败关外的清军,还有洪水泛滥的各路流寇。”
看到张元平懵懵懂懂的样子,王泰心里一阵悲凉。连张元平这样读过书、又和自己亲近的年轻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其他社会底层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王泰忽然意识到,或许,他需要去做些事情,来改变、提升人们的思想。
欲图一国之进步,当先使一国教育进步;欲改善一国之国民,必先改变其思想。
或许,他需要办一份报纸,来提升人们思想的进步,成为一国之新青年。
几人心事重重,进了永丰仓的大门,迎面几个军官说说笑笑走了出来,王泰满腹心事,只顾低头走路,差点和几人撞上。
“你这汉子,走路怎么不长眼睛?”
军官站住脚步,眉头一皱,埋怨了起来。
王二眼尖,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
“孙将军,你也在这里!”
“王二,王泰兄弟,还真是你们!”
孙枝秀也发现了是王泰,惊喜地上前,拉住了王泰的胳膊。
“兄弟,你这次到西安城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哥哥,我这次是过来交税银,顺便来看看你。”
孙枝秀摆了摆手,一个军官带王二去缴纳税银,孙枝秀则是带着王泰和张元平进了大堂,坐下喝茶。
“你不去找我,我也要找你。”
孙枝秀笑道:“我这里已经收了两万多石粮食,银子上已经所剩无几。榆林的商人还没有过来,我就想问一下你,咱们还收不收?”
“收,为什么不收?”
王泰点点头道:“粮食卖出去,价格公道,后面路就通了。我这边夏耕的田亩不少,可是有两千顷,到时候够你卖的。”
孙枝秀摇了摇头,羡慕道:“你小子是真能折腾,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没有人愿意干。你不但是干成了,还干出了名堂。厉害,厉害!”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王泰哈哈一笑,并没有得意忘形。
张元平暗自佩服。这小子干成了这么大的事,宠辱不惊,光是这份定力,自己便远远不及。
“兄弟我这次前来,除了拜访一下将军,也有一些小事,想要将军帮忙。”
王泰使了个眼色,张元平拿出一个布袋,递了上去。
“兄弟是个俗人,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这一点俗物,还请哥哥收下,千万不要推辞。”
孙枝秀掂了掂分量,哈哈大笑,脸上的神情更加亲切。这一次的礼物,比上次王家庄的更重。
“兄弟你太客气了,粮店的生意,已经是拜你所赐,哥哥我赚了不少。”
孙枝秀黑脸红彤彤,意气风发:“兄弟,你就说吧,有什么事,哥哥我一定尽力!”
“那小弟就多谢哥哥了!”
王泰也不隐瞒,把想造火器的事情,向孙志秀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到时候,还请哥哥多给小弟准备些铁料,县里也会照价付钱。”
“兄弟,你练兵练的不错,想不到还要造火器,真是厉害!”
一说到正事,孙枝秀也是表情严肃了起来。说实话,他对王泰的印象不错,对方也会做人,他也愿意去帮对方。
“现在盗贼四起,流寇更是猖獗,抚台大人整天焦头烂额。不过,你在咸阳县垦荒营田,安抚流民无数,抚台大人是大为赞赏。”
王泰暗暗心惊。想不到自己一番乱折腾,还中了孙传庭的法眼。
孙枝秀思索片刻,抬起头来。
“抚台大人对你印象不错,这倒是个机会。这样,我安排一下,看能不能和抚台大人见个面,你和他面谈。”
他是副将,位高权重,再加上孙传庭对王泰的练兵之法颇为看重,他倒乐意成全王泰。
王泰大喜,赶紧站了起来,抱拳道:
“那小弟就多谢兄长了!”
“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
“哥哥,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弟的好友张元平,也是咸阳知县张大人的公子,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喝茶、喝茶!”
几个人正在说话,一个军士进来,在孙枝秀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孙枝秀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王泰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两位兄弟,你们先坐,哥哥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王泰想要告辞,事情又没有谈完,只好点头答应。
孙枝秀快步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王泰和张元平二人。
“王泰,真有你的,只要能和抚台大人说上话,不要说造几杆火铳,就是造火炮,也不成问题。”
张元平不由得大开眼界。王泰这小子,这场面上接人待物的功夫,可不是自己能学得来的。
“现在谈成功还为时过早,还要看抚台大人的意思。”
王泰倒是清醒。只不过,刚才孙枝秀出去,似乎是有什么要事,而且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过多久,孙枝秀进来,眼神里隐藏的愤怒与不安,让王泰微微一怔。
“兄弟,刚才你说要造火器,难道你的六七百号乡兵还不够吗?”
果然,孙枝秀的话里,已经少了那份亲切和从容。
王泰心中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导致孙枝秀心不在焉。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中规中矩,说话上不留什么瑕疵。
“没有火器,对抗千余流贼,自然不成问题,但要是流贼人多,没有火器,恐怕乡兵们会死伤太多,也无法保护乡里和县城。”
孙枝秀微微冷笑了一声,问道:
“王泰,你造火器,难道真的是为了保护乡里和县城吗?”
王泰心里一惊,果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是秦王府开始作妖了。
“孙将军,兄弟所言句句属实,如果你不信,有张……”
王泰话音未落,孙枝秀已经哈哈狂笑了起来,他的目光看向王泰时,目光不屑,寒意逼人。
“王泰,够了,还在这里花言巧语!”
孙枝秀“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杯盏也被震的跳了起来。
“王泰,亏老子拿你当朋友看待,你真以为老子蠢,拿老子当猴耍!”
孙枝秀怒吼完,厉声喝了起来。
“来人,把这流寇的细作拿下!”
流寇的细作?
王泰和张元平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持枪执刀的军士闯了进来,人人枪尖泛寒,几把雪亮的钢刀,更是架在了王泰的脖子上。
“孙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对于脸色煞白的张元平,王泰在度过起先的惊慌之后,迅速镇定了下来。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流寇的细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秦王府的人在背后操纵?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孙枝秀眼神中的狰狞,让王泰心里一凉。看这架势,自己今天是被人算计了。
“好你个孙枝秀,原以为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也是秦王府的一条狗!”
事到如今,王泰也毫无顾忌,大声骂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到西安城来。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孙枝秀只是个副将,怎会不买秦王府的面子。
“孙枝秀,要是条汉子,你就放张元平走。这件事是我和秦王府的恩怨,和张元平没有任何瓜葛!”
“你狗日的在说些什么?”
孙枝秀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自己又和秦王府扯上了关系?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
“将军,是不是搞错了,王泰怎么会是流寇的细作?”
张元平脸色通红,还想上前,向孙枝秀解释。
“张元平,看在你爹是咸阳知县的份上,我不再追究你的罪责。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赶紧离开!”
孙枝秀抓起桌上的钱袋,扔给了张元平。
“回去后,记得好好甄别咸阳县的乡兵,查查里面还有没有流寇的细作!”
张元平接过钱袋,满脸惊诧,傻乎乎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孙枝秀话音刚落,五花大绑的王二也被军士们压了进来。
看到王泰被军士们团团围住,刀枪加颈,王二声嘶力竭,挣扎着大声叫了起来。
“公子,这些狗日的官兵要对付……”
王二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军士上前,“啪啪”几巴掌,打的王二满嘴是血。
“孙枝秀,你冲着我来! 这件事和我的兄弟没有关系,你放了他!”
王泰怒目圆瞪,却是动弹不得。孙枝秀看了看他,挥了挥手。
“把王泰的下人解开,放他回去。”
旁边的军士有些犹豫,支吾道:“将军,这人怕是和流寇……”
“老子的话都不听! 抓住王泰就行了,其他人都放了!”
孙枝秀放声怒吼,军士们赶紧解开了王二。
张元平和王二看着王泰,都是面色通红。
“张元平、王二,回去后,照顾好家里,我不会有事的!”
军士上来,把王泰绑了个结结实实。
“把王泰关进大牢,等巡抚衙门查探完毕,再砍了他的狗头!”
孙枝秀心情大坏,匆匆离开。
看到王泰被五花大绑地压走,武大定从对面一间房屋里出来,冷冷一笑,随即离开。
第65章 变幻
“王泰,原以为你有几分丘壑,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
陕西巡抚衙门后堂,书房中的孙传庭放下了手上的状纸,一声叹息。
莫名地,他脑海中浮现起归军途中,王家庄练兵场上那些黝黑健壮的乡兵,一刺一收,凶狠异常。
“爹,你怎么还不睡呀?”
门“葛吱”一声,孙传庭的大女儿孙世馨端着碗绿豆汤,走了进来。
“爹,喝碗绿豆汤,解解暑。”
孙传庭接过女儿的汤碗,轻声喝了起来。
“爹,你这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公文啊?还是那些流寇吗?”
看到桌上的状纸,孙世馨好奇地问了起来。
“是关于咸阳的一个乡兵练总,此人叫王泰,练兵颇有些本事,爹本来还打算重用于他,谁知此人……”
孙传庭放下碗,指了指桌上的状纸,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
“可惜此人和流寇有勾结,要不然,我真想给他一次机会。”
“哦,原来是这样。”
孙世鑫好奇地拿起了状纸,看了起来。
“爹,这个王泰,是不是罪行累累,横行乡里? 他已经被你抓捕入狱了吗?”
女儿的话,让孙传庭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说起来也是奇怪! 这个王泰,是咸阳县地方上的乡宦子弟,其父还曾为朝廷的一县父母官,他本人在咸阳县垦荒赈民,做的还不错,还得罪了秦王府和咸阳的不少权贵。”
孙传庭说着说着,也变的迟疑起来。
“爹,那么,你抓了这个王泰吗?审过他没有?”
孙世馨看样子也是起了兴趣,想为父亲出谋划策。
“王泰已经被抓,如今关在巡抚衙门的大牢之中。爹还没有审过他,不过,爹有军中归降将士的供状,说他与流寇有勾结。有数位军中将士的人证在,这一次,他是罪责难逃!”
提起流寇,孙传庭的脸色又严峻了起来,眼神也变的冰冷。
“爹,我倒是觉得,这个王泰和你有点像,他有大志,不像个勾结流寇的鼠辈。”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哈哈笑了起来。
“馨儿,你倒是说说看,这王泰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孙传庭端起绿豆汤,又慢慢喝了起来。
“爹,那我就不客气了!”
孙世鑫也是哈哈一笑,神态颇有几分豪爽。
“第一,状纸上只有招安将士的一面之词,没有物证;第二,流寇兵强马壮,官军都奈何不得,王泰或许是被胁迫,也未可知。”
孙世馨开始在书房里踱起步来,一一分析。
“王泰是士人之后,家境应该不错,他不会为了银子去落草为寇,此其三;爹说王泰练兵有些本事,他又在咸阳垦荒赈民,可见其不但饱读诗书,而且颇有些志向,绝不会甘为流寇,此其四;他又得罪了秦王府和地方豪强,我虽不知原因,但想这样的人,一定是嫉恶如仇,急公好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爹又何尝不是这样。王泰的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孙传庭喝完了绿豆汤,放下了汤碗,脸色柔和,微微一笑。
“馨儿,你侃侃而谈,但仅凭这些推测,爹不能就放了王泰吧?”
“爹,人才难得,只要不是阉党之后,爹不妨亲自见他一下,给他一次机会。”
她父亲孙传庭。不就是因为不满宦官当政,弃官回乡,隐居达十余年之久吗。是以父女二人对阉党一系,都是恨之入骨。
传庭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馨儿,你要是男儿身就好了。”
女儿人才出众,年及开笄,是时候,想想她的婚事了。
“爹,女儿也能如辛稼轩,挑灯看三尺龙泉,征战沙场……”
“好了,好了!”
孙传庭一阵头疼,赶紧阻止了女儿的话语。
“馨儿,你已经十四岁了,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爹,如若有一男子如辛稼轩般,我倒是可以思量一下。”
孙世馨含羞带笑的话语,让孙传庭目瞪口呆。
“这么说来,那些个读书人,饱学之士,是不如你的法眼了?”
“除非他文武双全,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就免了吧。”
女儿神情坚定,话语斩钉截铁,孙传庭暗暗思量。女儿性烈如火,心比天高,找个合适的夫君,只怕不太容易。
那个降将武大定不错,年轻俊朗,办事滴水不漏,统兵有方,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的出身……
宽阔高耸的大殿、奢华的家具、精美的织毯、精雕细刻的屏风、含羞起舞的美人、檀木桌上的珍馐美馔、锦衣华服的卫士……
“郡王,秦军的武大定来了,说是有要事见你。”
房中,听到卫士的禀报,正在饮酒欣赏轻歌曼舞的秦郡王朱存极,不满地抬起头来。
“武大定,人挺机灵的。他这个时候来,可有什么要事? 要是想来打打秋风,让他趁早滚蛋!”
朱存极嫌恶地转过头来,继续欣赏着眼前的轻歌曼舞。
“郡王,武大定说了,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面呈郡王。”
卫士收了武大定的银子,也是好事做到底,不遗余力。
朱存极不满地挥了挥手,歌妓们散去。
“把人带进来。”
“小人见过殿下。”
武大定进来,王府的高墙殿宇、亭台楼阁,已经让他眼花缭乱,这屋内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更是让他暗自心惊。
“武大定,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朱存极端起酒杯,面色平静,看着眼前的武大定。
一介投诚的草寇,却能游走于西安府权贵之间,颇得抚台大人的青睐,看来这人,很是有几分本事。
“殿下,小人今日前来,有一件喜事禀报。”
武大定按下心中的惊诧,满面笑容,毕恭毕敬。
“喜事?”
秦郡王微微一怔,放下了酒杯。
“殿下,的确是喜事,是关于咸阳县那个莽夫王泰的。”
“王泰!”
秦郡王像是见到了毒蛇一般,瞬间坐直了身子,面色铁青。
“快说,王泰怎么了?”
“殿下别急,听小人道来。王泰那狗贼与流寇有染,小人已经将此事禀报了抚台大人,将他下狱了。”
看到呼吸急促、脸色紧绷的秦郡王,武大定赶紧上前一步,抱拳施礼。
“好!干的好!”
朱存极“啪”地拍了一下大腿,手指着面色谦恭的武大定,哈哈大笑。
“武大定,做的好,做的好呀!”
秦郡王站起身来,走下堂来,转了几圈,看着武大定,哈哈大笑。
“武大定,王泰被投入大牢,你是功不可没啊!”
秦郡王难以抑制心头的兴奋,大声道:“拿五百两银子来,赏给武大定!”
武大定喜笑颜开,赶
紧拱手道:“小人多谢殿下!”
尹校尉看到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银袋,眼里的妒忌一闪而过。
“郡王,王泰只是关入大牢,还没有处斩。小人可是听说了,王泰和副将孙枝秀关系非同一般,万一来个无罪释放……”
秦郡王脸上喜色戛然而止,他沉思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又变的狰狞。
“武大定,孙传庭说了要杀王泰吗?”
武大定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心里恨校尉恨的要死,面上去不动声色,手也缩了回来。
“殿下,王泰是谋逆之罪,难道你还担心事情不成?”
“谋逆之罪?”
一旁的尹校尉冷笑了一声,冷声道:“武将军,我来问你,王泰要真的是谋逆之罪,他怎么会到西安城来自投罗网?”
武大定不由得一愣,支吾了起来。
“或许是他以为没人知道他的事情,又或许他……”
“又或许他有难言之隐?”
尹校尉摇了摇头,冷声道:“孙传庭连你都能招安,王泰要是使些银子,你说孙传庭会怎样? 况且,王泰和流寇勾结,恐怕也是形势所迫,你说是也不是?”
武大定面上阴晴不定,心中羞怒至极。
这个尹校尉,处处针对他的软肋,让他真有暴走、一刀砍了此人的冲动。
不过,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出生入死,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心头虽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尹校尉,蒙抚台大人青眼,在下方能重获新生,怎能不和流寇誓不两立,向抚台大人告发王泰,也是职责所在。在下今日前来,也是向郡王表示一下善意,别无他求。”
朱存极赞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武大定,只要你能杀了王泰,本王一定有重谢,绝不会亏待于你!”
武大定心中失望,仍然抱拳道:“小人多谢殿下!”
尹校尉却是眼红眼前的银子。他吃喝嫖赌,早已经入不敷出,他眼睛一转,立即有了主意。
“武将军,孙传庭虽然欣赏你,可你必定在巡抚衙门根基尚浅。王泰和孙枝秀是磕头的兄弟,孙枝秀又是孙传庭的左膀右臂。王泰没被砍头之前,还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你说,是也不是?”
武大定心中恨极,却是抱拳笑道:“尹校尉说的是,是小人大意了。”
朱存极点了点头,坐回了椅子上,脸色难看至极。
尹校尉说的没错。看来,光把王泰弄到牢里还不行,还得另寻他法。
“尹校尉,巡抚大牢里面,你可有认识的公人?”
尹校尉心头一颤,机会终于来了。他赶紧抱拳, 朗声道:“殿下,小人在牢中有些关系,小人这就去办。”
朱存极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银子。
“这500两银子你拿去,给我办好此事。”
尹校尉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朱存极眼光看向一旁的武大定,微微皱了皱眉头。
“武大定,今天的事情,不能漏半点风声! 否则,可别怪本王不客气!”
武大定连连点头,恍然若失。眼看到手的500两银子,又打了水漂。若是尹校尉搞不定此事,自己又多了王泰一个仇人。
更重要的是,自己想攀秦王府的高枝,却是功败垂成。
武大定眼睛一转,对朱存极和尹校尉道:
“殿下,要想万无一失,小人倒是有些想法。”
朱存极精神一振,急道:“武大定,你有什么招数,快些说来!”
第66章 大牢
巡抚衙门大牢,墙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牢房中也是灰暗不明。大热天,牢房里密不透风,热腾腾犹如蒸笼一般。
阶下之囚。
牢房中的王泰手上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他独自坐在铺着麦秆的地上,对房中散发的酸臭味,似乎无动于衷。
自己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
难道说,孙传庭真的和秦王府沆瀣一气,要对自己这样一个无名莽夫下手?
难道说,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孙传庭,只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官官相卫之辈?
王泰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
吏治清明,只是一句笑话。
不过,现在可想不了那么多。牢狱可是藏污纳垢之地,黑暗丑恶,若是有人作祟,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哎,兄弟,留步!”
眼光扫到狱卒就要出去,王泰立刻低声喊了起来。
这狱卒看着四十岁左右,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也正是缺少银子的年纪。
何况,四十岁还是狱卒,只怕没有什么人脉,也不懂得怎样圆滑和变通。
“好好呆着吧,老子可没有功夫陪你!”
狱卒冷冷看了王泰一眼,大踏步就要离开。
“二百两!”
王泰急声喊道。这狱卒丝毫不理睬他,反而让他心里相信,很可能有人对自己不利。
二百两!
王泰的话听在耳中,狱卒的脚步立刻停住,他看了看周围,快步走到牢门前,伸出两根粗指,声音急促。
“你说的,二百两?”
牢狱虽然是油水多的地方,但也要看是谁。除了牢狱头目,还有他的几个亲信,他这样的普通狱卒,一年到头,也弄不了几十两银子。
二百两,够他十几年的辛苦了!
“二百两,绝无戏言!问一句,传个话!”
王泰也是脸色郑重。事关身家性命,万两白银他也舍得拿出。
听到只是问话和带话,狱卒紧张的脸色马上缓和了下来。
“快说,老子马上就得出去!对了,银子在哪里?”
狱卒的迫切看在眼里,王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牢里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确实不知道。但领头的叫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出去,肯定没好事!”
狱卒语气急促,低声道:“你还没有告诉老子,银子到底在哪里?”
“你听好了,我是咸阳县王家庄的王泰,家中有多少银子,你出去一问便知,我不缺这点小钱。”
王泰看着狱卒,眼神炯炯:“你传个话,给巡抚衙门的孙枝秀孙副将,让他快点到牢里见我一面。告诉他,我说的,让他给你200两银子。”
狱卒半信半疑,终于咬咬牙,点了点头。
“放心,话我一定带到!不过,你要是敢骗老子……”
“赶紧去,把心放到肚子里!”
狱卒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王泰打断。
“你小子,可要保重!”
听到外面的喊声传来,狱卒留下一句,匆匆离开。
王泰微微松了口气。巡抚衙门距离牢房不远,希望自己可以挺到孙枝秀过来。
也希望孙枝秀顾念往日情分,不要那么绝情。
“快给老子进去!
铁链声响,牢门“葛吱”一声被打开,几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衙役怒骂驱赶进了牢房,紧接着牢门紧紧从外面锁上。
王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晦暗不明的牢房中,他却是看得清楚,几个囚犯手脚上并没有戴镣铐。
几个牢犯在王泰侧面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二人虽然头发乱糟糟,但却都是肌肉发达,王泰立刻感觉到了几人身上的杀气。
由于一直在思考自己锒铛入狱的事情,王泰对自己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敏感,尤其是西安城中还有秦王府这样的一尊大神在,令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几个犯人没有带镣拷,都是强壮的汉子,偏偏这个时候和他关到一所牢房之中,让他不由得不起疑心。
光线变得更暗,天色应该已经变黑,对面墙角的几个牢犯,慢慢坐起身来,跟着纷纷站了起来,形成一个扇面,慢慢围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王泰也是缓缓而起,高大威猛的身躯,让几个犯人也是暗暗心惊。
“兄弟们,别胡来。这可是抚台大人的治下,别自找苦吃!”
看到几个牢犯把手伸进了怀里,王泰全神戒备的同时,开口劝起几人。
“到了阴曹地府,别找我兄弟,是有人要你的命!”
几个牢犯拽出了明晃晃的利刃,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随即二人暴起,直奔王泰而去。
“救命啊!”
王泰大喊一声,忽然往地上一滚,绊倒一人,那人“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哎呦”着,一时爬不起身来。
王泰顺势捡起了那人摔落在地的短刀,狠狠一刀,扎在了那人的大腿之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另外一人扑空,见同伴倒地受伤,不由得惊怒交加,手里拿着短刀,和另外一个同伴站在一起,和王泰形成对峙之势。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要对付的王泰,戴着镣铐,也不是他几人可以对付。
王泰和牢犯对峙,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不知道要不要趁短刀在手,逃狱出去?
僵持片刻,一名牢犯持刀而上,直刺王泰心窝,王泰闪身避开,短刀直入,刺入对方肩膀。另外一名牢犯还没有上前,已经被王泰狠狠一脚踹在小腹,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三个牢犯倒在了地上,各自惨叫蠕动。王泰把短刀全部收在一起,揪起一人。
“是谁让你们来的?”
短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寒气逼人,那人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开口。
“好汉,别杀我,是张大年让我们来的!”
“张大年是谁?”
“回好汉,张大年是牢里的牢头,是他安排我们几个进来的! 好汉饶命啊!”
王泰心里一惊,果然是内有乾坤。看来找中年狱卒出去,的确是太有必要。
几个牢犯哆哆嗦嗦聚集在一起,互相包扎伤口。王泰并没有下狠手,这也不是立威的地方。
王泰坐在一旁,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牢门,沉思起来。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但牢头派这么几个汉子前来刺杀他,到底是何用意?
这几个牢犯虽然强壮,但都不是杀人越货的行家里手,至少,王泰是这样认为。牢门那几根破木头,他两脚就可以踹烂,从容离开。
可是,牢门外面,等待他的,到底又是什么?
会不会有人正在盼着他越狱,然后一番火铳羽箭招呼,他岂不是被射成了筛子刺猬?
可是若是不趁机逃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王泰盯着牢门,汗水直流,胸前背后,湿了一大片,他毫无知觉,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
狗日的,总不能坐以待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泰忍耐不住,刚拿起短刀,外面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王泰立即站了起来。他听得出来,外面有孙枝秀的声音。
王泰浑身变的无力,差一点就瘫倒在地。孙枝秀来的,正是时候。
这个时候越狱,有理也说不清。即便自己能够逃过一劫,但在孙传庭的治下,只怕要蹲上几年大狱。
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耽搁不起。而他,并不想落草为寇,笑傲江湖。
“张大年,你带这么多人在这作甚? 怎么还拿着火铳,是有人要劫狱吗?”
王泰刚刚擦去额头的汗水,瞬间满脸都是。
牢房外面,看到如此多的狱卒手持火铳,严阵以待,孙枝秀厉声呵斥了起来。
牢门打开,看到眼前的情景,孙枝秀脸色铁青。不用问,有人要对王泰下黑手。
“王泰,你没事吗?”
看到地上一地的鲜血,孙枝秀关切地问道。
“哥哥,你仗义,舍得救兄弟我一命!”
“王泰,要不是狱……王二苦苦哀求,告诉我事情的究竟,我也不会到牢里来!”
孙枝秀黑脸一板,正色道:“王泰,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和流寇有没有暗中往来?”
王泰也是神情郑重,正色道:“哥哥,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可以对天发誓,和流寇绝无瓜葛!如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孙枝秀点了点头,断然道:“王泰,我这就去见抚台大人,让他把你换个地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看的清楚,要是王泰继续呆在这里,难免会出事。
“哥哥,请你转告抚台大人,清者自清,兄弟只想见他一面,做个自辩。”
王泰面色凝重,深施了一礼。
“高文,你们几个守在这里,我带王二去见抚台大人。记住,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王泰!”
孙枝秀吩咐了下去,看着王泰,黑脸又板了起来。
“王泰,我豁出去了。不过,你要是敢骗我,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孙枝秀匆匆离开,王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热。
这位仁兄,确实是个热血仗义之人!
孙枝秀走到牢门大堂,张大年满脸赔笑上来。
“张大年,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当没看见。我现在去见抚台大人,一会就要审王泰。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将军放心,不会,不会!”
孙枝秀冷笑一声离开,张大年长出了一口气。
“大哥,还弄不弄? 要不咱们现在进去,一顿火铳,王泰就是有九条命,也……”
旁边的狱卒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啪”地挨了一下。
“100两银子,值得老子这样玩命吗?动动你的猪脑子,里面还有孙枝秀的人,一块弄死吗?得罪了孙枝秀,就是得罪了孙传庭,你要让老子断子绝孙吗。还不给老子滚下去!”
张大年脸色铁青,拂袖而去。旁边的狱卒无精打采,纷纷各自散开。
中年狱卒低头走开,心中暗自酸爽。
张大年点头哈腰,人模狗样,对方不过给了100两银子。自己只是传了个话,就是200两,自己这次冒险,实在是收获颇丰。
第67章 人才难得
夜色苍茫,陕西巡抚衙门,门上挂着的灯笼随风微摆,有气无力,破败的围墙上杂草丛生,衙门大门朱漆斑驳,一派颓丧之气。
衙门后院一间书房内,灯火通明,一位身披布袍的清瘦中年文士眉头紧皱,正在看着桌上的公文。
良久,文士才放下手上的东西,发出一声长叹。
流贼张献忠率军连破太湖、 蕲州、 黄州等地,纵横湖广,斩明将潘可大等四十余人。明军大败,损兵六千余。流贼率军乘胜东取和州、含山等地。
雪上加霜的是,后金鞑子征服朝鲜,其掣肘之患消除,可以专心对付大明了。
“内忧外患,国事难为啊!”
依靠“清屯充饷”,终于是粮草充足,也令陕西官兵,焕然一新,在剿灭流寇上,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但区区一个陕西,又怎能代替得了大明天下?
这位中年文士,自然就是简在帝心的陕西巡抚孙传庭了。
此刻的孙传庭,虽然兵锋正盛,取得了一系列的大胜,但这位封疆大吏的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志得意满,反而是满满的不安和焦躁不安。
三月以来,新的兵部尚书杨嗣昌上任,这位前陕西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官场新贵甫一登场,便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大计,并得到崇祯皇帝的准允,得以推行。
增兵12万,步兵74000人,马兵36000人,增加饷银280万两,采取均输、溢地、寄监学生事例、驿递四个途径。崇祯帝在他的建议下,向民众加派剿饷和练饷。
280万两饷银,让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计划,似乎并不是那么靠谱。
朝廷疲惫,民生凋敝,百姓嗷嗷待哺,280万两饷银向百姓征收,岂不是要把穷苦无依的百姓推向流贼?
外有鞑靼,内有流寇,国无宁日,大明朝廷,困矣危矣。
“大人,孙副将求见。”
亲兵进来禀报,孙传庭不由得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这个孙枝秀,真是拿他没有办法。让他进来吧。”
孙枝秀带着王二,忐忑不安地进了后堂。他让王二在房外等候,自己心惊胆战地进了书房。
孙传庭军令严苛,突然下令抓人,孙枝秀也是无可奈何。而且,他最恨流寇,偏偏王泰牵扯其中,是以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王二在他门前跪了半天,他无奈之下,见了王二,听了他的解释,觉得王泰情有可原,便动了心思。
换做是他,那般情况之下,或许他做的还不如王泰。
等到了大狱,看到的一幕惊心动魄,这才相信了王泰的无辜。
“孙副将,你拿了王泰多少银子,为他这样上下奔走?”
刚一进屋,孙传庭就给了孙枝秀一个下马威。
“回大人,上次是二十两,这次是五十两,不过末将没收。”
孙枝秀倒是没有隐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这倒是奇怪,你没收银子,是怕我怪罪下来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泰是托末将求见大人,末将不能办事,自然不能收其钱财。”
孙枝秀的话,让孙传庭不由得一愣。他还没有审王泰,王泰却自告奋勇,这真是咄咄怪事。
想起那日王家庄练兵场上所见,又想起女儿的话语,孙传庭不由得心里一动。
“你在城中卖平价粮,是不是也和王泰有关?”
“回大人,正是。王泰说过,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最后苦的还是天下的百姓。王泰在地方上垦荒赈民,安置流民无数,还请大人给王泰一个机会。”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就凭王泰安抚流民,活人无数,也是罪不至死。自己,或许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王泰要见本官,到底所为何事?”
一个小小的地方练总,为了活命,要来见他这个封疆大吏,岂不是滑稽至极!
不过,这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见一下王泰这尊大神。
孙枝秀赶紧拿出咸阳知县张名世的书信,递了上去。
“王泰想铸造火器,以抗流寇。这是咸阳知县的信件。”
孙传庭打开书信,看了一会,惊讶道:“王推官是王泰的伯父! 这么说来,本官是冤枉王泰了?”
“大人,王泰是士人之后,怎会屈身从贼!”
孙枝秀看孙传庭意动,赶紧趁热打铁。
“大人,王泰之事,迫于无奈,一介草民,怎么敢和流寇抗衡。此事,恐怕是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大人三思,千万不要中了奸人的歹计!”
“你是说本官做事莽撞,偏听偏信了。”
孙传庭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眉头紧锁,让孙枝秀冷汗连连。
“孙副将,王泰助流寇离开,有人亲眼目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就不要为他说情了。否则,休怪军法无情!”
孙枝秀擦了一把汗水,挺着黑脸,尴尬一笑,甚是滑稽,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他要是今日不出头,按照孙传庭的铁面无私,王泰恐怕要人头落地了。
即便孙传庭不杀王泰,恐怕其他人也会铤而走险。
“大人,王泰当日一介草民,被流贼胁迫,还杀了庄上两个家丁,王泰要是有办法,决不会遭如此羞辱。大人爱才,也见过王泰练兵,王泰是个人才。大人可以招安蝎子块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为何不愿意给王泰这样的良家子一个机会?”
“良家子,哼,咸阳四公子之一,凶强侠气的纨绔子弟而已,那来的良家子?”
孙传庭抬起头来,看着孙枝秀,眉毛一扬,似乎要发作,却又忍住。
自己有时,对人对事,未免太苛刻了一些。
别的不说,光是垦荒两千顷,为赈民舍尽家财,他孙传庭就没有这样的魄力。
更不用说,此人那一手练兵的本事。
浪子回头金不换,此人能从一纨袴膏粱,蜕变成今日这般忠孝节义,比起良家子,的确更让人欣喜,更高看一眼。
何况,从心底里,他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和流寇搅在一起。
“孙副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为王泰担保了?”
孙传庭声音不大,孙枝秀黑脸上汗水直流,狼狈不堪。
“大人,时逢多事之秋,人才难得。王泰能为毫不相干的流民得罪豪强,又因为践踏良田和秦郡王交恶,他免去佃户四千多两银子的积欠,赈济流民数千人,这样的人,难道是勾结流寇之人吗?”
孙枝秀咬咬牙,把组织了半天的话语,一股脑说了出来。
孙传庭虽然刚直,几乎不近人情,但他爱才、惜才,这也是他的命门。
“况且,王泰担任咸阳县的乡兵练总以来,打击盗匪,咸阳县界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他要是勾结流寇,恐怕咸阳县城早已经被流寇攻陷了。”
孙枝秀小心翼翼说完,孙传庭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着孙枝秀,心情
似乎不错。
“孙副将,你这一番话,怕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真是难得。不过,你这些话里面,只有一句有用,你知道是那一句吗?”
孙枝秀黑脸更红,心里却安稳了下来,他赶紧赔笑道:“大人,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指教。”
孙传庭回到桌旁,摊开纸笔,写了起来。
“孙副将,你来看看。”
孙枝秀赶紧来到桌边,只见上面四个大字力透纸背,雄健异常。
“人才难得!”
孙枝秀轻轻读了出来,。
“不错,就是人才难得! 王泰造水车、赈灾抚民、开荒垦田、抑粮价、练好兵,这些事情,样样为国为民,你难道以为,本官真的不知吗?”
孙枝秀满脸赔笑,连连点头。不用说,王泰平日的所作所为,大概都被孙传庭知道了。
孙传庭坐会椅子上,沉思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
“武大定几人说王泰私藏李过一伙人,有鼻子有眼,王泰自己也没有否认。至于你说的这些苦衷,还有武大定的话语,人嘴两层皮,本官都不会放在心上。”
孙传庭神情里似乎有几分疲惫,他指了指纸上新写的四字,有些意兴阑珊。
“国家动荡之时,人才难得,若不是本官惜才,一百个王泰的脑袋也掉了!”
他看着惶恐不安的孙枝秀,点点头道:
“你去把王泰带上来,本官见见他。他要真是个人才,本官或许会饶他一命。他要是个庸才,本官手里的刀绝不含糊,他也绝活不到天亮!”
孙枝秀犹豫道:“大人,要不要把状告王泰的那几个招安的将士子叫进来,一起对……”
孙传庭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孙枝秀不由得心里惊慌,慌忙退了出去。
孙传庭做事,又那里需要自己七嘴八舌?
王泰走进书房,孙传庭正在写字。看到王泰进来,孙传庭眼睛抬了一下,又专心致志地写起字来。
“大人,要想大明国祚永存,只有两策,一为攘外必先安内,二为清屯充饷,三是一场从上而下的土地改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王泰上前几步,施了一礼,轻声说了出来。
孙传庭的手一抖,笔尖一歪,一个大大的“国”字一片乌黑。
国事艰难,孙传庭叹息了一声,把笔头放回了砚内。
“王泰,你果然有几分见解。不过,你如果只有此等雕虫小技,你小命难保!”
孙传庭坐直了身子,脸上突出的颧骨让王泰一惊,此公可真是倔强、倨傲的可以!
要不然,也不会气头上撂挑子,惹的龙颜大怒,而被关入大牢,达几年之久。
不过,王泰的话语里,把他的“清屯充饷”作为国策,让他心里立刻舒服了起来。
“大人,“因粮”变成了均输,无论是卢象升的宣大,还是大人“清屯充饷”的陕西,以一地之兴而为举国之先,但却只能局限于一隅,又岂可挽大明天下之颓势? 大人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扪心自问,以陕西一地之兴,可以救大明天下乎?”
一地之兴,可以救大明天下乎?
孙传庭怔了片刻,脸色一板,又恢复了固有的倔强和自信。
“流寇不足为患,也许用不了两年,流寇就会为官军所灭。我大明天下,还不至于如此孱弱! 王泰,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他孙传庭巡抚一方,募兵抚民,所建秦兵国之虎贲,又岂是一无是处?
第68章 过关
也许用不了两年,流寇就会为官军所灭!
若是没有清军入塞,内忧外患,流寇的确可以剿灭。
可是,这天下之事,又岂能事事如意,不然也就不会有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吴三桂“冲冠一怒”,被多尔衮摘了桃子。
王泰暗暗叹息。如今是孙传庭的高光时刻,志得意满之时,又岂会在乎旁人的杞人忧天。
“大人,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我大明的症结,在于天灾**下的内忧外患。要想剿灭流贼,击退鞑靼,沉疴得用猛药,否则江山不保不说,还可能失去我汉家衣裳。”
“你倒是说说,何为猛药?”
孙传庭的脸上,有了一丝戏谑的成分。
“大人,小人刚才已经说过,无论是因粮还是清屯,都是猛药。足食才可以安民保兵,但仅仅陕西一地万万不行,大明十三省,须均行此策,还要解决土地兼并,银钱紧缩。今日百姓尚知为国讨贼,却已是怨声载道。再行加饷,只恐百姓不堪重负,自己作贼?”
孙传庭抬起头来,看着王泰,直到王泰隐隐不安时,这才收回了目光。
“王泰,你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猛然,孙传庭的脸色一板,他看着王泰,神态严肃。
“大人,可否借纸笔一用?”
王泰恭恭敬敬,孙传庭不由得一怔,一个乡间莽夫,他要纸笔作甚?
王泰上前,沉思片刻,挥笔写了起来。
“大人,小人一片赤诚之心,都在这纸上,大人不妨一观。”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孙传庭拿起纸张看完,赞许地点了点头。
以诗明志,对读书人出身的孙传庭来说,对王泰的好感莫名地进了一层。
能做出此诗,足可见其人骨节,而后面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更是直抒其胸,足见其志。
“王泰,你读过书吗?”
“回大人,四书五经都读过,不过小人更喜好舞枪弄棒,是以从未考过功名。”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
“王泰,“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夫也。” 此句出于何处?”
王泰额头冒汗,脑子急速转了一下,很快有了答案。
“回大人,这讲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看来,大人也知道,我朝流寇作乱,内耗不断,便宜的却是关外的东虏。不知小人所解,可合大人之意。”
孙传庭先是一怔,接着一叹,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泰,这么说来,你勾结流寇,都是捕风捉影了。”
王泰心里一稳。看来这位抚台大人,意思已经松动了。
“回大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流寇之所以称为流寇,在于其无一丝一毫之民政生产之措,只知劫掠助饷,所到之处杀戮不断,平城夷镇,裹挟百姓,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试问此等作为,王泰能心甘情愿为其驱使吗?”
王泰说完,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孙传庭拍了一下桌子,又是大笑了起来。
“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王泰,你这一句,倒是颇为贴切,贴切的很啊!”
孙传庭抬起头来,看着王泰,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王泰,那你可知道,本官说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是为何不能解决?”
“大人,流寇猖獗,都是我大明子民吃不饱饭,只要有饭吃,谁会去做贼?”
孙传庭看了王泰片刻,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王泰,你通实务,知行合一,志向远大,本官相信你是清白的。日后还要记得为国为民,不可负了天下百姓。”
王泰赶紧道:“多谢大人教诲。地方上流寇猖獗,小人想铸造火器,还请大人周全。”
“王泰,咸阳地面上,乡绅屡遭劫掠,剿灭流贼,刻不容缓。本官还有公务,你下去吧。”
孙传庭不置可否,拿起笔,重新在纸上写了起来。
王泰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退出了房屋。
屋外的孙枝秀和王二早已经是急不可耐,看到王泰出来,身旁竟然没有卫士跟随,都是有些惊讶。
“王泰,大人没有说什么?”
“大人只是让我出去。我提了铸造火器的事情,大人并没有说话。”
“这么说,你已经脱离牢笼了。”
孙枝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王泰已经安全了。
果然,屋里面传出孙传庭的话来。
“孙副将,你带王泰下去安顿,让下面的人不要为难他。明天,就让他回咸阳县去吧。”
“谨遵大人军令!”
孙枝秀满面大汗,赶紧拉着王泰退下。
“多谢大人!”
王泰还想告诉孙枝秀铸造火器的事情,孙枝秀“嘘”了一声,拉着他匆匆离开了巡抚衙门。
“孙兄,抚台大人也不升堂审案,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抚台大人办事,还用得着你来教!”
孙枝秀一脸劫后余生的轻松,想起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暗自后怕。
“抚台大人杀伐果断,今日能对你网开一面,你就回去烧高香吧! 我猜他是起了爱才之心,见你练兵垦荒不错,又通晓时事,否则,你早被砍头了!”
能从“与流寇勾结”的案件下全身而退,尤其是从铁面无私的孙传庭手下,这王泰,也算是菩萨保佑了。
王泰也是暗暗心惊,他站住身子,一揖到地。
“孙兄,小弟就多谢你了!”
“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气了。”
孙枝秀赶紧扶了王泰一把,抬起头来,满脸的狐疑。
“王泰,此次你被抓,是因为军中刚招安的降将武大定和其他几个军官所供。你和他们是不是有过节,不然他们怎么会找你的麻烦。”
孙枝秀的话,让王泰一愣,他和王二对望了一眼,王二也摇了摇头。
“孙兄,我连武大定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得罪他? 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或许是此人想邀功也不一定。”
王泰不解地摇了摇头。这个武大定,到底是什么来头,非要跟他过不去?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
孙枝秀摆摆手道:“不过,铸造火器的事情,恐怕得放下来了,过一段日子再说。”
王泰苦笑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先这样了。
孙枝秀看王泰情绪不高,沉吟了一下,劝道:“王泰,你也不要沮丧,我这边想想办法,给你调拨200把火铳先用着。至于火炮以及铸造火器的事情,过一段日子再说。”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王泰深施了一礼。
“多谢孙兄!”
“客气什么,先出去,喝一杯再说。”
王泰几人出了衙门大堂,一个年轻女子挎着食篮从斜径而来,女子看见孙枝秀,想打招呼,孙枝秀几人却说着话,已经大踏步离开。
“爹,刚才我看孙副将几个人急匆匆离开,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
孙世馨
放下篮子,开始取出里面的饭菜。
“孙副将,他呀。”
孙传庭哈哈笑了一声,神色中有几分自得。
“和孙副将来的那个年轻汉子,是咸阳县的王泰。爹今天差点砍了他的脑袋。他们几个,这是惊魂未定,狼狈逃窜啊!”
“他就是王泰!”
孙世馨一惊,弄不清父亲话里的意思。她眼睛一转,微微一笑。
“爹,既然要杀王泰,为什么又把他放了?难道真是冤假错案?又或者,爹是真起了爱才之意。”
“算不上什么冤假错案,爹只是想考验考验这个人。”
孙传庭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开始吃起饭来。
孙世馨来到桌边,看到桌上的几个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爹,这是你的做官心得了?”
父亲能做出这样的好句,让她是佩服之至。
“爹,这是你做的诗,怎么只有半句?”
孙传庭看了看字体拙劣的“作品”,摇摇头道:“爹的字怎么会那么难看,那不是爹做的! 做这诗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差点被砍头的王泰。刚才也没顾得上,让他把整首诗都写下来。”
孙世馨多看了一会,嘴里读了几句,抬头道:“爹,王泰果然志趣高洁,胸中自有丘壑,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找他的麻烦了。”
孙传庭目光幽幽,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人有几分才气,倒是可以一用。”
孙世馨轻轻笑了起来,轻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这样的年轻才俊,倒是想结识一下。”
孙传庭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若有所思。
孙世馨从大堂中出来,和大堂外匆匆而来的武大定打了一个照面。
孙世馨脸色微微一红,施了一礼,轻轻离开。
武大定身子酥了半边,他看着孙世馨离开的背影,眼神迷惘,如痴如醉。
“这样出众的女子,却不知是谁?”
“武游击,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门口值守的军士笑道。武大定虽然投入秦军的时间不长,但作战勇敢,带兵有方,在军中的人缘很不错,上下的军士将领对他印象都不错。
“兄弟,刚才那个年轻女子是谁?”
武大定拉过军士,低声问道,语气急促。
“武将军,还能是谁?自然是抚台大人的千金了!”
“抚台大人的千金? ”
武大定心头一颤,立即又压低了声音。
“抚台大人的千金,她多大年纪,有没有许配人家?”
军士看了看周围,轻声笑道:“武将军,大小姐年方十五,不过尚未许配人家。”
“兄弟,此话可是当真?”
“这些事情,小人怎敢乱说。抚台大人戎马倥偬,刚刚稳定下来,是以大小姐尚无良许配。此事西安府人人皆知!”
军士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武将军,你是抚台大人的红人,要想提亲就趁早,可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兄弟,多谢了!”
武大定拍了拍军士的肩膀,失魂落魄般离开,下台阶时踩空,差点摔了个跟头。
军士刚要喊住武大定,又有官员过来问事,等问完话,武大定已经不知所踪。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武大定,肯定也是瞧上了抚台大人的千金!”
不过也是,以抚台大人千金的美貌,再加上抚台大人的尊贵,谁不想成为抚台大人的东床快婿!
第69章 希望
“高明,出列!”
“陈志远,出列!”
“孙国平,出列!”
董士元一一读着手里的花名册,被点到的乡兵一个个站了出来,另列一队,他们许多人的脸上,都是带着兴奋之色。
“朱应旺……,出列!”
点到朱应旺的时候,董士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朱应旺性格内向,八竿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来,仅仅因为队列训练表现优异,就被选为火铳兵。
一人一把火绳枪,皮袋挂在身上,里面是火药和铅丸,二百人列成三排,首排多出一个哨官。
训练的方式和后世练习射击的方式基本一样,一个个人形上半身的木板并排而立,作为训练的靶子。
明军中使用的火铳大多是火绳枪,是前膛装弹的滑膛枪,射击的最远距离也不超过100米,最佳的有效射击范围在50米以内。火绳枪不但准头低,装弹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最熟练的火铳兵一分钟填弹的数量也不过只有三发,一般的基本上一分钟一发。
比起来同时代清军的弓箭,一分钟五六箭甚至更高,火铳兵只有形成轮番射击,才能对敌方造成杀伤,而步兵大阵,也经得起骑兵的冲击。
也正因为如此,火铳兵的阵型一般分为三排,第一排火铳兵射击完后,退回后排填弹,第二排火铳兵前进继续射击,既不会干扰战友,也不耽误攻击时间。
而火铳兵越熟练,射击速度越快,则杀伤力越大。这也是王泰选择队列训练有素的乡兵作为火铳兵,这是射击上的先天优势。
训练场上“噼里啪啦”,训练场边的王泰则是看的出神。
现在看起来,也许这200人的火铳兵微不足道,但总有一天,这些人就是军中火铳大军的教官、军官。无论如何,他都是确确实实踏出了第一步。
至于未来,让事实来证明吧。
“火铳装满药试试,看能不能破甲?”
训练时,只有三成的火药,在破甲能力上,丝毫看不出来。只有用十足的火药,才能知道,眼前的火绳枪到底能不能扛得住实战。
训练场上,人人兴趣盎然,几个火铳兵站了出来,人人装填弹药,然后瞄准了前方靶子上的铁甲。
火绳枪在明一朝广泛应用于各军之中,即便是民间也不是稀罕物,使用上不存在任何问题。至于这三连击,也是在队列训练的基础上形成,并不存在什么难题。
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养成处变不惊的射击习惯,和熟练的射击技巧。
“一百步,瞄准,射击!”
“八十步,瞄准,射击!”
“六十步,瞄准,射击!”
“五十步……”
火铳声不断响起,众人不断记载测量的数据,终于,董士元兴奋的声音传来。
“公子,八十步,可破棉甲! 四十五步,击穿铁甲!”
人人喜笑颜开,王泰却是摇了摇头,失望不已。
“四十五步,我的火铳兵已经被对方射杀完了! 要这样的火铳又有何用?”
这些秦军的火铳,可以说质量已经不错,并无炸膛,但也就是对付对付流寇,对于身披重甲,甚至数层铁甲的清军来说,恐怕是收效甚微。
难怪明军不愿意用火绳枪,久疏训练,用起来麻烦,还不如弓箭来的实在。
“看看流民里面,有没有会造火器的工匠。现在先拿这些火铳练着,对付南山的乌合之众,应该是不成问题。”
扩大枪膛,不让铳管炸膛,火
铳兵可以适应,最重要的是,能破重甲。
看着火绳枪火头“呲呲”作响,王泰一阵心惊胆战,刮风下雨,岂不是成了风中绚烂摇弋的观景,战场上毫无用处的烧火棍?
看来,还得有刺刀。
火炮,也得有,只不过面前只有县衙提供的两门聊胜于无的虎蹲炮而已。
孙传庭为什么不同意他造火器?
“王二,查出来了没有,是谁想害我的性命?”
训练场上,“噼里啪啦”的火铳声重新响起,王泰目光收了回来,却更加难看。
西安一行,差点弄得身败名裂,若不是王二死皮赖脸,本身仗着后知后觉,只怕此刻,自己已经是冢中枯骨,刀底游魂,可怜白白重生了一回。
王二面色难看,愤愤然道:
“回公子,有人看到郑雄和白三刀和陌生人在一起,据他们描述,此人就是那个武大定。此外,弟兄们见了那个狱吏张大年,他是受旁人所托,中间人也是武大定!”
武大定!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还不是撕破脸的最佳时机。有孙传庭在后面,武大定绝对不能出问题,否则自己脱不了干系。
孙传庭可不是张名世,一旦自己对武大定动手,他一定能够想到是自己,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除掉。
“王二,让兄弟们好好训练,咱们还得出去剿匪,这可是抚台大人交待的。”
“公子,这事,就这么完了?”
王二见王泰没有提报仇雪恨的事情,马上急了起来。
“郑子羽是朝廷官员,和武大定一样,不能动他。否则,孙传庭一定会对咱们起疑心。”
王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要想动这些人,得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王泰看向了王二,目光炯炯。
“王二,那些民兵,练的怎样,情形如何?”
王二恭恭敬敬道:“回公子,民兵人是不少,已经过了千人。若是照此下去,恐怕到秋收时,至少也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看来要加紧训练,早日派上用场!”
王泰上了马,打马道:“王二,头前带路,咱们去看看。”
渭水南岸,无数破旧、或是残破的村庄里,都被来来往往的流民所占据,被流寇祸害后的断壁残垣之间,又恢复了些人气。
陕西是流寇的大本营,近几年的几次浩劫,咸阳城都牵扯其中。两年前李自成的大军攻破咸阳,年初叛军的“蓝田兵变”,咸阳城垣破坏严重,城外大部庄园被劫掠一空,百姓或被杀,或投贼,或远走他乡,十室五六空。
孙传庭大破流寇,关中稍稍平稳,逃亡的百姓回到家故乡,却是无家可归,也成了流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无论是本地百姓还是外来人口,一个流民身份,便是各人处境的真实写照。趁着天热,断垣残壁间,一个个的房屋被修葺了起来,尽管家徒四壁,却总算是有了希望。
在乡兵们的帮助下,树木做顶,黄泥覆盖,炕头上铺着破布旧床单,铺在上头,便是栖身之地。
栖身之处,只能提供住所,要想有吃饭,除了加入王泰收下的垦荒大军,也可以成为所谓的“民兵”,没有饷银,管吃饱,当然,有困难,王泰也会仗义相助。
毕竟,王大善人的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
尽管没有饷银,但加入民
兵的年轻汉子也是络绎不绝。私下里谁都知道,一旦表现不错,随时都有可能加入正式的乡兵。
“刺!”
“收!”
每一处新成立起来的村庄,村旁都有一块练兵场地,对于村里或庄里的村民来说,每天出门或回来,总能看到民兵们训练的场景,听到他们训练的声音。
而训练他们的,则是王泰从乡兵里面派出来的训练尖兵。
“一二一,一二一……”
王泰来到垦荒最南边地面的刘家庄时候,这里已经是周至县的地面,距离村庄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他就听着到了从村头训练场里传来的口号声。
一群上百人的民兵正在训练场上跑步,短短半个多月,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是有模有样,和刚开始加入时的邋遢松散天壤之别。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严苛的军纪,高强度的训练,除了能吃饱饭,简直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吸引众人。
可是,就是这“能吃饱饭”,已经吸引力足够,有些人受不了退出,更多的人则是源源不断地加入进来。
王泰仔细打量了一会,看来董有为训练有章,这些民兵也是举手投足,颇有章法。
“全体都有,立定,稍息!”
看到王泰出现在训练场上,喘着粗气的董有为赶紧集合好队伍,跑了过来。
“公子,你怎么来了?”
“董有为,你做的不错,我没有看错你!”
王泰看着衣衫整齐,队列方正的民兵,目光再扫向面色通红的董有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能耐得住寂寞,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董有为,是个带兵的人才。
“多谢公子提携!”
“没有什么提携,锥处囊中,必锋芒毕露。现在虽然辛苦单调,将来的每一步,都建立在现在的训练之上。”
王泰郑重道:“董有为,将来你我都有大事去做,万万不可以看轻了自己。”
董有为脸色通红,抱拳行礼,退到一旁。
“弟兄们,我是乡兵的练总王泰,弟兄们辛苦了!”
训练的民兵们人人兴高采烈。许多人以前光听到王泰的名字,却不料今日见到了真神。
“弟兄们,训练虽然刻苦,但却是保命的最好方法。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你们要想过上好日子,要想出人头地,要想建功立业,就得从这训练一步步开始。”
王泰在队伍前面缓缓走过,眼神坚定,神色凝重。
“民兵是第一步,乡兵是第二步,你们想要的前程,要靠一刀一枪拼出来。在我王泰这里,没有歪门邪道,只有实力说话。我会给你们机会,能不能抓住,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王泰举起了拳头,大吼了起来。
“弟兄们,想不想过好日子?”
“想!”
民兵们纷纷大声回道。
“想不想出人头地?”
“想!”
“想不想建功立业?”
“想!”
王泰每问一句,民兵们的呐喊声高上一阶,几个问话说完,民兵们人人是面色通红,眼睛都亮了起来。
董有为微微叹息了一声。王泰这样的问话,把民兵们的训练热情,全给提了起来。
训练场上,民兵们又开始了训练的内容,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坚定,人人生龙活虎,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
人,最缺的还是希望!
第70章 私心
“你,叫什么,住在哪里?”
一处正在修砌的茅屋旁,董士元一手捂住了口鼻,一手持着长枪,指着面前蓬头垢面的一名流民,面露憎恶之色。
也难怪他如此生气,这些流民,许多人屡教不改,随地大小便,弄得到处脏兮兮的,有时候走路都能踩到。
“军……爷,小的叫刘……朝晖,就住在这刘庄,前面第三户就是。”
刘朝晖哆哆嗦嗦地回道,脸上的表情惊恐,也带着一丝尴尬。
那堆黄白之物就在地上,热气腾腾,让平素龙精虎猛、几个人也近不了身的猛汉,此刻像偷东西被当场抓住的贼娃子一样,惊慌失措,想要快速逃离。
“军……爷,不知道小人所犯何事……”
明知理亏,刘朝晖还是想狡辩几句,这样让自己显的不那么龌龊。
“我不是什么军爷,你以后也不准这样叫!”
董士元摇摇头,冷声道:“谁让你随地大便的? 茅厕就在前面,你非要在屋子后面解决,你眼里还有练总大人的法令吗?”
这些个家伙,一个个懒散惯了,茅房就在前面几步,非要随地大小便,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就记不住这教训。
刘朝晖脸色苍白,赶紧解释了起来。
“军……哥,刚才实在是夹不住。求你看在同姓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军令如山,谁也不能触犯! 即便是我们乡兵自己,也不能例外!”
董士元厉声说道,脸上的冰冷依然不变。
“按照律令,从今天开始,10天之内,你每天只能发一半的口粮。如果重犯,会加倍处罚!”
尽管知道,自己所吃的粮食,等秋季庄稼收割以后,还有偿还。但是能吃到嘴里的,又给收回去一半,还是让刘朝晖大惊失色。
“军爷,求求你,饶过小人这次吧! 小人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刘朝晖的求情,并没有换来董士元的仁慈。
“军令如山,这就是教训,恶心了别人,也恶心了自己! ”
董士元转过头来,对着上来满脸赔笑的里长,板起了面孔。
“里长,你可要看好了。如果再有人随地大小便,本村的所有百姓,都要受到牵连。到时候粮食少了,可不要怪我!”
“兄弟慢走,我们一定会注意!”
里长赶紧上前,向董士元拍胸脯保证。
“那最好,大家都省得麻烦!”
董士元点点头,翻身上马,带人离开,正在修葺房子的流民们过来,纷纷指责起刘朝晖来。
“刘朝晖,你说你这么大的人,这么大的个子,怎么就不能多跑几步?”
“刘娃子,以后可得当心,不要再连累大家了!”
里长上来,摆了摆手,百姓们各自分开回去,继续各自的事情。
“刘娃子,不要心里有火。练总是个大善人,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好。你说说,到处脏兮兮臭烘烘的,乡亲们怎么住,怎么吃饭?”
里长是个40多岁,魁梧高大的汉子,点脸上的络腮胡子,让他平添了几分威猛。
“这狗日的世道,吃不饱穿不暖的,真想去当贼!”
或许是被众人指责,脸上无光,刘朝晖恼羞成怒,黑脸泛红,当即发作了出来。
“刘娃子,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就不要认我这个叔父!”
里长马上搬起了脸,转身就要离开。
“叔父,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说说而已!”
刘朝晖心头一慌,赶紧上前,拉住了叔父的胳膊。
“说也不能说!”
里长甩脱了刘朝晖的手,一张脸难看至极。
“要说是没得选,咱们可以上山作匪,劫富济贫也行,只要不祸害百姓。如今有口吃的,也有地种,投贼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叔父,我知道了,你消消气!”
刘朝晖连连点头。叔侄两人相依为命,叔父就和父亲一样,他自然要言听计从,至少表面上这样。
看侄子认了错,里长吐了一口气,语重心长。
“晖儿,跟着流寇,当了头领就祸害百姓。要是当个喽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咱们刘家,就剩咱爷俩了,你可不能让咱们刘家绝后啊!”
“叔父的话,我记住了!”
刘朝晖唯唯诺诺,再也不敢胡说话。
“娃呀,你从小练武,舞枪弄棒,不如去当乡兵,跟着练总,说不定还能奔个前程。”
叔父的话,让刘朝晖一愣。
“叔父,你刚不是说过要给刘家留后吗,这又让我去当乡兵。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你,谁来给你养老送终?”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你来照顾!”
里长眼神悠悠,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你也不想想,是跟着练总安全些,还是种地安全些? 凭你的本事,不但能吃饱饭,还有饷银,说不定将来,你还能谋个前程!”
刘朝晖沉思片刻,犹豫道:“叔父,当乡兵可不容易。听人说,只有先当了民兵,训练好了,才有可能当乡兵。这事说不准,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没那么邪乎,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里长摇摇头,显然自己已经仔细观察过。
“这几日,叔父去了乡兵的练兵场,那里面,很多人都不如你! 他们能当乡兵,你凭什么不能? 你就听叔父的,绝不会错!”
叔父的话,让刘朝晖微微点了点头。
想起刚才董士元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那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和气势,的确是让人心动。
“叔父,那我去试试?”
“不是去试试,而是一定要去,你也一定能行!”
“咣当”一声,晶莹的玉盘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无数紫色的葡萄滚落出去,洒落的房间里到处都是。
“不是说十拿九稳吗,怎么又让那个王泰逃脱了?”
秦王府中,一处楼阁之中,坐在锦凳上的女子女扮男装,尽管她想竭力装的成熟一些,可是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稚气,还是暴露出了她的年龄。
郡主的神情看在眼里,侍女身子瑟瑟发抖,哆哆嗦嗦说了下去。
“郡主,听巡抚衙门的人说,抚台大人爱才心切,加上证据不足,所以就把王泰给放了。”
“那个张大年呢,为什么他不动手?”
郡主的怒喝声,又跟着响起。
“郡主,张大年说了,本来他已经要得手,谁知道那个孙枝秀搅和了进来,他也没有办法!”
“废物! 废物!”
侍女的话刚说完,郡主就吼叫了起来。她拿起桌上的马鞭,开始疯狂地抽打起侍女来。
“求求你,郡主,别打了!”
“郡主,别打了!”
侍女倒在了地上,忍受着抽打,开始哭喊起来。
郡主打了几鞭子,强忍着没有打下去,而是把鞭子狠狠摔在地上,一张脸气的通红。
“起来吧,别鬼哭狼嚎了! 我问你,抢劫“天下楼”的劫匪,有没有蛛丝马迹?”
侍女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赶紧擦了眼泪
,低声道:“这件事情,是郡王在查,好像还没有什么线索。”
郡主脸色白里透红,她挽起了袖子,在凳子上坐下,恶狠狠道:“要是让我抓住那些劫匪,我一定会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面对刀光血影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就觉得羞愧难当。她不仅在那些劫匪面前,更是在自己侍卫的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简直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个面子,她一定要找回来!
更不用说,“天下楼”被劫,让她父亲的病情加重,更让她对那些劫匪恨之入骨。
“巡抚衙门那边,也没有劫匪的消息吗?”
“回郡主,巡抚衙门对“天下楼”被抢之事反应冷淡,孙传庭忙着剿灭流寇,这件案子,就搁置了下来。”
卫士小心翼翼。孙传庭铁面无私,精明强干,他是一省巡抚,他不支持调查了,凭秦王府那些个混吃等死的无用之辈,还不是一事无成!
“难道说,就没有办法对付那个王泰了?”
“郡王说,听尹校尉说,那个王泰每次出门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身边的爪牙不少,很难打他的主意。”
一旁的卫士上来,小心翼翼说道。
这些个府中卫士经常在一起吃喝嫖赌,王泰的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
“王魁,你的意思是……”
王魁赔笑道:“郡主,咱们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郡主眼睛一亮,点头道:“怎么,你有门路?”
王魁赶紧上前,低声道:“郡主,赌坊里经常会来一些豪客,有些就是南山的匪盗。小人侥幸认识几个,如果郡主同意,小人愿意前去,找他们动手,保管万无一失。”
他看了看周围,继续道:“即便他们功败垂成,也牵扯不到郡主和秦王府身上。”
郡主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厉声喝道:
“王魁,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南山的流寇有勾结?”
王魁大惊失色,赶紧跪下,分辩道:“郡主,小人世世代代是王府的卫士,怎么可能通匪? 郡主要是不同意,小人不去就是,郡主可要明查啊!”
郡主看了一会王魁,直到他满头大汗,这才缓缓开口。
“王魁,你都认识那些人物,说来听听。”
“回郡主,徐家沟的“插翅虎”,柳树沟的“操刀鬼”,这两伙人都有数百部下,小人认识几个常来赌钱的土匪头目,只要银子到位,让他们出手,问题不大。”
王魁的话,让郡主微微一笑,脸上都是冷意。
““插翅虎”、“操刀鬼”,?水浒?看多了吧!难不成还要朝廷招安,对付关外的建奴? 真是可笑!”
她精致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思虑片刻后,她忽然脸色一变,正色道。
“王魁,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要是能杀了王泰,赏你二百两银子。要是办砸了,以后就去马厩喂马,听清楚了?”
王魁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惊惧万分。
碰上这么个尖酸刻薄、古灵精怪的主子,自己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王魁狼狈离去,旁边的侍女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惴惴不安。
“你们一个个不要哭丧着脸。如果不逼王魁一下,他怎么会去好好做事?”
旁边的侍女和卫士都是松了口气。看来,郡主的心里,还是仁慈的。
“打了你两鞭,拿十两银子去看郎中吧。”
郡主看了一眼侍女,轻轻哼了一声。
“快服侍我更衣,我马上要去看大王!”
第71章 土地
南山脚下,“噼啪”的火铳声不绝,惊惶逃窜的土匪一片片被打翻在地,跟着骑兵们纷纷打马而出,追逐砍杀,直到土匪们被杀的干干净净,留下一地的鲜血和尸体,这才意犹未尽,纷纷打马而回。
“公子,山下的土匪被杀干净了,要不要上山,夺了土匪的老巢?”
王二纵马回来,脸上的红潮涌现,显然十分兴奋。
“和往常一样,只惩首恶和罪不可赦之徒,所有缴获运回去,还有太多的流民要救!”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意兴阑珊。
剿灭流贼,刻不容缓!
这是孙传庭临别之言,他不得不勉力为之,尽管他知道,这流贼其实就是自己刻意为之。
自从乡兵成立以来,为了提高他们的实战能力,王泰也带着他们四处剿匪,尤其是南山一带,距离咸阳县城不过几十里,是盗匪盘踞的要地,也成了乡兵们剿匪的重点。
尤其是这一次,更是师出有名,屡次出动兵马,县里也没有任何阻挠。
每一次剿匪前,他都会派手下机灵点的乡兵扮成流民,混入各个山寨,摸清各个山寨的详细情况,然后出兵剿灭。
这些乡兵也没有让他失望,本来就是流民,完全是本色出演,再加上山上的土匪大都是乌合之众,剿匪的事情一直比较顺利。
剿匪虽然顺利,但是王泰的心里,却一直高兴不起来。沿途所见所闻,让他始终心头惴惴不安。
这几日,他转了咸阳县南的大片土地,东南西北跑出去几十里,竟然发现还有大片的农田荒芜,即便是脚下的道路,还能依稀看到以往耕作的痕迹,完完全全是被人踩出来的。
良田荒芜,杂草丛生,这狗日的,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体会到“富者良田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强官绅田产无数,千方百计逃税,穷人没有地,佃耕于人,却要承担赋税,这天下没有流民,才是怪事!
“因粮”坚持不下去,最后变成了“均输”,难道说,大明王朝的这些士大夫们,他们真的看不清民间疾苦?
**之下,再加上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掳掠无度,民无宁日,还怎么安安心心种田,天下如何不乱?
看来,张名世让他垦荒,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只不过他没有弄清楚,荒芜的土地更多,光是渭水以南,绝对超过了两千顷。
“朝廷苛捐杂税,官府横征暴敛,百姓交不起税赋,只能潜逃。百姓都逃了,成了无业的流民,自然也就没有人种地。”
董士元在一旁说道,似乎是很有感触。
“我朝政事疏漏,待士人何宽,庶民何严!官绅勾结,心中无国家民族之大义,唯图方寸之所得,以至于民怨沸腾,天下大乱。天下之士,未有不汲汲于利者。故今天下之士,非士也,商也!”
王泰感慨万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立在四民之首的士大夫阶层道德败坏,士风日下,他们的志向和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利益,和商人别无二致,社会责任意识丧失殆尽,试问大明朝局,如何不败坏?
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什么忠君报国、造福黎民,什么修身治国平天下,所有的冠冕堂皇,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一文不值。
张名世器重他,让他处理渭水以南的荒地,却没有公文示众,显然也是担心居心叵测之人兴风作浪,让劝耕大业半途
而废。
“王泰,这里已经是长安县的地界,咱们在这剿灭土匪,已经越界。这要传了出去,恐怕会惹起祸端。”
张元平则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这些地方官府,干实事不行,但是扯起后腿来,个个都是高手。
“怕什么,不拉屎还占着茅坑,想把流民都逼着造反吗?再说了,有抚台大人罩着,足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王泰不以为然。垦荒屯田不管不问,不干事还要唧唧歪歪,这样的官员,他才不屑一顾。
而且,有孙传庭这样务实的一方巡抚,他垦荒屯田的事情,必然是没有阻碍。
“当前,粮食是头等大事,要是不抓住时节,明年吃什么? 流民没有了吃的,那不又成了流寇!”
董士元点点头,显然对王泰的做法十分赞赏。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汉武帝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术也!”
想起了历史上的屯田令,曹操就是借此强兵足食,地方安靖。明代屯田制度已坏,现在发动流民屯田,只有重开篇章了。
关键是此举,既可以安抚流民,让他们安心生产,不再盲从与流寇,又可以解决地方官府的部分粮食问题,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你们看,这些荒地,最少也有两三千顷,除去一半的税赋,夏麦秋粟,3亩地养活一个人,那就可以养活十万人左右。这十万人,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众人都是暗暗心惊,看起来,王泰并不是开玩笑,他这是要下一盘大棋。
孙传庭也许想过屯田,尤其是民屯,但是他军务繁忙,清理军屯已是不易,整日的忙着讨贼,难得有几天安宁的日子。地方上的官绅豪强又是各顾各的,谁会把这些一文不值的流民放在心上。
“公子,从土匪的山寨里,缴获出银子一千多两,还有粮食300多石。”
王二兴冲冲回来禀报。在他身后的山上,可以看到被解救出来的百姓,还有垂头丧气被乡兵们压着的土匪俘虏。
“山上能拉的都拉完,然后一把火烧了,断了这些人落草为寇的念头。”
王泰暗暗盘算,这些日子的剿匪下来,已经有了数千两银子、两千多石粮食的缴获,拿来购买耕牛种子和农具,再支配所雇流民的吃食,看能不能支撑到春暖花开。
“张元平,你去催你父亲一下,县里提供耕具和耕牛、种子,怎么会这么慢?错过了农时,天可是不等人的。”
“王泰,放心就是! 所有的耕牛和种子,都会在这两天到手! ”
张元平满面通红,兴冲冲打马而去。
“董士元,招募流民前来垦荒种田,进行的怎么样了?”
“公子,招募的流民按照军伍编制,500人一营,编入废毁的村镇之中。小任已经告诉过他们,庄稼收获官民各半,所有耕牛、农具和种子,都由官府提供。”
董士元按下心里的震惊。这位王公子,干什么都是惊世骇俗,这些荒地开垦下来,他的家业至少是十倍以上。
尤其难得的是,得来十万两“不义之财”,全都让他给用在了兴业赈民上,以至于他有些怀疑,这王泰是不是脑子坏了?
世上还真有这样博爱天下,普渡众生之人?
“董士元,那些毁坏的村镇,可以修葺一下,作为流民们的暂时栖身之所。只要度过这个冬日,到了天气转
暖,来年就可基本无忧了。”
王泰那里知道部下的心思,一挥手又是撒银无数,众人都是心疼。
“公子,陕西连年干旱,关中也时常遭受旱灾。到时候即便垦荒营田,要是没雨,庄稼就会欠收,咱们的心血就会白费。”
董士元见王泰又要搞事情,虽然心头巨颤,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在他看来,王泰的乡兵练总做的好好的,手下的乡兵也是活的舒畅,有滋有味,又何必去搞这些名堂,劳心劳力,徒增烦恼。
“董士元,你以前也是流民,他们的苦,你应该知道。能帮一个就是一个,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
王泰语重心长,董士元脸色通红,他看向王泰,发现对方头上的光环越来越亮。
“至于你说的干旱,也就是田地灌溉的问题,到时和王家庄的田地一样,打深井,造水车,灌溉不会是问题。”
王泰看向董士元,微微不满,皱起了眉头。
“董士元,打造水车,挖井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现在虽然是小冰河时代,空气中雨气减少,下雨也自然减少,但是这并不影响地下水的储蓄。
“公子放心就是! 工匠们以前打过水车,挖过水井,现在干的特快,绝对误不了粟谷的种植!”
董士元心惊肉跳,赶紧拍着胸脯,向王泰保证。
王泰点了点头,向远处看去,果然田间劳作的流民多了许多,没人看管,在田间地头玩耍的孩子到处都是。
“咸阳县的荒地,可开垦大约两千顷,要打造上百水车,四五十口深井,千万不能马虎。”
王泰看着远处的巍巍南山,眼神幽幽。
“至于这些两县之交的荒地,咱们只管开垦,用井灌,凿深井取水,只是花些人力财力而已。”
王二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
“公子,这样一来,花费可就大了。”
一部水车百两银子左右,打一口深井也是六七十两,再加上修渠、耕牛、种子、农具等等,三四千顷地,最少也是六七万两银子。
果然,王泰微微思索片刻,徐徐开口。
“反正流民多的是,这第一步,得把地都种起来,粗粗估计,也得十万两银子。看来,得按这个数目准备了。”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但看王泰镇定自若的样子,人人也都是放心下来。
民以食为天,乱世之中,要从流民中招募军士,要想流民们心甘情愿,至少得给他们一口饱饭吃。
王泰正要叮嘱部下夏耕的事宜,远处烟尘腾起,似乎有一队兵马过来。
“公子,好像是咸宁县的乡兵。”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队乡兵跑了过来,前面几匹马上,几个披甲的汉子手持刀枪,凶神恶煞,虽然没有头盔,也是凛凛生威。
马上一名汉子,王泰觉得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做甚?”
问候的高壮汉子满脸横肉,眼露凶光,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说话的语气也是咄咄逼人。
“你又是什么人,敢和我家公子这样说话,不知道礼数吗?”
王二抬头挺胸,毫不示弱。
长期跟着王泰,耳濡目染,王二如今的性格里面,除了快意恩仇,也有了那么一丝侠者之风的大气。
第72章 刺
王泰看向几个汉子,见他们看向缴获的粮车和金银,都是眼露贪婪之色,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这些人,恐怕不是良善之辈。不过,他们要是想打自己的主意,可是找错了对象。
怪不得各地的乡兵形同虚设,个个都是其身不正,以流氓地痞充任,又那里来的战斗力。
“我们是长安县的乡兵,这里是长安县的地界,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是,赶紧放下缴获的东西,否则有你们好看!”
几个骑马的汉子个个义愤填膺,指着王泰等人,大声喊了起来。
“我倒想瞧瞧,你怎么给我好看?”
王二挺起了胸膛,一点也不退让。
“王泰,你还在这里嚣张,你不知道,你已经得罪了秦王府,你还有几天活头?”
三旬左右的方脸汉子坐在马上,长枪指着微微讥笑的王泰,马上发作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厮!”
王泰微微一怔,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当日自己和秦郡王冲突时,官道上的乡兵头领。
“高古,不要和他们废话,夺了他们的缴获再说!”
高壮汉子大手一挥,后面的数百乡兵,这就要扑将上来。
“我看那个狗日的敢,老子的刀可不认人!”
王二面色通红,大声喊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也认了出来这名叫高古的乡兵头领。
想起当日这家伙目睹自己出丑,还想跟在秦郡王身后分一杯羹,王二羞恼交加,心头怒火更盛。
“火铳手在后、长枪手在前,结阵!”
咸阳县的乡兵们跑了过来,很快列起大阵,火铳和长枪直指,对准了对方。
对面奔跑向前的长安县乡兵纷纷停下,有人来不及停下,摔倒在地,顿时乱成一团。
“兄弟们,上前三步,有谁抵抗者,格杀勿论!”
王二再次大喊一声。乡兵们整齐划一,上前三步,发一声喊,虎虎生威。
“装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老子的兄弟!”
高古大喝一声,指挥着手下的乡兵们。
“魏过,带领兄弟们上去,把那大车夺过来!”
叫魏过的汉子操起长刀,嘴里叫骂着,带着几个好勇之徒向大车前来。
“刺腿!”
看这几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王二大声喊了起来。
咸阳县的前排乡兵长枪直刺,魏过几人来不及躲避,便纷纷被刺翻在地,他们各自抱着鲜血淋漓的腿部,痛哭嚎叫。
“王泰,你敢伤老子的兄弟!”
高古勃然大怒,挺枪打马向前,直奔王泰。
王泰瞳孔收缩,眼中寒光一闪。旁边的王二怒不可遏,张弓搭箭,就是一下。
羽箭破空而至,高古大吃一惊,挥枪隔开羽箭。王二打马向前,一枪把高古从马上刺了下来。
“小子,要不是看在你我都是乡兵,今日要了你的狗命!”
王二长枪指在躺在地上、神色紧张的高古咽喉上,浑身杀气腾腾。
“准备,瞄准!”
董士元大声喊了起来,火铳兵手里的火铳,齐齐对准了长安县的乡兵。
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对面的乡兵再也忍耐不住,后面的一些意志不坚定者,掉头就跑。
咸宁县的几个乡兵头领脸上阴晴不定,他们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部下,见高古已经爬上马背,纷纷调转马头,向着来路而去。
“快滚吧!”
咸阳县的乡兵们对着惊惶撤去的长安县乡兵,发出一声声欢呼和嗤笑。
王泰也是摇了摇头。无德小丑,也敢来此耀武扬威,当真是无聊至极。
沿着渭水南岸,王家庄以西,练兵大营以南,形成了一条大约三里地的草市,茅草房都是草草搭建而成,但却出现了许多商铺和饭馆,前来的小贩也是络绎不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总是伴随着生意经。柴米油盐,吃穿用度,数万人的需求,可不是个小数目,草市的形成和发展,也是应运而生。
原先流民聚集,乱糟糟一团的渭水两岸,此时却已经变得井然有序,流民们身上的衣服依然破旧,但心态上的变化,以及身体上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
必须有厕所! 必须不能随地大小便!
顺着王家庄周围,沿着官道,即便是没有人家,每隔两里左右,就有一座盖好的厕所。而在草市和王家庄,厕所更是无处不在,仿佛是这里的建筑象征。
而茅房墙上大大的 “ 男 ” 和 “ 女 ” 字,也标示着男女分别入厕,甚至有专门的厕所管理人员,定时对厕所进行清理和冲洗。如果你没带手纸,厕所门口的管理人员,会免费给你提供,但却只有薄薄的三片,如果你多要,则需要另行购买,一个铜板也能买一叠。
必须上厕所,如果有人在集市上随地大小便,一旦被发现,受到的惩罚可是相当严厉,除了钱财上的损失,还有可能被张榜警告,更有甚者被当众罚站,惹来行人的阵阵围观。
黄白之物,除了影响市容,也容易引起瘟疫和疾病的传播。这在明末这个乱世,可是极其可怕。
由于深水井的存在,也使得用水变得容易,烧水变得容易,卫生上的清洁也是水到渠成。尤其是那些女子,更是个个精神焕发,变得尤其漂亮了起来。
环境的改善,带来的是人精神上的转变。人一旦有了希望,看起来也要精神的多。
再加上水源充足,秋收大丰收,聚集在咸阳县的流民们,终于有了一口热的吃食。
街上人来人往,饭馆里热气腾腾,当然最多的还是米粮油盐这些商铺,民生虽然依旧凋敝,但总算有了百废待兴的希望。
当然,其中也有秘而不宣的赌场、妓所,混乱动荡的年代,这也无法避免。
只是一场垦荒屯田,其中带来的却是难以估计的变化。垦荒屯田的五六万流民,让咸阳城南的渭水南岸,成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之所,其热闹程度,即便和西安府相比,也不遑多让。
“公子,这怕不止有三四万人吧!”
董士元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摇头一阵惊叹。
浩浩荡荡的流民大军,让他不由得目瞪口呆。王泰硬是用一人之力,带动了咸阳县地面上的垦荒潮。
“不止三万,应该在五万以上。”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一业带动百业,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不说,光是一个农业种植,就要带动不知多少人就业。
目前只能如此,将来却是要百业繁荣,只有如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王二他们回来了没有?”
“公子,他们去了西安城,除了要找孙副将,还要买许多庄子里用的东西,恐怕还得等等。”
王泰点了点头。他倒也不是着急,既然这些家伙出去了,也让他们好好玩玩,放松放松。
“秋收已经结束,秋种很快就要开始,流民很快就会清闲下来,里面的民兵,可是要好好训练,表现不错的,可以吸收到乡兵队伍。”
董士元赶紧答应,嘴里却迟疑
道:“公子,咱们已经有了千人左右,要是继续募兵,公子可要小心你的钱袋!”
王泰哈哈一笑,朗声道:“才一千多人,你心里满意吗?”
董士元还在琢磨王泰话里面的意思,王泰已经大步向前,他赶紧和几名乡兵紧紧跟上。
“大人,你也出来了!”
“大人好!”
街上熙熙攘攘,很多人马上认出来了王泰,赶紧给他打招呼行礼,王泰也都是笑着挥手回应,宛如后世的各国政要一般,风度尽显。
谁不知道,王大人乐善好施,咸阳县的数万流民,谁没有吃过王泰种的粮食。就说这秋收的谷子,三千顷地,三十多万石谷子,流民得了一半,足足有十六万石,可以够三四万流民一年的口粮
王泰劳心劳力,而种地的流民,只是付出了些力气而已。谁是流民的恩人,他们自然心中有数。
忽然,街边两个汉子,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争执了起来。二人大打出手,拳拳到肉,瞬间就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旁边的百姓上前拉架,却是无济于事。
王泰摆了摆手,董士元几人上前。
乡兵们年轻力壮,他们一上手,两个汉子再也动弹不得。众人把他们隔了开来,两人嘴里骂骂咧咧,都不肯离开。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把王泰和几个乡兵隔了开来。王松泰正想挤出去,旁边几个汉子紧紧夹住了他。
乡兵们还没有意识到有危险发生,他们和周围的百姓一样,注意力还放在打架的两个汉子身上,防止他们再起冲突。
王泰感觉不妙,使劲向前,有硬物刺入他背上,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王泰大吼一声,奋起神力,甩开身边围困他的几个汉子,趟地一滚,躲开了刺向他咽喉的两把利刃。
几个汉子以为可以制服王泰,谁知王泰神力惊人,竟让他挣脱,随后的偷袭也没有得手。
几个汉子挥刀又上,刀刀不离王泰要害。王泰连连后退,避开对方的刀锋,拔出腰间的短刀,和几个汉子斗在了一起。
围观的百姓都是大惊。刚才打架的两名汉子舍了董士元几人,直扑王泰。
王泰惊怒交加,要不是衣服里面披甲,今天可真就挂了!
王泰运刀如风,砍翻一人,一脚把另外一人踢了个跟头,重重摔了出去,董士元赶上前去,一枪刺入咽喉,血肉横飞。
剩下几人困兽犹斗,却被几个乡兵们长枪猛刺,很快就倒在了血泊里面,全身都是血窟窿。
周围的百姓赶紧避开,乡兵们把王泰护在中心,慢慢退了回去。
其他几人看功败垂成,纷纷调头就跑,直奔集市外而去,一路上撞翻,打翻了不少百姓。
集市上巡逻的乡兵惊怒不已,众人搭箭在手,纷纷射出,行刺者纷纷中箭倒下,但仍有人上马向南逃去。
百姓反应过来,纷纷指着街上的尸体和伤者大声怒骂,诅咒这些丧心病狂的刺客,竟敢对王大善人下手!
几十匹骏马从王家庄驰出,乡兵们尾随袭击者而去,街道上的尸体和伤者,一起被押运回了王家庄。
董士元面色苍白,颤声道 :“ 公子,要不要把街市控制起来,里面可能有刺客的同伙 !”
“不要节外生枝!”
王泰摇了摇头。旁边的乡兵递上面巾,王泰擦去了满脸的汗水。
“ 那几个受伤的好好审问,看能不能查出幕后主使。”
王泰的话语里,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愤怒。
第73章 小玩意
秋日的早晨,夏日的炎热消失无踪,空气清新,让人精神一振,落叶飘飘洒洒,绿中泛黄,铺在幽径之上,又有几分萧索。
王家庄后院,嘈杂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一身布衣短打的王泰,带着几乎同样打扮的一群乡兵,在院中忙活个不停。
众人手上的长柄铁器,使劲跺在煤泥堆上,脚在铁器底部的小圆柱面上踩结实后,铁器被提到一旁的干地上,在脚的缓平用力下,活塞式的圆柱头慢慢吐出一个浑身窟窿的小圆柱体,黑乎乎,却屹立不倒。
人多力量大,只一会的功夫,院中的空地上,浑身窟窿的小圆柱体便多了起来。
“炭粉和土四比一,千万不要太多或太少,比例大了点不着,比例小了费炭。都记着点!”
“王公子,你歇会,我们兄弟试试!”
“禽兽双雄”的双胞胎张虎张豹兄弟瞧着好玩,一上来就干了几个残次品,一坨一坨,歪歪扭扭,像狗屎一样,惹起旁边正在干活的王二等人的一阵哄笑。
“张虎张豹,不要猛用力,最重要是平稳,不要心急。”
王泰洗了手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喝了起来。
“王公子,这蜂窝煤能点燃吗?”
张虎找到了诀窍,终于“吐”出了圆形的蜂窝煤,看着满身的窟窿,心里疑惑不解。
“怎么不能?”
王二抬起头,一本正经,好像自己是蜂窝煤炉和蜂窝煤的发明者一样,傲气凌人。
“蜂窝煤放进蜂窝煤炉里,生一次火,一天几块煤,一年都不用生火。你说方便不方便?”
“王二,你不是吹牛吧? 一年不生火,你以为是街上的“太白酒楼”,别吹了!”
张虎的双胞胎弟弟张豹摇着头,脸上的神色分明不信。
张虎也是蹲下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黑乎乎的蜂窝煤,还有一旁的圆柱形蜂窝煤炉子,满脸的不明白。
“说你蠢,你还不信,非要和蠢人比!”
王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目光中都是不屑。
“别人做出的玩意,你可以不信,我家公子做的,他说的话,难道还有假? 这煤球一个接一个,只要不被水打湿,上下通风,怎么会灭掉? 除非这煤球土加多了!”
王泰微微一笑。这王二,经历过几次事情之后,说话办事,是越来越成熟了。
“处之,你造这么多蜂窝煤炉,还有蜂窝煤,你能卖出去吗?”
文世辅喝了茶,放下手中的茶杯,摇摇头说道。
这王泰,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总是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文兄,天马上就冷了,我劝你赶紧带几个蜂窝煤炉回去。要是我下面的那些流民传开了,到时候恐怕你一时拿不上。”
王泰微微笑道,目光中都是自信。
历史上证明了的玩意,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除非那些钟鸣鼎食之家,人家用的大概是木炭。
“文公子,我家公子给你备了几个炉子,还有一车蜂窝煤。我们庄上,还有那些佃户,大多都已经用上了,做饭烧水,方便的不得了! 你要是不信,问问就知道好不好用!”
王二又喊了起来。张虎摇了摇头,低声在王二耳边说了起来,满脸羡慕嫉妒恨。
“王二,你小子好福气。整个咸阳城,也只有王公子拿自己的下人当兄弟。放了我,要是在我家公子面前这样说话,腿早被打断了!”
王二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和文世辅说话的王泰,心里说不出的傲气和舒畅。
公子和
自己的情谊,早已经超出了主仆之分,亦师亦友,当然,王泰是师。
“百姓平日里用麦秆和稻草烧火,还要买炭以备不时之需。用这蜂窝煤炉,省炭不说,百姓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做饭生活上,有时间出来种田做工,可谓是一举两得。”
“处之,你一个月产煤球多少?”
“一百五十万左右吧。”
王泰说出了大概的数字。按照他的估计,只是他下面垦荒的流民用上蜂窝煤,每月保守也有三百万以上。
“这么多!”
文世辅吃了一惊。想到王泰下面的数万流民,随即释然。
“王泰,那你在蜂窝煤炉生意,一月能赚多少银子?”
王泰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银子?”
文世辅问道,王泰微微摇了摇头。
“三万两银子?”
“怎么可能! 三万两银子,一个煤球得卖超过二十文!”
文世辅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
“王泰,你不会告诉我,是三百两银子吧?”
王泰苦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文兄,你说的不错,是三百两银子而已。”
文世辅看了王泰半晌,有些失落,微微叹息了一声。
“处之,你可真是古道热肠,大仁大义,愚兄是自愧不如啊!”
文世辅既感且佩,说话也是油然而发。
这么大的阵仗,耗费人力物力,一个月三百两银子,王泰此举,只能说是为国为民了。
这世道,不做恶徒已经是不易,更何况忠肝义胆的心无私念之人!
“咸阳城和西安城一步之遥,你这炉子这么好,就没有打算卖到西安城去吗?”
“西安城的事情,让孙副将去折腾了。咱们提供炉子和蜂窝煤炉,孙副将主持外卖。至于所得,各取一半。”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孙枝秀是王泰的靠山,但王泰对于孙枝秀,恐怕是得远远大于付出。
“公子,新修的粮仓已经建好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董有为从门外来,在下面说道。
王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笑道:“文兄,咱们一起去看着?”
文世辅也是笑道:“我也正想看看,你这垦荒的收成。”
他只是听说垦荒大丰收,王泰收入了几十万石粮食,但情况究竟如何,他却是不得而知。
众人一起出来,来到王家庄东面,看到那耸立的一个个巨大的粮仓,黄橙橙的粟谷堆积的如山如海,文世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处……之,这得贮……藏多少粮食?”
文世辅的震惊看在眼里,王泰也有些自得。这些粮食所得,可是他“出生入死”,“奋不顾身”,才得来的。
“文兄,这大概有三十万石粮食,不过属于王家庄的,只有二十万石,其它是一些百姓存储在这,随时都会拿走。”
“二十万石!”
文世辅心头巨震。即便以平价粮卖出,少说也是二十万石,再加上王泰投入的十五六万两银子,王泰的身家,最少也是三十几万两白银。
只怕这西安府地面上,甚至是陕西地面上,王泰也是屈指可数的豪强了。
他和郑雄平日里做粮食生意,最多不过百石,已经是耗尽家财,想不到这王泰一出手,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求田问舍,蝇头小利,蹉跎岁月,想不到一介武夫,已经是纵横捭阖,笑看风云了。
“处之,
你这些粮食,不打算卖一些吗?”
文世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红了半边脸。
王泰微微有些诧异。文世辅说这些话,难道他也是商道中人?
“文兄,这二十万石粮食,大概十万石会给孙枝秀出售,咸阳县的粮店,今年怕是两三万石即可。”
他看了看文世辅,笑道:“也许会有六七万石粮食出售,边走边看吧。”
如今这世道,粮食金贵,不愁卖不出,就看怎么取舍了。
文世辅点点头,仔细打量粮仓。王泰如此做法,必定有所作为,听说他深得巡抚孙传庭器重,看来这前程,不可估量。
王二过来,在王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文兄,有外地买粮食的客商,你也过去参详一下!”
“好的,马上下来!”
王泰的声音传来,文世辅大声应和。
这小子,卖粮也走在了前头。不过如今粮食在北地是稀罕物,是卖方控制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子,这位是山西的范掌柜,这位是河南的李公子,他二人都是慕名而来,所需数量大,所以才要公子亲自决断。”
看王泰进来,忠伯赶紧启身介绍道。
“两位,王泰有礼,请坐!”
王泰坐下,只见对面二人都是文士打扮,一人四旬左右,面色红润,相貌和善,而另外一个则是年轻许多,二十出头,俊朗中带有几分倔强,只是身子看起来有些瘦弱。
“范先生,你要五万石粮食,这胃口可是不小啊!”
忠伯在王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王泰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诧。想不到这个和善的胖子,竟然如此大的胃口,一上来就是五万石粮食。
“王公子,不瞒你说,就是十万石、二十万石,我们也照买不误。至于这价格,我们也不会亏待王公子,比市面上高出一成,银粮两清。王公子觉得如何?”
屋中之人都是一阵惊呼。五万石粮食,市面上价格一石在一两半银子左右,这位范掌柜一出手就是八万两银子,可谓是财大气粗,这生意做的让人舒坦。
王二眼睛紧盯着王泰,生怕他拒绝,这可是一笔巨款,而且王泰也不缺这些粮食。
文世辅暗暗心惊。仅仅不到一年,如今的王泰,已经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
中年男子也是嘴角微翘,似乎对这买卖胸有成竹。
王泰眼光看向了一片的年轻士子,微微点了点头。
“王公子,在下河南杞县李信,河南灾荒频频,百姓无粮可食,闻咸阳粮食丰收,平价售粮,在下千里迢迢而来,还望王公子售粮于在下,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年轻士子进门前,也是查看了渭水边的水利灌溉设施,其巨大的投入和规模让他震惊不已。原本以为是官府的投资,后来一问,还真是王泰个人所为。
一见面,他也是暗自折服。这王泰慷慨激昂,这样的人物,难得一见。
“李公子是天启丁卯年的举人,仗义疏财,人称“李公子”,颇有贤名……”
忠伯轻声介绍,王泰微微点头。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个李信,就是历史上李自成的重要谋士,以广布流言,编撰童谣,让小儿到处传唱:“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而让李自成走出隐伏商雒山中时的低谷,拥兵数十万,最终兵临京师。
完全可以说,崇祯十三年后闯军的辉煌,李信李公子居功至伟,这也为他后来被牛金星诬陷,惨遭冤杀不无关联。
第74章 当局者迷
收起心中的感慨,王泰看向眼前的李信,心中微微考虑片刻。
“李公子,你要买多少粮食?”
“王公子,在下也想买五万石,请公子以平价售出,在下感激不尽!”
李信站了起来,作揖一拜。
一旁的中年男子终于不复刚才的镇定,脸色变的紧张起来。
怎么看起来,这位王公子,似乎并不怎么看重银子,也对自己似乎不善。
李信不等王泰开口说话,便开始说起话来。
“王公子,河南大旱,官府横征暴敛,百姓无以为活,许多人铤而走险,以至于揭竿而起。天灾**,百姓嗷嗷待哺,即便如此,官府仍然催征钱粮,百姓苦不堪言。在下心中不忍,去见宋知县,让他为杞县百姓免除征赋,他却是置之不理。在下无奈,拿出家中存粮三百余石去赈济灾民,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在下到各家富户去劝勉赈济,却被一一拒绝。”
王泰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你来咸阳县买粮的原因了。”
“正是!王公子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李信点了点头,微微笑道:“王公子仁义好施,咸阳县的所作所为,也已经传遍天下,世人敬仰。还望王公子看在百姓卖儿卖女、水深火热的面上,卖粮于我,在下代河南千千万万的百姓,谢谢王公子了!”
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道德绑架加春秋大义,王泰暗暗头疼。现在看起来,这位李信和历史上记载的一样,嘴皮子的功夫,的确非同一般。
“李公子,粮食,我卖给你了。平价的基础上,我再降一成。”
王泰缓缓开口,屋里的人都是吃了一惊。
一成就是七千多两银子,王泰这是要大发慈悲,做散财童子了。
王二急道:“公子,你先别做决定,再考虑一下。”
文世辅想要劝说,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王泰做什么,又岂要自己做决定。
中年男子额头汗水密布,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坐不住,想要插话,王泰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多谢王公子了!”
李信大喜过望,面色柔和,喜气洋洋。
“王公子,在下没有意识到行路之难,陕西地面上匪患猖獗,还请王公子一路护送,到达潼关以东,不胜感激。”
王泰暗暗苦笑,西安到开封,千里之遥,即便是到潼关,也有三百里,看来自己,还要掏运费了。
“李公子,你先别着急,在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在下还有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在下才会卖粮食于你。”
李信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王公子有话直说,在下能办到的,一定是义不容辞。”
“我要你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不许投身流寇,也不能为流寇出谋划策,否则,这粮食不卖给你不说,将来战场上相见,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房中无人吭声,人人都是目瞪口呆。
李信怔了片刻,这才抱拳,满面笑容道:“一言为定!”
李信的反应,让王泰微微有些失望,他点点头,正色道:“一言为定!”
李信回到椅子上坐下,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了下来。
毕竟,买粮食是他的第一大事,对方如此慷慨,也让他喜出望外。
王泰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语气有些冰冷。
“尊驾,请问你是来自……”
中年男子气定神闲,笑容满面,雍容大度。
“王公子,在下范贵,来自山西介休范氏。”
“这么说来,范永斗是你范家的家主了?”
中年男子脸上笑意更盛,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 原来王公子也知道我家家主。”
“范家家主,天下闻名,在下岂能不知?”
王泰面色铁青,脸上的冷意,让文世辅等人都是吓了一跳。
文世辅正打算上前相劝,王泰却已经开口。
“范贵,我想问一下,你们范家的粮食、铁器,还在销往关外吗?”
屋中人又是大吃一惊,都不知道,王泰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范贵脸上一红,支吾道:“王公子,咱们谈的是粮食上的事情,你在说些什么?在下听不懂。”
王二也上前劝道:“公子,人家上门谈的是粮食生意,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给我闭嘴!”
王泰的一声怒吼,震的房间里面的人不由自主,都是站了起来。
“无利不起早,无民族大义,唯图方寸之所得,范永斗,明国之人,汉之苗裔,国战之时,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东虏之一信!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图小利忘大义者,莫过于此! 回去告诉范永斗,若是还送铁器、粮食于东虏,若是还将我大明虚实告于黄台吉等,天不杀尔,我必杀之!”
王泰的愤声大喝,连李信也是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明亡之奸臣,汉衰之奸人,若是没有这些汉奸们前仆后继、甘为驱驰,把刀子递到清军手里,何以有甲申巨变,清军何以能入关,问鼎中原?
王二看王泰脸色难看至极,大踏步上前,大喝一声:“还不快滚!”
范贵仓皇而去,屋中人都是脸色凝重,许多人都不明白,王泰为什么对这山西范家,有如此大的成见?
文世辅心头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脸上阴晴不定,心头千思万转,恍然若失。
为何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就轻易放弃了近十万两银子的一笔买卖?
而他,为蝇头小利,还在苦苦求田问舍,甚至委身下……
李信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闻咸阳的王二杆子仁义好施,今日一见,仁义不说,为国为民之忠勇,更是难得。
董有为和董士元等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叹服。跟着这样的主人,才真正是跟对了人。
西安府巡抚衙门,院中的树木光秃秃,人人穿上了棉衣,虽然还没有到寒冬,却已经有了几分迹象。
经过前面的院落,来到后院,几株冬青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大人,张知县与王泰在外面求见!”
“快请进来,他们可是我的贵客!”
孙传庭的声音自堂中响起,依然是中气十足。
张名世和王泰两人进来,孙传庭放下手头的公文,抬起头来。
“张大人,王泰,不必多礼。坐下就是。”
孙传庭目光扫过二人,停在王泰身上,特意停留了一下。
“抚台大人,我二人今日前来,是为秋赋而来。这是账册,请抚台大人过目。”
下人接过账册,上呈孙传庭,孙传庭看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张大人,你政绩斐然,何不多留任几年? 你若是有此意,本官可以向陛下举荐。”
张名世已经五十八岁,明年就要致仕。孙传庭看他垦荒抚民,境内治安良好,也是起了惜才之心。
张名世施了一礼,苦笑一声。
“抚台大人,下官已近花甲,年老力衰,还是将机会留给王泰这样的年轻后生。大人爱才,定然不会错过。”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王泰,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笑容。
“王泰,你垦荒营田,赈灾流民,剿灭流贼,使得咸阳县欣欣向荣,成了陕西州县之表率。本官甚是欣慰。”
“多谢抚台大人错爱,小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人一定再接再厉,上报国家,下不负黎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泰赶紧上前拜谢,言辞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王泰,如你所言!”
孙传庭欣慰地点点头,示意王泰坐下。
“开垦荒地两千三百余顷,赋税两万三千石,折合纹银一万六千两……”
孙传庭
看着账册,目光炯炯,下面的王泰胆战心惊。
“王泰,荒地开垦,所得如何?”
“回抚台大人,所有田亩所得,共四十五万石粟谷,一万石作为赋税交于鄠县,西安府和长安县各交三万石,垦荒的百姓得十八万石,余下的约二十万石是小人所得。”
王泰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这样看来,咸阳县的荒地,让你垦荒的差不多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王泰的坦诚,倒是让他满意。
“王泰,那你投入几何?”
“回抚台大人,投入纹银十五万两左右,也是小人家中所有的积蓄。”
“投入十五万两,田产所得二十万石,你又以平价卖出,加上你下面那么多人要养,还要赈灾流民,诸般辛苦,所得最多不过两三万两银子。”
孙传庭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
“王泰,你如此大手笔,到头来受惠的是西安府乃至陕西的百姓,你不错!”
孙传庭如此,堂内的其他官员也是肃然起敬。十八万石粮食,可够四五万百姓一年的口粮。这王泰,为了垦荒赈民,可是豁出了身家性命。
“小人也只是尽微薄之力,若不是张大人鼎力相助,小人就是想垦荒,也无地可耕呀!”
王泰说完,使了个眼色,王二赶紧出去,很快,几个大木箱被乡兵们抬了进来。
“抚台大人,这是纹银两万四千两,请你过目。”
王泰摆摆手,乡兵们依次打开了箱子,里面白花花的一片,惹人眩目。
“王泰,你不错,练的好兵!”
孙传庭目光在抬头挺胸、肃然而立的乡兵们身上停留,赞叹了一声。
“和大人的秦兵比起来,上不了台面!”
王泰自谦的话,让孙传庭脸色一板,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秦军勇则勇矣,不过,和你的乡兵一比,他们没有这个精气神。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孙传庭说完,从堂上走了下来,来到了木箱旁。
“王泰,你不错!”
孙传庭拿起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仔细打量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回原处。
他轻轻摆了摆手,左右军士上前,把箱子抬了下去。
“大人,你不让人查看一下?”
“给你王泰个虎胆,你敢少本官的银子?”
孙传庭眼睛一瞪,王泰赶紧闭嘴。
“王泰,听说你在草市被人行刺,你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张名世暗暗诧异。孙传庭的几个“不错”,已经证明了王泰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而他知道王泰遇袭一事,说明他对王泰,已经是格外关注。
想不到短短半年多,王泰竟然得到了抚台大人的青睐,他原来对王泰仕途的担心,也是立刻烟消云散。
“多谢大人挂念。小人遇袭一事,尚没有眉目。小人会加倍小心,确保不会被奸人得逞!”
王泰毕恭毕敬,孙传庭一声叹息。
“世道不宁,人心思变,你我都要珍重,勉力前行啊!”
两个人出来,张名世不由得摇了摇头,嘿嘿一笑。
“大人,你这又是何故发笑?”
王泰不解,不由得问道。
“贤侄,这孙传庭,和卢象升可是有得一比,不过却更加倨傲些!”
张名世的笑容看在眼中,王泰不由得心中一动。
“大人可是认识卢象升卢总督?”
“有过几面之缘,还能说得过去。”
王泰微微一笑,脱口而出:“大人以为卢总督如何?”
“卢建斗忠勇绝伦,运筹帷幄,堪称大才,但如孙传庭一样,意气自傲,这眼界上吗,始终是……”
张名世轻轻一笑,王泰却是心里一沉。看来这世间之事,最怕的就是当局者迷。
第75章 变化
“公子,刘家庄的百姓求见。”
夜色迷茫,王泰正在查看账簿,王二进来禀报。
天快黑了,刘家庄这么远,王泰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王大人,救救乡亲们吧! 南山的流寇,他们把庄子给屠了!”
衣衫破烂的百姓跪了一地,嚎啕大哭,王泰不由得心头一惊。
“乡亲们伤亡如何?”
“死伤四五百人,被掳妇女上百人!乡亲们,死的惨啊!”
百姓的话,让王泰怒火攻心,不由得拍案而起。
“一定要灭了这些畜生!”
明末天灾**,百姓活下来就不容易,还被这些禽兽如此杀戮,当真是十恶不赦,砍十次头也不为过。
“王二,把其他的乡兵头领都招起来,我要出兵,宰了这些狗日的!”
王泰的话传了下去,庄子里立刻灯火通明,鸡飞狗跳,大小将领都从庄内庄外赶会了王家庄。
“出兵剿匪!”
张元平头晃得像拨浪鼓似的,当即表示了否定。
这几日事情太多,他并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庄子上。
“处之,咱们就这点家当,经不起折腾,你还是省省吧。”
王二却是赞同道:“公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练练兵,再看能不能再弄些东西回来!”
董士元也带头道:“王二哥说的没错,这个时候不出兵,恐怕会失了民心!”
王泰点点头,冷笑了一声,很快做了决断。
“乡兵本就是保护乡里,平匪灭贼。要是龟缩不出,要我等何用,还不如散了算了!”
王二立即接道:“公子说的是!土匪这样闹腾,流民们人心惶惶,咱们还怎么垦荒?”
张元平脸一红,无奈摇了摇头,尴尬一笑。
“处之,你是练总,你说了算。不过,不击则已,一击必杀,可要慎重从事!”
王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脱口而出。
“董士元,我记得刘家庄有一百多民兵,怎么会被土匪这么轻松屠了庄子?”
董士元脸上一红,抱拳道:“公子恕罪,小人不知。”
王泰摆摆手,站了起来。
“走,去刘家庄看看。”
火把熊熊,犹如繁星点点,把整个刘家庄里里外外照的通亮。无数乡兵持枪执刀,虎视眈眈,在村庄外围警戒。
村里哭喊声一片,到处都是伏地痛哭的百姓,一具具尸体停放在村民个人的家中和村庄中央的几个碾盘旁边,血污到处都是。
“里长呢?民兵呢?”
看到眼前一地的狼藉,耳听到村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王泰怒火中烧,身体本身的“中二”特性又要爆发。
“公子,里长被土匪杀了。刘家庄的民兵队长是里长的侄子,他带着民兵们去追土匪了。”
董有为赶紧上前禀报。前几个月他还住在刘家庄,只不过现在民兵的训练走入正轨,他也就住在王家庄,每天再过来指导一下。
“土匪有多少人,村民的死伤亡怎样,民兵们的死伤咋样?”
看着到处的血污,满眼的尸体,王泰不由得暗暗心惊。
“回公子,村民死了415人,伤117人;民兵死了87人,伤23人,剩下的230多人去追土匪了。”
董有为对刘家庄颇为熟悉,显然已经弄清楚了情况。
“土匪人数不太清楚,不过据村民们说,土匪人数应该在上千人左右。”
“王二,董士元,赶紧带人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王泰气急败坏。这些家伙,勇
猛有余,头脑简单。万一土匪有个埋伏,岂不是要鸡飞蛋打?
王二和董士元聚集起几百乡兵,匆匆而去。
“剩下的230人……”
想起董有为刚才说的话,王泰不由得一惊,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刘家庄的民兵,不是只有120人吗?怎么伤亡了110人,还有230多人?”
“公子,那是三个月前了。”
董有为苦笑了一声,感觉时机不对,马上正了颜色。
“三个多月前,咱们垦荒募民,当时刘家庄只有流民400多人。到了秋耕,流民潮水一般涌来,光是这刘家庄,已经有流民近两千人了。”
王泰目瞪口呆,人也变的结巴起来。
“那……咱们地……面上垦荒的流民,到底有……多少?”
有了孙传庭的默许,他也是豁了出去,咸阳县、长安县、兴平县、鄠县、周至县,凡是与他开垦之地相连的荒地,都被他安排流民开垦。各县都是大力支持,只要他按亩纳税,便是不管不问。
这样以来使得他下面开垦的荒地,比原来不知多了多少。
“公子,除了咱们本县的两千五百顷荒地,鄠县的七百多顷,长安县的九百多顷,还有其它几县,总共5100多顷。”
在王泰惊诧的目光之中,董有为继续说了下去。
“官民各得所需,这5100顷荒地,大多是以前的良田,大概能得50万石粮食,一半的话,百姓可得25万石。光是种田养活的百姓,已经是七万多人。再加上造水车,挖井修渠,买卖商户,公子,光是咱们这渭水南岸……”
董有为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迎着王泰瞪大的眼睛。
“公子,光是咱们编册的流民,已经是十二万出头,再加上还没有来得及登记入册的,以及那些没用垦荒的流民,咱们这周围,恐怕得有十五六万。”
董有为的话,让周围的人都是心头巨震。不知不觉,垦荒流民已经这么多,实在是超出了众人的意料。
“这么说来,土匪并没有把村子屠掉。”
王泰摇了摇头。这些村民,说的这样严重,让他以为整个村子都被土匪祸害。
“这么说,民兵的数量也是同样增加了?”
这么多流民,精壮者就是几万,恐怕这民兵的数量,最少也是数千。
“回公子,民兵数量,已经有四千多人,想进来的不计其数。”
王泰微微点头。没有想到,一个垦荒,竟然吸引了十余万的流民。怪不得历史上李自成在河南一呼百应,大军数十万,原来这粮食,才是根本啊!
不过,他垦荒的田地也就这么多。要是再开荒,恐怕就要到南山脚下那些无主的耕地了,那可是无边无际,最少也是万顷。
可那些荒地,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要想继续扩大,就得剿匪了。
“公子,到了春天,流民还会增多,到时候地少人多,恐怕要未雨绸缪,以免出乱子。”
董有为低声说道,王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部下,长出了一口气。
“董有为,想不到你还是个人才,我是小看你了。”
原来以为的土匪作恶,没想到还发现了一匹千里马。
这明末,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
“董有为,我看你做事稳重,考虑周全,以后这垦荒营田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吧。”
董有为一激灵,赶紧上前一揖拜谢。
“公子,民兵们被追回来了!”
王二和董士元打马而来,后面一群民兵跟着进了村庄。
“你们……”
王泰本来要发
火责备,看到民兵们满身的血迹,人人都是疲惫不堪,不由得忍住。
毕竟,这村里死的百姓,大多数是他们的亲人。民兵们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了,这些人还不是乡兵。
“刘朝晖,你这样冒失,不知道军纪森严吗?”
董有为想要上前责备,被王泰挡住。
“董教官,我叔父被土匪杀了,我要是不给他报仇,我还算人吗?你要杀要剐,也要等我杀光了土匪再说!”
刘朝晖满身鲜血,眼神狰狞,手提着血迹斑斑的长枪,满身的戾气。
董有为皱了皱眉头,转换了口气,温声道:
“亲人之仇,不共戴天! 你这么莽撞,报不了仇不说,还会害死自己,害死兄弟!”
王二大喝一声道:“你们一个个胆大包天,还不向练总大人请罪? 难道你们想被逐出民兵吗?”
刘朝晖一惊,这才看清楚了场中漠然站立的王泰。
“小人们报仇心切,犯了军规,请大人责罚!”
“请大人责罚!”
刘朝晖开口,民兵们异口同声喊了起来。
王泰眼光扫向王二,这显然是早早交待过的。王二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兄弟们,血海深仇,咱们一定会报,不过军法无情,下不为例,你们听清楚了吗?”
民兵们还在犹豫,董士元大声怒骂了起来。
“你们耳朵聋了吗?你们的仇,大人一定会替你们报! 你们还要抗命吗? ”
民兵们赶紧一起,随着刘朝晖喊了起来。
“谨遵大人军令!”
王泰点了点头,在董有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兄弟们,练总大人说了,从今天起,你们这些家伙,刘家庄的所有民兵,都会加入乡兵当中。还不谢谢练总大人?”
董有为走上前几步,大声说了起来,民兵们纷纷抬起头来,人人脸色惊喜,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多谢大人!”
民兵们纷纷弯腰抱拳,向王泰行礼。
“公子,那个刘朝晖可是条好汉,一个人连杀几个土匪,身手不错!”
王二上前禀报,王泰微微点头。刚才他就见这个刘朝晖高大威猛,肌肉男一个,果然还有几分本事。
几个俘虏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一排,人人脸色煞白。
“你们是哪里的好汉呀?”
王二抽出刀来,摸了摸刀锋,话音里带着几丝戏谑。
“要杀就杀,费什么话! 老子……”
一个土匪想充好汉,狠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二狠狠一刀,半边肩膀都被砍了下来。
“还有谁想耍狠?”
王二冷冷的话语,倒地土匪惊天动地的惨叫,泉水一样流淌的鲜血,满地都是殷红,剩余的几个土匪磕头碰脑,哪里还敢装神弄鬼。
“好汉,我们是徐家沟的土匪,我们大当家的是“插翅虎”,不算今天来的,山上还有一千三百多人……”
土匪们战战兢兢,把山寨的所有知道的详情都说了出来。
“公子,要不要把他们送到官府?”
王二的话,惹来王泰的一个白眼。
“都杀了,祭奠死去的乡亲们!”
王泰冷声说道,眼神狰狞。
能杀掉四百多百姓,掳掠100多妇女,可见这些人是如何的丧心病狂!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百姓的亡灵。
王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
把这些土匪送到官府,岂不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