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凡人心
日暮时分,郑府前院的一处房间,尤自透露着灯光。
一灯如豆,郑四坐在桌前,愁眉紧锁,自斟自饮。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良久,郑四的嘴里,才发出一声低叹。
自从上次侥幸春风一度之后,郑四沮丧地发现,思思姑娘再也不理他了,而且变的特别的冷淡。好几次他去西安城看望思思,都被拒之在了门外。
“家奴一个,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我心爱的思思姑娘啊!”
眼前浮现出思思的影子,一颦一笑,郑四不由得意乱神迷,又恍然若失。
心里面想着思思的同时,郑四也是忐忑不安。一旦让郑雄知道了自己和思思的事情,只怕人头难保。
郑雄的狠辣,郑四一想起来,都不由得栗然心惊。
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煎熬?
“四哥,公子叫过去,说是有事情交代!”
郑四正在胡思乱想,郑五在外面喊了起来。
“老五,知道了,马上来!”
郑四朝窗外面喊了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郑雄的书房,看到家仆们进来,郑雄点了点头,郑四赶紧关上了房门。
“废话我也不多说,明天要运一批粮食去南山,你们下去多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装货,谁也不许偷懒。”
“公子放心就是! 一定不会误事!”
郑四赶紧答应,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这就好,事情办妥之后,每人赏二两银子。”
众人都是笑容满面,赶紧答应。
郑四虽然满面笑容,心里却是暗自埋怨。辛苦一趟,郑雄只给二两银子,又能干什么? 连给思思买点胭脂水粉也不够。
郑雄叮嘱了几句,众人都是转身离开。郑四刚走到门口,却被郑雄叫住。
“郑四,你留下来,我有事交代。”
郑四关好门,回到桌前站好。
“公子,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郑四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却是满脸的笑意。
郑雄看了看郑四,冷冷一笑。
“郑四,听说你最近去了几趟西安城,有这回事吗?”
郑四心里面一惊,赶紧解释了起来。
“公子,是思思姑娘让小人去的。她说一个人在西安城,寂寞的狠,想知道公子的行踪,她好跟公子相聚!”
果然,一提到思思,郑雄马上变了颜色,再也没有追问。
“公子,我打听到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郑四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
郑雄一愣,随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啰啰嗦嗦!”
“是!是!是!”
郑四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
“公子,小人听思思姑娘的下人提及,朱富那老家伙,似乎对思思姑娘不轨……”
“朱富,这个老色鬼,我废了他!”
郑雄脸色难看,勃然大怒,冷声发作了出来。
“思思原来在“怡情苑”的时候,这老家伙就对思思动手动脚,想不到他现在还贼心不死! 等回来,老子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
郑雄的话听在耳里,郑四心惊肉跳。自己色迷心窍,要是让郑雄知道了,岂不是要……
郑四心头惊乱,郑雄却没有注意到。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
“这次回来,咱们去西安城看看她。一晃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
郑四心惊肉跳。万一思思嘴不牢靠,思思的下人,或是其他人告密,郑雄知道了自己对思思的胡作非为,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郑四,上次烧王泰的麦田,你做的很不漂亮,让我很是失望,你知道吗?”
郑四赶紧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连连求饶。
“公子,小人办事不力,求你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吧!”
郑四磕头求饶,郑雄眉头一皱,低声喝了起来。
“起来吧,大晚上的,别惊着了家里人!”
尤其是,他新得麟儿,更不想吵醒了孩子。
“多谢公子!”
郑四从地上爬起来,面上恭恭敬敬。
“郑四,给我盯紧了王泰。有机会,我要一劳永逸,弄死狗日的!”
郑四心头一颤,看来这二人,是不死不休了。
“王泰这小子,这几天没有消息吗?”
郑雄低声问道,眼睛里面,寒光一闪。
“公子,听说王泰搭上了孙传庭,很是得孙传庭的欢喜。还有,前几天,有人刺杀王泰,差点得手。王泰现在出门,都是乡兵保护,十几个人,不好对付!”
郑四低声说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雄的脸色。
上一次,他“越狱”从王家庄逃出,凭借着精湛的“演技”,成功骗过了郑雄,成了王泰在郑雄父子身边安下的一颗棋子。
“公子,这次去南山,要不我去找几个土匪,让他们动手,干掉王泰?”
郑四试探到,郑雄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明天我会和他们细谈。这些个家伙,烂泥扶不上墙,什么事都办不成!”
郑雄摆了摆手,心头郁闷。
他让土匪们去捣乱,毁坏王泰的水车之类,结果这些家伙烧杀抢掠,糟蹋妇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郑雄无心之语,郑四却是心里一惊。看样子,郑雄这次,是要亲自出马了。
郑雄一贯谨慎,这种机密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虽然,他们看起来是郑雄的心腹。
狗屁心腹,不过是郑雄的一条狗罢了!
郑四眼睛转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
“公子,要不咱们明天去西安城,找一下那个武大定,看看还有没有办法除掉王泰。”
“等等吧。武大定这几天不在,再说了,我这边,不一定能走开。”
郑雄皱着眉头说道,郑四心知肚明。看来这一次,郑雄是要亲自出马了。
“老爷,夫人问你在那里休息。小少爷不肯睡,老爷你要不要去看看?”
侍女隔着门,在外面轻声问道。
“回去告诉夫人,我马上过来。”
郑雄站了起来,拔脚向房外走去。
“郑四,你也赶紧睡,明天还要忙活。”
“是,公子!”
郑四应了一声,跟着出来。
从郑雄的话里,他已经听了出来,明天,郑雄会亲自走一趟了。
郑雄回到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终于下了决心。
他找来纸笔,在灯下仔细写了一会,把纸叠好,在头发里藏好,戴上了网巾。他吹熄了灯,轻轻拉开门,趁着夜色来到墙角一处角落,看看没人,这才翻了出去。
裴世和是傍晚时分才回到家中的,虽然他现在在王泰手下做事,有了靠山,但他还是不想和白三刀起冲突,最好不要碰见。
他回来,是因为家里有一些草药,还可以用,放在家里面,只是白白浪费。
他在灯下正在盘点,忽然敲门声响起,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裴掌柜的,快开门,开点药!”
郑四并不知道裴世和回来,他只是看到药铺有灯光,也知道裴世和在王泰手下做事,这里又近,所以才决定冒险。
那一天,王泰为了裴世和的女儿,大打出
手,狠揍了白三刀,他作为衙役当时在场,亲眼目睹。
这个裴世和,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郑捕头,这大半夜的,都关门了。你还是明天来吧。”
裴世和小心翼翼,他可猜不准,这个郑四,是不是要对他不利,对王泰不利。
“裴掌柜,十万火急,事关王公子的安危,麻烦你,快开门!”
王泰?
裴世和心里一惊,抓起刀来,快步来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他如今在王泰部下,平日里除了看病,也要训练,现在也是长刀在手,比平日心狠了不少。
“快关门!”
郑四进来,满头大汗,自己赶紧关上了门,还嘱咐裴世和关门,内心的紧张显露无疑。
“郑捕头,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满头大汗?”
裴世和警惕地看着郑四,谁都知道,郑四是郑雄的狗腿子,希望他是真的前来看病。
“裴掌柜,我能相信你吗?”
郑四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有些迫不及待。
“郑捕头,你刚说,事关王公子的安危,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世和也是惊疑不定。这郑四怎么鬼鬼祟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掌柜,你不会害我吧?”
郑四面色紧张,看着眼前的裴世和。
他本来想去找文世辅,但文世辅为人深沉,心机太重,况且他和郑雄一起贩卖粮食。万一文世辅告诉了郑雄,他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也想去找张元平。可是衙门人多口杂,现在去,难免会被其他人发现,打草惊蛇。
“郑捕头,要是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裴世和郑重说道。他也看得出来,一定有紧急的事情,否则,这个郑四,也不会如此作派。
尤其是还牵扯了王泰,他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裴掌柜,你把这个东西交给王泰,越快越好,千万耽搁不得!”
郑四狠了狠心,把帽子除了下来,从头发里取出纸条,交给了裴世和。
“你现在看了,马上记住! 我会把纸条烧掉!”
郑四看着裴世和,忽然改变了主意。
“郑捕头放心,咱们是一条船上,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裴世和连连点头。郑四打开了纸条,裴世和连看了几遍,熟记于心,这才点了点头。
“都记住啦?”
“放心吧,一个字不会差!”
“你一定要记住,关我的身家性命,千万不能告诉旁人! 你转告王公子,他自然知道!”
裴世和看郑四说的郑重其事,点头道:
“郑捕头放心就是,天一亮我就出城,绝不会误了大事!”
郑四叮嘱了几句,就要离开,忽然停了下来。
“郑捕头,你还有什么事情?”
郑四转过身来,看着裴世和,忽然问道:
“裴掌柜,你这里有拉肚子的药吧?”
裴世和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郑捕头,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去拿!”
郑四离开,裴世和在灯下摊开纸墨,凭着记忆写了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些大事,必须毫无差漏。况且,他写的东西,除了他,没人能看明白。
郑四蹑手蹑脚,熟门熟路,翻墙回到房中,看到无人发现,这才安心躺了下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是汗流浃背,胸口背上已经湿透。
“思思,为了你,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郑四自言自语,眼前浮现着思思的容颜,在黑暗中畅想,直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77章 截杀
日头惨淡,照着初冬的旷野,天地间寂寥无声,尽管还没有到黄昏,但驿道上早已没有行人。驿道旁几间坍塌的土屋、枯草遍地的坑洼古道,更是平添了几分荒凉。
由南向北的驿道两侧,东边是野草丛生,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右边则是断崖式的低山,足有三四十米高,连绵两三百米。
这里已经靠近南山徐家沟,是陕西南部流民和纵横驰骋的流寇的冒险和安身之地。
盗匪与乱军、贫苦无依的流民、暴虐的官兵、滑劣的胥吏,荒芜的土地、不时可见的骸骨、百里无人烟的野草丛生、断壁残垣,还有那四处游荡的野狗,活生生构成了一副明末触目惊心的浮世绘。
一阵寒风吹过,齐腰高的野草随风摆动,气势壮观。
伏在东面的一处深沟之内,王泰一动不动,就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王二,前几次土匪和郑雄的粮车,也是在这里交易吗?”
看了看天色,王泰向一旁的王二问道。
四百乡兵,从三更出发,一路急行军,终于在天亮之前到了这里,目的就是潜伏下来,对付流寇和郑雄。
“公子放心就是,兄弟们跟踪了很多次,每一次,郑雄都是和流寇在这里碰面!”
王二心里急躁,根据裴掌柜,不,是裴医官送来的消息,郑雄今日会亲自出马,而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徐家沟。
但是,万一郑雄已经改变了交货的地点,去了他处,岂不是空等了大半天?
“公子,这地方够偏僻,没有人烟,我要是运粮出城,也会选在这里!”
董元脸色冻的通红,在一旁信誓旦旦。
王泰点了点头,部下如此说,让他也是多了几分信心。
“公子,你真的要这么做?”
王二惴惴不安。郑雄,那可是咸阳地头蛇,黑白两道通吃,手下地痞流氓一大堆,县主簿郑子羽的爱子。杀了郑雄,那可就和郑子羽公开为敌了。
“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
王泰脸色铁青,话语里的冷意,让王二心惊肉跳。
“刘家庄庄民被杀,乡兵受到袭击,死伤五六百人,你以为是土匪,其实是郑雄在背后指使。土匪吃喝都在百姓身上,怎么会涸泽而渔。不杀郑雄,怎么对得起那70多个民壮? 那四百多百姓的亡魂,至少有一半,都是郑雄的祸害!”
董士元点点头,低声道:“公子,你说怎么做,小人们动手就是。这郑雄咋咋呼呼,横行乡里,小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今天他不来就算了,要是来了,小人第一个,要了他的狗命!”
王泰笑了笑,拍了拍董士元的肩膀。
“董士元,你说你长的高大英俊,却是不好女色,又性烈如火,快意恩仇。赵应贵和你比起来,就沉稳多了!”
董士元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赵应贵咳嗽了一下,轻声道:
“公子,董士元长在潼关塬上,父母都是买卖人,村里民风彪悍,几乎都是练武人,不甚得罪了土匪,全村人几乎被杀光,只有他和几个乡亲跑了出来。”
他摇摇头,苦笑道:“小人原来也是乡宦人家,自小家境不错,父母溺爱,没吃过苦,衣食无忧,整日里最爱舞枪弄棒,骑马射箭。日子本过的安稳,崇祯七年,流寇过汉南,小人父母均被流寇所害,漂泊江湖,若不是得公子搭救,我们兄弟,此刻只怕已经是一块白骨了。”
他口误,把“一堆白骨”说成“一块白骨”,众人却都没有发笑,
反而都是心里难受。
“我和赵大哥,高二哥在西安城结识,聚在一起讨口饭吃。那日高二哥当街被杀,我们兄弟杀了李守备,后来和公子结缘,才到了王家庄。”
董士元迫不及待,在一旁接上了话。
王泰点了点头。每一个苦命人背后,都有一段心酸的故事。
“你们回头有空,把你们那位高二哥的坟迁过来,也好有个祭祀的地方。”
王泰说完,董士元和赵应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人重重磕了几个头。
“公子大恩,肝脑涂地,难以为报!”
“你们都起来,都是自家兄弟,举手之劳而已。”
王泰把二人拉了起来,董士元摇头叹息。
“可惜了高二哥,一身武艺,豪爽义气,要是早碰到公子……”
赵应贵也是点头,不胜唏嘘。
“高兄弟骑射俱佳,一身的本领,那日看那贵妇人飞扬跋扈,也是想教训对方,顺便弄点银子,谁知……”
“可惜了一条好汉!”
王泰摇头叹息。人生命运变幻无常,这位高二哥,的确是命运悲惨。但他落魄却不落草为寇,为祸一方,也是令人敬佩。
“公子,你才是高手! 高二哥要是活着,估计接不了你几招! 可能连王二哥也不敌!”
董士元恭维起了王泰。
“那是! 光是公子那神力,就非常人能比!”
赵应贵也是羡慕地说道。他见过王泰练武,两根手指做俯卧撑,单手挂身体六七十下,光是那大弓,便没有几人能拉开。
满身的腱子肉,六块腹肌,显然不是两三年的功劳,非是经年的苦练。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董士元肩膀上的火铳。
“拳脚功夫只是强身健体,要想成大事,还得靠火器。”
董士元看了看自己的火绳枪,疑惑不解。
这玩意,也就打打土匪流寇,要上了战场,千军万马,还得靠刀枪箭弩。
不过,日复一日的训练,他倒对自己的射击有几分信心。
王泰刚想解释,一个乡兵匆匆跑了过来。
“大人,有人来了,都是运粮的大车!”
王泰精神一振,他看了看周围聚精会神的众人,神情严肃。
“告诉兄弟们,藏好了身子,流寇马上就到,准备迎战!”
众乡兵都是藏好了身子,齐腰高的野草,加上地形高低起伏,藏身再也恰当不过。
官道上,郑雄骑在马上,数十位骑士簇拥,走在十几辆粮车之间,一路向南。
一阵冷风吹来,郑雄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
旁边的郑大见状,赶紧打马上前,赔笑道:“公子,天寒地冻,这些小事,小人来就行了,你非得亲自过来,这不是受罪吗?”
“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子愿意过来!”
郑雄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
“有些事情,我得和“插翅虎”这家伙亲自谈,你们办不了!”
郑大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公子,你说的是不是王泰?上次西安城,让这家伙侥幸逃脱,说起来,都是孙枝秀搞的鬼! 公子,你发句话,下次王泰到城里去,小的亲自动手,一定要了他的狗命!”
郑五看郑雄面色不豫,赶紧上前劝道。
“郑五,你倒是机灵!”
郑雄脸色缓和了些,他看了一眼两旁连绵
起伏的山丘,微微皱了皱眉头。
“也不全是王泰的事情,山上还要下来一些女人。我还要去看看,他们打造的火铳怎样。”
郑大撇了一下嘴,不满地说道:“公子,那些个流寇,现在势力越来越大,万一将来对县城下手,咱们岂不是……”
郑大话音没落,郑五已经打断了他。
“大哥,你到前面去看看,看对方来人了没有?”
郑大闷着头打马向前而去,很快走的老远。
“懂个屁,公子这叫“养寇自重”。要是流贼都被剿完了,咱们还怎么弄银子?”
郑五不满地说了一句,眼光转到郑雄这边,又是笑容满面。
“公子,郑大这厮,脑子简单,你别往心里去。”
郑雄点点头,轻声道:“郑五,你说的没错。养寇自重,有这些人,也能让王泰不消停。不过,我也要买些火铳,用来防身。王泰这家伙,不就有好几百火铳吗!”
“公子,王泰的火铳,都是孙枝秀给他弄的。”
郑五赶紧道:“公子,咱们要是也多弄一些火铳,到时候一通排铳,王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郑雄哈哈一笑。要是那么容易能杀掉王泰,那真是上天保佑了!
“公子,这要是交了粮食,恐怕天就黑了。难道说,咱们到时候要待在山上?”
郑五看了看天色,疑惑不解。
郑雄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拿到了银子,让郑大带银子和人先回去,你跟我去山上,那上面,可是有好玩的。”
郑雄面容猥琐,郑五连连点头。跟着自家公子,吃喝玩乐,自然是非同一般。
“可惜郑四不在这里,不然让这家伙见见荤,破了他的童子身!”
郑雄的话,让郑五连连点头。
“公子说的是,这小子偏偏早上闹肚子,拉的起不了床,真是没福气!”
郑雄眉头一皱,似乎又想到了其它的事情。
“公子,听说“插翅虎”血洗了刘家庄,王泰手下死了一百多人……”
郑五本来解忧的话,却惹来郑雄的一声叹息。
“王泰这狗贼,也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他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以后是越来越难弄对付了。”
郑五眼睛一转,劝道:“公子,王泰得罪人太多,咱们不收拾他,也有其他人出手。听说上次在草市上,王泰被人追杀,要不是王泰里面穿了铁甲,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郑雄点点头,叹道:“这狗日的真是命大,这样他都不死!”
他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仆人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
“郑五,个狗头,不是我干的。也不知是谁,想要王泰的狗命?”
郑五点点头,狐疑道:“公子,难道说,是白三刀干的?”
郑雄思索片刻,摆摆手道:“谁知道他尼昂是谁! 不是白三刀,就是秦王府,又或者是朱富那老小子。王泰,看他下次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公子,你放心! 下一次,咱们一定能砍了王泰的狗头!”
“希望如此吧。回头给我盯紧了王泰,到时候抓住机会,一劳永逸,解决了这个祸害!”
“公子,对方来人了,好像是“插翅虎”亲自来了!”
郑大打马回来,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就到!”
郑雄精神一振,轻轻抽了抽自己的坐骑,加快了速度。
第78章 铁石
官道上,粗壮敦实的匪首打马上前,冲着郑雄一抱拳,脸上的几条伤疤,让他平添了几分狰狞。
“郑公子,想不到你亲自来了? 贵客啊!”
郑雄也是一抱拳,朗声笑道:““插翅虎”,咱们可有半年没见了。我亲自过来,你得有好酒好菜啊!”
插翅虎也是哈哈大笑,很是豪爽。
“郑公子,你放心,有好酒好肉,还有好女人,亏不了你的!”
二人一起哈哈大笑,直到停了下来,郑雄才继续开口说道。
“插翅虎,兄弟我这次前来,除了女人,还想和你商量个事。”
“郑公子,好说! 好说! 咱们先上山,到了寨子里细谈!”
看到驿道上双方热闹打着招呼,寒暄不止,王泰轻轻跺了跺脚。
这一等,时间可是够长的。
怪不得郑雄这么嚣张,这运粮队伍里面,十几个衙役压阵,再加上数十人的护卫,一般的盗匪都会避让,巡检司官军也会自动放行。
何况,明末军纪败坏,巡检司官军如狼似虎,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这些兵痞只顾着揩油敲诈,和他们谈尽忠职守,精忠报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火铳兵,准备!”
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不明,王泰站了起来,大声喊了起来。
听到军令,两百火铳兵,一起站了起来,人人开始装填弹药。
“瞄准!”
火铳兵们举起火绳枪,一起瞄准了前方。
正在和对方寒暄的郑雄,听到远处的声音,转过头去,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这是哪里的狗贼,难道还想黑吃黑?”
看到山丘上密密麻麻的身影,匪首插翅虎“伧啷”一声拔出刀来,怒声喝了起来。
“郑雄,你狗日的敢阴老子!”
“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不是老子干的!”
郑雄脸色铁青,大声怒喝。
插翅虎看了郑雄片刻,点了点头,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准备迎战!”
也许他立刻逃走,还有突围生还的可能。但是他,偏偏做出了他人生中最糟糕、令他最后悔的一次选择。
“插翅虎,要不先离开再说!”
郑雄看着周围的地势,忐忑不安。他想马上离开,又舍不得粮食,心里也有一丝侥幸。
“怕什么! 山上马上就要断粮,不能便宜了这伙土匪!”
插翅虎看对方人数并不多,断然说道:
“等我灭了他们,咱们山上喝酒!”
这一块地盘,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今天有人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更令他勃然大怒,一定要出了胸中这股恶气。
“兄弟们,跟我冲下去,杀了这些狗日的!”
插翅虎大吼一声,一矮身,滚入道旁的沟里,借着复杂的地势掩护,带领着土匪们,向着火铳兵们冲去。
插翅虎奔出数十米,一阵“噼里啪啦”的火铳声自荒野响起,震人心魄。
“向前,保持队列!”
王泰大声呐喊,火铳兵们尽管要经过高低起伏的山丘,但他们缓缓向前,不徐不疾,火铳射击,连绵不断。
乡兵们列阵而进,旷野上硝烟弥漫,驿道上人仰马翻,倒下一片,流寇和衙役运丁们狂呼乱叫,四处逃窜,乱糟糟一团。
“火铳兵,继续射击驿道上的盗匪!”
“长枪兵,上!”
眼看着土匪们犹如钻山鼠一样兔起鹘落,借着山丘闪转腾挪而来,王泰眉头一皱,大声喊了起来。
看来,这火铳上添加刺刀,
已经是势在必行。不然,这火绳枪就成了烧火棍。
插翅虎一马当先而来,和对面几个长枪兵迎面碰上。匪首高高跃起,长刀力劈华山,对着一名长枪兵,迎头砍下。
那名乡兵矮壮敦实,悍勇无比,迎着插翅虎的砍刀不避不让,长枪如毒刺般刺出,直奔插翅虎前胸。
对方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插翅虎大吃一惊,急忙向旁边一闪,躲过对方的长枪,自己的长刀砍在地上,土石纷飞。
矮壮乡兵挺枪又上,长枪迅猛如毒蛇,稳、准、狠,直奔插翅虎各处要害。
插翅虎爬起来,仓皇迎战。他没有想到,对方阵中的一个小角色,也是如此悍勇,心里不由得起了怯意,想要撤离。
矮壮乡兵却是不依不饶,死缠着插翅虎,让他没有办法摆脱。插翅虎心中惊惧,步步后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的浅坑,被乡兵一枪刺在了大腿之上。
插翅虎摔倒在地,撕心裂肺惨叫了起来。
还没等插翅虎站起,两支长枪迅疾刺来,直奔他的左右腹腔。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插翅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根长枪几乎同时刺入他的腹心。
插翅虎脸上肌肉扭曲,身体一阵抽搐,眼神迷离中,一支长枪迎面而来,又狠又准,直直穿透他的咽喉。
“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王二拔出长枪,一脚踹翻插翅虎的身子,任凭对方的鲜血喷溅而出,洒了自己一衣裳。
“大哥!”
土匪们惊诧之余,此起彼伏,大声叫了起来。
不过,叫归叫,他们却是一窝蜂向后逃去,嘴里大声叫着,完全没有土匪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大哥死了! 快逃啊!”
土匪们纷纷向后,把背后留给了对方,任凭对方射击和追杀。
“一个不留!”
王二大声呐喊,眼神狰狞。
不用问,这些家伙就是杀害刘家庄数百百姓,掳掠妇女百人的土匪,光看他们的人数和马匹就知道。
乡兵们如墙而进,长枪刺进拔出,跳跃而来的土匪们纷纷被刺翻在地,留下一地的尸体。群龙无首,惊慌失措之下,他们纷纷四散奔逃。
这些乡兵,本就是陕西的血性汉子,再加上长久以来的训练、又经历过平匪杀人,他们早已是心硬如铁,下手也是稳准狠,毫无心理障碍。
“没用的东西! 赶紧离开!”
只是片刻之间,看到插翅虎被刺翻在地,郑雄目瞪口呆,大声呐喊了起来。
“公子,粮食怎么办?”
郑大看着十几车的粮食,犹豫不决。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粮食,赶紧逃命要紧!”
郑雄没好气地怒吼了一声,调转马头,向着来路,打马狂奔。
他已经隐隐觉得不妙,也许这些人,就是奔他而来。
郑大、郑五等人脸色煞白,赶紧打马跟上。
“投降不杀!”
乡兵们层层推进,火铳兵和长枪兵,很快攻上了驿道,与剩余的土匪和衙役等人激战在一起。
长枪兵刺进拔出,鲜血飞溅,一个个土匪被刺翻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其余的土匪们则是扔掉了刀枪,跪了满满一驿道。
“爷爷,别杀了!”
“降了,降了,别杀了!”
土匪们纷纷投降,运粮的家丁们尸体满地,只剩下郑雄的几个家人和衙役,依靠着一辆粮车,负隅顽抗。
“一个不留!”
王二大声下了军令。他毫不犹豫,上前一枪,就把一名衙役钉在了地上。
郑雄几人还没有跑出粮车的范
围,迎面排铳响起,郑雄坐骑被打中,他也被摔落在地。
数十长枪兵和火铳兵走上了官道,他们对着郑雄等人,一起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别上来!”
郑五脸色苍白,腿上遭了一下,鲜血淋漓,他坐在地上,挥着手里的长刀,刀身晃动。
“要杀杀我,放我家公子走!”
郑大浑身是血,执枪护在惶恐不安的郑雄身前,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
乡兵们不为所动,手持长枪,缓缓逼了上来。
“郑大,你让开!”
郑雄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向着东面的原荒野,大声喊了起来。
“王泰,我知道是你! 我勾结流寇,罪有应得,求你放了我手下这几个兄弟,我郑雄任你处置!”
人群让开,王泰走了上来,面色阴冷。
“郑雄,你以为你充好汉,我就会放过你吧?”
看到昔日的对手狼狈不堪,王泰不知为何,却没有任何志得意满的感觉。
“郑雄,刺杀我的事情,那个武大定陷害我,都和你有关吧?”
王泰脸色平静,郑大却是怒火中烧,大声怒道:“王泰,你个狗日的,你敢和我家公子这样说话,我他……”
郑大话音未落,旁边的王二纵身而上,长枪“噗呲”一声,插入了郑大的咽喉。
王二拔出长枪,郑大眼睛睁的大大,仆倒在地。
王二不依不饶,上前又是一枪,刺的郑五一个透心凉,他脚踩着郑五的尸体,使劲拔出了长枪。
“王泰,你好心狠啊!”
郑雄看着眼前两个家丁的尸体,眼神凄苦,他看着王泰,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似的。
“王泰,我刚有了儿子,你能不能饶我一命?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和你作对!”
郑雄的苦苦哀求,王泰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郑雄,你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吧。”
“早知道会是这样! 我死不足惜,不过,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爹和我的儿子。我求求你了!”
郑雄在地上,猛地磕起头来。
“郑雄,我答应你,不会伤害你的儿子。不过,要是你爹对我不利,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郑雄眼神绝望,他看着王泰,凄然泪下。
“王泰,刺杀你的,绝不是我! 我也想,不过有人捷足先登!”
旁边的王二,不由得转过头去,似乎起了恻隐之心,不愿意看到郑雄的惨状。
“郑雄,自作孽,不可活。我要是放了你,难道还等你害我一次吗?”
王泰转身离开,火铳声,长枪入体的声音不绝,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王泰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这人吃人的乱世,要想安稳,就得心如铁石。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王二上来,小声说道。
“郑家的人,一个不留! ”
王泰断然说道,低声吩咐。
“等破了土匪的山寨,把插翅虎这些匪徒,还有郑雄的尸体一块运回县衙,叫刘家庄的乡亲一起去指认。”
他微微怔了片刻,继续问道:“土匪里面,有俘虏吗?”
“公子,土匪的头目插翅虎已经被杀,抓到几十个俘虏。该怎么处置?”
“嘴硬的都杀了! 留下几个带路,今夜,我要灭了徐家沟土匪的香火!”
王泰脸色阴沉,话语里杀气腾腾。王二心惊胆战,赶紧领命,退了下去。
杀伐果断,王泰的心,是越来越硬了。
第79章 可怜人
时值五更,南山徐家沟的土匪山寨之中,猛然间火光冲天,火铳声不绝于耳,拼杀声此起彼伏,到天亮时,山间归于安静,只余青烟袅袅,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处不在的血迹。
显然,战斗已经结束。
“所有百姓听着,朝廷已经剿灭流贼“插翅虎”,百姓愿意过来帮忙者,可饱餐饭一顿!”
战马在山道上奔腾,打破了山间的宁静,山林间的流民纷纷被惊醒,人人惶恐不安。
有了俘虏的带路,战斗顺行无阻,火铳轮番发射,长枪叠刺,仅仅是一个照面,匪徒们留下一地的尸体,就崩溃了,直接选择了投降。
而告知这些流民,也是想知道山上的情况,免除后患。
偌大的山寨里面,袅袅的青烟随处可见,随处可见的血污和尸体,布满了山沟和丘陵,显示着这里经过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搬移尸体和清理杂物的土匪俘虏和流民,手持刀枪和火铳的乡兵们虎视眈眈,监视着俘虏和流民们的举动。
上百名女子被救了出来,她们或茫然若失,或痛哭流涕,人人伏地不起。
“都回家去吧,王大人会发下盘缠。”
王二眼眶微红,这些流贼,不知毁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也毁了多少女子的希望。
“大人,那里还有家啊! 就是有家,恐怕也回不去了!”
女子们哭成一团。被土匪掳掠,脏了身子,还那有脸回去。
“公子,这里面,许多都是刘家庄的百姓。这种事情,他们是无处可去啊!”
刚加入乡兵的刘朝晖上前,向王泰低声禀报。
王泰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王二上前,大声问道。
“有愿意回去的,应个声,一会有人把你们送回去!”
王二问了即便,才畏畏缩缩站出来几个女子,其他大部分人,都是选择了沉默。
愿意归家者寥寥无几,王二也只好向王泰禀报。
“姐妹们,回头要去衙门做个证人,你们愿意去吗?”
王泰满怀期待,大声问道。
这一次,没有人吭声,即便是那些愿意回家的女子,也选择了沉默。
她们被掠到山上,本来就是不想惊动旁人,现在还要去衙门大堂作证,光天化日,立于世人面前,自然是要能避则避了。
“姐妹们,你们要是不去作证,王大人可能因为剿匪,而有牢狱之灾。你们再想想吧!”
王二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匪首插翅虎已经被杀,如果有姐妹愿意作证,我们赠送每人10两银子的盘缠。你们觉得怎样?”
王二的话,让一众女子都是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王二。
当然,还有王泰。
王泰垦荒屯田,施粥赈民,流民中无人不知。流民吃穿住,几乎都是来自王泰,对他再也熟悉不过。
现在,听到王二说,因为自己不做证,王泰可能会惹上官司,女子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我愿意作证!”
一个身形瘦小的年轻女子,咬着嘴唇站了起来。
“我不要银子,只希望王大人收留!”
“我也愿意作证! 我也不要银子!”
瘦小女子带头,其他女子纷纷站了起来。
“还望王大人收留!”
“银子都拿着! 我也会收留大家!”
王泰看着眼前可敬的一群可怜人,大声喊道:
“大家都留下吧,以后就相依为命,自强自立,总有一口饭吃
。”
“多谢大人收留!”
女子们哭声一片,又是跪了一地。
“姐妹们,都起来吧。日子会好起来的!”
王泰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走开。
“公子,这些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她们作甚?”
王二懵懵懂懂。这么一大群女子,怎么安排,都让人头疼。
“手无缚鸡……”
王泰灵光乍现,很快有了主意。
“王家庄要大规模的养鸡养鸭,这些女子,刚好用得上。”
王泰说完,人立刻轻松了起来,也为自己的智商感到骄傲。
其实,这些女子还可以作为军中护士、后勤人员等等,只不过,他只想到了这些。
走前几步,眼光扫过那一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土匪们,王泰面色铁青,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叫人甄别,作恶多端者,杀无赦!”
王二心中一颤,赶紧上前。
“乡亲们,还要你们指认一下,这俘虏里面的作恶多端之徒。大人说了,要明正典刑,还乡亲们一个公道!”
面对着满山的俘虏,王二大声喊了起来。
“杀了这些狗贼!”
“灭了这些禽兽!”
流民们,还有掳掠的女子,他们纷纷上前指证,不断有流贼被揪出来,五花大绑,引起俘虏人群的一阵骚动。
“兄弟们,狗日的官兵要赶尽杀绝,反了狗日的!”
“弟兄们,左右都是一死,跟官兵拼了!”
罪不可赦者见势不妙,大声鼓噪,一大群俘虏冲了出来,想要夺路而逃,却被长枪兵迎头截击。
长枪刺入拔出,鲜血飞溅,中者浑身鲜血,无一幸存。惨叫声中,流贼栽倒下一片,后面的纷纷后退,人人惊惶,被赶上的乡兵纷纷刺死,毫不留情。
“全都跪下,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王二大声怒吼,乡兵们带领百姓上前,数百名罪大恶极者纷纷被甄别了出来,五花大绑,就要被执行死刑。
“饶命啊!饶命啊!”
“要杀就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山坡上,五花大绑的流贼们或哭爹喊娘,或破口大骂,却个个被压着跪在地上。那些个长枪兵们纷纷上前,挺起手里的大枪,从背后狠狠扎了下去。
惨叫声不断,一具具尸体倒下,被踢入面前的山谷,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都埋了,免得引起瘟疫!”
董士元一声令下,从附近山坳过来的流民,赶紧拿着铁锹锄头,把这些摔落山谷的土匪们纷纷掩埋。
“这些官兵可真是心狠,一杀就是几百人!”
不知那个心软流民的一句话,惹来旁人的一阵冷笑。
“要是他们祸害了你家里人,你就不会在这胡放屁了!”
另外一人点头道:“二哥说的没错! 这些狗贼丧尽天良,糟蹋的女人就不知多少。这样杀掉他们,老子都不觉得过瘾!”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干完了,上去喝粥去。这些日子,可没吃饱过肚子!”
乡兵们平了山寨,四处通知周围流民,让他们过来帮忙,干了活有饭吃。他们将信将疑,无奈肚子不争气,只有前来碰碰运气。
破矮的草屋,许多连窗户都没有,黄白之物,破砖碎石随处可见。清冷的早晨,土匪们和流民们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他们身上裹着破旧漏风的棉衣,个个鼻青脸肿,冻的瑟瑟发抖。
这那是土匪和流民,简直是丐
帮总舵!
刘平一边用发下来的铁锹清理着地面上的脏物,一边羡慕地看着那些龙精虎猛的乡兵们。听说这些家伙以前也是流民,只不过运气好,成了乡兵,现在是有吃有喝,还有饷银拿,好不威风。
清晨一场激战,对方一阵连绵不绝的火铳,再加上凶神恶煞的长枪兵,势不可当,瞬间攻破山寨,无数的土匪做了俘虏。
一阵冷风吹过,刘平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
他原是西安府兴平县城中一家粮店掌柜的富家子。崇祯八年,流寇来袭,家中粮店被掳掠一空,父母也被流寇一把火,烧死在了家中。
他当时要不是躲在井里的暗道,恐怕此刻也已经葬身火海。从那以后,他就告别了往日的衣食无忧,和陕西大地上的流民们一起,四处流浪,靠乞讨为生。
每天忍饥挨饿,四处乞讨。能得的只不过一些残羹冷炙,就这还经常饿肚子,不得已,加入了土匪。
加入流土匪依然是吃不饱饭,好的吃穿用品,都被上面的土匪头目们使用,而下面的这些一般匪众,不过是勉强吃糠咽菜,稀饭都喝不饱 。
而现在,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锦衣华服的土匪头目们,个个都成了僵硬的尸体。这些乡兵,倒是干了件好事,让他心里好不酸爽。
要是自己也是乡兵就好了!
“王威,平日里默不作声,没想到你现在练的这样好!”
王泰顺着山道巡查,看到一旁持枪执立的家丁,停了下来,由衷地赞叹道。
王威就是昨天刺倒匪首插翅虎的矮壮乡兵,听到王泰夸奖,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来。
“好好干,好样的!”
王泰伸出大拇指,然后离开。王威黑脸通红,抬头挺胸,顾盼自雄。
“朱应旺,处变不惊,从容冷静,将来必成大器!”
经过另外一名火铳兵朱应旺时,王泰又是赞赏几句,朱应旺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多谢公子栽培!”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继续努力!”
王泰点点头,拍了拍朱应旺的肩膀,态度十分温和。
他走了几步,看了看脸色讪讪的一名高壮乡兵,脸色沉了下来。
“张仁孝,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恻隐之心,差点让你兄长丧命! 你要是不愿意当乡兵,可以回去管挖井造车的事情,以后不要上战场了。”
“公子,小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张仁孝点头哈腰,面色惶恐。
张仁孝的哥哥张仁义赶紧上前,小声说道:“公子放心,小人以后会看着他的! 不会出事的!”
“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战场上是你死我活,谁要有妇人之仁,趁早滚蛋,省得害人害己!”
王泰板起了脸来,郑重其事。
“张仁孝,这是最后一次,罚俸半个月,关禁闭三天。若是再有下一次,哼!”
王泰黑着脸离开,王二上来,狠狠瞪了一眼张仁孝。
“争口气! 别糟蹋了公子的一片苦心!”
张仁义兄弟俩都是垂头丧气,张仁义安慰着弟弟。
“二弟,下次心狠点就是!”
张仁孝点点头,苦着脸道:“大哥,我知道错了! 我只是不想被关禁闭,我怕!”
张仁义脸色苍白,点点头道:
“关禁闭,哥哥也怕!”
那种暗无光线、没有任何声响的黑屋子,他尝过了一次,就再也不敢试第二次。
第80章 铁坊
“这就是徐家沟的冶铁炉了!”
俘虏和流民们清理战场,王泰则是站在炼炉前,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几座冶铁高炉。
他带领乡兵连夜攻入流寇的老巢,将流寇头目们一网打尽,除了要替被蹂躏的百姓讨回公道、剿匪生财,更是要控制矿山,冶铁自备。
说白了,他就是冲着徐家沟的冶铁炉来的。
眼前两个十二三米的冶铁炉,很是有些气势,怪不得后世说明朝私营冶铁规模巨大,冶铁技艺精湛,便是这铁炉可见一斑。
也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合适的铁匠?
孙传庭对他铸造火器不置可否,他却已经等不起,只有冒险自铸了。
这才是他攻陷山寨的根本目的。这冶铁铸造兵器铠甲,总不能一直遥遥无期。
尤其是铸造火器,更是刻不容缓。要对付关外的铁骑,甚至是如潮的流寇,非火器不能制敌取胜。
手榴弹加大炮,火铳连击,他就不信,文明还战胜不了落后!
看到匠人们使用的鼓风机是活塞推拉的木风箱,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和皮囊比起来,活塞式木风箱耐久,能连续供给较大的风压和风量,从而提高冶炼的强度。明末的冶铁技术,果然是相当高超。如果继续发展,可惜……
“大人,你不要小看这土高炉,咱们把冶铁炉与炒铁炉串联使用,可以直接炒炼熟铁,节省时间和人力物力,可是方便的很!”
看到王泰看的仔细,旁边的铁匠们满脸赔笑,有人恭恭敬敬,大声说了出来。
众人在山上,也算是土匪,万一这位大人暴怒,和那些一般的狗官军一样,来个斩尽杀绝,他们岂不是……
世道不好,人活的不如狗,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一大家子人,总不能就这样被杀。
年幼的孩子们,他们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他们不应该只有这样的结局!
王泰点了点头,看到铁匠们脸上的腆笑谄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大家伙放心! 等一会,我会去衙门见知县大人,大家伙都是良家子,我会如实上报。”
铁匠们都是放下了心来,人人面色变的轻松。
王二惊讶地看着王泰。他敢打赌,王泰不会将此事上报官府,王泰处心积虑要造火器,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
看来,公子的驭人之术,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
滚热的铁炉前,工匠手持木棍,正在炒铁炉中用力搅动,汗如雨下,王泰敬重之意,油然而生。
百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若是连温饱都体验不到,这时局之弊端,可谓深矣。
“这位师傅,你看,可不可以把这木棒换成铁棒,加上一个可以转动的长铁柄,这样既安全,也要方便省力的多。”
铁匠们对看了一眼,都是有几分惊诧,几人七嘴八舌商议了一下,都是连连点头。
“大人,你可是位高手啊!”
铁匠们都是满脸笑容,恭维起年轻的王大人来。
“重要是动脑,多想。要说冶铁,你们才是高手!”
王泰看了看旁边奔腾而过的河涧,对领头的中年铁匠交待了起来。
“师傅,在这上游筑一道水坝,把铁炉建在河边来,用水车带动,人就可以专心冶铁,你觉得怎样?”
中年铁匠目瞪口呆,随即连连点头。
“大人,这样当然最好! ”
旁边的铁匠反应不一,大家心思各异,有人认为,这位年轻的大人是眼
高手低。但有一点众人公认,这位年轻的大人,应该是位冶铁的行家里手。
众人还在心思百转,王泰已经大声呐喊了起来。
“杨震,去叫一些泥水匠来,让他们看看,这里怎么筑坝,从那里筑坝,要快!”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杨震已经翻身上马,向着山下而去。
“大人,你真是急性子,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铁匠中,有人敬佩地说了出来。
“这不叫急性子,这叫雷厉风行!”
王泰摆摆手,看向了燃料,摇了摇头。
“这煤不能用,要洗过以后再炼焦,然后才能冶铁。”
这些后世烂的不能再烂的点子,这个时候,还是能登堂入室。
“洗煤? 炼焦?”
所有的铁匠,都是一脸茫然。
就在王泰得意洋洋,准备卖弄一番时,中年铁匠开了口。
“大人,你说的炼焦是不是把炭放到封闭的炉子里,烧了以后再用来冶铁? 这样炭里面会少很多杂物,冶铁也会好上许多。”
王泰目瞪口呆,结结巴巴。
“这你……也知道,你不……会也是穿……”
中年铁匠点头赔笑道:“大人,小人年幼时跟着师傅,他就是这样烧炭的,所以小人懂得。”
明朝冶铁技术,并不只是简单的继承前朝,也有不少重要的技术创新,比如这炼焦就是如此。明末方以智的《物理小识》中,就有关于炼铁的记载:“煤则各处产之,臭者烧熔而闭之成石,再凿而入炉曰礁,可五日不灭火,煎矿煮石,殊为省力。”
其中的礁,就是炼焦的意思。
中年铁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小人虽然知道炼焦,但这个洗煤,小人没有见过。是不是把煤炭用水冲洗,洗去其它的杂物?”
“看来,你不是穿……来的!”
王泰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指着中年铁匠,大声道:“这位师傅,高姓大名?”
中年铁匠满脸赔笑,恭敬道:“回大人,小人刘志高,世代铁匠,不……”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山上铁坊的主事了!”
中年铁匠话还没有说完,王泰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中年铁匠,是个人才!
“各位师傅,你们在这山上,一个月饷银多少?”
铁匠们面面相觑,有人苦笑着说了出来。
“大人,咱们这些贱民,能吃饱已经不错了,那里还有饷银!”
“原来是这样。”
王泰点点头,微微沉吟了一下,对一旁的董士元道:
“从今以后,铁匠们每人月钱二两银子,吃喝管够,刘志高作为主事,每月五两银子。从今天起,不能饿死一人,不能冻死一人,你可明白?”
董士元赶紧抱拳领命,肃然道:“谨遵大人军令!”
铁匠们都是愣了一下,随即和刘志高一起,纷纷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大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
“大人,你是青天大老爷啊!”
王泰赶紧示意,王二和董士元上前,把铁匠们都扶了起来。
“刘志高,刘师傅,这两座铁炉,每月可炼铁多少?”
铺面而来的灼热,让王泰微微后退了几步。
听到王泰问话,铁匠们纷纷上前,争先恐后,刘志高还是率先开口说道:
“大人,这两
座炼炉,每月大约在万斤左右。如果加上西山沟的几座炼炉,每月可在三万斤上下。”
王泰点了点头。每月三万斤,倒是可以满足目前的需要。
“你们里面,有人会打造铠甲和火器吗?”
几个铁匠各自对望了一眼,还是刘志高开了口。
“大人,铠甲倒是会打,火绳枪也会,一般的小炮也能铸,但是说到六七百斤、上千斤的重炮,就有些难了。”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王泰微微思量片刻,沉声道:“刘师傅,从现在开始,先打造铠甲兵器,至于火器,过些日子再说。”
他部下的乡兵,最多有十来副县衙提供的皮甲,铁甲一副没有,要是到了战场上,那可是致命的缺陷。
别的不说,山上这场战斗,要是披甲,也许不需要死人。
“公子,剿灭流贼三百多人,俘虏八百多人,其中老弱妇孺一百多人。弟兄们死了六个,十三个重伤,轻伤六十多人。”
王二上来禀报,面色兴奋异常。
“弟兄们做的不错!”
王泰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
加上昨天下午剿灭的两百多流贼,还有今日清晨剿俘的一千一百多人,共一千四五百人,南山最大的一股流贼,就被这样被乡兵们剿平了。
除了昨天的那两百多流贼有些战斗力,这山上的流贼,哪里是李自成、张献忠似的巨寇,简直是一冲击溃,害的他稳重起见,冻了半夜。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暗暗忧心。无论是卢象升,还是孙传庭、洪承畴,剿灭李自成、张献忠等部都是无坚不摧,但是这些流寇的战斗力毕竟有限。若是碰上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关外清军,明军各路精锐,恐怕胜算真是不大。
“你可问清楚了,上次刺杀我的事情,是不是这些人所为?”
“公子,插翅虎已死,其他人都是不知情。不过,他们已经招认,刘家庄的事情,就是他们干的。”
果然是插翅虎这些家伙干的。王泰脸色阴沉,眼里都是杀气。
“祸害刘家庄的土匪头目,都留下来! 其他的,仔细甄别!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名作恶者漏网!”
郑雄说不是他干的,那就有可能是秦王府的人。除了这两个,还有个白三刀,他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这要是有铠甲,弟兄们最少要死伤少一半。一群乌合之众,也让咱们折了十几名兄弟。”
王二低声禀报,脸色难看。
王泰点了点头。这护身的铠甲,犹如士兵的护身符,不能再缺了。
幸亏今天得了这冶铁炉,当然,还有刘志高这样的铁匠。
眼光扫到死伤的几名乡兵身上,王泰微微叹了口气。
“王二,缴获如何?”
“和郑雄等人一战,缴获土匪携带的纹银两千余两,粮食一千五百石。匪寨里存银三千多两,金子两百多两,粮食只有两百多石。除了三十多匹马,其他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王二惋惜道:“可惜山道上火铳打的太猛,兄弟们没搂住,不然可以多得上百的马匹!”
“排铳之下,人马俱碎,谁也没有办法。”
王泰眉头紧皱。这些流寇,打家劫舍,这些银两上面,不知有多少百姓的斑斑血泪,想不到却便宜了自己。
不过,虽然有了伤亡,但乡兵们得到了实战的锻炼。他也可以借着乡兵们的伤亡,收取民心。
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有几分龌龊。
第81章 民意
思想上的小龌龊,却不代表手段就下作。
看着那些战死的乡兵,王泰稍稍一思量,便做了决定。
“传令下去,每个乡兵赏银二两,重伤者赏银二十两,战死的兄弟,抚恤五十两,回去好好安葬。重伤上不了战场,以及战死的兄弟,他们的家眷,自有庄子上奉养。”
王二传令下去,不一会,乡兵们纷纷举起长枪,人人面色通红,放声欢呼了起来。
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王泰压压手,欢呼声安静了下来。
“兄弟们,作战勇猛者,我都看在眼里,回去后,会相应提拔,另有赏赐!”
“多谢公子!”
乡兵们欢声雷动,人人振奋。
王公子的豪爽,那是人尽皆知,跟着他,绝不会有错!
山上的流民和俘虏们都是傻了眼睛。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好的事情?
他们只看见了乡兵们得的赏赐,却没有看到他们背后的汗水和努力,甚至是血泪。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粮食都会留在山上,包括郑雄带来的,多余的银子会带回去,再去采购粮食。
“公子,这山上,大多是精壮汉子,估计招个上千人不成问题。到时候,咱们就有两三千人马了!”
王泰点了点头。不过是上千人,有什么惊喜? 战马太少了,不过不到百匹。
“不要着急,只要徐徐图之,有粮食,募的兵更多。”
王泰沉吟片刻,这才道:“山上的事情,还是要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是咱们占了这里。”
王二点头答应。看来,王泰又有新的打算了。
看到漫山遍野的俘虏们、流民们个个忐忑不安,显然心有余悸,王泰沉思片刻,想起了后世某影视作品上的一个桥段。
“各位乡亲,从今日开始,每天会在这里施粥,但每人每天只有一碗,你们可记住了?”
果然,下面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一天一碗稀粥,吃不饱啊!”
“大人,你剿灭了土匪,就救救乡亲们吧!”
“每天一碗稀粥,是为了不让大家饿死。想吃饱饭,有肉吃,有银子拿,就得做工,或入我咸阳乡兵!”
下面饿肚子饿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民和俘虏们,顿时大声鼓噪了起来。
“大人,要吃饱饭,要肉吃,要……银子拿!”
“好!”
王泰拉过董士元,指着他,大声喊了起来。
“这位壮士,我部下的乡兵头领,以前也是个流民,现在却有一身的本事。你们想不想像他一样?”
流民们看着雄壮英俊的董士元,异口同声喊了起来。
“想!”
董士元尴尬一笑。他可是少年习武,王泰拿他做标杆,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心里这么想,眼光碰到王泰的横眉冷对,董士元赶紧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英武不凡。
“这就是了! 不过,我咸阳乡兵,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王泰使了个眼色,董士元心领神会,赶紧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凡应募合格入我乡兵者,吃穿用度,都由王公子负责,一应饷银,也绝不会短缺。大家说,愿意吗?”
“愿意!”
流民们又一次,大声呐喊,声震云霄。
王泰不由得莞尔。这情形,莫名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传销组织。
只不过,场面更加宏大,人员成千上万。
“兄弟们,粮食已经运到,过冬的衣裳这几日也会运到,大家要报名的,到土匪的“聚义堂”那里报名!”
王二说完,叫过几个乡兵,几人一起,带领着大群流民而去。队伍里,精壮者无不欣喜若狂,那些个自认为无法当上乡兵的,以及妇女们,却都是黯然失色。
“大人,我们这些当不了乡兵的,那该怎么办?”
觉得王泰有些不一般,终于,有人大声问道。
“以工代赈,妇女缝洗衣服,男人挖矿搬运,垦荒殖田,至于老弱病残,则是另有抚恤,不会让一人饿死病死。”
他已经看得清楚。这山上精壮汉子不少,他要稳住局面,盘活铁坊,做大做强,可不想节外生枝。
当然,此处也可以作为他的一处……根据地。
王泰的话,让山上的人都是一愣,随即纷纷大声喊了起来:“多谢大人!”
眼看人心已稳,王泰马上吩咐了下去。
他让人去集市采购过冬的衣服和棉被,山上也开始搭建房屋,修建茅房和澡堂,统计山上的人数,挖矿的人数也被统计,并立即招募精壮流民和俘虏,控制这一块山区。
郑雄带来的粮食正好用上,乡兵们马上开始做饭施粥,整个山上,马上变的热闹起来。
“董士元,你暂且留下,带100人在山上驻守,招兵买马,开矿冶铁,以备不时之需。乱世之中,官府**,流寇猖獗,咱们只能靠自己。你可明白?”
王泰是地方上的练总,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山上。况且,这里只是一处基地,用来炼铁和备不时之需,并不需要王泰亲力亲为。
董士元立即站直了身子,抱拳道:“公子放心就是,小人必不辱使命!”
看了看满山堆积的铁矿石,王泰暗暗摇头。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想要打造铠甲和火器,却是从这一座南山的山寨开始。
也不知道自己那位便宜伯父,如今身在何方?
他看了看日头,沉声道:“现在,咱们该去县衙了,希望能够赶在日落前进城。”
王二不由得暗暗佩服。说到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没有人敢比得上王泰了。
“公子,咱们杀了郑雄,郑家不会善罢甘休。公子,以后还是小心点。”
路过昨日厮杀的战场,看到驿道上和荒野中的血迹,王二还是有些不安。
“把郑雄和插翅虎的尸体也带上,咱们去衙门。”
王泰面不改色,打马向前。在他后面,则是长长的剿匪队伍和百姓,滚滚向前。
对付恶人,就要以暴制暴,否则就是妇人之仁,反受其咎。他和郑雄,势成水火,誓不两立,注定了你死我活。想要以德服人,也得对方有德才行。
自己和郑家,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不死不休。郑子羽若是要对付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城门口,碰到刘家庄的百姓,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看到王泰等人出现,众人才一起,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咸阳城。
众人长队入城,尸体拉了五六车,城中百姓都是惊讶万分。尤其是车上还有本县主簿郑子羽儿子郑雄的尸体,更是让百姓们惊讶之余,议论纷纷。
“本县乡亲们都听好了! 郑雄郑捕头南山剿匪,被南山悍匪插翅虎伏击,所带捕快全遇不测。王泰王练总带领乡兵杀了插翅虎等匪首,救出了被掳掠的百姓!”
王二大声呐喊,沿街百姓越来越多,以至于众人越走越慢。
“悍匪插翅虎,曾于数日前血洗刘家庄,致死村民415人,伤117人;杀害民兵87人,伤23人。插翅虎罪大恶极,现被咸阳乡兵所杀。以后,乡亲们就可以放心了!”
王二的话语,让城中百姓恍然大悟,人群议论纷纷,吵吵嚷嚷,比刚开始时,又是热闹了不少。
“乡兵好样的! 王公子威武!”
有人大声喊了出来,引起一片附和。
“王公子,那郑雄真是因公殉职吗?”
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说“咸阳四公子”中无恶不作的郑雄勤于公事,因剿匪而殉职,实在是比母猪上树更令人难以相信。
“郑雄郑捕头剿匪途中,被土匪伏击,不幸殉职,此事千真万确,有山上的土匪和流民作证。乡兵们赶到时,郑捕头已经遭遇不测。郑捕头虽然平日里不怎么样,但临死还是勤于公事,大家还是不要求全责备,看开些吧!”
王泰面色凝重,郑重其事,百姓纷纷点头,有百姓大声道:“郑雄占了我的铺子,他因为杀贼而死,我和他之间,一笔勾销了!”
“老张头,你看得倒开!”
旁边一名老者则是气冲冲,不肯罢休。
“郑雄打折了我儿子的一条腿,难道说,他死了,这事就算了? 我心里可过不去!”
“就是,郑雄干了多少坏事,难道他一死就一了百了了?”
又有人跟着吼了出来。
“郑雄,你这狗日的终于死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儿子,老天给你报仇了!”
有蓬头垢面的白发老妪在人群中痛哭流涕,周围的人怎么劝止,也是无济于事。
看来这郑雄,真的是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王泰摇摇头,向一旁的王二问道。
“这老人是谁?怎么对郑雄有如此大的怨恨?”
“公子,这是李峰的老娘,母子俩相依为命。现在李峰死了,就剩下他老娘一个人,吃喝都没人管,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峰他娘,怎么知道李峰是郑雄所杀?”
王泰睁大了眼睛。连他都不知道李峰是郑雄所杀,李峰他老娘又怎会知道?
“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瞒得下去?”
王二摇头道:“有人在渭水里发现了李峰的脑袋,虽被砍得不成样子,但也能认出。听说李峰逃离之前,曾经告诉他老娘,说他万一出了事,就是郑雄干的。”
王泰恍然大悟。他沉思了片刻,看了看汹涌的人群,忽然勒住了马匹,下了马。
“让一让,让一让!”
王二和几个家丁赶紧下马,众人分开人群,护着王泰,来到了李峰老母面前。
“李大娘,李峰已经没了,你就节哀顺变吧。”
王泰扶着李峰母亲的胳膊,情真意切。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王家庄,有人伺候你,吃喝不用担心。没有了李峰,我王泰给您养老送终!”
“王泰,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仁义啊!”
李峰老母抓住王太的胳膊,又是痛哭了起来。
王泰大声喊道,周围的百姓都是一惊,随即欢呼雷动,谄声如潮。
“王公子,大好人啊!”
“这才是真正的“咸阳四公子”!”
临街的酒楼二层,看到王泰搀扶着李峰母亲,百姓赞赏欢呼不断,白三刀饮完杯中酒,嘴里冷冷吐出一句。
“狗日的可真会装!”
第82章 裹挟
“贤侄,你这每一次可都是……大动静啊!”
咸阳县衙大堂,看到满地的尸体,郑雄的赫然在列,张名世震骇之余,一声长叹。
这位新任的练总,自他被袭“还魂”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乃至于骇人听闻。
痛打郑雄和白三刀、从山寨逃脱、硬刚秦郡王、垦荒屯田、到今天歼灭悍匪、“捞回”郑雄等人的尸体……
郑雄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剿匪被杀,鬼才知道。反正张名世是不信。
可即便是这样,张名世还得为王泰兜着。因为,王泰是他一手提拔,甚至可以说,是他张名世的嫡系。
重要的是,王泰做了他不能也不敢做的事,至少,他怀疑是王泰杀死了郑雄。
“大人,插翅虎等人血洗刘家庄,犯下滔天大罪,现在其与其大部已被诛杀。这些是插翅虎的手下,还有被掳掠的百姓,这些是刘家庄的百姓,他们都可以指证。请大人明察!”
王泰上前,侃侃而谈。周围的证人们七嘴八舌,纷纷上禀。
“大人,都是插翅虎指使的。大人饶命啊!”
“大人,就是这些恶贼血洗的刘家庄,化成灰小人也认得!”
“大人,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大堂上乱糟糟一团,张名世眉头一皱,惊堂木重重落下。
“肃静!肃静!”
王泰赶紧挥了挥手,众人都是收回了声音,大堂上立时寂静一片。
“王泰,郑雄怎么会出现在南山? 到底情形如何,快快说来!”
张名世面对着王泰,直接问起了郑雄之事。
“大人,听小人细细道来!”
王泰。不慌不忙,按照原来所想,一字一句,言简意赅。
“大人,郑捕头南山剿匪,遭遇不测。小人问询前去,但终归是晚了一步。小人没能救出郑捕头,还望大人责罚!”
“大人,王大人所讲句句事实。小人等都可以作证啊!”
“大人,王大人带领乡兵救出我等,我等感激不尽,还望大人莫要责罚王大人啊!”
“大人,王大人是好人啊!”
王泰说完,下面的百姓又哭喊一片,情真意切,真假难辨。
“莫急,莫急! ”
王泰裹挟民意,张名世就坡下驴,等众人安静下来,赶紧叮嘱一旁的书吏。
“本官要一一细问,你要做好笔录,让他们签字画押,不得有半分疏漏!”
书吏连连点头,赶紧摊好纸墨,凝神以待。
张名世仔细问话,众人都是据实而答,到了郑雄之死上,都是口径一致。
看着满堂的尸体,所有的衙役都是胆战心惊,那些平日里为非作歹之徒,个个都是脸色煞白,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有时在继续作恶,也许下一次,这堂上的某一具尸体,就是自己。
郑四拉了一天肚子,好不容易找了点药堵上。路过衙门,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头巨震。
他快步上前,分开人群,看到王泰站在大堂上,侃侃而谈。
他急切地看向大堂和院中满地的尸体,他仔细观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郑雄的身上。
“公子,你死的好惨啊!”
郑四使劲挤出几颗眼泪,他冲进堂去,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闲杂人等,给我赶出大堂!”
张名世大声怒喝,衙役们架起痛哭流涕的郑四,把它拖了出去。
“公子,你怎么就
这样去了啊?”
郑四捶胸顿足,又哭了片刻,这才站了起来。
“大人啊,公子他出事了!”
郑四高声啼哭,犹如疯癫,踉踉跄跄而去。
堂中的王泰暗暗摇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不明真相的世人面前,他和郑四,都是影帝。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人生的惨,痛莫过于此。
第二日一清早,咸阳县衙门正堂,争吵声,咆哮声不断,大堂门外的衙役们,人人都是竖起了耳朵。
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郑子羽,也难怪会失态如斯,近乎疯狂了。
“张大人,是谁给你的权力,竟然放走了杀人凶手王泰?”
郑子羽歇斯底里,大声怒吼。
他儿子郑雄死了,第一大嫌疑人王泰却悠然离去,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
“张大人,稍安勿躁。本官已经调查清楚,王泰不是杀人凶手,反而是剿匪的功臣。”
张名世拿起了状纸,轻声道:“郑大人,这是相干的供状和供词,人证物证俱在,你节哀吧。”
郑子羽接过状纸,看了片刻,脸上阴晴不定。他忽然伸手一扬,状纸飞的满天都是,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郑子羽大声咆哮。他的儿子去南山剿匪而亡,鬼才相信。他儿子去南山,原因他自然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些供词全是假的。
“郑大人,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难道说,令公子去南山,是别有用途了?”
张名世心中气恼,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派胡言! 郑雄是县衙的捕头,他去哪里,老夫怎么知道?”
郑子羽脸上一红,矢口否认。
“这就怪了。本官也没有派郑捕头公干,难道是他发现了土匪的踪迹,来不及回来禀报,便已遭了毒手?”
张名世摆摆手,书吏赶紧上前,捡起了状纸。
“张大人,这么说,你不肯派人拘拿王泰了?”
郑子羽厉声喝道,声音尖细,就连堂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夜不见,他容颜憔悴,头发花白了大半,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下来。
“郑大人,稍安勿躁!令郎是与土匪起了冲突,不幸身死。王泰剿灭土匪,并把令郎的尸身送了回来,这是有功,不是有过,无凭无据前去捉拿他,似乎于律法不容。”
张名世语气温和,面上波澜不惊。
郑雄一行人的尸体,土匪的尸身,受害的百姓都来指认过,正是祸害他们的土匪。
如此看来,王泰剿匪真真实实,确有其事。至于郑雄是不是因公殉职,他并不打算追根问底。
郑雄是个什么货色,他心知肚明。但要说王泰杀了郑雄,这么多土匪的尸体摆在这里,这似乎又有些冲突。
或许是郑雄和土匪早有勾结,王泰将其一网打尽,这可能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听到王泰无罪有功,郑子羽的眼睛马上瞪了起来,声音又高了八度。
“放屁! 郑雄和王泰有过节,谁都知道。你说王泰无罪,分明是公心私用,他是你的狗腿子,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
“郑主薄,请你管好你的嘴,不要胡编乱造,污蔑上官!”
张名世也是面色一板,拍案怒起。
“郑大人,我倒想问问你。你前日不是说令郎贩卖粮食去了河南吗,怎么会出现在南山?谁都知道那里是土匪流寇的地盘,令郎到那去,难道是迷路了吗?”
郑子羽一时语塞
,面红耳赤,直直站在了当场。
“郑大人,令郎尸骨未寒,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了。还是早点安排令郎的后事,让他入土为安吧。”
“张大人,这件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张名世的话听在耳中,好像是讽刺,郑子羽冷哼一声,一挥衣袖,大踏步走了出去。
文世辅正要走进大堂,却看到郑子羽脸色铁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郑大人,发生了何事? 听说郑雄出了意外,到底是不是真的?”
郑子羽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文世辅片刻。
“文典吏,明知故问,你们把事做得这么绝,不要以为老夫就这样算了!”
郑子羽拂袖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文世辅,懵懵懂懂。
文世辅转过头来,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文典吏,你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大人,听说郑雄出了事情,下官特来查探一下,看能不能帮上忙。”
张名世放下手上的公文,看了文世辅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文典吏,郑雄贩卖粮食的事情,听说你也有份,是与不是?”
文世辅点了点头,讪讪笑道:“大人,下官只是投了些银子进去,所有的买卖都是郑雄经管。听说他出了事,下官才过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形。”
“文典吏,你好糊涂啊!”
张名世正色道:“郑雄拉着几十车粮食去了南山,你现在明白是什么事情了吧。”
文世辅脸色变得苍白,过了半天,这才吐出几个字来。
“下官只知他要贩卖粮食去河南,怎么会……”
南山是什么情形,他心里自然清楚。那是几大土匪盘踞的地盘,郑雄拉粮食去那,显然是卖粮食给土匪,这可是通匪的罪名。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做事小心些就是。”
张名世宽慰道,把桌上的公文递了过去。
“这是王泰呈上来的公文,你看看。”
文世辅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放下心来。
“怪不得郑大人对我阴阳怪气,原来他怀疑我和王泰一起杀了郑雄,这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文世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以后的衙门,可就不好混了。
“文典吏,王泰攻打南山土匪,功劳卓著。郑雄阴差阳错,被土匪截杀。你带人把土匪的首级割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以儆效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文世辅心知肚明,赶紧施了一礼。
“多谢大人周全!”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王泰去吧。”
张名世肃然道:“文典吏,你博览群书,游历四方,是个人才。求田问舍,蝇营狗苟,这不是你的志向。你好自为之吧。”
张名世拿起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文世辅心知肚明,赶紧告辞离开。
“聪明人?”
出了衙门大堂,文世辅自嘲地摇了摇头。要是人才,也不至于只是区区典吏,更不会被别人蒙在鼓里,自己还不知情。
不过,若非自己求田问舍,汲汲于蝇头小利,又怎会有这样的祸事?
县衙大院,郑雄的尸体已被郑家人领走,只留下满地土匪的尸体,层层叠叠,不知多少。
文世辅看了一圈,心里暗暗吃惊,这些土匪个个身强体壮,两三百人,没想到就这样,被王泰的乡兵给收拾了。
这小子,还有一手练兵的本事?
文世辅的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
第83章 传教士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连王府也没有回,就出了咸阳县城,过了渭水,一路快马加鞭,直奔王家庄。
“公子,这一次是不是玩的太大了?”
想起昨天的事情,恍然如梦,王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也不想这样,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泰轻声说道,言语中也有一丝无奈。
这世道就是这样,犹如非洲大草原一样,弱肉强食,天养天择,况且,他和郑雄已经是水火不容,完全没有了退路。
众人刚过了渭水,官道上一马纵横而来,到了众人跟前停下。
“杨震,你怎么来了?”
王泰心中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
“大人,小人带泥水匠去了南山,匠人们说,水流太急,土石坝筑起来之后,土怕是很快会被冲掉。他们让小人来,特地问一下。”
水流冲刷,土石墙不稳!
王泰沉吟了片刻,心中一动,打马向前。
“回王家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紧紧跟随
王泰打马向前,微微有些懊恼。只顾着想要造枪造炮,却把最基本的一些事情给忽略掉了。
土水泥,便是超越时代的建筑材料。
1813年,法国土木技师毕加发现,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混合制成的水泥性能最好,为后来水泥的发明提供了借鉴。
1824年,英国建筑工人约瑟夫?阿斯谱丁用石灰石和粘土为原料,按一定比例配合后,在类似于烧石灰的立窑内煅烧成熟料,再经磨细制成水泥,被命名为波特兰水泥。
石灰石和粘土碾成的粉末经过煅烧,和冶炼剩下的矿渣混合,用石碾磨细,在拌料中加入石膏粉,就是性能良好的土水泥。
书房中,王泰仔细交代,边说边写,杨震频频点头。
“杨震,看来,你得在山上住一阵子了。”
“公子放心就是,小人不办成此事,绝不回来见公子!”
杨震信誓旦旦,点头答应。
王泰哈哈一笑,指着杨震。
“杨震,你是个老实人,跟着王二,也学的油嘴滑舌。”
杨震脸上一红,讪讪而笑。
“这件事是大事,你要放在心上,而且还要记得配方保密! 办好了,本公子包你一门亲事。”
杨震拿着王泰画写的纸张离开,王泰刚要休息一下,家丁进来禀报,说是大门外有一个传教士求见王泰。
“出去看看!”
王泰心中一动,立刻站了起来。
还没有到大门前,远远看见,庄门前一个黑袍人,正在和庄丁说着什么。
“公子,你可来了。这个洋教士找你,说是有事和你当面交谈。”
看到王泰,金发碧眼的黑袍教士上来,轻轻鞠了一躬。
“王泰,你好,我叫鲁昭,是来自葡萄牙的传教士,是你的伯父王徵让我来的。他说了,你想造火器,可以帮我传教,是也不是?”
王泰一阵恍惚,一句“好肚油肚”差点脱口而出。
这几天还在担心火器的铸造,这刚一回来,就有洋人上门,这真应了那句话。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神父,我就是王泰,咱们里面说话。”
王泰伸出手去,来了一个西方的见面礼。尽管他不知道,握手礼是不是在这个时代的欧罗巴流行。
坐在大堂上的鲁昭,此时在品茶的同时,也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王泰。
作为在大明传教的天主教信徒,鲁昭可不愿他们在中国苦心经营的传教事业,因大明的战乱而功亏一篑,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秉承先贤利玛窦所提倡的利用自然科学来为传教事业“开道”,必须与朝廷官员,尤其是大明皇帝建立亲密私人关系,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像这王泰,虽然只是一个地方上的乡兵练总,也不影响他来协助其铸造火器,借以传教。
借助他在中国传教的经历,鲁昭知道,在学识渊博的高层官员之中,传教比较容易,但在文化程度低,思想相对封闭的底层百姓当中,则是步履艰难。
借助王泰是一种思路,谁让他这个大善人养活了如此多的流民。而这些流民,都是他天主教的潜在信徒。
此外,他还有一个任务,遵循中国天主教会会长阳玛诺的叮嘱,他要将王泰这位大明最优秀的“大科学家”,发展入教。
“神父,传教之事,在下会尽力而为。”
看着对面学问渊博的传教士,莫名地,王泰想起了渭水岸边那些蓬头垢面、光着屁股玩耍的流民孩子,心里立刻生成了一种念头。
“神父,除了帮助在下铸造火器之外,在下还想求神父担任教师一职,向中国的孩子们传授泰西的自然科学知识。”
王泰话音刚落,鲁昭心里一惊,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说,要让我担……任中国孩……子的老……师?”
相对于普通民间的百姓,能向年幼的孩子们传教,这样的诱惑自然要大得多。
“神父,绝无虚言。”
王泰点了点头,笑道:“在下可以帮助你在咸阳建立一所教会学校,以帮助你教课。除此之外,还提供相应的资金,以便你购进图书,及招聘其他教师等事。”
王泰倒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据可依。
历史上,这些来明朝,到东方传教的传教士们,个个都是知识渊博的大家,放在后世,那都是世界知名学者,科学界的名人。
17世纪,西方自然科学已经趋向于实验论,涌现出了伽利略、牛顿这样的大家,向着近代自然科学发展。而东方虽在积极探索,李时珍、宋应星等也是同时代的大家,但和西方相比,东方世界专注于感性和经验成果,已是逊色不少。
是否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上,这正是传统科学和近代自然科学的区别。随着明清鼎革,这种希望的火花,彻底被淹没了。
泰西传教士汤若望为谋取天主教在大明各省的合法地位,奏请崇祯皇帝赐“钦褒天学”四字,制匾分送各地天主堂悬挂,此事已经得到皇帝亲肯。
皇帝亲书,传教已是合法之事,王泰又何乐而不为,反而,他更愿意雇用这些传教士,开启民智,让中华文明继续。
鲁昭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王……泰,学校有……多大,招收多……少学生?”
“初期的学校会有二三十亩地、一万五千平方米左右,学生吗,最少也有上千人。”
“上……千人!”
鲁昭额头汗水密布,心头嘭嘭直跳。
建立教会学校,招收学生,这可是开创了传教士在中国的先河。这样的丰功伟绩,一旦传回欧洲,他可不就是万人敬仰那样简单,在神教中的地位,只怕会不可估量。
在东方大国传教授业,想想以后的宏光伟业,不由得他浮想联翩,热血沸腾。
原以为王徵给他的只不过是件寻常的苦差事,谁知竟然有如此的际遇。
“这……需要我计算一下,需要多少教师。我需要写一封信给阳
玛诺,也会亲自写一封信去濠镜,向天主教会通报此事。”
濠镜就是澳门,中国天主教教会的所在地,西方传教士到中国内地,都由此地中转。
“这样也好,我这边先准备建学校,招募学生。”
王泰微微笑道:“等在下站稳了脚跟,也可以帮你们建立教堂,帮你们在百姓间传播福音。”
帮传教士传教是假,最重要的是通过他们,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这才是和他们合作的根本。建教会学校的根本,是培养有知识的下一代,而不是什么教徒。
“那我就多谢你了。”
鲁昭满面笑容,心头雄心勃勃。通过建教会学校,向中国人宣传西方的文明,传播主的福音,最终让他们接受天主教。
看来,自己是得好好筹划一下了。
“师父,我想问一下,铸造火器,你有怎样的看法?”
“火器,首先必须有优良的火铳兵。”
鲁昭显然是经常铸造火器,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欧罗巴的火铳兵,现在纵深是5行,经过严格训练的火铳手,只需要三人轮流装弹即可保持不间断的射击。随着火铳的威力越来越大,长矛兵逐渐变得可有可无,所占的比例也越来越低。”
“那要是达到三人轮流装弹保持不间断的射击呢?”
鲁昭话音刚落,王泰已经接上了话头。
“三人轮流装弹连续射击?”
鲁昭吃了一惊,又结结巴巴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要……加快装填弹药,除非是燧发……火铳。可是……”
燧发火铳虽然已经发明,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也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但是在欧罗巴,自从法国皇帝亨利四世被人刺杀,燧发火铳装备部队的进程,就停滞了下来。
而法国将领反对装备燧发火铳的理由,竟然是燧石冒出的火星不足以点燃火药。
“没有可是,这是厉声的潮流,谁也不能阻挡。”
王泰拔出了腰间的手铳,递给了鲁昭。
“神父,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撞击式燧发火铳,大约一米五六,前方装上刺刀,大量装于军中,取代长枪手。”
欧洲人发明了燧发火铳,却要在17世纪中叶,军队才开始装备燧发火铳。更让人震惊的是,燧发火铳装备军队后,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用到1848年,才随着金属子弹的出现,寿终正寝。
“刺刀……”
鲁昭拿着手铳,低头沉思了起来。
“为了加快装填弹药,使用浸油的纸片包着弹丸和火药,使用时,咬破纸片,一半火药倒入火药池,另外一半装入膛口,可以减少摩擦,起到闭气作用,射击精度提高,射程也会随之增加。”
鲁昭目瞪口呆。这些个装填弹药方法,他真是闻所未闻,先前的轻视,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王泰,你不愧是位火器大家呀!”
鲁昭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王泰脸上微微一红。这些烂梗,他还不是拾人牙慧,后知后觉。
“王泰,那这火炮……”
“神父,我要的是容易携带的小炮,三五百斤,便于野战。”
这样的火炮,为的是迎合将来的战事,可以说,主要是为了关外的那头猛兽。
当然,也包括势力日益壮大的流寇。
想起历史上的葡萄牙雇佣军,王泰不由得心中一动。
“神父可认识一些在中国、或在濠镜的泰西军官?”
第84章 母子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文世辅筋疲力尽,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今天在衙门,因为芝麻点的一件小事,郑子羽不依不饶,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本来想暴起,念在郑子羽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也就强忍了下来。
走到院中,看到母亲房中的灯火依然,显然还没有入睡,文世辅摇摇头,推门进去。
每天晚上,他都要安顿母亲睡着,再回房歇息。没想到今天这么晚,母亲还在房中等他。
“娘,你怎么还没有歇息?以后我回来的晚了,你就自己先睡,不要等我。”
文世辅向床上的母亲问安,恭恭敬敬。
“辅儿,是不是衙门有什么事情,不然你也不会这样心神不安?”
年轻守寡,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对儿子的事情,母亲自然是十分上心,儿子细微的表情变化,母亲也能一眼看出。
“娘,一些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文世辅上前,给母亲拉好被子,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辅儿,到底是什么事,给娘说说。”
看瞒不住母亲,文世辅就把郑雄丧命的事情说了一下,郑子羽羞辱他,则只是大概提了一下。
文母听的仔细,听完也是点了点头。
“辅儿,娘早跟你说过,郑雄不是个好人,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还要和他一起共事,贩卖粮食。你真是瞎了眼! 瞎了眼!”
文母突然变脸,吓的文世辅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母亲身体虚弱,孩儿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动气,免得伤了身子!”
文母喘着气,横眉冷对,怒气冲冲。
“你说,你贩卖粮食,要那么多银子,究竟想要作甚?”
“孩儿生性孤傲,仕途无望,就想多赚些银子,走“寄生”的路子,捐个一县父母官,也好为国效力。”
文世辅低声说道,小心翼翼。
““寄生”,说的好听,不过是花钱买个官做。当上了官,再想办法从百姓身上捞回来,是不是?”
文母勃然变色,抓起床头的拐杖,抽打起文世辅来,嘴里也是毫不留情。
“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路都走歪了,身都不修,怎么平天下? 你,你真是太让娘失望了!”
文世辅挨了几拐杖,却是动也不敢动,嘴里更不敢叫屈。
母亲,可是个倔强的人! 发了火,气一消,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你站起来吧!”
果然,敲打了几下儿子,心头的气去了不少,文母也平静了下来。
“是,娘!”
文世辅小心翼翼站了起来,低头不语。
“你自诩有些小聪明,其实是个糊涂蛋而已! 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免不了你有牢狱之灾!”
文母看着惴惴不安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娘,你喝口水,别气坏了身子。”
接过儿子的水碗,喝了几口,文母终于平静了下来,开始语重心长。
“辅儿,长进些。看看人家王泰,年纪轻轻,做事滴水不漏。要不是为了顾及你的面子,这件事情,只怕早已经挑开了!”
“娘说的是,孩儿回头就去谢谢王泰。”
文世辅连连点头,态度恭谨,心里却是十分不快。
王泰一介匹夫,争强好胜,自己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只不过流年不利,未能金榜题名。王泰,他怎么能和自己比?
“一听你就是漫不经心,敷衍了事。”
看到儿子的表情,文母摇了摇头,目光中露出几分惋惜。
“孩儿,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被家居琐碎束缚住了手脚。娘现在能吃饱,能穿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你能不能建功立业,光大文家的门楣。不过,你要光明正大,再也不敢做那糊涂事!”
“娘,孩儿记住了。”
文世辅苦笑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但官场黑暗,污浊不堪,官以财进,政以贿成,要想晋身,就得同流合污,否则寸步难行。孩儿性格使然,恐怕要让母亲失望了。”
嘴里这样说着,文世辅不由自主想起了王泰,一介匹夫,不照样赈灾垦荒,活民无数?
“一遇到困难,就会推卸责任,随波逐流,一点担当都没有。要知道世间之事,知易行难,凡事都要一步一步做起。”
文母脸色一沉,继续说道。
“你就说这王泰,垦荒屯田,十余万人的流民,他就能组织起来,事无巨细,安排的妥妥当当,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让他做到了,这便是他的长处。还有这剿匪的事情,他心思缜密,计划周密,既维护了你,又除掉了郑雄,还让别人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西安府地面上,可是没有几个。”
果然,母子连心,文母侃侃而谈,文世辅大吃一惊,心头巨震。按照母亲所说,郑雄果然是王泰所杀了。
“娘,你是说,郑雄真的是……王泰所杀?”
文世辅按住心头的波澜,颤声问道。
“孩儿,这件事,你都看不出来?”
文母看了看儿子,微微摇了摇头。
儿子看似聪明绝顶,于这些民间恩怨,反而没有半点体会。
“天下人都知道是王泰所杀,却没有半分证据。这件事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谁获利,就是谁做的了!”
文母的话,如重锤敲在心头,文世辅恍然若失。
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怎么会有如此的心计,做事怎会如此狠辣,如此滴水不漏?
现在想起来,郑子羽在衙门对他阴阳怪气、当面羞辱,是知道郑雄被杀,是他和王泰联手而为了。
郑子羽把他看成了王泰的帮凶,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他完全不知情,完全是被冤枉。
郑子羽这样怀疑针对,他以后还怎么在郑子羽手下做事,还怎么在衙门立足?
不知不觉,文世辅额头汗水密布。
“孩儿,你苦读多年,游历也够,谋略有余,胆量不足,常于谋划,短于践行。你那衙门的差事,受制于人,不干也罢,还不如和王泰一起,辅助他,做一番事业。”
文母像是看中了儿子的心事,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孩儿,王家老太爷对你有恩。你要记住,你是去辅助王泰,他是你的主公,你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这非常重要!”
母亲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文世辅的心上,让他恍恍惚惚。
难道说,自己真的无路可走,要给王泰这样的莽夫牵马坠蹬?
文世辅的心里,莫名一阵难受。
心里不痛快,文世辅面上不动声色,满脸赔笑。
“娘,天色不早,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王泰,好好和他坐坐。”
“不是好好坐坐,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他是主,你是宾,千万不能忘了本分,忘了自己是谁!”
“知道了,娘!”
文世辅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王泰,真有那么大本事,值得自己屈身守分,奉为……
狗屁! 不
过一介匹夫尔!
文世辅冷冷哼了一声。
秦王府中,听到禀报上来的消息,秦郡王朱存极脸色煞白,愣了半晌。
“武将军,郑雄真的死了?”
一旁的尹校尉看朱存极脸色难看,赶紧问了一句。
武大定点了点头道:“咸阳县的公文说,郑雄是剿匪而死,徐家沟的土匪,也被咸阳乡兵给灭了!”
“郑雄不可能是被土匪杀的,不可能!”
朱存极大声咆哮了起来,身子发抖。
尹校尉暗暗心惊。看来当日王泰张弓搭箭,真是吓坏了郡王。
“当然不可能! ”
武大定点点头道:“郑雄一定是被王泰所杀! 不过,此人心狠手辣,做事滴水不漏,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他所为。王爷,你以后可要注意些。”
武大定安慰性的一句话,却让朱存极直接发作了起来。
“我注意个屁! 我又没有去杀王泰! ”
朱存极尖声道:“巡抚衙门大牢,可是你武大定安排的。要注意的,恐怕是武将军你!”
“王爷,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主谋是郑雄和白三刀,我怕什么。”
武大定心中鄙夷至极,念头一转。
“王爷,王泰手下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最近一段日子,你还是深居简出,莫要中了王泰的阴招!”
朱存极脸色难看至极,身子又抖了起来。
“武将军,你今日前来,是另有要事吧。”
尹校尉看朱存极惊惧万分,赶紧岔开了话题。
“小人今日前来,是向王爷辞行的。小人要去汉南剿灭流寇,年前才能回来。”
“武大定,汉中有战事发生吗?”
朱存极也是赶紧问道,再也不想提到王泰。
武大定抱拳道:“闯贼和过天星等围攻汉中府城,洪承畴召我等前去增援。汉中路途遥远,流寇可能要入川,小人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王爷保重。”
武大定告辞离去,朱存极脸色难看,摆了摆手。
“告诉王府诸人,最近不要惹事。都给我看紧了府苑,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王府!”
武大定出了大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胆小如鼠,什么皇亲国戚,无用的懦夫而已!”
他走前几步,忽然看见一个宫装少年走了进来。少女身材修长,明艳动人,一边走一边训斥着身旁唯唯诺诺的下人。
“一群废物! 这么多人,连个王泰都对付不了,活该被王泰弄死!”
“郡主息怒,下次再找人就是!”
“找个屁! 徐家沟、柳树沟,全都是废物! 难道要本郡主亲自动手,才能杀了王泰那个狗贼!”
武大定不由得一愣,感情这郡主,也和王泰有仇!
“你是何人,站在这里作甚?”
看到武大定,郡主脸色立刻板了起来。
“郡主,在下抚台大人军中游击将军武大定,见过郡主!”
武大定面带微笑,上前行礼,尽力使自己英俊的面容更加迷人些。
“没事赶紧离开! 闲杂人等,不要在府中停留!”
郡主毫不理睬武大定,气呼呼而去,嘴里喃喃自语。
“王泰,总有一天,我会要了你的狗命!”
武大定哑然失笑。这郡主美则美矣,不过相比较起来,他武大定更喜欢孙大小姐。
抚台大人千金身上的书卷气,别的女子少有,也更令他武大定沉迷。
第85章 投身
一场秋雨一场寒,即便是身处室内,也能感到阵阵的秋意。
难道说,这小冰河时代的秋日,就已经如此寒意逼人?
好不容易雨停了下来,气温却并没有上升,反而越来越低,寒意逼人。
王泰坐在椅子上,一边烤着炉火,一本崇祯十年上半年出版的?天工开物?还没有翻几页,董士元急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兄弟们捣毁了柳树沟,抓到了匪首“三斗谷”,据他交代,刺杀公子,是西安城的一名军官找的他们,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秦王府的人。”
王泰点了点头。看来郑雄没有撒谎,这件事情,一定和秦王府有关。
“这是要整死老子啊!”
王泰脸色阴沉,爆了一句粗口。
“秦王庄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看到王泰脸色难看,董士元也是惴惴不安。
“公子,秦王庄那边,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天冷,都没有事干,都呆在王府里。”
“以为刺杀就可以吓到老子,当老子是白痴!”
王泰坐在椅子上,爆了一句粗话。
董士元看王泰心情似乎不佳,抱拳道:“公子放心,公子一句话,小人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要轻言生死,你的命还大有作为!”
王泰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口,里面说不出的萧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等待时机,继续装孙子啊!”
“公子,你是想杀了那秦王府的郡王?”
董士元上前,低声道:
“公子下令就是! 小人一定提着朱存极的脑袋回来!”
“千万别自作主张! 想都别想,除非我一定要做!”
王泰郑重叮嘱道。他手下这些家伙,一个个胆大包天,什么样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出。
“朱存极是秦王府的郡王,他兄长秦王重病在床,朱存极很有可能很快就是秦王。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动他,动静太大! 除非,他要和咱们鱼死网破。”
朱存极可不是郑雄,朝堂上无人关注。一旦朱存极被刺杀,必定是天下第一大案件,无人能够抽身上岸。
再说了,做事都有目的。他即便是杀了朱存极,又能得到些什么? 除了担惊受怕,屁都没有!
“公子,小人们唯你马首是瞻!”
王泰郑重交待,董士元栗然心惊,赶紧领命。
“董士元,这一阵子你呆在山上,辛苦了!”
王泰声音温和,面带笑容。
“你可知道,我让他们造的水泥,可有结果?”
“回大人,杨震前几天说试了很多次,已经差不多了,正在试什么凝固时间的快慢。小人看过他前面试的,硬的跟石头一样,砸都砸不烂,这小子却说不行,凝固的太快,还得再试。”
凝固时间的快慢!
王泰哈哈一笑。这些词语,还是他告诉杨震,并写在纸上谆谆告诫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历史的进步。
“过几天去趟南山,看看杨震到底弄的咋样?”
王泰的心里,也是充满了希望。
敲门声响起,鲁昭微笑着走了进来。
“神父,你这是要去铁厂了吗?”
王泰满面笑容,站起身来和鲁昭寒暄坐下。
“王泰,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说好了,学校的事情你要抓紧,可不能忘了。还有,我可以在铁厂传教吗?”
看来鲁昭也了解过,知道山上人多,传教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神父,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教会学校的事情,我会随时向你通报,绝不会让你失望。”
王泰哈哈笑道:“神父,你可以随便传教,但是,火器铸造的事情,你可不能荒废!提到学校,你有没有告诉教会,让他们派更多的教师来?”
鲁昭连连点头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话不算话。书信已经由西安城教堂的席尔瓦神父亲自送往香江。你就放心吧。”
“山上条件一般,神父,可是辛苦你了。董士元,一定要照顾好神父的衣食住行,千万不能出岔子!”
二人站了起来,王泰把鲁昭送出书房,叮嘱起了董士元。
“公子放心! 神父就是要女人,小人也一定玉成此事!”
董士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女人就算了。夫妻是二合为一的爱情,我已经有了妻子,我怎么能再碰其他的女人! 我来东方传教,再苦的条件也经历过,有王泰你照顾,我何必担心!”
鲁昭赶紧摆手拒绝,一脸的尴尬。
国人一妻多妾,天主教却是“一夫一妻、永不分离”,无故离婚或纳妾、等于淫...乱,也难怪鲁昭抗拒了。
“神父,可以向教会申请,让你的妻子来中国,照顾你。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王泰,多谢你了!”
鲁昭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来中国,是传播主的福音,其它的事情,顾不上了。不过,我已经写信给教会,请求派几个修女过来。她们都是知识渊博,相信你和她们之间,会有很好的切磋和交流。”
“学生的事情,就够她们忙的了!”
王泰脑袋一疼,赶紧岔开了话题。
他的数学水平,最多也就是一元二次方程、圆面积体积,和这些真正的学者交流,只怕难免会穿帮。
“王泰,再见!”
“神父,保重!”
二人依依道别,王泰亲自把鲁昭扶上了马匹。
“公子,我怎么觉得,鲁神父也是春闺寂寞,长夜难守啊。”
鲁昭离去,王二嘿嘿笑了起来。
“王二,你现在说话好骚啊!让你多看书,你全搞了些“春闺寂寞,长夜难守”这些,你这书是念偏了呀!”
赵应贵在一旁,冷不丁一句。王二脸色通红,王泰哈哈大笑了起来。
传教士万里之遥,千辛万苦,文化饮食上的差异,能坚持传教的,都是神人。
“公子,文公子前来拜访。”
门外,家丁的声音响起。
王泰精神一振,大声说道:“赶紧把人请进来!”
却不知道这位文典吏此刻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看到王家庄练兵场上的练兵情形,文世辅坐在马上,愣了半天。
龙精虎猛,甚至是动物凶猛,让人望而生畏,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惧怕。
一个小小的咸阳乡兵,气势上不逊于赳赳秦兵、辽东铁骑,王泰练兵有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怪不得母亲对王泰推崇备至,这小子,是不简单。
一想到王泰和郑家的恩怨,文世辅脑袋又是一阵疼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以为自己左右逢源,岂不知最后却是两边不讨好,郑家以为他是害死郑雄的帮凶,王泰,并不是和他推心置腹。
也许,自己在王泰心目中的地位,连张元平都不如。
最起码,张元平还有帮王泰练兵,自己却嗤之以鼻,游离于外。
文世辅心事重重,赶紧打马离开了练兵场,快速向王家庄
而去。
最终,他还是听从母亲的建议,选择放下了身段来找王泰,尽管他心里极不愿意。
也极其别扭!
苦读寒窗十余载,学富五车,满腔报复,蹉跎岁月,囊中羞涩,一无是处,最后要投奔在一莽夫门下,混一口饭吃。
这玩笑,是不是开的有点大?
进阶之礼,投名状,自己两手空空,王泰凭什么接纳自己、重用自己?
张仪创“连横”,游说秦惠王,封为相国,以“横”破“纵”,使六各国亲秦,受封为武信君。
苏秦习纵横之术,读《阴符》游说列国,得燕文公赏识,出使赵国,合纵六国抗秦,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
先张仪、后苏秦,二人以纵横之术名扬天下。自己游说王泰,又以何进身?
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想象中的倒履相迎,也没有装神弄鬼,王泰待他热情如往昔,毫无做作。
“文兄,稀客啊!快坐,上坐!”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不知不觉,把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文兄,今日前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吧?”
“处之,为兄遇到了些糟心事,想来和你说说,求你帮忙。”
“文兄不用客气,有话直说,都是自家兄弟天天,能帮的,兄弟我绝不含糊!!”
文世辅心头一热。心头的别扭瞬间无影无踪。
二人分头坐下,王泰坐在首位,文世辅则是选择了堂下的椅子。
王泰不由得一愣。这文世辅,怎么会如此谦逊,也有些见外。
“处之,你这蜂窝煤,好大的生意啊!”
看着堂中的蜂窝煤炉子,文世辅开始了话题。
“文兄,你知道的,这不赚钱,只是为了流民,为了咸阳县的百姓。”
王泰也是顺口说道。文世辅前来所为何事,文世辅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
这堂中的蜂窝煤铁炉,包括屋檐下堆放的圆滚滚的蜂窝煤,都是王泰带给这个时空的礼物。此举不但解决了生火难的问题,而且也节省大量的煤炭。
当然,现在堂上的王泰和文世辅二人,谁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这“奇技淫巧”身上,两人第一次,话中有话。
“文兄,你刚说有些事不顺心,说出来听听。”
终于,王泰还是打破了砂锅。
“处之,郑雄真是你所杀吗?”
文世辅看着王泰,眼神炯炯。
“文兄,郑雄和我不和,我欲除之而后快。是不是我杀,结果相同,我松了一口气,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你倒是天下太平了,我这边却是鸡犬不宁。”
文世辅终于回归到了正题上,满脸的苦笑。
“不管是不是你杀了郑雄,郑家的人都认为我是你的帮凶。你说,如此一来,我还在咸阳县衙里,怎么混下去啊!”
王泰看着摇头叹息的文世辅,不由得一愣。
这就是文世辅今天来的目的吗?
“文兄,真是对不住。你若是衙门里不好呆了,干脆辞了你那份官差,过来帮我。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是百事缠身,忙的抽不开身。你来了,咱们兄弟一起干,省得看郑子羽的嘴脸!”
文世辅心头一松,脸上却不动声色,连连摇头。
“处之,这样一来 我这“内鬼”的身份,不就坐实了吗?”
“文兄,你以为你留在衙门,和我划清界限,你“内鬼”的嫌疑,就会烟消云散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86章 先做官
二人品茶叙话,气氛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文兄,郑家怀疑是我做的了?”
王泰闻了闻袅袅的茶香,轻声问道。
虽然已经做了,也不必瞻前顾后,藏着掖着,该面对的还要去面对。但面子上,却仍然需要极力否认。
“处之,不是怀疑,是认定!”
文世辅摇头道:“郑子羽已经放出话来,要你王泰的项上人头。你说,他会不会当你是凶手?”
王泰冷冷一笑,沉声道:“郑子羽凭什么认定我杀了郑雄,还不是他知道郑雄和土匪狼狈为奸。他想要我的项上人头,给他个狗胆,看我会不会坐以待毙。”
“处之,你是说,郑雄和土匪私通,郑子羽也知道?”
文世辅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郑子羽怎么知道郑雄不是土匪所杀? 除非他涉身其中,知道来龙去脉。”
王泰语气森森,面色难看至极。
“一介朝廷官员,代天子驯养牧民,安抚一方,为了一己私利,却与匪人勾结,同流合污,简直是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怪不得民生凋敝,百姓受苦,有这样的官员,天下岂能不乱!”
文世辅脸色通红。王泰的话虽然是冲着郑子羽,他却是有些心虚。
文世辅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王泰,苦笑着摇了摇头。
“处之啊处之,果然是你! 你这又是何苦,你可以把郑雄抓回来,如何处置,自有咸阳县衙和提刑司。你为何要痛下杀手,非要弄得咸阳城鸡犬不宁?”
王二脸色巨变。文世辅真是荒唐的可以,把郑雄抓回来,能定得了罪吗?
文世辅的话,让王泰眼神变得如利刃一样,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重重放在了桌上。
“文兄,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伟岸奇男子,你今日所言,让兄弟我是大失所望啊!”
文世辅微微不悦,点点头道:“处之,你有话直说。”
“官官相卫! 郑雄抓回来,他反咬一口,你是要让我功亏一篑吗?”
王泰微微一皱眉头,冷笑了一声。
“文兄,你运粮资敌,公私不分,我是高看了你啊!”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脸色骤变,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贩卖军粮之事,他是知道一些,但在这件事上,他确实不知道郑雄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将粮食卖给南山群寇。
但他纵使然有千万个理由,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脱不了干系。王泰杀掉了郑雄,不然他真有可能被贯以私通流寇的罪名,一世英名,付之东流。
“处之,身处乱世,求田问舍,取货值之利,也是人之常情。这大明天下,人人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文世辅依然是坚持着自己的人生观,他可不想一见面,就被眼前脱胎换骨的愣头青,打的一败涂地。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入股贩卖,但实不知此事和土匪有关。”
王泰点点头,温声道:
“文兄,我相信你,你是君子,不会如此下作。道不同不相为谋,和郑子羽,你还是早点划清界限吧!”
文世辅苦读多年,仕途不顺,在典吏的位置上一待三年,没有升迁,家中没有多余的银两,也可见他性格上的洁癖。
文世辅心头一颤,站了起来,拱手道:“处之,这咸阳县,怕是只有你,能了解为兄了!”
他看着王泰,无奈道:“处之,你将郑雄的尸体送回来,郑家已经知道是你所为。就凭你我的交情,我也是帮凶。
我和郑子羽,已经是形同陌路了!”
“帮凶?”
王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风度翩翩的文典吏,如今心神不定,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好笑,好笑!”
看到王泰放声狂笑的得意劲,文世辅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板起了脸来,没好气地吐槽了起来。
“处之,郑雄的事情,为兄在县里举步维艰。我已辞去了官职,以后就跟随你了,你可要收留为兄,银子一点都不能少! 你要知道,我还有老娘要养,不能没有银子!”
王泰又是一怔,这次笑出了猪叫。
“文兄,看来你是赖上我了。这是你的命啊! ”
等王泰笑完了,擦去了眼泪,文世辅这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处之,为兄只是个刀笔小吏,那官职要不要都是无妨。你最近的所作所为,为兄是看在眼中,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往日为兄小覷了你,请受在为兄一拜!”
“文兄,客气了!”
王泰脸色郑重,还了一礼。
他理解文世辅的心情,所谓志同才能道合,往日的他游手好闲,凶强侠暴,又岂能入了文世辅这等读书人的法眼。
看来,不是文世辅小覷了自己,而是自己小看了文世辅。
“处之,蒙你收留,为兄感激不尽!”
“文兄,蒙你错爱,兄弟惭愧。”
二人对揖了一下,一起站直身子,哈哈同笑了起来。
“处之,我那官职不值一文,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胥吏,所做之事,也与天下大业毫无瓜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从今日起,我就追随你,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也不枉你我在这世上走一遭!”
都是年轻人,慷慨激昂,胸中自有一番热血。也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可以如此志存千里,雄心万丈。
“文兄,话虽如此,但我一白丁,既无祖荫,又无功名,想要建功立业,又何其艰难?”
王泰轻声苦笑了一声,回到椅子上坐下。
“民生凋敝、吏治**、天灾**、内忧外患,就凭咱们这区区六七百人的乡兵,能有所建树吗?”
孙传庭治下,若是他私自招兵买马,定然被犁庭扫穴,很可能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循规蹈矩,不知到何年,才能掌握千钧万马。
正正规规的循序渐进,按照大明官场的升迁程序,没有十几年,难以到达总兵一类的高位。
他没有功名,匹夫之勇,又能有什么办法,青云直上?
“处之,只要方法得当,众志成城,也许不出两三年,手握千军万马,指日可待。”
文世辅沉声说道,他倒是信心十足。
“文兄,私聚部众,不说钱粮短缺,若是朝廷怪罪下来,却该如何?”
王泰苦笑了一声,话语里面充满了无奈。
“乱世之中,要想有所作为,像我这等武夫,最少要做到总兵之位,至少也是一镇总兵。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绝难达到!”
“处之,你是当局者迷啊! 只要听从朝廷和地方官府调遣,纵然麾下千军万马,也不会有杀身之祸,又何必求什么总兵一职?”
文世辅终于恢复了当初的丰神俊朗,整个人也变得意气风发。
“处之,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成之则所向开阔,否则或一败涂地。从古到今,欲成大事者,必须要投身官场,而且,官职越大,成事的机会越大,就看你自己如何抉择。”
文世辅的一席话,让王
泰醍醐灌顶,重重点了点头。
“文兄,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真是老奸巨猾啊!”
文世辅嘿嘿一笑,继续侃侃而谈,针砭时弊,热情奔放,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以我大明剿匪来说,一旦军事上不利,文臣或贬或杀,武将最多降级留用,原因无他,文臣手中没有兵马,武将握有兵权,跋扈恣睢,难以节制,因此,对你来说,要至少做到一镇总兵,才能有所作为。”
王泰点了点头,赞许道:“文兄所言,正合我意。只是要做到一镇总兵,谈何容易?”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一镇总兵,虽非易事,但只要懂得借势,或可青云直上,事半功倍。”
“借势? ”
王泰苦笑了一声。孙传庭虽然赏识自己,但他铁面无私,想要借他的势,即便能成,恐怕也会慢上许多。
自己一介莽夫,没有功名,想要融入这些士大夫的圈子,只怕是难上加难。
可惜,宦官虽然势大,但却集中于北地和京师,就算想要找颗大树栖身,也是无处可寻。
“文兄,只是这做官,哪有这般容易?”
是啊,想要做官,又何其容易?
对他这样的一个匹夫来说,除非建有巨大的战功,还要朝中有人,否则,安心当你的地方一霸去吧。
“处之,也不需要如此沮丧,如今陕西之地留寇猖獗,即便是总督大人和抚台大人,也不见得能将其一股歼灭。”
文世辅又故作神秘地担任了神棍一职,让王泰一头雾水。
“文兄,你就不要卖弄你的之乎者也了,直说无妨就是!”
“原来也有你处之看不透的东西,稀罕,稀罕。”
原本还想卖弄一下的文世辅,心情不错之下,忘记了故弄玄虚,直接说了下去。
“处之,想要一鸣惊人,博得诸人的欣赏,何不向总督大人或抚台大人请战,归其节制,以期得到展示才能的机会。”
请战? 归其节制?
一语惊醒梦中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还是这些朝廷故吏,更是了解朝廷的典章制度。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和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彻底撕破脸皮了。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誓不两立了。即便到了今天,一想起当日李过、刘宗敏这些人留给自己的耻辱,王泰的脸色,莫名沉了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总是这样模糊不清,难道他还打算和李自成一起,攻陷北京城,让满清渔翁得利?
加入了李自成部,难道他能左右李自成、刘宗敏等人的想法、做法,况且他已经和李过、刘宗敏们结下了梁子。
“想要扬名立万,万人敬仰,须得立下大功,博得朝廷赞赏,此术虽然人人知晓,但能真正做到者,又有几人?”
文世辅郑重其事,脸色也变得凝重。
“处之,咸阳县有郑家虎视眈眈,西安府有秦王府欲置你于死地,除了强大,你别无选择,否则你就是死路一条!”
“文兄,这就是你说的借势而为?”
王泰也是长长出了口气。
“处之,想做事,先做官,此为不二法门! 一味埋头苦干,只是蹉跎时光,与国于家无益。”
文世辅细细道来,句句敲到了王泰的心窝。
南山数百里,匪寇不计其数,正可以借剿匪扬名立万。孙传庭是天下有名的清流,只要请战,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第87章 关中学堂
初冬时节,天气干冷,咸阳城中,寒风刺骨,行人稀少,而酒肆茶楼之中,却是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若是太平年间,冬天没有事干,百姓或是躲在家里,一家人聊天喝酒,家长里短,或是在茶楼里聚集,听书看戏,坊间传闻,乐呵逍遥。
可是如今这世道不好,天灾**的,聚集到着茶楼酒楼的,普通百姓少了很多,豪强官绅、读书人则是占了大半。
而在崇祯10年的这个初冬,在咸阳县,甚至是西安府,在几乎所有的读书人中间,一则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众人汇聚于街头各吃喝场所,议论纷纷。
“关中学堂”招聘教师50人,月薪10两,社师优先!
月薪10两!
即便是太平年间,10两银子的薪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更不用说战乱不断的乱世了。
“月薪10两,招聘50人! 这关中学堂,好大的手笔!”
“你也不看是谁建的! “咸阳四公子”王泰,家财数十万贯,他有的是银子!”
“秦中茶楼”,一众读书人聚成一桌,议论纷纷,啧啧称赞。
“王泰创办私塾,等同于恢复社学,知县大人也是赞赏有加。陕西流寇猖獗,匪盗纵横,民生凋敝,社学名存实亡。王泰此举,可谓是一大善举啊!”
刚才说话的儒生,言语中很是有些兴奋。
洪武八年,明太祖朱元璋诏令天下立社学,府、州、县,每50家要设社学一所,招收8-15岁的儿童入学。
学童入学后,先学习《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然后学习经、史、历、算等知识,同时兼读《御制大诰》、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以及经史历算之类。
作为关中的中心,西安府设置社学最多的是咸宁县、长安县和咸阳县,各县每乡都设有社学,总数各达四五十所,而设于乡村的社学数,则是远远高于设于城中的社学。
可惜陕西是流寇的大本营,乡村毁坏严重,百姓饥肠辘辘,流离失所,社学名存实亡。
而这些社学的社师们,大多数人都是失业落魄,多以账房先生、替人写信、甚至垦荒种田为生。
如今,“关中学堂”招数50人,难怪这些个失意者们为之疯狂了。
“诸位,这招聘的告示上说,社师优先。看来这王泰,也是深得择师重德之道啊!”
说话的邓显华,三十岁左右,曾经是城北刘村的社师。自从三年前失业之后,邓显华在城中的一家粮店做账房先生,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收入,还要小心翼翼,被掌柜的呵斥辱骂也不敢吭声。
万一被炒鱿鱼,岂不是全家要去喝西北风?
现在,王泰招聘教师,社师优先,他的心,不由得活了起来。
他们这些社师,大多数都是当地有名的儒士、生员、以及退休官员,许多人都是功名在身,并有官府的任命和认可,虽然有些社师品学不入流,但大多数人还都经得起考验。
“不错! 除了招聘的教师,以社师优先,教授的科目也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听说这算学上面,王泰加入了什么阿拉伯数字,让学堂统一使用。”
座中的陈兆彗,显然比其他人要了解的更多一些。
“阿拉伯数字并不复杂,在下也见过,只有10个数而已,只需片刻时间,诸位便能理解和记住。”
另外一名瘦小的白脸儒生插了进来,声音不高,但极为清楚。
阿拉伯数字传入中国,大约是13到14世纪。由于中国有一种数字叫“算筹”,写起来比较方便,所以阿拉伯数字在明朝没有得到推广。明末时,中国学者开始大量翻译西方的数学著作,如李之藻与利玛窦合译的《同文算指》,但是书中的阿拉伯数字都被翻译为汉字数字。可以说,阿拉伯数字历经近千年岁月,一直未能在中文书写系统中站稳脚跟,
这也体现了汉字数字在几千年中华文明传承中的稳定性。
直到19世纪下半叶,由于西学东渐和洋务运动对西方科学知识的传播和普及,国人对于阿拉伯数字的了解日渐加深,其便利性也得到了认可
20世纪初,随着中国对外国数学成就的吸收和引进,阿拉伯数字在中国才开始慢慢使用
“邓兄,我可是听说,这教师里面,还有几名西安城的传教士,似乎就是来传授数学、物理学。另外还有民间女子,说是教乐器。看来,这王泰是不拘一格啊!”
另外一个儒士说道,似乎另有所指。
“不拘一格也罢,哗众取宠也罢,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这新学堂能招到学生,能照常开学,能照常付给教师们银子,这才是咱们应该关心的!”
另外一个中年文士幽幽叹道,脸上都是忧虑之色。
虽说这“关中学堂”不收学费,连杂费、书本费也免除,学生中午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但到底能不能招来学生,许多人还真不知道。
如果招不到学生,学堂肯定会中途夭折,即便他们能被“关中学堂”聘用为老师,到时还不得照样失业。
“胡兄,你不是在郑家的粮行做掌柜吗?怎么,这学堂招社师,你也要去吗?”
“早都不做了! ”
胡兄摇了摇头,鼻子里一身冷哼。
“郑雄死了,主簿大人没有心思经营粮行,直接给关了。我这不就无事可干了吗!”
在座众人都是一阵唏嘘。郑子羽家大业大,在咸阳城独霸一方,谁知道风水轮流转,郑雄身死,郑家的产业纷纷关闭。而王家,短暂的家道中落后,却又红火了起来。
“你说这郑雄,真的是剿匪而死吗?”
谈到了郑家,有人低声提出了疑问。
“什么剿匪而死!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还不是那位干的!”
有人大声说了出来。
“王泰做的好! 这咸阳县的地面上,可是安静多了,太平多了!”
有人愤愤说了出来。
“就是!就是! 恶人自有恶人磨!王泰此人,心狠手辣,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也有人,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立即推波助澜。
众人议论纷纷,倒是有几分言官们在朝堂上唾液分飞的风采。
“各位,各位,扯远了,莫谈祸事!”
邓显华咳嗽了几声,赶紧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
“各位,咱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饭碗吧。”
邓显华的话,让纷纷扰扰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咱们多说无益! 听说“关中学堂”正在新校舍那里招聘教师,咱们还是赶紧过去,不要被他人捷足先登吧!”
邓显华说完,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邓教谕说的极是! 咱们赶紧过去!”
“赶紧过去就是!”
众人纷纷离去,留下满桌的杯盏,一地的狼藉。
茶楼掌柜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个读书人,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是抢手货啊!
孔庙旁的练兵场,“关中学堂”的新校舍越俎代庖,就位居于此。
明末武备荒废,咸阳城遭到过流寇的洗劫,多处衙门府库被夷为平地,这练兵场也未能幸免。
也不知道王泰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租下了这名场和周围的几处商铺,改造成了如此大的一座学堂。
高高在上的“关中学堂”牌匾下,学堂大门四开。旁边的告示牌上,写着“教师招聘报名处”五个大字。告示牌前,摆着一张桌子,显然是用来登记招聘。
不用问,这里就是招募教师的地方。
只是辰时左右,这里已经挤满了人群,
粗粗看去,也有两三百人,大多数都是长衫棉袍的读书人。
“姓名、年龄、籍贯、以前是什么职业?”
学堂的登记人员,向着桌子前面的白发儒士问道。
“张为国,43岁,咸阳县人,本县贡生,曾是私塾先生。”
登记人员登记完,把填写好的纸张寄给了张卫国。
“进了学堂的大门,大门左侧的房间,上面写着“招聘面试处”,敲门进去就是。”
“还要面试?”
张为国一阵惊讶,还要再问,登记人员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下一位!”
邓显华走进面试房间的时候,看到桌后坐着的三名考官,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见过知县大人,见过教授,见过神父。”
邓显华赶紧向上面的主考官见礼,心中刚才的傲气一扫而光。
他也没有想到,一个民间社学的教师选拔,竟然还有府学的教员、本县的知县大人,还有西方的传教士。
“邓先生,你就不必多礼了,你曾经是本县社学的教谕,我和黄教授商量了一下,你的经史、御制大诰、本朝律令等等,就算是通过了。但是历算之类,还是要由鲁神父来考究一下。”
咸阳知县张名世,看了一下邓显华的履历表,和旁边的黄教授低声说了几句,微微点了点头。
“学生谢过两位大人!”
邓显华赶紧施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他虽然通晓经史,国学知识渊博,但在这算学上,并不是特别突出。万一要是面试过不了关,岂不是人要丢大了。
“邓先生,你认识阿拉伯数字吗?”
鲁昭的话,让邓显华一愣,随即赶紧点了点头。
“神父,在下认得!”
为了这场面试,他可是下了功夫,10个阿拉伯数字,自然是不在话下。
“那好,请你用阿拉伯数字,在这份纸上回答问题。”
鲁昭把一张纸放在了邓显华面前的桌上,递给他一支铅笔。
邓显华平息了一下心态,看了下去,心中一宽。
原来只是计算圆的面积、长方体的体积、以及最简单的勾股运算。
“邓教谕,你回去吧,或者可以到校园里参观一下! 你的招聘结果,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张名世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邓显华赶紧告辞出来,心中稳了几分。
所有问题,他都答了出来,应该没有差错,这次求职,应该是十拿九稳。
他心头惬意,就在新的校园里转了起来。看到远处似乎有身穿黑袍的传教士和儒生在争论什么,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他好奇地凑上前去。
“佐拉神父,一元二次方程的求根,可以分为三种情况,有两个根,一个跟,无根。他们的图像如下。”
儒生拿着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看到了不同的几种十字箭头的图形,左右对称的弧线,邓显华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走到跟前,这才发现,原来说话画图的,竟然就是王泰。
“王泰,你……是说,图像处于x轴以上,就没有实跟? 你这是用几何图形解析数学方程?”
佐拉神父的脸上,全是汗水。
泰西数学家笛卡尔仅仅在几年前阐明了直角坐标系,还没有大量应用,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方,已经有人开始用来解析一元二次方程了。
邓显华听了一会,恍然大悟。
有这些精通数学的传教士,还有这个让传教士都叹服的王泰,学校里的数学、物理学、天文学等,自有这些人来教。
他们这些人,知道的只是皮毛而已,自然不会对他们在数学上要求太高。
这让他对自己的求职,更是信心百倍。
第88章 义务教育
对于丁香这样土生土长的西安本地人来说,她是不喜欢西安城的冬天的。一到了冬天,街头上冷冷清清,看到感受的全是寂寞。
堆满积雪的街头,光秃秃的树枝树干,凛冽刺骨的西北风,还有满街蓬头垢面、瑟瑟发抖的穷苦百姓。
冬天太过冷酷、太过萧杀,没有春天的万紫千红、夏日的满枝苍翠,秋日的梧桐细雨,冬日,太过让她畏惧,只想远而避之。
在她的印象当中,她的幼年时光,伴随的是父亲冷酷而挑剔的目光,以及那冰冷的做来惩罚她的木板。稍微没有奏好乐器,便是那钻心的疼痛,没有任何温情。
等她懂事了,出师了,便是去西安城的各处酒楼奏曲,以换取赏钱。她的琴艺精湛,得到的赏钱也越来越多,但都归了父亲和大哥。父亲拿着自己的辛苦钱,开了一家寿材铺,自然是要留给大哥。大哥则是吃喝嫖赌,因和人争执斗殴,锒铛入狱。
父亲饮酒过量,不幸猝死,丁香一个人处理完了丧事,心中没有一丝悲伤,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她终于可以一个人,没有抽打,没有冰冷的目光,没有压抑,自由自在。
寒冬腊月,西北风呼啸,冰天雪地,街道上一片雪白,丁香的心里,却总是忘不了那个男子。
她活了十七年,没有体会过别人关心的温暖。而这个男子,却为了她冲冠一怒,不惜血流五步,杀了恶人。
她现在已经知道男子的身份,对他的所作所为爱慕之外,又加上了一层敬重。至于男子抢劫赌坊,她作为帮凶,也是心甘情愿。
甚至,她希望对方下一次在做同样的事时,再来找自己。
她屡次想去咸阳找王泰,却不知用什么理由。几个月过去,她心里愈加的难受,萍水相逢,也许对方已经忘记了自己。
“丁香,咸宁县的宋公子来了,要你过去奏曲。”
老鸨在房间外面敲了敲门,声音里面,已经有些不耐烦。
丁香才貌双绝,西安府想和她春风一度的贵客大有人在。只要丁香愿意,大家都能能得不少赏银。可是,这个丁香油盐不进,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其实只有丁香自己知道,她不想那个男子,看轻了自己。
“妈妈,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丁香的声音在房里面响起。
“丁香,不是妈妈说你,场面上这些事情,摸摸手、亲亲脸都没什么。你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再得罪客人。否则,咱们真就要关门了!”
“妈妈,你是知道的,我是卖艺不卖身。如果楼里面容不下我,我只有离开了。”
丁香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是坚定有力。
“你快点,不要让宋公子等急了!”
老鸨摇了摇头,沉下脸来,快步走开。
王泰上楼的时候,正好听到二楼一间房间里传出男子的怒骂声,让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大庭广众之下骂街,实在是大煞风景,让人鄙视。
“你个破烂货,老子让你喝个酒,你都不给老子面子。你她尼昂的算什么东西!”
王泰摇了摇头,刚想往二楼右面而去,女子的声音响起,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宋公子,小女子不善饮酒,还望宋公子不要怪罪!”
“不善个屁! 赶紧给老子喝了,不然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
宋公子的咆哮声响起。
“你……小女子有事,先行告退。”
女子说完,别拉开门,快步向外走去。
“你给老子回来! 老子让你走了吧!”
身材肥硕的宋公子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胳膊。女子抬起头来正要挣扎,看到眼前的王泰,嘴里惊了一声。
“大哥!”
“大哥? 你大哥不是在坐牢吗,你又哪里来的大哥?”
宋公子看了一眼王泰,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你个**,这不是什么大哥,这应该是你的姘……”
“啪”的一声
,宋公子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下。
“你他尼昂的敢打……”
宋公子惊怒交加,放开了丁香。他还没有喊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
“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骂我家公子!”
王二跟上一脚,直接把宋公子肥胖的身躯踹翻在地,跟上去拳打脚踢,没有几下,宋公子开始大声求饶起来。
“好汉,饶命啊!”
“王二,住手!”
王泰喝止了王二,憎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宋公子,眼光看向了丁香。
“妹子,你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你放了他吧!”
王二看了地上缩成一团,护住脑袋的宋公子,大声怒吼了起来。
“还不快滚! 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我弄死你!”
宋公子赶紧爬了起来,惊慌失措,向楼下跑去。
楼里面的伙计、客人和姑娘们,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大家都别看了,各干各事吧。”
王泰拱了拱手,众人看没有什么热闹,便各自散开。
“大哥,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丁香带着王泰进了刚才的房间,王二则是在门外守着。
“妹子,这样的场合鱼龙混杂,早晚要出事。你还是不要干了。”
王泰的话,让丁香心头一热。看来,这个男子还是很关心他。
“大哥,人总要吃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我只是弹琴奏曲,其他的什么我都不会干!”
丁香信誓旦旦,仿佛怕王泰不相信,加重了语气。
“妹子,大哥自然相信你!”
王泰沉吟了一下,继续说了起来。
“大哥今天来,是想让你到大哥办的新学堂里去当老师,你觉得咋样?”
丁香不由得心头一颤。
“学堂,老师,我……”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咱们自己办的学堂,我想让你担任音乐教师!”
咸阳县、王家庄、训练场。
“裴医官,多谢你了!”
年轻的乡兵站起来向裴世和告辞,打着石膏的左臂用绷带挂在脖子上。
“回去好好修养,记得到时间再来检查!”
裴世和点了点头,向乡兵叮嘱了一句。
乡兵向裴世和鞠了一躬,退出了医务室,门又被重新闭上。
裴世和坐回椅子上,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较场发呆。
女儿去了新办的“关中学堂”上学,中午家里没有人,他也不必回去做饭,就在练兵场的食堂解决。
不仅仅是自己的女儿去了学堂,王家庄十几个和女儿一般大小的女孩,都是去了学堂读书。她们的年龄,都没有超过13岁。
许多人都不愿意送女孩上学,裴世和也是一样的心思。不过,王泰是他的顶头上司,王泰强制庄子里的女孩子们去上学,女儿又想去,他便没有理由拒绝。
无论如何,他得给自己的恩主一个面子。
满目疮痍的咸阳城,由于陕西灾荒不断,战乱频繁,城中被毁坏的那些建筑,一直还没有彻底恢复起来。尤其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城里看起来更加的破败。
不知什么时候,咸阳城南的几片建筑被修砌一新,和废弃的练兵场一起,成了一所可容上千人的大学堂,学堂门口挂起了关中学堂的牌子,每天有成百上千的孩子上学,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而在这6~13岁的孩子当中,可以看出,有一些是女孩,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是特别显眼。
其实这样的学堂,在渭水南岸也有一所,那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容量更大。
宽敞的教室,桌椅虽然新旧掺杂,但表面整洁平滑,没有任何的毛刺和大的缺陷。
不同于以往的老学堂,“关中学堂”的每个教室前面,都有一块黑漆制成的木板,老师用来写东西授课。而教师在黑板上书写用的,也不是以
前的毛笔,而是用石膏制成的白色粉笔。
黑白相间,清晰明了,方便实用,这也是学堂授课的一大特色。
至于学生平常写字用的也不是毛笔,而是用石墨制成的铅笔。和粉笔一样,同样是学堂的一大特色。
如果打开学堂的课本,就会发现,所有的课本都和市面上刊印的书籍不一样。市面上的书籍都是竖排,由右向左;而学堂课本里面所有的文字都是自左向右、横排读写,两者完全不同,这也是学堂课本的一大不同之处。
还有就是所有课本里面的文章,都加入了标点符号,这使的文章看起来特别容易理解,也是学堂课本的另外一大特色。
数学课本里面,必修的内容增加了一点,那就是学堂所有的学生从一开始都必须学习阿拉伯数字,从0~9,并且加入了乘法口诀。这对于学习数学时,数字上的写作方便,的确是很大的一个改进。
“关中学堂”的另外一大特色,就是学校有军事体育课,学生除了学习文化知识,每天还要上体育课,进行军事训练。
“关中学堂”的特色还有许多,但家长们,尤其是那些底层百姓、流民们,他们之所以愿意送孩子来,就在于学堂授业解惑,一切都是因为免费。
甚至,那些家境特别贫寒的学生,还会得到学校的照顾,比如免费住宿、免费在学校食堂吃饭等等。
学堂的另外一大特色就是,学堂当中有女学生。相对于其他学堂清一色的男生,“关中学堂”可谓是开了先河。
都说“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大多数百姓看来,一个女孩子,出去上学,抛头露面,岂不是离经叛道,有伤风化。
女子通文识字,能明大义者,固然是为贤德,但这样的女子不可多得。一旦识文断字,大多数女子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德的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关中学堂”招收女学生,此举在咸阳城惹起轩然大波,但却并不影响许多女生入学。原因在于,关中学堂的教育是免费。
除了自己用的纸笔,其他包括课本书籍,都是学堂无偿分发给学生。
无偿上学,这又是“关中学堂”的一大特色。
“关中学堂”一经推出,便是饱受质疑。有人说它离经叛道,又有人说它异端邪说,也有人赞它开启先河,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事实却无法改变,那就是,“关中学堂”始终是人流如织,学生越来越多。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人才,需要长时间的培养,出自孜孜不倦的经年教育,培养出掌握数学、物理、天文学、化学等经世致用的有用之才,而不是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的八股之辈。
王泰投入许多,呕心沥血,想要达成的,不过是后世强国强民的不二法则: 义务教育。
日本自明治维新,义务教育开始普及。1872年发布《学制令》,其中规定,小学教育共8年,前4年为义务教育。
1909年,日本义务教育延长至6年。国家要求所有适龄儿童都要接受六年的小学教育,学生入学率从1872年的28%,到1910年的98%。
可以说,日本的强大,来源于其在教育上的巨大投入,国民整体素质提高,经济飞速发展,国力昌盛,日本也一跃成为世界强国。
而崇祯年间天灾不断,战乱频繁,百姓吃饱肚子都成问题,谁还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孩子上学?
王泰心情迫切,他想通过类似于义务教育的免费上学,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才来。毕竟,人才才是一个民族的根本和未来。
6~13岁的孩子必须上学,不让孩子上学的流民,他们种地得到的不过为三成,而送孩子上学的都是五成。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冲着那两成的粮食,百姓也不得不把孩子送往学堂。
而王泰,也被百姓戏谑地称为“人傻钱多”,尽管并无恶意。
而王泰,他也心甘情愿,做这样的傻子!
第89章 小技
几天来一直检查炮样,绘制图纸,鲁昭忙的晕头转向。昨天晚上,他又是谁的很晚,迷迷糊糊中有人敲门,鲁昭揉着眼睛,打开门,原来是董士元。
“神父,公子来山上了,他让你过去一下,说是炼出好铁了!”
董士元的话,让鲁昭心里一惊,赶紧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大人,你真是高人啊!”
刘志高和一般铁匠站在冶铁炉前,看着红色的钢水顺着槽子滚滚而流,落入钢池,一个个都是涨红了脸蛋。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这还不是后世的烂梗。
“大人,你建了这蓄热炉,炉里用的都是热风,这热……温度一下子高了不少,炼出的自然是上品了!”
叫方大憨的铁匠由衷地赞叹道。
明朝虽然冶铁技术领先世界,但明代的炼铁炉都是开放式,虽有畜力鼓风,但因为无法有效聚热与留热,热效率不高,没有办法提高温度,炼出真正意义上含碳介于0.2%~2%的钢。
蓄热炉把开放式冶铁炉变成了封闭式,炉温自然升高。再加上洗煤炼焦后的高热燃料,钢水自然就炼出来了。
不过,王泰是个外行,怎样建造蓄热炉,用什么样的耐火材料,他都是外行。他只是提出想法,具体做的,还是刘志高和方大憨这些铁匠。
“大人,你真是神了! 小人们以前只能炼出的都是铁块,最多有一点铁水。你可真是厉害,炼出来的都是铁水!”
刘志高由衷地赞叹道。
“刘师傅,这叫钢水,不是铁水。你们第一道炼出来的是生铁,炒过以后,或者是铁水,或者是钢水。今天的是钢水,要记住了! ”
王泰郑重叮嘱道。
炒铁炉炒出来的熟铁,是含碳量0.2%以下的铁,钢的含碳量则是低于2%,高于0.2%。炒铁时,铁匠们使用柳木棍搅拌生铁,搅拌的同时会逐渐烧去柳木棍,使生铁混入更多碳,可以直接炒出含碳量低于生铁,高于熟铁的钢来,
“大人,蓄热炉、洗煤、炼焦,这都是为了提高温……度。但在炼铁的时候,你让加入石灰和生石灰,这又是为何?”
又一位铁匠,提出了问题。
王泰不由得一阵头疼。这些铁匠,一个个像好奇的孩子,问题太多。也可能是这些问题,正好挠到了他们的痒处。
“冶铁时,加入这个石灰和生石灰,是作为炼铁时的除渣剂,以除去铁矿石中的硫和磷,这样炼出来的铁和钢就要好的多。”
王泰拿起几块铁矿石,向众人演示和讲述。
“咱们老祖先,以前用木材冶铁,炼出来的铁,质量就好些。咱们现在冶铁用的是煤炭,煤炭和铁矿石,这两样东西里面,磷和硫的含量都比较高。这样一来,炼出来的铁就脆,质量不好。除了打造的刀枪容易折断,造的火炮的也容易炸膛。”
他看了看众人,问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中国自古采用木炭炼铁,宋明之后改采煤炭炼铁,其本质原因,就是森林砍伐严重,木炭供应无法保证。煤炭硫磷含量高,以至于冶铁质量下降,铸造的枪炮容易炸裂,这也是中国火器落后西方的重要原因。
众人似懂非懂,都是纷纷点头。大家也都明白,加入了石灰生石灰,冶炼出来的钢铁,确实要好的多。
“大人说的不错! 小人大概明白了!”
人群之中,刘志高点了点头,欣喜道:“有些煤炭烧着恶臭,就是里面的硫磺多。
还有很多铁矿石,由于含硫多,用来造硫磺。加了石灰,铁里杂质少,质量好的多,打造出来的刀枪,锋利、韧性上也要强上许多。”
刘志高摆摆手,一旁的年轻汉子赶紧拿了几把腰刀过来,寒光闪闪,看起来都觉得锋利异常。
“公子,你看,这是小人们刚打造出来的刀枪,比小人以前打造的,可是结识多了!”
王泰拿起腰刀,试了试刀身,赞赏地点了点头。冶铁质量的提高,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除了便于铸造高质量的火器,也能带来巨大的连锁效应。
不说军事上,就是应用于民间,也是利国利民。
“大人是天神下凡! 神仙啊!”
“大人是什么都知道啊!”
铁匠们纷纷恭维,发自内心。
吃饱喝足,每月二到五两银子的收入,绝不亏欠,这样的高薪待遇,也许在太平年间不算什么,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高收入、高待遇了。
“高手在民间,你们才是高手!”
王泰一阵心虚,也赞扬起工匠们来。
与其说自己给了这些人新生,不如说因为这些人的智慧,历史才有可能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文明才不会断层。
“神父,你也来了!”
一转眼,看到鲁昭站在人群之中,听的仔细,王泰大声叫了起来。
这位苦行僧,不会是来偷听的吧?
“王泰,你真是大明最聪明的年轻人啊!”
鲁昭走了出来,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王泰,我是来给你看炮样的。我刚看见河边人们在洗煤,还要再炼焦。这应该是你的想法吧?”
王泰微微一笑。这些后世人人皆知的小玩意,几百年前,还是一样震惊世人。
“神父,刚开采出来的煤叫原煤,原煤里面有许多杂质,煤的品质也不同,各种质量等级的煤混杂在一起。洗煤就是将原煤中的杂质剔除,将好煤和劣质煤分开。洗煤后的精煤,再来炼焦。”
“神奇的东方天朝,充满智慧的中国人!”
鲁昭连连摇头,惊叹不已。
来到炒铁炉前,看到已经是曲柄连接的搅拌装置,竟然是水力带动,鲁昭又结结巴巴起来。
“王泰,这是谁设计的,这方炉怎么还有一个外围炉? 这竟然是水力驱动!”
他不知道的是,明末的这种炒铁炉,欧洲直到18世纪下期才会发明,中国比欧洲,足足早了150年左右。
“神父,这都是大人搞出来的。这个叫炒铁炉,说是可以得到低什么“碳”的熟铁。至于这个炉子,叫蓄热炉,说是可以提高炼铁的温度,能省焦炭,还能炼出好钢。”
董士元夸大其词,其实只有蓄热炉是王泰的点子,炒铁炉、炼焦,大明已经有了先例,并应用到了实际应用中。天工开物中,已经有明确的记载。
鲁昭却是连连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王泰,王大人,你是个大科学家,很了不起!”
果然,真如他所想,这王泰不是个简单人物,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他要是真的放弃了来这里铸造火器,恐怕这些高深的科学技术,他就没有办法了解到。
就比如那定装火药,若不是王泰的介绍,他也不会掌握。
“上游的水坝建起来了吗?”
看到炒铁炉的曲柄是水力带动,洗煤也是水力带动,王泰暗自思量,
水坝应该已经建起来了。
“公子,水坝已经建起来了。刚开始经常渗水,后来用水泥补了一下。杨震说,回头要再补建一下,全部用刚刚生产出来的水泥。”
董士元的话,让王泰呆了片刻。
他的急躁,让下面的人个个拼命向前,不知不觉,盲进的恶果已经露出苗头。
山腰一处水流平缓的狭窄谷底,一道长一百多米,宽约两米,高十几米的水坝耸立,连接两旁的山体。六七个铁闸门处于大坝之中,用来泄洪排水。大坝虽然规模不大,但气势威猛,雄壮异常。
“公子,这水坝拦水,除了可以用在冶铁、洗煤上,也可以用来储藏水,秋冬季节用于饮水。”
王泰点了点头,郑重叮嘱道:
“这里要派专人把守,防止发生事故,也要严防有人破坏。秋冬枯水季节,正好可以加固。”
马上就要入冬,赶在那个时候加固,使用土水泥,也许用不了半个月,就可以加固完成。
不过,这样一来,火铳和火炮的打造就会慢上许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都说清军“满万不可敌”,清军到底有多勇,王泰不知道。可是王泰知道,血肉之躯无法抵挡钢铁洪流,再勇猛的士兵,也经不起炮击。
“王泰,这个炉子也不错,设计的很好。也许,我可以把它介绍到欧罗巴去。”
看到岸边土屋门口圆柱形的蜂窝煤炉,上面的水壶冒着热气,鲁昭又是感慨了起来。
董士元刚要说话,鲁昭摇了摇手指头,阻止了他的话语。
“不用问,这也是王大人发明的吧?”
董士元看了看王泰,傻傻地笑了起来。
王泰摆了摆手,微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神父,你就在这里安心铸炮,有什么需求,可以找刘志高和董士元,实在不行,直接找我!”
鲁昭摇摇头,笑道:“王泰,铸造火器,其实你不用找我,你下面的这些铁匠,一个个都是人才,尤其是那个刘志高,中国的科学家。他们造火炮,不会比我差!”
王泰哈哈一笑,看来这个鲁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狂傲。
“神父,他们也许会造火器,但是,他们一定没有你造的好! 你才是枪炮大师,你不用谦虚!”
造过和没造过,一目了然。就凭鲁昭手上的这些火炮、火铳图纸,刘志高等人一时半会也画不出来。
“王泰,你这铁坊里,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跟军队一样,管理的很好! 我真希望,欧罗巴也有这样规范的作坊!”
鲁昭的感慨,发自肺腑。
铁坊的管理十分严格,尽管炼炉旁温度十分高,但所有的工匠都要穿窄袖紧身的制服,袖口和裤管捆扎,以防做工时发生意外。
更有甚者,所有的工作人员除了戴帽子,有的还要戴口罩,同样也是为了安全。
所有人一样的制服,做事规规矩矩,看起来,真的如军队一般,其实不过是后世的产业工人。放到这个时代,的确有些超出时代。
“神父,我看了你这些炮样,500斤以下的各种火炮,你先各造几门样品出来。”
王泰仔细看了看图纸,选出了几种。
“那么火铳,你是要这种手铳吗?”
鲁昭拿出手铳的图纸,放在了桌上。
“手铳先放后一些,先从燧发长火铳开始,是长枪,和鸟铳类似长度的长枪!”
第90章 铁厂
高耸的水泥墙贯穿东西,中间是巍峨的大铁门,铁门口的卫兵荷枪实弹,令人敬而远之。水泥墙上则是不断有卫兵来回巡逻,上面一门门的青铜火炮泛着寒光,卫兵们面色肃穆,如临大敌。
进了铁厂大门,里面同样是戒备森严。一条大路从大门把铁厂分成两半,一排排的房整齐排列。房屋的墙上,以及两边随处可见的木牌,“严禁烟火”、“安全生产”的标语大字清晰。
仅仅是几个月时间,南山的铁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重新建立起来的几座高大的冶铁炉,还有那些沿着水流建立的一座座水力机械带动的工棚、作坊,很有些鸟枪,换大炮的味道。
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明境内,这样“高科技”的铁坊也是绝无仅有。尽管它的产量不大,几乎也都是传统的铁匠,但它的高技术量,已经是非比寻常,超越时代。
“公子,这罩甲穿起来,真是威风啊!”
斗笠盔戴于头上,身披罩甲,董士元在院子里踱步,顾盼自雄。
“威风是威风,就是太费银子了!”
新铠甲穿在身上,固然威风凛凛,英武不凡,但王二始终觉得,也太花钱了。
一身铠甲,加上头盔,不算鸳鸯胖袄,已经是10两银子,几乎相当于普通官兵一年的饷银。
“公子,其实这布面甲也不错,配上咱们的铁片,不比官军的罩甲差!”
明军之中,普通士兵多为布面甲,一般为红色或暗红色,一般的军官都是罩甲,少数的高级将领才穿山文甲。
“长枪兵、刀盾手、骑兵都用罩甲,火器兵服布面甲。”
王泰微微思量了一下,断然做了决定。
徐家沟打个弱不禁风的土匪,都死了好几名乡兵,轻伤上百。若是有甲胄贯身,伤亡如何,不言而喻。
“公子,这一身下来,可是要赶上边军了!”
王二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一身铠甲,加上刀枪弓箭,可是要花大把的银子了。
陕西巡抚孙传庭的标营,兵力约万人,骑兵3000,步兵7000,他们也不是人人披甲。咸阳乡兵的装备,可是要超过秦军了。
“处之,全军披甲,小心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谨慎些。”
一旁的文世辅,轻声说了出来。
历朝历代,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禁甲不禁兵”。个人可以持有刀剑,但若是私藏铠甲,便会被治以重罪。唐律规定,私藏铠甲三领,便会被施于绞刑,而宋元更为严格,私藏全副铠甲便会被处死。
如今虽然是兵荒马乱,私人豢养家丁,藏铠甲兵器者不在少数,但还是不要太张扬,以免树大招风。
王泰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罩甲和布面甲同时打造,乡兵所有人,披布面甲即可。”
他不想越界,也不想坐失良机,什么都不做。未雨绸缪,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强。
“处之,我看了你这铁……厂,刀枪剑斧都有打造,工匠学徒也不少,怎么这打造羽箭的,只有这么稀稀拉拉几个人?”
看到两个铁匠带着三四个学徒,正在“叮叮当当”打造着箭头,文世辅疑惑不解。
弓箭可是军中远程武器,制作也并不复杂,王泰自己都是射箭高手,文世辅实在不明白,王泰不制造大量的羽箭,难道是定有隐情。
“公子,文公子说的是! 这火铳不如弓箭好使,你怎么不打造弓箭,训练弓箭手呢
?”
王二附和着文世辅,也是问了起来。
“文兄,我来问你,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要花多长时间?羽箭的有效射程又是多少?”
文世辅一愣,随即回答了起来。
“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大概需要2~3年时间。至于有效射程,骑射大概在50步左右,如果是步弓,应该在60~70步左右。”
“文兄,一个弓箭手,需要2~3年的时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训练他们。”
王泰微微一笑,说话也是清风细雨。
“训练火铳兵,两个月就成。要练成弓箭手……。东虏自小练习弓马,咱们练的再好,能胜过东虏吗? ”
火器代替旧式兵器,这是历史的前进,他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公子,只要训练好了弓箭手,再披上铁甲,东虏就那么点人,还不是照样杀他个屁滚尿流!”
王二还是不死心,在一旁嘟嘟囔囔。
“和东虏拼射箭,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王泰瞪着王二,对他的愚昧和不开窍表示愤怒。
“再说了,战争就有死伤。弓箭手要是打光了,难到我再花几年功夫去训练弓箭手? 不能因为火铳不好用就放弃,只要勤加练习,熟能生巧,火铳使用就会简单!”
王二脸色通红,再也不敢吭声,退了回去。
其实王二这种想法,不但在乡兵中普遍存在,即便是在大明各个官军中,不喜欢火铳也是相当流行,官兵更喜欢刀枪弓箭。
原因当然很简单,一是训练有素,才能使用火铳。但以大明官军的腐朽,想要实现这一点,恐怕比登天还难。
第二点就是随着克扣和贪污,使得火器制造的经费大大折扣,以至于生产出来的火铳质量粗劣,经常发生炸膛等故障,使得官兵的选择更加容易使用的刀枪弓箭。
这就和后世的岛国一样,因为资源的缺乏,始终对冲锋枪和机枪这种连珠发射、消耗弹药快的更好的武器缺乏热情。归根结底,还是财政上的掣肘。
“这火铳,是大势所趋,谁也不能质疑!”
王泰脸色凝重,加重了口气。
“火铳的杀伤射程,一般都在七八十步,和弓箭手相比,射程和训练上有天然的优势。乡兵以后都要用火铳、火炮,长枪兵和弓箭手,都会被淘汰!”
还有一些优点,王泰并没有说明。比如火铳可以连续射击,弓箭还要受下雨等天气影响。
他并不用完全说明,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付诸实施即可。
“处之,你要换掉长枪兵,还是要慎之!”
文世辅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万历年间,萨尔浒之战,我朝大军损失超四万,丢失的火铳火炮即在两万以上。这已经证明了,我大明官军过度依赖火器,并非明智之选。若是能有一部分弓弩手和长枪手,或许不至于如此惨败,国本动摇。”
萨尔浒之战,明军共损失兵力约45800余人,战死将领300余人,丧失骡马28000余匹,损失火器20000余支,可谓是功败垂成,元气大伤。
后金凭借此大胜,夺取了辽东战场的主动权。而明军遭此惨败,开始陷入被动,随后数年,辽阳、沈阳、广宁等重镇相继失守,明朝退守辽西,完全陷入被动。明朝方面自此由进攻转为防御,后金方面由防御转为进攻。明朝最后
失去大部份辽东领土,山海关以外仅余少部份土地如锦州、宁远、杏山、塔山等地。
“文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王泰摇了摇头,断然否决了文世辅的推论。
“萨尔浒之败,一为主帅杨镐分进合击,愚蠢之至;二为官军腐烂,一盘散沙,不堪一用;三为杨镐不顾气候恶劣,强行发兵,可笑可叹至极。最后则是火器质量低下,难以有效杀敌。归根结底,还是人在作祟,又与火器何干?”
文世辅脸上一红,勉强点了点头。
或许王泰所说的不错。决定战争成败的,不是枪炮,而在于人。
“公子,咱们还是去看火炮吧!”
王二不失时机地打破了尴尬。
“神父,这就是你造的火炮!”
试炮场地上,几门崭新的火炮依次排开,很是吸引眼球。
鲁昭也是有些得意,指着眼前的火炮。
“王泰,要不要打几炮?”
王泰心里一阵恶寒。原来这一句恶俗话,已经在数百年前登堂入室。
“这炮车不错!”
“当然不错,这是我根据你的建议,让刘志高师傅他们设计出来的双轮单轨炮车,轻便快捷,方便使用!”
王泰微微一怔,他什么时候提出过这样的建议,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上次不是说,你要的不是上千斤的铁疙瘩,而是方便移动的野战火炮。我和刘师傅商量了一下,只能从炮车的重量上下手了。”
鲁昭继续说道,神情间有些骄傲。
”这就是我根据你的要求,和刘师傅一起设计出来的新炮车,绝对可以野战,绝对没有问题!”
鲁昭的话,让王泰哈哈笑了起来。
他弯腰仔细观看,抚摸着火炮,就像抚摸着一件艺术品一样。
炮车用螺旋铁柄来调整火炮的射击角度,可以更加有效的打击目标,更增加了火炮的灵活性。
“神父,你加了炮耳和照门准星,亏你想的周全!”
王泰竖起了大拇指,鲁昭有些不好意思。
“王泰,这是我做的测距标尺,方便在战场上应用,你回头让人多做一些。”
王泰点了点头,嘱咐了下去。
明朝后期,对自然科学知识的匮乏,使得火器的发展,已经落后于同时期的西方。同时期的西方,瞄准照门和测距标尺是火炮的标准装备,是炮手的必备装备。欧洲炮手开炮,是以仪器来校准,以经验来辅助,而大明炮手则完全依靠经验,火炮的命中率,可想而知。
“王泰,这是300斤的将军炮,长120厘米,可以发射7斤的实心铁球,也可以发射霰弹。火炮放在炮车之上,总重500斤,行动便利,十分适合野战。实心弹可以打两里左右,霰弹以500米最好。”
“这是威远炮,仅重150斤,长一米,十分轻便,可以放在车上,也可以放在马背上。使用的时候,士兵可以对着准星估测距离,调整火炮角度进行打击。实心弹射程能达到三里,霰弹在300米的射程,不过铅弹的能散布能达到40米,杀伤面积大。”
看到最后一门火炮,王泰哈哈大笑了起来。
“佛朗机炮,配子铳,射速快,为军中利器。”
“王泰,要不要打几炮试试?”
鲁昭恶寒的话语,不失时机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