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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沉的命运     大明匹夫txt下载     大明匹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章 名士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淮河,从南京南城穿过,缓缓注入大江。

    秦淮河,六朝烟花之地,自隋一统天下,秦淮河自此衰落,不复昔日盛况。

    日月穿梭,王朝更迭,南京城默默无闻,直至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南京,秦淮河才又恢复了昔日六朝的荣光。

    朱元璋以海内承平,思与民偕乐,命工部建十酒楼于江东门外,而五楼专处以侑酒歌妓者,两京教坊官收其(娼妓)税,谓之脂粉钱。

    官方鼓励,上行下效,沉寂数百年的秦淮河再度莺歌燕舞,富庶繁华,文人墨客、达官贵人云集,夹岸楼阁,中流箫鼓,日夜不绝。

    秦淮河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士风萎靡,读书人崇尚奢侈享受、眠花宿柳,官员骄奢淫逸、政务荒驰,多有沉迷于此流连忘返者。殊不知民生凋敝,山河动荡,百姓水深火热。

    华灯初上,河畔一处雕梁画栋之中,人声鼎沸,丝竹管弦,香鬓靓影,美酒佳肴,恍如天上人间。

    “虞山先生到了!柳儒士到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白面老者,在一个俊俏的年轻书生的相挽下,笑容满面进了大堂,引起堂中数十人一阵喝彩声和欢呼声。

    白面老者向众人回了一礼,一番推辞,和女扮男装的年轻俊俏书生在主位做了下来。

    白面老者钱谦益,东林领袖之一,曾在京师为礼部侍郎,位高权重,以文誉满江南,士人尊称为虞山先生。

    历史上,此人以“水太凉”而为人不齿,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至于他身旁女扮男装的“柳儒士”,自然就是“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事了。

    柳如是出身微贱,与当代名士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等都有过一段恋情。其中与陈子龙的一段情愫,双方情切意笃,长居松江南楼,赋诗作对,互相唱和。可惜南楼唱和的美景不长,陈子龙元配张氏带人闹上南楼。柳如是不甘受辱,毅然离去。

    崇祯十一年,二十岁的柳如是结识了原朝廷礼部侍郎、28 岁即得探花、文贯天下的钱谦益。崇祯十三年,柳如是与钱谦益再相遇,钱在其居住之半野堂之处以“如是我闻”之名另筑一“我闻室”以呼应柳如是之名。二人徜徉于湖光山色,诗酒作伴。柳如是感其深情,愿嫁此时已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崇祯十四年,柳如是嫁给了东林领袖、文名颇著的钱谦益。钱谦益娶柳如是后,为她在虞山营建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

    两人居于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甚欢。钱谦益戏称柳如是“柳儒士”。

    而今天在场的江南名士,就有柳如是的旧爱陈子龙,只不过时过境迁,二人早已没有了情愫之念。

    “石斋先生,你也来了。”

    钱谦益坐下,向一旁脸色肃然的黄道周拱拱手,笑容可掬。

    “虞山先生,幸会,幸会!”

    黄道周赶紧回了一礼。他虽然曾是詹事府少詹事,可是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相差钱谦益太多。

    崇祯十一年,黄道周因指斥大臣杨嗣昌等私下与清廷议和,被崇祯皇帝怒斥,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崇祯十四年春,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前月,江西巡抚解学龙以“忠孝”和才学为由向朝廷举荐黄道周,说黄道周通晓经书,可以担任辅臣。崇祯帝听后大怒,下令逮捕解学龙入狱,以“伪学欺世”之罪重治 。由于几位大臣力谏,改为解学龙廷杖八十,解学龙和黄道周一同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黄道周是复社领袖陈子龙和夏允彝的恩师,二人力邀黄道周曾经此次复社的聚会,赋闲在家的黄道周,自然无法拒绝。

    钱谦益和堂中众人见礼,他仔细看了一眼众位名士,不由得“咦”了一声。

    “各位,怎么冒辟疆没有来?”

    冒辟疆叫冒襄,世家公子,复社名士,同江南名士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过从甚密,人称“四公子”。他们年龄相仿,意气相投,或结伴同游,或诗酒唱和,或抨击阉党,或议论朝政,希望改革政治,挽救国家危亡。

    冒襄才高八斗,虽然屡试不第,但一向活跃,谁知道这次复社聚会,竟然没有他的身影。

    “冒辟疆去了苏州,听说去阊门外的横塘寓所寻访梨园名伶陈圆圆。他这会恐怕是满怀软玉,乐不思蜀了!”

    “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轻摇折扇,满脸的笑容。

    候方域之父侯恂曾为户部尚书。但因靡饷误国被被削职入狱。不过,最近京中传出风来,候恂就要出狱,所以候方域也是兴奋不已。

    “冒辟疆真是风流,这边是南曲名妓李湘真,那边有梨园名伶陈圆圆,秦淮河上还有一个名妓董小宛,家中还有苏氏。冒辟疆不爱江山爱美人,真是令人羡慕啊!”

    钱谦益晃着花白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候方域。

    “候公子,你的那位李香君,《琵琶记》没少弹吧。”

    候方域和钱谦益相对一眼,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一旁的柳如是也不为忤,轻轻一笑,目光转向了堂中诸人。

    候方域的闺中人李香君,与马湘兰、顾横波、卞玉京、董小宛、寇白门、柳如是、陈圆圆并称为“秦淮八艳”。李香君是南京秣陵教坊名妓,她歌喉圆润,但不轻易与人歌唱;丝竹琵琶、音律诗词亦无一不通,特别擅长弹唱《琵琶记》,所以钱谦益有如此一问。

    “秦淮八艳”中,马湘兰已经仙去,顾横波嫁了江左名士龚鼎孳,洗尽铅华,改名换姓“徐善持”;卞玉京名震秦淮河,与陈圆圆齐名;寇白门则是和声势显赫的保国公朱国弼交好,已有白头之约;柳如是嫁给了钱谦益,陈圆圆和董小宛钟情于冒襄,李香君与候方域比翼双飞。

    这些个青楼女子,不过是这些贵公子的枕边客,不过双方一拍即合,不过寻常人家,也入不了这些女子的法眼。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几分才华,谁也不敢在这些奇女子的香闺出没。不过寻常人家,也不会懂得这些雅事,更不用说诗词风流了。

    这些女子也许有才有德,可她们所委身的这些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男人们,个人节操,自有史书记载。

    顾横波嫁给的江左名士龚鼎孳,与吴伟业、钱谦益并称为“江左三大家”,崇祯七年进士,官兵科给事中。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后,为直指使。清军入京后,迎降,迁太常寺少卿,后累官礼部尚书,长袖善舞,三姓家奴。

    寇白

    门委身的保国公朱国弼,大明第8代保国公,弘光元年,与明朝一众勋臣在南京投降清朝,封三等阿达哈哈番(轻车都尉)。

    柳如是嫁给的钱谦益,“水太凉”一事千古流传,好在此君还有些廉耻,私下里抗清,算是博得世人一丝怜悯。

    至于卞玉京钟情的吴伟业,“江左三大家”之一,崇祯四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左庶子等职。清顺治十年应诏北上,次年被授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底,以奉嗣母之丧为由乞假南归,此后不复出仕,算是有些节操。

    候方域,“四公子”之一,李香君的恩客,上《上三省督府剿抚议》于清山东三省总督张存仁,使得张存仁在顺治八年才水淹榆园义军。

    候方域后回想起自己遭遇坎坷,除诗文一无所成,悔恨不已,又因违心参与顺治八年乡试,认为自己失节于明,便将其书房更名为“壮悔堂”,表示其壮年后悔之意。清顺治十一年十二月,37岁的侯方域因国破家亡,复明无望,郁闷在怀和思念李香君,染病身亡。

    至于陈圆圆嫁冒襄不得,不得已委身的那位“古今第一大汉奸”吴三桂,此人的节操,可谓是碎了一地,马里亚纳大海沟或东非大裂谷都填不满。

    算起来,只有“四公子”之一的冒襄,这个浪荡不羁的风流子,清军入关后,隐居山林,不事清朝,全节而终。而他和董小宛的爱情故事,也算是一段传奇。

    在坐之中,“四公子”中的陈贞慧和侯方域列席,方以智因为在京城为官,为翰林院检讨,担任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而未能前来。而冒襄去了苏州探访陈圆圆,“四公子”只来了两个,也使得聚会冷清不少。

    “张乾度先生到了!”

    随着外面兴奋的声音传来,大厅里的人,不由自主都是站了起来,欢呼声、喝彩声、尖叫声连绵不断,比起钱谦益进来的场面,还要热闹许多。

    钱谦益心头不快,却也是站了起来,脸上都是笑容。

    一个折扇纶巾的四旬男子走了进来,棱角分明,颧骨微微突出,双目炯炯有神,再配上他异于南方人的高大的身躯,气势迫人,儒雅俊朗,一看就非同常人。

    张溥,苏州府太仓人,与同乡张采齐名,合称“娄东二张”,复社领袖,精通诗词,尤擅散文时论。

    如果王泰在此,或许也会恭恭敬敬,迷弟一枚,因为后世语文课本上大名鼎鼎的的《五人墓碑记》一文,便是出自此君之手。

    称此君一句“海内大家”,也不为过。

    张溥和众人见礼,分头坐下,他看了一下屋中的名士,眉头微微一皱。

    “懋中兄,怎么没有看到伯祥兄?”

    陈子龙字懋中,时人将他和张溥一起,视作复社党魁。至于张溥提及的伯祥兄,则是和王泰在河南开封府晚宴上有过口舌之争的杨廷麟。

    陈子龙参加会试 ,与好友夏允彝同中进士,房官即为黄道周。夏允彝、陈子龙、杨廷麟三人志同道合,如胶似漆,有名的三人组,却不知为何这次杨廷麟没来。

    “伯祥自河南归乡后,垦荒赈民,躬耕原野,整日里灰头土脸。此次集会,我曾书信于他,被他给婉拒了。”

    陈子龙的话语里面,有一丝说不出的唏嘘。

第8章 复社

    河南,王泰?

    张溥微微一愣,随即眉头一皱。

    “伯祥性格刚烈,太过书生意气。河南巡抚王泰,不过一咸阳匹夫,他的一番胡言乱语,不至于让伯祥如此耿耿于怀!”

    黄道周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陈子龙,也是附和起了张溥。

    “河南巡抚王泰,不过是杨嗣昌和阉党的一条恶犬而已,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的胡言乱语怎能当真?懋中,你再写书信给伯祥,让他不要执着。”

    “先生说的是,随后我去江西一趟,再和伯祥谈谈。”

    陈子龙无奈,只有点了点头。

    不过,在他看来,杨廷麟在家乡干的不错,乐在其中,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自己的主张。

    他早就对王阳明“心学”的后继传承者中泛滥的“空谈之风”大为不满,也曾大声疾呼“经世致用”,并与好友徐孚远、宋徵璧一起,摘取涉及时务和国政的文章,撷英博采,编写《皇明经世文编》,学以致用。

    因此,在他看来,杨廷麟垦荒屯田,躬耕赈民,乃是善举,干实事,没有必要打扰。

    难道说,大家坐而论道,破口大骂,就能让这世道好起来?

    “张先生,黄先生,这位河南巡抚王泰,我怎么听到看到的,和你口中所说的咸阳匹夫,大不一样啊。”

    张溥正要开始今天的主题,清脆的女声响起。

    不但是钱谦益,就连陈子龙也是一阵头大。柳如是嫉恶如仇,心直口快,她既然开口,就没有虎头蛇尾、轻易罢休的道理。

    “柳儒士,此话怎讲?”

    张溥双目一张,目光炯炯,看向了柳如是。

    今天是复社的大事,事关朝廷内阁首辅的推举。这个柳如是,她又来搅什么局,添什么乱。

    “各位,王泰带领八千汉家子弟,在济南城大杀鞑子,在襄阳城灭了献贼和曹贼,洛阳城又打的李闯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柳如是丝毫不顾旁边钱谦益的低声劝阻,继续说了下去。

    “王泰在河南兴修水利、垦荒屯田、兴盛百业,兴办教育,活民无数,百姓尊其为“活菩萨”,各地难民纷纷涌入河南之地,称之为“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她看着黄道周和张溥,冷冷一笑。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会是匹夫吗?”

    江南这些文士,眼里容不得别人的好。明明王泰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事情,怎么到了他们这是,屁都不是,还居心叵测。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还是阉党余孽!”

    张溥乃是复社领袖,雄谈善辩,柳如是的话让他一句“阉党余孽”,在道德层面上就让王泰落了下风。

    “阉党祸害忠良,干扰朝政,致使朝堂奸邪当道,民不聊生。王泰阉党之人,所做只不过蛊惑人心,欺上瞒下,这等奸邪之人的传闻,不提也罢。”

    张溥并非无的放矢。近年来,中原报纸不断涌入江南,对东林和复社大有贬义,而对河南新政的王泰,却是大为赞赏。这也让性烈如火的张溥,愤愤不已。

    东林党人国之栋梁,复社名动天下,针砭时弊,宗经复古、经世致用,怎么会让在些报纸批评的一文不值? 这其中,一定有人作祟,说不好就是那个王泰从中挑拨,中伤复社。

    “王泰阉党余孽,逢迎拍马,小人得志,此乃国家不幸,大明不幸!”

    黄道周也是脸色铁青,愤然出口。

    “信口雌黄,才是国家不幸,大明不幸!”

    看柳如是拍案而起,脸色通红,陈子龙心头一惊,头垂的更低。

    看来,这位“柳侠士”,今天要血战到底了。

    “两位先生,我倒想问一下,皇帝铲除了魏忠贤一党,如今的大明

    朝,还有阉党吗?”

    大明朝还有阉党吗?

    柳如是的话,让堂中众人都是一愣,各自低头沉思。

    天启皇帝年间,大宦官魏忠贤专权,一大批朝官依附其权势,阉党势力达到历代顶峰;崇祯皇帝即位之后,魏忠贤先被免职谪去凤阳,后被迫在路上自杀,阉党主要成员伏法,阉党势力受到致命打击。

    要说现在朝中还有阉党,实在是有些牵强。

    “高起潜见死不救,致使卢象升兵败身死,他不就是阉党余孽吗?王泰依附高起潜,不就是阉党之人吗?连孙传庭他都能背叛,他不是奸邪之人,又是什么?”

    黄道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石斋先生,怪不得这报纸上说,你只适宜当一名教书先生。有你在朝,怪不得朝政混乱。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说的就是你吧?”

    柳如是从袖里摸出一张报纸,重重摔在桌上。

    “黄詹事,请你仔细看看,正面第一页,报纸上是怎么说你的?”

    钱谦益微微一声叹息。自从看了这中原来的报纸后,柳如是就成了这报纸的“迷妹”,书房里一摞摞的报纸,反复阅读,乐此不疲。

    陈子龙上去,拿过报纸,递给了黄道周。

    黄道周打开了报纸,翻到第一页,看了下去。

    “汉民族疲惫不堪,外有建奴,内有流寇,天灾不断,根本无法两线作战。为今之计,只有时间换空间,先与建奴议和,攘外必先安内,解决流寇之患,再经励精图治,三五年之厉兵秣马,便可徐徐收复关外。奈何黄道周等人一张利口,致使和议功亏一篑,建奴入塞,海内尸骸累累,白骨如山,山河破碎,百姓受苦,黎民遭殃……”

    黄道周看着报纸,手指微微颤抖。

    “……文章品行无一不为圣人,然于国事,百害而无一益。其学识渊博,独步海内,但宜为一教书先生而已……”

    “宜为一教书先生而已……”

    黄道周喃喃自语,面如死灰。

    “报纸上说的不对吗?”

    柳如是面色发白,依然毫不退让。

    “说卢象升是高起潜害死,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不懂变通、自以为是的儒生所致!鞑子入塞,死难的百姓何止数十万,他们的冤魂,又找谁倾诉?”

    钱谦益面色尴尬,想拉柳如是坐下,却被她挥袖甩开。

    “还有你,张先生,你是复社领袖,创立复社,乃是为了“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但你看看,你们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骂皇帝骂大臣骂官员将领,你们什么也没有做!坐而论道,清谈误国,你们醒醒吧!”

    屋内客气似乎凝滞,张溥和黄道周面面相觑,片刻,张溥才看向面色尴尬的钱谦益,冷冷一笑。

    “虞山先生,这是你的意思吗?”

    “乾度兄,我这……”

    钱谦益满脸苦笑,他还没有说完话,却被柳如是直接抢了过去。

    “和虞山先生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一些见解!”

    柳如是看着房中宽袍大袖、衣冠楚楚的一众名士,暗暗摇头。以前觉得这些人是真爱国,心系黎民百姓,现在看来,他们大多数人,谋的还是个人的前程和利益。

    “各位,要不咱们隔日再议?”

    张溥看了看众人,目光炯炯,坐直了身子。

    “各位,在下是局外人,告辞了!”

    柳如是迈步就走,很快就出了房门。

    “各位,你们先谈,我去看一下。”

    钱谦益拱手告别,急急追了出去。

    陈子龙看着柳如是离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看到房中众人都是看着自己,张溥微微一笑,重新掌握了话语权。

    “各位,今日叫各位前来,也是商议一下,朝廷内阁大臣的事情。”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张溥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

    “内阁首辅范复粹致仕,首辅之位空悬,朝廷肯定要问朝中大臣的意思。我和吴侍郎联络了朝堂上下,就是要推前内阁首辅周廷儒出山,此事已经运作的差不多了,想必各位已经知晓。”

    吴侍郎就是吴昌时,乃是如今朝中的礼部侍郎,名门望族,也是复社领袖之一,由复社推动周廷儒上台,复社也必然受益匪浅。

    房间里的大多数人,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周廷儒性极警敏,善揣人意,就是太聪明了些。不过,眼下怕也只有他最合适了。”

    陈子龙沉声说了出来,他看了看旁边痴痴呆呆的黄道周,小心翼翼。

    “石斋先生,你的意思是……”

    “你们自己决定好了,我照做就是。”

    黄道周手里捏着报纸,看着评价自己的文章,有些恍惚。

    “各位,既然如此,咱们继续推波助澜,吴侍郎在北京,咱们在南京,朝堂江湖,遥相呼应,早日玉成此事!”

    张溥的话,让堂中众人都是兴奋,候方域大声说了出来。

    “乾度兄,此事恐怕已经水到渠成,咱们就静候佳音吧!”

    “朝宗兄,托你吉言,咱们共创大业!”

    张溥哈哈大笑,众人都是兴奋,一起站了起来,举杯同庆。外面的歌妓们,流水一般的进来。

    陈子龙和夏允彝出来,送走了心事重重的黄道周,二人看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都是若有所思。

    “推举周廷儒入阁,乾度似乎高兴的有些过头。”

    夏允彝幽幽说道,目光中有一丝戏谑。

    “各取所得,相互利用罢了。不过,吴昌时可不是周廷儒,张乾度要是得罪了他,恐怕……”

    陈子龙和张溥、吴昌时走的近些,这二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二人相处,恐怕会矛盾从生。

    张溥飞扬跋扈,锋芒毕露,他这些年赋闲压抑,对权力的渴望可想而知。

    吴昌时城府极深,绝不会任人摆布。到时候他是选择自己,还是选择张溥,只有上天知道。

    “周廷儒若是贵为首辅,也绝不会任乾度玩弄于股掌之上。乾度这是在下一盘险棋啊!”

    陈子龙还是为张溥的托大而担忧。

    “吴昌时还不至于如此,毕竟,只是些权位而已。”

    夏允彝还不知道张溥和周廷儒这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反而劝起陈子龙来。

    “但愿如此吧,希望是愚兄杞人忧天。”

    陈子龙说着,转移了话题。

    “夏兄,说起来,完淳是不是已经过了岁了?”

    “陈兄,我想让他师从于你,你不会拒绝吧?”

    “我求之不得!”

    陈子龙高兴了起来,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可是江南有名的神童。

    他看了看夏允彝,思虑了片刻。

    “忙完这一阵,我倒是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河南!”

    夏允彝脱口而出,不带任何思索。

    “是呀,河南!”

    陈子龙眼神幽幽,带有几分期待。

    “我也想看看,这个《中原日报》到底是何人所为? 这河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桃源?”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堂内传出众人惊恐的叫声。

    “乾度,你怎么了?”

    “乾度先生,你醒醒!”

    陈子龙和夏允彝奔回堂内,只见众人乱成一团,张溥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脸色灰白,一动不动。

第9章 一国之模范

    “见过抚台大人!”

    “大家都去忙吧!”

    看到走进造币局厂房的王泰,工匠们纷纷行礼,王泰摆摆手,仔细打量这银元的生产。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令人头皮发麻,水力带动的锤头重重砸下,一个个银元、铜元应声而落,跌入下方的槽内。

    这便是位于彰德府武安县洺水北岸的河南造币局了。

    造币局规模虽然不大,所有官员、工匠,加上下面的工人,也不过 200 多人,但却是守备森严,除了造币局内部的数十名警戒人员,外部卫兵也有 200。

    “吴主事,这一天下来,能生产多少银元,多少铜元?”

    王泰从地上的框里拿起一枚银元,仔细查看。

    说起来,这银元、铜元的设计,他可是有些功劳,毕竟,一元的“袁大头”,精美适用,可是经过历史的考验。

    “抚台大人,每日下来,造币局可造银元万,铜元万,铜元折两万银元。因此,一天可以生产万银元铜元。”

    回话的是造币局主事、原户部侍郎吴甘中。他第一次主持造币局,虽然是地方上的局造,也有宫中的宦官监督,但毕竟是一局之尊,更没有京师的百般无奈和掣肘,可谓是志得意满,信心十足。

    造币局的工匠都是来自于工部宝源局,造币局的督造是司礼太监王德化,主事则是户部的侍郎吴甘中,另有锦衣卫缇校若干,看来朝廷对河南币制改革,也是格外看重。

    “大人,一天万,银元倒可以提前完成,铜元怕得三个月以上。”

    吴甘中按耐住心中的惊诧,继续向这位巡抚大人介绍着情况。

    此次河南作为全国的新币试点,银元投入 200 万,铜元则是 300 万,加起来足足 500 万两银元值的投入,朝廷至少可以得到 170 万两银子的收入,皇帝只怕要开颜不少。

    银元、铜元,几乎一夜之间,两种新币流通全河南,可以说,新币的发行,获得了初步的成功。

    无论如何,货币的作用在于流通,如果没有流通,便是死钱,没有任何的价值。

    “吴大人,那就麻烦你了。”

    王泰考虑了片刻,这才继续道:

    “河南各地,每月都是六百多万银……元的流通,各州府的银行,可都是要求巡抚衙门追加银元和铜元,不久,这新币还要流通于全国,恐怕你有得忙了。”

    借助商路,河南银元必会行遍大江南北,到时候需要的,岂不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对于王泰来说,最重要的是摆脱白银对国家经济的控制,尽力摆脱通货紧缩带来的百业萧条,这才是根本。

    “大人,这新币如此精美,又难以仿造,再加上使用方便,必会代替白银,行遍天下。”

    吴甘中的话,让王泰点了点头道:“这造币的配方,可要严加保密,不能为外人所知。”

    一枚银元的重量,是库平纯银六钱四分八厘,材质是银占 89%,铜占 10%,锡占 1%,一枚成品银元的重量是 7 钱 2 分,和后世的“袁大头”一元银元一致。

    至于铜元,当二十重四钱,当十重二钱,当五重一钱,当二重四分,成色定为紫铜九成五,配白铅五。

    仿造者如果加入铜、铅过多,银元在重量上、声音上很容易分辨出来。如果用纯银制造,重量容易分辨分别不说,工艺上也达不到要求。

    不说银元,就是这铜元,光是铸造上的火漆、镟边、金背等钱,一般人便很难仿造。

    “吴大人,彰德府不比京师,生活起居上,有什么不妥吗?”

    交谈了片刻,不可避免谈到了生活上。

    “多谢大人厚意,下官到了这里,吃得好,住的舒坦,比京师强多了。尤其是那番薯,甘香可口,下官每日都要吃上几个,京师可是吃不上啊!”

    吴甘中说的倒是实话。到了彰德府,鸡鸭鱼肉、蔬菜、番薯,都是地方生产,应有尽有。再加上无人掣肘,做事顺心,自然是心情舒畅了。

    “那就好,那就好,吴大人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找顾指挥使,或当地官员,或是本官,千万不要客气! ”

    王泰可是知道这些清流的能量,难得这吴甘中为官清廉,不像某些朝廷官员,视自己为阉党余孽,自然要厚待他,在皇帝那里也能留下好感。

    “一定!一定!”

    吴甘中满面笑容,连连拱手。

    “吴大人,王公公不在吗?”

    王泰看看周围,没有发现造币局督造王德化的踪迹。

    说起来,这位宦官,才是造币局最有分量的主官。

    “王大人,王公公去了彰德府,可能是去体验一下新币的使用情况了吧?”

    吴甘中嘴角微微一翘,话语里的一丝戏谑,王泰听了个明明白白,他也是哈哈一笑,作为回应。

    王德化一到河南,他就送上了两千两银子作见面礼,其余的锦衣卫缇校也是人人有份。他并不在乎银子,只要这些人不挡自己的路,不掣肘自己,让自己放开手做事就行。

    现在看来,这些家伙还是上路,并没有对他指手画脚,这便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

    不过这吴甘中,虽然也是清流,还是有些风骨。他送了 500 两银子,吴甘中并没有嫌少,也没有向他再索要银两,做事也是兢兢业业,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吴大人,彰德府城给你们都安排了住处,你有空的话,就过去歇歇。平日里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能太辛劳国事,这样对身体不好。”

    对这位户部侍郎,王泰也是有几分赞赏。相比于明末大多数官员空谈妄论,这位吴侍郎,是位难得的实干派官员。

    “王大人,多谢你的美意。”

    吴甘中摇摇头道:“王大人垦荒屯田,兴修水利,整肃地方,雷霆手段,造福百姓,为国为民,那才是大手笔,在下佩服之至!”

    “承让! 承让!”

    王泰拱手谦让。他在河南一地的作为,终究还是有人欣赏,而且还是清流。

    出来时,造币局门口那几个锦衣卫缇校,个个满脸赔笑,对王泰都是礼让三分。

    王泰示意了一下,每人的手中,都被杨震塞了一个钱袋。

    “王大人慢走!”

    锦衣卫们满脸笑容送王泰离开,个个都是羡慕不已。这样的年龄,便是一省巡抚,财大气粗,看来这河南,富庶繁荣,经营的不错。

    “公子,好好一座造币局,却和咱们没有关系,真是心有不甘啊!”

    或许是造币局里,看到了如此多的银元,一路上,杨震羡慕妒忌恨之余,心里始终有些不舒服。

    王泰的点子,王泰跑前跑后,亲力亲为,银子也是王泰所出,最后却归于朝廷,也许最后都归于那些贪官污吏。

    “你这家伙,又在胡思乱想。”

    王泰转过头来

    ,看着远方的造币局,微微一笑。

    “我又不缺银子,这造币局也是为了河南百姓,为了天下百姓。何况……”

    王泰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要是想要银子,自己再建一座造币局就行,又何必庸人自扰。”

    高大的水泥墙,三米高的铁栅栏门,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和铁门对直,把碧绿的草坪分成两半,草坪上数十棵一人高的松柏郁郁葱葱,苍翠欲滴。

    而让人记忆深刻的,则是铁门左侧挂着的木牌上,“中原银行彰德分行”几个白底红色大字,大门两侧的卫士身材挺拔,抬头挺胸,威严肃穆,肩膀上挎着的刺刀寒光闪闪,令人肃然起敬。

    水泥路的尽头,一座三层的水泥楼,巨大的门窗,来往的人不绝,这便是银行的办事大厅了。

    前来银行办理业务的,除了一般的百姓,商贾小贩,还有军中的将士,更有许多官府中人,达官贵族。

    “世子,你也来了。”

    刚办完存款的彰德府富贾刘国富出来,却在银行门口正好碰见赵王府的世子,几个王府家仆的怀中,抱着几个箱子。

    “刘掌柜,你也来了。”

    赵世子年纪轻轻,神色腼腆,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掌柜,你换银元,还是来存钱?”

    王府的下人赶紧问道。

    “即是换银元,也是来存。世道不好,放在家里担惊受怕,还是官府可靠。”

    刘掌柜离开,赵世子带人进了银行大厅,银行的工作人员眼尖,满脸笑容,赶紧迎上前来。

    “公子,你也来存钱?”

    “这是赵王府的世子,你们弄快吧!”

    下人亮出了身份,工作人员微微一笑。

    “世子一看就是大客户,我们自然会从优从快!”

    他带着赵世子一行人上了二楼,把人带到了雅间,向后面的工作人员道:“赵世子是贵客,赶紧泡好茶上来!”

    连赵王府的世子都来存钱,银行的生意,看来是越来越好了。

    月前,也就是春节前,“彰德分行”挂牌,就在整个彰德府引起了轰动。

    钱庄自古有之,兑换业务则自西汉始,到唐宋有所发展,始由金银店、柜坊等兼营。元及明初,政府欲专行纸钞,民间仍用银锭和铜钱,银、钱、钞三品并行,多种公私机构商号兼营兑换业务。

    明英宗正统年间,大明宝钞(纸币)贬值,政府放松用银禁令,银钱公开流通。由于兑换业发达,贩卖铜钱和私铸私熔更多,乃出现专营铜钱兑换的金融组织,称为钱店,又叫钱铺、钱庄等。

    明万历五年(1577),朝廷下旨设立钱铺,是为钱铺法定之始,以市镇中殷实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制钱,以通交易。

    “中原银行彰德分行”成立,所有的钱庄哀声一片,因为新币发自“中原银行”,作为代替白银的发行货币,银元和铜元归“中原银行”拥有,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新币流通的事实。

    即便他们接收了新币,令他们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所有的私人钱庄都要经过审核,通过的才能继续经营,这更使得许多不良奸商叫苦连天。这样一来,岂不是官府独享铸钱之利,而断了他们的财路。

    官字两张口,即便满腹怨言,谁也不敢造次,谁都知道,新任的巡抚大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即便是恶名昭彰的“河南四大凶”,也是被杀的杀,关的关,何况他们这些“小凶”、“小恶”了。

第10章 桃花源

    什么是桃源?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陶渊明心中的桃源,高五活了三十多岁,反正没有见过。

    从他记事起,“饥饿”两字便如影相随,三十多年过去,他都有了三个孩子,孩子都渐渐长大,他还是没有摆脱饥饿。

    不但他没有,他的孩子也没有。

    “爹,我饿啊!”

    满身补丁、面黄肌瘦的小儿子,额头细汗密布,脸色潮红。

    “三儿,马上就要到磁州了,再忍一下!”

    看着走路都晃晃悠悠、睁不开眼睛的小儿子,高妻伸出黑瘦的鸡爪似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蛋。

    三四天没吃过食物,要不是进入河南地面,能偷偷吃些野菜野草,恐怕一家人早就有人饿死了。

    “他爹,三儿好像发热了!”

    高五过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眉头紧皱。

    “看起来是,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郎中啊!”

    高五弯下腰,拖着疲惫的身子,对妻子道。

    “你搭把手,把三儿弄上来,我背背他!”

    背起小儿子,大女儿和大儿子背起包袱,一家人费力地向前挪动。

    “山东饥荒,听说河南好,有饭吃,看来都是一样啊!”

    高五颤颤巍巍,有气无力的话里,掩饰不住的悲伤。

    “天下乌鸦一般黑,孩子们怎么活啊!”

    高妻气喘吁吁,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前面十字路口有不少人,看能不能讨口吃的!”

    高五指了指前方熙熙攘攘、喊声鼎沸的十字路口,精神一振。

    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

    “都听好了,我们戏院招收女子,年龄 10-18 岁不等。签了这文书,这一袋馒头就是你的了!”

    一个缎衣网巾、管家模样的男子对着聚集的流民们大声呐喊,旁边的口袋里,放着十几个白花花的馒头。

    高五看的清楚,喉咙不自觉蠕动了一下。

    这样的大白馒头,记事起都没有吃过几次。

    “爹,我饿啊!”

    小儿子又在背后呻吟了起来。

    “爹,水来了!”

    大女儿用口边破损的陶碗端水过来,高妻赶紧接过,就要喂小儿子。

    “这水是生水,喝了要生病!”

    一个戴着破毡帽的年轻汉子忽然过来,夺过了高妻手里的水碗,把水泼到了地上。

    “你……”

    高五还没来得及发火,年轻汉子把碗塞给了高妻,伸手取下自己腰间的水袋,递了过来。

    “这是熟水,烧过的水,喝了不会得病。”

    年轻汉子的口音里,掩饰不住的江阴口音。

    高五下意识接过,打开木塞,倒水入碗,给小儿子喂起水来。

    “兄弟,多谢你了!”

    水温合适,高五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听你的口音,是从山东来的吧?”

    年轻汉子微微一笑,和高五套起近乎来。

    “兄弟,我叫高五,山东临清州人,这是我的一家老小。山东闹饥荒,听说河南好,就跑到这儿来了。”

    年轻汉子刚要说话,小儿子喝了水,肚子里咕咕响,显然更加饥饿,又开始呻吟了起来。

    “爹,我饿啊!”

    “爹,我也饿!”

    大儿子肚子里也是叫了起来,口水直流,不停地舔着舌头。

    高五和妻子对望一眼,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悲伤。

    两个皂衣衙役打马过来,流民们跟前下马,二人抬头挺胸,跨刀挺肚,威风凛凛。

    “张大哥,你也来了!”

    “刘管家,别来无恙!”

    买人的管家满面笑容,拱手行礼,和衙役们打了招呼。

    “都听好了,世道不好,能活下来,已经不错。刘府是大户人家,去了最起码有口饭吃,饿不死,大家就都看开些吧。”

    张姓衙役一番高谈阔论,原来还有所狐疑的流民们一番窃窃私语,六七户人家上来,签了契约,卖了女儿,拿走了馒头。

    “爹、娘,卖了我吧,我也想去吃饱穿暖。”

    懂事的大女儿,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大妹,爹娘对不起你啊!”

    高五和妻子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签了卖身契,换来一袋馒头,两个小儿子,抢着吃了起来。

    “这世道,可让人咋活啊?”

    高五跪在地上,蓬乱的头发抵住地面,两行热泪,簌簌落到了地上。

    “世道再难,到了河南地面上,也能让你活下去。”

    年轻汉子站了起来,满身补丁掩饰不住高大矫健的身躯,破毡帽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你(在)说什么?”

    高五和姓张的衙役都是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几乎异口同声。

    “高五哥,向前十里就是磁州城,官府在城外施粥,日日不停,所有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来自何方,都可无偿享用。”

    他看着高五跟前的一小袋馒头,轻轻摇了摇头。

    “高五哥,你一家五口,即便卖了大女儿,也是一家四口,这十来个馒头,能吃几天?”

    高五看了看年轻汉子,目光转过来,移到了衙役身上。

    “给你的馒头,我不卖了,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高五抓起馒头袋子,爬了起来,冲了过去,直奔衙役。

    “你在瞎咧咧个甚!我只是路过,卖女儿是你自愿的,我又没逼你!想要女儿,你找他们去!”

    张姓衙役挥臂阻止了高五,眼睛瞥了一眼年轻汉子,冷冷哼了一句。

    “求求你们,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求求你们了!”

    高五过去,在管家和恶奴们面前跪下,连连磕起头来。

    高五妻子也牵着两个小儿子过来,一起跪在地上,磕头碰脑。

    “求求你们,把我们的女儿还给我们吧!”

    年轻汉子不再言语,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幕。

    “笑话,把你的脑袋砍了,再给你装上,你说行不行?”

    管家指了指手里的契约文书,冷笑一声。

    “看清楚了,白纸黑字,就是告到官府,你也是理亏,弄不好还要蹲大牢!赶紧起来滚吧!”

    “就是,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要是再胡闹,把你们抓到大牢里去!”

    “再敢闹事,打断你的狗腿!”

    恶奴们也在一旁指手画脚,气势汹汹,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大出手。

    管家和恶奴的话,让其他几户卖了女儿的人家面面相觑,站在了官道上,一言不发。

    民不与官斗,自古皆然。

    “就是,赶紧散了吧!到了彰德府,循规蹈矩,好生做事。谁要是敢闹事,谁要是敢作奸犯科,小心老子腰间的刀不认人!”

    张姓衙役拍了拍腰间的钢刀,继续恐吓着流民。

    “是啊高五哥,卖身契都签了,就不要再闹事了!”

    年轻汉子接着开口,忽然上前一步,一掌劈在管家尚未缩回的胳膊上。

    管家一惊,下意识手一松,手里的契约书掉落,年轻汉子劈手抓住。

    “你小子要干什么?”

    管家大吃一惊,大步上前,手指着年轻汉子,怒声

    喝了起来。

    “不不不!”

    年轻汉子摇摇头,后退几步,满脸笑容。

    “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卖身契。我倒要仔细瞧瞧,这卖身契是个什么样子?”

    年轻汉子拿着卖身契,也不顾纸拿反了,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夺回来!”

    管家一声怒吼,指挥着恶奴们上前,直奔年轻汉子。

    张衙役直觉上感到不妙,他看了看周围,悄悄向后退去。

    “我看谁敢上来!”

    年轻汉子伸手把卖身契藏入怀中,从脖子里拽出一把铜哨,吹了起来。

    哨子的声音尖利,远远传了出去。恶奴们纷纷停下脚步,和惶恐不安的流民们一起,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汉子。

    “你是何人?你到底要做甚?”

    管家脸色发白,颤声问了起来。

    “我是何人,你一会自知。”

    年轻汉子取下了头上的破毡帽,冷笑了一声。

    “抚台大人有令,河南境内,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买卖人口,违者必究。就凭这张卖身契,你就是罪责难逃!”

    年轻汉子说完,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张捕头,身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为虎作伥,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张姓衙役和同伴翻身上马,打马就逃,直奔磁远处。

    “快去,夺回卖身契!”

    管家脸色难看,大声指挥着恶奴们,舞抢弄棒,就要上前。

    “大胆!”

    年轻汉子右手拿着一把手铳,迅速装填好了弹药,对准了犹犹豫豫的恶奴。

    “我是开封府督查官阎应元,奉抚台大人军令核查地方,考究吏治,谁要敢动,格杀勿论!”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举了起来,目光如炬,惊呆了官道上的所有人等。

    “磁州城“翠袖楼”,勾结地方官吏,贩卖人口,横行不法,如今证据确凿,要是束手就擒,或有一条生路。要是负隅顽抗,杀无赦!”

    阎应元面色阴沉,一手举火铳,一手举牌。

    高五一家惊疑不定,高五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指着官道上纵马逃去的张衙役二人。

    “大……人,跑……了!”

    “跑不了!”

    阎应元轻轻一笑,目光转向了管家恶奴等人。

    “怎么,你们想要试试吗?”

    “杀了他,夺回卖身契,每人两银子!”

    管家看了看周围,大声咆哮了起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恶奴们面面相觑,终于几人持枪执刀向前,直奔阎应元。

    “啪”的一声,阎应元打响了手里的火铳,当头的恶奴身子一抖,胸口鲜血淋漓,缓缓倒下。

    另外两个恶奴稍稍停顿,又大步向前,看样子要和阎应元拼命。

    阎应元毫无惧色,拔出短刀,护在了身前。

    “官……军!”

    忽然,有流民指着官道,大声喊了起来。

    “那边也有!”

    高五手指发抖,指着了另外一边官道,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两个恶奴心头一惊,一起退了回来,向着众流民所指的方向看去。

    烟尘滚滚,马蹄声阵阵,各处官道,都有顶盔披甲的骑士纵马而来,他们持枪执刀,春光下身形矫健,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一般。

    那个逃跑的张衙役二人,被迎面而来的骑士们戳于马下,紧接着骑士们有人下马,把二人捆了起来。

    阎应元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似乎很是遗憾。

    “可惜了不能带弓箭!”

第11章 重生地

    “阎兄弟,没事吧?”

    数十名骑士上来,身形矫健,手里狭长的马刀雪亮。

    “陈明遇,这里就交给你了。把他们压往磁州,交于官府发落。”

    阎应元看着跪了一地的恶奴,走到了面无人色的管家身旁,从他怀里拿出一叠卖身契来。

    “各位乡亲,还请大家一起前往磁州城,给做个见证!”

    高五一家,包括回归的女儿,官道上的流民们,纷纷跪下,人人磕头。

    “多谢大人!”

    “大家快起来,都不要担心,到了磁州城,就有吃的了!抚台王大人有令,不能饿死一人,不能冻死一人,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大人,活菩萨呀!”

    “都是好官啊!”

    高五热泪盈眶,也和流民们一起,使劲磕头下去。

    不饿死一人,不冻死一人!

    河南地方官府,有的是这样的决心,也有这样的底气。

    城门前两里,一排粥棚沿官道而设,十几口大锅里面热气腾腾,香气袅袅,只是简简单单的红薯稀饭,让无数聚集在施粥锅前的流民们,红了眼睛,流了口水,响了肚皮。

    “先不要急,让大家先吃些东西,收拾一下,再去衙门!”

    阎应元显然是个热心肠,他指挥者百十号流民上前,单独排成一排。

    “大家都给让让,这些乡亲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让他们先吃!”

    一大碗红薯稀饭捧在手里,高五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粥太烫,红薯块太大,让他一时猛烈咳嗽了起来。

    “乡亲们,慢慢吃,不要急!”

    被噎住、咳嗽的人不少,阎应元赶紧大声喊叫,叮嘱着流民们。

    “大妹,你慢点吃,吃完了还有!”

    看高五的大女儿捧着碗,小心翼翼吃着,阎应元关切地说道。

    这女孩为了一家人,甘愿自己往火坑里跳,让他也是莫暗地里敬佩。

    高大妹轻轻点了点头,看到阎应元走开,眼神里面有几分羞涩。

    “官爷,能不能给我们也弄碗饭吃,我们肚子也饿!”

    涉案的恶奴里面,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至于张衙役和管家,被捆绑着一声不吭,大概也知道自己犯的事不小。

    “给他们一人盛碗饭吃!”

    阎应元摆摆手,稀饭被端了上来,恶奴们狼吞虎咽,大口吃了起来。

    阎应元也不担心他们逃跑,对付逃犯,那些骑士可不会手下留情。罪不至死,恶奴们也不会傻到白白丢掉性命。

    阎应元端起一碗红薯稀饭,也和流民们一样,蹲在地上,大口喝了起来。

    “阎兄弟,这几天明察暗访,和流民们住在一起,可是辛苦你了!”

    叫陈明遇的骑士过来,也是端着一碗红薯稀饭,满脸的汗水。

    “你也不一样。”

    阎应元微微一笑,拿起筷子,猛刨了几下。

    “抚台大人把咱们俩个从江阴要过来,是看得起咱们,咱们要是不好好做事,对不起他的重托!”

    “可惜王大人戎马倥偬,政务繁忙,还没有能见上他一面!”

    陈明遇忽然停下吃饭,开口问道。

    “兄弟,你说王大人怎么知道咱们兄弟?”

    “王大人自然不知道,有可能是朝中有人举荐。”

    阎应元嘴里说着,心里也是疑惑。

    自己和陈明遇,两个小小的典史,怎么能入了一省巡抚的法眼?

    世有伯乐,然有千里马,自己是不是千里马不知道,但王泰是自己的伯乐,

    毋庸置疑。

    “不管怎样,到了河南,我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人一样,能踏踏实实做些事情!”

    陈明遇幽幽叹了一声,眼里神采奕奕。

    高大妹看着远处侃侃而谈的阎应元,眉头紧皱,都忘记了吃饭。

    “就别胡思乱想了。人家是官,咱们是流民,连庄稼汉都不如,就算了吧!”

    高妻幽幽一句话,高大妹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来,大家都做一下笔录!”

    看到流民们都吃完了饭,阎应元上来,开始给每个涉案人员提取口供,签字画押。

    “宋兄弟,不是要去衙门吗?怎么就在城外解决了?”

    高五一边按手印,一边惊诧地问道。

    “高大哥,你就不要问了,这是军中的要求,你一会就知道了。”

    阎应元录完供词,和军士们押着张衙役进了城。高五频频挥手,感叹遇到了好人。

    “所有人听着,立刻排队,检查身体!”

    午饭过后,流民们正在地上休息,一个绿袍的官员带着一队军士过来,军士大声呐喊了起来。

    流民们纷纷站了起来,在军士们的指挥下,按男女排成两队,在官道两侧一左一右,依次向前。

    高五不得已和妻子女儿分开,跟在流民队列中,向前移动。

    “姓名、年龄、那里人、身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高五,36岁,山东临清州人,没有什么病,就是饿狠了。”

    轮到高五经过桌子前,戴着口罩的郎中仔细检查了一下高五,让他掀起衣裳,高五也是如实回答。

    通过了检查,高五和流民们一起向前,登记完随身携带重要物品,然后每50人一次,进入冒着热气的大屋,开始洗澡。

    “兄弟,东西放在官军那里,不会被私吞了吧?”

    高五频频回头,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有妻子嫁过来时带的几件首饰,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却是他们现在所有的家当。

    “应该不会吧。听说这些官军都是王泰王大人的部下,是河南卫军,杀流寇,杀豪强官绅,就是不欺负老百姓。”

    后面的流民瘦瘦高高,光棍一条,要胆大许多。

    “官军让咱们放下东西,检查什么身体,还进去洗什么澡,这又是作甚?

    “兄弟,一看你就是刚到。”

    瘦高个嘿嘿一笑,懒洋洋地说道:

    “官府的法令,各地流民进入河南,先要检查身体,看有没有病。然后洗澡清洁,以免有瘟病传播。”

    高五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满脸堆笑。

    “这么看来,王大人真是个好官!”

    “王大人,当然是好官了!”

    瘦高个哈哈笑了起来,显然对高五的话很是欣赏。

    军士催促,高五正要进去,却发现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不要烧我的衣裳!”

    高五一惊,回头看去,果然外面大火熊熊,那些从澡堂扔出来的脏旧衣,已经流民的破烂衣物,被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军士一件件扔入火堆,啪啪啪啪烧个不停。

    “回去!”

    那个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的奔过来的健硕流民,被两个怒容满面的军士持枪拦住。

    “你们凭什么烧我的衣服?”

    流民显然是个刺头,他大声呐喊,不依不饶,想要推开两名军士。

    “打出去,扒了他的衣服!”

    围观的百姓满满当当,身材矮小的绿袍官员勃然大怒,指着刺头,大声喊了起来。

    两个军士毫不犹豫,

    几枪杆打下去,刺头满地打滚,接着被军士按住,脱下了新衣服,剩下一条贴身红短裤,接着被赶了出去。

    “都听话了,各地都有瘟疫,不干净的东西全部都要烧掉。谁要是不遵巡抚衙门的法令,马上滚出河南!”

    绿袍官员戳指怒喝,流民们默不作声,开始乖乖排队,安安静静进入澡堂洗澡,爽爽快快换衣,高高兴兴进城。

    高五也是脱完了衣服,拿着肥皂,爽爽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换了新衣,整个人焕然一新,跟变了个人似的。

    再看儿女和妻子,人人都是精神焕发,每人还有一套换洗的新衣,一起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进城。

    磁州州城大门外的广场上,一个个公示栏里,都是张贴的招工启事,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

    “他爹,赶紧进去看看!”

    在妻子兴奋的催促下,高五也和其他的流民一样,挤了进去。

    “涉县林场招树匠、护林员,凡是会种树、成熟稳重者优先者,管吃住,起薪一两。”

    高五摇了摇头,他对种树一窍不通,身体也一般,林场的工作肯定不合适。

    高五盯着公示栏,继续看了下去。

    “武安铁厂招收矿工,人数500,管吃官住,年轻力壮,吃苦耐劳者优先,月薪一两半起。”

    “安阳县肥皂厂招收工人,男女皆可,人数300,管吃管住,月薪一两。”

    “武安水泥厂招收工人,人数500,管吃官住,月薪一两起,吃苦耐劳者优先。”

    高五摇摇头,这些个体力活,显然不适合自己。

    “漳水渡口临漳段修建,需要泥瓦匠200名,苦力500,苦力一月一两银子,泥瓦匠人月俸二两,活2个半月,包吃包住。”

    “南城的“群仙酒楼”营业,需要炒菜师傅两名,伙计若干,有相关行业经验者优先,薪钱面议。”

    高五不由得心中一动,目光在招收厨师的公示栏里停留。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厨子,应该有些把握。

    高五出了人群,却看到女儿喜滋滋过来,容光焕发。

    “爹、娘,我打算去军中!”

    “军中?”

    高五和妻子对望了一眼,都是一愣。

    “是的,我要去军中,报考护士!”

    高大妹的眼神里,都是向往。

    高五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河南可好,连女人都能找到活干。

    高五一家挤出了人群,正好看到瘦高个懒洋洋地过来。

    “兄弟,看样子,你找到了事干?”

    “是的,大哥,我要去彰德卫军中。”

    瘦高个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你要去军中?”

    高五又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满眼希望的女儿。

    “除了养马给马看病,兄弟我啥都不会,只有去军中当马夫了。”

    高五点了点头,原来这瘦高个,是个兽医。

    高五来到招人的酒楼,果然,炒了两个菜,就被掌柜的招收。

    “掌柜的,有没有房子住?我一家5口,现在还没有住的地方。”

    高五恭恭敬敬,生怕掌柜的说出一个不字。

    “高兄弟,不用担心。你这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去学堂上学,包吃包住,不用花钱。”

    高五和妻子对望了一眼,都是地会心一笑,不知不觉心头轻松了许多。

    “到了河南,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高妻悠悠一声,眼睛里面,别样的神采和希望。

第12章 恰同学少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吹面不寒杨柳风,河南、宣武卫,讲武堂。

    早饭时间刚过,最新一期的学员们在较场上集结,每个年轻人心中都是疑惑,不知道学堂为了什么,把大家集中在一起。

    “立正,稍息!向前看!”

    洋教官西蒙生硬的汉话在学员们面前的高台上响起,紧接着,一行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学员们看得清楚,那都是讲武堂的教官。

    等教官们纷纷上了高台,一个年轻人笑容满面,走出了人群,在高台前站定。

    “请抚台大人讲话!”

    有教官大声宣布,学员们都是睁大了眼睛,鼓起掌来。

    原来这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就是讲武堂的创始人,也是河南卫军的创始人,大名鼎鼎的河南巡抚王泰。

    王泰前来,肯定是要给大家醍醐灌顶了。

    “学员们,你们好! ”

    王泰大声呐喊,惹起下面学员们热烈的回应。

    “抚台大人,你好!”

    “学员们,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河南卫将来的军官,大明的未来,我代表讲武堂的所有教官,欢迎你们!”

    王泰的话语铿锵有力,教场上叫喊声此起彼伏,学员们的热情,瞬间被他点燃。

    许多学员满脸通红,使劲挥动手臂,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各位学员,自崇祯二年鞑子入塞,烧杀抢掠,黎民遭殃,而官军屡战屡败,甚至一败涂地,究其根源,内忧外患,军人毫无血气。文臣爱财,空谈论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武将贪鄙,色厉内荏,难以节制;士卒地位地下,毫无尊严,以至成为上官奴隶;再加上天灾**,内耗不断,以至于天威丧尽,被蛮夷肆意羞辱!”

    王泰的话慷慨有力,声音洪亮,里面却包含着切肤之痛,似乎来自于心底的愤怒。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广州大屠杀、湖广填四川……

    一场场巨大的灾难和肆意的屠杀背后,那些个伤中华最深的,却是那些道德沦丧、毫无廉耻的汉奸们,没有他们,或者说他们少一点,多尔衮们又何以问鼎中原? 又何以有所谓“吃糠拉稀”的“康乾盛世”?文化何以被阉割?又何以来300年后的那些耻辱?

    汉家发髻变成了金钱鼠尾,后人还看的津津有味;“康熙爷”、“乾隆爷”地叫着,却忘记了被屠杀的埋葬在地下的千万汉家祖先的累累白骨。

    若是他们活过来,看到这些麻木不仁的孝子贤孙的丑恶嘴脸,一定会被气的又死过去。

    承认真实发生的历史,怎么会如此艰难?

    抗美援朝,国人脆弱的脊梁终于挺了起来,但六七十年后,又有脑残粉们捐款为棒子国某位辱华明星买飞机,脑残智残之等级,可谓触目惊心。

    又联想到后世有人为秦桧翻案,为洪承畴建祠祭奠,更有地方政府建什么“岛国风情一条街”,王泰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道德沦丧、恬不知耻、数典忘祖、无父无母,愧为人乎!

    “中华天朝上国,汉唐雄风,却被区区建奴百般欺凌,汉人之血气何在?若是秦皇汉武,霍去病、卫青们在,又岂容蛮夷小族如此猖獗!”

    王泰脸红脖子粗、近乎咆哮的呐喊声,让下面的军人们,一个个脸色通红、血脉喷张。

    “打到关外去!夺回我汉家故土!”

    前排的一名年轻学员再也忍耐不住,挥起拳头,大声呐喊了起来。

    “打到关外去!夺回我汉家故土!”

    校场上的其他学员一起愤怒咆哮,怒吼声震耳欲聋,直穿云霄。

    “对,打到

    关外去!夺回我汉家故土!”

    王泰挥拳,声嘶力竭。

    “凡江河所至,日光所照,皆为汉土。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学员们跟着王泰,一起放声大喊,人人都是热血沸腾,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学员们,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想要打好胜仗,就要学好各种技能。希望你们努力学习,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不负自己,不负青春,不负国家。国家的未来,就从你们开始!”

    王泰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谨遵大人军令!”

    学员们异口同声,纷纷单膝跪下,低头一礼。

    王泰挥手,走下高台,和前排的学员们一一握手,所到之处,到处都是热烈的掌声。

    王泰看着眼前的军人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让人莫名地振奋。有血气有抱负的新一代军人,就从眼前这些人身上开始。

    河南“讲武堂”的成立,使得河南和大明其它地方大相径庭,走上了一条不同的军事之路。

    军官是军队的基础,只有大量优秀的基层军官,才能保证一支队伍的战力。但军官除了从战争中脱颖而出,还有一部分是通过讲武堂的培训走出。

    即便是军中的那些军官,也要在讲武堂受训,以便让他们变得更好,更能适应战争的需要。

    因此,在河南卫军中,谁要是能进讲武堂,那便是基层官兵羡慕的对象。

    “讲武堂”学期为一年,每隔三个月一招,学员们半年在学校,半年在军队实习,学校和军中都表现合格,才算正式从讲武堂毕业,是真正的军官。

    “大人,第三、第四期的学员不错,有些是远道而来,比如孙传庭的公子孙世瑞,湖广的王夫之,浙江的张煌言,投身大人的李定国、军中的徐未朝、韩未波等人。”

    讲武堂的办公室里,西蒙向王泰一一介绍,尽可能仔细。

    “孙传庭,孙抚台,想不到他把自己的长子也送过来了!  ”

    想起孙世馨,王泰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历史上那个负气要强、倨傲精干的孙传庭,终于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莫非他心中,真的放下了对自己的芥蒂?

    也不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恩主,还会不会卷土重来,贵为上卿?

    “孙抚台对我有恩,对孙世瑞,生活上照顾一下。”

    王泰发话,一旁的西蒙和杨震赶紧答应。

    没有孙传庭,就没有王泰的今天。王泰这样,也算是知恩图报,有情有义。

    “李定国,博闻强记,勇冠三军,通晓兵法,不循常规……”

    王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李定国,先让在讲武堂呆几天,抹去他身上的戾气。

    “浙江的张煌言? 湖广的王夫之?”

    王泰心头一震,放下了册子。

    “这个张煌言,讲武堂第三期学员,炮科,浙江宁波府鄞县人,官宦之后,其父张圭章,天启年间举人,曾任山西盐运司判官,官至刑部员外郎。母赵氏,于张煌言少年时病卒。张煌言博览群书,能骑射,文武双全,是个人才。”

    顾绛看王泰听的仔细,也就一一道来。

    “王夫之,讲武堂第三期步兵科,湖广衡阳人,与长兄王介之、仲兄王参之,号称一门三杰。

    “这个张煌言、王夫之,把他们给我叫过来。不,客气些,把人请过来!”

    王泰有些骚动。这个张煌言,还有王夫之,怕是历史上的那两位大神了。

    “大人,你从江阴要过来的两个典史,阎应元

    和陈明遇,他们正好在开封府,要不要一起见见?”

    杨震讨好地问道。

    “快,叫他们一起过来!”

    王泰重重点了点头,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时来天地皆同力,身边有几个猛男,怎么心里也踏实些。

    走在“讲武堂”的林荫大道上,脚踩着平整的水泥路面,看着教场上的学员和军事设施,张煌言觉得有些不真实。

    从报纸上得知河南讲武堂招收学员,按耐不住内心的骚动,正要外出游历的他一路北上,到了河南,不知不觉通过了考试,就进了讲武堂。

    算起来,他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充实而紧张的三个月。

    学习紧张,但能学到不少东西,比如制作沙盘,比如操作火炮,比如枪刺术,那可是王泰所创。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看来,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王大人,不仅仅会写诗赋词,也是一位肌肉猛男。

    国家、民族、华夷之辨、春秋大义、生存空间……

    这个王泰,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张兄,幸会!”

    一个年轻学员过来,朝张煌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讲武堂中,不需要特别浓重的礼仪,点到为止,一般都是军礼,称呼也是简单明了,并没有文人称呼时的“字”长“字”短,而是直呼其名或简单的尊称。

    “王兄,幸会!”

    王兄正是王夫之,二人是同一批入学,算是同窗。

    “张兄,我真是羡慕你,你一向学习的不错,可我不行,尤其是在实际操作上,我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一见面,王夫之就埋怨了起来。

    “王兄,慢慢就习惯了。不过,我觉得你志不在此,更适合从政,或者教书育人。不知兄弟我说的对不对?”

    王夫之性格内敛,博览群书,也许更适合文史类的研究和教书育人。

    “张兄,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进讲武堂,见识一下即可。我这性子,要是在军中,也许只能当一个低级军官,但是在学术上,我也许能创出一份天地。”

    “王兄,你可以给大人说说,现在河南大兴教育,急需人才,也许你可以毛遂自荐。”

    张煌言轻轻一笑。河南用人之际,王夫之这样的人才,王泰绝不会错过。

    “快看,有女学员来了!”

    二人正在交谈,忽然,某位男学员惊讶地喊了起来。

    张煌言和王夫之都是一惊,抬头望去,果然,有二三十个身穿校服、含羞带笑的年轻女学员走了过来。她们明眸皓齿,一身中性打扮,英姿飒爽,亮瞎了不少狗眼。

    “这些都是医护科的女同学,大家打个招呼!”

    带队的教官朝着瞪大了眼睛正在流口水的男学员,大声喊道。

    这些个家伙,一看到女同学,骚动的心便难以控制。

    “同学们好!”

    “你们好!”

    路上的男学员们纷纷停下,拼命打着招呼,女学员都过去了,还在使劲张望,议论纷纷。

    “王大人真是……胆大呀!”

    王夫之摇了摇头。招收女学员,这在大明朝,可是独一份了。

    “张煌言、王夫之,你们两个,有没有看上那一个?那个高个子的,是何方神圣?”

    一个男学员拉住张煌言,满眼的春色。

    张煌言二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官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满头大汗。

    “张煌言、王夫之,抚台大人要见你们!”

第13章 中华之地

    来到房门前,张煌言和王夫之对看了一眼,都是满满的疑惑。

    这不是沙盘室吗,叫他们来这里作甚?

    “进去吧,大人在里面等你们。”

    杨震说完,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

    张煌言和王夫之忐忑不安,走了进去。

    看到眼前两个比自己还年轻的讲武堂学员,一个高大强壮,一个瘦且文弱,王泰指了指桌上的两堆图纸。

    “这是两堆图纸,你们各选一份,把沙盘制作出来。”

    “遵命!”

    张煌言和王夫之一起抱拳行礼,然后各自选了一堆图纸,看了起来。

    王泰也不急,就在一旁坐了下来,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沙盘的功能就是复原当地地形,使河流、山谷尽显,方便军中制定作战计划。沙盘制作,最能考验一个学员的基本素质,这其中包括地图的绘制和沙盘的制作,学员们需要掌握绘图、垂直和水平比例、等高线等数学知识。

    这恰恰是那些熟读四书五经、擅长八股文的所谓“读书人”,所最不擅长的。而这,也是讲武堂学员引以为傲、扬眉吐气的资本。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是谁,都会制作沙盘滴。

    一壶茶喝完,出去透了口气,回来再看,张煌言已经汇完了地图,开始制作起沙盘来。

    反观王夫之,图画的也是精细,不过只完成了一半,时间上耗费太长了些。

    张煌言按着地图,很快做好了沙盘外框,然后在沙盘里开始铺起黄沙来。

    王泰看他满头大汗,却是有条不紊,最低等高线选择准确,比例尺用的恰到好处,不由得暗暗点头。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后人口中的“西湖三杰”之一,也有如此风华正茂的时候。

    余生则中华兮,死则大明,

    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

    …………

    念先人之践土兮,愧忠孝之无。

    翳嗣子于牢笼兮,痛宗祀之云倾。

    已矣夫!荀琼谢玉兮,亦有时而凋零。

    余之浩气兮,化为风霆;

    余之精魂兮,变为日星。

    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垂节义于千龄。

    夫何分孰为国祚兮,孰为家声。

    …………

    挺身赴难,舍己为国,虽困犹斗,九死未悔者。赴汤蹈火,困而不馁,危而不怯,视死如归,舍生取义。

    可惜了这样一位杰出的民族英雄,后人欠他一份应有的铭记和推崇。

    眼前专注于沙盘制作的张煌言,让王泰一时有些恍惚。

    每当中华处于危难之时,总有英雄挺身而出,他们或挽狂澜于既倒,或我以我血荐轩辕,无论成功是否,总有英魂照耀人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杨震在一旁低声说了起来。

    “大人,张煌言已经做完了。”

    “噢,过去看看。”

    王泰从冥想中惊醒过来,站起身来,走到了沙盘旁边,仔细看了起来。

    沙盘做的精巧,河流、山川、村庄,甚至几座地图上不起眼的大桥也赫然在目。

    “张煌言,这几座大桥微不足道,你为什么要在地图上和沙盘上表示出来?”

    王泰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向了张煌言。

    西蒙也是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样有大局观的学员,倒是少见。

    “大人,双方若是在此低洼处决战,一方隔绝后路,在此高桥处设伏,定能出其不意,拦腰截击,对方必然溃败!所以小人在此标注,以明战局。”

    张煌言说完,抱拳欠身,退后几步。

    “低洼处?”

    泰微微摇了摇头,指着锅底部分。

    “你知道这是那里吗?”

    看到张煌言懵懵懂懂摇了摇头,王泰目光幽幽,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松山城,用不了多久,我大明官军就会东进,在此处和建奴决一死战。”

    “松山?”

    张煌言大吃一惊,上前几步,来到沙盘旁,仔细看了起来。

    “怪不得我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和报纸上所说的辽东战事有关,原来如此。这里是松山,这里就是塔山,这里一定是锦州了!”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王泰。

    “大人,你也要领兵出征吗?”

    王泰吓了一跳,还以为张煌言要问他从那里得到这些军事数据。

    高起潜是宁远监军,又有许多来河南的商旅运送货物去关外“明占区”,地图就是这些人提高的资料或口述,虽然不是十分准确,但也**不离十。

    “此战乃是国战,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请求带兵北上。现在就看朝廷的回复了。”

    王泰看着沙盘,眉头紧皱。

    “大人,小人愿随军出征,为国讨贼!”

    张煌言急不可耐,立刻说了出来。

    王泰正在说话,却看到王夫之也在旁边倾听,不由得一愣。

    “王夫之,你也作完了吗?”

    “大人,我的地图才绘完,沙盘还没有制作。听到大人说关外战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还请大人包涵。”

    王夫之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你倒是直接。”

    王泰看了看王夫之的沙盘,果然才刚刚铺沙。

    “王夫之,听说你十分好学,不过对于战术课和操作演习,你似乎不太上心。”

    王泰的话,让王夫之脸红了半边。

    “大人,我……”

    “大人,王夫之博览群书,但他对行军打仗,似乎志不在此,还请大人原谅。”

    张煌言上来,为王夫之说话。

    “王夫之,河南百废待兴,尤其是教育,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担任都司儒学一职,抓义务教育,编写课本,图书馆也纳入管理。你觉得如何?”

    如果不是知道王夫之是哲学大家,知道此人志趣高洁,明亡后到死也没有剃发,以“明遗臣行人”自称,王泰也不会为他开绿灯。毕竟,军中以纪律和服从为优。

    王夫之沉思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大人,小人不是不愿意去关外,只是小人要去参加岁试,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王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王夫之,随你。你要回来,河南巡抚衙门,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这个王夫之,果然是钢板直男,心直口快。

    “大人知遇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王夫之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王泰摆摆手,王夫之站了起来。

    王泰看向了张煌言。这二人,一文一武,都是志士,不过一个是战略大家,一个是纯粹文人而已。

    “张煌言,你呢?你要不要回去参加岁试?”

    “大人,小人志在统兵决胜于沙场。小人愿往辽东,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

    张煌言慷慨激昂,王泰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有张煌言这样的年轻军官,他对河南卫军的战力,也是充满了希望。

    阎应元和陈明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到椅子上的王泰,赶紧一起欠身行礼。

    “见过大人!”

    “不用客气,都坐吧!”

    王泰发话,阎应元和陈明遇这才只沾了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坐下。

    王泰看着眼前的二个年轻人,一红脸,一白脸,相貌中上,但忠肝义胆,可谓是千古表率。

    和那个所谓的什么狗屁“千古一帝”比起来,这才是民族的脊梁。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清军入关南下,江阴典史阎应元率十万义民,面对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史称江阴八十一日。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应元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终英勇就义。

    而另一位江阴典史陈明遇,和阎应元一同战斗,清军破城,陈明遇率众巷战,壮烈殉国。

    英雄死绝,汉奸、屠夫寿终正寝,这是怎样丑恶的时代!

    王泰有些遗憾,江阴“抗清三公”另外的一位冯厚敦,此时还不在江阴为官,需要再行寻找。

    “阎应元,陈明遇,你二人担任督查官员,尽忠职守,屡立奇功,本官没有看错人!”

    王泰收回了心神,看向了阎应元和陈明遇,满脸的欣慰。

    “谢大人知遇之恩!”

    阎应元二人赶紧一起行礼。

    “阎应元、陈明遇,我已上了奏折,提你二人为商丘知县和祥符知县,相信吏部的公文很快就到,你二人就做好上任的准备吧。”

    这两附郭县的官员任期已到,他也已经上奏朝廷,推举阎应元和陈明遇二人为知县,想让这些清流,洗涤官场上的这些浊流。

    “多谢大人栽培!”

    陈明遇大喜,躬身一礼。

    “大人知遇之恩,小人感激之至。”

    阎应元拱手一礼,却是另一番说辞。

    “不过,大人,小人想进讲武堂,随大人征战四方,还请大人成全。”

    阎应元的话,让王泰不由得一愣。

    “阎应元,你为什么想进讲武堂?”

    “小人喜欢领兵打仗,想要追随大人,金戈铁马,浴血沙场,以扬我汉家声威!”

    阎应元大声说道,抱拳行礼,脸色通红。

    王泰和旁边的西蒙对视了一下,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阎应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军官虽缺,但地方上的官员更缺。”

    王泰收回了笑容,脸色变的凝重,看着眼前的阎应元。

    “商丘知县、祥符知县,一是豪强官绅聚集之地,一是藩王皇亲盘踞之所,龙潭虎穴,你们要安抚百姓,造福黎民,你们以为容易吗?我要河南成为一方乐土,可是没有得力之人。难道说,事无巨细,都要我亲自出马吗?”

    阎应元和陈明遇面面相觑,脸色都是严肃了起来。

    他们看得出来,王泰是真心实意,想要做一番大事。

    “阎应元,你们两个都是可造之材,我也想让你们去军中,替我分担。但是地方上缺人,缺得力之人推行新政。靠那些老油条、贪官污吏,我是实在不放心!”

    王泰的话,让阎应元二人,都是沉默不语。

    “大人,小人愿意担任商丘知县,为大人分忧,为朝廷分忧!”

    片刻沉默之后,阎应元上前一步,郑重说道。

    “阎应元,你记住了,你所作所为,不是为我分忧,也不是为朝廷分忧,而是为百姓分忧!”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也重了几分。

    “你们要记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别辜负了天下百姓,也别埋没了自己的良心!”

    “谨遵大人教诲!”

    阎应元和陈明遇一起素拜,诚心诚意。

第14章 中华之地

    李定国进来的时候,王泰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方桌上,仔细画着一张地图。不过,他画的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完全是后世的做派。

    而他手中拿着的,则是一支铅笔。

    河南卫军,即便是陕西、河南的各处学堂,铅笔也是大量供应和使用。

    看到自己进来,王泰仍然在写写画画,毫不理睬,李定国冷冷一声,发作了出来。

    “王泰,你要杀就杀,不要这样羞辱我!”

    义父和几个兄弟都被杀了,他不知道,王泰要见自己,所为何事。

    “羞辱?”

    王泰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放下了铅笔。

    “我要是羞辱你,就不会让你去讲武堂了。”

    眼前气质不凡的年轻汉子,还是如此可杀不可辱。

    民族英雄,联明抗清,两蹶名王,名动天下,却客死异乡。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相对于吴三桂、洪承畴等的无耻,李定国可谓是民族脊梁的象征。

    “我杀了你的义父和兄弟,你的义父和兄弟,又杀了多少天下无辜之人?”

    王泰盯着李定国的眼睛,目光如炬。

    “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每到一处,烧杀抢掠,平城毁镇,所过残破,你敢说,你们这是仁义之师所为吗?”

    李定国脸上一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李定国,英雄者,为国为民,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你和张献忠、孙可望这些人不一样,因为你是真正的英雄,你要肩负民族继续走下去的重任,你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王泰义正言辞,面色肃穆,李定国瞳孔收缩,紧盯着王泰,说不出话来。

    英雄!

    王泰这样看重他,让他一时有些诚惶诚恐,心里对王泰的戒意,不自觉消失。

    “卫青、霍去病、岳飞,每到国家,每到民族出现危难之时,总有人挺身而出,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人,才是英雄。你要记住,你和霍去病岳飞一样,你也是我大汉帝国的英雄!”

    王泰的言语,让李定国又是睁大了眼睛。不是大明帝国吗,怎么是大汉帝国?

    “生活在这个时代,是所有汉家子弟的悲哀。内讧不断,战乱横行,天灾蝗灾,地下的累累白骨,全是我汉家子弟。一旦东虏入关,剃发易服,无论你我,都是民族的罪人!”

    王泰语重心长,他向李定国招了招手。

    “李定国,你看这是什么?”

    李定国不自觉地走到桌前,仔细看了一会,懵懵懂懂。

    “王大人,你这画的似乎是我大明的舆图吧?”

    李定国的话里,下意识改成了“王大人”。

    “是也不是!”

    王泰在地图的西侧,加上了西域,又用铅笔指了指东北。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这西域,已经脱离我汉家王朝太久。还有这辽东、辽西,都是我中原故土,如今却被东虏的铁骑践踏,黎民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李定国,你一介汉家子弟,不想夺回西域、不想夺回关外,不想让四海臣服,万邦来朝?不想封狼居胥,恢复我汉家雄风?你如果不想,你就不是李定国!”

    李定国冷汗直流,被雷的外焦里嫩,他看着桌上的地图,趴下了身子。

    “京师、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这是江南……”

    李定国趴在地图上,看了半天,目光恋恋不舍,从地图上移

    开。

    “大人,想不到我大明有如此壮丽河山!”

    李定国恍然若失,整个人都是萎靡了不少。

    “李定国,我知道你看不惯贪官污吏、豪强官绅,我也看不惯,这也是我在河南痛下杀手的缘故。但实干兴邦,只有使百业兴旺,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才是正道。你那种流寇裹挟的方式,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于国于家无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泰都觉得自己有些婆婆妈妈,也有些讨好之嫌。

    这让他想起了在孙传庭手下做事时,总是不自觉地姿态放低三分。

    孙传庭,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形?

    紫阳县知县,这让孙传庭情何以堪!

    “王大人,你今日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李定国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了一丝敬畏。

    “李定国,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是中国之地。既然是中国之地,就要把它们都夺回来,留给子孙后代。”

    王泰哈哈大笑,指着地图上的东北位置,郑重其事。

    “我意向关外用兵,水陆并举。如果不出意外,我的好友张元平会成为山东总兵,你在他麾下整顿海军,训练水师,也许用不了一年,就有大用。”

    “我?海军?”

    李定国指着自己,惊讶地看向了王泰。

    “李定国,你不要告诉我,你不堪重任吧?”

    王泰戏谑的目光,让李定国面上一红,心里却涌起一股豪情壮志。

    士为知己者死,想不到自己,能得王泰如此的看重。

    至于张献忠,自己在军中冲锋陷阵,九死一生,也算尽了父子之情。况且,张献忠自杀而死,王泰也已经是仁至义尽。

    “王大人,你就不怕我趁机逃亡,或者对你不利? 你看,这屋里,可是只有你我二人。”

    李定国轻声说道,眼光看了看周围。

    “那就是我看错了你!我自认倒霉!”

    王泰微微一笑,也是压低了声音。

    “不过,你确定你是我的对手吗?”

    李定国看了王泰片刻,目光变的澄明。

    “大人良苦用心,小人感恩戴德。小人以后一定谨遵军令,不负大人厚望。不过,要是大人和其他的贪官污吏一样,小人绝不奉陪!”

    “一言为定!”

    王泰哈哈大笑,伸出手来。看到李定国懵懵懂懂,他抓起李定国的手,和自己的手掌击了一下。

    “李定国,我任命你为河南卫军水师主帅。战船已经准备妥当,登州、莱州水师残破,你先带将士们在黄河上操练,等山东的事情有了眉目,直接去海上不迟!”

    李定国心惊肉跳,汗流浃背,不自觉单膝跪下。

    “谨遵大人军令! 小人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李定国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转过身来。

    “大人,桌上的中国地图,能给我一份吗?”

    “我再补补,让人再画一份,晚上给你送去!”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能收服李定国这尊大神,让他莫名振奋了几分。

    现在就看,怎么样运作,能让海军光明正大出现在山东沿海。

    目光移向桌上的地图,王泰叹了口气。

    这些中华故地,包括琉球、吐蕃等等,都要夺回来,刻上汉家的名字。

    “公子,你让他去执掌水师,你放心吗?”

    杨震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不去,难道你去?”

    王泰白了一眼杨震,在椅子上坐

    了下来。

    “别看此人年轻,此人有大才,不信咱们打个赌,就赌你一个月的饷银。”

    “公子,算了吧。我才不赌,和你打赌,我就从来没有赢过!”

    杨震连连摆手。王泰虽然想法经常不按套路,但事实证明,他往往都是对的。

    “可惜王二不在,不然就让他前去。”

    王泰摇摇头,指着桌上的地图。

    “杨震,到讲武堂找两个绘图好的学员回来,我要多画几张,顺便发表在报纸上,讲讲我中华的历史和文明!”

    杨震点了点头,外面军士的声音响起。

    “大人,李信求见!”

    “让他进来吧!”

    王泰点了点头,杨震退了出去。

    李信进来的时候,和李定国一样,看到桌上的地图,也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李信兄弟,坐吧。”

    王泰微微一笑,喊了一声。

    “上茶。”

    直到茶端上来,两个人坐在那里,都是没有言语。

    “李兄,岁月蹉跎,咱们还像是几年前一样,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你我在救国救民的道路上探索,今天达到统一了吗?”

    李信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走到大桌旁,看起了桌上的地图来。

    “封狼居胥,君临天下。王泰,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李兄,你又说错了!”

    王泰摇摇头,也是站了起来,走到李信身旁。

    “这些都是我中华故地,我只不过有一个梦想,就是他们都回到中华的怀抱,恢复我汉家固有的荣誉。中华本就是天国上朝,沦落至此,你我都是不肖子孙,都有这个责任让她涅磐重生。”

    “就靠现在的大明王朝吗?”

    李信转过头来,目光炯炯。

    王泰微微一笑,也是目光如炬,毫不避让。

    “你是让我反了他吗?”

    李信没有说话,回到桌边坐下,喝起茶来。

    “王大人,我今天来见你,是问你准备拿我夫妇怎么样?混吃等死,我可不想这样。要杀要剐,你说了算!”

    “李信,你是个聪明人,何去何从,不需要我多说。”

    王泰微微思虑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我已上书朝廷,举荐你为河南县知县,牛金星和宋献策各自在开封府和彰德府任职。至于红娘子,她可以在河南卫担任医官或医护队女官一职,你夫妇可以长相厮守,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洛阳城一战,宋献策和牛金星被俘虏,王泰并没有难为他们,纷纷向朝廷举荐了他们。

    “你就不怕我趁机逃离吗?”

    李信和李定国一样,几乎是同样的问题。

    “除非你舍得下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河南府被李闯蹂躏,去年的冬小麦,恐怕指望不上。那里正在春耕番薯,百废待……”

    “王大人,请你早些安排我夫妇上任吧!”

    李信大踏步向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过头来。

    “王大人,桌上的地图,能给我一张吗?”

    王泰还没有回答,李信的声音再度响起。

    “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王大人,这要是你做的新词,回头抄我一份!”

    看到李信昂首挺胸离去,屋外的杨震不由得摇了摇头。

    进门前还整理衣服,注意仪容,怎么一进去咄咄逼人,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些读书人,名堂可不是一般的多。

第15章 刺杀

    湖广,武昌。

    太祖朱元璋创建明朝后,将第六子朱桢封为楚王,将武昌赐予他作为封地。朱桢到了武昌后,扎根于此,悉心经营。武昌的规模随即变得越来越大。为了保护武昌,朱桢及其后代在武昌筑起了一道全长约公里的城墙,分设武胜门、汉阳门、平湖门等九门。

    汉阳门位于武胜门和平湖门之间,隔着长江遥望汉阳镇。汉阳门是武昌距离长江最近的一座城门。汉阳门码头帆樯林立,人来人往,是武昌最繁华热闹的渡口。

    平湖门位于汉阳门和文昌门之间。由于靠近江滩,和汉阳门一样,吸引了大量居民、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正所谓“贾船客舫,不可胜计,居民市肆数里不绝”。

    自年初王泰在襄阳大破张献忠、罗汝才部,湖广难得地度过了一段平稳的岁月。

    平湖门靠城墙的一处酒楼,一间房屋内,许多彪悍的年轻汉子环桌而坐,人人都是面色凝重。

    “高山兄弟,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良久,李无疾才开了口。

    “大哥放心,刘云兄弟传来的消息,左良玉今晚会去“倚翠楼”,绝不会有错!”

    叫高山的汉子站了起来,低声回道,果然是人高马大。

    李无疾点了点头,布局了大半年,终于有了收获。

    “这一次,可不能让在贼子逃脱!”

    李无疾捏紧了手里的茶杯,似乎要把茶杯捏碎。

    几次暗杀,百密一疏,最后都是功败垂成。幸好左良玉的仇家太多,众人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可以在武昌城继续潜伏。

    “听调不听宣,飞扬跋扈,拥兵自重,国之大贼,必杀!”

    王泰的叮嘱在耳边回响,李无疾眼神变的坚定,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东西都带进去了?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大哥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这一次兄弟们一定不辱使命!”

    高山说完,看着李无疾,有些不解。

    “大哥,我有些糊涂,大人和左良玉无冤无仇,话都没说过几句,他怎么要对左良玉痛下杀手,而且还如此大费周章?”

    旁边的几名汉子一起,目光转向了李无疾。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李无疾冷冷一笑。

    “你们是要抗命吗?”

    卫所军中,军纪森严,服从和纪律深入军心。李无疾这一声发问,所有的汉子都站了起来。

    “不怕告诉你们,除去左贼,乃是大人耳提面命,郑重叮嘱。王大人的原话,国之大贼,必杀之!你们说,王大人的话,有错吗?”

    众人都是惊诧,没想到是王泰亲自交待。看来王泰除掉左良玉,完全是一片公心。

    “崇祯十一年,左良玉驻扎湖广,拥兵自重,屡次拒绝了应天巡抚和监军太监让他出兵的军令,连总理军事的兵部尚书熊文灿的调令,他也是也置之不理。

    崇祯十二年,他屡拒督师杨嗣昌的调遣,以至于张献忠攻入襄阳城,要不是大人神机妙算,后果不堪设想!”

    李无疾看着众人,轻轻冷笑了一声。

    “即便如此,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大半年过去,他还是他的湖广总兵,照样兵强马壮,作威作福。这就是大人要除掉他的缘故,不需要我再说了吧。”

    “大哥,军令如山,兄弟们也只是好奇而已。无论如何,谁也不敢抗命!”

    高山立刻开口,其他几人也都是肃

    然。他们都是军中将士,自然要服从军令,更何况是大义所趋。

    “各位兄弟,下去好好准备。这一次,可不能再让左良玉这狗贼跑了!”

    李无疾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要干一件大事,名嘈天下。

    华灯初上,武昌城,西大街,倚翠楼。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楼里楼外,煞气凌人的丘八们雄壮威猛,封锁了街头巷尾,整个倚翠楼,也都被左良玉左大将军一人包下。

    二楼花房,管弦丝竹,靡靡之音中,不时发出男子放肆的笑声,中间还伴随着女子的撒娇声。

    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两个打扮的不伦不类的中年“文士”,脸色通红,兴趣盎然。

    红脸的文士正是湖广总兵左良玉,而圆脸的白净面皮,则是前左都督陈洪范。

    若是王泰在此,知道此人是陈洪范,一定会怒发冲冠,拂袖而起。

    陈洪范,因多次剿寇不利,在襄阳差点被张献忠俘虏,告病赋闲。历史上,此人降清叛变,祸乱南明。回江南充当内奸,散布清军势大难敌,劝江南朝廷及早投降,被人称为“活秦桧”。

    这二人曾经一同在杨嗣昌麾下剿杀张献忠,交情莫逆,相约喝喝花酒,也是男人们共同的爱好。

    “左兄,李闯式微,革左五营躲在那英霍山区,你现在是难得清闲,左拥右抱,羡煞旁人啊!”

    陈洪范哈哈笑道,手指在旁边歌女的衣内游动,弄的歌女媚眼如丝,呻吟声不断。

    左良玉也是哈哈大笑,旁边的歌女端起酒杯喂到他嘴边,左良玉叼着酒杯,一饮而尽。

    酒具晶莹剔透,竟然是河南彰德出的玻璃,这个时代,可是价值不菲。

    “陈兄,你也不要发愁。首辅周廷儒刚刚上任,咱们兄弟托托朝中熟人,上下打点,只要银子到了,没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左良玉的话,让陈洪范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左兄,借你吉言!只要不被发配到关外,兄弟我就阿弥陀佛了。”

    陈洪范举起酒杯,二人抿了一下,各自放下。

    “左兄,以你看,关外的这一场大战,朝廷胜算几何?”

    “陈兄,那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就那洪承畴,八面玲珑,城府极深,有他在,必败无疑!”

    左良玉是军中悍将,久经沙场,对战局的分析,也是很有几分见解。

    “兄弟我在辽东和鞑子干过,除非万众一心,粮饷充足,否则肯定打不过鞑子。洪承畴手下鱼龙混杂,一盘散沙,怎么胜敌? 你就说那个大同总兵王朴,屡次不战而逃,叫他去辽东,不是扯淡吗!”

    陈洪范点了点头。报纸上都说王朴百无一用,不知道朝廷为何还是调王朴征战?

    “左兄,你说河南巡抚王泰,他能灭了张献忠和曹操,又打的李闯不敢冒头,朝廷为何不调王泰的部下北上?”

    陈洪范左思右想,还是有些疑惑。

    “李自成和革左五营,他们不是还没灭吗?”

    左良玉嘴角一瞥,轻轻摇了摇头。

    “以我看,朝廷恐怕是对关外的大战过于乐观。你想想,13 万九边精锐,就往哪儿一站,密密麻麻,都吓死人了。陈新甲派了马绍愉和张若麒两个白痴当督军,这不是添乱吗?”

    左良玉一番长篇大论之后,目光在手中晶莹的玻璃杯上停留,幽幽一声叹息。

    “听说这玻璃是河南产的,也不知道是

    什么地方。到时候抢他尼昂的一票,银子就够花了!”

    左良玉的话让陈洪范一笑,马上提醒起他来。

    “左兄,河南可是王泰的地盘,你想要下手,可得算准了!不过,这些东西要是能运往关外,或是海外,一定赚个盘满钵满!”

    陈洪范的提醒,让左良玉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日在襄阳城外相遇,王泰的数千铁骑龙精虎猛,让他不由得栗然心惊。

    “左兄,你这武昌城的女子,似乎比不上秦淮河的风情万种啊?”

    陈洪范看左良玉脸色沉了下来,赶紧转移了话题。

    “陈兄,你有所不知,今晚来的女子,都是黄花大闺女,虽不似秦淮河的风流,却是独有情趣。等一会床榻之上,你就明白了!”

    二人相对一眼,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突然,外面传来“啊”的一声,跟着传来一阵呵斥声传来,似乎起了什么变故。

    左良玉勃然大怒,酒杯重重一顿,大声呵斥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不知道老子有贵客吗?”

    陈洪范赶紧劝阻,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而让左良玉坏了兴致。

    “将军,小二打翻了菜,小人正在催促,马上就好!”

    卫士的话,让左良玉摇了摇头,重新端起了酒杯。

    “陈兄,喝酒,喝酒!”

    陈洪范和左良玉喝酒的瞬间,地上收拾酒菜残渣的小二猛然暴起,趁着卫士没有注意,连捅几下。

    卫士双目呆滞,说不出话来。

    卫士尸身被扶住放下,小二从怀中摸出震天雷,快速点燃,数了四下,扔了进去。

    他来不及查看结果,紧跟着点燃第二颗、第三颗震天雷,又甩了进去,然后拔出了腰间的手铳。

    硝烟弥漫中,小二一个打滚,滚入了屋中。

    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扔了进来,左良玉额头的冷汗,马上冒了出来。

    “震天雷!”

    左良玉下意识地想拉过身旁的歌女,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陈洪范的安危,只想自己逃过一劫。

    “通通”的爆炸声响起,屋里浓烟滚滚,惨叫声不断,桌椅被炸的支离破碎,满地的狼藉。

    “不……要……杀我!”

    对方震天雷爆炸的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虽然有歌女护住了上半身,但左良玉的腿部被炸的血肉模糊。他躺在一堆残肢断体的血泊之中,看着上前的小二,满脸都是恐惧。

    至于陈洪范,已经变成了一堆肉泥。

    “啪”的一声,小二毫不犹豫,手铳打在左良玉的脖颈处,鲜血迸溅。小二还不罢休,上前在左良玉的咽喉处补了两刀,这才罢手。

    倚翠楼大门四开,数十卫士冲了进来,却遭到几个黑衣人从酒楼后门进来,迎面就是一通震天雷。

    爆炸声此起彼伏,众卫士被炸的鬼哭狼嚎。黑衣人汇合到一起,几颗震天雷绑在一起,炸塌了酒楼。

    半个时辰之后,官差才把倚翠楼整理了出来,湖广总兵左良玉,还有前山东左都督陈洪范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被抬了出来。百姓把酒楼围的水泄不通,议论纷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衙门一番明察暗访,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根据幸存卫士的描述,对方训练有素,似乎是军旅之人。

    官府的注意力,一时放到了土匪和流寇身上。

第16章 巡抚之势

    四月之初,河南宣武卫大营,较场之上。

    一排排的军士们顶盔披甲,手持长枪,一个个黝黑肃穆,汗流浃背,他们站在烈日之下,纹丝不动,犹如一尊尊雕塑一般。

    军令如山,解散的军令尚未下达,无人敢僭越,违者军法从事,这也足见宣武卫练兵的严苛。

    无人敢窃窃私语,没有人敢东张西望,人人都是不动声色。

    一旦犯了军规,关紧闭都是小事,万一被发配到辅兵中去,上升的渠道就会完全被睹死,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军中就是这样,不管是艳阳高照,还是大雨倾盆,也不管是早晨下午,还是半夜三更,一旦军令下达,谁也不敢违背,只能服从。

    大明官军的懦弱怯战,那是天下皆知。一旦有些战斗力,便又是跋扈骄纵,难以节制。清军屡次入塞,大明官军基本上都是一战击溃,就连卢象升的宣大边军,也是难以与之对抗,血气缺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纵观大明境内,这样纪律严明的铁军,还真找不到一支。

    军营中的军士,大多数都是贫苦百姓或卫所军士。为了吃饱饭,不得不从军。

    大明天灾**,到处都是难民,难民里面,贫苦百姓也有,逃亡的军士也有,曾经的地痞流氓、盗匪恶霸,甚至是鸡鸣狗盗之徒,为了不被饿死,最简单快捷、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投军。

    但河南都司,也就是河南官府募兵,条件也不低,精壮者自然编练入伍,老弱者放归田里,垦荒种地,总有一口饭吃。

    每天起床,一睁眼便是枯燥的队列训练,接下来是体能训练,这些训练完了,才是战术训练、射击训练、投弹训练等等。一天的训练下来,即便是体能最充沛的超级猛男,也没有了一分力气,所有的军士都是精疲力尽,他们吃饭、洗澡后,就立即爬上床睡觉,直到再被刺耳的哨子惊醒。

    军纪森严,训练严格,赏罚分明,卫所军中,一向都是如此。但这训练有素之下,却是教官们无微不至的努力和汗水。

    训练严苛、痛苦,过程中不断有人受不了离开,但是前来从军的人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校场外边虽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仍然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宣武卫位于开封府平原,地势平坦,又是河南都司第一大卫,垦荒的百姓多不胜数,论热闹程度,堪比开封城一隅。

    谁都知道,跟着宣武卫种地,丰收了可以自己留着,欠收了至少能吃饱。至于从军,吃饱管够,还有饷银,从不克扣。

    从军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但百姓知道这里是军营,军纪森严,没有人敢擅闯。大家伙只是观看训练,时不时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观看的人群中,年轻女子自然少不了,这也使得训练的军士肾上腺素飙升,训练的精神头十足。

    在观看军士训练的人群中,一对年轻的夫妇一边观看,一边也发出喝彩声。二人一边观看,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宣武卫的训练,让这夫妇二人都是胆战心惊。卫所军训练如此严苛,训练方式也是别出心裁,怪不得在战场上能攻无不克。

    即便是和闯军的精锐相遇,凭借军纪之严明、士卒之轻生赴死,即便是不用火器,闯军精锐恐怕也难以与之抗衡。

    如果再加上犀利无比的火器……

    年轻夫妇的脸上,忧色重重。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卫所军之所以能够坚韧勇猛,全在于基层军官的素质。

    基层军官通常都是队伍里的尖子,耐心要好,责任心要强,大多数人都粗通笔墨。

    而且,所有的基层军官都有一个特点,上过战场,打过硬仗,上过武备学堂。

    也正因为如此,基层军官的待遇很好。

    除了军饷之外,还有额外的各种补助,比如蔬菜、高温、独生子女等等,养活一家人足够。

    当然,基层军官也不是一劳永逸,一旦他们表现不佳,便会马上被下放,甚至可能沦为普通士兵,因此他们之间的竞争也是十分激烈,这也导致了战场上他们作战勇猛,身先士卒。

    无论什么时候,战功都是考虑军官的重要标准,卫所军自然也不例外。

    “相公,这王泰真有些本事!”

    年轻女子,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叹。

    “看来,我是低估了此人。”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似乎有些惆怅。

    如果王泰在这,一眼就能认出,这年轻夫妇的男子,就是那位李信李公子。只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李岩。

    他们到宣武卫,自然是来一探究竟的。

    “刺!”

    军官们大声怒吼,军士们手里的长枪迅疾刺出,又快速收回。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人一般,剽悍勇猛,令人生畏。

    校场另外一侧,一哨军士正在绕着半圆形的校场整齐跑动,步点如一,队形就像一个移动的长方块,旁边的教官满脸汗水,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和军士们一起跑步。

    年轻夫妇对望了一眼,都是黯然不语。卫所军如此训练有素,谁还能击败他们?

    眼光扫向训练场木牌上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几个大字,李岩眼里的失望之色更甚。

    远处“通通”、“蓬蓬蓬”的爆炸声不绝,李岩知道,那是在进行震天雷和火炮的训练。只不过和外界隔绝,看来是为了保密。

    王泰,他到底还有什么没有使出来的本事?

    李岩正在冥想,身旁的红娘子轻轻碰了碰他。

    “相公,看那边,好像是王泰!”

    李岩心里一惊,抬起头来,向着营地的大门前望去。

    果然,铁骑纵横,如龙而来。马上骑士个个顶盔披甲,剽悍异常,他们簇拥着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轻男子,正是王泰。

    “王泰!”

    李岩下意识地瞳孔收缩,赶紧压了压草帽的前沿。

    王泰和众骑士在营门前纷纷勒住战马,下了战马。早有两队持枪的铁甲猛士出来,在周围警戒了起来。

    “王大人! 是王大人!”

    围观的百姓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大喊了起来。

    “王大人!”

    “王大人!”

    声音响起,热烈疯狂,百姓们潮水般向营门口涌去,想要和王泰面对面接触,却被警戒的军士们拦住。

    “乡亲们好!”

    王泰满面笑容,冲着百姓们连连挥手,在如临大敌的军士们的保护之下,转身进了军营。

    “拜见王大人!”

    王泰上了校场的高台,校场上的将士迅速集合,数千披挂整齐的军士一齐单膝跪地,齐声呐喊,声振云霄。

    “各位兄弟,辛苦了!”

    王泰脸色凝重,郑重其事。

    他之所以来宣武卫,当然是查看各卫的练兵情况。

    如今河南都司下的卫,他已经下令扩兵,每卫都达到 5,600 人,以应付未来的战争。

    就如河南卫,还有南阳卫等几个大卫,只有 2,000 人,自然是远远不够。至于能不能养起,不行就安排一部分军士屯田就是。

    “谢王大人,王大人万寿无疆!”

    军士们一起喊道,站了起来。他们个个抬头挺胸,脸色通红,许多人都是眼露兴奋之色。

    王泰双手一抱,向着北面的方向,肃穆庄重。

    “祝我大明万寿无疆!”

    王泰声音洪亮,飘散

    在教场的各个角落,下面的军士一起举起手里的兵刃,声嘶力竭,大声咆哮了起来。

    “王大人万寿无疆,我大明万寿无疆!”

    校场栅栏外的百姓也受了感染,许多人一起大喊了起来。

    “王大人万寿无疆,大明万寿无疆!”

    李岩暗暗心惊。王泰如此蛊惑人心,如此众望所归,军中将士又以他马首是瞻,这以后河南的局面,恐怕是不容乐观。

    看着下面将士们一双双期盼的眼光,王泰豪情满胸的同时,也是压力山大。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就要带着这些军士奋勇杀敌,血染沙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就要为国捐躯,付出年轻的生命。

    高台下面的军士,都是紧盯着台上的王泰。仗义疏财,爱民如子公正廉明的王大人,带给了多少人生命的希望。

    “兄弟们,辛苦了!”

    王泰站在高台上,开始了他的独秀。

    “宣武卫军规,精忠报国,功名全在战场上取。你们要练好本事,不要误了大好前程,也不要误了大好年华! 即便将来在战场上捐躯,也是青史留名,也没有人能忘记你们!至少,我王泰不会忘记你们!”

    下面的将士们热血沸腾,有人大声喊了起来,很快众军一起呐喊,如痴如狂。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王泰压了压手,等到台下的欢呼声完全停了下来,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弟兄们,想我大明天朝上国,中原之地,曾是何等繁华。天灾**之下,正应该同心协力,对抗饥荒,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本官相信,要是给本官三年时间,本官一定能让所有的河南百姓吃饱饭,穿暖衣。”

    王泰顿了一下,继续了下去。

    “可是,有人不给我时间,他们巴不得我大明乱下去,他们才可以实现自己的野心。你们说,他们是谁?”

    下面的军士一愣,随即纷纷大声喊了起来。

    “是流寇!”

    “流寇!”

    “还有鞑子!”

    众军的穷追不舍之中,王泰大声喊了起来。

    “不错,是流寇,还有关外的鞑子! 流寇摧城拔寨,不事生产,所过残破,有破坏没有建设。鞑子南下侵我大明,白骨如山,尸积累累。良田荒芜,房宅废墟。鞑子狼子野心,烧杀抢掠,妄图奴役我汉人。流寇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们说,能让他们得逞吗?”

    军士们热血沸腾,一起举起手里的刀枪大喊。

    “不能! 不能!”

    “不能!”

    王泰红了眼眶,他走到台边,脸色通红,慷慨激昂。

    “兄弟们,招待朋友,自然是美酒。可是对付强盗,只能是刀枪! 杀虏! ”

    “杀虏!”

    “杀虏!”

    “杀虏!”

    军士们如潮的喊声响起,山呼海啸,看到王泰在台上大声疾呼,慷慨激昂,李岩沮丧地退了出来。

    本以为闯军所行才是解民倒悬,正义之举,现在他反而有些疑惑。

    到底谁才是正确的一方? 谁才是为国为民?

    他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负了李自成。现在看来,当日离军出走,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正在人神交战,不知不觉背上一痛,他转过头去,原来有几个壮汉围住了他,利刃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裳。

    再看红娘子,也是同样的遭遇,一脸的无奈。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跟我们去宣武卫走一趟!”

    李岩的一颗心,马上沉了下来。

第17章 京城

    虽然刚刚进入初夏,但京师已经是炎热异常,大街上尘土飞扬,大街小巷,垃圾丛生,更兼街巷隐蔽之处,乞丐遍布,帝国的破败凋敝,可见一斑。

    自崇祯十二年起,?中原日报?创立,因其忧国忧民、针砭时弊、华夷之辨,兼之春秋大义,在大明境内流传开来。

    战乱不断,天灾**,山河动荡,人心思变,正有?中原日报?横空出世,契合时代需要,一时间,大江南北,上至天子、士大夫,下至引车卖浆、军户佃户,人手一份,议论纷纷。

    尤其是近日,报纸上关于关外形势分析的连载,更是吸引了大批的读者。

    正值饭时,京师内城的一处酒楼内,坐满了前来就食的各色人等,窃窃私语,高谈阔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随着一个年轻的读书人摇头晃脑、朗朗上口,酒楼里的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竖起来了耳朵。

    “……锦州系辽左首镇,与建奴相持,奴众此番倾巢围困锦州,内打栅木,外挖濠堑,水泄不通,人影断绝。松山城与锦州相隔十八里,奴众离锦州五六里下营,即近在松州城左右。今锦州城濠栅已成,奴众精骑尽绕松州城,其势虽看似围困锦州,实乃伺机攻取松山城。”

    年轻士子读到这里,放下了报纸,对着酒楼里的众人施了一礼。

    “各位,朝廷十几万大军悉数出关,囤积宁远,欲救锦州,此战是胜是败,各位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年轻士子说罢,酒楼里的众人都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据这报纸上所说,大明援兵从宁远城至松山城,所带粮草不过六七日,若是到了松山,建奴顽强阻击,战事不利,朝廷大军势必要退回宁远。而报纸上又说,建奴大军在朝廷大军撤回之时,派兵暗伏高桥,狭隘之处,凿壕截击,再派围困锦州的建奴精骑尾追,前后夹击,粮粮不济,进退无路,朝廷的援兵,只能成了建奴的俘虏和刀下亡魂。

    倚靠雕栏的一张桌子,三个锦衣华服、气势不凡的男子围桌而坐,身后还站着随从,可见有些来头。

    很快,一个青色锦衣的瘦高三旬士子站了起来。

    “各位,依照这报纸上所述,以及所绘之辽东形势图,松山城处于锦州、杏山之间,为宁远、锦州咽喉,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如果松山城一破,势必全局动摇。因此,以在下看来,松山会成为我方与建奴争夺的要点,这报纸上所说,倒也不无道理。”

    瘦高士子风度翩翩,在他说的同时,身后的随从,一直给他扇着扇子。

    “建奴善于奔袭野战,围城打援,我军若是出兵锦州,后方杏山、塔城也需布置精兵,并将粮草置于安全之处。正如这报纸上所说,谨防后路被堵,粮草被截,功败垂成。”

    士子说完拱手行礼,众听众之中,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方公子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所言极是!”

    “复社四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人群中,有几人满脸赔笑,纷纷赞了起来。

    方公子叫方以智,名门望族,才华横溢,父亲曾是湖光巡抚方孔炤,姑姑方维仪是大理少卿方大镇之女,是当朝有名的女诗人。

    崇祯十三年(1640 年),三十岁的方以智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有人向崇祯皇帝推荐方以智,崇祯召对德政殿

    ,方以智“语中机要,上抚几称善”。后在京任工部观政、翰林院检讨、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

    方以智同桌的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都是端起酒杯,敬了方以智一下,各自会心一笑。

    “我朝政以贿成,官以贿授,凡四方大小吏,莫不竭民脂膏、剥民皮骨,再加上天灾不断,以至于民不聊生,流贼四起。文武官员,只顾其高官厚禄,而无忠君爱民之心,遂使建奴猖獗,君王蒙羞,而要“灭寇雪耻”…… ”

    酒楼上有人连连摇头,愤愤不平。

    崇祯朝厂卫权力大大削弱,民间言论自由,是以百姓也敢高谈阔论,并非“莫谈国事”。

    “想我泱泱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英雄辈出,人口亿兆,反受辱于区区不足百万之建奴,数次入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临走还赠以“官军莫送”,岂不怪哉?”

    方以智同桌的方脸浓眉男子愤愤说了出来,脸色阴沉。

    方脸汉子叫巩永固,娶明光宗朱常洛之女乐安公主,拜驸马都尉。他崇好文雅,喜欢藏古书彝器。和同桌的崇祯帝表弟、新乐伯刘文炳,以及方以智关系不错。

    “巩都尉,埋怨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回到关外的这一场大战,现在朝中大臣莫衷一是,是徐徐而进,且战且进,还是毕其功于一役,早日决战,也不知朝中是怎么个看法?”

    方以智微微一笑,看向了巩永固。他世家公子,修养极好,对于王师出关,他虽然也是忧心,但面色平静,并不表露出来。

    “流寇猖獗,建奴频频入塞,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官军一无是处。若是高皇帝在世,鞑子又安敢如此?”

    巩永固又想要发火,刘文炳赶紧开口,阻止了他。

    “方公子,这么说来,蓟辽总督洪承畴会选择松山为兵马集结地,欲与建奴在这里决战了?”

    “新乐侯,这是自然。松山咽喉之地,一目了然。崇祯十二年,奴酋黄太吉曾派出三万精骑,携红衣大炮门,攻打松山城。我松山路副将金国凤率守军三千人,戳力死守,激战余日,建奴被迫撤去。其后,黄太吉几次曾攻打破松山,始终都无功而返。”

    刘文炳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巩永固已经迫不及待接了下去。

    “只可惜同年月,建奴再次来攻。金国风已擢升大将,部下守兵近万,双方交战,金国风却与两子同时命丧疆场。营伍纷坛,号令难施,人心不一也。洪承畴部下龙蛇混杂,人心难测,而奴寇万众一心,我朝想要解锦州之围,恐怕难矣。”

    此次朝廷援锦大军出关,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统帅,共征调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共八镇兵十三万,其中骑兵四万、步兵九万。

    这十三万人马,乃是大明王朝边军精锐,一部分是原有的关外辽兵,一部分是宣大、陕西、榆林、甘肃、宁夏等地的边兵。边军久处边塞,同关外的清军长期作战,坚韧果敢,朝廷不惜倾国中精锐于一隅,目的是保住宁锦防线以及山海关这一条帝国的生命线。

    因此,锦州的救援,不仅必要,而且势在必行。

    只不过报纸上指出,洪承畴手下,8 镇兵马,难以节制,号令不能如一,有些将

    领贪生怕死,劣迹累累,带他们出关,无异于致大军于死地。

    报纸上更是直接指出了几镇总兵的特点和性格,褒远远小于贬,也让众人是议论纷纷。

    大同总兵王朴:勋贵之后,胆小如鼠,多次临阵脱逃,一无是处。

    密云总兵唐通: 长袖善舞、聪明绝顶。

    山海关总兵马科: 勇则勇矣,然聪明之人。

    蓟镇总兵白广恩: 比马科逊之,但大同小异。

    玉田总兵曹变蛟: 勇冠三军,国之重器,可堪重任。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忠义志士,国之利刃。

    宣府总兵杨国柱: 骁勇善战,国之利刃。

    至于宁远总兵吴三桂,报纸上则是没有做任何评价。倒是对蓟辽总督洪承畴,做了如下的勉励。

    “蓟辽总督洪承畴,国家重臣,简在帝心。统国之虎贲,应据战局统筹兼顾,不可头重脚轻,被建奴断了后路。也应不惜此身,万不可优柔寡断,畏手畏脚,误了国家大事!”

    刘文炳指着报纸,眉头紧皱。

    “照这报纸上所说,王朴百无一用,洪承畴也是不堪重用了?”

    方以智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巩永固则是“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咱们现在就走,今晚我就写好折子,明日一早面圣!”

    方以智几人离开,酒楼里面依然是吵吵杂杂,热闹纷纷。而在酒楼二楼的一间雅舍,里面宽衣锦袍的几人都是面色难看。

    片刻,头戴方巾,儒雅风致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这才开口,打破了沉闷。

    “大人,这报纸上一通邪说,大人不必往心里去。”

    “张郎中所言极是,陈公不必放在心上。”

    五十多岁、脸色红润的白脸胖子马绍愉,兵部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只因为和陈新甲是同乡,此刻他也跟着发言,附和张若麒。

    二人口中的“大人”、“陈公”,乃是明朝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圣恩正浓,炙手可热。

    “大明兵灾连连,国库耗尽,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耗费巨大,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不用建奴大军来攻,王师自溃矣。”

    陈新甲冷笑一声,指着报纸,眉宇间傲气顿现。

    “自锦州至杏山掘三道大壕,各深八尺,宽丈余,隔绝松山、杏山之间的通道,切断我军粮草供应。它一个报纸,道听途说,怎么连建奴挖多深多宽的沟堑都知道? 难道说,我大明十几万精锐都是酒囊饭袋,任凭建奴挖掘而无动于衷? 难道说,洪承畴统兵十余万,不知道头重脚轻,所有重兵,都集中于松山?”

    他指着报纸的结尾,面色更加阴沉。

    “它一个小小的报纸,又怎么知道建奴内部不合? 它又怎么会知道奴酋黄太吉病重,不出两年必死? 两年,锦州城恐怕早已经落入建奴之手了吧!”

    马绍愉和张若麒一头,连声附和。

    “报纸一家之言,大人所说极是!”

    “道听途说,妖言惑众。大人可上奏天子,封了这报纸!”

    马绍愉和张若麒的“义愤”看在眼中,陈新甲微微一笑。

    “圣上优柔寡断,过几日我再上奏,相信圣上必定会乾坤独断!”

第18章 犹豫

    天色已晚,御殿内,看着报纸的崇祯,也发出了和巩永固等人一样的惊讶。

    “建奴挖多深多宽的沟堑,这报纸怎么知道?”

    王承恩眼神示意了一下,刘文炳赶紧上前回道:

    “圣上,臣也是对这报纸抱有疑虑。臣回去试了一下,宽一丈三尺,马不能跃过,深八尺,人难以爬上来。想必这报纸的写者是久经沙场之人,是以才有此一说。”

    崇祯点了点头,收回惊诧的目光,看了下去,嘴里忽然“啧”了一声。

    “他怎么知道,奴酋黄太吉病重,不出两年必死? ”

    刘文炳和巩永固对望了一眼,刘文炳赶紧肃拜道:“圣上,想必消息是从边境上的商旅传入京师。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还是拭目以待。”

    崇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

    要是黄太吉死了,他可算是出了口气。此人雄才大略,心思缜密,下面一众大明降臣被他治的服服帖帖,损招叠出。要是此贼死了,大明去一大患。

    崇祯继续看了下去,却是翻到了报纸另外一面。

    “秦人最尚武力,赏勇罚怯,每次大战,秦军将士为争首级之功无惧生死,以至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汉军饰冠剑,连车骑,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乃有“封狼居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秦汉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西北蕃,君临天下,万国来朝。”

    “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治,去民之灾,比皆有功烈于民者也。高皇帝文治武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于天下有大功焉。惩元政废弛,礼致耆儒,考礼定乐,昭揭经义,尊崇正学,澄清吏治,置卫屯田,兵食俱足。武定祸乱,文致太平,高皇帝实身兼之。”

    崇祯脸色阴沉,摇了摇头,他按耐住心头的怒意,强忍着看了下去。

    “然到我朝,文官爱钱,武将怕死,土地兼并,吏治**,政以贿成,官以财进。百姓困苦不堪,权贵纸醉金迷。再加以天灾不断,战祸连连,士卒缺饷,地位卑微,以至于血气缺失,对建奴之训练有素之徒,焉有不败之理……”

    御案前的巩永固和刘文炳等人,看崇祯面色难看,也都是不敢言语。

    良久,崇祯叹息了一声,又把报纸翻过来,接着没有看完的部分,继续看了下去。。

    仔细看阅,崇祯的脸色渐渐变的惊讶,眉头紧锁。

    忽然,他“啪”的一下把报纸拍在桌上,满脸怒容,大声怒喊。

    “泄漏大军作战路线,中伤朝廷重臣,让他们如何安心带兵? 这是谁,马上给朕查出来,立即诛杀,立即……”

    崇祯忽然暴怒,刘文炳几人胆战心惊,赶紧都跪在了地上。

    “圣……上,奴才这……就让镇抚司的人……去查办!”

    王承恩跪在地上,说话也是哆哆嗦嗦。

    崇祯顿了片刻,胸中的怒气渐渐平息。这报纸上所言,毕肯定是揣测,毕竟朝廷大军还没有东进。

    而且,这大同总兵王朴,劣迹斑斑,确实如报纸上所写,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也不是一次两次。说他一无是处,倒也是实话实说。

    “王承恩,这报纸是三天一出吧?连载是从何时开始?”

    崇祯心里平和了一些,语气也变的平缓。

    “皇上,报纸三天一出,自本月初开始,这连载已经四期了。”

    “已经四期,这么说,早已经众人皆知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崇祯摆了摆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报纸倒不是一无是处,总算有春秋大义

    ,忠君爱国。 再说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能封了报纸,朕能封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

    王承恩和刘文炳等人站了起来,都是暗暗吃惊。

    辽东战事太重太大,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天子都是压力山大,心头的焦躁可想而知。

    “蓟辽总督洪承畴,国家重臣,简在帝心。应据战局统筹兼顾,不可头重脚轻,被建奴断了后路。也应不惜此身……”

    崇祯盯着报纸看了片刻,抬起头来。

    “新乐侯、巩都尉,你们说说,这报纸说的云山雾罩,到底是什么意思?”

    崇祯的忧心忡忡看在眼中,刘文炳和巩永固对望了一眼,巩永固大胆开口。

    “陛下,以这报纸的意思,洪承畴虽知兵、也能用兵,但似乎心思太活,瞻前顾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似乎不能乾坤独断,性子上软了些。”

    洪承畴的蓟辽总督是皇帝任命,皇帝对洪承畴也是期望甚高。他自然不敢让皇帝临阵换帅,毕竟风险太大,而报纸也只是一家之言。

    崇祯脸色阴沉,他低下头,开始沉思起来。

    王承恩上前,在崇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崇祯抬起头来,看了看刘文炳和巩永固二人,端起了茶杯。

    “新乐侯、巩都尉,你们的折子朕看了。放心吧,兹事体大,事关天下大局,朕会慎重的。”

    “陛下早些歇息,臣等告退。”

    刘文炳等人退下,王承恩又上前几步,轻声在崇祯耳边说道:“圣上,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殿外等候。 ”

    崇祯点了点头,轻声道:“带他进来。 ”

    陈新甲进来,还没有开口,崇祯已经急急忙忙问了出来。

    “陈尚书,杨阁部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刚才听王承恩说,陈新甲有杨嗣昌的病情消息,崇祯已经有几分迫不及待。

    “圣上,湖广奏报,杨阁部之子杨山松呈报,杨阁部病重数月,已于日前病逝了!”

    陈新甲小心翼翼上前禀报,王承恩接过奏折,呈了上去。

    崇祯哆哆嗦嗦接过奏折,看了一下,奏折落在了桌上,他的眼睛里,都是惊诧和痛苦。

    “杨卿,你这就离朕而去了。”

    崇祯神色黯然,不自觉红了眼眶。

    陈新甲暗暗羡慕。崇祯朝数百文武百官,没有一人能如杨嗣昌这般,君臣相知,简在帝心。

    “杨嗣昌以督师之礼安葬,追赠太师,谥号……文忠。”

    文忠!

    陈新甲眼中的妒色一闪而过。皇帝对杨嗣昌,可谓是情深义重了。

    “陈尚书,河南的战事如何?”

    斯人已逝,却还有国事千般,等着他这个君王去殚精竭虑。

    “河南巡抚王泰上奏,李自成退往豫北,囤积于河南、四川、陕西交界。如今正是农忙时节,都在抢收粮食,彼此相安无事。”

    陈新甲偷瞄了一眼崇祯,迟疑道:

    “圣上,朝中议论纷纷,说是王泰在河南严峻刑法,腥风血雨,以至于河南百姓人人自危。更有人举奏,说王泰在抄家有罪乡宦之时,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崇祯抬起头来,盯着陈新甲看了片刻,直到陈新甲惴惴不安,这才收回了目光。

    “王泰是杨阁部举荐,朕一手提拔,这样说来,是朕昏聩无能,是杨嗣昌有眼无珠,是那些河南的权贵神目如炬了?”

    陈新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圣上,是臣没有祥加追问,臣下去后,一定责令有司彻查此事,给王泰一个交待,给圣上一个交待!”

    “起来吧,国家重

    臣,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崇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等陈新甲站了起来,擦去眼眶的泪珠,这才加重了话语。

    “说谁中饱私囊朕都信,唯有王泰例外。他本就是巨富之家,要银子多的是,何必干这下作勾当。”

    崇祯停了下来,看着连连点头的陈新甲,眉头又是一皱。

    “傅宗龙在狱中,有没有说什么?”

    傅宗龙起先为兵部尚书,蓟辽总督洪承畴请任命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宁远监军高起潜弹劾刘肇基懦弱胆小,傅宗龙并没有立即答复洪承畴和高起潜,后来的奏章草草,被看作视封疆大事为儿戏,因此锒铛入狱。

    “圣上,傅宗龙说,昔日流寇东窜西逃,所以有四面张网一策。如今流寇囤积一处,可以分地治之。湖广巡抚汪承诏管辖湖北、河南巡抚王泰专攻河南,陕西总督丁启睿兼管四川,凤阳总督兼管安庆,各自统率所属稳住本镇,一年内可大功告成。”

    陈新甲与傅宗龙关系不错,傅宗龙虽然负气要强,但做官还算清廉,官声颇佳。

    “傅宗龙在四川干的不错,人也忠厚、老实,难道他有忠君爱国之心。不过,一年可剿灭流寇,未免太天真了些。”

    崇祯微微一笑,也许是想起了张献忠部被剿灭、李自成元气大伤的消息,让他一时兴奋了一些。

    “丁启睿庸碌,难堪重任,既然傅宗龙整日里抱怨百姓困苦,钱财匮乏,就让他去担任四川巡抚,你看怎么样?”

    陈新甲心中一喜,赶紧上前肃拜。

    “陛下圣明!”

    “奏折上说,山东饥民作乱,堵塞运河,就让王泰担任赈灾大臣,和山东地方官府处置此事,记得不可大肆杀戮。”

    陈新甲心头一惊。看来,皇帝是不会调王泰北上了。皇帝如此处置,显然也是对山东官员不满。

    崇祯看向陈新甲,若有所思。

    “陈卿,你来的正好,这报纸上关于关外用兵的篇幅,你都看了吧。你来说,援救锦州,到底该如何?”

    “圣上,臣之见,和这报纸上略有不同。”

    陈新甲上前,小心翼翼,细细道来。

    “我九边精锐万,且守且战,人吃马嚼,师久饷匮,将士锐气全无,如何应战? 莫如与建奴早日会战。以我国中虎贲,对付建奴,断不至落败。不然锦州失守,宁锦防线危急,建奴可从山海关克日进关,威逼京师……”

    崇祯脸色阴沉,于御座之上,踌躇不决。

    他拿起一封奏折,递给了陈新甲。

    “王泰主动请缨,愿意率军北上,为大军遮蔽后翼。你怎么看?”

    “圣上,王泰北上中原空虚,攘外必先安内。况且,洪承畴麾下13万大军,都是九边精锐,此举是不是有画蛇添足之嫌。圣上慎思。”

    王承恩摆了摆手,陈新甲赶紧肃拜道别,退了出去。

    崇祯心事重重,回到寝宫,却看到房中灯火通明,女儿坤兴公主朱媺娖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张报纸,赫然正是?中原日报?。

    “爹爹,这报纸上所说,王朴和洪承畴都不堪重用,你换人了吗?”

    崇祯不由得一惊,看向妻子,周皇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皇儿,临阵换帅,兵家大忌。疑则不用,用而不疑。再说,一时间,又到那里去找更好的人来代替?”

    崇祯哈哈一笑。女儿年龄虽小,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爹爹,河南巡抚王泰就不错! 济南城大破东虏,襄阳城灭了张献忠。有他前去,一定比那个什么洪承畴和王朴强!”

    坤兴公主兴致勃勃,崇祯不由得一愣,呆在了那里。

第19章 千头万绪

    “蓬!蓬!蓬!”

    黄河边,战船上,处于河面中心战船上的火炮一起开炮,硝烟弥漫,远处河面上的靶船被打的支离破碎,漂满了河面。

    战船上一片欢呼,将士们都为打中目标而兴奋不已。

    “下一艘,继续!”

    随着军官们的口令,射击训练又跟着开始。

    河南水师,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从各卫所军抽调出来的将士,至于军官,则大多都经过讲武堂的学习。

    和其他卫所军千军万马不同,水师只有两千人,战船艘,但无论是普通水兵还是中高级将领,却都是军中的精英和翘楚。

    河堤上巨大的柳树下,穿着一身水师战甲的李定国,脸蛋通红,正在观看着河面上的练习。

    “射击的精度还是太差了!”

    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李定国遗憾地摇了摇头。

    水上作战,讲究的就是发炮的速度和准度,在炮手训练有素的情况下,速度不成问题,准度就成了软肋。

    “大人不用担心,听说兵工厂那边,已经在研制线膛炮了。”

    旁边的水师将领见李定国眉头紧皱,赶紧劝慰了起来。

    “线膛炮?”

    李定国不由得一愣。

    “是的,将军。膛线使炮弹旋转前进,在空中飞行稳定,火炮的射击精度大大增加,火炮射程更远,打的更准。”

    将领照本宣科,李定国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呆了片刻,这才开口。

    “要是打的更远,更准,这河面上、海面上,可就占便宜多了!”

    线膛炮,炮膛内上刻出膛线,提高精度和射程。这王泰,永远都是不可思议。也幸亏,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将军,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大人上了奏章,要挥师出关,和鞑子血战!”

    将领的话,让李定国心头一惊。

    “此话当真?”

    “各军都在动员,千真万确!”

    将领话音未落,李定国已经大踏步离开。

    “大人,这种短身火炮,炮身长 1.35 米,口径 117mm,发射火药两斤半,炮弹重斤,若射角为 5 度,则射程为两里,10 度射角时射程可以延伸到三里。炮重 680 斤,足够野战。”

    胡东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另外,此种火炮的精度大大提高,四里以外的三四平方米的东西,绝对不在话下!”

    王泰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开花弹,这已经是历史的进步了。

    没有后膛炮,没有拉火管,没有任何所谓高科技的东西,但他在科技发展上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终于学以致用,取得了这个时代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应该能够体现的一点点成果。

    火炮轰,震天雷轰,火铳齐发,骑兵冲,一番番冲击下来,对方即便是千军万马,也让他们死伤惨重,要被吓破了胆。

    “胡东,打两炮试试!”

    王泰的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丝期待。

    王泰的话刚落下,胡东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喊了起来。

    “把炮弹拉过来!”

    底部带木托盘的炮弹被运了过来,炮手将丝绸药包装入药室,然后将炮弹放入前膛,引信的一端露在弹体外,引信的位置朝前。

    “点火!”

    胡东一声令下,炮手先从炮口点燃炮弹前部的引信,再快速点燃了火门上的引信

    李定国进来的时候,轰隆隆的火炮声不停,他随着炮手们来到靶场上,只见三里外的距

    离,火炮打的土石纷飞,几堵土墙轰然倒塌,气势迫人。

    “天哪,炮弹怎么会爆炸?”

    李定国目瞪口呆,他从一棵枯树上用力拔下一枚弹片,悚然心惊。

    这火炮要是打在人群中,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片腥风血雨?

    “胡东,加紧铸造火炮、炮弹,辽东的战事,希望能用得着!”

    洪承畴大军屯于宁远城,只怕用不了多久,辽东战事就要开启,只怕朝廷会调河南卫军北上。未雨绸缪,动员令从现在就得展开。

    “李定国,你来了。”

    看到满脸惊骇的李定国,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尝尝。”

    “咳!咳!”

    李定国拿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皱着眉头吃下,猛烈咳嗽了起来。

    “吭吭,大人,这“干粮”也太硬了吧!”

    不过,这薄薄的长方形小块“干粮”吃起来,口感倒并不差。

    他李定国,又有什么差的东西没吃过。

    “这是军用“饼干”,只有大战才会食用。”

    王泰摇摇头,目光幽幽。

    “这种“饼干”,由面粉、糖、油、核桃等物制成,能补充将士们的身体所需。如果有水,就不会那么难吃。”

    军用“饼干”,和后世的压缩饼干类似,高温杀菌下的耐饥食品,常温下可以保存半个月以上,军粮匮乏时使用,无往而不利。

    “大人,听你的意思,你是要挥军北上了!”

    李定国一边观察着饼干,一边假装漫不经心问道。

    “挥军北上?”

    王泰恍然若失,摇了摇头。

    洪承畴,明末汉奸之首,他要是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就不是八面玲珑的洪承畴。而王泰,也不会忧心忡忡,担心他伤了汉民族的元气。

    聪明人,总是有自己的人生准则,不会固执,也不会冒险,因为他们首先得明哲保身。不安全,风险太大的事情,他们从来不做。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句话用在洪承畴、吴三桂身上,再也恰当不过。

    “李定国,你说,洪承畴会败吗?”

    王泰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在报纸上大声疾呼,也说了注意后路,注意粮道被劫,但他却不能直接说不要把粮草放在笔架山。这不是告诉清军,笔架山是洪承畴粮草的堆积地吗?

    至于洪承畴,他能体谅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吗?

    “洪承畴必败,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李定国迟疑了一下,悠悠吐出一句话来。

    “洪承畴太过聪明,太看重个人得失。他如果兵败,很快就会投降,不信咱们走着瞧!”

    “你怎么知道洪承畴会兵败,会投降?他可是有13万大军!”

    杨震不服气,立刻反驳了一句。

    “13万九边精锐,说白了不过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 洪承畴这个人,带兵打仗都怕脏衣服。他爱惜干净,何况个人得失!作为大军统帅,他心思太活,没有狠劲,怎么对付东虏?”

    李定国的话,杨震一时语塞,王泰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李定国,不愧是历史证明过的英雄人物,一开口就是**不离十。

    “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

    “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看到王泰赞许的目光,李定国黝黑的脸庞发红,又讲了下去。

    “当

    年,萨尔浒之战,杨镐率二十余万人山塞,一败涂地。今天,洪承畴率13万大军赴援,兵不可谓不众,一遇建奴必败。建奴大军虽强,当真天下无敌?坏就坏在将帅之非材。杨镐只是丧师而已,松山必破,锦州必破,洪承畴也一定会降清。大明,可惜啊!”

    王泰一时起了兴趣,脱口而出。

    “换做你是洪承畴,你会怎么个打法?”

    “同样,围城打援!”

    李定国毫不迟疑,立刻展开反击。

    “撒出消息,就说粮草在某处,埋伏重兵,围点打援。此外,13万大军,可以兵分几路,为什么非要13万大军一起,难道想一战灭了建奴的朝食?打仗,以歼灭对方为主要目标,又何必去松山那个锅底一样的破地方? ”

    李定国的嘲讽,让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心头失落。

    洪承畴私心作祟,将九边精锐毁于一旦,而后投降异族,大明百姓的累累白骨,此贼可谓是功不可没。

    “李定国,你说,要是朝廷让我挥军北上,奔赴关外,归洪承畴节制,却该如何?”

    王泰转向李定国,想听听他嘴里,却是如何回答。

    “大人,你部下的虎贲,除了你,连皇帝也难以号令,更不用说是区区一个洪承畴了。”

    李定国看着王泰,轻声一笑。

    “大人,河南卫军都是虎狼之师,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将士轻生赴死,全在于饷银高,抚恤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大人如果带兵北上,朝廷援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李定国的话,王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文以载道,武以安邦,文武兼之,才能国泰民安。其实河南卫军之所以勇猛牺牲,全在于将士地位的提高,以及尚武之风的宣扬。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将士知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军人,以自己的职业为荣,知道国家民族,知道为国为民,才能牺牲和服从,这才是军队的根本。”

    李定国懵懵懂懂,他看了王泰片刻,这才开口。

    “大人,你说的,我有些听不懂,但我知道你是为百姓好,这也是我愿意放下过往恩怨追随你的原因。大人若是要挥军北上,李定国愿做前锋,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王泰欣慰地点了点头。自己几年的努力下来,河南逐渐恢复了元气,荒地被一一垦殖,流民纷纷归附,人力对抗了天灾,也收获了一些人心。

    要是现在有诺贝尔和平奖,他应该是崇祯十年到崇祯十三年某一年的得主了吧。

    “定国兄弟,国家民族面前,你我都是肩负重任,不得不负重前行,小心翼翼,一步也马虎不得。”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

    “你有这份爱国之心,我很高兴。让洛佩斯或布洛克回来,接手训练水师。你先在怀庆卫军中熟悉军中事宜,一旦朝廷圣旨到了,怀庆卫便为前锋,克日北上!”

    计划不如变化,他要未雨绸缪,而不是消极等待。以崇祯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旦调河南卫北上,必然是十分仓促。

    况且,陈新甲、洪承畴,还有王朴这些人,历史早已经证明他们的劣根性,他还真不太放心。

    “多谢大人!”

    李定国喜出望外,抱拳行礼。

    怀庆卫5600人,可都是战兵。王泰让他带一卫大军,千军万马,火器凶猛,足见对他的信任。况且水师驻地也在怀庆卫,便于管理。

    北上!

    听说那东虏大军猖獗,号称什么“满万不可敌”。他倒是要见识见识,到底真是动物凶猛,还是时无英雄,徒使竖子成名?

第20章 上任

    自进入怀庆卫的第一天起,李定国就知道,这河南卫军,兵好带,更不好带。

    尤其是他这样一个流寇出身的将领,即便是王泰的军令,可对他担任怀庆卫一军主帅,军中将士不满者比比皆是。

    不用说军中的指挥同知张仁义,此人作战勇猛,还是王泰曾经的家丁,就是那军中的葡萄牙籍军官特雷斯、比达尔之类,也比他受欢迎的多。

    听说河南卫军中的葡萄牙籍军官有上百人之多,难道说,这些洋鬼子,真的比本土人好用吗?

    营门两边,卫兵身背火铳,抬头挺胸,肃然而立,犹如标枪一般。其身旁的大门上,“卫兵神圣,不可侵犯”八个大字,让人肃然起敬。

    李定国暗暗点了点头。王泰无时无刻不在提升军人地位,光是“卫兵神圣,不可侵犯”八个大字,就已经让无数将士心折。

    至于生活中的种种“军人优先”,就更不用说了。

    河南卫军军纪森严,服从和纪律深入军心,别的不说,光是看那一条条必杀律令,便知道河南卫军的强大,便不是凭空而来。

    临阵脱逃者,杀。

    临阵称病者,杀。

    临阵退缩者,杀。

    不服长官者,杀。

    不服军令者,杀。

    杀良冒功者,杀。

    奸.淫妇女者,杀。

    侵夺百姓财务者,杀。

    …………

    调戏妇女者,杖五十,驱赶出营。

    酗酒赌博者,杖五十。

    无故打骂百姓者,杖五十。

    无故喧哗者,杖四十。

    顶撞长官者,杖四十。

    无故打骂将士者,杖四十。

    私自出营者,杖三十。

    消极训练者,杖三十。

    打架斗殴者,关禁闭七日。

    …………

    一条条近乎严苛的军规,也使得李定国接手怀庆卫,没有多大的干扰。

    而进入怀庆卫,李定国也才知道,河南卫军之所以如此凶猛,除了军纪森严,还有训练有素。

    相对于大明官军的数日一练,或疏于训练,河南卫一天两练,甚至一条数练,除了七天一个休息日,训练,似乎成了他们的生活日常,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而且,河南卫军单兵作战勇猛,有进无退,但讲究的更是团体作战。人人龙精虎猛不怕,但面对的乃是成千上万只猛兽,谁还能战胜他们?

    李定国甚至有些庆幸,他原来酷爱读书,无论是兵书,还是其它各类古籍,他都是有所涉猎,这反而成了他得以稍稍高于其他军官的资本。

    说起来是有些好笑,不过河南卫军中,军官人人学习文化课蔚然成风,而进讲武堂进修,只不过是一种基本操作。

    近日军中北上的传言喧嚣至上,军中议论纷纷,军官们都是兴奋异常,就连李定国这个新任的怀庆卫指挥使,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和其他的将领不同,李定国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军中刻意要造成这样一种氛围,让将士们紧张起来,以为将来的大战做好心理上的准备。

    军中传言沸沸扬扬,说是黄河以北的彰德府,已经建立起了巨大的辎重粮草仓房,大量的军用物资都转运到了那里,随时准备北上。

    更有人说,王泰已经向朝廷上了奏折,要求带兵北上,朝廷正在犹豫,但估计河南卫军北上,只是时间问题。

    王泰未雨绸缪,他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校场上硝烟弥漫,口号声不断,观看怀庆卫火铳演练的李定国暗暗心惊。

    这样熟练的射击,对方即便有千军万马,怕也是经受不住这样连续不断的排铳射击。

    火器拼杀还好,一旦是白刃战,刺刀见红,这些个沉默的战争巨兽,他们不惧生死,谁又能和他们互比伤亡?

    军人的地位和尊严,有功必赏,丰厚的犒赏抚恤,王泰此举,可谓是杀人诛心。

    “张大人,不好了,兄弟们和郑王府的人打起来了!”

    几个军士急匆匆过来,习惯性地向指挥训练的指挥同知张仁义禀报,随后看到李定国这个新任的指挥使,脸色尴尬,上前见礼。

    “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会如此慌张?”

    李定国的脸色,一下子板了起来。

    军士赶紧上前,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头前带路,过去看看!”

    李定国大踏步向前,军士们眼睛看着张仁义,张仁义皱着眉头跟上,众军紧紧跟随。

    “张兄弟,这个郑王,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定国上马,一边向前,一边大声问道。

    “郑王朱翊铎,敬王朱载壐之子。崇祯十三年,他的兄长郑世子朱翊钟,因为私自贩卖奴隶、又违规祖制豢养食客被皇帝赐死,因此就由他袭封为郑王。”

    张仁义也是大声回答,他看着李定国,犹豫道:

    “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到了再说!”

    李定国打马狂奔,张仁义只有闷头跟上。

    官道旁,三个军士被一群恶奴团团围住,扭住双臂,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头上的铁盔也被打掉。

    “狂啊!你倒是狂啊!”

    一个恶奴一边打着军士的耳光,一边嘴里骂着。其他的恶奴也都是笑意盈盈,骂骂咧咧。

    军士们被打的满嘴是血,脸色红肿,嘴里尤自怒骂。

    “赶紧放了我们,否则大人饶不了你们!”

    “狗日的还嘴硬,老子弄死你!”

    恶奴勃然大怒,几记窝心拳,军士们被打的嘴里淌血,说不出话来。

    恶奴们不远,一个二十多岁的绿衣贵公子坐在马上,手里摇着折扇,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绿衣公子的身旁,站满了手持刀枪、背弓执鞭的随从,光是马匹,就有好几十,黄犬飞鹰,狰狞凶残,虎视眈眈。

    而在绿衣公子的马旁,一个粗衣的年轻女子被捆绑着扔在地上,嘴里被塞了布匹,眼睛里面都是惊恐不安。

    “走了!”

    眼看差不多,年轻公子摆了摆手,恶奴们停止了殴打,过来把地上的女子拉起来,架到马上,黄犬开道,就要离开。

    “把人放下!”

    一个军士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站到官道上,伸开双臂,挡住了恶奴和贵公子等人的去路。

    其他两个军士也赶了上来,三人站成一排,一起站在了恶奴们的马前。

    “咬死他们!”

    绿衣公子怒不可遏,大喝了一声。

    口哨声响起,十几条黄犬嚎叫着向前奔来,气势汹汹,更有几只苍鹰冲天而起,利爪凌空,直扑三名卫士。

    三名军士肩上火铳被对方夺去,没有办法,只能赤手空拳,聚成一团,准备搏命。

    “噗”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至,一只苍蝇被射穿脖颈,从空中直直降落。

    又是“噗”的一声,一只小牛般的恶犬脑门中了一箭,轰然倒地,全身抽搐,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惊诧之余,向官道上看去,只见几十骑纵马而来,其中一人一边纵马,一边发箭,瞬间已经有三鹰五犬被射倒射落。

    “快给老子停下!”

    眼看爱鹰宠犬被对方纷纷射杀,绿衣公子惊怒交加,大声怒喊了起来。

    “给老子弄死他!”

    眼看绿衣公子大声疾呼,指挥着恶奴们要进行反击,李定国张弓搭箭,就要射出。

    “大人,手下留情,那是赵王府的世子!”

    张仁义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大声喊了起来。

    李定国眉头一皱,箭头稍稍一偏,羽

    箭破空,射在绿衣公子肩上,绿衣公子应声落马。

    几个恶奴扑上,把绿衣公子拉了回来,一些恶奴手忙脚乱,张弓搭箭,就向李定国等人射来。

    看到援兵到来,三个军士赶紧躲到一旁,省得被误伤。

    躲闪不及,几个军士被射落马下,其他的军士纷纷装填弹药,拿着手铳,开枪射击。

    硝烟弥漫,恶奴们惨叫着倒下一片,或死或伤,紧跟着军士们随着李定国冲进了恶奴人群,连砍带劈,血肉横飞。

    “别杀了!”

    “降了!”

    血腥的砍杀,恶奴们胆战心惊,瞬间就吓破了胆子,一个个扔掉了兵器,跪倒一片。

    李定国纵马上前,一刀砍翻最后的一头恶犬,刀指着抱着肩膀,脸色煞白的绿衣公子,眼神狰狞。

    “就是你,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是谁给你的狗胆,敢殴打我卫军将士?”

    绿衣公子嘴唇发抖,哆哆嗦嗦。

    “你不……能杀我,我是赵……王府的世子,当朝崇祯皇帝,也要尊……我一声叔父。”

    另外一个恶奴鼓起勇气,大步上前,站在了赵世子身前,手指着李定国,故作镇定。

    “你,赶紧下马,向世子赔罪!”

    张仁义打马上前,来到李定国马旁,低声细语。

    “李指挥使,见好就收。得罪了赵世子,王大人那里不好收拾。”

    这位年轻的李指挥使勇猛果敢,听人说他的外号“万人敌”,光是这一手箭法,就足以惊世骇俗了。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李定国眼神狰狞,看到眼前的赵世子,仿佛勾起了他的痛苦往事,让他心头的杀意波动。

    “你……”

    李定国眼中的杀意,让赵世子再也不敢大声,身子都发起抖来。

    “李指挥使,大局为重!”

    张仁义上来,拉住李定国的战马,低声叮嘱。

    李定国点点头,招了招手,三个挨打的军士赶紧过来。

    “没用的东西,火铳都能被人夺去,你们的血气都在那里?”

    李定国脸色一变,放声大骂了起来。

    “大人教训的是! 小人给怀庆卫丢人,请大人军规处置!”

    三个军士为了救人,反被对方打的鼻青脸肿,脸上都是巴掌印,李定国训斥,却是不敢反驳。

    “你们都记住了,卫兵神圣,不可侵犯! 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羞辱你们! 王大人让你们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们被人打脸,被人侮辱的!”

    李定国怒声喝斥,几个军士红了脸,一起单膝跪下。

    “大人放心,以后绝不会给怀庆卫脸上抹黑!”

    李定国点了点头,忽然向着赵世子和恶奴们,大声怒喊了起来。

    “都有谁抢了他们的火铳,殴打他们,都给我站出来!”

    恶奴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赵世子却是颤声尖叫了起来。

    “都有谁,赶紧站出去,不要连累他人!”

    五六个恶奴站了出来,排成一排,人人脸色苍白。

    “就这几个吗?”

    李定国脸色铁青,怒喝了起来。

    “其他的,都被你们刚才给杀了!”

    恶奴人群中,有人哆哆嗦嗦说了出来。

    “你们几个听令,上前杀了他们!”

    三个军士不敢抗命,端起刺刀上前,狠狠刺了出去。

    鲜血淋漓,惨叫声响起,李定国脸色铁青,其他将士都是脸色通红,眼中充满敬意。

    张仁义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一场冲突,年轻的李定国就收服了不少将士的敬畏,这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

    还是公子厉害,在看人这一点上,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第21章 北上

    崇祯十四年、五月、山东、东昌府、临清州、大运河渡口。

    永乐大帝迁都北京,为了解决京师用粮问题重开会通河,经过数十年的疏浚及改进,会通河的运输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临清不仅繁盛起来,其地位也得到极大的提高。弘治二年(1489 年),升临清县为临清州,领馆陶、丘县 2 县,属山东东昌府。

    借助于漕运,临清州繁荣富庶,人口数十万,是运粮和储粮的重地,依托运河,商业、手工业发展迅速,是明朝著名的商业大都会,有天下第一码头、天下粮仓之誉,是“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地。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塞,来年 2 月,胡酋多尔衮率军饱掠后,从山东北返至天津卫,渡运河东归。三月初九,清军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畜万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万余两。大明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无可计量。

    清军过会通河,在山东祸害数月,所过之处,断桓残壁,百姓家破人亡,沦为奴隶。临清州被烧毁殆尽,付与一炬。

    借助运河的优势,临清州从战争创伤中慢慢恢复过来,不过山东天灾连连,以至于以李青山为首的饥民揭竿而起,抢占临清州的各处粮仓,甚至瘫痪了漕运。

    馆陶县县衙大堂,一个三旬左右的黑脸汉子靠在椅子上,其他几个汉子则是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个正形。众人手拿酒壶或肉食,各自享用。

    “青山哥,你就不要愁眉苦脸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官军来了,要战就战,怕个球!”

    一个汉子大声喊道,脸色通红,显然喝了不少。

    “就是,李二说的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不能一家人饿死吧!”

    另一个矮壮汉子一边吃着肉食,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掉在桌上的肉块捡起来,直接扔进了嘴里。

    “青山哥,咱们阻断了漕运,总这样不是个事。再说了,山东天灾不断,加上鞑子祸害,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这好几万乡亲,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

    又有汉子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天下虽大,他们又能去哪里?

    昨天,他们还是地里的农夫,街上的小贩,渡口上的苦力,他们去和朝廷的正规军作战,凶多吉少。

    更何况,大家都有妻儿老小,一旦被战火波及,后果可是想都不敢想。

    “听说山东巡抚已经派了大军过来,恐怕很快就有一场恶战了。”

    李二的话,让大堂中的各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思。

    “大哥,要不咱们逃往河南?听说那里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那个河南巡抚王泰,是个大大的好官。”

    有人又发话,眼神里透着向往。

    “不要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李青山终于发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朝廷的精锐都死光了,剩下的也都在关外和鞑子作战!官军有刀有枪,咱们也有,怕个鸟!官军来了,好好说也就罢了,要是敢甩脸,直接开干就是!”

    李青山的豪情,并没有惹来意料之中的附和。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人人忐忑不安。

    “青山……哥,不好了,官……军来了!”

    一个持刀的庄稼汉子跑了进来,不小心还摔了个跟头。

    “什么?”

    李青山大吃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是脸色煞白,个个

    怔在了当场。

    “官……军有多少人?”

    李青山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声音有些发颤。

    “青山哥,来的是河南巡抚王泰的部下,另外还有济南总兵张元平的人。官府的人说了,要和你面谈!”

    又有一个汉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满头的汗水。

    河南巡抚王泰? 济南总兵张元平?

    “要打就打,他和我谈什么?”

    李青山心头狐疑。听说这王泰是个好官,这让他倒是放心不少。

    “大哥,王泰带了很多粮食,乡亲们都开始领粮食去了,看来队伍马上就要散了!”

    又有汉子跑了进来,脸上都是兴奋,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别他尼昂一人一句,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李青山气急败坏,大声呐喊了起来。

    众人还没有说话,外面却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各位乡亲,天灾不断,黎民受苦。本官奉朝廷之命,前来赈灾。百姓各人各回各家,过往一概不究。灾情自有官府统计,下放赈灾粮食!”

    声音在堂中回荡,片刻,李二才小心翼翼打破了沉默。

    “青山哥,降了吧,最起码乡亲们还能保条性命!”

    李二的话,惹起旁边人的急声附和。

    “二哥说的不错!  青山哥,还是回去吧!”

    老婆孩子一大堆,活下去,才是最真实的。

    运河岸边,看到眼前垂头丧气的李青山几人,王泰轻轻摆了摆手。

    “李兄弟,带大家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李青山看着欢天喜地正在领取粮食的百姓,茫然点了点头。

    王泰的大军一到,数万人立刻就土崩瓦解了。

    “张公子,张总兵,别来无恙啊!”

    看到对面满脸兴奋跑过来的张元平,王泰微微一笑。

    清晨,王泰早早起来。夏日炎炎,睡也睡不着,只能是寄情于工作了。

    统计受灾人口,发放赈灾粮食,设立粥厂,一系列事情安排下来,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几天。

    “王大人,番薯稀饭,番薯干,放的也是番薯屁,你就不能有点别的?”

    张元平嚼着番薯干,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张公子,你就别埋怨了,世道不好,能吃饱已经不错了。”

    和张元平说着话,王泰的目光却被运河上的一艘大船吸引。

    王泰向运河上看去,看到一艘大船正在缓缓靠岸,岸边一大群人正在烈日下等候,看穿着,以读书人和官员居多。这些人身旁的仆役手里,都端着各种盒子和箱子,林林杂杂,看样子船上的人身份不低。

    船靠了岸,船上的人却没有登岸,反而是岸边等候的人一个个上了船,紧跟着帘子搭起,船舱中众人分头坐下,那些仆役放下东西,都是退了出去。

    王泰看得清楚,一个居中而坐,三缕清须的五旬儒雅文士,是这船上的主人。

    “元平兄弟,那船上的人看样子有点来头,接船的人这么多。你认识吗?”

    “船上的人,我只认得一个,现为登州右都督,镇守山东海防,此人叫刘泽清,靠舱门坐的那个披甲的瘦高个汉子就是。”

    张元平仔细看了看,幸不辱命。

    刘泽清?

    王泰不由得一愣,立刻想起历史上的事来,目光变的冷峻。

    崇祯十四年,周延儒入阁,被降职的刘泽清从临清赶到扬州,日具塘报呈报周廷儒,并

    准备楼船邀周延儒由水路北上。

    周延儒决定从水路入京,刘泽清全身戎服,一路护送周延儒,送二万两黄金作为路费。周延儒进京后,刘泽清被重新起用为山东总兵。

    怀私观望,跋扈自雄,后又降清反清被杀。此君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倒是和吴三桂的人生历程有些相似。

    既然刘泽清在此,大船上的儒雅文士,当然是新任阁臣周廷儒了。

    清军入塞大掠,周延儒自请督师堵截撤退的清军,但他不仅没有好好堵截,还不断谎报军情。还朝后,崇祯帝欲加封他为太师,但其督师期间的行径随即由锦衣卫都督骆养性等密告于崇祯帝,因而被勒令致仕回乡。不久,言官告发其招权纳贿、结交内侍,触怒崇祯帝,周延儒被再召至京师赐死。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

    听说这周廷儒二元及第,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可惜就是太聪明了些。其心不正,德不配位,长袖善舞在太平年间或许无伤大雅,但是在这国家动荡不定之时,就要付出代价。

    说起来,这个周廷儒巧言令色、读书人尔,教书写字可以,做一教授专家也是够格,非要插足权力。论军事,他连卢象升和孙传庭的一半都不如。让他担任首辅,看来朝廷是无人可用了。

    目光转到刘泽清身上,王泰不由得眼珠一转。

    “元平,船上的乃是新晋的首辅周廷儒,你难道不想结识一下?”

    “首辅周廷儒?”

    张元平不由得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刘泽清在船上,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尴尬。”

    刘泽清毕竟是他的老上司,此人早些年间就已经是山东总兵,左都督、太子太师。自己这个济南总兵,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不不不,你一定要去!”

    王泰连连摇头,笑容满面。

    “你去见见周廷儒,就说回头有一万两银子送到府上,另外捐两万石番薯,一起押解进京。你放心,银子你掏,番薯我出!”

    张元平惊疑不定,他看着王泰,懵懵懂懂。

    “王泰,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泰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张元平的肩膀。

    “我要你做山东总兵,我不想山东的海防,落在刘泽清这些宵小之辈手里。到时候挥军北上,我想有海军协同作战,对付东虏大军。你,能明白吗?”

    张元平惊讶地点了点头。根据王泰一贯的做法,他从来都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看来,这一次,他又要别出心裁了。

    “王泰,你的意思是说,洪承畴的大军凶多吉少?”

    王泰既然是为以后的战事准备,那么他对朝廷在关外的重兵,是不报希望了。

    “大军已经出关,也许战事很快就见分晓,你我拭目以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听我的去参拜周廷儒。济南总兵,怎么也没有山东总兵听起来舒服。”

    王泰哈哈大笑,张元平也被他情绪所感染,笑了起来。

    “不过,见了周廷儒,千万不要提到我。朝堂里面,最怕的就是结党营私,千万不能出了娄子!”

    张元平离开,王泰坐了下来,眉头紧皱。

    关外的战事,让他实在是忧心忡忡。

    数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满头汗水,到了跟前翻身下马。

    “王大人,兵部公文,让你即可统兵北上,出兵关外!”

    王泰心头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北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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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匹夫介绍:
优柔寡断、刚愎自用的天子?心思各异、不作不死的朝臣;嗷嗷待哺、水深火热的百姓!流寇还是义军,英雄或是雷锋?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敌不过功名富贵;国破君死,禁锢了春秋大义。奋起一击,只为让汉民族的疲惫有个歇脚处;家国情怀,只为了多救几个炎黄子孙、汉家黎庶。大明匹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匹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匹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