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攻守
喊杀声震天,城头厮杀正酣,城墙下尸骸累累,烟柱腾腾。
李自成盯着城墙上的鏖战,目光幽幽,眉头紧皱。
无数雪亮的刺刀从城墙垛口刺出,稳准又狠,每一次,都有无数的闯军从城头惨叫着跌落。
火铳声连绵不断,那些个身经百战的弓箭手没有射倒官军多少,反被对方的排铳打的死伤惨重,难以还击。
从护城河到羊马墙,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痛苦挣扎的伤兵,鲜血汇成小溪,汩汩流淌,染红了沿途的枯草。
刘宗敏眼睛血红,大声咆哮,就要亲自上阵,被部下将领苦苦劝住。
李过也是提不起精神。一场意料之外的速战速决,如今打成了持久战。
“北墙和西墙怎么样?”
刘宗敏暴跳如雷,对着禀报的军士迎头就是一马鞭。
这些天的血战下来,他们也看得清楚,北、西两墙是洛阳守军的薄弱所在。
“回将军,弟兄们强攻北墙和西墙,每到快要破城,对方的火铳手和掷弹兵就会赶到,一阵狂轰滥炸,弟兄们死伤惨重,不得不……”
“一群废物!”
军士颤颤巍巍,刘宗敏勃然大怒,一脚蹬倒了军士,他拔出刀来,就要砍下。
“刘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李过拉住了刘宗敏的胳膊,喝退了军士。
刘宗敏恨恨收回刀来,插刀入鞘,大声喊了一句。
“我去阵前督战!”
刘宗敏翻身上马,不顾众将的劝阻,打马而去。
李过看着刘宗敏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官军训练有素,作战勇猛,要想短时间攻下城墙,恐怕不太容易。
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搜刮的粮草都有些不济。如果再攻不下洛阳城,恐怕不得已要退兵了。
“将军,这些日子的血战,我军伤亡惨重,粮草也是个麻烦。万一王泰的救兵来援……”
宋献策上前,眉头紧皱。
“宋先生,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什么大惊小怪。”
李过面色一板,对宋献策的示弱,很有些不满。
“粮草不济,再去劫掠就是,反正那些个豪强官绅多的是!至于王泰的援兵,咱们只好来个围点打援,让他们有去无回!”
李过的话,让李自成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城头交战的方向出神。
出师不利!
一个小小的洛阳城就让义军如此难受,更不用说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的开封府了。
“李过,有王泰的消息吗?”
良久,李自成才问出一句话来。
“闯王,弟兄们四处打探,都没有王泰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李自成点了点头,他看向远处一言不发、同样盯着城墙出神的李岩夫妇,目光又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这位李公子的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夫君,这些日子,你好像有些心事重重……”
红娘子看着李岩,远处的城战,吸引不了她的丝毫兴趣。
自从。认识了多才多艺的李公子,她的整个身心,都放在了李岩身上。
“娘子,你说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真的是问心无愧吗?”
李岩幽幽一声长叹,让红娘子愣了片刻。
“夫君,李将军解民倒悬,慷慨仁义,有大志向。咱们跟着他,杀贪官、除污吏,百姓人人有饭吃,当然是问心无愧了!”
“那么王泰呢?”
李岩转过头来,盯着红娘子的眼
睛。
“河南巡抚王泰?”
红娘子又是一愣。她虽然苦大仇深、嫉恶如仇,但本质上还是个质朴女子。相比于李自成和李岩这些人的城府和弯弯绕,她还是要简单的多。
“王泰虽然是个好官,但他是朝廷的走狗,当然是该杀了!”
红娘子的话,让李岩苦笑了一声。
“娘子,河南、陕西有数十万百姓靠王泰养活,你要是杀了王泰,河南、陕西的几十万百姓,恐怕就要恨你入骨了!”
“那就不杀王泰,但他必须脱离朝廷,归顺李将军!”
红娘子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娘子,你是心直口快、快意恩仇。可是这世间之事,人心叵测,又岂是如此简单。”
李岩目光在城头的恶战上停留片刻,紧跟着开口。
“娘子,你说,是王泰的部下厉害,还是李将军的老营更骁勇善战?”
看到红娘子懵懵懂懂的表情,李岩哈哈笑了起来。
借着城头上的火把亮光,可以看到东城头烟熏火燎,残破不堪。城墙根下,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首不知多少,幸亏晚上天气寒冷,否则肯定是恶臭阵阵。
城墙上,背枪执刃的卫所军肃然而立,如标枪一般凝神以待,铁甲之士手持火把,在城墙上来回巡逻。擂木滚石、火炮遍布城头,如临大敌。
城门紧闭,号角声不断响起,城墙上驻守的将士都是肃穆以待,虎视眈眈,静待城外的流寇攻城。
想起城中的三万守军一盘散沙,各自心怀鬼胎,杨秦的心里更是不安。
李自成兵临洛阳城下,城内明军分兵把守:兵备副使王胤昌守西门,洛阳城总兵官董士元和洛阳知府冯一俊守南门,杨秦率卫所军守东门,通判白尚文守北门,总兵王绍禹、推官卫精忠发游兵巡徼。
早在去年冬,河南府总兵王绍禹奉原河南巡抚李仙风之命,率刘见义、罗泰二副将赴援洛阳。王绍禹入城守御,刘见义、罗泰二将则是驻扎在城外东关。
就是不知道,王泰带大军南下,到底怎么样了?
蜂窝煤炉子火光熊熊,一股股香气在城头四溢。杨秦会心一笑,这是守城的将士在烤火的炉子上烤番薯,这味道,可不是一般的香。
“杨先生,来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董士元走了上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番薯,递给了杨秦。
杨秦接过番薯,一边暖着自己冰冷的双手,一边问了起来。
“董将军,没有大人的消息吗?”
“还没有。”
董士元摇了摇头。几天的大战下来,军中已经有了五六百人的伤亡。而城外的流寇,人山人海,一望无际,数千人的死伤,却看不出流寇有什么损耗。
流寇布阵五重,饥民处外,次步卒,次马军,又次骁骑,老营家口处内。作战时饥民和步卒先上,完全是消耗战。即便是重创流寇的外三层,外四层,只要老营的流寇没有大事,他们就可以东山再起。
杨秦心事重重,他指着城外一望无际的星星点点,摇了摇头。
“董将军,流寇几十万,你说,咱们能守住洛阳城吗?”
董士元微微一笑,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番薯,没有正面回答。
“杨先生,你看这番薯,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 你说,百姓吃饱了饭,会不会做贼啊?”
杨秦看着董士元,不由得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以去年河南各卫的番薯收成,至少也能让十万百姓撑过青黄不接。十万百姓不做贼,便多了十万良家子,河南地面上的形势,就会好上不少。
“董将军,我河南卫军虽有 7600 人,洛阳守军也有三万,但人心叵测,所以抚台大人才格外谨慎,让你我谨防有人阵前倒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咱们不可不防啊!”
董士元是洛阳守城官,但城内守城者五花八门,即有河南总兵王绍禹的部下,又有洛阳兵备副使王胤昌和洛阳政府冯一俊的兵马,还有地方上的民壮,五花八门,一盘散沙。
“董将军,有下属探知,河南总兵王绍禹欺上瞒下,将福王昨日用来犒赏其部下守城官军的银两,克扣了大半,以至于部下将士怨声载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杨秦做事谨慎,部下卫所军与其他官军联合守城,其他军中的情况,也都略知一二。
以大明官军的腐烂,要是有人阵前倒戈,那也并不稀奇。
“这狗贼,待明日查明缘由,如果真敢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一定严惩不贷!”
董士元勃然大怒。将士的军饷,也敢拿来克扣,有这样的主帅,部下将士还怎么打仗?
“将军,洛阳城的守军,恐怕不能依靠。一旦真有奸细,洛阳城到时候凶多吉少。咱们到时候咋办?”
杨秦的犹豫看在眼中,董士元冷冷一笑。
“杨先生,一切只能靠自己。难道你忘了,临行前,大人是怎么交待我们的吗?”
杨秦心头一颤,脱口而出。
“董将军,你是说……”
“能不能守住洛阳城,我根本不在乎。”
董士元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杨先生,稍安勿躁,按照大人军令,即便不能守住洛阳城,只要保住福王父子就是,保住大军即可。”
杨秦点了点头,心里也轻松了一些。只有这些皇亲国戚没有死伤,丢了洛阳城,也没有多大关系。
“话说回来,这福王对咱们也不错,还给了 8 万两银子。听说河南总兵王绍禹等人,福王只给了两万两。看来,这福王是看人下菜啊。”
“福王是没有办法。再说了,10 万两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自然要破财免灾了。”
董士元摇摇头,不要白不要,卫所军虽然军饷、犒赏从无亏欠,但能白得,何乐而不为,尤其是从福王这样的铁公鸡身上。
不过,这个福王眼还真毒,知道谁能打仗,谁是怂包蛋,这也让董士元,莫名地有些骄傲。
“就算他有百万,能拿出万两,也不容易。”
杨秦看着城下层层叠叠的流寇尸体,眉头一皱,轻轻摇了摇头。
河南三年旱灾蝗灾,亘古未闻,豫西更甚。村镇饿死大半,各处杀人而食者比比皆是。流寇与土贼盘阴相结合,连破数县。贼势汹涌,窥洛甚急。无坚不破,无攻不克。且饥民之思乱可虞,人心之瓦解堪虑。就像这城下堆积的尸体,许多都是被裹挟的可怜百姓。
杨秦暗叹一声,民生多艰。但战场之上来,你是我活,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饥民被流寇蛊惑,不纳税、不交粮,他们可曾“管教大小都欢悦”? 可曾得到了自己所需?
除了极少数的穷凶极恶之徒转变为更为凶残的杀人机器,其他大多数的百姓,都是沦为了炮灰。
做过之处残破,洗劫一空,无知无依的百姓被裹挟,攻城拔寨,又是残破不堪,又得去攻掠下一个地方……
河南都司在河南屯田开荒,和天地争辉,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垦地二十多万顷,不知养活了多少难民,但河南的形势还是如此,不能从根本上改变。
要是再给两年时间,河南的形势会大为好转,但世间没有如果,李自成也不会给河南都司机会。
第56章 城破
凌晨破晓时分,洛阳城外,荒野萧然,凄冷入骨。
半个月来,军务繁忙,东城又是闯军围攻的重点,董士元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昨夜也是过了三更,他才回到营帐睡下。
“蓬蓬”,火炮的巨响声响起,让沉睡中的董士元,一下子睁开眼睛,从铺上弹了起来。他快速披上铠甲,立刻出了营帐。
巨大的嘈杂声从外面传来,城西火光冲天,营中将士却是丝毫不乱,人人肃穆而立。
“出什么事了?”
看到急匆匆从校场大门进来的张四娃,董士元不由得心里一沉。
“大人,出大事了! ”
张四娃上前行礼,满脸都是汗水。
“驻扎在东关的刘见义、罗泰,这两个狗贼,吃里扒外,降了流寇,他们带领流寇,和西门的守军里应外合,火炮轰塌了西城门楼,流寇破城而入了!”
董士元一阵恍惚,差点摔倒在地。
驻扎在城外西关和洛阳城西门的,都是河南总兵王绍禹的队伍。果然,最后出事的,还是这些没有血气的家伙。
王泰一再叮嘱,谁知还是让内奸得逞。
“大人,王绍禹的部下打开城门,杀死城上的守军,火烧城楼,打开西门,王绍禹和参政王荫昌被乱军杀死,流寇烧杀抢掠,正在向全城扩散!”
董士元面色铁青,呆了片刻,断然下了军令。
“张四娃,你带两营将士,去接应福王一门去东城门。我带一路阻击流寇,大军在东城汇合后,都从东城门撤离!”
“大人,流寇只是破了西门,咱们完全可以把他们赶出去!”
张四娃还不甘心,想要反击。
“西门破了,北门守不住! ”
张四娃还要争辩,董士元眼睛一瞪,厉声呵斥。
“还不快去? 救不出福王父子,军法从事!”
通判白尚文守北门,此人都是文官,部下都是地方官军,完全没有战斗力。现在看来,只能从东门撤军了。
张四娃带着两营将士匆匆离去,董士元翻身上马,带着其他的将士,直奔嘈杂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河南卫营地位于洛阳城什字附近,董士元的大军出了教场,街上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逃窜的百姓和官军。
溃散的官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军士们杀了几个逃兵,抓住几人追问,果然看到西门失守,南北门的守军同时溃逃了。
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和前河南知府亢孟桧,以及现任河南知府冯一俊,以及一群官绅、男女老幼,在一群军士的护送下匆匆忙忙过来。
“董将军,西门、北门的官军都溃散了,洛阳城,怕是守不住了!”
冯一俊连连跺脚,满脸的惊骇。
“董将军,烦劳救救福王一门老小。失藩之罪,王大人可是承受不起啊!”
吕维祺虽然惊魂未定,但还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吕大人放心,在下已经派人去接福王了。有我卫所军在,一定保福王一门无忧。”
董士元对吕维祺的印象不错,此人为官清廉,在洛阳城赈灾抚民,算是个善人。
看到惶惶不安的溃兵和百姓,董士元马上板起脸来。
“大家不要乱,列阵从东门退出。违者格杀勿论!”
他看着吕维祺,温声道:
“麻烦大人指挥一下百姓和溃兵,在下断后,掩护大伙撤离洛阳城!”
吕维祺点点头,放下心来。有卫所军在,想必还有一线
生机。
“列阵!”
董士元大声呐喊,军士们很快布阵完毕。
天色渐亮,马蹄声响起,火把熊熊照耀之下,一队骁骑顺着东西大道纵马而来,他们一色蓝色箭衣,头裹黑巾,剽悍异常。他们持刀弄枪,搭弓射箭,直奔董士元的大阵冲来。
骁骑们脸色狰狞,马术精湛,他们狂呼乱叫,一路弓弦声不断,刀枪入体声不绝,路上逃窜的溃军和百姓,不断惨叫着被他们砍杀倒地。
“火铳兵准备,掷弹手上!”
看流寇来势汹汹,董士元面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流寇早也发现了对面的官军,他们毫不犹豫,张弓搭箭,箭如飞蝗,前排的不少火铳兵被他们射杀和射伤。
掷弹兵奔出火铳大阵,点燃导火索,纷纷甩出手里的震天雷,一连甩出三颗,纷纷退回了火铳大阵。
“通通”的爆炸声响起,什字口的流寇人仰马翻,倒下一大片,硝烟弥漫中,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跟着响起,此起彼伏。
短暂的停滞不前,流寇们吼叫着又向前涌来,不过这一次,他们人群散开,许多人手持盾牌,变的小心翼翼。
而同时,他们的弓箭手们也一边射击,一边向前。
双方到了四五十步的距离,卫所军火铳齐发,这一次距离更近,威力更大,无数的流寇被打翻在地,或重重栽下马来,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掷弹兵,投弹!”
董士元大声怒喝,数以百计的震天雷划着弧线、冒着白烟,直接覆盖了双方阵前五六十米的距离,浓烟滚滚中,又响起惨烈的喊叫声。
羽箭驰飞,一个掷弹兵还没来得及扔出手中的震天雷,就被对方的弓箭手射倒在地,震天雷掉在地下,“呲呲”燃烧,好几个军士都被炸翻。
“稳住!”
董士元面色铁青,大声嘶吼了起来。
还没有和流寇的精骑和老营接战,已经死伤了不少的将士。
羽箭声不绝,射在盾牌上,“梆梆”作响。董士元怒火中烧,伸手推开了旁边的将士。
“瞄准!”
“射击!”
董士元不顾安危,站在火铳大阵的前列,大声喊了起来。
硝烟弥漫,火铳齐发,呐呼啸而来的流寇被打的一片一片栽倒,就连手上的盾牌也被打得支离破碎。
羽箭从南、北、西三面呼啸而来,此起彼伏,原来流寇已经带领了其他三座城门,从三个方面开始攻击。
惨叫声不断,双方不时有人倒下,流寇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他们躲藏在尸山后,拼命向外射击。
“通!通!”
流寇大队中,忽然火光乍现,几颗实心铁球呼啸而至,瞬间就造成了数十火铳兵的伤亡。
流寇越来越多,羽箭攻击的更加凶猛,更有流寇不知从哪里弄来几门火炮为虎作伥,火铳兵大阵中,一阵骚动。
“稳住! 徐退射击!”
董士元脸色铁青,他环顾四周,大声怒喝了起来。
“火炮在那里? 你们都瞎眼了吗?”
玩火器的被对方用火器压制,丢人是丢到家了。
火铳兵一边射击一边退后,炮车迅速被摆成几排,堵住了东街的路口,炮手们头上冒汗,手忙脚乱装填弹药,迫不及待点燃了导火索。
“蓬!蓬!”
火炮的发射声不断响起,铁球铁丸呼啸而出,如狂风暴雨一般,街上蜂拥而来的流寇死伤累累,许多人被打的血肉模糊,
浑身都是血窟窿,更有人被打的尸首分离,身体直接解体。
流寇的几门火炮,在刚开始嚣张了一下,很快被哑火,沉默了起来。
火铳火炮齐射,流寇死伤惨重,心惊肉跳之下,大多数人赶紧退缩了回去,他们借着街周围的民房躲避射击,负隅顽抗。
董士元摆摆手,掷弹兵上来,把点燃的震天雷纷纷扔了进去。
“通!通!”
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尘土飞扬,躲藏射击的流寇们鬼哭狼嚎,掷弹兵面前五六十米的街巷,尽是被一片黑烟所笼罩。
“开炮!”
数十门火炮一齐开火,铁球弹丸撕裂空气,肆意飞舞,前方目光所及的街道上,尸体和伤者满满一地,伤者在血泊中惨叫蠕动,场面惨烈之极。
“大人,福王已被接往东门,咱们可以撤兵了!”
军士过来禀报,董士元点了点头,立刻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流寇还在源源不断进城,万一进入巷战,再被他们控制城墙,这仗可就难打了。
更不用说,打死打伤的,大多数都是饥民和步卒,于事无补,那些个精骑、老营的悍匪都是躲在后面,基本上毫发无损。
“大人,带不走的粮草、金银、城墙上的火炮弹药怎么办?”
指挥同知王宁东上来,低声问道。
“粮草烧了、火炮炸了,金银、炮弹不管!”
董士元稍稍思索片刻,立刻下了军令。
他是底层穷苦人家出身,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早已经心硬如铁。
官军的火炮他根本看不上,自己城墙上的火炮,自然要炸毁。粮草也烧了,就是不想给李自成留下任何辎重。
至于金银,不能吃不能喝,他根本不在乎。
“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徐徐后退,撤出东门。”
他看着王宁东,目光阴冷至极。
“王兄弟,你亲自带人去烧了粮草,不能给流寇留下一颗粮食! 我可不想他们吃着咱们的粮食,反过来对付咱们!”
王宁东心头狂跳,支吾道:“大人,两万石的粮草,烧了实在可惜,不如……”
“妇人之仁!”
董士元脸色难看,怒声呵斥道:“赶紧去烧粮草,否则军法从事!”
王宁东赶紧领命离开,再也不敢多话。
“你去,把城墙上咱们带不走的火炮都炸了! 不得给流寇留下一门! 否则也是军法从事!”
董士元军令下达,,快速向北门撤去。
火铳齐发,火炮声不断,爆炸声不绝,卫所军向东而退,流寇胆战心惊向前推进。一路上,不断有人被打翻在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伤者惨叫蠕动,恰似人间地狱。
流寇从三面攻击,羽箭呼啸不断,许多军士在撤退途中纷纷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开炮,不管是不是民房,全给老子轰掉!”
东城门前,杨秦青筋暴起,声嘶力竭。
跑车上的火炮一门门朝西,炮手们很快装填完了弹药,“蓬蓬”的火炮声又响了起来。
烟柱滚滚,到处都是,流寇死伤累累,攻势为之一缓,紧跟着掷弹兵又扔出了一轮震天雷。
双方你来我往,不断有人倒下。卫所军凭着火器和纪律,流寇则是仗着人多。
城中火光熊熊,爆炸声不绝,卫所军一路向东,辰时左右,全军终于退出了洛阳城东门。
第57章 苦撑
崇祯十四年二月底,中原大地,河南府和开封府交界,古崤关西,苍茫寥廓,枯枝冷木,春寒料峭。
残雪消融,麦苗青青,活水顺着水渠缓缓流入田间,“汩汩”声响,承载的都是希望。
张二狗抬起手臂,用破旧露出棉絮的衣袖,擦了一把黑脸上的汗水,目光看着田间的绿黄,眼睛里面都是欣慰。
只要没什么冰祸,即便是天灾也不怕。最起码,今年能吃饱肚子。
张二狗身旁,七八岁的孙子张国安蹲在水渠旁,用手舀着渠水玩耍,丝毫不惧渠水的冰冷。
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地面似乎都在颤抖,张二狗心中一惊,赶紧拉起孙子,紧张地向着声音传来的东面看去。
田间忙做的农人也都和张二狗一样,纷纷抬起头来,向着东面的方向看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铁甲猛士一个个出现,黑压压一片,旌旗飞舞,连绵数里,缓缓而来,不知多少。
大军徐徐而来,张二狗等人也看的清楚,官道之上,钢铁洪流,源源不断,千军万马,脚步声整齐划一。更有火炮无数,寒光幽幽。
张二狗脸色煞白,只感到呼吸困难,两条腿发抖,恨不得就要跪下,来释放心里的惧怕。
“爷爷,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官军?”
孙子张国安年龄虽小,却丝毫不怕,反而有些兴奋盎然。
有些农人心中惧怕,就要向回跑,却被旁人拉住。
“不用怕,这是王大人的卫所军!”
王大人的卫所军!
张二狗心中一震,心头的压力莫名散去,他睁大了眼睛,向着官道上的官军看去,“王”字大旗烈烈作响,清晰可见。
果然是王大人的队伍!
“乖孙儿,爷爷心里高兴。这是王大人的卫所军,不用害怕!”
张二狗心中的恐惧消失殆尽,转眼间,眉头又是一皱,心里又有了几许担心。
听说李自成在豫西攻城拔寨,所到之处平城毁镇,闹得很大。这些卫所军西去,显然是要和李自成大战一番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又是个什么局面。
百姓七嘴八舌,兴奋不已,纷纷站到了官道旁,想要一睹卫所军的阵容。
卫所军在河南除暴抚民,对付豪强官绅毫不手软,大杀四方,就连藩王也是不留情面。再加上他们兴修水利、垦荒赈民,屯田营田,从来不欺负穷苦百姓,所以在河南地面上,王泰的名头如日中天,百姓是只知有王泰、而不知有崇祯,只知有卫所军、而不识官军。
如果是流寇经过,或者是官军,百姓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终于要到河南府了!”
中军大纛之下,刘朝辉轻轻吐了一口气,前面就是古崤关,也就是世人皆知的虎牢关,这里已经是河南府的地面了。
北临黄河,南倚悬崖峭壁,隔绝东西必经之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想当年,李世民和窦建德大战虎牢关,李世民三千铁骑纵横,一战定乾坤,成就了以少胜多的军事神话。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随着黄河的不断冲刷,崤山的北部逐渐坍塌,古崤关,也就是虎牢关,慢慢地毁圮,消逝于滔滔河水之中。
襄阳城一战,刘朝辉违抗军令,带部下众军在城墙上开炮,百姓死伤千余,张献忠和罗汝才部却全军覆没,几乎无一逃脱。
果然,战
后王泰并没有责罚刘朝辉,当然也没有犒赏。不过他们的功劳,自然会被王泰和杨嗣昌上报朝廷,这也不用他们操心。
大军在襄阳只休整了两日,便挥师赶往洛阳和开封。洛阳城激战正酣,由不得众人不快马加鞭。
襄阳距离洛阳七八百里,大军带有炮车辎重,每日不过能行五六十里,最快也是到二月下旬,才赶到了河南府。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
刘朝晖看着化为黄丘的雄关,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
“大人,想不到你还会作诗,真是文武双全啊!”
杨当国纵马上来,满脸赔笑,恭维起了刘朝晖。
刘朝晖眼睛一瞪,立刻怼了回去。
“你小子就知道溜须拍马! 这不是我做的诗,是唐人的!”
这小子,如今也是指挥同知的高位,整天就喜欢喝酒吹牛,就是不知道好好读书,将来想要再向上一步,恐怕难度不小。
“大人,唐仁是谁,南阳卫还是其它各卫? 比王大人厉害? ”
果然,杨当国又开了黄腔,让刘朝晖又是一阵头疼。
“是唐朝的诗人,不是什么唐人宋人!”
刘朝晖没好气地回道:“赶紧去看一下,前军的哨探回来没有?”
七八百里回援,现在还不知道洛阳的战况,他是不由得心急。
看到卫所大军过来,百姓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道旁或是田间,把官道让了出来。
看到大军滚滚而过,脚步齐整,目不斜视,寂静无声,张二狗暗暗诧异,卫所军如此雄壮,那些个流寇,恐怕难有胜算。
大军走了不到十里,数十骑纵马自远处匆匆奔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几人浑身都是血迹。
“大人,碰上了董大人部下的斥候,他们有洛阳的战报!”
还没有到跟前,马上的骑士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快说,洛阳军情如何?”
刘朝晖脸色铁青,大声问了起来。
“大人,洛阳失守,前方十里,我军正在和流寇大战!”
前来搬救兵的哨探滚落马下,脸上还有伤痕和血迹,显然经过一场场恶战。
刘朝晖大吃一惊,厉声喝问了起来。
“大军伤亡如何?”
“回大人,我军三天前从洛阳城撤出,连番血战,伤亡两千余人,流寇追兵数万,我军还有5,000余人。军中现在急缺粮草,从昨天夜里,军中已经无粮,幸亏遇到了大人!”
哨探的脸上,浮起一丝期望。
刘朝晖心里不由得一沉。从昨晚到现在,董士元部将士滴水未进,流寇穷追不舍,看样子是要穷追不舍,灭了董士元部啊。
“命令全军,打起精神,快速行军,马上就有一场大战!”
“杨当国,派人向开封府和后军禀告军情,其他兄弟,准备迎战!”
刘朝晖怒声呐喊,传令兵纷纷打马,在众军之中来回驰骋,传达军令。
整个南阳卫大军,立刻都快了起来。
“大人,要不要等后军上来?”
杨当国心头忐忑。流寇数万,南阳卫作为前军,只有5,000多人。顾绛和赵应贵等人的上万大军,最多半天的路程。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等后军上来,不知还要死多少兄弟! 还不快去!”
刘朝晖的话,并没有吓住杨当国,他拽住了刘朝晖
的马缰绳,急道:
“大人,你再想想,你这是去送死啊!”
“你他尼昂的太高看流寇了!”
刘朝晖不屑地看了一眼杨当国,眼睛一瞪。
“董士元是要顾及百姓和那个狗屁藩王,所以才不得不撤军。老子五千多兄弟,足当流寇十万。老子要让流寇看看,我河南卫军,不是好惹的!”
刘朝晖马鞭抽下,杨当国赶紧放手,刘朝晖打马向前,头都不回。
杨当国无奈摇了摇头,带领一队骑士离开。
距离古崤关西十里,一处巨大的斜坡处,5,000卫所军和数万百姓形成一个椭圆圆圈,卫所军居于外围,百姓居中。
而在椭圆圆圈的周围,无数的流寇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正在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卫所军一方舍命进攻。
三天过去,死伤了两千卫所军,火炮基本上已经停止了轰鸣,火铳弹药也寥寥无几,震天雷更是用的干干净净。火器,基本上已经毫无用处。
比这更糟糕的,是军中缺粮。三日的粮草已经用完,过去了一天,将士们没吃没喝,多场战斗下来,都是精疲力尽,体能和耐力,就要到了极限。
“杀官兵!”
“杀狗官啊!”
密密麻麻的流寇如潮水般涌来,前面的许多流寇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着破烂,有些人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犹如乞丐一样。他们双目赤红,嗷嗷叫着,声嘶力竭,犹如发疯了一样,举着刀枪棍棒,漫山遍野冲来。
段二面色凝重,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刀,向空斜指,厉声喝了起来。
“射击!”
军令下达,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硝烟弥漫,火光乍射,奔涌向前的流寇一片片栽倒,血腥味和惨叫声在天际间蔓延。
前排的火铳兵射击完,立即将手中的火铳交给后排,再从后排接过装填好弹药的火铳,继续射击。
军士们持续射击,流寇们一排排倒下,冲击却不曾停止。一些流寇奔跑途中被打翻在地,痛苦嚎叫,流寇们心惊肉跳,却硬着头皮继续冲击,不敢停下。
董士元在千里镜中看的清楚,流寇中的精骑或老营精锐,他们许多人张弓搭箭,或手拿长刀巨斧,对着冲击的流寇们虎视眈眈,只要有人敢临阵脱逃,立刻就会痛下杀手,当场格杀。
这也是这三天以来,流寇们一直使用的战术。他们让饥民和步卒们连续冲击卫所军的大阵,一有人逃跑,立刻斩杀。在他们的血腥恐吓下,流寇们付出最少万余的伤亡,让卫所军也损失了两千人左右。
看来,流寇这是想留下卫所军呀!
董士元看了看天色,暗暗心惊。要是到了晚上,流寇偷袭,恐怕伤亡更大。再加上没有了粮草,恐怕用不了多久,将士就要崩溃了。
“上刺刀,准备!”
射击了两轮,段二一声令下,所有的火铳兵抽出腰间的刺刀,卡在了火铳上。
弹药所剩无几,这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刺刀见红了。
刺刀雪亮,寒光闪闪,火铳兵大阵凛然不动,刺刀斜指,和外面汹涌的流寇人潮,狠狠地撞在一起。
血肉横飞,刀枪入体声不绝,流寇一层层涌入,火铳大阵中,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补上,火铳兵们,只是机械地刺出手里的刺刀,一刺一收,循环往复,毫不退缩。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将士倒下,董士元面色凝重,心如刀割。这样下去,不知又要死伤多少勇士?
第58章 援军
远处山呼海啸的大战,让流寇中军旗下一群桀骜不驯、杀人如麻的流寇头领们个个睁大了眼睛。
“李公子,这是王泰的部下?”
一个三十多岁,身披绵甲的汉子坐在马上,皱着眉头,毡帽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风霜之色,一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惊诧。
“李将军,确实是王泰的部下!”
旁边儒雅俊朗、眉头紧锁的三旬男子接上了话,他虽然顶盔披甲,但自有一股书卷气。
“问了一些镇守洛阳城的官军俘虏,是河南巡抚王泰部下的河南卫和睢阳卫,主将是睢阳卫指挥使董士元,副将是河南卫指挥使杨秦。”
绰号“一只虎”的,是“闯王”李自成的侄子李过,而被叫做“李公子”的,则是李信,历史上的李岩了。
这些卫所军纪律严明、火器犀利,更兼作战轻生赴死,再加上铁甲贯身,闯军和他们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三日的大战下来,军中损失上万,其中不乏精锐。对方若不是要保护那些百姓和官员,闯军恐怕死伤更加惨重。
“原来是王泰这狗贼!”
李过看着远处的恶战,官军大阵中飘扬的“王”字大旗,恨恨骂出一句。
崇祯十一年深秋、潼关南原之战,闯军头领袁宗第、田见秀,闯王李自成的高夫人,刘宗敏的两位夫人,还有袁宗第夫人、田见秀夫人等,都死于王泰手下。
南原一战,李自成军溃,死伤无数。李自成身受重伤,妻女、辎重俱失,仅与刘宗敏等部下数十骑突围,匿于商洛山中。
没想到韬光养晦,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河南,仍然避不开王泰。
新仇旧恨,这一份份血海深仇,不知何时才能相报?
“传令下去,让马军从西面冲,精骑从北面冲,驱散那些个百姓,让他们自乱阵脚!”
李过冷冷下了军令。不要看他看似有些娃娃脸,实际上,他的年龄,可比他的叔父李自成还要大上一些。
南原一战,军中悍将袁宗第、田见秀战死,军中除了刘宗敏和李自成妻弟高一功,就以李过最位高权重了。
李过暗暗心惊。卫所军困兽犹斗,要是这样攻打,不知道还要死多少将士。
不过,李自成麾下众将,人人都是心狠手辣,心如铁石,这些个炮灰的性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一只虎,兄弟们死伤惨重,这仗,值不值得打下去?”
果然,高一功微微打马上前,当即表示了反对。
高一功虽然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但他是李自成的妻弟,比身为李自成侄子的李过,高了一辈。他一说话,传令兵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听谁的号令。
目光从高一公身上扫过,李过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战场,冷冷一笑。
“高将军,追击了三天,弟兄们死伤上万,官军又没有了火器,这个时候不打,难道要放虎归山吗?”
“李将军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妇人之仁! 今天,非要了这些官军的狗命!”
一旁有将领也是大声喊道,赞同李过的话语。
“杀了这些官军! 他们的火器都是宝贝,万万不可放虎归山! 将军下军令吧!”
又有将领呐喊,自告奋勇。
李过不再犹豫,点点头,大声喊了起来。
“刘体仁,你和郝摇旗带步卒从西进攻,李来享和田化龙率精骑从北面攻。我就不信,还灭不了这些狗贼
!”
众将一起听令,高一功看了看天色,也不再阻挠。
这些卫所军是心腹大患,今日不除,必为后患。
李岩暗暗摇头。接下来,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看到流寇大阵中调兵遣将,董士元也是面色铁青。这一场恶战,恐怕不会轻易善了。
杨秦也是暗中着急。救兵远在几百里之外,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们前来?
随军逃亡的人群之中,一众官员、藩王宗室、百姓,许多人都是脸色煞白,不知道能否逃过一劫。
福王朱常洵看着眼前的血战,微微叹息了一声。卫所军虽然无坚不摧,勇猛果敢,但这样的消耗战下来,没有吃喝,能坚持多久,殊难预料。
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和前河南知府亢孟桧对看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这一场恶战下来,卫所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们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流寇手持刀枪,咆哮呐喊,铺天盖地奔跑而来,更有骑兵虎视眈眈,持刀执枪,已经缓缓越阵而出。看来,他们要趁着卫所军疲劳不堪之时,再来一番更为猛烈的车轮战。
“所有将士,准备迎战!”
董士元面色通红,举着长枪,缓缓打马下了高坡。军令下达,所有将士都是站了起来,他们大喝一声,铁甲铮然,刺刀、长枪雪亮,很快列阵整齐。
旌旗飘扬之下,军士们巍然屹立,一动不动,手中紧握的利刃,直指前方。
“兄弟们,就是这些个小丑,也许拿我们河南都司开刀,你们怕吗?”
董士元长枪斜指,大声呐喊了起来。
“不怕! 不怕! 不怕!”
数千将士一起开口,声震云霄。
“你们要怎么办?”
董士元面色通红,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杀!杀!杀!”
将士们异口同声,他们一起举起手中的兵器,人人红了脸蛋,红了眼眶。
董士元看军心可用,暗暗点了点头,他正要说话,数声尖锐的呼啸声从远方响起。
这声音如此熟悉,董士元不由得一愣,嘴里话没有说出来,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他扭过头去,和其他惊讶的将士们一起,向着东面的方向看去。
硝烟弥漫,“蓬蓬”的火炮声连绵不断,数十颗巨大的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入聚集的流寇人群,铁球势大力沉,速度极快,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董士元吐出一口气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尼昂的,来的真是时候!
“援兵来了!”
刺刀大阵之中,有军士惊喜之下,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大阵中响起,将士们欢呼雀跃,就连那些前排凝神以待的将士们,人人都是脸色通红,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就凭着火炮的攻击,众军也都知道,自己的援军来了。
比将士们更加激动的,是那些随军逃亡的人群,他们欢呼雀跃,连哭带笑,人人都在发泄劫后余生的喜悦。
“稳住阵脚,不要让流寇钻了空子!”
欣喜之余,军官们都是大声呐喊了起来,叮嘱着阵中的将士。
其实,不用他们叮嘱,汹涌而来的流寇们,此刻全乱了。
火炮声越来越清楚,对方的援军也越来越近。炮弹像不要钱似地,不断地向流寇大阵中倾泻。尘土飞
扬,血肉横飞,惨叫声和哭喊声不断,前面的向后面溃逃,整个进攻的流寇都是乱了起来。
远方的黑点一个个出现,很快汇集成一股狂流,铁甲闪耀,铁骑纵横,大地震动,摄人心魄。
“这是哪里的官军?”
李过惊怒交加,大声怒吼了起来。
他周围的将领都是懵懵懂懂,不过有一点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河南都司的援军。
“官军的火炮,怎么能打这么远?”
高一功满脸惊骇,还没有看到对方的大军,对方的火炮却已经打了过来。
这最起码也有三里地吧!
“将军,是南阳卫的官军!”
有人眼尖,看得清楚,大声叫了起来。
“退回来! 赶紧退回来!”
高一功看进攻的大军乱糟糟一团,人人都是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怒吼了起来。
南阳卫在河南最南部,距此五六百里。南阳卫的官军都赶来了,其它各卫距离洛阳更近,恐怕也已经不远了吧。
“王泰……”
李岩脸色煞白,对方火炮轰鸣,连绵不断,更有铁骑滚滚而来,凶神恶煞。这要是前来增援的官军,不要说消灭面前这些卫所军,再不走,恐怕都要来不及了。
对方有生力军加入,锐气正盛,不可阻挡。闯军追击的五六万人,人吃马嚼,粮草已经供给不上,再贻误战机,凶多吉少。
昔日一介武夫的王泰,如今登堂入室,已经成了庞然大物。这让李岩心头恍惚,一时回不过神来。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退军吧!”
部下的惊慌失措,让李岩反应过来,他打马上前,向心有不甘的李过大声喊了起来。
炮弹源源不断,犹如雨点般从不停止,弓箭手们死伤惨重,不断有精骑仆地不起,马嘶人号,到处都是惊恐溃散的人群。溃逃的闯军已经控制不住,拼命向西面逃来,眼看就要冲散李过的中军大阵。
李过面上阴晴不定,脸上肌肉扭曲。对方火器如此凶猛,骑兵滚滚而来,可以预见的是,一旦撤退,必定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但若是不退,光挨打不还手,即便是一场胶着战,那不知道得用多少人马来填。
“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撤军!”
李过心硬如铁,他调转马头,打马狂奔,直向西面,头也不回。
鸣金收兵,随着老营和精骑率先脱离,步卒和马军也一窝蜂跟在后面,潮水般向西而去。
火炮终于停止了轰鸣,南阳卫1500骑兵打马向前,尾追而杀,他们不断打出手铳,流寇中的骑兵或是悍匪,一一被打翻在地。而那些只顾逃命的饥民和不做反抗的步卒,看到对方的骑兵滚滚冲来,长刀霍霍,凶神恶煞,个个都是失了魂魄。
铁骑滚滚,雪亮的马刀飞舞,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溃逃的流寇们鬼哭狼嚎,许多人受不了随时丧命带来的压力,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跪地磕头,大声呐喊。
“降了,饶命啊!”
“降了,别杀了!”
求饶哭喊声此起彼伏,先只是部分人投降,接着就像病毒传播,越来越多的流寇崩溃了,跪在地上,磕头碰脑,唯恐被对方砍杀。
南阳卫的骑士们并不停留,他们只顾催动胯下的战马,横冲直撞,一路不知撞死撞伤多少流贼,追出了十余里,直到后面鸣金收兵的军令传来,这才悻悻返回了本阵。
第59章 兵临城下
洛阳东城外,荒芜的原野上,此刻尽是被一片炮火声和喊杀声笼罩。
“放!”
卫所军左侧大阵,赵应贵脸色铁青,大声呐喊,旗官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蓬!蓬!蓬!”
100 门 7 斤炮一起开火,炮身剧烈抖动,炮口红光乍射,硝烟弥漫,100 颗 7 斤重的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叫声,直向对面的流寇大阵奔去。
铁球飞入流寇阵中,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摧枯拉朽,血肉横飞,骨折筋断者络绎不绝,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者和死者,到处都是残肢断体。一只只铁球横冲直撞,砸出一条条血路,引起一阵阵恐慌。
炮声连绵不断,卫所军炮阵中硝烟弥漫,雾气腾腾。炮手们手忙脚乱,不断装填弹药,不断发射,前方的战况如何,都来不及观看。
不单是大阵左翼的赵应贵部,大阵中翼的顾绛部、右翼的刘朝晖部也是火炮轰鸣,此起彼伏,三卫数百门火炮一起开火,地动山摇,声势震撼至极。
洛阳城东城墙上,李自成、刘宗敏、还有宋献策、李岩等人,个个都是面色凝重,看着城外的血战。
十几万二十万大军,总不能全部呆在城里。何况这洛阳城太小,城中府衙的粮食,让弃城的官军撤离前,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民间搜刮的粮食,十几万大军,最多只能吃十天半个月。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刚攻下洛阳城,仅仅五六天,官军援军随后到来,他们竟然兵临城下,想要重新夺回洛阳城。
消息传来,他们也已经得知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全军覆没的消息。这让他们感到兔死狐悲的同时,心里面也生出一丝惧怕。
看来,卫所军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堂堂一座洛阳城,只搜刮了几十万辆银子,七八百石粮食! 这些狗日的官军,真是心狠!”
李自成身后的军中悍将郝摇旗,愤愤然喊了出来。
洛阳城中,本来还有上万石军粮,官军离开时,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可谓是歹毒至极。
现在是青黄不接之时,没有了粮食,卫所军虎视眈眈,十几万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又何去何从?
“王泰这厮,竟然杀了黄虎和曹操!”
李自成看着城外的大战,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本来他还想趁着攻克洛阳以后,乘胜追击,攻打开封。谁知道大军还没开拔,反被对方攻了回来。
张献忠和罗汝才都已身死,部下精锐丧失殆尽。这中原地面上,就只剩下闯军和革则五营了。
现在看起来,攻克开封,据河洛以攻天下,实在是有些尴尬。
“王泰这千刀万剐的狗贼,我非剁了他不可!”
刘宗敏狠狠说道,眼睛里面凶光毕现。
“闯王,我带兵出城,教训一下这些狗贼! 顺便也为南原死去的兄弟和夫人报仇!”
潼关南原一战,他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妻,都是丧生在了王泰的手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更不用说,两军正在交战,新仇旧恨,一起解决。
“先看看再说。”
李自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否决了刘宗敏的请战。对方的火炮轰鸣,无坚不摧,己方将士死伤惨重,不由得让他心惊肉跳,也变的畏手畏脚起来。
幸好死的大多是无足轻重的炮灰,先观察一下再说。
河南卫
军如此凶猛,火器如此犀利,不然也不会回来反攻洛阳。
不过,卫所军如此凶猛,如此训练有素、轻生赴死,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也不知道,王泰的麾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虎狼之士?
城外的大战,卫所军誓要夺回洛阳城,而他们的中军大阵,遭受的压力最大。
由于这一块土地平整,广阔无垠,顾绛并没有使用火器,长枪兵在前,火铳兵居中,骑兵在两翼和后阵,大阵肃穆无声,静待对方的冲击。
河南卫和睢阳卫死伤近千人,令一路快马赶来的王泰勃然大怒,他让董士元部护送福王和百姓去最近的荥阳城,自己则是带着阻击张献忠的 2 万多兵马,直奔洛阳城。
他辛辛苦苦,花费不菲,练成了 3 万多卫所精锐,一仗下来,竟然损失了近 3000 人,实在是让他怒火攻心。不夺回洛阳城,或者不好好的打痛对方,他怎么也不会心甘。
主辱臣死,王泰怒火中烧,下面的将士也是人人自危,他们都是提起了精神,要和对方决一高下。
闯军手里挥舞着利刃,狂呼乱叫、潮水般向前涌来。他们奔跑向前,毫无畏惧。只有一往无前,不畏生死,才有可能活下命来,才有可能吃饱肚子,才有可能成为闯军的精锐。
“这些家伙是吃了药了吗?”
顾绛看着嗷嗷叫着,红了脸也红了眼的流寇们,微微摇了摇头,大声喊了起来。
“火炮停止射击! 长枪兵准备!”
看到对面的卫所军并没有使用火器,疯狂涌来的流寇更是胆大了三分。经过前些日子的交战,在他们看来,卫所军要不是火器犀利,也不会那么凶猛。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对方要护送几万的百姓和藩王官员,投鼠忌器,而且弹尽粮绝。要是换做他们相同的处境,恐怕他们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双方心里面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对方消灭,从**上完全消灭。
“杀官军!”
“杀狗日的官军!”
流寇奔涌向前,大声呐喊,转眼已经到了阵前,眼看就要短兵相接。
“准备!抬枪!”
彰德卫大阵之中,甲营哨总刘大成面色凝重,大喝了起来。
如果杨嗣昌父子在此,就能认出,这个刘大成,就是当日在彰德卫顶撞他们父子的那个钢铁直男。
长枪抬起,犹如钢铁丛林,枪尖寒光闪闪,一起对准了前方滚滚而来的流寇。
“准备,刺!”
军令下达,方洪抓稳手中的长枪,和其他周围的军士们一样,吼叫着刺出手中的长枪。
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无数只长枪破风刺出,瞬间就是一片腥风血雨。顶盔披甲的长枪兵有人惨叫着倒下,有人闷哼受伤,后排的军事迅速补上空位。
方洪手中长枪猛地刺入一个流寇的面部。流寇血流满面,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另外一把长枪刺中胸膛,瞬间没了性命。
“刺!”
随着军官们的怒吼,方洪手中的长枪跟着又刺出,直接刺入一个矮壮流寇的咽喉。方洪拔出枪来,流寇的身子软绵绵滑倒,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长枪一刺一收,一收一刺,次次都是血雾飙升,鲜血飞溅,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第一排退! 第二排上!”
刘大成大声
呐喊,第 1 排的长枪兵退了下去,第 2 排的长枪兵又跟了上来,上百根寒光闪闪的长枪迅猛刺出,面前的流寇又倒了一排。
长枪兵不断刺进拔出,快准狠,次次都是对准了咽喉、面部等关键部位,再加上他们铁甲铁盔,防御能力极强,随着战斗的进行,流寇死伤累累,卫所军的损失则要轻松的多。
一排排的流寇倒下,一片片的流寇被刺翻在地,流寇的攻击,就像海浪遇上了巨壁一样,无功而返不说,尸体也堆成了两里长,几十米宽的小山。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集成涓涓小溪,卫所军向前徐进,鲜血浸湿了他们的鞋帮,踩在人体器官上,脚底黏糊糊打滑。
卫所军的徐进攻击之下,一路上尽是尸体和鲜血,倒地惨叫的伤者无人理睬,终于,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之后,流寇崩溃了。
他们先是步步后退,后来直接转过身去,满脸惊慌,狂呼乱叫着,向自己的阵地逃离,奔跑的速度,比攻击时还要快上许多。
看到差不多要进入城头火炮的射击范围,刘大成摆摆手,鸣金收兵声响起,长枪兵们退了回来。
后面的火铳兵和骑兵,根本就没有参与进攻。
看到溃逃散去的流寇,顾绛的脸色这才缓了一下。
“赶紧救治伤员,回去向王大人禀报!”
之所以不使用火器,他准备随后在攻城时使用。洛阳城在河南卫手里丢掉,河南卫也要亲手把它夺回来。
“放!”
刘朝晖大声呐喊,震耳欲聋的火铳声随即响起,硝烟弥漫,血雾飙升,前排的流寇几乎被一扫而光,许多人被打翻在地,死者已亦,伤者则是在血泊中痛苦嚎叫。
“徐进战术!”
黑压压的流寇迎面涌来,刘朝晖并不放在眼里,他只是大声呐喊,下达军令。
冲锋的流寇一排排被打翻,一片片的流寇变成了尸体,尸体不断堆积,流寇们再也承受不住,他们反身就跑,满山遍野,就连那些军令官也被他们冲散。
左右中三翼溃败,流寇大阵向西退去,卫所军在外围追杀,并不靠近城墙。
城头上,千里镜中,交战的情形看在眼里,李自成等人都是黯然失色。别的不说,光看中翼这一次的对刺肉搏战,对方长枪兵最多死伤三四百人,而自己这一方损失,最少也是两千人以上。
以一对十,即便是自己的老营精锐上去,恐怕也讨不了便宜。何况,对方的火器根本没有使用。
三翼溃退,光是这两个时辰的死伤,已经上万。要是再打下去,还不知结局如何?
“将军,洛阳屯积的粮草,支撑不了几天。王泰军携破张献忠之势,兵峰正盛,咱们暂避其锋芒,不如趁着夜色撤军。”
城头上,李岩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
“就这样把洛阳城让给王泰,老子不心甘! 想要洛阳,来攻就是,老子怕个球!”
刘宗敏忍不住,恶狠狠地吼了出来。
“两个时辰,我军损失成千上万,王泰练兵之法,果然名不虚传。”
李自成沉思片刻,缓声说道,声音中有几丝苦涩。
众人都是沉默,卫所军如此凶猛,僵持下去,恐怕他们占不了什么便宜。
忽然,李过指着城下,颤声喊了起来。
“王……泰!”
众人都是一惊,顺着理过手指的方向,向城外看去。
第60章 诛心
李岩站在城楼上,按耐住心头的狂跳,和城墙上的众人一起,向着城东看去。
东方的平原之上,旌旗烈烈,肃穆彪悍的铁甲洪流徐徐而来,马如墙进,铁蹄声隆隆,地面为之颤抖。
各色旗帜飞扬,“王”字大纛之下,无数铁甲猛士簇拥之下,一个身披铁甲的年轻汉子缓缓打马向前,他国字脸、浓眉大眼,红色披风随风飘扬之下,威风凛凛,直让人觉得英武非凡,霸气十足。
“王……泰!你终于来了!”
李岩面如土色,身子微微发抖,他看着万军从中缓缓而行的王泰,两眼发直,像丢了魂一样。
看到夫君失魂落魄,暗暗心惊的红娘子靠近了一些,握紧了李岩满是汗珠的手掌。
“这就是河南巡抚王……泰!”
宋献策也是目眩神迷。对方阵中的年轻汉子,万军从中,顾盼自雄,不怒自威。众猛士簇拥之下,笑容亲切,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直如天神下凡,让人敬意顿生,屏住了呼吸。
那种王者君临、舍我其谁的霸气,那种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能激起将士们发自肺腑的拥戴,让他们不知不觉就有誓死效忠的自愿。
牛金星睁大了眼睛,久久没有言语。和王泰作对,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大人!大人!”
骑阵铁流滚滚,王泰所经之处,尽是将士们疯狂的欢呼声,他们举起手里的兵器,异口同声,声震云霄。
李自成看着城外,目光呆滞。不用问他也知道,那位铁甲贯身的年轻武将,就是河南巡抚王泰。
想不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刽子手”,竟然如此年轻!
“装神弄鬼的狗贼!”
刘宗敏看着城外的欢呼场面,看到王泰满脸笑容,似乎志得意满,恨恨地骂了一句。
王泰,潼关南原一战,杀死军中不少将领,包括闯王和自己的妻子。这个冷酷的刽子手,竟然如此得麾下将士的尊崇!
“王泰,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他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部下?”
李过恍然若失。眼前的王泰,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羽翼已丰,只待要翱翔于九霄云外了。
感受到对方滚滚铁流的压力,城墙上的闯军将领,人人都是哑口无声,呆若木鸡,许多人顿时生出了退意。
河南有王泰在,又那里有他们驰骋的沙场!
欢声雷动,高亢有力,漫山遍野,直到王泰到了大阵前,令旗挥下,欢呼声才停了下来。
王泰抬起头来,拿起千里镜向着城墙上看去,目光在李自成一行人身上停下。
闯王李自成!
那个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农民起义的领袖、失败者,现在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毡帽箭衣,罩甲外的红色披风,腰悬长刀,果然和印象中的那位历史人物几乎一样。
“盗贼之祸,历代恒有,至明末李自成、张献忠极矣。史册所载,未有若斯之酷者也。”
当然,这是明史记载,虽窥豹一斑,然只能半信半疑。
“李闯为乱十余年,忽盛忽衰,终不得一尺寸土,自用牛金星、李岩等言,稍稍免杀,而从贼者日众。可见豪杰举事,以得民心为要领,凶狡如李闯,且以稍行仁义,莫之能御,况其上焉者乎?”
后人评价,李自成中上之资,雄才大略逊之,故不能成大事,大致如此。
糜烂北
地,攻克京师,毫无建树,一地鸡毛,临门一脚不进,反而一记最完美的助攻,让东虏捡了桃子。
历史评价毁誉参半,但若从文明的角度,大名鼎鼎的李自成、刘宗敏、吴三桂、洪承畴们,无疑是中华文明断裂的罪人。
发髻被剃成了金钱鼠尾,留发不留头,亿兆汉人百姓的白骨和血泪,伴随了数百年的黑暗。
王泰放下千里镜,摆摆手,旁边的杨震赶紧上前,朝着城墙上大声呐喊了起来。
“闯王,别来无恙?河南巡抚王泰王大人在此,可否城下一晤?”
“王泰,王大人,你我兵戎相见,没什么好谈的。下城就免了,有话直说就是!”
李自成站在城头大声呐喊,中气十足,王泰也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陕北有名的刀客,果然是悍勇,身体素质从这喊声中就能听出。
“闯王,兄弟的书信你也看到了。你是一代枭雄,做大事的人。兄弟希望你抛弃成见,归顺朝廷,咱们兄弟共扶大明,共抗东虏,让所有的兄弟都吃饱饭,穿好衣,快快乐乐、无病无灾过一辈子,你觉得如何?”
王泰大声呐喊,拍马上前几步。
“如果闯王愿意,在下愿意在天下人面前,和闯王结为兄弟,同生共死,保闯王和众兄弟一世富贵!”
王泰的声音在城墙上下飘荡,无论是墙上墙下的流寇们,还是河南卫军的数万将士,众军都是睁大了眼睛,一起向李自成站立的方向看去。
李过、李岩、宋献策、高一功、红娘子、郝摇旗、牛金星等人,也都是不由自主,目光一起看向了李自成。
谁都想听听,这位闯军的领袖,到底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李自成心头激荡,有些踌躇不决。王泰把他视为“一代枭雄”,看重于他,让他对王泰的印象,也莫名好了一些。
“王泰,你这狗贼,闭上你的狗嘴!你杀我多少义军弟兄,我义军岂能受你的蛊惑!”
李自成正在人神大战,旁边的刘宗敏再也按耐不住,指着城下的王泰,大声怒骂了起来。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王泰周围的将士都是面色激愤,无数人怒目而视,只等王泰一声令下,就要攻城。
“足下何人?”
王泰面色平静,看向了城墙之上。
“狗贼,听好了,我是刘宗敏,咱们见过!”
刘宗敏不顾周围将领谋士的劝阻,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李自成没有言语,眼光看向刘宗敏,里面的不满一闪而过。
“刘宗敏?”
王泰一愣,拿起千里镜定睛一看,顶盔披甲、眼神凶残的汉子,果然有几分熟悉。
“刘宗敏,原来是你这残暴不仁的畜生!”
王泰没有言语,杨震却跃马而出,手中马鞭斜指城墙上的刘宗敏。
“你这狗贼,当年躲在王家庄,我家公子赠银200两,你却杀害两名佃工。你恩将仇报,不仁不义的畜生,还有脸在这里满口喷粪,真是无耻之极!”
杨震怒骂刘宗敏,城上的流寇们一阵哗然。李过不由得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刘宗敏脸色通红,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杨震,还不退下!”
王泰眉头微微一皱,杨震赶紧退了回来。
“闯王,部下不懂礼数,让你见笑了!”
王泰冲着城头上拱拱手,
目光扫向李自成一行人。
“闯王,兄弟我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你愿意,神州大地,我王泰确保你和众兄弟一世富贵。你要是还有雄心壮志,朝鲜、倭国、安南、海外之地,你可以纵横驰骋,兄弟我也会鼎力相助。你要知道,天下动荡、天灾不断,外有东虏猖獗,虎视眈眈,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华夏文明,还望你忍耐,以全民族大义!”
“王泰,你这狗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杀不尽的贪官污吏、豪强官绅,你要攻就攻,不要废话!”
刘宗敏又一次跳了出来,破口大骂,旁边诸人劝也劝不住。
李自成面色阴沉,瞥了一眼刘宗敏,依然是一言不发。
“刘宗敏,请你自重。我和闯王对话,你应该检点一点,不要自污了身份!你这样跋扈,眼里还有闯王吗?”
王泰大声呐喊,目光也变的阴冷起来。
若不是这厮追赃拷饷,弄的北京城乌烟瘴气,全不似王者之师,清军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入关,神州陆沉,文明阉割。称他一声“雷锋”,都不为过。
至于吴三桂,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天下无耻第一,无父无母,数典忘祖,倒是和所谓的追赃拷饷和陈圆圆没有任何关系。他选择投靠异族,只不过是对方开出的筹码更加丰厚而已。
从他为了自身利益,连亲爹、家人的性命都不顾,那么篦子坡勒死永历皇帝,也就理所当然、毫不为奇了。
“王泰,你不要花言巧语,挑拨离间!”
刘宗敏脸色难看,他看了一眼神色不豫的李自成,终于没有说下去,转过头去。
“王大人,官府暴虐无道,我等兄弟都是不得已揭竿而起,除暴安良,替天行道。若不是贪官污吏横行,我等兄弟又何必如此,说起来,只是为了吃饱穿暖而已。王大人是富贵人,怎么能理会我们这些穷汉的痛楚。”
李自成声音洪亮,缓缓道来,城头上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王泰哈哈大笑,随即脸色一板,大声回了过去。
“所过之处,平城毁镇,裹挟一空,尽为残破,这就是你所说的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朝廷一再赦免,你一再降而复叛,难道也只是为了吃饱穿暖?”
他指着城头上鸦雀无声,正在凝神倾听的闯军将士,声音提高了八度。
“除了你的老营精骑,你敢说,你这大军之中,没有裹挟的百姓吗?你敢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吗?”
城头上的闯军将士一阵骚动,却没有人敢发出声来。
李自成看着王泰,眼神炯炯,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王泰暗叹李自成内心的强大。此人数次山穷水尽,却能越挫越强,精神上的坚韧,不似常人。
看来,要说服此人,真的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不过,十几万、二十万闯军集结,城里城外,要想一劳永逸,除掉李自成,恐怕也是难以成行。
不过,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如果能招降李自成,他就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关外的东虏。
“闯王,李兄,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王泰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天下人见证,我王泰至少会保佑你和众兄弟一世富贵,绝不有负!”
王泰冲着城墙上,大声喊了起来。
即便不能让李自成投诚,能瓦解军心,各个击破也好,至少可以削弱闯军的实力。
第61章 无奈
城头上的李自成微微一笑,并没有和王泰言词交锋。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年轻的勋贵之后,能怎样的口灿莲花?
他既然想要自己归顺,必然不会太过分。他也在琢磨,自己究竟该如何取舍。
“看你这狗贼还有什么花招?”
刘宗敏愤愤一声,算是给众人的沉默做了注脚。
“喇叭。”
城头上的淡然和不理不睬看在眼中,王泰摆摆手,旁边的杨震赶紧递了喇叭上来。
这样城里城外呐喊,声嘶力竭,即便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几个男高音,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闯王,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天亮前,如果你还没有回复,兄弟我只有攻城了!”
王泰的话听在耳中,李自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了一下。
“王泰,要战就战,废话少说!”
李过迫不及待,终于硬气了一回。
“李信兄弟,数年前一别,一向可好?”
千里镜中看到城头人群中李岩的身影,王泰高声喊了起来。
李信!
李岩苦笑了一声,他投身义军,怕牵连宗族,改名李岩,还是被王泰一眼认出。
“王大人,王公子,李信在此,李信有礼了。”
李岩走到垛口边,大声回道。
“李信兄弟,当日你慷慨解囊,为河南百姓解燃眉之急。如今你家乡的百姓,大多已能吃饱穿暖。你我兄弟,何不齐心协力,让全河南、全天下的百姓吃饱饭、穿暖衣。你要知道,不事生产、没有一个稳定的河南,是没有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的!”
“李岩兄弟,言多必失!”
李岩刚要分辨,一旁的李过低声说了出来。
“王大人,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李岩施了一礼,退了回来。
红娘子看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皱,不由得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李岩看了看周围,点点头,没有言语。
“宋献策,宋先生,你是豁达睿智之人,如果你愿意来我军中,自有先生一席之地!”
宋献策微微一笑,在城头上拱手一礼,算是回礼。
“牛金星,牛先生,同是河南子弟,你难道不愿意看到,你的家乡繁华富裕吗?”
牛金星看了看一旁的李自成和脸色难看的刘宗敏,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出来。
“李过兄弟,高一功兄弟,如能共图大业,造福百姓,造福天下的汉室子弟,咱们以往恩怨一笔勾销。王泰在此对天发誓,确保各位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李过和高一功面面相觑,脸上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回答。
即便是高一功,王泰虽然杀了他的姐姐高桂英,但那是战场厮杀,刀枪无眼。王泰的话发自肺腑,高一功也相信,当着天下人面前,王泰不会是信口雌黄。
刘宗敏却再一次暴走,破口大骂了起来。
“王泰,你是什么东西,我兄弟的前程要你定夺? 赶紧闭嘴,要战来战就是!”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面色不改。
“各位,王泰的话已经说完,如何抉择,各位自思。闯军的各位将士,人生苦短,各位何不珍惜年华,太太平平过好日子,何必日日刀头添血。如今的河南有田种,有粮食吃,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本官求你们赶紧回来,安居乐业,不要再自误了!”
王泰说完,把喇叭递给杨震,打马回了本阵。
夏虫不可语冰,永远不要和层次不同的人争辩,大家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不然也不会有“道不
同不相为谋”一说。
“巧言如簧!”
城墙上鸦雀无声,李自成看了一会城外的河南卫军,冷哼了一声,转身下了城墙。
其他将领们面面相觑,都是心事重重,无精打采跟上。
王泰回到中军大帐,部下将领纷纷围了上来。
“大人,你真的想招降李闯?”
刘朝晖忍耐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要是能招降李自成,天下要死多少百姓,多少地方要免于战火蹂躏。可惜啊!”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李自成还和历史上的一样,雄心勃勃,怎会甘于平淡。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冒险家和野心家,他们在意的只是目的,谁会在乎过程。
“大人高瞻远瞩,李自成却不是一路人。如今李自成十余万部众,肯定是贼心不死,还是做好大战的准备,以防万一!”
顾绛面色凝重,也是有些遗憾。
潼关南原之战,李自成几乎山穷水尽,他都没有向朝廷投诚,让现在手握重兵的他向朝廷归降,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传令下去,各卫做好夜战的准备。我要李自成的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王泰军令下达,众将领都是兴奋不已,各自退了出去。
“大人,董士元在帐外跪着……”
杨震上来,在王泰耳边轻声说道。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思虑了片刻。
“让他率亲军,作今晚的先锋吧。要是没有立功,就让他回陕西吧。”
杨震就要离开,却被王泰叫住。
“告诉董士元,盯紧了李自成的老营,洛阳城的宝贝,可都在这些家伙的身上!”
杨震心领神会,兴冲冲离开。
中军大帐外,看到跪在帐外的董士元,众将领都是摇头,却没有人敢进帐求情。
丢失了洛阳城,无论是否护卫福王有功,董士元都是罪责难逃。要不是刘朝晖等人领兵来救,河南卫和睢阳卫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看到杨震出来,众人都是心头一惊。
杨震在董士元耳边说了几句,董士元惊诧地抬起头来,随即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和杨震大踏步离开。
洛阳城,河南府衙门,高位上的李自成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闯王,城中搜集的粮食只够三日之用,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洛阳城残破,恐怕不是久留之地。”
半天,牛金星才开了口。
李自成没有理睬牛金星,他看向李过,眉头一皱。
“李过,你说,黄虎和曹操,真的给王泰给灭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相信,狡如狐兔的张献忠,再加上一个足智多谋的罗汝才,竟然会被王泰一举歼灭。
“叔父,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你想想,要不是王泰去了湖广对付黄虎和曹操,今天这洛阳城,恐怕咱们很难拿下。王泰也不会半个多月后,才挥兵赶到。”
李过说的再也明白不过,堂内之人都是面色凝重。王泰悄无声息近一月,原来是憋了一个大招。此人心机如此之深,多智近乎妖,恐怕以后不好对付。
“黄虎和曹操完了,这湖广和河南,可就只有咱们和革左五营了。”
高一功颓丧地坐了下来。
兔死狐悲,虽然以前和张献忠多有龌龊,但现在张献忠部被灭,高一功、李过、刘宗敏等人,包括李自成,都是心有戚戚。
闯军虽然势大,麾下十几万二十万,但真正能攻城拔寨的,也不过两三万人
,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王泰的两万多军马击溃。
饥民和步卒各自五六万,占了一半还多。这些人虽然人多,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最终能派上用场的,还是精骑和老营。
“闯王,现在粮草不济,何去何从,你得拿个主意。”
“拿什么主意,开战就是!我十几万大军,难道还怕他个鸟官军不成!打垮了王泰,破了开封城,这河南就是咱们的了,要什么没有!”
高一功犹豫着说道,刘宗敏立刻大声怼了起来,似乎信心十足。
李岩心里冷笑。王泰大军虽然只有两万多人,但火器犀利,将士勇猛善战,今天的惨败,已经彰显了两军的实力。刘宗敏还嘴硬,怎么没有看见他身先士卒?
“将军,王泰失了洛阳城,肯定是想夺回来。洛阳城残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军以为如何?”
牛金星小心翼翼轻声说道,李自成看着牛金星,又看了看众人。
“各位兄弟,黄虎和曹操已死,粮草不济,万一杨嗣昌带兵前来,到时候官军势大,咱们想从容撤军,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刻的李自成,已经起了退兵之心。
此时撤军,或许正是时候,万一河南卫所援军到来,或者杨嗣昌带军前来围城,到时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民以食为天。军中没粮,又那里有战力可言。
“闯王,我十几万大军,就这样做了缩头乌龟?”
刘宗敏脸色愤愤,怒声发作了出来。
十几万大军,被两三万人吓退,实在是太丢人了些。
“刘兄弟,稍安勿躁。关键是军中无粮,城外王泰虎视眈眈不说,官军各路援军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大军的处境堪忧。”
牛金星看李自成眉头一皱,赶紧劝起刘宗敏来。
这些骄兵悍将,一旦闹腾起来,整个闯军队伍可就散了。
“刘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夺不了洛阳,就去夺河南其他地方。即便在河南没有发展,四川、湖广、陕西、山西,什么地方去不得。”
一旁的将领们,也纷纷劝起刘宗敏来。
天下能去的地方多了,又不是非要洛阳城和河南。
“各位兄弟,天色不早,大军今夜子时动身,撤往豫北,再入英霍山区,和革左五营汇合,或入四川,或进湖广,稍后再议。”
李自成开口,下面的将士纷纷点头称是。形式所迫,这或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城门四开,李过和一斗谷率军出西门,刘宗敏、李自建率军出南门,高一功和郝摇旗出东门,我率老营精骑出北门,咱们在洛阳以西50里处汇合。”
李自成看了看众人,压低了声音。
“都记住了,各营要保住老营的兄弟,精骑和马军优先,其它各部……”
李自成没有说完,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保住了老营精骑,东山再起,易如反掌。
李岩和宋献策对望了一眼,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虽说形势使然,但这样丢卒保帅的做法,未免也太过残酷,也太让人心寒。
不过,也许这样,这些被丢弃的人,反而会活的轻松一些。
军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满脸的汗水。
“闯王,大事不好,投诚的刘见义、罗泰两个狗贼,他们率军从西城逃离了!”
众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自成心里一沉,看来这撤离,是势在必行了。
第62章 寒夜
二月底,寒夜,子时,洛阳城。
天上的残月朦朦胧胧,三三两两的星星稀疏地闪闪烁烁,孤城无声,夜色苍茫,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四座城门一起缓缓打开,无数的闯军将士如蝗虫般涌出了城门,在他们之中,更有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夹杂其中,他们很快过了护城河,各自沿着官道,向西蔓延而去。
无数的火把在原野上燃起,把洛阳城周天地照的犹如白昼,一个个刀砍斧削的大阵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军士萧杀肃穆,刀枪犹如钢铁丛林,火炮犹如静默的猛兽,岿然不动。
“冲啊! 跟狗日的官军拼了!”
像是已经预料到了晚上要有一场厮杀,流寇大阵中的头目们挥舞着刀枪,大声怪叫,指挥着心神不定的流寇们,疯狂向前冲来。
“放下兵器,投降者免死!”
军官们的声音通过喇叭,惊天动地,刺破黑夜,在惊慌失措的闯军将士和百姓中飘荡。
“别杀我们,我们是被迫的!”
“不要动手,我们是洛阳城中的百姓!”
流寇阵中许多人狂呼乱叫,不少人直接扔掉了刀枪,丝毫不顾督战悍匪们的威胁和砍杀,和百姓们一起,撒腿就向卫所军的大阵跑来。
战就是死,不是今天,以后也不可避免,还不如拼一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扔掉手里的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看到奔腾而来的匪民混杂,注意到里面还有很多流寇手里拿着刀枪,军官们的警告声又接着响起。
“咣当”声连绵不断,到处都是刀枪落地的声音,逃窜的洪流滚滚,直奔向前。
“站住!他尼昂的站住!”
流寇大阵中,上百名悍匪气急败坏,手拿刀枪疯狂砍杀,想要阻止流寇和百姓们向官军投降。他们的疯狂砍杀,反而增加了队伍的恐慌和溃散,一些流寇们更是拿起刀枪,和那些督战的悍匪们对杀对砍起来。
“尼昂的,还想欺负老子!”
一个大汉砍翻一个督战的悍匪,朝那人的身子上狠狠唾了一口,左右打量了一下,这才扔掉刀,大声呐喊着“救命”,继续向前跑去。
数百骁骑纵马而出,他们张弓搭箭,羽箭“噗噗”声不断,不断有抵抗的“流寇”和百姓被射倒,但出城的流寇和百姓何止千万,人潮涌动,人山人海,犹如黑色大潮,滚滚向前。
流寇无数,百姓成千上万,他们在悍匪的驱赶下舍命狂奔,满脸的惊惶和恐惧,直冲卫所军的大阵。
流寇们也是聪明,知道卫军有准备,也是要用无辜的洛阳城百姓,冲开卫军大阵,以掩护他们的主力逃离。
甚至,能够冲散卫军大阵,反败为胜,从容离开。
羽箭如飞,百姓和流寇慌不择路,狂奔向前。田垄之间坑洼不平,不断有人摔倒,被挤倒,无数脚丫从他们身上踏过,他们瞬间就没有了声息。逃亡的百姓和流寇漫山遍野,无边无际,谁也顾不上别人,大家惊惶不安,只是奋力向前。
“竖盾!”
洛阳城,南门外,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面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人冲散了大阵!
无数盾牌很快竖起,把一个个方阵护的严严实实。
“火炮,准备!”
“掷弹兵,准备!”
“火铳手,准备!”
军官
们脸色通红,声嘶力竭。
军纪森严,蜂拥而来的人群中,即便有许多百姓, 他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要是大阵被冲散,不要说杀敌立功,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如果大军就此退去,不如早早退兵。
千里镜中,刘朝辉看得清楚,对方并没有远程火炮,这也让他放下心来。
“火炮,给我瞄准了那些骑兵,往死里整!”
看到那些督战的骁骑纵横驰骋,不断射杀“流寇”和百姓,刘朝晖怒火攻心,大声呐喊了起来。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实心球落入督战的骁骑之中,引起一片腥风血雨,人仰马翻。骁骑们胆战心惊,赶紧停止了射杀,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四散逃开。
“火铳兵,准备!”
刘朝辉收回了目光,在滚滚而来的人潮身上停留,他大声呐喊,整个卫军的大阵都是动了起来。
火光之下,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三千火铳兵上前数步,很快列起了一个长约一里,宽约三米的大阵。火铳兵取下肩头的火铳,蓄势待发。
“装填弹药!”
军官们一声令下,火铳兵纷纷撕开药包,将一部分引药倒进药池,然后把药包里剩余的引药连同弹丸一起塞进铳管,用通条捅实,然后端平了火铳。
刘朝晖微微点了点头。卫所军训练有素,战场上看似繁琐的动作,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完全成了习以为常。
“所有人,瞄准!”
军官在大阵中走动,大声呐喊,所有的军士都是举起火铳,瞄准了前方滚滚的流寇。
刘朝辉满意地看了一眼大阵中严阵以待的将士,轻轻点了点头。
火光下,旗官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第一排,射击!”
军令下达,第一排的火铳兵一起扳动了扳机。
硝烟弥漫,白色的烟墙升起,笼罩了火铳大阵的前排。
“第二排,射击!”
第1排的火铳兵开始重新装填弹药,第二排的火铳兵接着着叩响手里的扳机。
“第三排,射击!”
第2排的火铳兵射击完,第3排的射击又重新开始。
火铳兵们一排一排打响手里的火铳,火铳兵大阵硝烟弥漫,白雾阵阵。
血雾飙升,无数流寇被打翻,一片片栽倒在地,呻吟惨叫。那些个骁勇异常的骑士,连同胯下的战马,一个个被打的人仰马翻,马嘶人叫,惨烈无比。
流寇不惧伤亡,他们稀疏了队伍,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举着盾牌,拼命向前。流寇的弓箭手拼命射出手里的羽箭,火铳兵大阵,不断有人倒下,火铳兵也开始有了伤亡。
刘朝辉目光狠绝,不为所动。火铳兵大阵中,受伤或阵亡的将士被拖了回去,随即很快有人补上,保证大震的完整。火铳兵们扣动板机,无惧伤亡,犹如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
南门外,护城河边,刘宗敏坐在马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恶战,眼神迷茫。
纵横北地的闯军精骑,在对方火器的打击之下,竟然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这哪叫战争,这只不过是对方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作战勇猛、悍不畏死,火器犀利、无坚不摧……
这样的士卒,如冰冷的岩石一般,冷漠坚韧,无所畏惧,闯军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对方连绵不断的火铳攻击,即便
没有使用火炮和震天雷,闯军将士也是难以承受,对方的一阵排铳,即便是营中最精锐的战士,也被打的无法还击,他们很快就被打垮了。
“刘将军,那些火铳兵动了!”
李自成的弟弟李自建,惊异地喊了起来。
刘宗敏如梦初醒,他睁大了眼睛,向交战的大阵前方看去。
果然,南城门外的火铳兵徐徐而进,他们手中的火铳打个不停,那些个马军和步卒精锐一片片载倒,惨叫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仓皇后退,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排铳声连连,火铳兵不断向前,马军和精锐承受不住对方凌厉的攻势,死伤惨重之下,他们终于崩溃了。
一队上百人的骁骑打马狂奔,马上骑士仗着骑术精湛,在马上闪转腾挪,冒着对方连绵不断的火铳,直奔火铳兵大阵。
“蓬!蓬!蓬!”
火炮声猛然响起,铁丸凌空飞舞,狂暴迅疾,马上骁骑,成片成片地被打飞打落,许多人马被打的解体,空中到处都是鲜血和飞舞的残肢断体。
刘宗敏低下头,目光呆滞,似乎不忍直视这惨烈的战场。
他这才明白,卫所军和义军,并不在一个层面。即便是曾经的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各部,也和王泰军相差甚远。
难道说,王泰要招降义军,并不是惧怕或想收为己用?
难道说,王泰真的是情真意切,想招安闯军,平息这中原的战乱?
那些纵马逃去的骑士,更是卫军将士重点照顾的对象,他们不断被打下马去,战马四处逃窜,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这更增加了溃兵的慌乱。
“刘将军,你看!”
军士在旁边提醒,刘宗敏抬起头来,原来是一营闯军精锐趁着夜色,从侧翼摸近河南卫军,直直撞向了卫所军的大阵。
羽箭驰飞,刀砍枪刺,火铳兵栽倒一片,刘宗敏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一大片耀眼的刺刀飞舞,无数的精锐被刺翻在地,紧跟着冒烟的铁疙瘩凌空飞舞,纷纷落入了精锐们的人群之中。
血肉横飞,烟柱腾腾,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刘宗敏痛苦的注视当中,闯军精锐们一个个被炸翻在地,倒地哀嚎,痛苦呻吟者不计其数。
火铳兵边打火铳边上,很快就走入了纷纷倒地的精锐阵地,他们手里的刺刀不断刺出,闯军精锐步步后退,他们战着战着,许多人忍受不了血腥的厮杀,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刀枪,跪地求饶,嘴里面大喊了起来。
“降了,降了!”
刘宗敏目瞪口呆。这些闯军精锐,里面还有许多转战千里的悍将,他们身经百战,不屈不挠,从未就这样像狗一样,奴颜婢膝,做了对方的俘虏。
一旦有人投降,立刻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遍了南门外的闯军,许多流寇早就忍受不了战场的血腥和残酷,他们效仿着那些投降者,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刀枪,蹲了下来,或是直接跪下,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那些还在坚持的骁骑,目瞪口呆之后,纷纷调转马头,抽打着马匹,向着无人的黑暗中逃去。
“刘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自建上来,声音急促,微微颤抖。
刘宗敏恍然若失,点了点头。
“传令众兄弟,该扔的就扔,保命要紧,向西面突围!”
刘宗敏和李自建打马向前,趁着南门外千军万马乱成一团,拼命向西而去。
第63章 鸟兽散
西城外,顾绛脸色苍白,阵前狂奔而来的百姓和流寇如潮水一般,密密麻麻,势不可挡。要是再不阻挡,他的整个大阵都乱了。
“掷弹兵,准备!”
“炮手,准备!”
顾绛很快稳定下来心情,他拿着喇叭,厉声大喊了起来。
“所有人放下兵器!”
“所有人向大阵两边跑!”
“硬闯大阵者,杀无赦!”
声音在深夜中响起,连绵不断,响彻原野。
转过头,顾绛对着所有的将士,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有敢冲阵者,格杀勿论!”
“不放下兵器者,杀无赦!”
“不下马者,杀无赦!”
众军肃然,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严阵以待。
警告声连绵不断,眼看着无数人还是直接向大阵冲来,里面流寇和百姓都有,很多人手里都还拿着兵器,顾绛怒声咆哮了起来。
“火炮,准备!”
既然警告不起作用,他不介意来个血流成河。那些居心叵测、想要蒙混过关的匪盗,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蓬!蓬!蓬!”
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潮水般而来的杂牌大军仆倒一片,火炮打出的霰弹形成一个巨大的扇面,前排的很多人被打翻,剩下的惊慌失措,纷纷拼命向两侧而去。
前面奔跑的心惊胆战,后面的却被悍匪们驱赶,慌不择路,继续向前面的大阵撞来,犹如翻滚的浪潮。
“掷弹兵,上!”
漫山遍野的人群,无休无止的惊叫,空中冒烟的铁疙瘩肆意飞舞,犹如死神挥出的镰刀。
爆炸声响彻天际,奔涌而来的浪潮戛然而止,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随即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人栽倒在地,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一些人侥幸冲出了烟雾,却再也不敢向正前方跑去,而是纷纷向两座大阵中间的空地跑去。
“向两边跑,不如都得死!”
一番杀戮之下,真真假假的投降者疯狂地向大阵两侧跑去。许多原来还要负隅顽抗的流寇,纷纷也丢掉了手里的兵器,灰头土脸的加入了“俘虏”的人群。
“大人,流寇的精锐!”
顾绛身旁的将领指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顾绛拿起千里镜,火光之下看得明白,果然有无数的流寇步骑混杂,跟在前方逃窜的百姓和“俘虏”身后,恶狠狠向前而来。他们中的许多人,执刀持枪,有些人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火炮,准备!”
顾绛放下千里镜,冷冷下了军令。
“火炮打完,掷弹兵上。我要这些悍匪,一个不留!”
或许是流寇驱赶饥民和百姓的做法让顾绛动了真怒,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冷酷异常。
“蓬!蓬!蓬!”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在黑夜中响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大阵,无数颗铁球撕裂空气,发出尖利的响声,直奔远处滚滚而来的流寇大阵。
铁球霰弹肆意飞舞,迎面而来的流寇们被一一打翻,他们嚎叫着仆倒一片,许多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黑夜中听起来毛骨悚然。
火炮连绵不断,狂卷的浪潮被打退了回去,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
“通!通!”
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浓烟滚滚,那些侥幸躲过火炮攻击的流寇们,又在震天雷的爆炸声中死伤惨重,狂风暴雨般的铁流劈头盖脸,许多流寇直接被打的支离破碎,许多人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那些在血泊中挣扎嚎叫的伤者,更是让人惧意顿生,两腿发抖,许多流寇承受不住死伤带来的压力,纷纷撒腿向偏离战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更有一些流寇直接扔下刀枪,趴在地上,捂住了耳朵,闭起了眼睛,再也不忍听闻厮杀的声音。
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破碎的铁片凌空飞舞,肆意收割着那些逃跑者的性命。而那些流寇大阵中督战的悍匪们,也不由自主加入了逃窜的行列。
“土鸡瓦犬!这也配叫仁义之师!”
顾绛冷冷哼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北门。
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北门外,火炮声,火铳声不断,每一次的火器攻击,都会引
起一阵血肉横飞,以及数百人的伤亡。
荒原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那些血泊之中的伤者,根本无人理睬。到处都是厮杀声,到处都是杀戮。
死伤无数,好不容易破阵而出,看到河南卫军的滚滚铁骑如潮而来,李自成心如刀割,只顾打马狂奔。
一次次的火炮攻击,一轮轮震天雷的狂轰滥炸,还有无休无止的火铳射击,闯军精锐死伤无数,就连许多将领和谋士都是或死或伤,或没了踪迹。
李岩坐在马上,神情恍惚,丝毫不顾身后的厮杀。红娘子牵着他的马缰绳,并驾齐驱,不让他落马。沿途全是尸体和鲜血,逃兵无边无际,满山遍野。
骁骑和老营精骑拥簇着李自成向北而退,火炮声如影相随,不断有将士被打于马下,人人惶恐,李自成依然是不动声色。
“成王败寇,到头来还是流寇!”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心中倍感失落。
失败倒无所谓。关键是,今夜一战,或者说今夜的惨败,他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卫所军的战力,实在让他感到沮丧和恐怖。
打不赢对方,心理上的挫败可想而知。
原野上,溃兵漫山遍野,个个心惊肉跳,无数人在黑暗中摔倒,无数人从他们身上踩过,他们很快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十余万、二十万的百姓和流寇漫山遍野,人潮汹涌,惊慌逃窜。铠甲、兵器扔满了原野,无主的战马孤零零在原野徘徊。
大溃退时,最容易取得斩获。这一场追杀下来,战果必会不菲,何况还解救了如此多的百姓和饥民。
炮灰和一部分精锐掩护,李自成率领老营,终于寻得一条通道,杀了出来。
逃窜的老营和骁骑横冲直撞,丝毫不顾沿途的步卒,遇到挡路的步卒,他们挥刀就砍,就像杀鸡宰羊一般,冷酷无情,只是为了方便自己逃命。
李自成心硬如铁,精骑环绕,滚滚向前,毫不犹豫。董士元带领骑兵追击,心急如焚,却被漫山遍野的溃兵阻挡,拉开了距离。
宋献策叹息一声,撤退成了溃退,他看了一眼前方众军簇拥正在舍命奔逃的李自成,欠身微微一揖,调转马头,向东而去。
“十八子主神器”,李自成非雄主,王图霸业,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梦一场。
李岩打马狂奔,行到半途,忽然勒住了战马。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红娘子不由得一愣,也是跟着停马。
“娘子,你说这一阵子,到底死了多少河南百姓?”
红娘子怔了怔,低头不语。
“娘子,你也是穷苦人出身,你说,那些个饥民,是心甘情愿吗?”
“夫君……”
红娘子看着李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这毕竟是河南的父老乡亲,不是赳赳武夫。”
李岩忽然调转马头,脱离了逃亡的大阵,调头向东。
红娘子看了一眼逃亡的人群,人人惊慌失措,更有许多流寇或向东,或向南,慌不择路。
红娘子紧紧跟上,和李岩一起,加入了逃亡的大军。
前路漫漫,她能跟随的,也只能是这个男人了。
牛金星和儿子快马加鞭向东面而去,很快脱离了闯军的队伍,沿着黄河边向东而去。
“爹,就这样逃了吗?”
看着父亲纵马向东,专心赶路,举着火把的牛佺,疑惑地问道。
“傻孩子,李闯大势已去,跟着他,早晚是个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牛金星微微一笑,毫无惨败的心痛和黯然。
这样血腥的大战,就此别过,李自成又与他何干? 隐姓埋名,躬耕乐道,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洛阳城西50里,晨曦之中,劫后余生的众军终于聚集在了一起,看到周围稀稀拉拉的将士,李自成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放眼望去,怎么看也不会超出两三千人。
“郝摇旗、高一功、一斗谷、白仁喜……”
李过点了一下人数,大声叫了起来。
“刘宗敏,刘将军到了没有?”
“到了!”
刘宗敏在众军簇
拥下打马而来,浑身的鲜血。
“李岩、红娘子、宋献策、牛金星……”
李过脸色难看,怒目圆睁。
“有谁看到三位先生?”
一场恶战,军中三位重要谋士失踪,当真是伤筋动骨。
“回将军,牛金星在黄河边脱离了队伍,向东去了!”
“将军,李岩夫妇和宋献策也是走着走着,忽然脱离了队伍,不知道去了那里!”
将士们纷纷回复,刘宗敏脸色通红,立刻怒吼了出来
“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早知道就杀了这些酸儒!”
“德不配位,失道寡助啊!”
李自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话语中感慨万千。
“闯王,王泰部穷追不舍,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折往豫南,和革左五营汇合!”
李过急声说道,心头焦躁。马蹄声阵阵,显然追击的卫所军越来越近了。
“闯王,我带军阻挡一阵,你们先走!”
眼看着河南卫军又追了上来,李自成众军人困马乏,刘宗敏拔出刀来,带着部下调头迎了上去。
“闯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郝摇旗大声催促,自己也是跟在刘宗敏身后,带领着部下追了上去。
李自成看都不看,打马就走,李过等人紧紧跟随,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董士元一路急追,沿途不知斩杀了多少闯军精锐,看到李自成等人远远逃去,对面一伙流寇迎面而来,董士元喘了口气,无奈地停了下来。
李自成等人一人双马,他和众亲军都是一人一马,即便是人多势众,也只能徒呼奈何。
“给我灭了眼前这些狗贼!”
灭不了李自成,董士元的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在了眼前的刘宗敏等人身上。
部分亲军下马,甩出几轮震天雷,然后又是纵马驰骋,一通手铳,众骁骑手里的角弓还没有射倒几人,就已经是死伤惨重。
爆炸声响起,刘宗敏只觉得腿部和腹部剧痛,他摸了一把,满手都是鲜血。
“有种别……”
刘宗敏还没有说完,对面的火铳响起,刘宗敏身子一晃,栽落在了马下。
震天雷的爆炸声不断,手铳接连打响,奔腾向前的流寇骁骑纷纷倒地,紧接着,一场并不怎么激烈的厮杀过后,原野上又恢复了平静。
“有种和……老子……决一……雌雄!”
郝摇旗气喘吁吁,跌于马下,胸口鲜血汩汩而出,显然受伤不清。
“刘宗敏,你这狗贼,你也有今日! ”
杨震走到刘宗敏面前,感慨万千。此人杀害了两名庄上的兄弟,今天终于报了仇,也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一名亲军上前,看着郝摇旗的伤势,冷冷哼了一声。
“你小子够横,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郝摇旗眼睛睁的大大的,很快就咽了气。
“大人,收获颇丰,一路上的收缴,除了两千多匹战马,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
部下来报,让董士元长长吐了口浊气。
半路上擒获了宋献策、牛金星,再杀了个刘宗敏、郝摇旗,又有了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缴获,总算对各方有了个交代。
天色大亮,洛阳城中,河南府衙门大堂。
各卫依次来报,王泰看了战报,轻声叹息一声。
虽说战场上无余辜,但一场恶战下来,洛阳城的百姓,流寇裹挟的饥民,还是死伤了近万人。
死伤的流寇仅仅三万余人,俘虏的流寇超过了10万,再加上提前和四处逃窜的,李自成的裹挟大军,基本上土崩瓦解了。
唯一的所得,李自成在洛阳城的劫掠,大部分又归了王泰,五六十万两银子。
王泰不由得有些诧异。史书上不是说,光是福王就有几百万两银子吗,怎么整个洛阳城也不过五六十万?
历史果然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尽信书不如无书。
第1章 帝心
崇祯十四年春,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御座之上,大明天子崇祯皇帝脸色铁青,满面愁苦,眉头紧锁。
自去年春以来,关外清军一改过去强攻宁远、锦州的战术,在大凌河畔建造义州城,企图长围久困,迫使锦州不战而降。这对于关外明军控制最前沿的锦州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义州处于广宁与锦州之间的大凌河畔,地势开阔、土地肥沃,在此筑城屯田,实际上是建立了攻取锦州的前哨阵地,同时一旦攻锦,此地又是一个绝佳的后勤补给基地。
同年六月,建酋黄太吉指挥清军兵临锦州,开始了长年的围城战。锦州城外的庄稼被清军收割一空,明军锦州外围的据点基本被一扫而空。到今年春,清军在锦州城外筑起数座营垒,环城相列,在营垒外深挖壕沟,树起栅木,而各营间又有深壕相连,将锦州围得“水泄不通”。锦州守将祖大寿难以支持,只能退入内城坚守。
雪上加霜的是,仅仅在几日前,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降清,清军攻占锦州外城。至此,清军完成了对锦州城的合围,
锦州,实际成为了一座孤城,一座死城。
相对于锦州的孤城死守,对于清军在关外的攻势,崇祯犹豫不决,不能决定是否要和清军在关外来一场大角逐。
胜了皆大欢喜,自不用说。但若是败了,大明在辽东的防御体系就会完全崩溃,最后的防线,就只剩下山海关的吴三桂了。
“祖大寿的奏折你们也看了,锦州米粮仅供月余,而豆则未及一月,倘若东虏声警再殷,宁锦气脉中断,则松、杏、锦三城势已岌岌,朝不逾夕矣。”
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又拿起另外一份。
“这是辽东巡抚邱民仰的作者,自今年 2 月以来,虏军不断向义州集结,转运粮草火器,其中红衣大炮门,小炮数不胜数。吉尔哈朗,阿吉格、多铎,群凶毕集锦州城外。看来锦州城的形势,不太乐观啊!”
阶下群臣纷纷点头,但却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旦给殿上的纠察御史逮个正着,难免会遭到呵斥。
崇祯也不等下面的臣子说话,拿起朱笔刷刷写了几字,便让太监把字幅传示殿中诸臣。
“诸位卿家,你们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崇祯的话在殿内响起,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站出来奏对。
崇祯眉头一皱,按捺不住心头的急躁,刚要发话。新任的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站了出来。
灭寇雪耻!
不用问,皇帝是要对关外的建奴用兵了。
崇祯年初,东虏大军入塞,天下震动,皇帝任命洪承畴为蓟辽总督,不仅仅是为了应付东虏骚扰京师地区的困境,更是着眼于今后的大局。这从东虏退兵后,洪承畴所率秦军精锐并没有返回陕西,便是明证。
在皇帝的心里,攘外是优于安内的。
“蒋侍郎,你倒是说说你的见解。”
看到有臣子站出来,崇祯微微点了点头。这蒋德璟是个至诚君子,清廉勤勉,倒是可以听听他的言论。
“皇上‘灭寇雪耻’四字,预示中兴大有为根本。臣每见皇上传询户兵各部,申饰各边督抚,精详周密,各边却未有力行。就如练兵一事,申伤再三,其实兵何曾练?太祖高皇帝教练军士律,以弓弩刀枪试验,立行赏罚,百战百胜,便是练兵之法。”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贵在执行,练兵练将,只有落到了实处,才能“灭寇雪耻”。
“唐太宗“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皇上神
武百倍太宗,何患小丑!惟愿宪章二祖,修复祖制,自然指日中兴。”
蒋德璟慷慨陈词,说到了崇祯心理,崇祯自然是频频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蒋德璟虽然在兵事上并没有亮点,可谓乏善可陈。但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解救锦州,已经是刻不容缓。
“陛下,蓟辽总督洪承畴统兵有方、功勋卓著,其部下秦军勇猛果敢,可让洪承畴带兵出关,伺机恢复,以解锦州之围。”
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站了出来,上前奏对。
陈新甲曾经担任宁远前线兵部佥事,对辽东防物颇为熟悉。一番推荐,也正合崇祯的心意。
陈新甲发言,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眼睛一转,立刻站了出来附议。
内阁首辅范复粹摇着花白的脑袋,也站了出来,同意陈新甲的主张。
众臣纷纷出来表态同意,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国策,没有任何的政治风险。
“锦州之围,事关辽东根本,天下大势,命蓟辽总督洪承畴率玉田总兵曹变蛟、葡州总兵白广恩、宁远总兵吴三桂、广宁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出山海关,以解锦州……”
崇祯的话还没有说完,大殿的门被推开,司礼监太监王德化脸色通红,手里捧着一份奏折,一边跑一边大声呐喊。
“陛下,杨阁部捷报! 献贼授首了!”
大殿寂静无声,众大臣目瞪口呆,目睹王德化哆哆嗦嗦把奏折递给了侍者,然后到了崇祯的御案上。
崇祯脸上肌肉扭曲,面红耳赤,他颤抖着手拿起奏折,看了半晌,在群臣的注视下,放下了奏折。
“献贼! 献贼!”
崇祯喃喃自语,眼中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朕可以去拜谒太庙,告慰列祖列宗了!”
崇祯站了起来,满脸的愁苦不见,整个人抬头挺胸,精神奕奕,似乎年轻了许多。
王承恩一个箭步上前,敏捷异常,拿起了奏折。
“……襄阳大战,河南巡抚王泰率部下将士,全歼张献忠、罗汝才部,张献忠、罗汝才、潘独鳌等巨寇授首,其两部精骑三千死伤殆尽……”
王承恩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犹如惊雷滚滚,炸懵了大殿中的大臣。
“陛下,天佑大明啊!”
张缙彦心神急转,猛然跪下,对着大殿上的皇帝,磕起头来。
“献贼,你也有今天!”
范复粹哆哆嗦嗦跪下,老泪纵横,伏地不起。
“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啊!”
蒋德璟也是跪地,向着崇祯磕头,泪流满面。
“献贼、曹贼,你们也有今日!”
“高皇帝显灵,护佑大明天下啊!”
“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殿内哭倒跪倒一片,磕头碰脑之声不绝,人人都是咬牙切齿、人人都是喜极而泣。
“朕以凉德,继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夫建州本属我夷,流寇原吾赤子。若使抚御得宜,何敢逆我颜行。以全盛之天下,文武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实功罕觏,虏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
崇祯脸上挂泪,声音颤抖,却是中气十足,慷慨有力。
“……复致上干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遍告行间,仰体朕心,共救民命。密约联络,合围大举,直捣中坚,力歼劲寇……”
多年辛苦经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精疲力尽、心力交瘁,不意有一日,上天被感动
,终于否极泰来。
崇祯如痴如醉,王承恩跪于他脚旁,也是泪如雨下。
日不思饮、夜不成寐、痛不欲生,大明天子的痛苦,又有几人知晓。
“献贼授首,君臣同喜。大家都起来吧,高兴一些!”
崇祯毕竟是天子,挫折不知多少,已经是司空见惯。
“王德化,献贼、曹贼的尸身,押解进京了吗?”
看到群臣纷纷起身,崇祯看了一眼王德化,微微一笑。
“回陛下,奏折和贼寇的尸身一起进京,所以才晚了些。尸身就在午门外,等候陛下处置。”
崇祯点了点头,回到御椅上坐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有内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陛下,河南巡抚王泰有本奏上!”
“赶紧呈上来!”
崇祯精神又是一振,坐直了身子。
他倒要看看,今天是不是双喜临门?
看完奏折,崇祯沉默不语,王承恩偷偷瞟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
“把王泰的折子,传示一下诸臣。”
崇祯眉头微微一皱,刚才的兴奋疏忽不见。
“洛阳失守,福藩幸无大碍。王泰率军在洛阳大破李闯,俘获十余万,斩杀万余,李自成率其部两千余人,退往豫北山区,我军重新夺回洛阳。”
王承恩看着满脸兴奋的殿中诸臣,语气有些低沉。
“王泰的奏折里说,杨嗣昌杨阁部重病缠身,须发皆白,也不知……”
众臣的惊诧之中,崇祯缓缓开口,其对杨嗣昌的病情关注,胜过了洛阳城的得失。
殿内群臣都是羡慕嫉妒恨。崇祯和杨嗣昌君臣相知,宠爱有加,遍观崇祯一朝,没有一人有此恩宠,即便是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高起潜等人,也是望尘莫及。
兵部尚书陈新甲犹豫片刻,上前奏道:
“陛下,锦州之围,刻不容缓。王泰所部剽悍异常,又曾大破东虏于济南城下。不如召河南卫军北上,以解锦州之危。”
“这……”
崇祯帝不由得一怔,陈新甲此言有理,辽东战事,关乎国运,如果没有强军压阵,恐怕胜算不大。王泰练兵领兵有方,和洪承畴又同出秦军一脉,协调作战,难度不大。
不过,一旦王泰率军北上,中原空虚,杨嗣昌奏书,左良玉跋扈飞扬,听调不听宣,中原只有黄得功和孙应元,兵微将寡,恐怕流寇难以根除。
想起张献忠差点破了襄阳,李自成在洛阳城功亏一篑,崇祯帝沉思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李自成暂且退去,河南地方可以养精蓄锐。这个时候,还是让王泰坐镇河南,保证中原的稳定。
“范卿,你们内阁合议一下杨阁部和王泰等人的功绩,在杨阁部面圣之前有个结果。”
崇祯面向内阁首辅范复粹,轻柔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发御前银两万两,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裕民、驸马都尉冉兴让等前往洛阳慰恤福藩。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带御医去杨阁部军中慰藉、犒赏三军。”
一番犒赏下来,杨嗣昌赏丝绢五百匹,黄金百锭、大红丝衣四套、蟒衣一袭、赏银五万两……
只不过,亲手斩杀张献忠的王泰,除了担任河南巡抚一职板上钉钉,似乎没有特别的奖励。纹银 2,000 两,斗牛服一袭,丝绢匹,清汤寡水,不值一提。
年纪轻轻,贵为一省巡抚,这项荣耀,似乎他人难及。这样看来,犒赏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第2章 船厂
清江督造船厂,位于淮安府山阳、清河二县之间的运河沿岸,因濒临淮水,故以“清江”命名。清军督造船厂下设京卫、卫河、中都、直隶四个大厂,共八十个分厂,厂区沿运河绵延伸展,总长达里,可见其规模之宏大
万历四十年,大明朝廷在清江浦设立东河、西河两船政厅,由两船政厅管理全部船厂事务。东河船政厅由淮安府同知负责,西河厅则由扬州府同知负责。东河厅管理南京、山东二总厂,西河厅管理凤阳、直隶二总厂。
随着漕运兴起,清江督造船厂落户清江浦,终明一代,清江浦成了江北著名的鱼米之乡、交通枢纽、富饶之地。
清江督造船厂一般造两种船,一是河船,称“浅船”;二是海船,称“遮洋船”。
运河运漕走船,南北贯通,走的是浅船。浅船吃水浅,舱体大,载粮多。所造浅船,共用大中小楠木 9 根。所需费用共 100 两左右。所造遮洋船,大概需银子 120 两银子 。
当然,这是王泰了解的大概情况,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看船厂的实际。
他,和他带来的这数百兄弟,本就是奔着接船来的。
而且,他买的除了浅船,还有战船。
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遮洋海船大多为清江船厂所造。清江造船厂的遮洋船多为“一千料海船”。
永乐三年,将领官军乘驾二千料海船,并八橹船”。二千料海船排水量约为一千余吨,一千料海船排水量为五百余吨。
在王泰看来,二千料海船和一千料海船,越多越好,能有几百艘当然最佳。可现在,他能得到的,除了十艘商用的浅船,就是20艘江河内陆适用的战船了。
这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一段文章,不由得糟心一笑,很是无奈。
“近著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蒙冲斗舰乃以千数!
曹孟德,好彪悍的霸气!
可惜自己,为了二三十艘小船上下奔走,和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狠厉果敢比起来……
哎,人比人,气死……
王泰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公子,其实你不用来,有我和这些家伙,你还怕我把船弄不回去?”
一旁的杨震,看王泰似乎脸色不好,体贴地劝道。
“王大人,就凭我们几个,还有这些水手,一定能把船稳稳当当开回去!”
西蒙话语里,说不出的骄傲。几年过去,练兵数万,但却未能敢上济南之战,实在是一大遗憾。
“西蒙、洛佩斯,你们这些人,都是纵横海洋的勇士,下一次的大战,也许很快,到时候一定如你所愿。”
这些好战分子,不让他们上战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些人漂洋过海,许多人都懂得海上作战,水师的教官,也省得他费心了。
“大人,你说要打仗,是关外的建奴吗?”
听到有仗打,布洛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生活虽然富裕,简直可以说是优渥,但没有战场上的铁血厮杀,生活乏味沉闷,让他们提不起兴趣。
“正是!”
王泰也不隐瞒,直接脱口而出。这些家伙,担任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一点都不逊色。
就凭他们现在的汉语水平,不需要带翻译,就已经足够。
“洛佩斯,既然你担任过海军将领,我想成立一支海军,由你统领,你觉得如何?”
王泰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洛佩斯身上
“大人,我,一个人?”
洛佩斯满脸的不可思议,心脏也是“怦怦”跳了起来。
“这有什么,难道你不能胜任吗?”
王泰微微一笑,看着脸色通红的洛佩斯。
“你可以在军中,也可以在讲武堂,挑选任何人作为海军军官。总之,你需要什么,我全力配合!难道说,你不想成为中国海军的创始人吗?”
中国海军的创始人!
洛佩斯脸色通红,不自觉喉咙抖动,吞了一口唾液。
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亿兆,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葡萄牙可比。若是能在大明扬名立万,青史都会记载。
他和西蒙对望了一眼,走了过去,两个人窃窃私语,用葡萄牙语讨论了起来。
看到二人低声争吵不休王泰也不介意。
这不是一件小事,成立海军,千头万绪,不是脑袋一热,瞬间就能决定的事情。
“大人,我想从香江邀请一些人过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争执了片刻,洛佩斯走了过来,眼睛里都是希望。
“当然,你做主!他们的薪酬和待遇,和你们一样。当然,也可以更高,你们决定!”
“大人,乐意之至!”
洛佩斯兴奋不已,抱拳答应,完全是大明军队的礼仪。
“大人,你的战船呢?”
西蒙走了上来,面色平静地问道。
“就在眼前。”
王泰看着连绵数十里、稍显沉寂的船厂,眼神幽幽。
他有这个想法,但作为官办漕船厂,只对“计划经济”内的订单负责,他还得想些办法,看能不能搞些海船。
当然,也是为了未雨绸缪。
早在去年东,他被擢升为河南巡抚,他就上了奏折,要恢复河南水师,解决河防。河南虽叫河南,但却地跨黄河南北,数百里的海防,那几十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几乎灭亡的巡检司水兵,无济于事,他也看不上眼。
当然,他的理由也是特别高大上,那就是更快,更有效地打击流寇和沿岸各路土匪,维护江面上的治安,以及捉拿走私盐铁和水上的盗匪。
河南卫早已名存实亡,王泰正在兴头上,崇祯也不忍扫他的兴,反正只是巡检司的平常战船,河南自己掏银子,朝廷只是顺水人情。而且,这个时候,崇祯的注意力都在关外,对于王泰的奏折,只要不过分,也不会拒绝。
至于想购买海船,还在于贸易的考虑,通海裕国,一直是王泰的梦想。
明朝的海外贸易很是多变,归结起来:初期禁止、中期放宽、后期官方支持。
国外需要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当然,还有玻璃、香皂等物,大明也需要海外的铜、大米、药材,甚至白银等等。
站在偌大的造船厂中,自身都觉得非常渺小。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数十上百个工匠稀稀拉拉,折射出船厂的不景气,仿佛和大明朝的国运一样。
看到王泰这些人进来,许多工匠都是好奇地看着这些客人,尤其是其中还有洋鬼子。
站在已经完工的转船前,王泰不由得有些入迷,也有些恍惚。
明朝的战船,如此精美,就如工艺品一把般。
“王大人,这是苍山船:属于小型战船。吃水 5 尺,全船人,水手 4 人,战兵人,可装千斤佛郎机 炮 2 门,火箭 100 支,药弩 4 张。”
这是海沧船:中型战船,乘员人,其中水手 9 人,战兵 44
人,可装备千斤佛郎机 4 门,火箭 200,药弩 6 张。”
介绍的官员显然没有想到王泰如此年轻,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到船厂来,介绍的也很是仔细。
“大人,这两种中小船只已经够在黄河和运河上行驶。你再订一些舢板,能承五六个人即可。毕竟,黄河岔港太多,舢板要方便灵巧的多。”
官员介绍的仔细,王泰也听的津津有味。
“大哥,贵姓啊?”
“大人,下官姓南名子才,也是陕西人,幼年曾追随堂祖南居益与荷兰人战于福建沿海!”
官员虽然年近四旬,但依然是兴致勃勃,有些冲动。
南居益?
王泰不由得一愣,眼光转向了杨震。
杨震一番解释,王泰才恍然大悟。
南居益,陕西渭南人,万历年间进士,由刑部主事累升至按察使,左右布政使。天启辛酉三年,擢为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荷兰海盗骚扰漳、泉,南居益击退之,并筑城镇海港,平息海患,擢升工部右侍郎,总督河道。后宦官魏忠贤当道,排挤居益,削职以归。
福建人民念其大德,在澎糊及平远台为之建立生祠。
王泰并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打下渭南,向南氏勒索 160 万石军饷。南居益兄长南企仲已经八十三岁,被李自成杀死。李自成想诱降南居益及南企仲的儿子、礼部主事南居业,二人不肯投降,被施以炮烙之刑。二人始终不屈,绝食七天而死。
算起来,王泰还是南氏一门的恩人。
“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头有点懵。”
王泰脸上一红,“sorry”差点脱口而出。
“那么,令堂祖安在否? 大哥你贵庚,官居何职?”
“谢大人挂念!堂祖七十有五,身子骨不错。在下三十有八,淮安府通知南子才,兼管东河厅。”
南子才毕恭毕敬。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连知府都不是,对方已经是一省父母官。
王泰恍然大悟,脱口而出。
“南兄,这么说,你是特意为我而来的!”
他们只是来取战船,对方船厂的厂督却在等着他,还是因为他这个河南巡抚的身份。
“大人在陕西和河南做出天大的善事,又在济南城大破东虏,作为陕西子弟,大人莅临到船厂,小人怎敢安居?”
一句“陕西子弟”,让二人都是莞尔一笑,关系也立刻融洽起来。
“令堂祖乃国之栋梁,民族英雄,兄弟我孤陋寡闻,还望见谅!”
王泰抱拳,连连道歉。
到时候编练海军,这南居益倒是可以招募一下,虽然已经70多岁,但老当益壮,做个顾问也好。
“大人一人之力,安抚百姓,大破张献忠和李闯,堂祖对大人也是赞誉有加。”
南子才也是客气,眼里都是惊异。
王泰年纪轻轻,能做到一省巡抚,靠的却是真真实实立下的功劳,由不得不让人惊诧。
“南兄,我看你这厂里面木料堆积如山,还有些打造好的战船,看来,造船厂不太景气啊!”
这一路看过来,王泰瞧的仔细,那几艘打造好的巨大战船,可都蒙上了层灰尘。
“朝廷没有银子,船厂无船可造,自然是冷冷清清了。”
南子才摇摇头,开始介绍起下一种战船。
王泰心头明白,朝廷战事连连,财政吃紧,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第3章 战船
“大人,这是三桅炮船,可称之为巨型战船,仿制荷兰人而造,树 3 桅,主桅高 4 丈,船长丈,舱 5 层,船面设楼高如城,可容 300 人,配红夷炮 8 门,千斤佛郎机门。航行迅速,不惧风浪。”
南子才的得意看在眼里,王泰不由得一乐。看来这些“技术控”,也有内心的骄傲。
“你这称不上巨型战船,最多也只能算中轻型。”
一旁仔细观看的洛佩斯,却摇了摇头,忽然接上。
“泰西的巨型战舰,搭载门大炮,其中磅炮门,24 磅炮门,18 磅炮门,12 磅炮门,6 磅炮门。而舰队中最普遍的中级战舰平均也有门火炮,其中磅以上的大炮更是多达一半以上。所以,他们最多只能是中轻型战舰!”
王泰暗暗点头,他要扩大玻璃、陶瓷、肥皂等物的生产,开通海上贸易,尽可能攫取大量银子,来支持他庞大的军队支出。而如果没有一支舰队,无形中逊色不少。
王泰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大航海时代,殖民世界的福利正在一点点消失。中国已经落后的海军,需要尽快发展起来。
“大人,18磅炮相当于红衣大炮,这种三桅炮船,也就相当于装25-30门红衣大炮,所以,也就是中轻炮舰。要是海上作战,比如对付东南的郑子龙,非得40门火炮以上的中型炮舰不可。”
洛佩斯拉开王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南子才。
“南兄,据你所知,这三桅炮船,能从黄河直接入海吗?”
既然年前,南子才就已经参加过福建的海战,而这三维炮船又是清河厂督造,再加上洛佩斯的纠正,应该能够适应海战。
要大的,再造就是,只不过重新设计而已。
南子才看了一眼洛佩斯,继续讲了下去。
“大人,这位洋兄弟说的没错,我大明现在的水师,一般都是 400 料,和永乐大帝郑和下西洋的 2000 料,已经今非昔比了。虽说海船不适合内河,但三桅炮船在800料左右,可以直接从云梯关入海,雨水季节时期更佳。要是再大一些,只能靠人力拖拽到出海口了。”
他看了一眼王泰,疑惑不解。
“大人,你问海船做什么,难道也要做海上的生意?还是……”
王泰是河南巡抚,他问海船,大概是要海外贸易了,大明朝的大多数官员,都是官、商、地主三者身份混为一体,想来王泰也不例外。
“南兄,我想再订 200 艘三桅炮船,你敢造吗?”
王泰的话,让南子才一下子愣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200 艘三桅炮船,七八十万两银子!这位陕西同乡,气场十足,够魄力。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南子才宽厚的肩膀。
“南兄,不要当真,我不会拿你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清江督造船厂是大型国有企业,只对国营单位负责,牵扯到战船,还得朝廷的允许,并不是谁有钱都可以。
不过,明末朝政混乱,国家财政匮乏,地方官府**,阳奉阴违,清江督造船厂订单缺失,卖往民间也是常事。
但200艘海船,还是让南子才有些踌躇。
南子才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苦笑一声。
“大人,我倒是想给你造,反正大伙也没有什么活干,也拿不到银子。原来我们每年要造 500 多艘江
船,50 多艘海船,现在倒好,连原来的两三成都没有,很多工匠和船工都离开了。”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历史的必然,财政紧迫,能省则省,更不用说,大明海防无大事了。
“南兄,如果让你造艘三桅炮船,30 艘大型福船,从现在开始,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各艘!”
南子才吃了一惊,他低头盘算了一下,这才比划了一下。
“最快也要 8 个月。”
现在造船厂原料积压严重,造好的船出不去,匠人大多数没有事干,厂里发不出工钱,如果这时候接一大单,所有的困难迎刃而解,最起码今年不用愁了。
“最多半年!”
王泰摇了摇头,伸出五根手指。
“为表示我的善意,我先付一半银子的定钱,到时候加五成的利润额外给你们!你也放心,到时候我会向朝廷上奏此事。我只希望,我拿船的时候,能很快见到船只,不需要等太久。”
洛阳城一战,缴获的五六十万两银子,还剩下一些,正好用来购买海船。
“大人,这还不行,还得造更大一些的海船,最少也要有50门火炮以上,否则海上作战,没有必胜的把握!”
洛佩斯急不可耐,把王泰拉到一旁,低声说了起来。
王泰点点头拍了拍洛佩斯的肩膀,看向了南子才。
“南兄弟,再大一些的海船,比如说1500料的,能造吗?”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用说1500料,就是2000料的战船我也造过,无非是加大,用料多一些而已,结构都是一样。”
南子才点点头,更大的船他也造过,自然是有这个信心。
“大人,中西方的战舰还是不同,要不我留下来,可以在战舰制造上帮帮忙。”
一进船厂,看到那些完工、半成品的海船,洛佩斯一颗骚心就动了起来。
“南大人,这可以吗?”
“这……”
南子才一时犹豫不决。
“这样,南大人,我再付1000两银子,你觉得……”
“大人放心,我一定促成此事!”
南子才立刻点了点头,满脸的笑意。
清江各造船厂,虽归属地管理,但计料修造,要受清江督造总厂监管指导。不过,他们几个官员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地方官府不差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那成千上万的工匠们,难道活活饿死?
而他们,又那有银子赚?
话说回来,厂里又不是没有外籍工匠,只不过少而已。让洛佩斯参与进来,也好对王泰有个交待。
“南大人,你那几艘造好的海船,就这样堆在这里?”
眼睛扫到那些完工的海船身上,王泰嘴角微微一瞥。
“大人,这是朝廷督造,乃是为山东的登莱水师建造。只不过山东水师一直没有来人,所以才堆在这里。大人的意思是……”
“我想自己买了,作航海贸易之用!”
王泰说的倒是真话。只不过海盗横行,海洋环境千变万化,船身上必须装载火炮而已。
“大人,万一朝廷怪罪下来,小人可是吃罪不起……”
王泰咄咄逼人,南子才又一次犹豫了。
“南兄,朝廷要是怪罪下来,你只管再造几艘就是。你放心,价钱上我还是高出五成,一次付清。而且,海船我现在不要,要过几个月,等货物准备齐了再说,你们还有大把的
时间准备。”
看南子才踌躇不决,王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廷正在关注关外的战事,最近一两年,都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船厂得活下去,难道你忍心看它垮掉? 今晚你把船厂几个大员约一下,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王泰是皇帝的宠臣,和自己也是同乡,南子才无奈之下,只有点了点头。
“大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如我约一下厂督,咱们三人即可,仔细商讨一下。”
“那再好不过,一言为定!”
王泰暗暗摇头。如果大明所有的官员都像南子才这样有节操,朝政也不至于**如此。
看到周围没人,杨震在王泰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公子,这船厂要是咱们的就好了,还花什么银子!”
杨震的话,让王泰不由得心头烦躁起来。
他要对付东虏,还要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跟做贼的一样,还自掏腰包!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晚宴在清江浦的一家酒楼里,晚饭吃的是热闹,也愉快至极。
外面乱头什么样子,船厂又困窘成什么样子,各人都是心知肚明,交谈也是十分顺利。
谈到那几艘闲置的炮舰,杨厂督一口答应。
“王大人,你随时来取船都行,价钱就按原价。”
王泰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看向了南子才。
南子才也是满脸堆笑,显然不知道缘故。
“那我就多谢杨大人了。杨大人对在下如此照顾,在下铭感于内。我敬大人一杯!”
王泰满脸笑容,举起酒杯,和杨厂督、南子才碰了一下。
“王大人,你知道下官是哪里人吗?”
杨厂督看着王泰,满脸的笑容。
“杨大人,这个在下倒真是不知!”
“王大人,下官是山东济南人。崇祯11年,鞑子入塞,要不是大人率军进了济南城,千里迢迢来援,下官一门恐怕就没了。”
杨厂督看着王泰,哈哈笑着,举起了酒杯。
“王大人,下官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惭愧!惭愧!”
王泰恍然大悟,赶紧举起了酒杯。
想不到他和这杨厂督,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这样一来,事情就好谈多了。
“王大人,不瞒你说,连年战乱,船厂早已经是难以为继。船厂虽然是官府的,但也要生存,既然民船我们造,海船自然也不例外。你放心,这些事情,包在我和南兄身上!”
他看着王泰,笑眯眯的表情,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王大人,听说玻璃是河南所造,看你能不能在其中牵一下线,让下官也尝尝做商贾的乐趣?”
王泰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
“杨大人,在下一定玉成此事。这清江浦的玻璃买卖,以后就归你了!”
“王大人,一言为定!”
杨厂督喜笑颜开,赶紧举起酒杯来。玻璃上的巨大利润,够他一年躺着数钱了。
“杨大人,一言为定!”
几人举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王泰终于安下心来。只要能买来战船,不要说玻璃买卖,就是把玻璃无条件白白送给杨厂督,他也愿意。
看来,将来,还是得有自己的船厂才是。
“衣…冠…禽…兽!”
门卫侍立的杨震听的明白,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第4章 事无巨细
自大明建国,黄河水患便如影随形,开封府以西到潼关,早不行船,但自王泰入主河南,一切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自在陕西垦荒屯田,在渭水两岸植树造林起,再到担任河南都司指挥使、河南巡抚,王泰在黄河两岸植被的保护上,可谓是绞尽脑汁,也劳心劳力。
除了像开封府祥符县那样的多盐碱地一时半会不能改造,自潼关以东,沿岸数百里的防护林,郁郁青青,尽管树木杆细叶小,但涨势喜人,一派绿色的希望。
而这些绿色的希望,也被一个个水泥墙铁栅栏的所谓“林场”包围保护了起来,除了黄河岸边林木的蔚为壮观,河南各府州县官道旁都是绿树成荫,除了可以应付蝗灾,还能防风固沙,连带着黄河北岸的沙尘天气也好了不少。
而自从王泰担任河南巡抚,他更是变本加厉,将植树造林的政令下到各级官府,为了抗旱灾蝗灾,除了保障道路两旁必须有绿化,各府、各州、各县纷纷划了绿化的任务,以至于各级官府人人头疼,怨声载道。
“先人留下浓荫树, 后辈儿孙好乘凉"、“十年植树,百年树人”、“种树抗蝗”等告示遍布河南各处,到处都是种树的人影。
他们也给了王泰一个新的称呼“种树巡抚”。
其实植树造林并没有多么大的扰乱民生,在河南,只有黄河边,才是造林,那些规模宏大的林场,基本上都是卫所军早前所值;而在河南境内各处,只是补充了原本就该有却被砍伐的植物,然后多了一些“林场”而已。
牢骚满腹也好,怨声载道也罢,各级官府,谁也不敢兴风作浪,要是被那些“督查员”查出来,可是没好果子吃。万一弄到了朝堂上,王泰植树造林是为抗灾而不是个人政绩,大义上,他们也说不过去。
他们也许不怕王泰,但他们惧怕王泰背后的河南卫军。
那些个虎狼之师,可不是省油的灯!
要是再来一次“大肆杀戮”,岂不是往枪口上撞,自己找死?
各级官府埋头种树,护林队也应运而生,以保障植树的成果。其实树木种起来,放眼一片绿色,他们自己也觉得赏心悦目,况且并不扰民。
谁知道,植树造林还没有完结几天,这位新巡抚的第二把火又烧了起来,那就是修路。
这一点,各级官府倒是举双手双脚同意,毕竟,谁不想自己的治下干干净净,破破烂烂,那种尘土飞扬,随地大小便,垃圾堆积如山的景象,谁看着都难受。
但谁也没有想到,王泰修路的第一个“试点”,不是河南首府开封府,也不是残破的洛阳神都,而是从叶县开始。
仅仅不到半月,全民义务修路,纵贯叶县的十字街道便告完成。原来坑洼不平的土路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平整的水泥路,两旁的下水道用石板遮盖,各个路口都有水泥墙的茅房,上有“公共厕所”四字,标注男女;铁木构架的方形桶遍布大街小巷,上面注明“垃圾桶”。
“大人,这以后行车就方便了,下雨天也不怕。”
镇守叶县的副将刘国能出头,高大威猛,他同时也是叶县的守城官,看着平整的水泥路,刘国能频频摇头。
“大人,只怕他们以后又要叫你“修路巡抚”了。”
修路巡抚?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刘国能,看起来严肃木纳,也有搞笑的天分。
“刘副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官道,无论是府与府之间,还是府州、府县、州与州、县与县
,这些官道都要修起来,到时候河南府县干净卫生,各地四通八达,百姓没有出行之苦,那才是蔚为壮观。”
修路他是个外行,可河南布政司工房那么多的官吏,修路搭桥这些小事,可是难不倒他们。
“大人,咱们修路从叶县开始,周王一定会大发雷霆。况且,洛阳城刚刚经过战祸,残破不堪,福王那里,恐怕也会……”
旁边的工房书吏王英,吞吞吐吐,看样子有些有些担心。
“王书吏,不必大惊小怪。洛阳城残破不堪,修路搭桥倒也无妨,反正福王也没有什么银子。开封城,那就另当别论,要想修路,不出点银子怎么能行。”
王泰哈哈大笑,王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开封城一半都是周王的,王泰要从周王身上拔毛修路,恐怕不太容易。
刘国能也是睁大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大人,周王可不是福王,周王府在河南经营了数百年,半座开封城都是周王府的,皇亲国戚,根深叶茂,可不是福王府可比。大人,你斗不过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王泰微微一笑,忽然转移了话题。
“刘副将,我看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河南讲武堂去修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国能不由得一愣。去了讲武堂,那就意味着会是王泰的嫡系,可以去河南卫军任职。那些个虎贲,龙精虎猛,可不是地方上那些窝囊的官军。
“大人,你就不担心我联手李闯,回头反了你?”
刘国能面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刘国能与李自成、罗汝才结为兄弟,共同起事,后刘国能归顺朝廷,李自成等人自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了。
王泰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刘副将,河南官军经历数次大战,留下的不过一万多人,除去老弱病残屯田以外,剩下的也就五千。我打算整编他们,另成一军,由你任一军统领。新军需要编练,你也需要提升一下自我。你看可好?”
历史上,李自成、罗汝才攻打叶县,正是刘国能守叶县。李自成力攻县城,城陷,刘国能被俘,不降遂被杀。
刘国能生死都不顾,他又怎么能投李闯?
果然,刘国能脸上肌肉抽动,脸色通红,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大人天高地厚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他本是流寇降将,对他有忌的不在少数。王泰此举,显然是要为他正名了。
“什么小人,以后都是军中同袍,自家兄弟。”
王泰哈哈一笑,把刘国能扶了起来。
“刘兄弟,关外大战一触即发,或许很快,朝廷就要调我北上,和关外的东虏大战。我走后,这河南,还需要你的看守。”
“小人愿意随大人北上,一同抗击鞑子!”
刘国能的迫不及待看在眼里,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如果中原没有李自成,没有革左五营,咱们兄弟一起北上,征战沙场,收复我中华故地,重拾汉家子弟的尊严。可是……”
“大人的意思是……”
刘国能看来是个直爽汉子,搞不懂王泰话里的意思。
“刘兄弟,我想让河南越来越好,百姓安居乐业,吃饱饭,穿暖衣,孩子有学上,人人都有尊严。我也想让这天下如同河南一般,百姓不再受苦。可是……”
王泰看着听的仔细的刘国能,忽然话锋一变。
“刘兄弟,你还能联系上李自成和革左五营吗?”
刘国能脸上又是一红,他手下陕西子弟不少,许多人和闯军等都是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连着筋,亲朋好友、叔侄舅甥的不少。大家私下里也有些书信往来,只要不过分,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人,你的意思是……”
“刘兄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相信你,不然也不和你说这心里话。但凡事预则立,总要早做打算。”
王泰拍了拍刘国能的肩膀,看了一下工部小书吏,王英知趣地离开。
“我有两个想法,一是你派人去告诉李自成和革左五营那些人,只要愿意回来,过往一概不究,本官保他们衣食无忧,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二是你派心腹潜入两军,伺机而动。大明,经不起折腾了。”
王泰语重心长,刘国能看着王泰,重重点了点头。
其实只要河南保持善政,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革左五营,在中原都没有立足之地。
“刘兄弟,你放心,无论是人、财、物,我都会鼎力支持!”
王泰这样布局,也是没有办法。
他的能力,仅局限于河南之内。河南善政,百姓从贼者越来越少,李自成在河南折腾不起来,但他可以去四川、可以去湖广,还可以再回陕西,天下之大,那里去不得。
此君犹如打不死的小强,坚韧果敢,折腾的能力,那不是一般的强,历史也早已证明!
能收为己用当然更好,王泰也有些期待,和李自成合作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不过,江湖上漂泊惯了,安逸舒适惯了,心早已经野了,根本收不回来。让李自成居于人下,做个富家翁,连王泰自己都不相信。
“大人,我下去这就安排!”
刘国能转身要走,却被王泰喊住。
“绝密之事,你知我知,两三个心腹即可。我从军中挑几个陕西子弟一同前行,互相照应。”
王泰郑重叮嘱,刘国能连连点头,心事重重走开。
“大人,咱们下一步,先从那里开始?”
王英走了过来,上前行礼。
“王英兄弟,你是那里人呀?”
“回大人,小人是汜水县人。”
“汜水县人,你那里除了汜水关,还有什么古迹?”
“回大人,还有汜水渡口,早些年船来船往,不过有些荒废。”
“渡口停几十条船没没事吧?”
“大人,本就是黄河古渡,上百条船也没有问题。”
“王英,下一步,咱们就修汜水县,顺便把虎牢关和汜水渡口给修葺一下。这一次,你要衣锦还乡!”
王泰立即开口,吓了王英一跳。
“大人,你是真是假?周王、福王,还有唐王……”
“国家大事,当然是真!”
王泰微微思索了一下,接着开口。
“汜水县军事重地,洛阳城残破,必须要修。至于周王、唐王,什么好处都想占,洗洗睡吧!”
他倒不是不想修开封城,关键是那些个皇亲国戚、豪强官绅集体失声,让他心寒。
他们又不是忍饥挨饿的百姓,凭什么让他们的花天酒地还要更舒适一些?
又是谁,让他们如此想当然,自以为高高在上?
就像后世的米国佬一样,一个恃宠而骄的变态狂而已,还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第5章 弹劾
冬去春来,紫禁城朱墙上的枯草泛绿,又恢复了几分生气,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但京城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犹抱琵琶半遮面,让偌大的紫禁城,还是沉浸在一片凄冷之中。
此时的乾清宫中,满脸正气凛然的言官正在上奏,所言所语,惊世骇俗,满朝文武栗然心惊。
“……王泰在河南大肆杀戮,人人自危,百姓苦不堪言;王泰控制瓷器买卖,所得未能向朝廷交税,售物所得中饱私囊,国法难容;王泰在襄阳城外开炮,射杀百姓,死伤无数,王泰为一军主帅,罪莫大焉;王泰部下睢阳卫指挥使董士元、河南卫指挥使杨秦,丢掉洛阳城,有失藩之罪,罪当问斩。王泰有失察之罪,理应革去河南巡抚一职,下狱问罪!”
右佥都御史范志完双手捧着奏折,大声弹劾着河南巡抚王泰,言词慷慨,丝毫不顾御座上崇祯脸色的难看。
再看满殿大臣,内阁首府范复粹、兵部尚书陈新甲、户部尚书李待问,所有大臣都是垂首而立,人人不发语音,似乎老僧入定,超凡脱俗,魂魄升空。
也有许多大臣汗流浃背,不时小心翼翼,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听着范志完的诛心之论。
弹劾河南巡抚王泰!
这个范志完,是不是疯了?
谁都知道,河南巡抚王泰简在帝心,他在河南高举屠刀,大肆杀戮,但说起来,那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而他真正射杀的,不过是卫所的一些蛀虫军官而已,职权范围之内,手段虽然暴烈,但那些人却都是死有余辜。
何况,河南天灾不断,民怨沸腾,连年战乱,已经是垂死边缘,王泰励精图治,仅仅两年功夫,河南不仅稳住了局面,而且还向朝廷解银上百万两,这种能吏,说是大明独一份,也不为过。
更不用说,王泰诛杀张献忠、罗汝才,大破李自成了。这可是连卢象升、洪承畴、熊文灿等人,也没有办到的事情。
不过,王泰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却和本朝“官以财进,政以贿成”的大流背道而驰。试想想,满朝朱紫,若是人人对王泰赞誉有加,岂不是凸显了自身的肮脏。
这也是士大夫们人人噤声,明知范志完胡咧咧,却没有几人站出来为他仗义执言。
在他们看来,明哲保身,不弹劾王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崇祯位于御座之上,看着大殿上的煌煌士大夫,心里凉了半截。
历朝历代,士大夫们都是如此,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维持朝廷的利益,也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若是太平盛世,这或许无可厚非,武夫当政,本就是历朝大忌。
可如今国家动荡,这些读书人还是如此指鹿为马,到底是为了朝廷,还是要毁了朝廷?
杀了王泰,或是贬斥王泰容易,但河南的烂局谁来收拾?难道又要天灾**,旱灾蝗灾连连,河南休矣?
“王泰经营河南,励精图治,即便敛财,也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王泰本就是巨富之家,却几乎身无余财,百姓爱戴,人称“布衣巡抚”。以钱财问责,恐怕人心不服。”
崇祯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瓷器、番薯又能卖多少银子,王泰自上任向朝廷所捐钱物,何止百万!
感觉到崇祯的无奈和疲惫,礼部右侍郎,东阁大学士魏藻德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崇祯点点头,疲惫地摆摆
手。
“卿家有话,只管说来!”
魏藻徳正色道:“陛下,建奴兵围锦州,关外战事紧急,王泰之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魏藻德,这位崇祯十三年的状元,擅长辞令,有辩才,因深通崇祯的谋略,故总能迎合崇祯的心思,年仅36岁,已经官至礼部右侍郎,东阁大学士,可谓是官场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陛下,锦州战事紧急,臣附议魏侍郎。”
满头白发的内阁首辅范复粹也是走了出来,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陛下,河南卫军为王泰一手所创,王泰在军中影响极大。河南卫虎狼之师,灭献贼,破李闯,国之虎贲,但河南卫军未设监军,众军眼里只有王泰,而不知有朝廷,有王泰而没有我大明天子,此为我朝大忌啊!”
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陈演,此刻也是走了出来,所提一针见血,让崇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王泰即便如何能干,可武夫当政,国之大贼,由不得崇祯不忧心忡忡。
果然,御史光时享走了出来,继续慷慨激昂。
“陛下,王泰在襄阳城外开炮,射杀百姓无数,其罪难逃;王泰部下丢掉洛阳城,王泰有失察之罪,理应革去河南巡抚一职。王泰在河南沽名钓誉,朝廷却是颜面尽失。陛下,请严惩王泰,以慰天下百姓。”
“光御史,献贼裹挟百姓,王泰不得已开炮,虽有百姓伤亡,但胜在灭了献贼和曹贼,功过相抵,就不必追究了。”
户部尚书李待问终于开口。户部财政捉襟见肘,幸亏王泰的河南进项不少,湖广战事,也是王泰一力承当。因此上,李待问对王泰的印象不错。
“那洛阳城失守,王泰失藩之罪,恐怕不能开脱吧。”
户部是财神爷,李待问的面子,光时享还是要给的。不过,他还是把失藩的事情,又给翻了出来。
“洛阳城,不是夺回来了吗。况且,福王也安然无恙,福王本人,也并没有不满。以朕看来,此事就不宜再论了。”
崇祯不由得一阵头大,眼睛看向了旁边的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刻转移了话题。
“陈卿家,关外的战事,卿家有何看法,不妨直言就是。”
“陛下,臣认为,锦州之围刻不容缓,迟则必失。况且,师老饷匮,援锦大军出关,已是势在必行。”
陈新甲的话,让崇祯轻轻点了点头。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
“洪承畴那边,是何心思?”
“陛下,洪承畴的意思,建奴兵锋正盛,又擅长围城打援,他意为徐徐而进,蚕食鲸吞,做长久之计,不宜速战速决。”
“那兵部的意思是……”
陈新甲刚要继续,一旁上京的江西巡抚解学龙早已急不可待站了出来,素拜一礼。
“陛下,臣有本上奏!”
解学龙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满殿大臣都是一惊,崇祯也是皱着眉头,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臣举荐原詹事黄道周入阁,黄道周通晓经书,忠义双全,可以担任辅臣,为国分忧,请陛下圣裁!”
解学龙正义凛然,侃侃而谈,丝毫不顾崇祯脸色难看。
陈新甲大惊失色,不自觉地看向了御座上眼神冰冷的崇祯。
崇祯十
二年,崇祯和杨嗣昌等大臣谋和议,以对付中原愈来愈烈的流寇之乱,谁知却被以黄道周为首的主战派大臣们猛烈抨击,最后和议功败垂成,清军入塞,百姓死伤无数,中原一片腥风血雨,遍地狼藉。
朝廷已经贬黜了黄道周,谁知道这个江西巡抚解学龙在内阁首辅范复粹即将致仕之时,旧事重提,又要推黄道周出来,而且是入阁。
“解学龙,你倒是说说,黄道周何德何能,竟能入阁担任辅臣?”
崇祯的戏谑看在眼里,解学龙反而更加义正言辞,仿佛此刻,他与史上那些忠肝义胆的言官一样,为国为民,一身正气,万古流芳。
“陛下,黄道周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宇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由他担任阁臣,我朝幸矣!”
解学龙慷慨陈词,再次肃拜,满朝大臣,都为他的一身正气所震撼。
陈新甲悄悄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眼光不自觉转向了崇祯皇帝。
崇祯抬起头来,面色平静,眼神冷冷,只有他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字画馆阁第一,文章国朝第一,人品海宇第一,学问古今第一……”
崇祯拿起御案上的报纸,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正如这报纸上所说,黄道周学问这么高,担任一教学先生,不是更为合适吗?”
“陛下,这报纸上胡言乱语,污蔑国家大臣,陛下不可信之!”
崇祯的轻蔑,反而激起了解学龙的斗志,他不顾旁边兵部尚书陈新甲的眼神,再次慷慨陈词。
“陛下,黄道周国之栋梁,所作所为,堪为天下楷模。反而杨嗣昌夺情入阁,提携奸邪,致使流寇大乱,建奴横行。杨嗣昌有负陛下,黄道周为国分忧,其中是非曲直,陛下详之!”
解学龙的慷慨激扬刚刚完毕,盛怒不已的崇祯便已经站了起来。
“杨嗣昌为国分忧,恐怕命不久矣。他如此鞠躬尽瘁,反而为你这一张利嘴肆意攻击,你到底是何居心? 黄道周枉谈国事,巧舌如簧,致使建奴入塞,百姓受苦,黎民遭殃。你一个江西巡抚,在此大言不惭,说什么忠义两全,真是可笑!”
“陛下,臣对朝廷一片公心,此情可鉴日月!陛下如此说法,不怕寒了天下臣子之心吗?”
解学龙再次申辩,大义凛然。
“来人,把解学龙拉下去,革去他的江西巡抚,廷杖八十。革去黄道周所有功名,永不录用!”
崇祯勃然大怒,厉声大喊,一旁的王承恩脸色煞白,赶紧摆了摆手。几个锦衣缇校上前,打掉解学龙的乌纱帽,把解学龙直接按住,向殿外押去。
“陛下,偏听则暗,偏听则暗啊!”
解学龙一边被拖往殿外,一边大声疾呼。
“只生了一张利口!只生了一张利口!”
崇祯暴怒不已,戳指怒喝,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气的不轻。
噼里啪啦的廷杖声响起,解学龙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消失不见。
“退朝吧!”
崇祯心烦意乱,挥挥衣袖,径直离开。
一大堆朝事,关外关内,这些个搅屎棍,让他一时头昏脑涨,竟然都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陈新甲想谈关外的战事,但朝堂上这样一闹,廷杖之下,君王那里还有心思。
第6章 恩威
暮春时分,华灯初上,河南、宣武卫。
营城内外虎狼之士持枪而立,肃然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城外有骑兵来回巡查,城里更有身份颇高的将领来回巡逻,虎视眈眈。
营城中的卫士人人都明白,戒备如此森严,那是因为抚台大人到了。这安全,可不能出半点问题。
大堂热闹非凡,王泰自然是居首,董士元、赵应贵刘朝晖、顾绛等几卫的指挥使作陪,杨震带亲军在外守候。
今夜这里出现的,都是心腹之人。
酒过三巡,大快朵颐,很快眼花耳热,席间便热闹了起来。
“大人,你搞的“义务修路”,今天是叶县,明天是洛阳城,后天又是汜水县,偏偏绕过了开封城,实在是太调皮,太妙不可言,我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大人,请收下我的膝盖!”
面色通红的刘朝晖首先发言,看来喝了不少。跟着王泰久了,他也是满嘴王泰的口头禅。
“大人,这样一来,开封城的皇亲国戚,各路神仙,你可就得罪完了!”
杨秦跟着开口,眉头一皱,显然为王泰得罪了周王和河南乡宦忧心。
大明朝,控制百姓的,操控舆论的,是这些皇亲国戚,豪强乡宦,王泰大肆杀戮,告他的奏折,恐怕已经满天飞了。
“早都得罪了,又何必在乎什么修路搭桥的小事。”
王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如炬。
“河南已是死局,必行雷霆手段,也势必会影响藩王权贵们的利益。我不反对土地兼并,但必须依律纳税,这是基本。巡抚衙门在河南大刀阔斧,繁荣百业,但只是成功了一半。”
河南下辖8府12州96县,90多万顷土地,人口虽然因为战乱不断减少,但也有百万。卫所开垦面积30万顷,只是河南的三分之一。而皇亲国戚、豪强官绅所占的土地,却也有三分之一左右。
所以王泰才说,目前只是成功了一般。
“大人,说到垦荒屯田,王二这家伙在陕西闹的挺大,朝廷为了嘉奖他,已经升他为西安府总兵了!”
董士元看着王泰,眼神闪烁。
“这倒是好事!”
旁边的杨秦一下子高兴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桌子。
“陕西和河南连成一片,王二兄弟镇守关中,和大人遥相呼应,李闯那些流寇再想祸乱陕西,恐怕没那么容易!”
关中是陕西的“白菜心”,其它地方都是“白菜帮子”,只要关中保持稳定,陕西就会稳定。
“大人,既然你不选择开封府,何不重新建一座新城,就在开封府旁边,气死周王那些人?”
刘朝晖话很多,有些放飞了自我。
王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旁边的顾绛心领神会,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脸色却是掩饰不住一丝愁意。
“刘兄弟,大人也是不得已为之。军中六七万将士,上万的马军,吃喝拉撒,全在大人一人身上。每月光是饷银就是13万两左右,米粮近15万石,火药、铸造火器不计其数,很多时候还要赈济百姓。没有银子,大人也是焦头烂额啊!”
“六七万兄弟? 上万马军,我河南卫军,有那么多吗?”
刘朝晖吐了一下舌头。自己整日里只顾打仗、练兵,却不知道王泰的难处。
“河南10卫,每卫5、600人,这就是56、000人,再加上编练的一卫官军5、000人,新成立的水兵2、000人,已经是63、000人。再加上大人亲军3、000人,你算算,是不是六七万人?”
顾绛一一列举,众人都是暗暗心惊。想不到河南卫,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各位兄弟,也不是我可以绕过开封城
,主要是开封城暮气沉沉,归德府满地的尚书、总兵,豪强官绅。本来我想着是南阳,谁知南阳的唐王公然上书朝廷,我是一省父母官,当然要痛击他们了。”
开封城各种势力纠缠,太过束缚,即使要修,也会放在最后。现在河南还没有这么大的财政能力,一次性把河南全省的城市都修了,只有循序渐进,以时间换效果。
“大人,南直隶本是鱼米之乡,因兵祸连连、黄河泛滥,导致良田荒芜,我河南也受灾颇深。河南的瓷器、玻璃、肥皂等物运出去,也是困难重重,客商来到河南,一路上不太平,也是叫苦连天。更重要的是,海外的客商进不来,咱们的货物出不去。大明缺粮,可以从海外买入。只可惜盗匪四起,郑氏雄霸东南,没有几人心系百姓。大明衰落,百姓受苦,可叹可悲!”
顾绛倒是见多识广,几句话就戳到了事情的本质。
“顾兄,你说的是黄河改道吧。我一个小小的河南巡抚,怎么能决定这等天下大事? 通海裕国,还是另寻他法吧。”
纵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保障京师的漕运供给,而京杭大运河却要借助黄河漕运,两者十字交叉,黄河下游的状况,决定着京杭大运河是否畅通,漕粮能否运到京师。由于上游乱砍滥伐,黄河携带大量泥沙而下,也决定了黄河下游多泥沙,致使下游河道越修越高。
为了保障运河的畅通,明朝政府人为干预黄河流路,为了保障漕运畅通,在黄河北岸修筑了双重大堤,使黄河南流,这种强行改变水往低处流的特性,造成了黄淮平原水患频发,黄河几乎年年泛滥。
黄淮平原自秦汉至唐中叶都是全国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城市发展水平也出于全国前列,虽然期间受到过黄河南决的影响,但都能得到很好的恢复。
到了明朝,黄河决口301次,漫溢138次,祸害可谓深矣。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人当了皇帝就是了!”
又是刘朝晖,忍耐不住,脱口而出。
“就是,也只有大人,才能救天下百姓!”
董士元也附和着刘朝晖,跟着说了出来。
在坐众人都是一惊,眼光不自觉转向了王泰。
“刘朝晖,你胆大包天,你是想让我成为乱臣贼子吗?襄阳城的事情还没追究你,你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些? 河南巡抚的位子,还是你来坐吧!”
王泰脸色阴冷,拍桌站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都凝固了起来。
这些个骄兵悍将,再不敲打敲打,还不知道以后会捅出什么乱子。
刘朝晖脸色煞白,额头的汗水,一下子冒了出来。
“大人,小人酒后失言,还望大人见谅!”
刘朝晖赶紧站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额头紧紧贴地。
“大人,刘兄弟是无心,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眼看众人都是肃然,纷纷垂头站立,犹如犯错的孩童一般,赶紧也是站了起来,轻声劝了起来。
“大人,刘兄弟战功卓著,你就放他一马吧。”
杨秦也是起身相劝,毕竟都是军中同袍,生死兄弟。
“战功?”
王泰冷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顾绛和杨秦面子。
“战功卓著,战功岂是他一人的? 没有后方造的火器,没有教官们兢兢业业的训练,没有贸易司弄来的银子,没有兄弟们的流血牺牲,他那里来的战功?”
刘朝晖瑟瑟发抖,低头不敢吭声,他听得出来,王泰是真的发怒。
董士元正在心惊肉跳,果然,王泰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王泰还没有开口,董士元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和刘朝晖的姿势一模一样。
“公子切勿动气,小人知道错了,请大人见
谅!”
“董士元,你说,你怎么错了?”
“小人守护洛阳城不利,死伤无数,小人真知道错了!”
董士元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杨秦脸上一红,也是拱手一礼。
“大人,守护洛阳城不利,在下也有责任。请大人责罚!”
“董士元,原以为你勇猛果敢,本官才让你担任洛阳城的守城官,还一再叮嘱小心奸细。你说你,你打了这么多年仗,是不是越打胆子越小了!”
王泰冷冷说道,众将都是向心头忐忑,不知道教训完了董士元,下一个是谁。
“洛阳城,7600虎贲,你就知道据城而守,不懂得变通。流寇四面围城,每面不过五六万人,你就不知道出城击杀? 即便是5000卫军兄弟,也能击溃流寇任何一面的大阵!阵亡2000多兄弟,那可是我河南卫军的赳赳虎贲啊!”
董士元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刘朝晖及时赶到,两卫7000多兄弟全部战死不说,福王恐怕也不能幸免。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王泰说完,看了一眼堂中诸将,目光冷厉。
“请大人恕罪!”
除了面色尴尬的顾绛和杨秦,其他众将一起跪下。
王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这才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下跪,你们这些堂堂七尺男儿,就不要再发生这些事情了!”
“谢大人!”
众人站了起来,董士元和刘朝晖最后起身,面面相觑,各自分开。
“董士元、刘朝晖,你二人罚俸半年,回去以后,关门自省。就这样毛毛糙糙,以后怎么干大事?你们要知道,关外的东虏,可不是流寇可比!”
王泰郑重其事,董、刘二人都是连连点头,不过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见这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们,在王泰面前犹如听话的小孩一般,毕恭毕敬,顾绛也是暗暗心惊。
这些人对王泰俯首帖耳,肯定不是王泰以权势压制,恩威并施,而是自有他的人格魅力。
不过话说回来,董士元、刘朝晖这些人,恐怕除了王泰的军令,朝廷的号令也不会放在眼里。
“大人,水军初成,还得有个统兵的将领才是。”
顾绛轻声说道,打破了房中的沉寂。
王泰思虑片刻,抬起头来。
“张献忠的那个义子李定国,现在还在牢里吗?”
众人告辞出来,赵应贵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董士元和刘朝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你们两个,怎么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大哥,不是说好了一起劝大人自立为王,你怎么临阵退缩啊?”
赵应贵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指挥使、董指挥使,大人让你们留下!”
杨震过来,刘朝晖和董士元赶紧答应了一声,跟着杨震离开。
“河南百废待兴,但近来妖风阵阵,你们知道吗?”
看到刘朝晖二人进来,王泰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
“大人的意思是,河南有人作祟?”
董士元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我当了河南巡抚,河南的很多人都是寝食难安,非要把我弄走才安心。南阳的唐王府,睢州城的乡宦豪强……”
王泰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目光幽幽。
“或许不久,大军就要北上,军中需要的军饷犒赏,可不是小数字......
刘朝晖和董士元对望了一眼,一起抱拳。
“大人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