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变
崇祯十年二月初三、子夜。
与襄阳隔水而望的樊城,位居南阳盆地南侧,汉水之阳,由于商业的繁荣,地理的优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南宋偏左临安,终其灭亡,整整百余年,樊城为江北的桥头堡,争战之激烈无不用其极;南宋京湖制置使孟珙镇守樊城十数年,功勋卓然,也足见襄阳与樊城唇齿相依。荆襄屏障湖广,不知多少先人洒热血,抛头颅,足证其为必守之险地。
明弘治十六年,也就是1503年,襄阳官府在汉水上建了一座桥,方便襄城和樊城的居民过江。大桥历经一年建成,桥身由72条小船拼成一排,两根粗大的铁索横穿汉江,拉住江中的小船, 汉江两岸各有一个用于拴铁索的铁桩,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济汉桥。
秋冬枯水季节,在船与船之间搭上木板,以济行人。春夏丰水时节,船与船之间的木板拆掉,桥梁不通,以船过岸。
处于汉水北岸的樊城挹秀楼,与汉水南岸的襄阳汉皋楼隔水而望,隔岸相对。如今,夜幕低垂之下,挹秀楼及身后的樊城,都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四更刚过,挹秀楼上,寒气逼人,徐未朝、韩未波几人和黑暗融为一体,一动不动,正在向汉水对岸的襄阳城张望。
“老韩,你说,张献忠这厮,他真的敢偷袭襄阳城吗?”
徐未朝轻轻搓了搓手,连续观察了两个时辰,全身冰冷,只有不停地轻声走动,才能抵御寒冷。
“我也不知道,军中的规矩,士兵只能服从军令,咱们只管执行就是了!”
韩未波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他的脚已经发麻,却只能轻轻走动,针扎一样疼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响声。
“老韩,这天气,可真够冷的! 要是抓住了张献忠,我一定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徐未朝轻声说道,头也不回,一直盯着对岸。
“这就不错了!”
韩未波又走了几圈,终于缓了回来,脚也恢复了知觉。
“听说南阳卫的兄弟已经过了汉水,就藏在襄阳城周围的山中,你说,他们荒郊野外,遭不遭罪?”
徐未朝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看向了身后的樊城。城里城外关卡驻扎了整整万人河南卫军,再加上过江的六千人马,襄阳城中潜伏的两千人马,看来这一次,巡抚大人是要玩大的了。
“老韩,听说洛阳城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闯贼几十万大军,把洛阳城围的水泄不通。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不去管洛阳,非得跑到这襄阳城来!”
徐未朝的抱怨听在耳中,韩未波看了看徐未朝,冷笑了一下。
“校长做事,难道还需要你我这些军中小卒指手画脚? 再说了,洛阳城有7000卫军,还有河南各地的官军,足可以保洛阳城无虞。你就稍安勿躁,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老韩,你说的没错。校长亲自坐镇襄阳,必有大事发生。 ”
徐未朝尴尬一笑,也不生气,二人虽一个乡兵老兵,一个河南新募,脾气相投,都是军中好友,又是武备学堂同期学员,交情莫逆,平时谈论战事战术,脸红脖子粗,但却是从不因此影响二人感情。
“徐兄弟,你不知道,大人做事,从来都是未雨绸缪。就像当年增援济南城,兄弟们都说大人一意孤行,到了才知道大人是未卜先知。大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决定的事情,从未出错,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仿佛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火,韩未波又解释了
几句。
“老韩,你不用解释,我也希望张献忠能来!”
徐未朝嘿嘿一笑,低声道:
“赵指挥使可是说了,这一仗打好了,就可以算咱们提前毕业。到时候,咱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军官了!”
他们这些武备学堂学员,自前年九月进入学堂,整整一年零五个月,按照武备学堂的学制,一年半学堂学习,半年的演习。如今战时,一切从简,一场战争,便相当于毕业实习了。
“看来,张献忠来偷袭襄阳城,也不是什么坏事!”
韩未波也是奋然,低声说道:,话语里有些遗憾。
“可惜没能去襄阳城潜伏,那不知道有多刺激!”
听韩未波情绪有些低落,徐未朝赶紧宽慰了起来。
“老韩,有的是机会。这一仗,咱们要好好表现,绝不能出错! 否则,会让其他兄弟瞧不起,也让上官们看不起!”
韩未波点点头,刚要说话,猛然看见对岸的襄阳城火光冲天,整个上空都亮了起来。
“张献忠,真……的来了!”
徐未朝目瞪口呆,他隐隐能够听到对面襄阳城中传来的喊杀声。不用问,这准是张献忠来偷城了。
“徐兄弟,你下去向赵指挥使禀报,我在这里盯着!”
韩未波一边看着对面襄阳城的动静,一边向徐未朝叮嘱道。
徐未朝应了一声,转身向楼下而去。
樊城城墙上,赵应贵看着对岸火光冲天的襄阳城,面色平静。他身旁的一众将领个个同样目不转睛,不发一言。
“赵大人,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流寇一旦过河,岂不是凶多吉少?”
樊城知县一脸的苍白,发抖的手指,更是显露出了他内心的惶恐。
知县旁边的守备、县丞等一城樊城文武官员,个个面色难看,犹如末日来临一般。
“杜守备,船只和水军准备好了没有?”
赵应贵嫌恶地看了一眼知县等人,头转向了旁边的樊城守备。
“将军放心,大小200多艘船只,包括需要的草席,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可助大军同时过河。另有十几艘水师战船,200水师官军,可助大军封锁水面。”
樊城守备恭恭敬敬地回道。他是个明白人,也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军容鼎盛,军纪森严,那一门门的火炮,一杆杆的火铳,让他心惊,也同时心安了下来。
“守备大人,在下多谢了! 这次若是能大获全胜,在下一定记你一功!”
“将军客气了,下官多谢将军!”
樊城守备眉开眼笑,赶紧谦让。
“宋知县,区区流寇,我河南卫还不放在眼里。张献忠再横,他比鞑子还凶吗?我秦军自跟随王大人出征以来,还没有怕过谁!”
赵应贵的话,让樊城知县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赵将军说的是! 下官多谢赵将军了!”
赵应贵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大小官员,目光变的狠厉。
“诸位,城中安定,就靠诸位了。到明日大军出城之前,樊城只进不出,任何人胆敢违抗军令,休怪军法无情!”
众人战栗,一起肃拜。
“全凭将军定夺!”
四更时分,襄阳城中,兵备道衙门,兵备副使张克俭刚刚巡察了城防,正在回衙途中,忽然发现,城中大火,鬼哭狼嚎,兵丁惊慌失措,满街流窜,百姓
紧闭门窗,城中乱作一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士拽住一名逃兵,“啪啪”两巴掌下去,逃兵才恢复了几分平静。
“大人,承天寺起火,南门、端礼门、襄王府各处火光四起。有人说,献营的流寇杀进城了!”
“承天寺! 献贼!”
张克俭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
承天寺那些杨嗣昌的使者,不就是他昨日清晨亲自安排进城的吗!
“大人,咱们这可怎么办呀?”
“这可怎么办呀?”
张克俭从恍惚中恢复了过来,他定了定神,大声道:“去城墙! 说什么,襄阳城也不能落入流寇的手中!”
张克俭大踏步向前走去,没有迈出几步,前方火光冲天,身穿红色箭衣的狂徒数十骑,他们沿街纵马奔驰,大声呐喊,狞笑尖叫,见人就砍,逢人便刺,百姓官军惊慌失措,犹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
看这些狂徒的方向,竟然是直奔府衙。
张克俭等人赶紧躲到一旁,等这些狂徒远去,才惊慌向前,等到了理刑厅西夹道,竟然有城内守军三四百人,手持兵器,凶神恶煞,前呼后拥,口里大声喊着“反了、反了”,冲进了襄阳府衙门。
“这些个禽兽,他们要做什么?”
张克俭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大人,这是南城的守军,看样子,他们……哗变了!”
卫士惊恐地说道,四下打量,人人拔刀挺枪,如临大敌 。
城中喊杀声一起,襄阳知府王承曾就不知所踪,再加上布置城防的兵备副使张克俭迟迟不来城墙,墙上的数千守军群龙无首,纷纷逃窜,一些甚至蜕变成乱军,开始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起来。
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声不绝,街上都是乱军,四处乱作一团。火光照在张克俭等人的脸上,惶惶然不知所措。
“王知府人在何处? 襄阳守备何在? ”
张克俭气急败坏,胡子颤抖,脸上的干肉也不断收缩。
“大人,现在找到他们又能怎样,还不如快些想办法逃出城去!”
卫士个个面无人色。献营杀人如麻,谷城、房城的前车之辙就在那里,一旦被他们围了,只怕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不能出城! 城中还有襄藩,一旦失陷藩封,老夫死无葬身之地!”
张克俭反应过来,断然拒绝了卫士的提议。
“大人,城墙是守不住了,不如退往襄王府,凭借襄王府的萧墙固守?”
张克俭方寸大乱,连忙点了点头,在一行卫士的簇拥之下,急匆匆向襄王府而去。
可怜了固若金汤的雄城,在一群尸位素餐的“精英”们的“齐心协力”下,已经是纸糊的灯笼,不堪一击了。
“兄弟们,打开城门,杀退子城上的官军,放下吊桥,迎接大军入城!”
张定国纵马砍翻了一名惊慌逃窜的溃兵,顺着马道打马而上,登上城墙,借着火光,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
护城河上,南面城外的子城上,官军全无,看样子城中大乱,这些官军害怕被对方内外夹击,他们干脆放下吊桥,逃之夭夭了。
天下重镇、固若金汤的襄阳城,已经向献营将士打开了怀抱。
“点起火把,放信号,让大军进城!”
张定国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第41章 入城
午时时分,微风轻拂,暖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朵朵,一片祥和气氛。
城墙上、城门口,都是献营和曹营的将士,他们抬头挺胸,个个脸露喜色。自崇祯十二年湖广谷城降而复叛,他们转战千里,一场场血战下来,他们不但成功地击溃和摆脱了各路官军,如今更是偷袭拿下了朝廷督师杨嗣昌的大本营、天下重镇襄阳城。
杨嗣昌远在数百里外,左良玉、贺人龙等远在陕西,官军一盘散沙,百无一用,谁还阻挡得了他们纵横驰骋的脚步!
只是,城墙下、护城河上、城外,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除了官军,有不少都是民间百姓,他们的无辜,又有谁来申诉。
“恭迎将军进城!”
襄阳城南门子城外,献营众将及军士一起单膝跪下,一起行礼。
众军异口同声,声震云霄,城门口、城外的百姓个个心惊胆战,一起跪下,惊恐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请将军进城!”
南门护城河前的空地上,张献忠和罗汝才坐在马上,身后两千精骑,人人窄短箭衣,面色狰狞,杀气腾腾,他们分为红、蓝两队,背上箭囊满满,人人剽悍异常,个个凶猛狠厉。
这便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老营,也是二人部下的精锐,人人精于骑射,个个都是百战老兵。张献忠二人也就是凭着这些老营,一次次死灰复燃,劫后余生。
“各位兄弟请起!”
张献忠打马上前几步,大声喊道,志得意满,中气十足。
他头戴毡帽,铁甲贯身,红色披风随风摆动,他端坐于黑马之上,犹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谢将军!”
张可望、张定国、张文秀、艾能奇和军中将士一起抱拳回话,各自站了起来。
张献忠先开口,等跪着的将士们都站了起来,锦衣缎袍的罗汝才才跟着上来,稍稍落后张献忠半个马身,满面笑容,向将士们拱手致意。
“兄弟们,辛苦了!”
“谢将军!”
这一次将士们的声音,丝毫不小于上一次的回应。
罗汝才急公好义,慷慨大方,在各营中声望俱佳,尤其是他的“曹营”,更是唯其马首是瞻。
罗汝才身后的几位将领看张献忠如此跋扈,都是面色愤然。张献忠如此做,又置罗汝才于何地?
仿佛是感受到了部下的不满,罗汝才眼睛一瞪,几个将领立时低下了头去,无人敢再表露不满。
张献忠那里顾及旁人的反应,此刻的他壮志踌躇,雄心万丈,正在沉浸于对大好前程的畅想之中。
朝廷的剿匪大军支离破碎,李自成又于河南起事,天下之大,天下大乱,何处不可安身立命?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大丈夫兵强马壮,即便是这天下之主,又有何当不得?
鹰的叫声从天际传来,张献忠眯起眼睛向天空看去,一只大鹰正在碧空遨游,俯视人间万物,其气势之磅礴,俾倪天下,令张献忠为之心醉神迷。
“进城!”
在城外百姓的跪伏之中,在万千将士的呼喊声中,张献忠打马向前,罗汝才随后,两千铁骑滚滚跟随,由南门鱼贯而入了襄阳城。
张献忠等人进去良久,伏在道旁的百姓们才纷纷起来,有人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骂出声来。
“还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不过是烧杀抢掠的流寇而已!”
一个粗大的汉子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
尘土,漫不经心地说道:“抢就抢吧,反正不要抢咱们就行!”
另一个年轻汉子摇摇头,无奈道:“熊二哥,你就省省吧!反正咱们这些穷光蛋,也没有什么可以被抢的! 进了城,搞不好还能分上几两银子,弄一袋粮食。”
“熊二、毛四,你们两个在胡放些什么狗屁!”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怒目圆睁,立即骂了起来。
“到时候人被杀了,襄阳城一把火被烧了,以后靠什么为生? 没有了买卖、没有了生意,种的菜谁买?到哪里去找活路?”
老者骂骂咧咧而去,两个汉子四目相对,讪讪一笑,毛四开口说道:
“熊二哥,流寇破城,可能会分东西,咱们要不要现在进城? ”
“进城就进城,谁怕谁! 反正咱们兄弟是穷光蛋,也没有家室!”
熊二哥迟疑道:“毛四兄弟,咱们等一会再去这,把稳些。等流寇攻下了襄王府,城里没有了乱军,再进去不迟!”
“熊二哥,你怎么知道襄王府没被攻下,你是不是怕了?”
另一个汉子将信将疑,瞪起了眼睛。
“毛四,你听听,城里的喊杀声不断,襄王府也没有冒烟。流寇要是占了襄王府,能不杀人放火吗?”
“熊二哥,你说的是,咱们等一会进去!”
二人打量着襄阳城,开始闲谈起来,熊二哥不经意抬头一看,赶紧站直了身子,赔笑道:“李掌柜,你也来了,他们没抢你吧?”
毛四也是满脸堆笑,他看了一眼李无疾的后面,不解道:“李掌柜,你这些朋友,都要进城去吗?”
李无疾在南门外做生意,过年前租了镇子上的祠堂和几间房子,说是他的同乡来襄阳城做生意,要住宿和堆放货物,付银子痛快,镇上人也都是欢喜。
李无疾点点头,拱手道:“两位兄弟,我这些朋友都是买卖人,城里这么大的战事,值钱的玩意肯定不少,我们进去看看热闹,看能不能发些小财。”
李无疾身后的几十条汉子,向毛四二人一起拱手。
“我们也跟着去!”
熊二哥和毛四一下子来了精神,就要跟上,却被李无疾笑眯眯挡住。
“两位兄弟,城里面还乱,等一会你们再进去,安稳些!”
熊二哥还要再说话,却被毛四拉到一旁。
“熊二哥,咱们等一会再去!”
李无疾回头看了一眼毛四,冰冷的眼神让毛四不寒而栗,他点头哈腰,赶紧拉着熊二哥,退到一旁。
“毛四,你拉着我干啥? 你怎么满头大汗,是不是病了?”
李无疾等人离去,熊二哥疑惑不解。
“熊二哥,李掌柜不是一般人,他那些朋友也都不简单。你就等等看,一定有大事发生!”
熊二哥心头一惊,不由自主,抬头向南门看去。
“各位兄弟,我再强调一遍,都听好了!”
李无疾一边走,一边低声向周围的人叮嘱。
“刘四、宋子仁、周许、古二、古三兄弟,你们几个投弹远,对付子城上的流寇! 占领子城以后,迅速炸掉里面的吊桥,然后退回来,炸掉外面的吊桥!”
“保证完成任务,大人放心就是!”
刘四、宋子仁一起低声回道。这些都是事先计划好的,照计划执行就是。
李无疾点了点头,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吊桥。流寇占领襄阳城,
显然是志得意满,绝不会想到有人要袭击他们。
“兄弟们,最好两座吊桥都炸掉,实在不行,外面的炸掉就行!”
李无疾叮嘱完,大步向前,护城河和吊桥就在眼前。
襄阳城南门和东门一样,护城河由两座吊桥和吊桥之间的子城连接,中间是椭圆型的子城,两旁的吊桥分别连接城门和护城河外,水面宽度大约在180米左右。
西门历来是防守重点,护城河有两个子城、三座吊桥,并布重兵防守,水面的宽度更是达到了230米。
李无疾走到护城河的吊桥边,一个流寇已经迎了上来,嘴里不耐烦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到城里要做什么?”
“军爷,我们是做买卖的,进襄阳城,当然是……”
李无疾的话没有说完,他身后的军士们一拥而上,很快把几个流寇分别围住,动弹不得。
“你们要干……”
“噗噗”之声不绝,流寇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个人身上,很快多了几个血窟窿,他们说不出话来,身子却被周围几个汉子扶住,好似聊天一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动手!”
李无疾一声低喝,刘四、宋子仁等数十人一起向吊桥上跑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摸出了腰里的震天雷。
“这些家伙在跑什么?”
看到吊桥上十几个汉子拼命奔跑,子城上的流寇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吊桥口的兄弟勒索敲诈,惊跑了这些百姓。
“快迎敌,是官军!”
直到刘四等人跑了二三十步,点燃了手中的震天雷,流寇里面才有人惊恐地喊了起来。
河面宽180米,除去子城的长度30米,外面的吊桥只有80米左右,刘四等人跑了二三十米,子城已经在震天雷的攻击范围之内。
一个个冒烟的震天雷划着弧线,飞到了子城上面,落入了流寇人群之中,立刻就是一片腥风血雨。
“快,射倒他们!”
流寇头目心惊肉跳,指挥着心惊肉跳的流寇们进行还击。
古三跑动途中扔出了两颗震天雷,子城上烟柱腾起,鬼哭狼嚎。他掏出了第3颗震天雷,还没来得及点燃,已经被对方的羽箭射翻,落入了护城河中,挣扎了几下,被水流向远方卷去。
兵贵神速,为了打流寇们个措手不及,刘四这些掷弹兵都没有披甲,伤亡也是陡然增大。
“三弟!”
古二心痛如割,却顾不得来救弟弟,只能一边奔跑,一边点燃手里的震天雷,向着子城上扔去。
“投弹!”
又有几名军士被射翻在地,李无疾怒发冲冠,点燃了手里的震天雷,用力扔了出去。
“通通”之声不绝,每一颗震天雷爆炸,都会引起至少两到三人的伤亡,流寇们虽然拼命反击,却架不住震天雷的狂轰滥炸,在射倒对方十来人之后,流寇们死伤惨重,心惊胆战,不可避免地崩溃了。
古二上了子城,上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肉块肉末和残肢断体七零八落,他再向水里张望,弟弟早已经没有了踪迹。
“炸掉第二座吊桥!”
李无疾拍了拍古二的肩膀,大声下了命令。
张福和另外两个军士抱着炸药包,一人捡起一面盾牌,尾随在一群溃逃的流寇之后,迈步向第二座吊桥的尽头跑去。
第42章 炸桥
张福和另外两名军士没有跑出十来步,吊桥“咯咯”作响,竟然缓缓升起。原来瓮城上的流寇也察觉到了威胁,开始升起吊桥,全然不顾自己还有同袍还在吊桥上。
流寇们纷纷摔倒,有些顺着吊桥一路滑下,直奔岸边,有些摔下护城河,在河里挣扎,还有些抓住了吊桥边缘,不敢放手。
张福站立不稳,和另外两个军士都是摔倒在吊桥上。两个军士一个摔落河中,手里的炸药包摔落出去,顺着吊桥落滑入了水中,另外一个紧紧抓住吊桥边缘,一只手紧抱炸药包,。
张福则是“咕噜噜”滚了下去,一路滑向吊桥靠近城墙的一面。
“张福、高翔、跳水!”
李无疾站在子城上,大声呐喊了起来。
炸不掉第二段吊桥,炸掉第一段也够了,也足够把流寇们围困在城中半天了。
“高翔,把炸药包扔下来!”
张福抓住了吊桥边缘,大声喊了起来。
高翔一只手抓紧吊桥,一只手把手里的炸药包猛推了出去。
“高翔、跳水!”
“噗通”一声,高翔和胡大先后落入水中,二人奋力向子城岸边游去。
“放箭!”
护城河北岸边的流寇们一起放箭,胡大背上中箭,很快沉了下去。
高翔被射中了胳膊,凭着良好的水性,侥幸逃回了岸边,回头却没有张福的踪迹。
原来,张福根本就没有跳水。
“快下去救人!”
李无疾一边指挥着军士们去救高翔,一边紧张地向着吊桥上看去。
“张福,赶紧跳水,你要干什么?”
李无疾看得清楚,张福双腿夹紧了吊桥边缘,两个炸药包死死压在胸前,手中的火捻子通红。
“张福,回来!”
高翔心急如焚,顾不得精疲力竭,大声喊了起来。
“李大人,张福好像中箭了!”
刘四眼睛发红,李无疾仔细打量,果然,张福的背上殷红一片,两支羽箭正插在他的背上。
“快,把他射下去!”
流寇头目满脸焦急,大声呐喊,指挥着手下射杀张福。
“下辈子,再也不做人!”
张福脸色狰狞,手望前一递,导火线“呲呲”燃烧,照亮了张福的脸庞。
“轰轰!”
天崩地裂,烟柱滚滚,吊桥被炸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纷纷散落河中。
“张福!”
高翔掩住脸庞,低声抽泣起来。
“放炸药包,撤回岸边!”
李无疾的声音低沉,众军神色黯然,完全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
张定国站匆匆回到城墙上,正好目睹了南门外的惨烈一幕,不由得怔了半晌。
“这是哪里来的亡命之徒?他们要干什么?”
“将军,小人也不知道!”
军士也是心惊肉跳,疑惑不解。
这些人如此玩命,只是为了炸两段吊桥,杀几十名献营将士吗?
他们这是向献营报复吗?
他们手中能爆炸的玩意,威力这么大,真的是火药制成吗?
张定国正在狐疑不定,城外的爆炸声不绝,听声音,东西两城外都有。
“快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张定国大声呐喊,心里暗道不妙,这爆炸如此凶猛,只怕是有意为之。
只是,这绝不是杨嗣昌麾下各军,
他们没有这样的悍勇之士,也没有这样厉害的火器。
难道这是黑吃黑? 谁又有这样大的实力?
“将军你看!”
有流寇战战兢兢,指着南城外,大声喊了起来。
张定国心中一惊,向南面看去,只见襄阳城南方向,无数铁骑绝尘而来,不知多少,他们打马狂奔,直向襄阳城东门外方向。
“将军,是朝廷的官军!”
有流寇指着城外经过的骑阵,惊叫了起来。
张定国脸色铁青。这些官军,一定是从襄阳城南的羊祜山而来,如此大的阵仗,就藏在他们鼻子底下,他们却茫然不知,对方处心积虑,这是要断他们的活路啊!
“河南卫!”
张定国看着对方的一面面旗帜,心头惊骇至极。河南卫的官军,怎么跑到了襄阳府地面上来?
“将军,官军的步卒!”
又有流寇大声喊了起来。
骑阵奔向城东,后面又有数千官军步卒跟随。他们跑步向前,脚步一致,肩膀上的刺刀雪亮。更有炮车另成一阵,车辆众多,滚滚向前,炮身幽幽,阳光下泛着寒芒,让人心惊。
“快去向义父禀报!”
眼看着城外官军阵容齐整,军容肃穆,火炮众多,张定国的心里寒气上升,赶紧呐喊了起来。
“将军,西门三座吊桥,被人炸了两座!”
“将军,东门两座吊桥全被炸毁!”
部下接连来报,噩耗不断,张定国目瞪口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刚进襄阳城,就被官军来了个反包围。
眼看着那些官军在护城河边列阵,封锁了城周,张定国猛然想起一事。
“北门,北门没有发现敌情吗?”
部下无人吭声,张定国心乱如麻,飞身上马,打马沿着城墙,向城北而去,刚到西门附近,张定国猛然勒住马匹。
向北而望,汉水之上,数百艘船只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水面,上面载满了大明官军,他们甲胄贯身,威严肃穆,无边无际,正在由樊城向襄阳城而来,有的已经靠近了襄阳北岸。
张定国恍惚间,城内火铳声忽起,似乎正是从北城方向响起。
张定国反应了过来,心里不由得一惊。
北门!
南门、东门、西门,三门外爆炸声此起彼伏之时,两座北门内大街便是硝烟弥漫,一片腥风血雨。
随着城外的爆炸声响起,便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北门两条大街上,瞬间各自集结起了四五百人的队伍,他们从两旁的民居和商铺中钻出,迅速在街上集结,徐徐而进,除了胳膊上扎的红条,其它与普通百姓无误。
小北门城门口,正在懒洋洋驻守的流贼们,面对出现的大队人马,惶惶然不知所措。
“你们是哪路人马?”
“你们要做什么?”
“想趁火打劫,你他……”
流寇们挺起了刀枪,如临大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十个圆滚滚冒烟的铁疙瘩就扔了过来,直奔城门洞子和城楼上。
剧烈的爆炸声在城门洞和城墙上爆炸,城上城下尽是一片呛人的硝烟弥漫,每一颗震天雷的爆炸,都是一片腥风血雨,死者血肉模糊,伤者则是躺在血泊里凄厉惨叫。
震天雷打头阵,其他大多数的“百姓”们则是排列整齐,对着城墙上的流寇们,一边徐徐而进,一边轮番射击。
城墙上的流寇们倒下一片后,幸存者藏在城墙后面进行还击,但却遭到了对方震天雷更为猛烈的攻击
,而那些“百姓”们则是一边射击,一边顺着马道向城墙上前进,在付出了六七十人的伤亡后,他们终于登上了城墙。
没有了城墙的遮护,对方的火铳连绵不绝,无休无止,城墙上的流寇作鸟兽散,火铳兵们很快控制了城墙。
“控制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魏一锋大声呐喊,军士们迅速清理了城门洞,一部分则是冲上了城墙,他们往城外看去,大军已经纷纷上岸,近在迟尺。
西城墙上,张定国看的寒气直冒,手脚冰凉。这些官军,竟然如此强悍。他们训练有素,军纪森严,又岂是杨嗣昌、左良玉手下大明官军可比?
“快,迅速进城,控制北城墙!”
赵应贵从船上下来,登上南岸结实的土地,他扫了一眼仓皇逃窜的百姓和溃兵,甚至夹杂着的流寇,微微皱了皱眉头。
河南卫大军滚滚向前,路途中的百姓和溃兵、流寇逃兵都是浑身发抖,纷纷跪地,谁也不敢起身。徐未朝和韩未波等人一起,夹在滚滚的钢铁洪流之中,进了大北门。
襄阳城中心鼓楼,南门街,襄王府,成千上万的流寇把襄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千军万马,架起梯子无数,气势汹汹,从四面围攻襄王府城。
在他们看来,固若金汤的襄阳城都被他们攻陷,更不用说一个周长里许的襄王府。
那里面,还有襄阳府衙府库,可是有如山的珍宝,娇嫩的美女,难以估计的财富,足够他们为之疯狂了。
战斗惨烈异常,襄阳城的许多官员和军士都是进了襄王府,这也使得襄王府防卫力量空前增强。谁都知道,以献贼的残忍嗜杀,一旦破墙,他们都是百死莫赎,因此,除了负隅顽抗,他们似乎无从选择。
“兄弟们,大王说了,杀退流贼,每人赏银20两!”
兵备副使张克俭亲自坐镇,以王府卫士和诸宗室卫士为主,逃进王府的官军和民壮为辅,同围攻襄王府的流寇们一起,展开了血战。
“挡不住了! 快逃啊!”
羽箭齐飞,刀砍枪刺,眼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一个战死,一个守墙的官军面色苍白,大声喊叫,向着墙下逃去。
“噗”的一声,官军刚逃出十来步,迎面一把刺刀如毒蛇般迅疾刺入,跟着手持刺刀的汉子狠狠一脚,踹翻逃兵,大踏步上了城墙,身后一队手持火铳的民壮紧紧跟随。
“狗日的,你敢杀老子的兄弟!”
看到来人杀了自己的手下,城墙上的一个军官凶神恶煞,转过头来,就是一刀,直向汉子头上砍去。
汉子刺刀拨开军官的长刀,身旁的两个汉子上前,左右齐上,两把刺刀雪亮,刺翻了军官。
萧墙上的卫士、官军、民壮们都是心惊肉跳。这些手持刺枪的民壮们凶神恶煞,气势汹汹,让人心寒。
“射击!”
汉子一声大喊,跟随上墙的民壮们一起扣动板机,墙上硝烟弥漫,流寇们跌翻一片,刚刚岌岌可危的形势立时稳定了下来。
“看什么,杀贼!”
汉子一声怒喝,墙上的卫士、官军们慌忙连刺带看,又有不少流寇被刺下墙去。
“预备!”
“射击!”
随着一声声的大喊,墙头上火铳声不断,烟气腾腾,尽管不断有火铳兵被射翻,但却不断有人补上,始终形成队列,射击从不间断。
张克俭目瞪口呆。这是那里的民壮,如此凶猛,他们不过区区千人,却悍不畏死,更兼训练有素,竟然阻挡住了襄王府外成千上万流寇的轮番冲击?
第43章 围城
“多谢将军搭救!”
“见过将军!”
襄阳府衙门大堂,刚刚被救出的献营幕僚潘独鏊、徐以显,以及张献忠的妻妾,一起上前见礼。
“好了,大家重聚,又能在一起做一番大事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顾盼自雄。
“将军,如今咱们得了襄阳城,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啊?”
潘独鏊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棉袍,作为张献忠的军中幕僚,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开始问起了将来大计。
徐以显也是满脸兴奋。献营、曹营重新入湖广,杨嗣昌手下的官军精锐损失大半,献营或许不需要再流窜作战,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
“拿下襄阳城,休整一下,然后南上,夺了樊城,攻下南阳府,和李自成一起,先占了河南之地。不知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罗汝才心中不快,面上不动声色。张献忠夺了襄阳城,自大狂傲,独断专行,丝毫不顾他的感受,看来襄阳城之事后,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将军说的是! 河南连年大灾,流民无数,将军正好借机招贤纳士,募兵练兵,再向南攻城略地,如此大事可成。”
徐以显赞赏道。湖广官军势力犹存,再加上相对富裕,募兵不便,去河南,正当其时。
张献忠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城外有爆炸声隐隐传来,张献忠不由得一愣。
“义父,我出去看看!”
张可望抱拳退下,匆匆离去。
“曹操,等一会打下了襄王府,咱们去襄王府坐坐,会一会这些皇亲国戚!”
张献忠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黄虎,听说襄王府里金银财宝多的是,不过,金银我不和你争,里面的美女,我可不会客气。”
罗汝才也是大声说道,一双眼睛里面,精芒一闪而过。
“曹操,你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你身边那么多美女,你撑得住吗?”
张献忠指着罗汝才,摇头大笑不止。
罗汝才性喜奢侈,人尽皆知。落草为寇前,罗汝才家徒四壁,穷的娶不上媳妇。当了曹营首领之后,罗汝才绫罗绸缎,声色犬马,光是身边的美女,就达数十人,个个是如花似玉。
不过,尽管如此,罗汝才慷慨大方,宽厚待人,在各营中很得人心,这也是张献忠对他忌惮颇深的原因。
几人谈笑风生,欢声笑语,显然打下襄阳城,让他们心头很是惬意。
“襄王府还没有攻下来吗?”
不见张可望回来,襄王府那边也是没有回音,张献忠心中隐隐不安。
“报将军,襄王府卫士人多势众,火器很是厉害,弟兄们死伤了上千人,还是没有攻进去。”
军士进来禀报,眼睛不敢看向张献忠。
“小小一个襄王府,死伤了上千人,竟然还没有攻破,要你们何用?”
张献忠脸色铁青,目露凶光,旁边的潘独鳌赶紧上前相劝。
“将军,襄王府经营百年,不亚于襄阳城墙,再围上片刻,应该很快攻克。”
张献忠微微点了点头,厉声喝道:“告诉张文秀和艾能齐,给他们半个时辰,要是再拿不下襄王府,军法从事!”
军士大汗淋漓,慌忙退了出去,出府衙大门前,差点和匆匆进来的张可望撞在一起。
“张将军,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满头大汗?”
罗汝才看张可望神色惊惶,汗流浃背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惊。
“义父,将军,东、西、南三座城门外的吊桥,
都被官军给炸断了!”
张可望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水,急速地说道。
“什么?”
不止是张献忠和罗汝才大吃一惊,就连旁边的潘独鳌、徐以显等人,也都是站了起来。
“义父,不仅如此,城外官军无边无际,少说也有六七千人,已经将城南、城西、城东三面围住!”
张可望的话刚说完,又有军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慌张?”
张献忠心头又是一惊。不会又是什么敌情吧?
“将军,官军从汉水渡江而来,和城内的探子一起,攻破了两座北门,如今正在向城中攻来!”
堂内安静一片,寂然无声,刚才欢声笑语的众人,此刻都是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看清楚了吗,是那里的官军?”
半晌,还是潘独鳌打破了沉默。
“从旗子上看,是河南卫的官军。”
军士战战兢兢地回道。
“河南卫?”
张献忠怔了一下,脸上肌肉扭曲,尖声咆哮了起来。
“河南卫,河南那有什么卫所军? 河南卫又怎么会跑到襄阳城来?”
难怪他如此盛怒和失态,自以为完美无瑕的一次闪电偷袭,谁知道却中了对方的圈套。
幸福和打击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冰火两重天瞬间即至,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将军,如今的河南巡抚王泰,就是以前的河南卫都指挥使。据说此人在河南垦荒赈民,得罪了河南整个缙绅世家,杀人如麻,弄的前任巡抚李仙风黯然离职。”
潘独鳌久在襄阳城牢狱,听狱卒们闲聊,倒是知道王泰一些。
“将军也听人说过,这王泰好像是杨嗣昌一手提拔,杨嗣昌的百万两军饷,就是由此人供给。”
徐以显也是在一旁补充。
张献忠和罗汝才对望片刻,二人的脸上,都是充满了沮丧和惊惧。
“义父,官军已经进城,咱们还是想办法冲出城去,不能再犹豫了!”
眼看众人没有决议,张可望变的急躁起来。
“啪”的一下,张可望脸上挨了一马鞭。他抱着脸,再也不敢吭声。
张献忠抽完张可望,却是慢慢镇定了下来。他一生经历恶战无数,许多次都是九死一生,但却是从未丧失斗志。
这一次对方请君入瓮,他同样是很快恢复了冷静。
“襄王府,恐怕是攻不下了。”
罗汝才脸色阴沉,沉吟道:“如今只有东北震华门可以撤出,黄虎,你得拿个主意。”
张献忠低头不语,转了几圈,忽然停下。
“弄清楚没有,从北门进城的官军,到底有多少?”
他看了看周围,疑惑道:“定国去了那里,怎么不见他回来?”
张献忠话音未落,张定国从衙门外大踏步进来。
“义父,小北门、大北门失守,官军已经控制了整个北城墙,人数在万人左右。他们沿街而来,我军要是再不撤军,恐怕就会陷在城中了!”
张定国上前禀报,言辞急切。
“义父,官军虽然有上万人,我军也有两万之众。难道咱们还怕区区卫所的官军,直接在城中巷战就是!”
张可望恢复了冷静,看张定国提出突围,马上提出了反对。
“可望,你有什么点子?”
张献忠看着张可望,目光炯炯。
“义父,全城放火,驱赶百姓
出城,我军在后,趁着混乱,从小北门突围!”
“这不行,这不是拿百姓做挡箭牌吗?那些个官军,人人心狠手辣,百姓手无寸铁,一旦和官军相遇,只怕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吧。”
张定国大惊失色,立刻提出了反对。要是这样,不知要死多少普通百姓。
“都什么时候了,还妇人之仁!”
张献忠暴怒道:“可望,你去聚集城中百姓,定国,你去放火,先从襄阳府各衙门烧起!”
张定国看了一眼旁边的罗汝才等人,抱拳请令。
“义父,官军来势凶猛,让孩儿带人先去阻击一阵,好为大军争取些时间。放火的事情,让罗将军的部下去做就行!”
张献忠和罗汝才眼睛一对,罗汝才无奈道:“定国说的没错,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曹营吧。”
“定国,可望,凡事小心!”
张献忠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张定国和张可望抱拳退了出去。
罗汝才大声吩咐,麾下将领领命而出,准备放火。
张献忠眉头一皱,高声喊了起来。
“传令全军,准备突围!”
张献忠发完号令,和罗汝才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坐了下来。
“曹操,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逃过一劫?”
“黄虎,事在人为,成事在天,看天意吧。”
张定国带领一队老营兵马,沿着南门街纵马向北,临近鼓楼,对面溃军潮水般涌来,他们人人神情惊恐,里面更是有不少老营的将士。
“王兴国,马武,你们这样子,还是献营的将士吗?”
张定国拽住了一个将领的马缰绳,怒喝了起来。
许多溃兵,身上不是有大小包袱,便是鼓鼓囊囊,这个样子,普通官军都打不赢,更不用说河南卫的这些家伙了。
“太惨了! 兄弟们死的太惨了!”
王兴国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马上还架着一个身穿锦缎,蓬头散发,面色惊恐的年轻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马武也是一样,马身上挂着两个大包袱,沉甸甸,看样子所获颇丰。
张定国暗暗心惊。这二人一定是正在掳掠时遭遇河南卫官军,被直接击溃了。
“白将军呢,他不是驻守震华门吗?他在那里?”
张定国左右打量,没有看见右营白文选的踪迹。
“少将军,震华门还在,白将军带兄弟们正在固守!”
旁边的一个溃兵大声说道。
张定国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惊。围三阙一,官军这是在震华门设了个套啊。
“兄弟们,跟我一起,把官军赶出去!”
张定国大声呐喊,溃兵们也有了主心骨,他们和张定国的部下会在一起,鼓起勇气,向着北街而去。
“兄弟们,下马,准备迎战!”
张定国下了马,大声呐喊,心头忐忑。他可是在城墙上,见识了河南卫官军火器的厉害。一旦交起手来,身后的兄弟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张定国张弓搭箭,他身后的许多流寇都是抽出羽箭,引弓待发。
远处脚步声响起,官军列阵而进,脚步齐整,手中火铳上的刺刀雪亮,他们铁甲贯身,头上铁盔遮护,全身甲片泛着寒光,列阵滚滚而来,犹如钢铁洪流。
张定国和身后一众流寇,人人都是变了颜色。众人都是怀疑,自己的羽箭,究竟能不能射透对方的铁甲?
这些河南卫的官军,他们怎么会人人都披铁甲?
第44章 巷战
官军脚步齐整,踩着步点而来,他们越来越近,流寇们呼吸急促,有些人变了脸色,有些人更是流出汗来。
“兄弟们,城外的吊桥都被炸了,狗日的官军是要赶尽杀绝,咱们兄弟没有了退路。老家相逢勇者胜,就让咱们战死在这襄阳城吧! 拼了!”
张定国大声呐喊,稳定军心。身后的流寇们鼓足勇气,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拼了! 拼了!”
张定国看了看周围,大声呐喊了起来。
“退后,点马尾!”
一众流寇快速后退,上百匹战马排成几排,流寇们纷纷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马尾。
马尾生火,战马疼痛难忍,嘶鸣着向前方冲去,几名点火的流寇躲闪不及,被马匹撞翻,又被后面的马匹踩中身子,一时爬不起来。
“准备冲阵!”
张定国大声呐喊,带领着部下快速跟上。
战马嘶鸣,横冲直撞,迅猛狂飙,随着大军滚滚向前的河南卫军大阵停了下来,许多军士的脸上变了颜色,就连韩未波和徐未朝二人也不例外。
“掷弹兵,准备!”
汪军大声喊了起来,面色阴冷至极。
作为参加过济南之战的老兵,他的心理素质,可不是身后大多数的新兵能比。
第一排的30名掷弹手走了出来,人人拿出了腰间的震天雷,捏碎了蜡封。
“预备,投弹!”
汪军大声呐喊,掷弹兵们一燃了震天雷的导火线,向前几步,纷纷把震天雷扔了出去。
“继续!”
掷弹兵们来不及看投弹的结果,他们只是按照军官的命令,甩出了三轮震天雷,这才停了下来,退回本阵。
“通通”之声不绝于耳,狂奔的马阵之中血肉横飞,战马悲鸣,许多战马被炸的支离破碎,天空中到处都是飞舞的马匹肉块和器官。
“火铳兵,准备!”
眼看着仍有十几匹幸存的战马狂奔而来,第一排的火铳兵端起了手中的火铳,瞄准了前方。
“射击!”
汪军大声呐喊,第一排的火铳兵们,一起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徐进战术!”
军官们的怒喝声中,火铳兵们徐徐上前,火铳声连绵不绝,直奔马阵后面的流寇。
张定国大惊失色。对方的火铳火器如此犀利,马阵竟然动弹不了他们分毫,而冲在最前排的流寇们,已经被火铳打倒一片。
“放箭!”
张定国甩开周围护着他的部下,躲在街道旁的一处角落,指挥着流寇们,进行还击。
身经百战的张定国,看着对方的滚滚铁流,如杀人的木偶一般,悍不畏死,冷血无情,震撼之下,不由得生出几许畏惧来。
这样的嗜杀虎贲,谁又能杀伤、杀退他们?
卫军的火铳,百米可破重甲,而流寇的弓箭手们,最多只能射出七八十米,有效射程大概在五六十米。三四十米的距离,却是双方的生命线。
火铳声不断,卫军们徐徐而进,大阵之中不断有人被射倒,却被后面的火铳兵迅速补上,队列始终保持完整。
排铳迅猛,流寇们一片一片倒下,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满地都是蠕动呻吟的伤者。火铳兵迈过一地狼藉的马阵,又从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上踏过,看似缓慢,却一往无前,坚不可摧。
“藏起来! 藏起来还击!”
眼看着不少老营中的将士一一被打翻在地,眼看着不少熟悉的面孔躺在血泊之中,变得毫无生气,张定国心痛如割,大声喊叫。
他刚刚喊完,只见后营的主将马武被一阵排铳打的浑身血窟窿,摔落于马下,身子抽搐个不停。
而在他身旁几米远的屋檐下,后营副将王兴国躲在角落里,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完全失去了斗志。
“掷弹兵,给我好好招呼他们!”
眼看着行军过程中,不断有火铳兵被流寇从隐蔽处射杀,汪军怒吼了起来。
点燃的震天雷在空中飞舞,落入了街边的屋檐下,以及各处隐蔽角落,硝烟弥漫,流寇们惨叫连连,刚刚组织起来的攻势又给压了下去。
老营将士死伤惨重,那些个普通流寇们,哪里经受得住这样残酷的厮杀,他们一窝蜂地向后逃去,有些人逃跑途中,甚至扔掉了手里的刀枪。
“逃了! 逃了!”
“受不了了!”
流寇们潮水般向后逃去,人人把后背露了出来,任由对方像打靶一样射杀。许多流寇被挤倒被踩,许多人再也爬不起来。
“别管俘虏!继续向前,直插南门,平推过去!”
李固一边射击,一边大声呐喊,上面的军令就是占领整个西半城,把流寇逼向东北角的震华门。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小巷口,密密麻麻都是跪着投降的俘虏,他们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抬起头来。那些个看守他们的卫军,刺刀寒光闪闪,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遭到他们的雷霆一击。
“撤! 不要乱!”
溃军如潮,张定国没有办法,只有被流寇们裹挟着,不由自主向北退去。
尽管他大声怒喝,下达命令让部下有序撤退,但谁又会在乎他的军令。溃兵们只是逃窜,他们慌不择路,只想快点脱离这一片杀戮场。
他们很快逃出了北门大街,来到了鼓楼的什字。他们很快分为三路,一路逃向北门方向,其他两路分别向东门和西门逃去。
汪军率军刚到鼓楼什字,有卫军指着东门街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将军,流寇的骑兵!”
汪军不由得一惊,转过头向东看去,果然,无数的流寇骑兵滚滚向卫军冲来,相距什字已经不足五六十步。
“掷弹兵,投弹!”
“火铳兵,射击!”
几乎一瞬间,汪军下达了军令。
几乎是一瞬间,几十名老兵率先冲出了本阵,他们摸出了腰间的震天雷,点燃了导火索。
河南卫虽然大多数都是新兵,但是最短的训练也有半年以上,随着老兵们扔出手里的震天雷,随着军官们大声呐喊,他们转过头来,立即列阵,开始装填弹药。
率领老营骑兵冲阵的,正是张献忠的义子张文秀和艾能奇。他二人本来在攻打王府,接到张献忠的军令,正要撤军,却遇到刚刚攻入什字的卫军。
骑阵瞬间即至,几乎是老兵们砸出手中震天雷的同时,献营骑士们手中的羽箭也纷纷呼啸而出。双方还未接触,已经是一片人仰马翻,各自倒下将士数人。
徐未朝和周围的火铳兵将士一样,不断扣动板机,不断装填弹药。他看的清楚,前排的韩未波被羽箭射穿了胳膊,被拉了回去。而他身边左侧的柳二虎,则是被射中脖子,血如泉涌,怕是不行了。几支羽箭撞在他的胸甲上,“铛铛”作响,又落在了地上。
徐未朝不为所动,继续射击。左侧
上来的新兵脸色发青,他看徐未朝和周围的火铳兵镇定自若,也是鼓起勇气,接连射击。
阵中的一名火铳兵见旁边的同伴中箭倒地,鲜血迸溅,吓的一声尖叫,扔掉了火铳,转身就跑,没有几步,便被跟上的军官一枪刺翻,发出震天的惨叫。
军官又是几下猛刺,直到逃兵没有了声音,这才站起身来,满身鲜血,脸色狰狞。
“临阵脱逃者,死!”
另外一名新兵战战兢兢,显然被惨烈的交战吓的不轻。军官上前,几鞭子抽的新兵心惊胆战,赶紧静下心来,继续射击。
“弟兄们,射死这些狗日的官军!”
张文秀纵马而上,射翻了对方阵中的一名火铳兵,他刚从箭囊里抽出另外一支羽箭,抬头看去,迎面几颗冒烟的震天雷从空中落了下来,正好散在了他战马的周围。
张文秀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身子贴在了马背上。
“通!通!通!”
距离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张文秀只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身子和战马一起摔落,种种砸在了地上。
“少将军!”
流寇们齐声惊叫,他们不顾一切地催马冲了上来,却被排铳一排排、一片片打落马下。
张文秀浑身鲜血,腹部两个大洞血如泉涌,他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的光彩在一点点消失。
相比于献营骑兵的箭如飞蝗,卫军的震天雷爆炸声不绝,排铳更是密不透风,一阵接着一阵。双方死伤一地之后,卫军火铳越打越狠,献营骑兵的羽箭则是越来越稀疏。
火铳和羽箭的射程,卫军铁甲铁盔,献营部分铁甲,部分轻甲,双方兵器铠甲上的差异,已经决定了这场大战的胜负。
“兄弟们,放箭!”
南门街,看着张文秀被炸翻在地,一动不动,眼看着老营骑兵处于崩溃边缘,张定国大声怒吼了起来。
张定国身旁剩余的数百人,都是他部下的精锐,听到张定国的军令,他们不顾伤亡,快速上前,张弓就射。
谁也没想到逃窜的流寇又冲了回来,猝不及防之下,数十名火铳兵纷纷被射翻在地。汪军勃然大怒,大声呐喊,火铳兵立刻有数百人转向南方,向着张定国等人射击。
张定国部下被射翻一地,攻势立断,还没有等张定国下军令撤退,几个冒烟的震天雷扔了过来,很快就在他周围炸开。
慌乱中,张定国拉过身旁的尸体,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烟尘把张定国方圆数10米完全笼罩。
“少将军死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声,有人开始向后逃去,紧跟着精仪不定的流寇们,纷纷向南逃窜,南门街口很快没有了流寇,只剩下一地的鲜血和尸体。
“吭吭!”
张定国拨开身上的尸体,咳嗽着爬了起来。他双耳嗡嗡响,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叫声。
“不准动!”
还没等张定国回过神来,几柄明晃晃的刺刀指在了他的脖子周围,跟着他的后脑勺重重挨了一下,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什长,这小子射杀了咱们不少兄弟,弄死得了!”
“军中规矩,不得滥杀俘虏。击溃流寇以后,带他去见指挥使大人!”
张定国被捆了起来,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献营骑兵在损失惨重之后,终于不再做尝试,向着城东退去。
第45章 城里城外
襄王府内,一片寂静。
墙头上,如潮的厮杀声退去,流贼们蜂拥向城东北而去,被他们裹挟的百姓哭天喊地,墙头上的众守军看着滚滚的人潮离去,个个都是松了口气。
襄王府,终于保住了! 他们的小命,也终于保住了!
兵备副使张克俭上前,向着手持火铳的民壮首领拱手一拜。
“壮士,老夫多谢了!”
民壮首领看了一眼张克俭,微微拱了拱手,没有说话,脸上也并无多少笑意。
张克俭死里逃生,并不生气,他旁边的卫士却是怒目圆瞪,大声斥喝起来。
“大胆狂徒,在大人面前还不下跪,充什么……”
民壮首领冷冷看了一眼卫士,眼睛里面的杀意和狰狞,让卫士嘴里的话都卡在了脖子里面。
“查过了没有,兄弟们伤亡了多少?”
民壮首领转过头去,向一旁挎着火铳的年轻汉子低声问道。
“回刘指……大哥,弟兄们阵亡了209人,重伤45人,轻伤过百。”
年轻汉子的话,让刘大哥的脸色更加难看。
“刘大哥,看样子,大军已经控制了城内,要不然,王府外的流寇也不会撤走。”
年轻汉子指着城中,恨恨道:“到处都是浓烟,流寇肯定是想放火制造混乱,好逃出城去。”
刘大哥点了点头。他可以看到,许多卫军正在救火,显然是河南各卫的军士。
刘大哥看着城中的烟火,鸡飞狗跳,还有目光所及一地的狼藉,忽然开口。
“高大成,你说,流寇裹挟这么多百姓,却是为何?”
手下一愣,挠挠头道:“流寇一贯如此,每到一处,平城夷镇,一把火烧个干净。百姓一无所有,除了跟他们做贼,还能作甚!”
“不对,不对!”
刘大哥摇了摇头,思虑道:“如今我军追击流寇,流寇不得已退出城去,这种时候,他们裹挟百姓,岂不是添了个累赘?”
“刘指……大哥,我军内外夹击,流寇要想逃命,只有强迫百姓,拿百姓做挡箭牌。这样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旁边另外一个挎着火铳的汉子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刘大哥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琢磨起来。
“传下去,带阵亡的兄弟和伤员离开,和其他兄弟汇合。”
刘大哥低声说道,特意加了一句。
“不要声张,不要让旁人知道咱们的身份!”
这个刘大哥,就是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了。
他带手下潜入城中,凭借粮店、客栈、酒楼等场所的掩护,蛰伏到了后半夜,看到城中火光大作,乱作一团,官军民壮仓皇逃入襄王府,他带着部下紧紧跟随。襄王府有卫士上前阻拦,还被他们打倒了几人。
张文秀、艾能奇等人带兵攻打襄王府,要不是他部下这千人,襄王府早已经被张献忠的部下攻陷了。
他本来想留下伤员和阵亡将士的尸体,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带所有人离开,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命令传了下去,刘朝晖大踏步向前,带着一众“民壮”向襄王府外走去。
“快停下! 快停下!”
一个官员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看来是刚刚得到了消息。
“你有什么事吗?”
刘朝晖停下脚步,目光阴冷,憎恶地看了一眼官员,又要迈步离开。
要不是王泰的军令,他才
不会来保护这些贪官和宗室。当年他叔侄流落他乡,不就是拜这些个贪官污吏所赐吗!
“快停下! 你们都走了,谁来保护襄王,谁来保护王府里的大小官员?”
官员白皙的胖脸上,满是惊慌。
“流寇已经逃往城外了,你还怕什么?”
刘朝晖鄙夷地看了一眼,绕开了官员,继续向前走去。
“本官是襄阳知府王承曾,本官命令你们留下保护王府,违者律法从事!”
官员说完,几个官军气势汹汹上来,拦住了刘朝晖等人的去路。
小小的民壮,也敢和知府大人叫板,实在是胆大妄为,简直是不想活了。
“滚开,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刘朝晖勃然大怒,一双眼睛怒睁了起来。
为保护襄王府,他可是阵亡了将近300兄弟,心情本来就差,还有这些小丑上前挑衅,让他直接暴走。
前排的“民壮”们一起举起火铳,锃亮的刺刀寒光闪闪,几个官军脸色苍白,赶紧躲到一旁。
“你们大胆……”
王承曾满脸通红,说出几个字,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走开。后面的“民壮”们上来,冷目而视,径直撞开了王承曾,扶着受伤的同伴,抬着同伴的尸体,扬长而去。
“现如今,不止有骄兵悍将,就连这些泥腿子,个个也是骄纵跋扈,实在是岂有此理!”
王承曾恼羞成怒,等民壮队伍走远,这才狠狠骂出了一句。
“王大人,要是没有这些民壮兄弟,恐怕这襄王府也守不住吧!”
墙上的守兵当中,有人冷冷说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杀进城里面的,又是那里的官军?”
“是那里的官军不知道,不过和襄阳城的官军比起来,不知强了多少!”
“有什么样的官员,就有什么样的官军! 铁打的襄阳城都能丢掉,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墙上一片冷嘲热讽,下面的襄阳府知府王承曾、兵备副使张克俭等官员,一行人脸色阴沉,各自悻悻离开。
已经走了一批骄兵悍将,要是再惹怒了墙上的,来个作鸟兽散,王府的安危怎么保证? 流寇杀个“回马枪”又咋办?
襄阳城六门之一的震华门,位于襄阳城东北角。明朝开国初年维修襄阳古城时,由于汉水南岸北移,为使北城墙与汉水更靠近,更能加强城墙的防御能力,北城墙向东北扩展,形成一座新城,修建的门即为震华门。
震华门外,河南卫的大阵刀砍斧削,连绵里余。大阵中4个小阵依次排开,每阵两千人,共八千之数,从汉水南岸一直到东门。数百门火炮炮口幽幽,对准了震华门方向。火铳大阵排列整齐,火铳兵们呈线列布阵,铁甲铮然,刺刀雪亮,一片钢铁丛林。
八千之数,却是寂静无声,唯有旗帜随风摆动,烈烈作响。
中军大纛之下,王泰坐于马上,周围顾绛一众将领分布左右。
此刻的王泰,却是有些恍然若失。
张献忠,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悍徒,屡屡死里逃生,越挫越勇,自己设了这么一个大圈套,他不会束手就擒吧?
还有曹操罗汝才,他是不是又会来一出“假降”的戏份,愚弄世人?
这些个历史上的巨寇,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报,大人,流寇纵火焚城,他们裹挟百姓,正在往震华门而来。赵指挥使分一半人救火,一半人尾随流寇而来。”
军士上前禀报,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赵应贵思虑沉稳,有大将之风,可堪重用。
“刘指挥使那边,没有消息吗?”
几个指挥使里面,王泰最不放心的,就是刘朝晖。这小子虽然脑子灵活,但胆大包天,有时候捅的娄子,让王泰也头疼。
“回大人,襄王府安然无恙,想来刘指挥使并无大碍,一会就会出城和大军汇合了。”
王泰松了一口气。若是襄王府失陷,这些藩王宗室有事,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城中交战,流寇死伤五千多人,降者三千有余,此外,还抓了几个流寇的头目,杀了几个!”
军士摆摆手,张文秀和马武几人的尸体被抬了上来,张定国和王兴国五花大绑,也被压了上来。
“大人,这是流寇头目张文秀、马武、刘斌,这捆着的是张定国和王兴国,张定国和张文秀都是张献忠的义子。”
王泰点了点头,温声道:“下去告诉众兄弟,做的好,本官自会论功行赏。”
“狗官,你杀我义军兄弟,我和你誓不两立!”
地上被压跪着的张定国,满脸通红,大声骂了出来。
“你就是李定国吧。父母给的名字不要,偏要跟张献忠姓,你无父无母,数典忘祖,不忠不孝之人,还跟我说什么义字? 你“义”在那儿了?”
“我摒弃父姓,从义父,举义旗,杀贪官污吏,救百姓于水火,此为大义。反观你助纣为虐、残害百姓,屠杀我义军兄弟,你才是蛇蝎心肠,猪狗不如!”
李定国虽被捆绑,但仍然是不肯屈服,强硬反击。
王泰微微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年轻流寇历史上的伟大,这李定国早已经被他痛下杀手,尸体一具了。
人生的命运,有时候真就是这么奇幻。
“你开垦过几亩土地,救过几个百姓,你以“义军”自居,真是恬不知耻,可笑至极!”
王泰没有说话,旁边的顾绛却忍不住,大声怒喝了出来。
“每到一处,大肆杀戮,平城焚镇,裹挟百姓,所过残破,百姓流离失所,你算什么义军,谁给你的勇气,敢如此自封?”
李定国脸色更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就是你眼前的狗官,河南垦荒二十余万顷,赈民数十万,活民近百万,人称“王大善人”。河南卫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赈民抚民。反观你的义父张献忠,人称黄虎,如狼似虎,何其凶残! 朝廷屡次招抚,降而复叛,死性不改,背信弃义,天下不宁,黎民受苦,你还有脸说什么“义”字,简直是可笑至极!”
顾绛义正言辞,不但李定国哑口无言,一句“狗官”,让王泰也是微微苦笑。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个顾绛,和历史上的一样,还是如此性烈如火,慷慨激昂。
“大人,一刀杀了这狗贼算了,跟他废什么话!”
杨震在一旁急不可耐,就要上前动手。
这流寇如此嚣张,竟敢当面辱骂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放他一条生路吧。”
王泰微微一笑。历史上大名鼎鼎、试图力挽天倾的悲情英雄李定国,他自然不会痛下杀手。
“先把他压到一旁,等一会……”
王泰话还没有说完,杨震指着襄阳城门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流寇出城了!”
王泰心中一颤,抬头看去,只见千军万马,乱糟糟一团,鱼贯而出了震华门。
第46章 生机?
穷途末路?
心惊肉跳的流寇、鬼哭狼嚎被挟持的百姓、惶恐不安的众将,万军从中,张献忠阴沉着脸,缓缓打马向前。
这个时候,神情恍惚的他,心头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穷途末路?
眼看着平日里处变不惊,看惯成败得失的曹操罗汝才,此刻也是脸色阴沉,不知何时,锦衣之外,套上了甲胄,可见内心的惊惶。
众人戚戚之时,张献忠心头的斗志猛然被点燃。
该死球朝上,不死万万年!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我命由我不由天!
多少次九死一生都闯过来了,何况眼前的小风小浪! 再说了,他手中还有这些裹挟的百姓,又有何惧?
“义父,张定国、王兴国被俘,张文秀、马武阵亡,两营共伤亡了五千余人,老营骑兵折损过半,只剩下800余人。”
张可望上前低声禀报。城中伤亡数字,很快就能统计,至于被俘的,他并没有向张献忠禀报。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击张献忠,以免影响他的心情。
“还剩下多少将士?”
“老营精骑800余人,其他步卒不到六千。”
张献忠和罗汝才对望一眼,都是心痛如割。仅仅两个时辰,他二人的两万大军,只剩下了6000多人。尤其是他们的老营骑兵,折损过半,可谓是伤亡惨重。
“两位将军,切不可悲观失望,没了斗志啊!”
潘独鳌看张献忠和罗汝才二人状态不佳,赶紧打马上前,在一旁低声劝道。
张献忠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愧色。
“先生,说来惭愧,原本以为咱们能奇袭襄阳城,破了襄王府,杀了这些宗室皇亲,杨嗣昌失藩之罪,必是死罪难逃。谁知道一无所获,损兵折将不说,还落得个如此局面。”
他转过头,对面色难看的罗汝才抱了抱拳。
“曹操,这几日多有得罪,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崇祯的圣旨,唯有我黄虎罪不可赦,你现在就去投降,没准能东山再起。”
此时的张献忠,又露出了他宽宏大量,礼下于人的一面。不过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诚恳。
“黄虎,事到如今,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了。还是想办法,看能不能闯出去吧。”
罗汝才苦笑一声。他和张献忠降而复叛,做下了天大的祸事,即便大明朝廷能饶了他,那些个文臣武将能放过他们吗?
别的不说,就是皇帝的宠臣杨嗣昌,被他们戏耍、玩弄了个够,落到杨嗣昌的手里,还不被挫骨扬灰?
“如此精密的一个计划,怎么会被官军知晓,还布下了埋伏? 难道说,咱们军中真有奸细?”
张可望看着罗汝才周围惊惶不安,面色各异的将领们,心头狐疑,也有些心灰意冷。
几年来,各营一路征战,叛徒层出不穷,已是平常。这一次奇袭襄阳城,如此周密的安排,却中了埋伏,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少将军,你这话就大错特错了!”
罗汝才心中不快,当即发作了出来。
“奇袭襄阳城是咱们几日前临时决定,即便是有奸细,时间上也来不及。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对方似乎是早有预谋。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张可望脸上一红,怪眼一翻,就要发作,却被潘独鳌阻止。
“曹操说的没错! 究竟如何,出城自知分晓。将军,你说是与不是?”
张献忠也是哈哈一笑,强打精神,恢复了几
分神采。
“军师高见! 咱们这就出城,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张献忠一声令下,献营、曹营众军加快脚步,出了护城河,在河南卫军大阵前列起阵来。
王泰拿起千里镜向前看去,只见一众凶神恶煞的流寇骑士簇拥下,两个三十多岁的披甲汉子簇拥其中,一白皙温和,一黄瘦彪悍,心头不由得一颤。
张献忠,罗汝才,终于一睹真容了。
想起历史上这二人,再加上个李自成,风起云涌,弄的天下大乱,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以至于剃发易服、文明沦丧,王泰心头的恶气飙升。
血崩来临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今天,他绝不会放过……
恶胆还没有形成,眼光扫到流寇大阵那些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的百姓身上,王泰的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大人,张献忠裹挟百姓,想必是拿来要挟大人,放他离开了。”
顾绛冷冷的一句话,让王泰的脸色更加阴沉,其他人也都是变了脸色。
众人忐忑不安,目光一起看向了王泰。
一马从张献忠阵中奔出,缓缓而来,到了卫军大阵前停下。马上骑士身背小旗,面色平静,抱拳行礼。
“在下是张将军派来的使者,有话对你军主帅。请问那一位是军中主帅,可否一见?”
王泰缓缓打马而出,在骑士对面停下,杨震大声道:“听清楚了,这是我军主帅、河南巡抚王泰王大人。你有什么话,可对他说!”
“你是河南巡抚王大人?”
献营使者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的一省巡抚,竟然是如此年轻。
“本官就是王泰,你有什么话说吗?”
王泰朗声说道,中气十足。
“在下见过大人!”
使者收起内心的惊诧,抱拳道:
“王大人,张将军说了,还请你看在都是陕西同乡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作为回报,他有纹银10万两相送。另外,张将军还会遣返襄阳城的这数千百姓,不会拉他们入伍从军。”
果然,张献忠是要拿这些百姓作文章。
“要不要脸,拿百姓做挡箭牌,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真是无耻至极!”
“不放你们,你们就要对百姓大开杀戒了吧!”
“卑鄙无耻,连脸都不要了!”
众将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纷纷怒骂起来。
“够了! 如何取舍,本官自有定夺!”
王泰头也不回,一声怒喝,众将纷纷噤声,各自看着王泰,看他如何抉择。
若是王泰痛下杀手,置这上千城中百姓的安危不顾,他又如何面对众将士,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可是王泰如果放张献忠走,又如何面对君王? 要知道,他的河南巡抚的宝座,还没有坐稳!
他还需要张献忠和李自成的投名状,来戴稳他的乌纱帽。
顾绛一声叹息,王泰犹豫不决,看来,张献忠又要逃过一劫了。
王泰心头千万个念头闪过。投鼠忌器,张献忠的为人如何,他再也清楚不过。自己强攻,他一定会对百姓痛下杀手,到时候肯定是血流成河。
“王大人,救救我们吧!”
“王大人,救命啊!”
“王大人,你不能不管我们呀!”
张献忠大阵中,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忽然响起,裹挟的百姓们纷纷磕头碰脑,痛哭流涕,显然是流寇在威吓和抽打他们。
王泰
心中恼怒异常,明知道是张献忠故意为之,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王泰犹豫片刻,忽然对使者道:
“尊使,我有一事,你若不肯答应,咱们的何谈就免了。”
使者一怔,点头道:“大人请说。”
王泰面色平静,朗声道:“张献忠获罪于天子,罪在不赦,本官也不打算招降他。听闻曹操罗汝才是个英雄,本官想招安于他,麻烦你回去,让他和本官说几句话。”
使者满脸苦笑,摇头道:“大人,这……”
王泰脸色一板,对一旁的杨震道:
“杨震,你去通报罗汝才,告诉他,本官要招安于他,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杨震就要上前,使者赶紧笑道:“大人放心,在下这就去通禀。”
使者打马离去,杨震看着使者的背影,低声道:“大人,你真的要招降罗汝才吗?”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清楚。拭目以待吧。”
王泰似笑非笑。明末历史上,这罗汝才是个润滑剂,善于调和“义军”们的关系,能招降,自然是最好,不能招降,也没有什么损失。
果然,没有片刻,罗汝才和使者一起打马而来,到了王泰不远处停下。
“王大人,你错爱了! 在下惶恐之至!”
罗汝才抱拳行礼,苦笑着说道:“大人兵强马壮,军威之盛,比之卢象升、孙传庭,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人手下精兵强将,又怎会缺罗某一个乡野村夫。大人看着同乡的份上,放罗某一条生路,罗某日后,绝不与大人为敌!”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罗兄弟,想邀你共谋大事,看来是不能了。本官随时欢迎罗兄弟前来,本官的巡抚衙门大门,也随时为罗兄弟打开。”
“大人,多谢你错爱!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保重!”
罗汝才马上抱拳行礼,调转马头,回了本阵。
王泰冷冷看了一眼张献忠的大阵,叫过杨震,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调转马头,回了本阵。
“回去告诉张献忠,留下百姓,王大人放他离开!”
杨震梗着脖子上来,一脸的不情愿。
使者眉开眼笑,连声道:“那是自然。请转告大人,每五里,我军会放300人,官军可派一队人跟随,我军会信守承诺,不会让大人为难。”
杨震看向王泰,见他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显然是已经同意。
“多谢大人!”
使者松了一口气,打马向回而去。
“大人!”
“大人,不能放张献忠离开啊!”
“大人,不能放虎归山啊!”
众将上前苦谏,王泰摆了摆手,不为所动。
“好一个投鼠忌器! 好一个张献忠! 好一个义军!”
顾绛脸色阴沉,大声说了出来。
李定国心头羞愧,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不再看一眼外面的情形。
“传告全军,向东退后百步,让出通道来!”
顾绛看了一眼神情黯然的众将,大声下了军令。
看到对面的河南卫军依次向后退去,有条不紊,千军万马,整齐划一,犹如一人,张献忠惊诧之余,长出了一口气。
“命令全军,沿着城东,快速向南!”
先去岘山,然后去英、霍山区,那里是革左五营的活动区域,只要和他们合在一起,献营的恢复,只在旦夕之间。
这河南卫军如此凶猛,看来重进河南,得另当别论了。
第47章 绝望
流寇们裹挟着百姓们,百姓在外,流寇在内,沿着东护城河匆匆向南而行,人人心中充满了侥幸。
张献忠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王泰还是年轻,算不上心硬如铁,又或是爱惜羽毛,不愿意落个千载骂名。
罗汝才看了一眼对方刀砍斧削的大阵,心头突突直跳,赶紧转过头来,催马前行。他心里有些遗憾,若是投靠这个王泰,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
流寇大阵滚滚向前,很快已经走到了东城门口,眼看着就要脱离卫军大阵。
上万大军,不少人都低下头来,心中失望至极。大军处心积虑,风餐露宿,准备了这么久,还是让张献忠给逃脱了。
襄阳城东城墙上,看着王泰妥协,流寇滚滚向前,刘朝晖的眼睛里面,就要冒出火来。
让张献忠这样逃脱,旁人可以接受,他却不能。
“看样子,张献忠又要逃脱了呀!”
赵应贵看了一眼眼神狰狞,紧盯着城下的刘朝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可怜了那么多被烧死的百姓!”
“大人的巡抚宝座,恐怕是要坐到头了。”
郑二心知肚明,也顺着自己上官的话,叹息道。
“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大人的位子,会坐的安安稳稳!”
刘朝晖抬起头来,满脸冰霜。
“赵应贵,把你的火炮留下,该干什么快去,不要呆在这里碍事!”
赵应贵和郑二对望了一眼,赵应贵点点头,郑二摆了摆手,汝宁卫的炮手纷纷离开城墙。赵应贵和郑二也是跟着离开,也不留下一句话。
“大人,真的要这样做吗?”
杨当国看刘朝晖下了军令,炮手们纷纷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当国,遵守军令!”
刘朝晖头也不回,冷冷地回道。
“刘指挥使,可是大人有令,要放张献忠……”
“大人的军令,我没有听到!”
刘朝晖断然打断了杨当国的话语,他指了指杨当国,又指了指自己。
“你和我不是河南卫军,你我都是民壮,你懂了吗?”
杨当国还在犹豫,刘朝晖又低声说了一句。
“有时候,有些事情大人不能做,咱们就要替大人做。你不要忘了,大人的巡抚宝座,可是还没有坐稳。”
杨当国心头一惊,立即抱拳道:“全凭大人吩咐!”
他也心里明白,军中将士都是不愿意放虎归山,不然赵应贵和郑二也不会留下火炮,任由刘朝晖操纵。
他们和王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泰前程堪忧,关系着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可不会任由张献忠摆布。
刘朝晖点点头,沉声道:“让兄弟们准备,对准了张献忠,听我口令就是!”
今天,他一定要来个石破天惊,让王泰的巡抚位子坐稳,也让王泰和河南卫名扬天下。
“大人,就这样让张献忠逃了,你回去怎么向皇帝交待?”
看到流寇从面前经过,顾绛暗道可惜。
“无所谓,大不了不当这个巡抚。”
王泰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百姓,叹了一口气。
“要我看着这些百姓惨死,我还是做不到啊!”
“大人,你做的对! 经此一战,张献忠、罗汝才元气大伤,要想恢复,恐怕要花些时日。”
顾绛幽幽道:“民生多艰,百姓本就困苦,何必再遭这些罪! 回头在报纸上好好的宣传一下,让世
人知道流寇是何面目,也让大人之爱惜百姓之名,传于天下。”
王泰苦笑一声,没有吭声。崇祯恨张献忠入骨,自己放走了张献忠,只怕崇祯那里很难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些做,到底是对是错?
他看了看周围,疑惑不解。
“流寇都退出了城外,刘朝晖和赵应贵在做什么,怎么看不到他们出来?”
顾绛看了看周围,确实没有刘朝晖二人的身影,刘朝晖南阳卫的部下,也不见一人。
“刘指挥使或许和赵指挥使在城中救火,或是清理街道也不一定。大人,我这就派人去看看。”
王泰点点头,刚用继续说话,突然,一阵炮声响起,让他吃了一惊。
他听的清楚,那是河南卫的炮声,只有河南卫的火炮,才会如此凄厉,如此咆哮。
东城墙上硝烟弥漫,几十颗炮弹划着弧线,纷纷落入了射入了向南而行的流寇人群之中,引起一片腥风血雨,也带来一阵鬼哭狼嚎。
猝不及防,流寇人群之中一片骚乱,人人惊惶不安。城墙上的火炮不断打下,或是实心铁球,或是霰弹,连绵不断。人群密集,流寇们无法躲避,铁丸铁球飞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整个流寇大阵都乱了起来。
“狗日的官军,说话跟放屁一样!”
张献忠怒声喝道:“弟兄们,冲出去! 和狗日的官军拼了!”
罗汝才心底沮丧,也不吭气,打着战马向前。
“把百姓都杀了!”
张可望大声呐喊,却无人响应,众人只是拼命向南逃窜,就连张可望也被裹挟着,向前而去。
其他精骑聚集在张献忠、罗汝才周围,纷纷打马,向着南面冲去。
官军忽然翻脸,流寇们那里还顾得上百姓,他们撒腿向南跑去,而被裹挟的百姓,则是纷纷向东,向着卫军大阵而去,整个城外乱成了一团。
“是谁在放炮?”
王泰心惊不已,他已经下了军令,让众军给张献忠让路,谁知道城墙上竟然有人公然开炮。
“大人,看样子是城中的民壮。不过,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官军见流寇拼命向南,已经顾不上百姓,着急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干他狗日的!”
黄泥落到裤裆里,谁能分的清楚,这个时候,只有开战了。
这些个骄兵悍将,躲在城中不出来,原来是憋着一肚子的坏!
这个时候,王泰反而轻松了起来。什么百姓,什么官声,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只管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地和流寇开战就是了。
“准备!”
“开炮!”
军令下达,炮手们装填弹药,纷纷开炮。片刻间,护城河边,三里左右的距离,宽约百米,那些拼命向前的流寇们,尽是被白色的烟雾所笼罩。炮弹肆意飞舞,毫不留情,那些拼命逃窜逃避炮击的流寇们,一片片、一堆堆栽倒,满地的尸体和伤者,鲜血很快就涂红了护城河边的枯草。
对于刚才还心存侥幸的流寇们来说,官军的言而无信实在是过于残酷。一张一弛,让他们中的许多人丧失了斗志,只想快点离开,以至于战斗突然打响,他们阻止不起有效的反击,只想逃离。。
“狗日的王泰,不讲道义!”
张献忠怒气渐渐消失,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悲伤。他大声呐喊,却已经无法控制四散奔逃的溃兵,他也看的清楚,他的义子艾能齐,被一颗铁球砸的胸部凹陷,载于马下,不
知所踪。
他的猛将白文选带着一部分老营,和卫军的骑兵激烈碰撞,对方铠甲精良,马具完备,横冲直撞,老营骑兵一个个被撞翻地下,恍恍惚惚间,白文选也从马上摔下,再也没有起来。
惊惶万状的大阵之中,他的军师徐以显和潘独鳌纷纷落马,无数溃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不知是死是活。
他身边的罗汝才,已被冲散跌落马下,死伤未知。他身旁的老营精骑,那些百战老兵,人越来越少,他们脸色煞白,看似失去了斗志。
他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他的妻妾女儿跌落在护城河边的枯草地上,满脸惊慌,一群卫军手持火铳,在旁虎视眈眈。
张献忠反而心头轻松了一些。这王泰似乎不是嗜杀之人,从其麾下城内救火,城外放他离开便可以看出,或许他的妻儿不会受到牵连。
“这王泰的火炮,怎么一直打不完? ”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忽然浮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疑问。
“义父,小心!”
张献忠恍恍惚惚间,旁边的张可望大声叫了起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坐下的乌骓马悲鸣着轰然倒下,把张献忠从马上抛了出去。紧接着,几匹骏马从张献忠的身上踩过,剧痛传来,他的小腿骨似乎被踩断。
张可望大惊失色,他纵马上前,想要把张献忠抢回来,一阵惊心动魄的火铳声响起,张可望被打的浑身摆动,身上血雾狂飙,身子伏在了战马上,终于栽落马下。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无数的官军排列整齐,不断上前,手里的火铳射击不断……
“刺!”
不知何时,双方已经是短兵相接,随着卫军军官们的大声呐喊,卫军不可遏制,队列整齐,如墙而进,似是滚滚的钢铁洪流。
“通!通!”
震天雷的爆炸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那些个奔腾向前的流寇铁骑,一个个被炸翻在地,战马嘶鸣,伤者在惨叫,恍然人间地狱。
“杀!”
刘一衡打马向前,凭借着马具和身上的铠甲,横冲直撞,无数惊慌失措的流寇被他们的铁骑撞翻,无数流寇被他们砍翻在地。
张献忠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几把刺刀对准了他。
“来呀,杀了老子,老子就是张献忠!”
张献忠放声大笑,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如此血腥的战斗,不如说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更为合适。那些个无坚不摧的战士们,被官军疯狂杀戮,犹如杀鸡宰羊一般,让他心寒。
一名卫军上前,一枪托打的张献忠口鼻喷血,几乎昏厥。
“狗日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绑起来,向大人轻功!”
看着眼前五花大绑、捆的跟粽子一样的张献忠,王泰挥了挥手。
“解开吧。”
张献忠看着王泰,瘫倒在地,眼睛毫无光彩,犹如木偶一般。
“张献忠,你也知道,一旦进了京师,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尽吧。”
“咣当”一声,一柄钢刀扔到了张献忠面前。
“王泰,你好狠!”
张献忠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笑中带泪,拿起了钢刀。
“王侯将相,终为粪土。我不甘呀!”
钢刀狠狠从脖子上划过,鲜血喷薄而出,钢刀“当啷”落地,四周竟无声息。
王泰心中,微微有一丝失落。张献忠,罗汝才们的逝去,代表着他们那个时代的终结。而更残酷、更神奇的历史篇章,才正式开始。
第48章 悲喜
“拜见督师!”
襄阳巡抚衙门大堂,文官武将,一起向进来的杨嗣昌肃拜行礼。
杨嗣昌由其子杨山松搀扶,后面跟着一文一武,一路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丝毫不理堂中众人,目光锁在左侧第二位的王泰身上。
他快速上前几步,向王泰伸出手去,王泰赶紧迎上一步,和杨嗣昌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仅仅一年多不见,杨嗣昌满头白发,容颜憔悴,笔直的身子已经是弯腰驼背,苍老憔悴,老态龙钟。
“督师,你可是憔悴多了!”
王泰心中难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杨嗣昌刚刚年过半百,正值壮年,却是如此苍老,难道真的如历史上所说,已经是重病缠身,甚至是病入膏肓?
“处之,多亏你了!”
杨嗣昌眼神真挚,目光中都是欣慰。
“王泰,父亲听闻你带兵入了襄阳,杀了献贼,一路快马加鞭,三日就到。”
杨嗣昌的长子杨山松,在一旁轻声说道。
“督师,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河南的战事,就交给下官吧!”
王泰看杨嗣昌面如金纸,眼中都是血丝,心中难受。
杨嗣昌拍了拍王泰的手,百感交集,转身上了正座坐下。
“王大人,你立下大功,本官也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轻功。”
杨嗣昌后面的清瘦文官走上前来,向王泰拱手行了一礼。
“处之,这是军中的监军万元吉万大人,你们认识一下。”
杨嗣昌坐下,喝了点水,似乎恢复了些元气。
“王泰见过万大人!”
王泰赶紧还礼。这万元吉历史上有些名气,抗清失败后,投水自尽,也是位志士。
“王大人,客气。你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在下可是欣赏的很!”
万元吉哈哈一笑,低声道:
“王大人,等到剿灭流寇,天下靖平,咱们围炉夜话,青梅煮酒如何?”
王泰赶紧回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大人忠心为国,下官佩服之至。若能国泰民安,在下扫榻以待!”
王泰说完,二人都是哈哈一笑。
后面一中年魁梧武将上来,头戴红顶缨铁盔,身荷人字甲云肩,里穿红袄,外罩号衣,雄壮异常,他眼眶微红,向王泰抱拳行礼。
“下官猛如虎,见过王大人!”
“王大人,猛如虎是军中总统,开县和献贼一战,军中副总统刘士杰、游击郭开、猛将军的子侄全都阵亡。”
万元吉收起了笑容,向王泰解释。
“猛将军,节哀顺变!”
王泰肃然起敬,赶紧回礼。
猛如虎与虎大威都是蒙古人,二人从塞外过来归附大明,延绥巡抚给二人改名时称曰“猛虎二将”。历史上,猛如虎驻军南阳,被李自成团团包围。崇祯十四年,南阳城破,猛如虎力战殉国。
“王大人日后若有所托,下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猛如虎郑重其事,王泰拍了拍猛如虎的臂膀,也是满脸严肃。
“将军,好说!好说!”
郧襄兵备副使张克俭和襄阳知府王承曾上来,向着杨嗣昌,一起肃拜。
“阁……部,献贼破城,都是我等不察,还望阁部恕罪!”
“望……阁部……恕罪!”
看到二人,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督师,献贼狡诈多端,又得了官军的军符和文书。襄阳之陷,事出有因,督师身
子要紧,要不还是斟酌一下?”
王泰不想杨嗣昌动气伤身,赶紧上前劝道。
杨嗣昌看了看王泰,又扫了一眼王承曾和张克俭,轻轻点了点头。
“要不是王大人带兵灭了献贼,你二人恐怕已经人头落地。给圣上的奏折,我会斟酌。不过,襄阳城失陷,你二人罪责难逃,还是上奏朝廷,告老还乡吧!”
失藩之罪,不要说王承曾和张克俭,就是他杨嗣昌,恐怕也要获罪于身。虽然有王泰力挽狂澜,但襄阳城的守城官员,不可能独善其身。
“多谢阁部,多谢王大人!”
“多谢阁部一片苦心。多谢王大人!”
王承曾和张克俭对望了一眼,各自擦了擦汗水,肃拜退下。
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一众官员分开坐下,王泰上首的湖广巡抚宋一鹤也是向王泰拱手,恭维了起来。
“王大人立此大功,剿灭献贼,保襄阳城免遭涂炭,保襄阳百姓平安,名震华夏,天下震动,在下感激不尽!”
王泰微笑回道:“宋大人巡抚湖广,驯化牧民,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也是佩服,佩服!”
他带兵进襄阳,见百业发达,百姓并不像河南如此困苦,可见这位巡抚还是勤政,是以印象不错。
宋一鹤是杨嗣昌一手提拔,为忌讳杨嗣昌父亲杨鹤的名讳,其向杨嗣昌呈公文时署名往往为宋一鸟,为许多后人不齿。
王泰却觉得可以理解。杨嗣昌是宋一鹤的恩主,宋一鹤此举有投桃报李之意,况且这宋一鹤官声不错,并不是欺上瞒下之辈。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1645年)正月,李自成攻克承天府,宋一鹤“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死”,忠贞不渝,大节不亏。
难道非要像那些所谓的清流一般,迂腐固执,置国家大事于个人意气之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公于私,于国于家何益?
“王大人,谬赞了,谬赞!”
宋一鹤见王泰彬彬有礼,不同于一般武将,心中也是暗暗诧异。原以为河南卫军骁勇善战,这王泰必然是个莽夫,今日一见,知书达理,却是位谦谦君子。
杨嗣昌轻轻咳嗽了几声,众人一起肃然不语,堂上寂然无声。
“处之,献贼真的被你擒杀?”
杨嗣昌看着王泰,语气急促,迫不及待。
这张献忠就像一个恶魔,又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自然要先见群僚,然后再查战果。
如此问,也是想确认一下。对于王泰,他还是相信的。
“督师,不但献贼被杀,曹贼也未能走脱。更有献贼和曹贼下一般寇首,老营精骑,皆已伏法。”
王泰施了一礼,肃拜道:
“督师,要不要去堂外一观?”
杨嗣昌急不可耐,重重点了点头。
“处之,扶我去堂外!”
王泰赶紧上前,扶住了杨嗣昌,同时向着大堂外面,大声喊了起来。
“把献贼、曹贼,还有相干流寇匪首的尸体都抬上来!”
堂中之人,看到王泰和杨山松扶着杨嗣昌,都是羡慕嫉妒恨。
谁都知道,杨嗣昌是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王泰和杨嗣昌形同父子,又立下如此大功,官路亨通,是不可避免了。
众人到了大堂外,很快,军士们抬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外面抬了进来,在大堂外一排排放下。
“督师请看。各位同僚请看!”
王泰向杨嗣昌和一众官员
将领介绍了起来。
“这是张献忠,这是曹操罗汝才,这几个分别是张献忠的义子张可望、张文秀、艾能齐,这是张献忠手下的匪首白文选、马武,这是罗汝才手下的匪首……”
杨嗣昌在儿子和王泰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一个个尸体仔细打量,最后在张献忠血肉模糊的尸体前看了片刻,眼含热泪,恨声道:
“献贼,你也有今日! 你也有今日!”
杨嗣昌说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杨山松和王泰赶紧抚摸和轻拍杨嗣昌的背部,让他平息下来。
杨嗣昌剧烈咳嗽完,不由自主,地上梅花点点,众人都是惊诧,王泰也是惊骇。
杨嗣昌心中悲伤。虽然张献忠已死,但他恐怕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
“献贼啊!献贼!”
猛如虎也是满脸泪水,儿子和侄子因此贼而丧命,如今终于大仇得报,但死的人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其他官员看着张献忠和罗汝才等巨寇的尸体,人人都是面色激愤,有人长吁短叹,有人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崇祯八年,张献忠攻破中都凤阳,掘高皇帝朱元璋之皇陵,砍光皇陵数十万株松柏。
崇祯十二年,张献忠降而复叛,中原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崇祯十四年二月,张献忠奇袭襄阳,差点做下逆天大案,幸亏王泰率兵来援,否则……
临出京时,皇帝亲自践行,言张献忠挖掘皇陵,罪不可赦。武将跋扈,文官百无一用,以至于张献忠差点破了襄王府,焚了襄阳城。
“督师,国事艰难,内忧外患,你要保重身体啊!”
王泰看杨嗣昌脸色煞白,整个人萎缩憔悴,心惊肉跳之余,赶紧在一旁劝道。
“督师,只要安心修养,不要操劳,身体自然会安然无恙。督师不可操劳动气,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下官这些人去做吧。”
杨嗣昌这样的身体,实在是令人担忧。
杨嗣昌凄然一笑。不过,他看得出来,王泰对他的关心发自肺腑,这也让他很是感动。
“督师,献贼、曹贼部的贼众,已经被诛杀殆尽,督师可以放心了!”
宋一鹤上来,轻声说道。
“鹤峰,快快带路,老夫要一睹这胜景!”
杨嗣昌情急之下,连宋一鹤的字也喊了出来,完全忘记了避讳自己的父亲之名。
王泰暗暗摇头。杨嗣昌有时候过于睚眦必报,其性烈如火,负气用事,也可见一斑。
东城护城河边,遍地都是尸体,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更有许多残肢断体,肠子内脏等人体器官到处都是,地上血迹斑斑,可见厮杀的惨烈。
“处之,厮杀的惨烈吗?”
杨嗣昌一边看着眼前的战场,一边问道。
“大人放心,总计只死伤了不到两千将士。城外一战,还不到千人。”
王泰的话,让杨嗣昌猛然停了一下。他看了看王泰,眼中的惊诧变为欣赏,轻轻点了点头。
“处之,你很好。没有让老夫失望。”
“处之,你领兵有方,部下勇猛精进,但是缺马。此次缴获的战马和铠甲,就归你河南卫军了。”
王泰喜出望外,赶紧肃拜了一下。
“下官多谢督师了!”
他正在打算怎么向杨嗣昌禀报缴获,兵器和其它金银之类,包括铠甲,他倒不在乎。关键是这战马,确实是难得。
缴获的战马足有上千匹,划到河南卫军,王泰所部的机动能力将大大增加。
第49章 临别
“督师,那些个俘虏,怎么处置?”
王泰看着杨嗣昌,小心翼翼提出了问题。
“这还用问,全部……”
杨嗣昌本来想就地正法,看到王泰,犹豫了一下。
“处之,以你看,这些俘虏该如何处置?”
张献忠和罗汝才授首,其部下老营精骑死伤殆尽,剩下这些虾兵蟹将,就由王泰处置吧。
毕竟,这一战是王泰所打,总不能不有功必赏,只有过必罚吧。何况王泰还是自己一手提拔。
“督师,献贼、曹贼的老营和精骑,已经被诛杀殆尽,其余的贼众,下官已经让部下甄别过,穷凶极恶者也已经就地正法。”
王泰额头冒汗,生怕杨嗣昌盛怒之下,把这几千俘虏都给杀了。
一番大战之下,张献忠部和罗汝才部死伤上万,再加上甄别斩杀,剩下的六七千人,也不是个小数目。大局已定,杀了他们于事无补,留下他们,总能有些用处。
“剩下的俘虏,大多数都是被裹挟的百姓。下官想,河南开荒挖矿,缺的是劳力,让他们戴罪立功,经过劳动改造,重新做人,不失为一种选择。”
“戴罪立功、劳动改造?”
杨嗣昌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轻声笑了起来。
几千青壮劳力,确实是数目可观。无偿使用,比起几千具冰冷的尸体,确实划算的多。
更不用说,一味血腥杀戮,即便是以后想招安,恐怕也不太容易。
甄别筛选,只除首恶大恶,雷厉风行,确实不错。朝廷一直以来,都是招安一刀切,大小恶活跃,甚至可以聚旧众领兵,不是给他们降而复叛的机会吗?
眼前的张献忠和罗汝才,不就是活生生聚众而降、降而复叛的例子吗!
这个王泰,总有惊人之举,却能结合实际,举一反三,让他也是老怀宽慰。
献贼虽除,闯贼又起,将来河南的战事,恐怕依靠的只能是王泰,而不是让他寒心,几乎让他身败名裂的左良玉、贺人龙之辈了。
一想起河南的局势,杨嗣昌的心里,不由得又紧揪了起来。
万一洛阳和开封有失,即便襄阳无虞,也会是鸡飞蛋打,白忙活一场。
回到城内衙署,杨嗣昌满脸倦容,他摆了摆手,杨山松上前开口。
“王大人,宋大人,你们二位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其他官员一起告退,猛如虎离开时,又向王泰肃拜行礼,王泰赶紧劝慰,猛如虎这才告辞离去。
“王大人,你杀了献贼,了了猛如虎心头大恨。他对你是感激涕零啊!”
宋一鹤轻声笑道,目光却是转向了杨嗣昌。
“处之,宋大人说的没错。若是没有你,恐怕我……”
杨嗣昌声音颤抖,轻轻咳嗽,没有说下去。
“大人,你还是叫我王泰舒服些。处之听起来,实在是太见外了。”
等杨嗣昌平息了下来,王泰才笑着说道。
“襄阳城一战,处……王泰你是奇功一件。否则,光是襄王府被攻破,光是这失藩一事,老夫就是罪责难逃。”
历史上,杨嗣昌也是因为张献忠破了襄阳城,杀了藩王,以至于病情加剧而死。现在看来,杨嗣昌在追赶张献忠去四川途中,已经病重。
张献忠已死,也不知道,这一次,杨嗣昌能不能撑的下去?
宋一鹤点头道:“督师所言甚是。下官想起来也是后怕
。若是没有王大人发兵,献贼破了襄阳城,天下真是要大乱了!”
襄阳城中,不仅有藩王宗室,还是剿匪大军的大本营,铠甲、马匹、饷银、辎重粮草都在这里,要是让张献忠得了,岂不是如虎添翼,更难对付。
“左良玉、贺人龙这些骄兵悍将,跋扈恣睢,难以节制,留着他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杨山松恨恨道,襄阳城战,惊险万分,一旦失陷,父亲还不被那些言官们口诛笔伐,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左良玉、贺人龙这些骄兵悍将,最多只会被降级使用,无关痛痒。
“督师放心就是。没有了左良玉,中原之地的匪患,也不会更糜烂。左良玉要是敢祸害百姓,下官绝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想起左良玉在历史上的劣迹,王泰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历史上,若不是此君拥兵自重,作壁上观,张献忠何以能从容出川攻破襄阳? 杨嗣昌又何以能病死?
左良玉有几分韬略和勇力,因剿灭流寇出名,但兵强马壮之后,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王泰也是惊奇,左良玉屡次三番因跋扈难以节制,而使大军溃败,但却始终没有获罪,未正刑章,实在是怪事一件。
“王泰,万万不可负气用事!”
杨嗣昌的面孔,陡然凝重了起来。
“左良玉跋扈自恣,难以节制,但他只要没反,就不能痛下杀手。你要知道,诛杀总兵,这可是朝廷大忌!”
他看着王泰,目光炯炯。
“王泰,老夫曾九次发檄文于左良玉,其都不听号令。老夫自会向圣上禀明,朝廷自有公断,你切不可鲁莽从事!”
王泰无奈,赶紧点了点头。
历史上,张献忠攻克襄阳,杨嗣昌病死,左良玉不过是削职戴罪立功,屁事没有。
“王泰,早知道,老夫就奏明圣上,把这“平贼将军”授予你了,也省得这些事端。”
杨嗣昌轻声说道,言语中不胜唏嘘。
“督师,王大人如今已经是一省巡抚,也就不需要这“平贼将军”的称谓了。这次献贼授首,曹贼殒命,圣上必然龙颜大悦。咱们还是斟酌一下,如何上奏吧。”
宋一鹤的话,让杨嗣昌赞赏地点了点头。
王泰杀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全歼了献贼和曹贼精锐,名动天下,一个“平贼将军”,对王泰来说,可有可无。不过这样一来,王泰的巡抚之位,算是坐稳了。
“高平仲精明强干,在河南攘除凶患,劳苦功高,本以为圣上会让他来当这个河南巡抚,想不到圣上却选了你王泰。”
杨嗣昌煞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不过,圣上果然是高屋建瓴,有识人之先见。若不是选你,曹贼怎会授首? 献贼又怎么能横死?”
王泰心里一惊。高平仲就是河南按察使高名衡,自己和他合作的倒是愉快,历史上高名衡也是在李仙风削职后,担任的河南巡抚。明史记载是他和巡按御史严云京共谋,和李自成你争我抢,共同掘了黄河大堤,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高名衡卸任后,回归乡里,清军入侵,高名衡和妻子自杀殉国,算得上忠孝两全。
“宋大人,你和王泰商议一下,马上写奏折,向圣上奏明襄阳战况,让他也高兴一下。”
想起君王对他督师剿匪的殷殷期待,杨嗣昌叮嘱起了宋一鹤。
“宋大人,下官前来襄阳,适逢其会,乃是奉督师之命。这一
点,宋大人一定要在奏章中阐明。”
王泰轻声说道,言辞恳切。
崇祯对杨嗣昌,可谓是君臣相知。要是杨嗣昌能够回归中枢,黄太吉、多尔衮想挺进中原,无异于难度极大。
宋一鹤和杨嗣昌对望了一眼,杨嗣昌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泰,不必如此,献贼已灭,圣上必将龙颜大悦,不必多此一举。”
这个王泰,倒是一片赤诚之心,也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
“督师,朝堂上需要督师,圣上也需要督师,督师国之栋梁,养好身子,再图大明中兴! 至于这奏章,就让下官和宋大人来写,报于督师就是。”
王泰的话,让杨嗣昌恍然若失。他是有报国之心,可是他这身子骨……
“王大人说的是。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二人来办,督师修养身心即可。”
宋一鹤也是赶紧劝起了杨嗣昌。
“王泰,你的大军呢?”
杨嗣昌点点头,忽然开口问道。
“回督师,卫所军两万三千人,已回南阳卫,余部三千待命。李自成糜烂豫西,如今正在攻打洛阳。大军先行,恐怕已经奔赴洛阳和开封了。”
他二月初五破张献忠,快马加鞭派人送战报于杨嗣昌,即便如此,之间也有半月有余。大军,自然是回归河南了。
“王大人,洛阳的战况如何?”
宋一鹤看了看杨嗣昌,轻声问起了河南的战事。
“督师,宋大人,去年年底,我已派大军8000人,分别入驻洛阳和开封城,如今洛阳战况激烈,处理完襄阳之事,下官就要动身回河南了。”
洛阳的战报不断传来,双方交战激烈。他得赶紧回河南,谁也不知道,李自成若攻不下洛阳,会不会荼毒开封府?
“献贼刚灭,闯贼又起,内忧外患,我大明腹背受敌,可谓是危矣。”
杨嗣昌的声音颤抖,话语里面,深深的担忧。
“王泰,你在军中再挑一些战马,凑够三千之数,马上回河南。一旦失藩,可就前功尽弃了。”
“督师放心就是,8000大军,纵然不能保住洛阳,护送福王离开,也是绰绰有余。只要我等众志一心,戮力向前,谁要想翻天,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王泰正色说道,面色凝重。那些个“汉奸”们,搅屎棍们,谁要是敢作祟,就得试试他手里的刀利不利!
“王泰,你倒是有这个英雄气!”
杨嗣昌轻声笑了起来,王泰的信心满满,让他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卫所军虽然能在济南府和鞑子硬扛,战斗力自然不在话下,但对付李自成数十万大军,却不知有没有把握。
“王泰,你带兵回河南,盯住洛阳和开封的战事。我会将你的功劳奏明圣上。休整之后,我会随后带兵南上,咱们河南再见。”
杨嗣昌郑重叮嘱,王泰却是暗暗心惊。以杨嗣昌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监军万元吉进来,在杨嗣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嗣昌微微一笑,脸色红润,目光转向了王泰。
“襄王朱翊铭,以及贵阳王朱常法送来银两各一万两,以谢河南卫所军救援之德。银两你带上,速回河南!”
“督师保重。”
王泰告辞出来,心情压抑。
前路漫漫,除掉了张献忠,还有李自成。即便是除掉了李自成,还得对付关外的那头猛兽。
第50章 平贼将军
此时正是午后,襄阳城西的官道上,霞光万道,道旁的田间,积雪融化的田垄间,霁麦青青,横七竖八的百姓尸体,焚烧的断壁残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难民,还有原野间四处可见的新坟白幡,都在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三千铁骑迤逦出了襄阳北门,大军滚滚向前,直奔襄阳渡口。
杨震看王泰脸色难看,显然是沿路所见,心有戚戚,赶紧满脸赔笑,劝了起来。
“公子,你还是看开些,剿灭了张献忠,湖广就再也没有兵祸了!”
革、左五营在英、霍山区,李自成在豫西,三大流寇,三灭其一,以后就好办多了。
“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张献忠虽然已死,却还有李自成。即便除掉了李自成……”
王泰看着护城河的涛涛流水,眼神幽幽。
不出意外,半年后,大明官军就会和清军在关外一场恶战,一场摧枯拉朽的恶战,以大明官军一败涂地结束,关外,成了黄太吉们的猎场。
而大明帝国从此一蹶不振,一步一步走向衰弱,直到……
“公子,你说,杨大人能挺过去吗?”
杨震看着王泰,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嗣昌病重,军中人人皆知。杨嗣昌是王泰在朝中最大的奥援,王泰灭了张献忠,河南巡抚的位子刚坐稳,这个时候如果杨嗣昌出事,一旦杨嗣昌真的病入膏肓,王泰以后的路可就更难走了。
“恐怕是天意弄人啊!”
王泰悠悠叹出一句。
以他的估计,杨嗣昌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
看杨震愁眉苦脸,王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杨震,不必灰心丧气。即便咱们孤军奋战,凭咱们河南都司几万弟兄,也会扫尽这天下的牛鬼蛇神。”
王泰虽然轻描淡写,但话里的霸气,让杨震立刻振奋了起来。
“公子,你说的没错! 要是你当皇帝,这天下就太平了。”
“以后这样的话少说!”
王泰看了看周围,脸色一沉。
这样的话,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还不知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
“公子,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震吓了一跳,赶紧点头。
不过,要是王泰当了这天下之主,至少百姓日子好过的多。
“杨震,河南有没有军情传来? 刘朝晖他们,赶到洛阳了没有?”
想起了河南的战事,王泰有些忧心忡忡。李自成可是动物凶猛,也不知道,董士元能不能守住洛阳。
“公子,昨天的战报,刘朝晖到了开封府。算起来,大概五六日就可以到洛阳城了。”
王泰点了点头。看起来,李自成并没有攻下洛阳城,开封城自然也是安然无恙了。
“京师那边,有……”
王泰正要说下去,忽然见大队停了下来,前方官道上烟尘滚滚,旌旗飞舞,马嘶人叫,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
“杨震,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子,我这就去打探一下!”
杨震打马向前,来到队伍前,只见官道上无数兵马汹涌而来,尽是旗帜的海洋,道上的行人惊慌失措,鬼哭狼嚎,逃跑躲避,官道上一时间乱成一片。
密密麻麻的官军漫山遍野,农田里的麦苗也被他们踩的泥皮翻飞,一片狼藉,不用问,百姓今年的夏收,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至于官道和田间,那些躲避官军不及的行人和百姓,官军挥鞭就打,毫不留情。
卫所军中人都是义愤填膺,他们军纪森严、从来没有尝试过欺压百姓,因此看在眼中,
人人忿忿不平。
“这那里是官军,这不是强盗流寇吗?”
“这样欺负老百姓,简直是猪狗不如!”
“要是在大人的军中,这些狗贼早就被砍了狗头!”
军士们的话语听着耳中,杨震不由得微微一皱眉头,他看了看对方飘舞的旌旗,调转马头,向后而去。
这么跋扈,这么大的排场,还有那高高的“左”字、“平贼将军”字大旗,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王泰很不喜欢的人!
“左良玉!”
听到杨震的禀报,王泰瞳孔收缩。
左良玉,明末武将跋扈、难以节制的第一人,吴三桂和他相比,都要乖巧顺从的多。
骁勇善射,目不识丁,为人奸诈,极得士卒欢心,战功卓著。
凭借绞杀农民军建下的赫赫战功,此君也变的骄纵、听调不听宣,历史上张献忠能纵横中原湖广四川等地,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自崇祯十一年起驻扎湖广、两淮,拒不出兵,不要说应天巡抚和监军太监,就连总理军事的兵部尚书熊文灿的调令,也是置之不理。
屡次拒绝督师杨嗣昌的调遣,削职、降职也无济于事。跋扈恣睢、以至于张献忠攻克襄阳、杨嗣昌病死、中原湖广四川一片糜烂……
朱仙镇会战中大败于李自成之手,损兵折将,降卒数万,失马骡7000余匹,军械火器不计其数,李自成势不可挡,复围开封。
清军入关,左良玉扼守武昌,拥兵数十万,晋升宁南侯,国之柱石。
清军南下,其统兵倾巢而出,顺江东下,与清军和李自成部避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连滚带爬,直奔南京。
左良玉全军东进,很快在九江城外病死,最后病死,其子左梦庚继续领军,后降清。
左军东进,南京的马士英抽调江北的镇守兵力对付左军,使得清军趁机率军南下,原本固若金汤的江北防线不攻自破,遂有扬州十日,南京失守,南明弘光政权灭亡。
至于掠夺漕粮盐舶这些事情,只是他罪恶生涯中的小恶了。
“大人,平贼将军在前方等候,请你上前叙话。”
前军斥候上来,毕恭毕敬回道。
王泰点了点头,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拍马向前。
两军相距二三十米停住,左军阵中,众将围绕,中军大纛之下,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武将,红缨铁盔,铁甲红袄,外罩号衣,身高腿长,红脸蛋,背后箭囊满满,马上挂着大弓,威风凛凛。
这人,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平贼将军”、湖广总兵左良玉了。
他率军从四川慢悠悠赶来,半途听到襄阳城被破、张献忠被杀的消息,这才加快了行军速度。不然,他就要和王泰错过了。
中年武将一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英俊将领,顶盔披甲,脸色苍白,眼圈发青,看似酒色过度。
年轻将领是左良玉的爱子左梦庚,其人轻浮性喜奢侈,不过倒有几分勇气。
“这是河南巡抚王泰的部下?”
红脸武将看着河南卫所军的阵容,吸了一口凉气。
河南卫所军阵中旌旗招展,铁甲骑士密密麻麻,肃穆不动。骑士脸上风霜之色尽显,黝黑健壮、彪悍果敢,刀枪如林,萧杀之气迫人。
看到左良玉脸上的惊讶之色,左梦庚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过都是样子货,中看不中用!”
左梦庚嘴上这么说,阵中的军士,人人却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许多将士脸色苍白,双腿发抖,额头冒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跋扈和嚣张。
河南卫军人人铁甲贯身、刀枪如雪,杀气腾腾。
他们黑压压一片,整齐肃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战阵如斧砍刀削,摄人心魄。
看到无数身形矫健的铁甲骑士簇拥着一个国字脸的年轻汉子出来,左良玉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副将缓缓打马而出。
“前面可是河南巡抚王泰?”
副将轻描淡写的话语,让王泰一旁的将领们都是勃然大怒。一个小小的武将,也敢直呼抚台大人的名讳,实在让他们难以忍受。
“闭上你的狗嘴! 王大人的名讳是你叫的!”
杨震实在忍不住,拍马上前,指着副将大声骂道。
“老子就叫,你能把老子咋样?平贼将军是圣上钦点,即便是巡抚,也得上前见礼!”
副将丝毫不怵杨震,也是怒目相向。
“你他尼昂的是找死!”
杨震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摸腰间的飞刀。
“杨震,回来!”
“不得造次!”
王泰和左良玉几乎同时开口,杨震和副将都是愤愤然退了回去。
“左军门,河南巡抚王泰,在下有礼了!”
“王大人,下官“平贼将军”、湖广总兵左良玉。”
二人说话都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犹如一对老友续家常。
“王大人,听闻你在襄阳城斩杀了献贼、曹贼,王大人名扬天下,可喜可贺啊!”
“侥幸!侥幸! 不比“平贼将军”屡破流寇,那才是真正的天下闻名!”
两人互相恭维,相对而笑。
“王大人,有空一起坐坐。”
“将军到了开封,在下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咱们不醉不归!”
“王大人,你先请!”
“将军请!”
二人笑意盈盈,河南卫让开通道,左良玉率领大军滚滚向前,经过王泰身边时,左良玉还微笑着向王泰频频挥手。
王泰也是微笑挥手道别,依依不舍。
“通知李无疾,让他先不要回河南,继续潜伏在湖广,我有要事让他办!”
转过头来,王泰脸色骤然冰冷,寒气逼人。
杨震赶紧点头。王泰让李无疾留下,肯定又有大动作了。
“爹,这个王泰还算识相,不像传闻中那样咄咄逼人。”
眼看着河南卫军滚滚而去,左梦庚马上哈哈一笑。
“军门,听说王泰在河南大开杀戒,河南的乡宦人人自危,视他为杀神。河南卫军纪森严,训练有素,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样子!”
副将心有余悸。河南卫军离去,他心头的压力猛然消失。别看他刚才嘴硬,其实只是想试探对方。
“张副将,你说的有些道理。”
左良玉看了一眼儿子,微微一笑。
“王泰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省巡抚,他的官职,可不是浪得虚名。张献忠都给他灭了,这一次,他可要名扬天下了。”
眼看大军就要到了襄阳城护城河边,左良玉忽然开口。
“命大军赶往武昌!”
“爹,咱们不进襄阳城了?”
左梦庚一头雾水,襄阳城就在跟前,杨嗣昌还在城中,父亲这样做,到底是为何?
“我屡次不听杨嗣昌的军令,他肯定是恨我入骨。去襄阳城作甚,难道是自取其辱吗?”
左良玉冷冷一笑,对副将交待了起来。
“你去襄阳城,告诉杨嗣昌,就说我作战受伤,需要调养。”
副将心领神会,带人离开。
左良玉打马向前,大军直奔南方。
只要手握重兵,即便是朝廷,又奈他何!
第51章 风起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洛阳,13朝古都,东据虎牢雄关,西封函谷要塞,北背邙山诸峰,南对龙门伊阙,伊、洛、瀍 、涧蜿蜒其间,自古就被誉为“河山控戴,形势甲于天下”。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等王朝先后在此建都,地域之兴,可见一斑。
公元936年,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儿皇帝”石敬瑭灭掉后唐,自立为帝、号晋高祖,史称后晋。次年迁都开封,从此再无政权在洛阳建都,洛阳在中州的统治地位也逐渐被她的兄弟开封所取代。
而自从京杭大运河开通,南北贯通,开封衰落,位于开封以西的洛阳城,就更是默默无闻了。到了明朝,曾经的神都洛阳,周长不过八里,只是开封城的三分之一,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经济地位,都已是泯然众人矣。
和历史上的不同,由于王泰在河南大施仁政,垦荒抚民,打击权贵豪绅,使得李自成在河南的崛起,姗姗来迟不说,规模也远不如历史上的那般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历史上,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二十日,李自成大军攻陷洛阳府城,福王朱常洵被杀,世子朱由崧逃脱。李自成没收福王府和洛阳城中金银财货和大批粮食、物资,发布告示大赈饥民,从而围攻开封,想要“据河洛以争天下”。
至于什么体制300斤、“福鹿宴”,纯粹是一些犬儒强加于明朝和李自成身上**、暴虐的标签而已。
体重300多斤,还可以活到55岁,难道真是天赋异禀不成? 即便是现代人,体重达到200斤,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痛苦无比,更不用说300多斤的古人了。
至于“福鹿宴”,更是无稽之谈。李自成不过杀了福王、割下其一块肉而已。那些个能执笔写出“福鹿宴”的无节文人们,奴颜婢膝、才是居心叵测,无耻之极!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二月初,李自成还没有攻克洛阳,历史悄无声息、已经发生了改变。
崇祯十四年,二月之初,河南,河南府,洛阳城南。
中午时分,天地辽阔,洛水南岸,旌旗飞扬,千军万马,铺天盖地,如奔腾的洪流,势不可挡,直奔洛水北岸的千年古都洛阳城。
骑阵步阵迤逦而行,“闯”字大旗风中烈烈作响,头戴铁盔和毡帽,身批皮甲棉甲铁甲,马上挂着大弓,箭囊满满的虎狼之士,脸上都是风霜之色,不乏百战的劲卒悍将。
而那些步卒,头裹各色头巾,戾气满身,凶神恶煞,扛着刀枪斧棒,密密麻麻,遍布官道和田垄之间。
到了洛河岸边,一部分人马从桥上而过,更多的则是铺麦草于冰层上,瞬间大军布满了整个河面。
洛水北岸,中军大纛之下,一处高坡之上,众将领和谋士环绕之中,头戴毡帽、身披罩甲,腰胯长刀的李自成,正在马上张目北望。
洛阳城遥遥在目,城中无尽的财宝和粮食辎重,似乎已经向义军张开了怀抱。
据河洛以争天下。洛阳城,这就是他李自成东山再起跨出的第一大步。
“有河南巡抚王泰
的消息吗?”
半天没有说话的李自成忽然开口,却是面对单膝跪地的哨探。
哨探一身粗衣,形如流民,手上还有算卦的布幡。
“回闯王,开封和洛阳,都没有王泰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南阳,也有人说他去了河北。具体情形,尚未可知。”
闯军哨探习惯于乔装打扮,有时候更是里应外合,内外兼举,许多城池都是这样攻下。
“杨嗣昌这老贼现在何处,没有回河南吧?”
李自成不由得松了口气。王泰不在,至于杨嗣昌,他还不放在眼中。
“闯王,杨嗣昌应该还在四川追逐黄虎,河南境内,也没有杨嗣昌大军的消息。”
哨探抱拳大概,犹豫了一下。
“王泰麾下的河南卫和睢阳卫入洛阳协助官军书城,王泰手下的恶犬睢阳卫指挥使董士元,现在是洛阳城的守城官。”
睢阳卫、董士元?
“洛阳城内的驻兵,都查探清楚了吗?”
李过厉声问了起来。
“回闯王,城内官军分墙而守:洛阳道兵备副使王胤昌守西门,洛阳城总兵官董士元和洛阳知府冯一俊守南门,杨秦率卫所军守东门,通判白尚文守北门,河南总兵王绍禹、推官卫精忠发游兵巡徼。驻扎在东关的刘见义、罗泰二人,部下也有五千!”
哨探赶紧上禀。洛阳城的官军情况,被他们搞了个清清楚楚。
李自成眉头微微一皱,一旁的牛金星立刻问了起来。
“睢阳卫和河南卫多少官军镇守城墙,搞明白了没有?”
“睢阳卫和河南卫镇守南、东两面城墙,至于多少人,一时无法知道。两卫军士镇守严密,兄弟们近身不得,福王府戒备森严,难以靠近,所以……”
哨探脸上一红,眼神闪烁,显然未能探知。
“废物,下去再探!”
刘宗敏怒喝一声,哨探赶紧诺诺而退了下去。
“闯王,王泰手下,最多也不过万人,镇守洛阳城的,又有几人? 我军二十万虎狼之师,还怕他区区一个王泰?一人一口唾沫,王泰也被淹死了!”
一提起王泰,刘宗敏怒气难消。当年陕西潼关南原一战,他的两位美娇娘,全都被王泰所杀。以往的龌龊,让他对王泰,有切齿之恨。
“刘将军,切不可大意!你不要忘了,当年济南城一场血战,王泰率八千陕西子弟,可是击退了十万清军围城。过了三年,王泰势成,部下虎贲骁勇善战,更兼火器犀利,是我军之大敌,不可不谨慎从事。”
李岩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刘宗敏,嗜杀成性,性格偏激,桀骜不驯,军中无人他放在眼里。
王泰手下的虎狼 ,绝不是吃素的。他和王泰交往过,这家伙绝不是浪得虚名。
“怎么,李公子,怕了吗?怕了就回去,继续当你的富家公子!”
被李岩一怼,刘宗敏有些恼羞成怒,他直接冷言嘲讽起李岩来。
这位富家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跑来和他们这些穷光蛋们掺合。他
们看中的,也许是义军身后带来的利益,而不是同甘共苦。他们,也许本身就不是一路人。
“刘将军,麻烦你对我夫君客气一点!我夫妇投靠将军,是为了共图大事,不是来让你羞辱的!”
李岩没有说话,红娘子却是毫不客气,直接发作了出来。
“怎么,你夫妇俩要联起手来,和老子……”
“各位兄弟,都少说一句!”
看刘宗敏脸色铁青,就要爆发出来,李自成立刻发话,终止了争吵。
“洛阳城粮草充足,城中更有福王府辎重金银无数。打下了洛阳城,不要说饷银,就是马匹铠甲,都是一个极大的补给。因此,洛阳城,我军是势在必得!”
“王泰的部下或许悍勇,但官军历来是一盘散沙,攻破洛阳城,当不在话下。”
一旁的宋献策审时度势,立刻附和起了李自成。
李自成轻轻点了点头。若是连洛阳城都攻不下,还谈什么据何洛以攻天下。
“大人,流寇的大军来了!”
洛阳城南城墙之上,张四娃声音颤抖,脸色苍白,大冷的天,头上冒出汗来。
“慌什么?济南城的大战你都参加了,鞑子你都不怕,这些个流寇,你还怕什么?”
董士元冷眼看了一下自己的部下,转过头来,拿起千里镜,向着南面看去。
距离城墙三里之外,被流寇围了个结结实实。满山遍野,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那些个流寇的老营悍匪,他们骑在马上,身披甲胄,人人龙精虎猛,箭囊满满,杀气腾腾,戾气满身。
“这怕得有十几万人吧!”
董士元放下千里镜,面色凝重。流寇的大阵之中,光是骑兵,至少都有数万人,整个大军,最少也是十几万。
看那阵中海洋一般的旗号,应该是“闯王”李自成到了。
城墙上的军士,许多人都是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
这么多的流寇兵临城下,把洛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让他们一时间觉得呼吸困难,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从容。
“传令三军,准备作战!”
董士元的大喊声响起,整个南城墙上,都是忙活了起来。
城墙上冷风阵阵,军士们人人如临大敌,董士元站在洛阳东城墙上,望着城外天际间的围城大军,眉头皱成了一团。
从城墙上登高而望,城外星星点点,闯军营垒无数,蔓延出去,不知多少。这些营帐排列有序,营帐周围开始设起拒马、木栏、壕沟。那些老营的精骑在外游弋,人人箭囊满满,剽悍勇猛,一看就是征战多年的老贼。
董士元身后的众多将士,眼里要冒出火来。流寇的阵中,显然有大量的原大明官军,这些人熟谙军旅,也使得流寇的战斗力已经大胜以前。
只是可惜了城外的大片农田!百姓何军士们辛苦耕耘,让这千军万马一番折腾,来年恐怕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大战来临,人人都是凝神以待,等待着大战的来临。
第52章 城下人心
自崇祯十四年(1641 年)农历正月开始,李自成东山再起,流寇大军攻城拔寨,糜烂豫西的消息传来,洛阳城中的治安就乱了起来。各地难民和富商巨贾,如潮水般逃入洛阳城中,再加上各地溃退逃散的官军、民壮,洛阳城一时人心惶惶,人满为患。
寺院、庙观、甚至是酒楼、客栈住满了逃难的百姓,官府和城中的乡宦们赈济施粥,城内、城外都是繁忙的工地,滚石檑木纷纷运往城头,就连城中的民壮也组织起来,巡逻街巷,以卫乡梓。
直到河南卫和睢阳卫大军入驻,洛阳城的百姓,这才松了口气。许多仓皇组织起来的守城百姓纷纷被遣散,城中的巡逻,也由卫所军接手。
城中大街小巷,百姓门窗紧闭,一队队的铁甲卫士在街巷不断巡逻经过,更有精骑不时闪现,维护城中的治安。
潜伏进城的流寇哨探们,许多人被就地正法,许多人想要骚乱,但在城中的严密防护下,纷纷无功而退,悄悄龟缩了起来。
谁都看的出来,这些官军杀人不眨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天色刚亮,董士元就上了城墙。继昨日流寇安营扎寨之后,攻城战已经不可避免。
很快,天色大亮,城外的流寇开始忙碌奔走,打造攻城的云梯,董士元示意了一下,部下把铁皮做的喇叭拿了过来。
“城外的人听着,我是洛阳守城官董士元,听闻闯王要来,河南巡抚王泰王大人有话要和闯王说!”
董士元一连喊了三遍,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城墙上的官军,城外的流寇们,人人抬起头来,都是惊讶地看着城头和城外。
“董士元这是要干什么? 他难道是要投敌吗?”
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站在南城墙上,脸色煞白,颌下白须抖动,嘴里喃喃自语。
漫山遍野,蝗虫一般的流寇们,让这位朝廷故吏心惊肉跳,一时有些晕眩。
这么多的流寇,洛阳城只怕难以逃过一劫。
吕维祺身旁的一众朝廷官员,河南知府亢孟桧、河南总兵王绍禹等人,人人都是面色凝重,不吭一声。
“吕公稍安勿躁,董将军这样做,恐怕是有意为之。”
河南知府亢孟桧,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怕就怕心人隔肚皮,万一董士元打开了南门,也不足为奇!”
河南总兵王绍禹,脸色难看,身子微微颤抖。
“各位放心,抚台大人麾下,没有不战而降之辈,也没有贪生怕死之徒。纵然我河南卫军死绝,也会保各位大人无忧!”
不知何时,河南卫指挥使杨秦上来,言辞慷慨,他目光扫了一下河南总兵王绍禹,又移向了城外。
“杨指挥使,是在下唐突了!”
吕维祺脸上一红,深深一揖,杨秦回了一礼。
这个吕维祺倒是个仁义智者,致仕后赈济流民,乐善好施,声名不错。
“只是取笑而已,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河南总兵王绍禹满脸赔笑,谦恭异常。
“王总兵,各位大人,董指挥使所做,乃是抚台大人临行前交待,也是为了河南百姓,天下的大局。”
杨秦向众人抱拳,他看了一眼王绍禹,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兄弟,准备作战!”
这个王绍禹,贪鄙懦弱,由他镇守城墙,杨秦一百个不放心。
事实上,除了河南卫所军,其它各路人马,他都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杨秦在城头呐喊指挥,王绍禹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向地上唾了一口。
“一介匹夫,王泰的狗而已!老子才是朝廷钦封的河南总兵!”
城外骏马奔腾,烟尘飞扬,董士元的话,很快传到了城外的李自成耳中。
“王泰有话对我说!”
李自成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去听听,看王泰有什么话说。”
王泰,他怎么知道我要攻打洛阳城?
李自成心里嘀咕,下意识瞥了一眼周围的将领和谋士,面色平静,收回了目光。
“闯王,官军一句话你就当真!说不准是王泰的诡计,依我看还是别去!”
李自成刚说完,刘宗敏立刻反驳了起来。
在他看来,义军二十余万,直接攻城就是,何必废话。
“就是,王泰阴险狡诈,闯王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李自成的侄子李过,也是附和刘宗敏。
这二人,实在对王泰没有什么好感。
李自成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李岩,李岩长揖一礼。
“将军胸怀天下,当乾坤独断,是否前去,将军自决便是。”
他也是心头忐忑。义军并发洛阳城,王泰早已布下重兵。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王泰蛇蝎心肠,他公然叫阵,闯王若是不去,恐怕士气……”
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犹豫着开口。
“小小一个王泰,能奈我何? 难道说,我李自成要在数十万兄弟们面前,做缩头乌龟吗?”
李自成说完,翻身上马。众人纷纷效仿,跟在李自成身后,出了大营。
“和那些狗贼有什么好说的,不如直接攻城就是!”
刘宗敏嘴里嘟囔着,无奈在后面跟上。
看到流寇大阵之中,数百精骑拥着一毡帽大汉出了本阵,高头大马,箭衣罩甲,站在大阵前方,董士元眼皮一跳。
李自成,终于出来了!
“城墙上的人听好了,闯王在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过声音洪亮,大声喊了起来。
城里城外,无数目光,一起聚焦在了城门外。
“闯王李自成足下,抚台大人有话,天下动荡,旱灾蝗灾,东虏猖獗,百姓苦矣,汉民族疲惫不堪。闯王手握重兵,若是能归顺朝廷,共抗东虏,不仅可全大义,也可和众兄弟一世富贵,名留青史!”
董士元摆摆手,一旁的军士递了折断箭头的箭杆上来,董士元绑好书信,张弓搭箭,朝向城外。
“闯王,这是抚台大人的亲笔书信,请你过目!”
羽箭落入城外,一个头裹红巾的悍匪纵马而来,他身形矫健,到了箭杆跟前马速不停,一个蹬里藏身,俯身捡起箭杆,又回到马身之上。
流寇阵中,响起一片喝彩声。悍匪得意洋洋,纵马到了李自成等人马前,翻身下马,把羽箭呈上。
城头上,董士元不由得莞尔。这么大的人,还玩这么幼稚的玩笑,真是天真的可以!
李自成皱着眉头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下去。
“……如闯王愿意捐弃前嫌,共抗外侮,王泰愿与闯王在天下人面前结为兄弟,共享富贵……。等四海靖平,若是闯王不愿待在中原,朝鲜、倭国、安南等皆可,为闯王封地,为大明藩邦,永不相负……”
李自成抬起头来,看着城墙之上,怅然若失。
短短不到一页纸,在他手中重如千钧,李自成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把书信向旁边递去,头也不回。
李岩刚要接过书信观看,
旁边的刘宗敏一把抢过。他很快看完,一把撕个粉碎,信手一扬,漫天雪花。
“刘兄弟,你这是作甚?”
李自成转过头来,惊怒交加,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众将和谋士都是一惊,一起看向了刘宗敏。
“闯王,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想要和王泰结为兄弟吗?”
刘宗敏冷冷一笑,丝毫不给李自成面子。
李自成脸上阴晴不定,看着刘宗敏,却没有说话。
“结为兄弟,共享富贵,王泰的大门,永远为闯王敞开……”
刘宗敏冷冷一声,一段话震的众人外焦里嫩。
李自成身旁众人,不但是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谋士,包括高一功、郝摇旗等将领,都是七上八下。
义军看起来所向披靡,摧城拔寨,锐不可当,可是其中的痛苦和挣扎、无奈和心酸,个人自知。
杀别人,被别人杀,尸山血海中趟出来,死亡和鲜血一路伴随,饥饿和恐惧家常便饭。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中原逐鹿”的野心,以及打不死的小强般的屡败屡战。
人生苦短,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鲜血和杀戮,这又不是人生的必选。
更何况,王泰垦殖开荒、赈民安民、大刀阔斧改革下的河南,百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一呼百应、箪食壶浆,除了豫西的山区有些影响力,豫中、豫东的河南平原,义军的号召力反应平平,甚至是冷淡。
王泰抛来“橄榄枝”,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事情总有缓和的契机。刘宗敏性格偏执,桀骜不驯,他反对朝廷的招安,也代表了军中许多头领的看法。
可军中更多的人,谁都不似刘宗敏一般嗜血、偏执成性。
“王泰,他以为他是谁?他又有什么本事,能让闯王当上朝鲜和倭国的君王?”
还是李过,不紧不慢,打破了沉默。
“闯王,即便是王泰盛情相邀,这面子也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不是奴颜婢膝求来的!”
高一功适时开口,兵临城下,犹豫不决,乃是兵家大患。
“传令下去,号令全军,准备攻城!”
李自成调转马头,脸色铁青,打马向后。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打马跟上。
传令兵纵马在阵中奔驰,大声呐喊,声嘶力竭,整个大阵都动了起来。
城头上,看到李自成大军如潮,疯狂向前涌来,董士元微微叹息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看到流寇们气势汹汹来攻,城墙上观望的吕维琪等人都是退了下去,城墙上的官军,都是忙碌了起来。
洛阳城中,延福宫,福王朱常洵进香、上供、跪拜玉皇,口中念念有词。
“玉皇大帝,保佑洛阳城度过此劫!保佑王府度过此劫!”
福王长跪不起,喃喃自语许久,这才站了起来。
“大王,王府有一千河南卫的虎狼之众,足可保大王安危。大王放心就是!”
一个道士在旁低声说道。
“一千勇士,守得住王府,守不住洛阳城!”
福王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
“世子,你去转告守城诸军,如能守住洛阳城池,每人送白银10两,众将之功,本王会一并上奏朝廷,保诸人加官进爵,绝不食言。”
朱由崧连忙点头,心里却是忐忑。
也不知道,王泰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统兵前来?
第53章 百姓之心
“传单!准备!”
眼看着城外流寇奔腾而来,很快过了护城河,董士元大声喊了起来。
早已经准备好的传单被抓在手里,军士们扬起手臂,传单被纷纷甩了出去,犹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
奔腾而来的饥民们纷纷止住了脚步,他们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漫天飞舞的传单,不知所措。
“大人,不如现在用火炮,流寇肯定损失惨重!”
指挥同知王宁东看着外面密密麻麻、面黄肌瘦的饥民大军,有些急不可耐。
这个时候一通火炮,霰弹齐发,肯定是战果颇丰。
“流寇作战,往往以饥民蜂拥,步卒和马军继之,精骑和老营最后。你看看,这最先攻城的是饥民,大多数人都是被裹挟,他们死伤如何,李自成这些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董士元摇了摇头。经年累月的厮杀下来,他早已经是心硬如铁。可即便如此,看着这城下和自己当初一般的饥民,他还是有些不忍下手。
“河南巡抚王泰告示河南百姓:河南所有百姓,无论出身如何,无论来自何省何地,自愿种田者三年无赋税,种田所得,官民各半,无任何苛捐杂税,官府赈民,不会让一人恶死,一人冻死……”
饥民们纷纷捡起传单,识字者中,有人仔细观看,有人大声念了出来。
“种田没有赋税!”
饥民当中,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瘦削汉子一只黑手拿刀,一只满是污垢的黑手拿着传单,青筋暴起,手指发抖。
“……有才学者可到开封府教育司面试教师一职,秀才举人优先,月俸三两,包吃包住,招收人数……1000……”
白净面皮的中年汉子手拿传单,眼神之中,尽是痛苦之色。
“……水泥厂招收泥水匠人,人数 500,月俸二两,包吃包住……”
“……陶瓷厂招收工匠学徒,人数 500,工匠月俸二两,学徒一两,包吃包住……”
“……河南巡抚衙门告示,河南各卫募兵,人数不限,普通军士月俸一两,身强体壮者皆可应募……”
一张张传单被饥民们捡起看阅,他们将信将疑,面色各异,忘记了攻城。
许多传单被饥民们偷偷放入怀中,藏了起来。
传单被捡起,迅速送到了李自成的中军大帐,李自成一张张看完,脸色难看,伸手把传单撕的粉碎。
“下令攻城,违抗军令,逡巡不进者,杀无赦!”
一旁的牛金星和宋献策面面相觑,都是脸色难看。李岩更是微微叹息一声,走出了大帐。
李自成心如铁石,这一番攻城,只怕是死伤无数。
李自成看向李岩的背影,眉头一皱,瞳孔微微收缩。
李自成看向李岩的表情被看在眼中,牛金星嘴角微微上扬,立刻凑近了李自成,压低了声音。
“将军,要不让刘将军或者李过将军前去压阵,顺便也看一下官军的虚实? 东西南北四面城墙,还有东关,总有一处是软肋。”
李自成赞赏地点了点头,眼光看向一旁的李过。
“叔父,我这就前去!”
“李过,南墙和东墙易守难攻,而且驻扎的似乎是王泰的部下。北墙和西墙,你要……”
李自成郑重叮嘱,欲言又止,李过心知肚明,领命离开。
“牛先生,以后这军中大事,还要你多多指教才是。”
李自成温声说道,牛金星
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一旁的宋献策见牛金星如此做法,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虽然是由牛金星举荐,得以加入李自成阵营,但他还有底线,不会越俎代庖,让自己的伯乐不快。
牛金星是李岩推荐于李自成,却见风使舵,完全不顾李岩的处境,实在是有些令人齿寒。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
现在看来,李自成或许有些潜力,但绝不是天选之子。
难道说,大明气数未尽,国运还会绵延?
城墙上,看到饥民们面面相觑,董士元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些个可怜人,生于乱世,是他们的不幸,也是大明的不幸。
“大人,要不要开炮?”
将领看着城外的情形,也是犹豫不决。
“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也给他们一个选择,面对外来的凌辱,他们是选择反抗,还是顺从。”
董士元摇了摇头,眼神寂寞。
“蓬!蓬!”
董士元话音刚落,却见流寇大阵中,许多骁骑奔腾而出,他们张弓搭箭,抬手就射,饥民的人海之中,立刻倒下一片。
更有许多精壮汉子凶神恶煞,手提刀枪,见人就砍,逢人便刺,很快便是鲜血迸溅,血洒满地。
“再不攻城,杀无赦!”
骁骑和精壮在饥民大军后接连发箭,狂砍猛刺,瞬间便射杀砍杀了数百饥民。他们大声咆哮、恐吓,饥民被威逼之下,连哭带叫,纷纷发疯似的,向城墙根下疯狂涌来。
这世道,人人都是狰狞,人人都是疯狂!
城头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炮声。董士元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原来是北城墙上的官军按耐不住,首先开了炮。
“王绍禹是不是疯了? 他怎么不听军令,擅自开炮?”
“要是在卫所军中,他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董士元身旁的将领们,人人都是愤慨。
“准备作战!”
董士元看着城外攒动的人头,大声叫喊了起来。
这就是乱世,这也是战争的代价。人命在这里一文不值。
至于王绍禹不尊军令,还是等退敌以后再说。
“开炮!”
王宁东看了看如潮如山、疯狂而来的饥民大军,怒声喝了起来。
战争不相信眼泪,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他们这些将领,得为部下数千将士,得为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着想。
“蓬!蓬!蓬!”
城头硝烟弥漫,上百颗炮弹脱膛而出,纷纷落入奔跑而来的流寇人群之中,砸出一条条血肉小径,所到之处惊叫声一片,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一枚铁球凌空而至,万军从中,一个气势汹汹正在督战的骁骑被砸的胸膛凹陷,飞速从马上坠地,砸的地上尘土飞扬,死的不能再死。
另外一个裹着头巾的步卒悍匪挥舞着兵器,叫嚣向前,飞速弹起的铁球让他躲闪不及,被砸的脑浆迸裂,半边脸血肉模糊,死状极其恐怖。
一个衣衫破烂、形如乞丐的饥民腿被铁球砸断,白骨森森,他满脸是泪,一手抱着腿,一手抓着揉皱的传单纸,在血泊之中痛苦呻吟。
流寇死伤惨重,尸骸累累,但在督军的威吓和血淋淋的屠刀下,不得不嗷嗷叫着,直扑城墙,视死如归。
一个个云梯搭起,流寇还没有爬上,雨点般的震天雷迎头落下,城墙跟下的羊马墙周围烟尘阵阵,尽是刺
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首当其冲的饥民们杀伤力有限,他们在城墙上官军的攻击下死伤无数,城墙下的尸体堆渐渐升高,残肢断体、人体器官,应有尽有;兵器铠甲、散碎的云梯,血泊之中的伤者痛苦嚎叫……
随着厮杀的继续,没有半天的功夫,城墙下已经有了数千人的尸体。而城墙上的伤者,也开始有了伤亡。
“火器省着点用!等流寇的精锐上来,在给老子狠狠的干!”
东城墙上,杨秦断然下了军令。火器用在这些饥民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他也没有办法。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护住城墙,不让流寇攻进去。
终于,饥民死伤无数,再也承受不住城头的火器,潮水一样纷纷向后退去,镇压也镇压不住。他们退入大阵,紧跟着步卒纷纷上前。步卒们的队形拉的稀疏,奔跑速度更快,就要希望躲开城头官军的火器。
城头上烟气腾腾,大批的火铳手连绵不断向下射击,铅丸呼啸而出,织成一片弹网,连绵不断,步卒一排排、一批批被打翻在城墙外。死伤惨重之下,步卒再也承受不了官军持续的狂轰滥炸,开始纷纷向后退去。
城外的火炮也开始发射,掩护着步卒攻城。双方隔空对射,城头上的官军,也没有了开战前的从容。
尤其是城北城西的官军,河南总兵王绍禹的部下,以及洛阳城的官军,面对城外铺天盖地蝗虫般的流寇来攻,很多人都是变了颜色。
若不是后面还有督战的刽子手们虎视眈眈,这些家伙早已经崩了。
尤其是军中的那些中高级将领,平日里或是忙于自己的蝇营狗苟,或是欺压鱼肉百姓,或是纵横商场、酒色财气,现在提着脑袋玩命,实在是太为难了他们。
饥民和步卒相继被击退,又有饥民和步卒被驱赶而来,这一次,队伍里面还有许多军中的健卒。
看来李自成、刘宗敏们也知道,光靠这些炮灰,恐怕无济于事,还是要动真格的才行。
攻城战的残酷血腥,中军大帐前的李自成看的清楚,他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远处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对他而言,没有丝毫的影响。
那些战场上死去的亡灵,对他只是数字而已,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他要的只是洛阳城,和城内无尽的金银和粮食,铠甲战马。
李岩面色苍白,血腥的厮杀,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成百上千,也许很快就会成千上万。
这血淋淋的前仆后继的赴死,到底为了什么?
那些精锐躲在这些可怜人身后,难道真的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饥民的死亡,真的有意义吗?
其实他也知道,那些个被裹挟的饥民,他们炮灰的命运,在加入闯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注定了。
就连牛金星也不忍观看城头的交战,这样血淋淋的屠杀,太过血腥,太过残酷,让人不忍直视。
宋献策看着城头的血战,恍然若失。
据河洛以攻天下!看今天这攻城的惨烈,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难以攻下这座古都。
甚至能不能攻下洛阳城,都不一定!
李过、高一功等人看着城头官军的火器肆虐,都是心惊肉跳。这样打下去,尸山血海,还不知道要丢下多少血肉之躯!
“王泰这个狗贼,真是丧心病狂!他怎么能造出这么没人性的火器来?”
刘宗敏坐在马上,嘴里狠狠骂了出来。
第54章 立威
一大清早,流寇还没有攻城,熬了大半夜的董士元就被惊醒,冲上了城头。
金色的晨光斜射,覆盖大地。铺满土石和麦草的护城河以南,被踩的光溜溜结实的硬地上,一排排披头散发、面黄肌瘦的汉子跪在地上,长达里许。他们神色惶恐,痛哭流涕,磕头碰脑,似乎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跪在地上的人数太多,乌泱泱一片,怎么看也有上千人之多。
“这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大人,我也不知道。一大清早,流寇就押了这么多人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城头督战的邱二也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精骑在城外的大阵中驰骋,马上的骑士们大声呐喊,仿佛在告诸诸军什么事情。
董士元从千里镜中看去,流寇大阵寂然无声,尤其是那些个饥民、步卒们,人人都是脸色难看,有人瑟瑟发抖,有人表情麻木,有人满脸是泪,面色各异,悲苦难看。
董士元看了片刻,放下千里镜,又是叹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适合这种厮杀了,他的心是越来越软了。
旁边的邱二也是放下千里镜,他面色黯然,轻轻摇了摇头,显然看的明白。
“大人,看开些,流寇这是要杀人立威了!”
看到董士元脸上的不忍,邱二低声说了出来。
董士元摇了摇头。上千“犯人”,百十个刽子手,他们为什么不敢反抗?
“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啊?屈膝下跪,能换来这些人的怜悯吗?”
“他们的血性到那里去了?”
“左右都是死,敢攻城不要命,这会怎么怂了?”
城头上的军士们,脸色愤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董士元目光炯炯。虽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这样大肆屠杀,也太残忍了些。
军士们说的对,视他们性命如草芥的流寇们,他们为什么不去反抗?一味的磕头求饶,有个屁用!
一个身披铁甲,头戴红缨圆盔的悍匪坐在马上,他面对地上惶恐不安的“犯人们”,脸色铁青,大声训斥了起来。
“身为义军,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你们却临阵脱逃,无耻至极!军令如山,老子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丝毫不顾地上“犯人们”的乞怜,悍匪马鞭一挥,便决定了这些可怜人的生死。
“别叫唤了!像个人一样!”
一个人高马大的虬髯刽子手怒吼了起来,他眼神冷漠,显然经历次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
“记住了,下辈子别再当人!”
“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婆娘一样!”
刽子手们笑骂恫吓,却依然挡不住“犯人们”的鬼哭狼嚎。随着雪亮的屠刀挥起,下一瞬间,一颗颗斗大的头颅落地,腥红的血遍地都是。
刽子手们哈哈大笑,他们完全不顾身上殷红一片,挥刀就砍,又稳又准又狠。
忽然,有十几个“犯人”从犯人群中撒腿就跑,引起数十个“犯人”的亡命追随,他们直奔南城门而来,边跑边大声呐喊,脸上惊惶不安。
流寇大阵中,十几匹骏马奔腾而出,马上骑士身形矫健,他们张弓搭箭,引弓就发,犯人一个个被射翻在地,竟然无一人幸免。
看到一个“犯人”还在地上挣扎着向前爬去,一个骑士拔出羽箭,缓缓搭在了弓弦之上。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城头上的官军,把弓拉圆,手里的羽箭射了出去。
“噗”的一声,羽箭正中“犯人”后背,犯人停止了挣扎,一动
不动。
“给我开炮,轰死这些狗日的!”
董士元再也按耐不住,大声咆哮了起来。
“大人,这距离……”
一旁的炮手小心翼翼。
“用实心弹,一起开炮!”
董士元脸色通红,炮手们那里敢反驳,手忙脚乱开始装弹,随着令旗挥下,南城墙上的50门火炮,一起响了起来。
硝烟弥漫,“蓬蓬”的火炮声让慢悠悠回归本阵的骑士们都是一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铁球跳跃而至,有几个骑士被砸的人仰马翻,血肉模糊。
其他的骑士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他们打马狂奔,纷纷逃回了本阵。
有两个骑士倒在地上,筋折骨断,倒在血泊之中挣扎惨叫,声音瘆人。
“唉!”
城墙上一片无奈的叹息,很多将士都是低下头来。
虽然射杀了对方几名骑士,又于大局何干?
那些个刽子手们只是一愣,继续杀戮,比之前更加疯狂。
董士元也是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头的怒火中烧,脸色铁青,似要滴出水来。
传单瓦解了军心,却带来对方无情的杀戮。虽然说杀鸡骇猴,可是拿这些饥民开刀,数量如此之大,他们到底是要震慑部众,还是嗜杀成性?
董士元身后,一众守城官员,兵备副使王胤昌,洛阳知府冯一俊,还有吕维琪等人,个个都是脸色煞白,冯一俊更是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眼前的一幕太过血腥,太过残忍!
他们为什么要杀如此多的饥民?
战场残酷无情,即便是炮灰,也是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这样大规模的杀戮,何其心狠!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王胤昌脸上肌肉抽动,面若死灰,下颌的胡须微微颤抖。
“民生多艰,罪过呀,罪过!”
吕维琪也是轻轻晃动着一颗花白脑袋,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忍目睹这样的血腥场面。
“都是可怜人啊!”
“要是天下没有贪官污吏和豪强乡宦,大明怎么会落到今日的境地?依我看,那些流寇都是被逼的!”
董士元身旁的将士,有人愤愤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就是!还不都是逼的!流寇也是没有办法!”
又有将士大声呐喊,满脸的怒气。
“张世正,刘海,你们在放什么狗屁!”
董士元勃然大怒,转过头来,对着刚才说话大声的军士,戳指怒骂了起来。
“你的家人被人害了,你就要杀十倍无辜的人来替你的家人报仇吗?你是人还是禽兽?”
“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说,临阵脱逃,不该被杀吗?那些个所谓的流寇,难道都是死有余辜吗?”
被怒骂的军士脸色通红,愤愤然争辩,董士元怒火中烧,猛喝了一声。
“住嘴!把张世正、刘海拿下,关禁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大人,什么时候,军中不让说真话了!”
“大人,忠言逆耳,流寇都是被逼的啊!”
左右两个军士上前,把正义凛然、喋喋不休的张世正二人捆了起来。
听到二人强词夺理,杨秦使了个眼色,军士几刀背下去,二人满嘴是血,口里被塞了破布,这才息声。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董士元指着城墙上表情愕然的将士们,凶狠的目光狰狞,犹如噬人的野兽。
“抚台大人的麾下,都是英雄豪杰,为国为民,不能滥杀无辜
,不能戕害百姓,除了军规,还有做人的底线!这样公然杀戮,这是禽兽不如,是丧心病狂!”
董士元在城墙上缓缓而行,他面色铁青,所到之处,将士们纷纷自觉让出道来。
“世道不好,天灾**,我董士元也曾沦为叫花子,受尽世人白眼。若不是抚台大人收留,我恐怕也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他边走边说,面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可我有做人的底线,也知道忠孝仁义,杀也只杀贪官污吏,杀恶人,绝不杀这样手无寸铁的百姓。像城外这样的杀戮,我河南卫军,绝不会这样!”
“两军交战,各司其责,咱们的责任,就是城中十余万的百姓。若是被流寇破城,城中一番杀戮不说,恐怕洛阳城也会成为平地,百姓被裹挟,命运就和城外正在被杀的可怜人一样,身不由己,死生难料。”
董士元的话,让城头的将士们都是点了点头。
一味的杀戮裹挟,绝不是仁义之师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弟兄们,董将军说的没错!”
人群中,有军官大声附和了起来。
“要想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就得和抚台大人一样,兴修水利,开荒种地,养鸡养鸭,修路挖矿,而不是像流寇一样,每到一处,扫荡平城,裹挟百姓,留下的都是一片残破。就像这洛阳城周围的庄稼,流寇一来,明年还有收成吗?洛阳城万一被平了,百姓住到那里,是荒郊野外吗?”
军官的话,让城头的将士们纷纷点头,众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觉得董士元和军官说的有理。
“兄弟们,流寇一番杀戮,肯定又要攻城了!都各司其职,准备迎战!”
董士元大声呐喊,城头上将士各归其位,秩序井然。
吕维琪等人都是松了口气。河南卫所各军军纪森严,但并不是强压严苛,思想上的统一,才是其战力强悍的根本。
董士元回到城门楼,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那个张世正和刘海,到底是什么来头?”
董士元阴沉的面容,让周围的将领都是栗然心惊。
“大人,张世正是陕西过来的老兵,他说自己是延安府人。至于刘海,是河南招募的新兵。”
张四娃看着董士元,疑惑不解。
“将军,你的意思是……”
“两军交战的前沿,这二人满口胡言乱语,看起来公正无私,都是气话,但话里话外,都是为流寇说话,其心可诛。”
董士元抬起头来,看着张四娃,目光炯炯。
“要是你,你会在战场之上,公然为流寇说话吗?”
张四娃脸色巨变,流出汗来。
董士元思考片刻,立即下了指令。
“四娃兄弟,你亲自过问,下去严加审问,看能不能挖出后面的人来。”
“大人,要是挖不出来……”
张四娃的犹豫看在眼中,董士元冷冷笑了一声。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漏过一人!我不允许睢阳卫和河南卫军中,有任何的内奸存在!”
董士元眼神狰狞,话语让张四娃心里一惊,赶紧领命离开。
董士元站了起来,来到城墙边,只见护城河边的杀戮还在继续。那些“犯人们”被纷纷砍翻在地,那些个刽子手们一边砍,一边骂骂咧咧地将尸体踢倒。一些流寇上来,嘻嘻哈哈,抬起血淋淋的尸体,扔入护城河中。
一时间,城门楼前的护城河一段,很快被尸体堆满,和地面一般平,有些地方甚至高出了地面。
看来,流寇的下一次围攻,又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