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 章 人心
河南、彰德府,黄河以北,西依太行山,东临运河,北联京师。
刚刚进入六月,热气腾腾,站在官道之上,汗流浃背的顾绛,看着田垄之间奔波劳碌的军民,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双脚受地面的热气熏蒸,脊背上烤晒着炎热的阳光,精疲力竭却不知道天气炎热,只是珍惜夏日天长,以便收割庄稼。
幸好,在巡抚大人的治下,吏治清明,百姓能吃饱穿暖,不用再“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大人,彰德府募民垦荒屯田,除给百姓外,麦谷余量达万石,再加上番薯万石,流民归附,很快,彰德府就没有荒地了。”
宋献策在欣慰地一旁说道,同样也是满头大汗。他现在是安阳县的父母官,附郭县令,却和顾绛相得益彰。而整日里忙忙碌碌,“服务”于百姓,也让他感到很是充实。
“咱们励精图治,河南没有了荒地,自然也就没有流民了。”
顾绛微微一笑,温声说道,和颜悦色。
“宋知县,如果天下的官员都像你一样兢兢业业,那么我大明,就不会是今天的这番模样了。”
20 万石麦谷,60 万石番薯,足够彰德府军民两年之用,也让他心头有些骄傲。
至于这位矮个子的宋知县,自上任之日起,兢兢业业,走遍了其辖地的所有角落。兴修水利、扶植百业,垦荒抚民,赈民亲民,政务井井有条,也深受百姓爱戴。
“大人,听说李岩兄弟担任了河南县知县,不知道是假是真?”
想起一事,宋献策忍耐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李岩被王泰擒获,沸沸扬扬,他和李岩交情不错,也是关心对方的处境。
“此事倒是千真万确。大人本来想提李信为河南府知府,但是朝中反对之人太多。所以,你们这知县之位,已经是王大人力所能及了。”
李岩回归本姓名,改为李信,担任河南县知县,他的妻子红娘子,也成了河南卫军中护救的官员。夫妻二人都在河南府,也算是王泰特别的照顾了。
顾绛有些头疼。王泰风头正盛,简在帝心,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大臣对他,早已经是士怨沸腾了。
“大人,听说范复粹致仕,周廷儒要复出要担任内阁首辅。大人在朝中没有了杨阁部庇护,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宋献策面色平静,悠悠说出一句。要是在以前,他直接会提“杨嗣昌”的名字。如今归顺了王泰,知道王泰敬重杨嗣昌,况且杨嗣昌也已经身亡,他自然是要“为尊者讳”了。
“宋大人,你说的没错。周廷儒是江南鸿儒,儒学巨子,他才学不错,不过,就是太聪明了些,也没有上过战场,非治世之能臣。”
提起朝中的政事动荡,人事变迁,顾绛也不由得心头忐忑。
王泰在河南大刀阔斧,施以雷霆手段,早已经让朝中的部分官员恨之入骨。以往有杨嗣昌给他撑腰,现在周廷儒入主中枢,也不知是福是祸。
“周廷儒能够复出,复社和他的弟子张溥功不可没。不过就在月前,张溥已经病逝了。朝堂无人,竟然要周廷儒力挽狂澜,真是可悲啊!”
“身居乡野,却能左右朝政,张溥可谓是太过狂傲,
也太自不量力。”
宋献策的话,让顾绛不由得脸上一红。
张溥,周廷儒的弟子,复社领袖,二十七岁入太学,目击朝纲不振,丑类猖狂,与京城文人结成燕台社,作檄文揭发阉党罪行;二十八岁又召集了尹山大会,在会上,张溥倡导合大江南北文人社团为复社,关心国家政事和民族兴亡。崇祯六年,三十二岁的张溥主盟召开著名的虎丘大会。山西、江西、晋、楚、闽、浙以舟车至者数千人。他站在千人石上登高一呼,群起响应,朝野震惊。
当时,复社成员几乎遍及国内,共三千余人,著名文人陈子龙、夏允彝、侯岐曾、杨廷枢、归庄、陆世仪、瞿式耜、文震孟等,包括顾绛自己,都是社内中坚,苏州一带的文人入盟最多,他们有的在朝,有的在野,结成了浩荡洪大的政治力量。
复社势力太大,左右朝政,裹挟民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大人,你也曾是复社中人,你如今闭口不谈复社,是为尊者讳吗?”
宋献策冷冷一笑,看来他对复社,并没有什么好感。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也是王大人,才让我醍醐灌顶,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顾绛叹息一声,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复社最主要的聚会,就是“社集”,复社所有成员集会,自有富贵官绅张罗,复社主要人物系数登场,人潮人海,针砭时政。”
他转过头来,看着宋献策,心头惆怅。
“宋大人,你知道他们在集会上干什么吗?”
“还请大人赐教。”
“一个字,骂!”
顾绛轻声出口,宋献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皇帝是非不分,朝中大臣庸碌不堪,地方官员百无一用,仿佛他们才能救世。他们最怀念的,乃是天启帝的“众正盈朝”。什么“众正盈朝”,国家水深火热,却只知道党争,这才是百无一用。”
两人都是摇了摇头,目光扫向远处无垠的荒地,顾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众人几乎站在京师和河南的分界线上,向东几里就是京师的管制范围。河南地界一片热闹的收割场面,京师地界则是百姓稀疏,田间只有部分种着庄稼,荒地占据了大半。
“大人,报纸上说,吴江一带,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官府令百姓捕之,然无济于事。民间米价每石银四两,流丐满道,多枕藉死。民间以糟粮腐渣为珍味,或食树屑榆皮。各处设厂施粥,吃者日数千万。”
宋献策面色难看,神色黯然。
“和江南的富庶相比,中原也不逊色,各省流民纷纷涌入,恐怕咱们又要焦头烂额了。”
河南兴修水利,垦荒屯田,再加上吏治清明,北方各省百姓纷纷涌入,这也使得河南一时人满为患,粮食和治安问题都是屡次发生,也让当地的官府头疼。
“宋大人,除了吴江,京师、山东、湖广,包括河南,旱灾蝗灾丛生。据山东、京师过来的灾民透露,山东、京师连岁告灾,自静海到临清,百姓饿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民生多艰,思之让人心焚啊!”
宋献策点了点头。怪不得有流民说山东百姓聚众起义,阻断漕运,使得朝廷大震。看来除了天灾,还有**。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河南,卫所军一家独大,地方官府反倒退居二线。像他这个安阳知县,做事多次
要仰仗军方的势力,不然很多仁政都难以推进。
“大人,关外的战事如何,朝廷的大军已经出关了吗?”
谈着谈着,二人不自觉地转到了这一场国战上来。
宋献策的话,让顾绛微微摇了摇头。
“大人在报纸上大声疾呼,透析松锦之战,目的就是让朝廷,让援军、让洪承畴们惊醒。如今洪承畴已率八大总兵出关,马绍愉、张若麒为兵部职方主事、职方郎中督战。具体战况如何,只有拭目以待了。”
王泰私下里曾经不止一次地表达过他对关外大战的担忧。他最担心的是洪承畴,虽能统兵,然则私心作祟,太过油滑,不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王泰也在报纸上公开敲打洪承畴和王朴等人,只不过从洪承畴依旧统兵,王朴依然跟随,便可以看出,朝廷并没有临阵替帅换将的打算。
至于督战的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职方郎中张若麒,听说其二人都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安排这二人督战,无疑让洪承畴更加得畏手畏脚。
这些谈心性的士大夫们不掌握军事还好,实践证明了,他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到这一场国战上面,只怕他们作妖,把大明推向深渊。
“我大明十几万九边精锐,难道还敌不过那区区东虏?”
宋献策满眼的狐疑。在他看来,堂堂的天朝上国,竟然敌不过小小的建奴蛮夷,说出去又有谁信?
“宋知县,一言难尽啊!外有建奴,内有流寇,汉民族疲惫不堪,早已经承担不起两线作战了。”
想起了王泰说的那些话,顾绛微微摇了摇头。
武将贪鄙懦弱、跋扈骄横,文臣惯于党争、习于清谈,天灾**,军中尚武之气缺失,民风萎靡,积重难返,又岂是某一方的原因导致。
宋献策脸上一红。说起来,四五个月前,他还是李自成的军中幕僚,正在帮李自成攻城略地。
“大人,既然王大人担心辽东战事,为何不主动请缨? 这样一来,关外的战事,岂不是更有把握?”
“你怎么知道王大人没有主动请缨?彰德府储存这么多辎重,大人就是为北上未雨绸缪。”
宋献策的话,让顾绛微微有些不满。知易行难,嘴皮子轻轻上下一碰,正义凛然,便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却不知道,自己才是偏见十足。
“早在四月,大人便已经上书要求北上,朝廷不置可否,想必是中原还有流寇作乱。没有朝廷的旨意,大人便在报纸上大声疾呼,告知辽东地形、战情分析等等。”
他看着宋献策,微微摇了摇头。
“要不是张献忠、李自成弄的风生水起,朝廷也不至于弄的如此首鼠两端。”
宋献策脸色尴尬,深施了一礼,向一旁走开。
顾绛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幽。看来,要这些新归附的“能人”心服口服,还需要时间。
几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到了顾绛跟前,纷纷勒住战马,翻身下来。
“杨震,你怎么来了?”
顾绛心中一惊,杨震是王泰的亲卫统领,他这个时候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指挥使,朝廷让大人挥兵北上。大人让你备好辎重粮草,克日北上!”
顾绛接过了公文,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要北上了!
第23章 请战
自春夏之交以来,不知不觉之间,?中原日报?的文风一变,由大明国内的关注点,一举转移到了关外,转移到了明清两地的战事和历史上去。
自“针砭时弊”“春秋大义”的慷慨激昂之后,报纸的节奏明显加深,“华夷之辨”、“国家主义”、“民族主义”深入人心,更加尖刻,杀人诛心。
早上,刚一进军营,李定国就被墙上的大字报给吸引住了。
“崇祯十年五月,鞑子第四次入塞,奴酋黄太吉第二次攻入长城,突入长城独石口,七月,在延庆大败明军,八月,东虏大军猛攻昌平,遍蹂京畿,历时四个多月,时称“丙子之变”,克16城,俘获人口、牲畜共179820 。东虏撤军时砍木书,题写“各官免送”四字,“艳服乘骑,奏乐凯归”,以辱明军。宣大总督梁廷栋与兵部尚书张凤翼懦怯不敢战,自知死罪难逃,每日服食大黄取泻求死。”
崇祯十年五月,自己不跟着张献忠,正在攻城略地吗?想不到这个时候,鞑子正在关内烧杀抢掠,和自己正在干着几乎同样的事情。
李定国脸上微微一红,赶紧看了看周围,幸好众人都看得仔细,没人关注到他。
李定国定定神,继续看了下去。
“崇祯十一年九月,鞑子第五次入塞。奴酋多尔衮、岳托为主将,绕道蒙古,从密云东面的墙子岭、喜峰口东面的青山口,突破长城要塞,一路南下。是役,东虏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畜四十六万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九十七万余两。大明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无可计量。时称“戊寅之变”……”
人畜!
东虏俘获百姓,对待犹如畜生一般,也难怪是俘获“人畜”了。大明百姓之遭遇,可谓凄惨矣!
朱元璋的这不肖子孙,把国家治理成了这样!
大明朝的这些贪官污吏,欺上瞒下、只知道敛财,节操碎一地!
欲壑难填的豪强官绅,冷酷贪婪,纸醉金迷,良心都让狗吃了!
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东虏群盗,烧杀抢掠,凶残暴虐,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到底是解民倒悬、替天行道的义军,还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流寇,天日昭昭,青史自有后人评说。
“被劫掠关外汉人的遭遇凄惨无比。汉人被满东虏劫掠到塞外即成奴隶,遭受非人虐待,大量自杀的汉人,不下10余万人……”
“呜呼,可怜我泱泱中华,天朝上国,却被此蛮夷小族如此欺凌,堂堂中华国威何在? 堂堂汉人血气何在? 那些在被掳掠关外、手无寸铁的汉家百姓,他们被东虏杀戮虐待,鲜血淋漓,尸横遍野,天理何在? ”
李定国悠悠叹了一声,胸中自有一股怒气升起。
鞑子烧杀抢掠,残忍冷血,死伤的大明百姓何止千万,大明官军何在?
各官免送、艳服乘骑,奏乐凯归、自服大黄求死……
鞑子固然凶残,可他们恶心的,又岂是那些毫无血气的官军? 他们羞辱的,是千千万万的汉家子弟!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难道只是一句笑话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围观看的将士们,许多人都是发出一声叹息,许多人怒目圆瞪,心中的怒火迅速被点燃。
“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痛击虏寇,收复关外中华故地之决心! 血债只有血来偿,唯有上下一致,勇于牺牲,驱除鞑虏,恢
复中华,才能复我中华雄风……”
“北上! 杀虏!”
李定国正要离开,忽然,一名观看的军士转过头来,举起拳头,高声疾呼,让李定国不由得心头一惊。
“北上! 杀虏!”
更多的将士们举起拳头,异口同声,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他们聚在一起,一边振臂高呼,一边向着宣武卫大营的方向而去。
“这些,才是真正的军人!”
李定国眼眶一热,嘴里喃喃自语,大踏步跟上。
宣武卫大营之中,听到外面震天的喊声,河南都司都指挥使董有为不由得心头一惊,脸色一变。
“快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有为虽然专注于民政,垦荒赈民,兼顾百业,很少过问军事,但屡次战斗,他都被留下来固守河南,职位虽然在众将之上,还是让他很是不爽。
谁都知道,河南卫军,凭战功升官加爵。自己呆在大后方,又那里有出头的机会?
不过,河南卫军军纪森严,军人只能服从命令,他虽然满腹牢骚,但也只能接受。
董有为话音未落,军士匆匆跑了过来。
“快说,军中为何喧哗?”
外面的声音响亮,异口同声,董有为也明白过来,这是河南卫军将士们请战的声音。
春秋大义,华夷之辨,国家民族,耳濡目染,身处军队这个大熔炉,将士们同仇敌忾,恨鞑子入骨,这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大人,将士们在外请战,要求大人挥军北上。”
军士也是一脸惊诧。军中的这些骄兵悍将,人人都是战争狂,口里每日都是封狼居胥,汉唐之风。他们这个时候闹事,绝非偶然。
“北上! 杀虏!”
大营外,数百将士坐在地上,嘴里高呼着口号,慷慨激昂,不知疲倦。
而大营中的宣武卫将士,从营中各个方向聚集而来,人数越来越多,许多人也是加入了请愿的人群。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军法无情吗?”
董有为脸色通红,大步出了营房,向示威的人群大声喊了起来。
“董大人,我们要见王大人,我们要北上杀虏!”
前排静坐的人群之中,有将领大声喊了起来。
“张世雄,大人对你恩重如山,你还在这里聚众闹事! 还不速速回营,约束部众,否则军法从事!”
董有为的怒吼,并没有让叫张世雄的军官退缩,反而让他更加义正言辞。
“董大人,我是山东济南人,鞑子杀了我一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只是要见王大人,让他带我们北上,何罪之有?”
张世雄的话,让下面的将士们纷纷开口,人人都是激愤。
“血债血偿,北上杀虏!”
“血债血偿!”
“北上杀虏!”
静坐者怒吼声不绝,许多人红了眼眶。
“张世雄,你们……这是在违抗军令呀!”
董有为的指责声有气无力,轻轻摇了摇头。
军心可用! 如果没有礼义廉耻,如果没有这份血气,没有这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河南卫军的战斗力何在!
一瞬间,他忽然响起王泰的一段话来。
“一个剑客,和对方的剑客对阵,明知道不是对手,明知是死,也要亮剑,勇敢地搏斗一番。倒在对方的剑下并不可耻,但要是不敢亮剑,那才叫耻辱! ”
剑客,敢于亮剑,这不就是军人的血气吗?
“各位兄弟,王大人回来,我一定把各位兄弟的话带到,各位兄弟,散了吧!”
“兄弟们,王大人已经向朝廷上了奏折,要求带兵北上,众位兄弟,你们就安心等待吧!”
董有为和将领们大声劝解,请战的将士们却不为所动,原地静坐。
“董大人,我们在此等待王大人,你们请回吧!”
张世雄等人坐在地上,不再言语,董有为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办法,摇摇头各自离开。
这些个家伙,恐怕也只有王泰,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李定国看了看周围,轻轻摇了摇头。
请战的军官至少几百人,有这些骁勇善战的悍将们,河南卫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要是王大人当了皇帝,兄弟们就不用苦等了。王大人一定会率兄弟们北上,灭了建奴的威风!”
静坐的人群之中,有人忽然开口,引起周围人的一阵附和。
“王大人当了皇帝,兄弟们肯定是心甘情愿!”
“王大人爱民如子,他做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就不会再受苦了!”
“几百年前,赵匡胤在河南商丘黄袍加身,自立为王,王大人为什么不可以? 以我看,王大人比赵匡胤更加仁义,更合适当这个皇帝!”
众人议论纷纷,旁边的李定国也是心惊肉跳。
看起来,这些年轻军官都是王泰的信徒,他们巴不得大明朝廷完蛋,王泰取而代之。
远处一群铁甲猛士打马而来,中间簇拥之人浓眉大眼,布衣纶巾,马上挂着大弓,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却平易近人,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王泰!”
李定国瞳孔收缩,一下子认了出来。
看到王泰过来,所有静坐的军官们一起站了起来,站在路旁,自动让出道来。
“各位兄弟,有事吗?”
王泰打马而来,在人群之中停下,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大人,兄弟们过来,是想问一下,大人何时带领兄弟们一起北上,杀虏雪耻?”
张世雄刚才面对董有为时的冷漠和倨傲荡然无存,他毕恭毕敬,说话也是不自觉满脸赔笑。
“兄弟们,朝廷已经下旨,要求带兵北上,和鞑子血战一番。兄弟们下去,动员队伍,做好北上的准备,就在这几日!”
王泰看着如此多的军官集中一堂,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
“兄弟们,我河南卫军,功名富贵马上取,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们也记住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军纪森严,千万不能冒犯!”
王泰面色微微一沉,众军官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张世雄赶紧拱手行礼,诚惶诚恐。
“大人,小人等冒犯军规,只为请战,北上杀虏,还望大人原谅!”
“各位兄弟一片报国之心,惩罚就免了。张世雄,带领兄弟们下去,仗有的你打,报仇雪恨,血债血偿,你就放心吧!”
张世雄带领军官们兴冲冲离开,李定国面色尴尬,硬着头皮上前。
“大人,我和他们一样,也是来请战的。”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远处,若有所思。
“李定国,此番北上,你怀庆卫便为先锋,你可不能让天下人看走了眼!”
李定国大喜,素拜一礼。
“大人知遇之恩,小人敢不用命!”
第24章 所见
甫一登上黄河大堤,刚一踏上河南的土地,陈子龙和夏允彝就惊呆了。
这还是他们记忆中肮脏贫瘠的黄河沿岸吗?
绿色成林,顺着黄河岸堤延伸出去,不知多少。官道两旁,绿树成荫,水利畅通,流水潺潺,田野碧绿,一望无垠……
这是连年天灾、兵祸连连的河南吗?
都说河南蝗灾旱灾,三年灾祸亘古未有,可这满眼的绿色,就是江南,也没有如此多的树木,如此好的庄稼。
他们一路沿运河北上,在宿迁转船,到了开封城外的黄河段这才停船上岸,一路沿途所见,百姓衣衫褴褛,生活似乎困苦,但百姓精神饱满,完全没有江南多数百姓的麻木和死气沉沉。
尤其是黄河沿岸,风景之秀丽,百姓之怡然自乐,令人印象深刻。
黄河上千帆竞发,水泥加固的大堤固若长城,河边垂钓的百姓,热闹干净的渡口……
一队军士顶盔披甲,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上船,渡口上的百姓都是恭恭敬敬让开,军士们上船,向百姓挥手致意,惹起百姓们一阵热烈的回应。
陈子龙定睛一看,渡口上有两个木牌,一个上面写着“军人优先”四个大字,另外一个则是“士兵神圣、不可侵犯”八个大字。
陈子龙和夏允彝对望了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诧。
这些军士个个黝黑健壮、脸上都是风霜之色,显然不是花架子。这些虎狼之士,地位如此之高,王泰到底想干什么?
想起黄河和运河上所见的河南水师战船,火炮幽幽,将士彪悍,即便是大明的九边精锐,阵容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百姓给官军让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河南官军,未免也太霸道了些,让人失望。
陈子龙和夏允彝正在沉思,一旁夏允彝10岁的儿子夏完淳,指着河面上,大声喊了起来。
“爹,陈先生,有人落水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都是一惊,一起向着河面上看去。
两艘货船,一东一西相向而来,或许是船体太大,速度太快,躲避不及,两船撞在一起,船上两人落下水去,引起船上同伴的一阵惊呼。
“这些人,怎么还不下水救人?”
看着落水的人在波涛里挣扎,陈子龙焦急地叫了起来。
“也许没有人会水。这年头,人人自保,恐怕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下水……”
夏允彝话音未落,夏完淳指着河面上,又是大声喊了起来。
“官军,官军跳水救人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仔细看着河面上,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相对了一眼,目光又看向了河面上。
黄河水汹涌,又正是初夏,水流湍急,几个军士奋力地游到两个落水者身边,拖拽着他们,向着自己的战船游去。
但船上的军士一起,大声呐喊,划着战船,向救人者身边划动。救人的军士们终于把两个落水者上船去,自己也爬了上去,精疲力尽,坐在船上大口喘气。
一个军士过来,按住一名昏迷落水者的胸口,同时嘴对嘴吹气,那人吐出几口河水,看样子是给救活了起来。
战船滑向落水者的船只,两个落水者被拉了上去。船上的人拱手答谢,并扔下一袋东西来,落在了战船上。
一个军官模样的军士上前捡起袋子,指着船头怒声呵斥,并把袋子扔了上去,这才向船上连连作揖的感谢者们挥挥手,带领军士们划船离开。
“这是大明的官军吗?救人也不收银子?”
岸上的百姓喝彩声一片,陈子龙恍然若失,救人还不收谢金,想来他们
是不会收受贿赂了。
“军人优先,怪不得这些官军如此受百姓欢迎,王泰治军,果然是不同一般啊!”
夏允彝也是摇了摇头,内心震撼之极。
夏完淳此刻满脸兴奋,慷慨激昂地大声吟起诗来。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夏完淳诵完,击节叫好,冲着河面上竖起了大拇指。
“王泰经世致用,治军有方,为国为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夏允彝和陈子龙对望一眼,夏允彝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儿子,年纪虽小,却是骄傲倔强,他如此推崇王泰,实在是出乎意料,但也可见王泰所作所为,让人折服。
不过,大明官军一向口碑不好,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祸害百姓者也不乏其人,河南官军却是训练有素,秋毫无犯,足以媲美前朝的岳家军了。
“朝廷的官军,一言难尽。江南的官军,只怕不及河南之万一。”
“这才是大明虎贲,有这些虎狼之士,又何惧建奴!”
夏完淳兴奋不已,直接把父亲的话给顶了回去。
陈子龙和夏允彝对望了一眼,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夏允彝35岁才有了这个夏家独苗,未免有些溺爱。不过,夏完淳虽然狂傲,但本性善良、嫉恶如仇,倒也不让他二人担心。
众人一路向前,所见都是新鲜,平整的水泥道路也是让人耳目一新,就是修路的地段太多了些,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工地。
一处路段正在修葺,修的一半正在浇筑,没修的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众人爱惜马匹,只有下马而行。
“河南怎么修这么多的石头路?”
看到修路的都是老百姓,衣衫破烂,而且人山人海,个个汗流浃背,陈子龙不由得摇了摇头。
“路修的虽然平整,但这么宽,这么多条路,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庄田?耗损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夏允彝也是摇头叹息。他曾是一县父母官,自然知道这样大兴土木,不知要消耗多少民力财力。
河南的路,比江南的官道宽出不止一半,十几辆马车都可以并行,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道路修了也就罢了,那么宽,实在是没有必要。看来,河南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让人信服。
“这叫水泥路,不叫石头路!”
旁边一位修路的黝黑汉子,忍不住指了出来。
“这位大哥,你们修路,有工钱吗?”
陈子龙点点头,懵懵懂懂,不知道这路为什么叫水泥路,明明跟石头一样。
“自己给自己修路,要什么工钱?”
修路的汉子看了陈子龙三人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水泥是官府出,修到哪里,当地的老百姓自己出力,官府管饭。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
“这么说,你们是心甘情愿呢? 即便是官府出水泥,官府管饭,可这路也没有必要修的这么宽,这不是浪费民力吗?”
夏允彝在一旁,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们两个人,看起来人模狗样,满嘴胡说八道。”
汉子面色发红,不满地发作了起来。
“自己给自己修路,有啥不心甘情愿?就和这种树一样,都是造福子孙后代。再说了,要是路现在修窄了,几十年后怎么办?又重新修吗?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路修的再宽,和那些荒地比起来,九牛一毛。你
们这些富贵人,站着说话不腰痛,有那善心,对自己的佃户好点!”
“就像种树,种的多了,蝗灾也少了,庄稼收成也好了,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另外两个修路的汉子,一前一后,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陈子龙和夏允彝都是脸上一红,想要再问,那个修路的汉子却走到远处,其他人也都是爱理不理。
陈子龙二人无奈,只有带着夏完淳,灰溜溜离开。
几人远远离开了修路的人群,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为老不尊!被人家奚落,还如此放荡不羁,哎!”
夏完淳摇摇头,一本正经。
“完淳,你怎么刚才一言不发啊?”
陈子龙好奇地问道。
“先生,慎言!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还是少发表评论为好! 你看,以后我爹就是前车之鉴!”
陈子龙和夏允彝,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
从河堤上一路过来,每走两三里一处十字路口,几间水泥墙环绕的房子,上面写着“公厕”二字,标注“男”、“女”,不断的有男女分别从两个开口进出。
更为奇特的是,公厕的屋檐下面,还摆着一张桌子,有人还在那里分发如厕纸张,看样子并不收钱。
“这应该是茅房吧。”
夏允彝有些意动,不自觉地停下马来。
“夏兄,你带完淳进去方便一下,顺便也解决一下内急。”
几人都是富家子,随行带着马匹,只有轮番进去净手。
“外地人吧,纸张节省着用,不要浪费!”
发放厕纸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夏允彝父子,叮嘱了一句。
夏允彝父子进去,只见“公厕”里面干干净净,也是水泥地面,墙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带着“口罩”的老人正在打扫冲洗,不厌其烦,兢兢业业。
出来时,夏允彝才注意到,墙上还挂有规章制度,列明了职责权限,看来这是官府所为。
“不准随地大小便!”
夏允彝微微一笑,解了大家所急,也照顾了公共卫生,这倒不失为一件善政。
“兄弟,怎么每个人只有两张,我可不可以多要一些?”
“你是闹肚子还是屁股缝子大?”
工作人员的一句粗话,让陈子龙不由得红了脸蛋,伸手摸出一块银子。
“这位兄弟,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付银子还不行吗?”
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陈子龙不像是差钱的主,工作人员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先生,你不知道,给两张刚好够用,给多了就是浪费。有些人贪图小便宜,进去是小解也要拿纸。有些来回上几次厕所,就为了几张草纸,带回家用。你说说,这是值钱的玩意吗?”
“兄弟,我就是怕不够用。”
觉得自己有些以财欺人,陈子龙不由得讪讪一笑。
“看你是个体面人,我多给你几张。”
工作人员态度好了起来,果然多给了两张。
陈子龙进去体验了一番出来,也是频频摇头。
“这“公厕”,比我家里的还干净!”
“陈先生,你不会见猎心喜,要把这茅厕搬回家去吧?”
夏完淳好奇地问了一句,夏允彝和陈子龙对望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这几个富家子,原来也是土老帽。
陈子龙看了看“公厕”,轻轻摇了摇头。
一路走过来,光是公厕、修路、植树等,王泰已经尽得河南民心。
第25章 震撼
上了好路,几人这才翻身上马,走了不到五里,迎面一队人马迤逦而来,人人手持刀枪火铳,为首一人骑马披甲,却身着公服,看样子似乎是民壮。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
看到陈子龙三人骑马,左顾右盼,交谈的口音似乎是外地人,“民壮”们停了下来,骑马披甲的头领皱眉头问了起来。
“我等是从江南而来,初到河南,是来拜访一下亲友。”
陈子龙上前回到,不卑不亢。
“你们的户贴在吗?有没有路引?你们有暂住证吗? ”
听说是外地人,“民壮”首领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户贴和路引都有,“暂住证”没有。”
几人把户贴和路引递了上去,首领仔细检查,随即把东西递给了陈子龙二人。
“每座城外,都有官府设立的“巡捕所”,城里更多。到了那里,记得办理“暂住证”,办理证件免费,随到随办,省得出行麻烦。”
二人都是摇头,夏允彝好奇,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兄弟,要是没有“暂住证”,那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就只有把你们抓起来,核实身份,那可就麻烦了,除非你有熟人作证。若是有作奸犯科,对不起,只有在河南坐牢了。”
夏允彝和陈子龙都是惊诧,夏允彝点了点头。
“多谢兄弟了,放心吧、我们一会就去办!”
“民壮”们离去,陈子龙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
几人打马向前,走了大约20余里,远处开封府的城墙已经在望,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开封府就在眼前。
路旁一处树木葱茏处,村庄掩映,朗朗的读书声传出,众人都是勒住了马匹,仔细听了起来。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夏允彝和陈子龙面面相觑,夏允彝满眼的惊诧。
“陈兄,这样的文体,你听过吗?”
“夏兄,我也是头一次听。不过,这文章的名字《我爱这土地》,还有这文章,感情真挚,字字句句戳心,让人是欲罢不能。”
陈子龙悠悠发出一声感慨来。
“过去看看?”
“看看?”
二人正在心痒,夏完淳打马向前,嘴里大声喊道:
“过去看看!”
夏允彝和陈子龙打马,紧紧跟上。
等到了学堂前,看到那缕空的水泥墙,几人又是吃了一惊。
相比于老式学堂,这学堂围墙低矮,直视无碍,放眼看去,正是偌大的操场,操场上面,许多学生正在奔跑、练习、玩耍。
“你们在这干什么?”
一个瘸腿的汉子走了过来,年龄大约20来岁,他胸前的衣服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校徽,上面写着“中原学堂”四字。
陈子龙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瘸腿汉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满脸稚色的夏完淳。
“是想让孩子上学的家长吧。”
夏允彝还没有说话,陈子龙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兄弟
,我们就是来看看!”
夏完淳诧异地转过头来,眼睛看着陈子龙。陈子龙双手把他的头,又扭了过去。
“不是看看,不管在哪家“中原学堂”,都要赶紧上学,6~13岁的孩童,一律免费,你们要是不遵法令,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免费?”
夏允彝不由得一愣。难道报纸上所说,确有其事?
“看你们也不差钱,不过,你们能上得起学,穷人可上不起。抚台大人的军令,官府的律法,凡是6~13岁的孩子,必须上学,大人说这叫开启民智,叫义务教育,都听清楚了?”
瘸腿汉子的解释,让夏允彝脸上一红,下意识点了点头。
“兄弟,敢问你是……”
陈子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这所学堂的校警,负责学堂的保安工作。原来在战场上受了伤,腿瘸了,没有办法,军中给安排的差事,得过且过吧。”
瘸腿汉子脸上浮起一丝无奈。
得过且过? 看你是乐在其中。
陈子龙暗暗嘀咕。这个王泰,军人优先,提高军人地位,可不是嘴上说说。
“战士,这么说,你是不能上战场了。你想不想去啊?”
夏完淳仰着一张小脸,好奇地问道。
至于战士,是报纸上对这些军士的称呼。
“战士!我这个曾经的战士,上不了战场了。”
瘸腿汉子眼圈一红,苦笑了一声。
“抚台大人就要挥军北上,和鞑子决一死战。我只能在家里混吃等死,盼着兄弟们早日凯旋归来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又是对望一眼,暗暗心惊。
怪不得河南卫龙精虎猛,这些个好战分子,受了伤还想上战场,叫他们一声“战士”,毫不为过。
“兄弟,抚台大人真的要挥军北上?”
陈子龙按耐不住,率先问了出来。
“看来你们真不知道,这事整个河南的百姓都晓得。朝廷下了圣旨,让大人带兵北上,参加关外的大战。”
瘸腿汉子讲完,失落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战士兄弟,我们能不能进去看一下?”
夏允彝赶紧跟上,陪着笑脸问道,手里多了一小块银子。
“你可别害我!我每个月虽然只有二两银子,包吃包住,足够开销,不差钱!你要是砸了我的饭碗,我可对你不客气!”
瘸腿汉子打回夏允彝的手,满脸的不快。
“兄弟,我们刚从外地过来,不知道,还请你不要见怪。”
夏允彝满脸堆笑,收回了银子,试探性地问道。
“战士兄弟,我们能不能进去看一下?看孩子喜不喜欢?”
“你们到门口登记一下,要搜一下身,看有没有带兵器。这是学堂的规矩,也是为师生的安全着想,你们不要介意。”
或许是夏允彝父子口中的“战士”,让瘸腿汉子心情大好,说话也是客气。
况且这些人还骑着马,文质彬彬,看样子也不是坏人。
“兄弟,刚才先生读的那篇“我爱这土地”,文章是何人所做?”
校门口登记完,陈子龙好奇地问道。
夏完淳则是看着学堂门口执勤的两个军士,十分好奇。
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肃穆异常,任凭汗如雨下,凉亭下纹丝不动,直如雕塑一般。
夏完淳竖起了大拇指,两个军士笑了一下,依然是纹丝不动。
这才是真正的军人!
“两位,这是抚台大人所做。王大人说了,要在学生当中培养爱国主义情操,现在建奴猖獗,烧杀抢掠、官军毫无血气,
形同虚设。王大人做这文章,也是寄厚望在下一代的孩子身上。”
陈子龙下意识点了点头。他这才记起来,王泰是诗词大家,别的不说,光是他的《咏梅》,足以惊世骇俗,让世人念念不忘了。
扪心自问,他自己就做不出这样慷慨激昂、乐观豪迈的作品。
“兄弟,河南这样的学堂不少吧?”
“先生说的不错。具体多少我不知道,十多万学生,应该有吧。”
“十多万!”
陈子龙和夏允彝面面相觑,心头震惊。
十几万学生,这得多少银子?看来王泰办教育,果然是不惜血本。
相比较起来,他们这些忧国忧民者,又做了多少事情?
夏允彝想起自己在福建为官,绞尽脑汁,上不能让一县百姓解决温饱。这个王泰雄才大略,好大的手笔!
“我也要在这里上学!”
夏完淳迫不及待,大声喊了起来。
“先生,你们可以进去了。”
瘸腿汉子。推开了学堂的小铁门,几人鱼贯而入。
操场上,一队学生正在练习刺枪术,吸引了陈子龙几人的目光。
“刺!”
“收!”
老师一声声令下,那些七八岁的儿童们,异口同声刺出手里的长枪,虽然只是孩子,但一刺一收,却让人心生惧意。
“这么大的学生也要练习枪刺术?”
陈子龙不由自主,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一二一,一二一……”
又是一队先生,整整齐齐,抬头挺胸,动作整齐划一,走了过来。
“团结紧张,严肃活波!”
“团结紧张,严肃活波!”
学生们跟着老师的口号,大声齐喊,摆动着手臂,步伐整齐。
“这王泰,真是个战争狂人啊!”
陈子龙心头的震撼无法比拟。和江南读书好的孩子相比,这些学生好勇斗狠,但却规规矩矩,也不知道王泰此举,是好是坏?
“记住了,让你们好好练习,是要强身健体,培养你们的尚武精神,还有服从的习惯,将来才能文武双全,随时为国家效力!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老师满脸严肃,学生背手而立,同样一丝不苟。
夏允彝冷汗直流,擦汗的功夫,看了一下周围。
“完淳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二人按下心头的震撼,慌慌忙忙四处搜索,到了一座教室前,才发现儿子站在学堂后面,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
“这家伙,看来是喜欢上这里了!”
夏允彝无可奈何,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学堂不错,允许旁听,有教无类,这才是办学的宗旨。”
陈子龙微微颔首。这河南,不知还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夏完淳站在教室后面,聚精会神,和学生们一起大声朗诵。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夏允彝痴痴呆呆,陈子龙也是目光迷离,喃喃自语。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王泰,这就是你大办义务教育的初心吗?”
第26章 驳斥
夜幕降临,宣武卫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景象。
下榻的酒楼之上,陈子龙和夏允彝父子围桌而坐,细嚼慢咽,觥筹交错。
几日的游历下来,《中原日报》在那里,依然是毫无进展,河南的所闻所见,也是毁誉参半。
吃到半饱,陈子龙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王泰果然是咸阳匹夫,堂堂宣武卫城,十几万人口,连个烟花之所都没有,真是乏味。你看那开封府,酒肆歌楼,繁华之处,莺歌燕舞,应有尽有。两者一比,天壤之别!”
他二人去了开封府,繁华富庶,青楼买醉,但到了宣武卫城,熙熙攘攘,却没有了莺莺燕燕,实在扫兴的很。
相比于秦淮河的画舫阁楼,欢声笑语,河南,确实逊色许多,也冷清许多。
“陈兄,这里是宣武卫卫城,大军驻扎,河南第一军事重镇。要是这里到处都是青楼歌馆,将士那里还有心思训练?王泰又如何治军?”
陈子龙惊讶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那开封府是河南巡抚衙门和河南都司衙门驻地,王泰坐镇开封府,为什么开封府青楼众多?”
“懋中兄,你是当局者迷啊!”
夏允彝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大口吃饭的儿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河南到处修路,城里城外,包括这宣武卫城,街道整齐,干净整洁,可偏偏开封府还是土路,灰尘大,坑坑洼洼。你说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王泰不愿意修开封城!”
正在吃饭的夏完淳,忽然开口。
“不愿意?”
陈子龙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
河南藩王众多,听说光是开封城就有藩王府处,周王府1处,郡王府处,仪宾府 4 处)。除了亲王、郡王的府第外,各种将军、中尉、仪宾府更是遍布城内,达四千余所,开封城成了一座王府之城。
若是再加上开封城中大量与王府有关的建筑,如王府牌坊、医官、冰窖、炭厂、官厂、避水楼、世子府、世孙府、宗学院、香火院、高墙等,栉次鳞比。大街小巷的王府牌坊鱼鳞相次,不可计数,王府及与王府有关建筑构成开封建筑的主体。
看来,王泰是想绕开开封城,因为即便他修好了道路,改善了市容,也会被那些皇亲国戚们认为是理所当然。
王泰想要在河南励精图治,当然要和这些皇亲国戚斗智斗勇。看来,他不修开封城,是故意为之。
“话是这样说,但王泰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王泰竟然一人敢单挑开封城的所有皇亲国戚,勇气可嘉,但陈子龙还是心惊肉跳。
一旦朝中舆论不对,君王翻脸,王泰死无葬身之地。
“以我看,王泰兵强马壮,其势已成,不管朝中风向如何,想要对付王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夏允彝看着好友,轻声一笑。
陈子龙点了点头。沿途所见,那些虎狼之师,让他至今记忆尤深。
“懋中兄,王泰麾下,至少也有数万虎狼之士。关键是,王泰无时无地不在提高河南卫军的地位,光是“军人优先”四字,就尽得河南卫军军心!”
夏允彝的剖析,让陈子龙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渡口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几个大字来。
“士兵神圣,不可侵犯。河南卫军,地位如此之高,王泰也是煞费苦心。你说,有这样的上官,将士难道不愿为其效
死吗?”
夏允彝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泰雄才大略,修路、种树、兴修水利、垦荒屯田、练兵、统兵,那一件不是大获成功?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士兵神圣,不可侵犯! 王泰提高军人地位,重拾军中尚武之风,士卒训练有素,血气果勇,河南卫军才会坚不可摧,让人生畏。
河南在报纸上大肆抨击复社和江南名士,二人都是怀疑,这中原日报是王泰背后控制。可是他们到了河南,所见所闻之后,对王泰却难以恨起来。
河南百废待兴,形势喜人,河南要是没有了王泰,天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地狱!
“陈兄,建奴猖獗,围困锦州,朝廷招王泰北上,协助洪承畴一同讨寇。看来,朝廷万边军精锐,皇帝还是不放心啊。”
“夏兄,朝堂上你抢我夺,争斗不休。范复粹致仕,周廷儒就要入阁,你方作罢、我方登场,都是戏子。你难道忘了,张乾度的结局了?”
张溥暴病而亡,他二人都怀疑是有人从中作祟,陈子龙还作诗悼念张溥。经此事后,他二人都是心灰意冷,也没有了以往针砭时弊的那些热情。
陈子龙心头黯然,喝了杯中酒,抬起头来,不经意看向酒楼门口,擦了擦眼睛。
“彝仲,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不是昆山的顾宁人吗?”
夏允彝也是一惊,扭头看去,也是连连点头。
“果然是他!他怎么跑到河南来了?”
顾宁人就是顾绛,十八岁时前往南京参加应天乡试,入复社。顾炎武以“行己有耻”、“博学于文”为学问宗旨,屡试不中,但在复社中,却是有些声望。
顾绛和杨秦、李信、李定国等一众将领刚刚走进酒楼,刚刚坐下,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抬起头来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懋中兄、彝仲兄,这是完淳吧,你们怎么到河南来了?”
顾绛惊喜交加,过来和二人坐下。
一番寒暄,得知顾绛已经是彰德府指挥使,陈子龙和夏允彝二人,都是一惊。
“宁人,那王泰,如此看重于你?”
陈子龙睁大了一双眼睛,夏完淳倒是兴奋了起来。
“宁人叔父,你要挥军北上,带我一起去吧!”
顾绛微微一笑,看向了陈子龙二人。
“二位贤兄,凭你二人的才华,大人一定会重用。二位何不和我一起大展拳脚,为百姓造福?”
夏允彝没有吭声,陈子龙却是急问了起来。
“宁人,大军北上,为兄能不能随你一同前去?”
“这……”
顾绛暗暗发愁,苦笑了一声。
这陈子龙虽然是富家公子,曾经的朝廷命官,但慷慨激昂,性烈如火,文采更不用说,在江南名士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王泰对这些名士,复社的领袖们,到底印象如何?
王泰虽然对他礼敬有加,但他是军人,自然要服从军令,不能率意而为。
“两位兄长,三日后出兵,咱们去见大人,看看他的意思。”
陈子龙和夏允彝还没有说话,夏完淳已经迫不及待喊了起来。
“宁人叔父,你赶紧用饭,咱们一同前去!”
顾绛笑了一下。这个夏完淳,江南有名的神童,心直口快、性烈如火,王泰一定喜欢。
看到站在眼前站立的历史上的二位明末志士,王泰一时有些恍惚。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霸气侧漏,以至于天下的名士风流趋之若鹜?
甲申年,李闯进京,崇祯帝自缢,吴三桂投多尔衮,清军入关,神州陆沉,汉奸争为前锋,如狼似虎,中原终无回顾之力。
夏允彝剖腹自尽,陈子龙投水而亡,还有这个夏完淳,抗清被俘,被多尔衮们的鹰犬洪承畴杀害,年仅岁。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洪承畴这狗贼,杀害的又岂是一个抗清义士,他砍断的,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陈子龙、夏允彝,还有杨廷麟,这“三剑客”,历史上都是抗清义士,还都算是耿直之人,这也是所谓江南名士里的“正类”。
而当初王泰之所以宴席上驳斥杨廷麟,也是希望他不要偏执于门户之见,内耗不断,对国家民族没有任何益处。
“陈兄,你不是应该在绍兴任上吗?怎么会来河南?”
王泰看着陈子龙,惊讶地问道。
“张溥身死,报纸上对我江南士子口诛笔伐,上者“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中者“明日散发弄扁舟,且放白鹿青崖间”;下者“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而下者尤多。就连名扬海内的大家黄道周,也不过一教书先生尔。”
陈子龙看着王泰,冷冷一笑。
“在下兄弟二人,都是心灰意冷,在下辞官,和夏兄来到这河南,就是想看看,我兄弟是不是真如报纸上说的这么不堪!”
顾绛冷汗直冒。陈子龙、夏完淳,这二人都是慷慨激昂、嫉恶如仇,一旦和王泰激辩起来,真怕伤了对方。
王泰抬起头来,看着面色不善的夏允彝和陈子龙二人,微微一笑。
“江南民风萎靡,大明将士毫无血气,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王泰说着,目光凌厉了起来。
“名士才华横溢、风流多金,名妓多才多艺、青春貌美,双方一拍即合,甚至结成连理,也是司空见惯。但你们纵情声色、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酒壮色胆,无病呻吟,只为感官的刺激。难道说,那些诗词,只有酒酣耳热,一番床上运动之后,才能挥笔而就? 你们一番剧烈运动之后,不累吗?”
歌姬是秦淮河各青楼的主宰,她们以**歌舞、伴饮助觞来吸引冶游子弟留恋忘返。而那些闻名遐迩的名妓,如“秦淮八艳”的陈圆圆、柳如是、李香君等人,则是凭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赢得了风流士人的青睐。文士们冶游于烟花粉巷,与青楼名妓郎情妾意,诗情画意往往此时勃发。
以至于到了河南,陈子龙觉得奇怪,宣武卫没有烟花场所,却忘记了这里是河南,是军城。
床上运动?
王泰的冷嘲热讽,让陈子龙和夏允彝一时都是脸红了起来,就连一旁的顾绛,也不禁悄悄低下头来。
“士子中举,本是报效国家,安抚百姓,却常年流连于烟花场所,莺歌燕舞,描眉画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是奇哉怪也,更何况国家动荡,强敌环侧,百姓水深火热,黎民饿殍遍野。”
他看着陈、夏二人,目光炯炯。
“这样留恋于青楼歌馆的读书人,有几个可堪大用? 鞑子入侵,流寇猖獗,就靠你们这些温柔乡里的读书人力挽狂澜吗?在女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精力,英雄气都被消磨,你们还有力气横刀立马、为国为民吗?”
王泰的声音响起,顾绛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第27章 折服
夏允彝面色凝重,陈子龙一挥衣袖,愤然开口。
“大明朝天灾不断,流寇作乱,建奴猖獗,国家积重难返,如此这般,怎么能把责罚归于我江南的读书人身上?岂不谬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明朝国事日渐糜烂,你们这些江南名士,没有一丝责任吗?”
王泰也是大声怒喝,拍案而起。
“礼部侍郎吴昌时、户部尚书李待问、内阁首辅周廷儒、前詹事黄道周,哪一个不是江南名士,哪一个又不是国家重臣?周廷儒复出,你敢说,吴昌时和张溥,还有各位复社领袖,你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吗?”
夏允彝和陈子龙脸色通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时局动荡,内有流寇作乱,外有建奴虎视眈眈,国事糜烂,而以复社为首的江南士大夫与前任首辅温体仁有隙,遭到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复社党魁礼部侍郎吴昌时写信给周延儒的门生、复社领袖张溥,劝他怂恿周延儒复出。
吴昌时和张溥集结江南名士,花费六万两白银,结交崇祯帝身边的宦官曹化淳、王裕民、王之心等人,力推周延儒复出。陈子龙和夏允彝也是参与者之一。
“官以财进,政以贿成,你们这些江南名士,好大的手笔啊!”
王泰冷冷一句,跟着话语又严厉了起来。
“崇祯十一年,外有建奴,内有流寇,天灾不断,根本无法两线作战。当时之计,只有时间换空间,先与建奴议和,攘外必先安内,解决流寇之患,再经励精图治,卧薪尝胆、厉兵秣马,便可徐徐收复关外。奈何黄道周一张利口,致使和议功败垂成。黄道周呈一时口快,以至于建奴入塞,烧杀抢掠,我大明百姓白骨如山,百姓遭殃。”
他看着陈子龙和夏允彝,义正言辞。
“济南城一战,我秦兵就死了三千弟兄,换来的是什么? 百姓死伤无数,四十多万大明子民被建奴掳掠至关外,他们在建奴的铁蹄下过着怎样悲惨的日子,黄道周他担得起这责任吗?”
王泰振振有词,满脸的愤怒,夏允彝却冷冷一笑,接了过来。
“建奴入塞,官军孱弱不堪,一触即溃,却要怪到黄先生身上,岂不可笑? 和议事关春秋大义,岂能向建奴屈从,这又与黄先生何干?王泰,你这是不是强词夺理了些?”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王泰又一次怒火攻心,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几十万百姓的不幸,还与黄道周无关,简直是冷漠自私到了极点。
一旁的顾绛看王泰脸色发白,显然已经怒极,赶紧走了出来。
“大人,平心静气,稍安勿躁。”
再让他们争辩下去,他都担心王泰会暴起,直接动手揍了陈子龙二人。
这里,可还有夏完淳一个小朋友在场。
“夏允彝,你也曾是一方父母官,知道民生多艰的道理。倘若和议达成,朝廷养精蓄锐,那几十万百姓的不幸,是不是可以避免?”
王泰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黄道周是这二人的恩师,这二人为他辩解,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这些人认为黄道周是对的,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对的。
夏允彝面红耳赤,终于没有反击,他看着王泰,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泰,你在报纸上大肆宣扬我复社之人百无一用,有破坏没建设。你自己还不是攀附阉人高起潜,要不是他,你恐怕还是咸阳一团练总兵,怎么可以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你敢说,你没有贿赂高起潜,清白无暇吗?”
陈子龙果然是性烈如火,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陈兄,报纸是王泰所创?”
夏允彝吃了一惊,
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子龙。
“你我一无所获,顾宁人支支吾吾,这《中原日报》除了王泰王大人,有谁有这样的文采和手笔?”
《中原日报》上,不仅有时政消息,更多的则是针砭时弊,散文、杂文,更有诗词歌赋,许多都是新格式散文,以及新词。以王泰的才华,不难猜出。
“王大人,报纸真是你所创? 那“我是人间惆怅客”、“我失骄阳君失柳”,还有那“少年中国说”等,都是你所做?”
夏允彝眼中的惊诧更盛。
这样说来,“已是悬崖百丈冰”,果真是王泰这样一个莽夫所创了!
还有那散文,可是开了一代文体之先河!
“二位先生,《中原日报》确实是巡抚衙门所创,那些诗词歌赋,也都是王大人所做。”
看到王泰点了点头,顾绛轻声说道。
“王大人,可否提笔一首,让后生开开眼界?”
夏完淳兴致勃勃,脱口而出。
“王泰,你还没有说,你是否清白无暇,是不是贿赂阉党,包藏祸心?”
陈子龙盯着王泰不放,看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复社还有江南名士讨回个公道。
“理不辨不明,王大人,请开始你的反击,诗词随后再说!”
夏完淳却是喝起彩来,兴致勃勃。
王泰本来怒火攻心,让夏完淳这么一打岔,怒气全消,哑然失笑。
“官位更高,责任更大,正如我今日在河南所为。要是为了我自己,我何必如此费心费力。美人佳肴,富贵逍遥,岂不是更快活?”
王泰坐了下来,有些疲倦。
事无巨细,军事政事,他都是尽力而为,只要是政事上用银子,他从来都是慷慨解囊,从不吝惜。为什么他为国为民,披肝沥胆,却得不到这些名士们的认可?
道不同不相为谋,夏虫不可语冰。想改造这些人,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王大人,你所作所为,确实让陈某佩服。但你敢说,你大公无私,一心为国吗?你手下那些骄兵悍将,除了你王大人本尊,恐怕朝廷无人可以调遣吧。”
陈子龙冷笑一声,和夏允彝对望了一眼。
“王大人,别的不说,你建讲武堂,就已经和朝廷祖制不符。军中将领皆是你王大人一手提拔,河南卫军成了你王大人的私军,你恐怕是故意为之吧。”
夏允彝的话,不依不饶,似乎是火上浇油。
“二位,难道说,我河南卫军要指派那个将领,还得一一向朝廷奏明? 如果军中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作战一触即溃,这才是朝廷所需?”
王泰说着,不知不觉怒火又升了起来。
“我建立讲武堂,只为让军中将领更加适应战场,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私心作祟? 河南卫军若是不能万众一心,怎么对付鞑子?”
王泰懒得再说,轻轻摆了摆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请回吧。几日后就要出征,在下诸事繁忙,就不留二位了。”
若不是看在这二人还算忠义,要不是顾及夏完淳,王泰早已经暴起了。
王泰下了逐客令,顾绛微微叹息一声,上前几步。
“陈兄、夏兄,我送二位出去!”
今天的事情不欢而散,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虽然曾是复社中人,可他现在是彰德卫指挥使,手握千军万马,当然要听从军中号令了。
他本想介绍二人给王泰,谁知道却是这么个结局。
陈子龙和夏允彝面面相觑,都是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双方撕破了脸皮,只有各走各路了。
“王大人,我愿意随军北上,
痛杀建奴,不置可否?”
二人还没有迈步,一旁的夏完淳,却是大声叫了起来。
“夏完淳,你还太小,还是随你的父辈们,回去吧。”
王泰罕见地没有发怒,反而微微一笑。
“完淳,不要胡闹,跟爹回去!”
夏允彝眉头一皱,轻声喊了起来。
“爹,你和陈先生都是复社领袖,却是一事无成。复社除了极少数人,其他都是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辈。王大人说的对,民风萎靡,毫无血气,坐而论道,清谈误国,我同意王大人的高见!”
夏完淳不管不顾,夏允彝有些着急,不由自主喊了起来。
“完淳,咱们该回去了!”
儿子平日里宠坏了,场合都分不清。他难道看不出来,他老爹和别人势不两立吗?
“王大人,请你赋诗一首,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夏完淳大声喊了起来。
“王大人,听闻你在圣上面前赋诗,七步而就。今日就烦你再做一首,看看你是不是浪得虚名。”
陈子龙忽然开口,冷冷一笑。
“懋中兄,七步成诗,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顾绛赶紧开口。王泰面圣,殿上七步成诗,千古名篇,但那只是传闻,王泰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陈子龙这样,显然是要王泰出丑。
王泰看了看兴奋不已的夏完淳,还有两位江南名士戏谑的目光,原本没有作诗心情的他,陡然起了雄心。
不打压一下这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们的气焰,不在夏完淳这样的后起之秀面前显露一下,似乎太不合适。
“顾先生,帮我磨墨!”
王泰说完,拿起桌上的宣纸铺开。
“顾叔父,我来!”
夏完淳兴冲冲上来,磨起墨来。
“夏完淳,你少年英雄,乃是我中华未来的希望!”
王泰微微一笑,拿起了狼毫,微微思虑片刻,写了下去。
陈子龙和夏允彝对望一眼,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个咸阳匹夫,他真的是要七步成诗?
王泰笔走龙蛇,很快写完,一旁的夏完淳迫不及待,读了出来。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柱其间。”
一旁的陈子龙和夏允彝,都是变了颜色。
这莽夫好大的气魄!
“这不算吧!只能算是短句!”
陈子龙说完,脸上一红。自己这一下,实在是有些狡辩。
即便是这些短句,也已经是惊世骇俗,谁人敢与之抗衡。
“完淳,继续磨墨!”
“是,大人!”
夏完淳兴冲冲磨好墨,王泰挥笔就写,毫不犹豫。
这是他的一首老诗,但却从来没有在报纸上发表过,今日只能勉为其难了。
夏允彝看了几句,心头凉了半截。
这莽夫,一首清平乐,借古喻今,果然是海内大家。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中原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开封城外大河,滚滚东海直通。战士指看关外,冲冠有泪如倾!”
陈子龙心头如遭雷击,素拜一礼。
夏允彝也是看了一眼王泰,躬身一礼。
“大人,我等愿随大人北上,还望大人准允!”
“还请大人准允!”
夏完淳兴奋不已,跟着父亲迫不及待开口。
第28章 忆往昔
大明崇祯十四年夏六月、山海关外,军事重镇宁远城。
荒凉的黑土地上,连绵的营寨延伸出去,遍布原野。北风习习,各色大旗随风飘荡,烈烈作响。马嘶人叫,铁甲铮然,大明万九边精锐,集结于此,欲一鼓作气,灭东虏朝食。
文世辅站在宁远城墙之上,眉头紧锁,望着远方的天地出神。他的手中,握有一份报纸,从露出来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原”二字。
崇祯十二年,他离开王泰军中,随孙传庭北上,孙传庭引咎被责,他归于名将曹变蛟麾下,名为幕僚,实则是闲职。曹变蛟勇则勇矣,但对于文世辅,显然还是缺少必要的了解,客气有余,重用则是言过其实。
“王泰,你在河南抚民安民,灭了张献忠,大破李自成,闹的好大的阵仗!”
失落之余,想起昔日那个莽夫竟然登堂入室,贵为一省巡抚,二品大员,而自己,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卑职”。
就连王泰的家奴王二,现在也是西安府总兵,他手下曾经的那些乞丐、流民,一个个登堂入室,手下也是千军万马。当日自己若是留在王泰麾下,现在只怕也是三四品的大员了吧。
自己离开王泰,难道真是因为他是投身于高起潜吗?
寄回家书,得知母亲居于王家庄,一切安好,他也是放下心来。这一点上,他欠王泰一个人情。
但这,又岂是金银珠宝这些身外物能偿还得了的!
目光回到城外连绵不断的营包上,文世辅心头沉重,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松山处于锦州、杏山之间,为宁远、锦州咽喉,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现在看来,松山城会成为明军与建奴争夺的要点。
从最近大军各路将领的口中得知,似乎大军东进,松山正是目的地,也是会战之地。
“若我大军齐聚松山,建奴必顽强阻击,战事不利,朝廷大军势必要退回宁远。朝廷大军撤回之时,一盘散沙,建奴若派兵暗伏高桥,狭隘之处,凿壕截击,再派精骑尾追,前后夹击,粮粮不济,进退无路,我大明援军,只能投海而死,或为建奴刀下亡魂……”
文世辅看着手头的报纸,轻轻摇了摇头。
“王泰,这怕是你弄出来的报纸吧。”
文世辅正在冥想,远处说话声响起,文世辅转过头去,却看到曹变蛟和蓟镇总兵白广恩说着话,走了过来。
“文兄弟,原来你在这里。”
看到文世辅,曹变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文世辅,我问你,我侄子是不是你杀的?”
洪承畴的麾下猛将,蓟镇总兵白广恩,看到文世辅,恶狠狠地当头问道。
秦军北上,各军分守北地重镇,白广恩为蓟镇总兵,曹变蛟是玉田总兵,要不是这次众军援救锦州,云集宁远城,白广恩也许很难见到文世辅。
“白大人,你侄子遇害时,我在孙大人军中,正在北上,难道说,我有分身之术不成?”
文世辅看着彪悍跋扈的白广恩,面色平静。
其实他想都不想也知道,这肯定是王泰所为。白三刀和王泰,二人是生死冤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过,白三刀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王泰杀了他,也是让他心里舒服。
“少给老子放屁!不要以为有王泰护着你,老子就不敢对你下手!弄死你,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
白广恩戳指怒骂,小眼睛里凶光必现。
“白兄,文兄弟说的不错,他一直在我军中,你侄子的事情,和他应该没有关系!”
文世辅好歹是自己军中将领,曹变蛟只有硬着头皮,站出来为文世辅说话。
“曹兄弟,你不知道。这个文世辅和王泰,都是咸阳城的纨绔,蛇鼠一窝。我侄子和王泰有过节,肯定是被这些狗杂种合谋害死的!”
白广恩情急之下就要拔刀,曹变蛟赶紧把他拉住。
“白兄,如今这宁远城,可不止有洪督师,还有兵部来人,有皇帝身边的人。事情要是闹大了,对你可是不利。忍忍吧。”
曹变蛟苦苦相劝,白广恩插刀回鞘,愤愤然甩开曹变蛟,大踏步向前而去。
“文兄弟,你都看见了,松山,你还是不要去了。你就留在宁远城,督办大军粮草吧!”
曹变蛟要离开,却被文世辅一把拉住。
“曹军门,你的意思是,大家要克日东进了?”
如今虽然说是暑热,但救援锦州刻不容缓,看曹变蛟的意思,大军就要奔赴松山了。
“我也不知,应该就是这几日。”
曹变蛟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
“文兄弟,锦州之战,胜负难料,你还是早些离开,回乡去吧。”
曹变蛟离开,文世辅恍然若失。难道说,他就这样灰溜溜回乡,一事无成?
文世辅下了城头,向宁远城内走去,迎面一大群衣冠禽兽在虎狼之士簇拥之下而来,文世辅定睛一看,却是蓟辽总督洪承畴,旁边一众边军将领,洪承畴身旁的则是辽东巡抚邱民仰,还有两个文官,神气十足。
文世辅心头一惊。看样子,这两个文官,就是兵部的督军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文世辅的心里,莫名冒出这一句话来。
“洪大人,此次国战,朝廷托付于你,天子托付于你。还望你带领我大明精锐,早日击溃建奴,告慰天子,以报圣恩。”
正七品的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此次援锦的督军之一,年过半百的白脸胖子,说话声音柔和,顾盼自得。
和他相比,身挂兵部尚书头衔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朝廷二品大员,此刻态度谦恭,却似马绍愉的下属一般。
“洪大人,师老饷匮,我十三万九边精锐云集于此,只为驰援锦州,早日灭了建奴的朝食。洪大人久经沙场,任重道远,下官在这里,祝大人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从六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瘦脸儒雅,表情凛然,忧国忧民之情尽显。
“两位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不负众望,痛击建奴,早解锦州之围,以报朝廷,以无愧于天子。”
洪承畴笑容满面,态度谦恭,人畜无欺。
“两位大人,有洪督师坐镇,军中将士上下一心,建奴必败!”
洪承畴身边,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白皙,英俊不凡的年轻将领脱口而出,中气十足。
文世辅看的清楚,此人乃是勋贵之后,勇冠三军,宁远总兵吴三桂。
“两位大人,吴军门说的极是!有洪督师统兵,两位大人亲自坐镇,我边军万精锐,定可大破建奴,早日解了锦州之围!”
大同总兵王朴,一身亮甲,他跟在洪承畴身后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张若麒和马绍愉对望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缓步向前。洪承畴面带微笑,眉宇间不经意的皱眉,显示其内心的不安。
“洪督师,建奴善于奔袭野战,围城打援,我军若是出兵锦州,后方杏山、塔城也需布置精兵,并将粮草置于安全之处。谨防头重脚轻,后路被堵,粮草被截,功败垂成!
想起报纸上所言,文世辅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几步大声说道,拱手一礼。
“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快给本官乱滚打走!”
看到有人拦住去路,辽东巡抚邱民仰看了一眼旁边的洪承畴、张若麒几人,大声喝了起来。
洪承畴和众人都是一愣,一起抬起头来,看着街面中间的文世辅。
“洪大人,你乃国家重臣,简在帝心,统国之虎贲,应据战局统筹兼顾,不惜此身,万不可优柔寡断,畏手畏脚,误了国家大事,负了君王重托!”
军士就要上前,文世辅心一横,大声说道,义正言辞,说完再拜。
“那里来的宵小之徒,信口雌黄,满口喷粪,置天子金玉良言于不顾,胆大妄为!左右,给我拉下去!”
张若麒勃然大怒,大声怒喝,指挥着众军士上前。
“来人,快,乱棍打开,关入大牢!”
马绍愉也是大声附和着,白脸泛红。
两个军士上前,扭住了文世辅的胳膊,让他疼痛难忍,就要拖下去。
“洪督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将九边精锐托付于你,这是大明最后的家当,你要好自为之啊!”
文世辅被军士按住脖颈,他忍住疼痛,大声疾呼,一颗心却凉了半截。
这些人贵为大军督军和将帅,如此骄狂自大,比起建奴万众一心,大军前途堪忧。
“慢着!”
文世辅心中正在七上八下,一声温和的声音响起,紧跟着,洪承畴走了出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果然是好大的胆子!”
洪承畴蹲下身来,看着文世辅,目光幽幽。
“克期进兵,这是朝廷和兵部的旨意,本督又岂敢不遵?即便是出师不利,又与本督何干? 况且,本官只是蓟辽总督,不是什么督师。”
洪承畴站起身来,轻轻抖了一下衣服,摆了摆手,军士拉着目瞪口呆的文世辅离开。
“黄齿小儿,不足为怪!”
洪承畴做了个让的姿势,张若麒和马绍愉等人微微点了点头,缓步而行。
文世辅面如死灰,被军士押着向前,不吭一声。
果然,正如报纸上所说,人心皆私,利己极致,洪承畴果如其言。
“你们这是要去那里啊?”
一声阴柔的声音响起,两个军士的脚步停了下来。
“高公公,奉督军和洪督师之命,押解此人去大牢。”
“他犯了何罪,督军要痛下杀手?”
“回高公公,此人半路拦截,顶撞督军和洪督师,惹怒了……”
军士话还没有说完,便给高公公打断。
“人交给我,下去吧!”
军士对望一眼,各自抱拳离开,文世辅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文世辅,你以后就留在宁远城,为大军转运粮草吧。”
高起潜看了一眼文世辅,冷冷哼了一声。
“援锦大军鱼龙混杂,不要逞一时之快。今日是你运气好,碰见了本官,要是进了宁远大牢,你还能活着出来吗?”
文世辅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高起潜,一时间汗流浃背。
“不要这样看着我,要不是王泰,我才懒得理你!记住,你要死,也得等王泰来了,见了他再说!”
高起潜的话,让文世辅心头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高大人,王泰已经统兵北上了吗?”
第29章 心变
六月之时,初夏之夜,窗外酷热难当,泛白的树叶都是卷垂了下来,无精打采,院中值守的卫士汗流浃背,脸色潮红,不时的喝水,以补充水分的流失。
室内却是凉爽无比,美酒佳肴,温香软玉满怀,名贵的晋唐字画、景泰蓝青花瓷、精雕细刻的缕空黄花梨家具、色彩斑斓的西域织毯、精美的酒具……
一切都是如此的奢华!
惬意地看着这房中的一切,身穿真丝缎衣、露出半个胸脯的赵应贵端起晶莹剔透的酒杯,细细品着,志得意满,有如处于云端……
曾几何时,他还是西安城中卑微如蝼蚁的一个叫花子,而如今,短短四五年时间,他已经是汝宁卫和信阳卫的上万大军主将,掌握数万将士、十余万百姓的生杀大权。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故乡,荣耀一番,今生也无所求了。
“大人,再饮一杯。”
怀中的女子坐了起来,风情万种,眼中无限柔媚,她轻纱虚掩妙体,芊芊玉手举起酒壶,给赵应贵倒了一杯。
“秀秀,你真美!”
赵应贵食指大动,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把女子搂在怀中,狂吻了起来。
当然,他一双粗大的禄山之爪,上下游动,也不闲着。
这么白嫩娇滴滴的女子,据说是湖广逃难的大家闺秀,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细白动人。寻常人家的女子,那有这么好的皮肤和气质。
“大……人,嗯……你好坏……”
给赵应贵揉搓的面红耳赤,女子如一团泥瘫于赵应贵怀中,任其采撷,轻声喘息。赵应贵控制不住,抱起女子,直接进入了后房。
一番征伐之后,在浴盆中半睡半醒的赵应贵,被门外军士低柔的声音唤醒。
“大人,何三来了。”
赵应贵睁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点了点头。
“更衣。”
几个年轻的婢女进来,满脸通红地给身无寸缕的赵应贵擦干身子,换上小衣,赵应贵这才懒洋洋走了出去。
“见过大人。”
看到赵应贵进来,何三赶紧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事办的怎么样了?”
赵应贵坐下,早有婢女端上茶来。
“大人,汝阳城南的各处荒地,今夏共产粮15万石,除去种子和其它开销,小人共得3万石。”
何三依旧是毕恭毕敬,满脸的谀笑。
“记得,你得你的银子,不得亏了种植的百姓。”
赵应贵若有所思,叮嘱了一句。
“信阳那边怎么样?”
“大人放心,信阳的事情小人亲自经办,绝不会让大人忧心!”
赵应贵点了点头,冷冷哼了一声。
“那些个豪强乡宦,谁要是不长眼,有他们好果子吃!”
何三连连点头,他迟疑了片刻,这才躬身说道:
“大人,小女的事情……”
“何三,如果秀秀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绝亏待不了她,该有的名分都会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应贵看向了何三,目光幽幽。
“何三,秀秀身子骨没有问题吧?”
女子跟了自己一年多,始终没有怀上,也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问题。
“大人,秀秀就是身子骨弱,没什么事!”
赵应贵提高了声音,何三连连点头,眼睛里面,却有一丝失落。
军士进来,单膝跪地,呈上公文。
何三接过,挥了挥手,军士退下。何三把公文展开,递给了赵应贵。
赵应贵拿起公文看了片刻,又把公文给了何三。
“大人,你这是要出征了!”
何三看了公文,吃了一惊。
“外面的人都说我、董士元、刘朝晖是抚台大人的三头恶犬,主人要去打猎,恶犬怎能不跟随?”
赵应贵微微一笑,随即笑容慢慢凝结。
“又要打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人,听说董大人也要出征了,看来这一次是硬仗啊!”
何三莫名地紧张起来。
“老三啊,自从洛阳城吃了败仗,被大人训斥,整日里心神不定。这一次出征,恐怕他早等不及了。其实有什么可担心的,跟着大人,那就是升官发财,好好打仗就是了。”
赵应贵也莫名地发了些牢骚,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唯唯诺诺的何三。
“我要领兵出征,家里全靠你了。”
何三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连连称是。
“大人放心,家里的事情,自有小人看着。祝大人早日凯旋归来,飞黄腾达,小人这里给大人道喜了!”
“你这话我爱听!”
赵应贵哈哈笑了起来,迈步向里屋走去。
“我得换身衣裳,看看下面的兄弟。要出征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赵应贵换好衣服离开,陈秀秀从里面出来,满脸的愁苦。
“我这身子骨,怎么能生出来啊!”
“现在没有办法,还是卷够了银子,趁机溜吧。赵应贵就要出征,这正是机会!”
何三低声说道,满脸的阴冷。
“赵应贵对我不错,这挺好的,我不想离开。再说了,离开了又能去那里?再找一个男人,还不是这样?”
陈秀秀有些犹豫。
“你不姓何,我也不是!要是让人知道你只是扬州城的一个娼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你说赵应贵还会不会宠你?何去何从,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我不会呆在这里!扬州城、秦淮河,那里不能安身立命?”
何三的话,让陈秀秀微微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
腰中箭,匣中剑,空埃蠹……
使行人到此,有泪如倾。”
回到营中,李信坐在桌前,抚摸着已经有几分生锈的铁枪头,轻轻打磨,嘴里喃喃自语,心头感慨万千。
遥想当年之事,纵横驰骋,肆意杀戮,快意恩仇,中原白骨累累……
“承先生不远千里而至,益增我陋兢惕之衷。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我共图义举,创业开基者也。”
“将军恩德在人,李信相见恨晚,愿效前驱!”
和李自成相见之景犹如昨日,历历在目。洛阳城大战,黄粱一梦,谁为主宰,一目了然。
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这还是自己当日在李自成帐下使用的铁枪,四个月没用,铁枪犹在,物是人非。
让他再去拉一支人马纵横江湖,他也没有那个心境了。
河南卫5600人,加上屯田的军士,至少上万,可即便他是洛阳县知县,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带走河南卫一人一马。
也不会有人愿意跟他走!
有饭吃、有饷银、有尊严、谁又愿意做贼!
换做是他,他也不会。
注视着已经磨的锃亮的铁球,抚摸着厚重的刃面,李信不由得恍然若失。
他,一个流寇余孽,为什么要做洛阳知县,为王泰上下奔走、蹈死不顾?
难道说,王泰莫须有的一个“中华地图”,就让他醍醐灌顶,幡然悔悟吗?
李信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向着窗外的校场望去。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永远是活力满满,让人振奋。年轻的将士们永远都是生龙活虎,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他们变的健壮、黝黑,又
有那些骁勇善战的老兵们压阵,河南卫军的强大,显而易见,理所当然。
至于他一个洛阳知县,为什么要住在军营之中,洛阳城残破恐怕只是个借口,他只也不过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不愿意和大明的官吏同在一个屋檐下。
不过,他上任只有不到两月,走访民间,查察弊政,也是理所当然。
“每到国家、民族出现危难之时,总有人挺身而出,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人,才是英雄!”
真的如王泰所说,自己又算那门子的英雄?
眼光不自觉地一转,扫到了墙上的那副“中华地图”,李信心头猛然一惊。
马踏燕然,封狼居胥!
王泰,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志?
王泰如此看重自己,对自己委以重任,自己如果负了王泰重托,岂不是负了自己,愧为人乎?
李自成退往河南和四川交界,听说又是风生水起,但这似乎改变不了什么。河南有王泰,李自成想要立足,恐怕不是易事。惹怒了王泰,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只有破坏、没有建设!
李信悠悠叹了一口气,正在黯然神伤,窗外震天的怒吼声响起。
“北上!”
“北上!”
“北上!”
校场上,数千河南卫将士一起举起兵器,随着大阵前的将领们大声疾呼,声震云霄。
李信心头一惊,大踏步出了营房。
“杀鞑子!”
“杀鞑子!”
只见为首的军官王宁东顶盔披甲,手举着门板一样的大刀,坐在马上,宛如巨灵神一样,在大阵前徐徐而走,他神情慷慨,不时呐喊,声嘶力竭。
而他面前的大阵中,河南卫将士都是面色凝重,一起看着王宁东,听他的咆哮。
“张仁义,何故在军中咆哮?”
河南卫指挥使杨秦脸色铁青,拍马上前。
“大人,小人正在为大军北上动员!大人,你是一军主将,你说两句!”
王宁东挥了一下大刀,校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杨秦脸色舒缓,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王宁东,倒是知道鼓舞军心士气。
“弟兄们!”
杨秦举起长枪,面对无数肃穆的虎贲狼卫,不知不觉,所有的力量回到了身上。
“河南卫军军纪森严,军令如山,你们不要喧哗!我这就去找大人,一定让他带上河南卫!”
河南卫军奉旨北上,河南十卫,王泰只点了汝宁卫、睢阳卫、彰德卫、怀庆卫、南阳卫五卫,其它的五卫,包括宣武卫、河南卫这样的大卫,都没有随军出征。
消息传来,一片哗然,那些不能上阵的好战分子,个个心急如焚,像得了痔疮一样,坐卧不安。
“大人,洛阳城一战,河南卫死伤惨重,恐怕这也是大人没有招河南卫北上的原因。”
王宁东催马赶上杨秦,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洛阳城一战,睢阳卫同样死伤惨重,为何董士元同样随军出征? 大人是觉得董士元骁勇善战,看不起我河南卫啊!”
杨秦冷冷哼了一声,继续打马向前。
“大人说的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战场之上,万夫争雄,我河南卫怕个球!上一次要不是照看那些皇亲国戚,我河南卫也不至于丢人现眼!这一次,一定要大人带上咱们!”
王宁东悻悻地说道。
杨秦微微点了点头,眼珠一转。
“都机灵点,到时候见机行事!”
一行人刚要出营门,前面一个人忽然出现,杨秦赶紧勒住战马,一看却是李信。
“杨大人,请带在下一同前去!”
李信上前几步,深鞠一躬。
第30章 棒喝
开封府城外,宣武卫营城,华灯初上。
满堂众将,有人眉飞色舞,有人眉头紧皱,也有人面色平静,神态自若。
一场出征前的聚集,让平日里不太相聚的将领官员们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抚台大人,平心而论,河南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局面,大人挥兵北上,劳师动众,河南恐怕又有一番苦日子要过了。”
河南布政使高名衡摇头苦笑,似乎有些遗憾王泰要挥兵北上。
这位当初的河南巡按御史,曾与王泰合作亲密无间,如今一人为河南巡抚,一人为河南布政使,都是封疆大吏,位极人臣。
听到高名衡的话语,一旁新任的河南按察使郑二阳也是摇头晃脑。
“朝廷13万九边精锐,难道还敌不过区区建奴?大人率军北上,一旦流寇趁机做乱,后果不堪设想!”
河南和天灾**苦斗,得以死里逃生,百姓嗷嗷待哺,民生多艰,这个时候,王泰率部北上,难免有些画蛇添足、有邀功之嫌。
这两位行政大员,自然是代表了民政方面的态度。
河南百废待兴,刚刚打开局面,朝廷这个时候让河南卫北上,劳师动众,大耗民力财力,实在是有些不适。
“两位大人,河南10卫,我只带5卫出征,还有一半军马留守,再加上地方官军,足可抵挡流寇数十万人马。两位大人,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泰微微一笑,耐心解释。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混点战功,哗众取宠? 13万九边精锐,不过一盘散沙,到时候战场之上,我河南卫军才是主力。锦州之战,事关大明国运,你们以为,我是这样轻佻之人吗?”
高名衡和郑二阳都是一惊,不自觉低头沉思。
“各位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怕直说,你们不要以为这一次是捞战功的,这一次是大战,是恶战,要死很多人的!”
王泰看着下面的将领们,陡然提高了声音。
“只有几天的时间,回去动员全军,都写好了遗书,准备好为国捐躯。那些个有小心思的,都给我收心,打好这一仗。鞑子有多凶猛,问一下参加过济南之战的老兵,就知道了!”
军官中,许多人都是低下头来,一人抱拳行礼,慷慨激昂。
“大人,鞑子虽然凶恶,我河南卫军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小人一定会痛杀鞑子,不给大人丢脸!”
说话的军官叫刘毅,济南城战的哨探之一,阵前中箭,被杨震救回,如今已经是彰德卫的指挥同知。
“刘毅,你背上的箭伤,不碍事吧?”
看到王泰迟疑的目光,刘毅慌忙抱拳,上前一步。
“大人,小人力壮如牛,每顿饭三大碗,请大人放心!”
“好!”
王泰欣慰地点了点头。军中只要有这些老兵压阵,便让他放心许多。
“大人放心,到了关外,就看小人们的了!鞑子也没什么,还不是一个头、两条腿,一刀砍下去,照样完玩!”
矮壮的王威走了出来,也是抱拳行礼,声若洪钟。
“王威,你现在是睢阳卫的将军,下面上千兄弟,可不能玩忽懈怠。酒,尽量少喝。到了军中,可不能再饮了,否则,你就只能回陕西去了!”
王泰的话,让王威心惊肉跳,脸上一红,赶紧单膝跪下。
“大人放心,小人今日起就戒了!”
“这倒不必。平日里亲友汇聚,或是想喝,也无大碍,有个度就行。但是在军中、在军营,严禁饮酒,这是军令,我也触犯不得。”
王泰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王威起来。
“起来吧!等打了胜仗回来,我赏你几坛好酒,你留在慢慢喝,但千万不能醉酒、酗酒!更不能触犯军法!”
“谢大人!谨遵大人军令!”
王威眉开眼笑,站起来走到一边。
“董士元,此次关外大战,你怎么看?”
王泰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董士元。
“大人,小人必会恪尽职守,以大人军令马首是瞻!”
董士元赶紧站了起来,小心翼翼,满脸堆笑。
王泰不置可否,看向了赵应贵。
“赵应贵,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大人,小人和董士元一样,以大人军令马首是瞻,奋勇杀敌,报效大人!”
赵应贵也是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毕恭毕敬,额头的汗水也不敢擦。
高名衡看堂中将领在王泰面前循规蹈矩,不由得栗然心惊。王泰御众如此,天下还有谁能治得了这些骄兵悍将?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董士元、赵应贵,你二人今天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去关外了。上万兄弟交到你们手里,我很不放心啊。”
董士元和赵应贵大惊失色,一起出来双膝跪下,伏地而拜,战战兢兢,再也不敢抬头。
“小人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滚起来!我河南卫军中,什么时候兴起跪地之礼了!”
王泰脸色难看,一拍桌子,猛然怒声喝了起来。
王泰猛然发怒,堂中众将都是惴惴不安,许多将领下意识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王泰为什么会发这样大的火来!
高名衡也是疑惑,王泰如此勃然大怒,究竟是为了什么?
董士元和赵应贵惶恐不安站了起来,人人垂手而立,都是不敢抬头。
“董士元,一场洛阳大战,你的魂全打没了?唯唯诺诺、察言观色、战战兢兢,你身上的英雄侠气,都到狗身上去了?”
王泰戳指怒骂,丝毫不给董士元面子。
董士元脸色通红,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
“董士元,当年你沦为乞丐,照样快意恩仇,英气勃发。进了军中,有人说你和刘朝晖、赵应贵、是我王泰的三大恶犬。以我看来,不是三犬,而是三杰。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出生入死,是真真正正的英雄豪杰!”
他怒气勃发,看着董士元,戳指怒喝。
“你现在看看你,你还有一分英雄豪杰的样子吗?”
董士元泪水簌簌而下,无声地抽泣起来。
“董士元,人生有很多磨难,不能一次挫折就一蹶不振。你是独当一面的战将,不是唯唯诺诺的庸才。此次北上,你肩负重任,不能再左顾右盼、优柔寡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泰的话听在耳中,董士元擦了一把泪水,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语气铿锵。
“大人一片苦心,小人万死不辞!”
“起来吧!过去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不要官越大,锐气反而全无,更是失去了当日的初心。”
王泰语重心长,大堂中众将都是肃然。
“赵应贵,襄阳大战才过去了几个月,你现在圆了不止一圈,肥的跟猪一样。美酒佳肴,夜夜笙歌,让你上马提枪,是不是太难为你了?”
王泰转过头,看到脸色红里透白,额头汗珠满满的赵应贵,故作惊讶地问道:
“赵应贵,你很热吗?对不起了,这里比你的汝宁卫衙门,可是寒酸多了。”
赵应贵心惊肉跳,垂头不语,汗珠子一粒粒落了下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看
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到了王泰的耳朵里。
“赵应贵,解甲、脱衣!”
王泰忽然脸色一板,大声喊了起来。
不但是赵应贵一愣,堂中所有的将领都是一头雾水,一起看向了王泰。
“所有军中将领听令,卸去盔甲,脱掉上衣!”
王泰怒声喝起,堂中所有将领都是手忙脚乱,开始脱起衣服来。很快,堂中数十条汉子,人人赤着上身,站在了当场。
“董有为,河南都司指挥使,身材保持的不错!”
听到王泰的赞誉,董有为赶紧抱拳行礼。
“大人,小人诸事繁忙,就是想胖,也胖不起来啊!”
“说的好!鞠躬尽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董有为,你做的不错!”
王泰在一群肌肉男人群中行走,看到顾绛满身的肌肉,轻轻点了点头。
胸怀天下者,必然是律己狂人,这顾绛顾炎武果然没有例外。
“朱应旺、徐三,你们两个,现在可是肌肉猛男了!很好!”
“王威、张家成、刘毅,保持锻炼,身上的伤口要注意!”
“董士元、刘朝晖,你们两个不错,肌肉结实,里面的衣服也是中规中矩,知道居安思危、没有迷失自己。很好!”
董士元和刘朝晖额头冒汗,一起抱拳。
“大人赞誉,愧不敢当!”
王泰在人群中行走,一阵赞誉声后,“啪啪”的拍打肚皮的声音接连响起,引起众人一阵错愕的目光。
“不错,不错! 胡家强、高义,还有赵应贵,别人是六块腹肌,你们不仅是一块,就连这腹肌圆的,都能敢上怀胎十月的孕妇了!”
王泰一声冷笑,对肃然而立,上身肌肉线条明显的李定国瞄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胡家强、高义,还有赵应贵,你们几个,里面穿的这真丝缎衣,我都没有穿过。你们养尊处优、享乐就好,随军出征就免了吧。兄弟们跟着你们,我不放心。”
王泰的话,让赵应贵心头一阵茫然。
胡家强和高义,只不过是两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王泰拿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对自己的失望,显而易见。
“大人,要死,就让小人死在战场上吧!”
赵应贵单膝跪下,以头抢地,涕泪交加。
“大人,就让小人死在战场上吧!”
胡家强和高义也是脸色煞白,二人一起跪下,磕头碰脑。
“给你们机会,谁给那些将士们机会?连马都上不了,怎么指挥千军万马,怎么对付鞑子?兄弟们跟着你们,岂不是白白送死?”
王泰脸色铁青,怒声喝了起来,堂中众将人人变色。
“你们要去当富家翁,我不拦着,退出军中即可,好来好散,军中好的将领多的是。”
王泰声音弱了下来,众将却听的清清楚楚,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
“你们几个退出军中,军中自会照顾你们的生计。”
王泰疲倦地摆了摆手。军士上前,就要拉三人离开。
“大人,小人知错了!就给小人一次机会吧!”
“大人,就让小人战死沙场吧!”
赵应贵几人推开了上来的军士,连连磕头,碰地有声。
董士元犹豫了一下,上前抱拳肃拜。
“大人,赵应贵几人杀敌心切,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堂中众人一起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异口同声。
“请大人开恩!”
高名衡和陈二阳也是肃然,一起站了起来。
第31章 士兵
崇祯十四年六月十九日,开封城,南街。
“徐家老大,回来了,带这么多东西!”
“徐未朝,这是要出征了吗?”
走在开封府街头,不断碰到熟悉的左邻右舍,见到一身戎装、战马上挂满酒肉的徐未朝,都是羡慕地打着招呼。
这小小的军官,可比那些开封府的官员还神气!
徐未朝满脸笑容,和乡亲们一一打着招呼。
“徐家老大,你也给抚台大人说说,把咱们的路修修!”
“就是!你看看这街面,一下雨两腿泥,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难走的很!”
有几个邻人迫不及待,大声说了起来。
现在河南到处都是水泥路和公共厕所,下水道配备齐全,唯独开封府,这座河南的首府,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垃圾遍地,尤其是一到夏天,满街的粪便,腥臭味十足。
“好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给抚台大人说说。”
徐未朝暗自摇头,自己一个小小的中低级军官,何德何能,向大人物传话。
开封城那么多皇亲国戚、豪强官绅,大半个开封城都是他们的,也没有看见他们捐款一分一毫。
“爹、娘,我回来了!”
徐未朝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了房门,在前院绑好了马匹。
“大哥,回来了,就等你吃饭!”
徐立文兴冲冲出来,把大哥迎了进去。
徐未朝来到大堂,看到一家人都在等候,眼光扫过站起来的年轻女子身上,脸色立刻一板。
“你跑来干什么?”
“我……”
女子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稚气,徐未朝这样一板脸,女子登时绞着手指,僵在了那里。
“老大,你干什么?雯雯也是知道你要出征,所以过来为你饯行。”
徐母轻轻打了儿子一下,拉着叫雯雯的女子坐下。
徐未朝无奈坐了下来,他拍了拍身旁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
“老二,你也长大了。以后照顾爹娘,还有家里的事情,就都靠你了!”
“大哥,我知道!”
徐立文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显出一丝凝重。
“天天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了一眼大儿子,徐老爹轻轻叹息了一声。
河南天灾**,要不是儿子从了军,一路攀升,家里每月有三四两的银子收入,凭自己做小买卖的那点钱,一家人都要挨饿。
“未朝哥,听说鞑子凶残,你可要保重啊!我还在家里……等你。”
雯雯鼓起勇气说道,脸红了半边。
徐母担忧起来,立刻红了眼睛。
“老大,雯雯说的没错!听娘的,到了战场上,尽量躲着点那些刀枪羽箭,娘还等着你回来娶妻生子,给老徐家续香火!”
“你们不要这样!要是我临阵退缩,不用鞑子,军中就已经砍下我的人头了!”
徐未朝放下了杯子,脸色变的难看。
“卫军军纪森严、最看重牺牲和服从,我要是贪生怕死,最好别去!后面想去的大有人在!”
谈起了军中,徐未朝立刻变的神采飞扬。
“鞑子凶残,一颗震天雷过去,还不是倒下两三个!再说了,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要是人人都贪生怕死,怎么打败鞑子?我就不信,我徐未朝七尺男儿,一身的本领,一手刺枪术,还怕他区区建奴不成!”
徐母徐父面面相觑,都是微微摇头。
看来儿子是憋足了劲,要去建功立业。老话不是说九死一生,战场上只有不怕死,活的机率才大。就由他折腾去吧!
何况,有抚
台大人统兵,他们又何必担心!
雯雯则是偷偷看着徐未朝,眼神里面掩饰不住的爱意。
“大哥,听说你们卫军里面,山东人不少,是真的吗?”
提起军旅生活,徐立文也是兴趣很大。
“鞑子入塞,在山东烧杀抢掠。抚台大人在河南垦荒屯田,救助百姓,山东的流民纷纷涌入河南。河南卫军中,两成山东人,确实不少!我那个讲武堂的好友韩未波,他就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我和他已经约好了,这次北上,谁杀的鞑子多,失败的给对方洗一个月袜子!”
徐未朝虽然二十岁不到,但在军中磨砺了一年,整个人已经是翻天覆地。
“洗一个月袜子!那还不不没洗完就给臭死了!”
徐立文哈哈笑了起来。
“爹、娘,这是安家费,20个银元,该吃该喝,不要心疼。”
徐未朝掏出布袋,放在了桌上。
“安家费!老大,你可要保重啊!”
徐母眼眶一红,又开始掉起眼泪来。
吃完饭,一家人说了一会话,徐未朝拿起父母准备的包袱,就出了门。
向泪眼婆娑的父母挥手告别,出了城门,看到跟在身后低头不语的雯雯,徐未朝轻轻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雯雯,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没有必要耗在我身上。”
“未朝哥,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你。除了你,我心里面装不下其他人了!”
分别在即,雯雯终于鼓起了勇气。
“你呀,最终会害了自己!”
徐未朝摇摇头,跨上马而去,身后还传来雯雯的声音。
“未朝哥,我会等你的!”
一路上,到处都是去宣武卫营城的军士,他们三三两两,很快便汇聚成队,一路踩着步点行军,不惧炎热。那些骑士也是缓辔而行,至于路旁的庄稼,无论有无麦子,都是无人敢踩。
到了宣武卫营城,更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前来送行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处处都是惜别和泪水。
到了校场外,依然有一些留守的将领不甘心,冒着炎炎烈日在营门外“静坐”,其中不乏一些军中悍将。
他们都是希望能在最后一刻,有出征的机会。
徐未朝摇了摇头,暗自庆幸,拉着马进了人来人往的军营。
回到营房,回来的军士已经大半,其余的或者已经到了营城,或会在入夜前到达。到达的军士都是热情高涨,兴奋不已。
“哨总,你说,鞑子满万不可敌,是真的吗?”
看到徐未朝进来,军士赵成上来问道。
“是啊!听说鞑子一个打五个,不然那些官军怎么总是打败仗?”
另外一个陈大,也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两个满口喷粪,在营中散步什么谣言?信不信我马上报告上官,将你们两个逐出队伍!”
徐未朝勃然大怒,指着赵成和陈大,高声怒喝了起来。
大军未行,谣言四起,这以后还怎么打仗?
“哨总,和我们无关,营中就是这样传的,我们只是如实禀报!”
赵成和陈大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分辨起来。
“如果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小心军法从事!”
徐未朝大声责备,丝毫不给众人面子。
“大人,小人不害怕,只是好奇!”
陈大跟着急匆匆解释。
“鞑子再厉害,那你们怕吗?”
徐未朝稍稍冷静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些。
赵成和陈大都是军中悍卒,身强力壮、头脑灵活,无论是刺枪术,还是火器的使用,都是佼佼者,也参加过襄阳和洛
阳城战,应该不是故意。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怕什么!”
赵成率先开口。他为自己刚才的话语感到懊悔,这不是让哨总瞧不起自己吗?
“两军相逢勇者胜,鞑子也是人,一枪一个窟窿。我就不信,他还能是铜墙铁壁!”
陈大也是跟着分辨,面红耳赤。
徐未朝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看向了一众军士。
“大人在报纸上说的关于剑客的那一段,你们还记得吗?”
到了战场上,两军厮杀,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勇气,才是根本。
“一个剑客,要和对方的剑客对阵,明知道不是对手,明知是死,也要亮剑,勇敢地搏斗一番。倒在对方的剑下并不可耻,但要是不敢亮剑,那才叫耻辱! ”
陈大朗朗上口,立刻说了出来。
“对,真正的战士,要和一个真正的剑客一样,无所畏惧,冲锋陷阵,至死方休!”
徐未朝“腾”地站了起来,面对着面红耳赤的将士们,目光冷厉。
“崇祯十一年,大人带 8 千秦军入援济南府,十万鞑子围城,大人还不是率军杀入城中?鞑子再厉害,济南城下还不是丢下了上万兵马,连那个虏酋岳托都丢了性命。你们又担心什么?”
他拍了拍陈大和赵成的肩膀,冷冷一笑。
“火炮轰、震天雷扔、刺刀冲锋,即便鞑子是三头六臂,也让他浑身血窟窿,更不用说他只有一颗脑袋了!”
众军士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陈大,咱们两个出去练练。我就不信了,我的刺枪术,还对付不了一个鞑子!”
赵成拉着陈大,二人拿了刺刀,兴冲冲出了营房。
“咱们也去练一下!”
其他的军士兴致勃勃,也是拿起火铳,纷纷出了营房。
“别忘了,都小心点!”
徐未朝摇了摇头,叮嘱了一句。
都是一群岁左右的年轻人,血气和勇气不缺,建奴纵有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看到韩未波在营房门口出现,徐未朝激动地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老韩,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二人在门外的水泥凳子上坐下,看着夕阳下熙熙攘攘的校场,完全不顾天气的炎热。
“家里只有我娘,她老人家不愿意我北上,我只有不孝了。我要是不随军出征,我一家十几口人的血海深仇,我祖父祖母、我爹、我哥、我的小妹,还有我年幼的侄女侄子,我的族人们,不就是死不瞑目吗?我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
韩未波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气。
徐未朝心头难过,想劝好友,只换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平日里韩未波平易近人,挺开朗的人,原来心里有如此多的痛楚。
“老韩,你就放心吧!这一次大人亲自带兵北上,鞑子想猖狂,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沉默片刻,徐未朝才开了口。
“大人是我再生父母。济南城杀鞑子,河南垦荒牧民,我韩未波欠他太多,只有战场上相报了!”
韩未波的话,让徐未朝点了点头。
“兄弟,大人恨鞑子入骨,他一定会大杀四方!你放心,我也会多杀几个鞑子,为你的家人报仇!”
“徐兄弟,我代死难的家人,还有那些山东的死难亡魂,多谢你了!”
韩未波鞠了一躬,徐未朝赶紧扶住。
“老韩,应该的,应该的!”
二人用力握手,目光真挚,都是郑重其事。
夏日炎热,比这酷热更沸腾的,则是一颗颗急迫的心。
长夜漫漫,人人却是期盼,黎明后出征的一天。
第32章 出征
大明崇祯十四年六月二十日,天气暴热,河南、宣武卫、校场上。
高台上插满了各色的旗子,随风飘扬,斗大的“明”字大旗居于正中,大旗烈烈作响,高台上军士铁甲贯身,肃然而立,一股萧杀之气,在全场蔓延。
校场上千军万马云集,刺刀雪亮,火炮幽幽,将士肃穆有序,战马打着响鼻,盾牌如山环绕大阵,铁甲铮然,将士们人人抬头挺胸,个个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将士龙精虎猛,方阵刀砍斧削,整肃之极,三万大军,烈日之下,人人汗流浃背,人人屏住了呼吸,一声不吭。
虽古之虎贲,亦是远远不及矣!
位于队伍前列的李定国,暗暗心惊。
光是站在烈日下纹丝不动,光是烈日下人人披甲,张献忠的老营碰上河南卫军,分分钟被碾成渣,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才是精锐! 这才是国之虎贲!这才是真正的军人!
而今天,也是河南卫接兵部军令,挥军北上的日子。
相比于其他八部总兵军马早早汇聚关外,河南卫军此刻北上,已经是晚了两三个月之久。
这也看得出来,朝廷犹豫不决,对于关外一触即发的战事,并非胜卷在握。
开封府距离北京 1300 里,北京城距离宁远城 800 里。河南卫到达宁远,需要赶 2000 里路。借助运河到北京,得天左右,从京师到宁远,得天左右。
看来,抵达宁远,怎么也得 7 月中旬。
听说彰德府那边,粮草已经运往运河,看来王泰未雨绸缪,早早已经准备好了粮草辎重,不然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兵。
联想到王泰在襄阳腾埋下伏兵,全歼了张献忠和罗汝才,李定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王泰,难道他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不然他何以在两个月前就准备好出兵,粮草弹药,无一不备?
三万人马,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置身于校场上,每一个将士心中,都是热血沸腾,难以自己。
顾绛脸色通红,坐在马上,心旌摇晃,军旗烈烈,随风摆动,他痴痴呆呆,恍然若失。
他虽然学富五车,也跟着王泰身经百战,但他毕竟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激情和热血。
“中华辉煌如斯之文明,竟然被北地蛮夷登堂入室,如此欺凌,可谓奇耻大辱! 今天,你的儿女们就要整装待发,为你洗刷那些生命中的耻辱了!”
徐未朝和韩未波站在前排,肩挎火铳,顶盔披甲,鼓点密集,都是难耐心中激动,二人心脏“蓬蓬”直跳,直欲破膛而出,两人目不斜视,都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终于就要北上!
年轻的军官们,早就准备好了要血染沙场,建功立业。恢复中华故土,封狼居胥,马踏西域,不遗万世忧,再现汉唐雄风,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年轻男儿的梦想吗?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凡江河所至,日光所照,皆为汉土!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徐未朝心里面默默念着这些话,眼眶一红,控制不住自己,就要流出泪来。
万军从中,无数河南卫将士都是如此热血澎湃,许多人都是红了眼睛。
谁都知道,王泰要带着他们,出征了!
潮水般的呼啸声远远传来,整个校场上,顿时狂热了起来。
“河南卫军威武,大人威武!”
刘朝晖脸色通红,急不可耐,举起雪亮的马刀,跟着大阵的将士们一起,怒吼了起来。
“河南卫军威武,大人威武
!”
二十四岁的寒门子弟,跟着王泰南征北战,杀戮和献血早已经见惯,可是到了今天的场合,依然是难凉热血。
人山人海的欢呼声中,王泰身着铁甲,外罩红色披风,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一众铁甲猛士跟在后边,缓缓打马而来。
“兄弟们,辛苦了!”
王泰面带微笑,信马由缰,频频向两旁的将士招手,所过之处,将士们脸红脖子粗,人人放声大喊,声嘶力竭。
“大人!大人!大人!”
王松在高台前停下,下马上了高台,在台边站定。
“大人,河南卫军,将士三万人,全部到齐。”
杨震上前,在王泰耳边低声说道。
王泰点点头,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将士们,轻轻摆了摆手。
高台下,万军一下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今关外之地,大半为鞑虏所居据,汉民皆为奴隶,鞑虏连年入寇,大明百姓死伤无数……”
高台之上,王泰连草稿都不用,慷慨激昂,张口就来,让台下的将士们血脉喷张。
恢复燕云,封狼居胥,汉人几百年来的辉煌和荣耀,成了今天的痛楚和梦想。他要激发起全民族的血勇,拿回汉人失去的东西。
“关外的弹丸之地都拿不回来,一群建奴就让你们撒腿就跑,像敢鸭子一样,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你们的血气都到那里去了?”
王松泰面对着台下一张张黝黑的面庞、沉默的钢铁丛林,声嘶力竭,眼中要喷出火来。
“兄弟们,你们是军人,是我大明的军人,保家卫国,是你们的本分。大军北上,浴血疆场,你们害怕吗?”
下面的将士们个个满脸通红,一起举起了手里的刀枪,大声喊了起来,声振云霄。
“不怕!不怕!”
人群前排的李定国、刘朝晖、西蒙等人,也是不由自主,跟着将士们吼了起来。
“不怕!不怕!”
“是的!不怕!”
待众军的怒吼声低了下去,王泰这才大声喊着,继续开口。
“是谁在这天下作恶,摧毁了我汉人的家园,谁杀害了我们的父老乡亲,又是谁糟蹋了我们的妻女姐妹?”
“是鞑子! 是鞑子! 是鞑子!”
震天的怒吼声接着响起,直入云霄。
“朋友来了有美酒,强盗来了有什么?”
“有刀枪! 有刀枪! 有刀枪!”
李定国满脸通红,跟着士兵们一起,大声怒吼,不知疲倦。
“兄弟们,你们要记住,你们的银子、娘子、宅子,你们的锦绣前程,全都是鞑子的脑袋换来的! ”
王泰眼神狰狞,大声咆哮了起来。
“河南军有功必赏,你们想要立功,就得多砍鞑子的脑袋,砍的越多,银子越多,官就越大,一家人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
将士们也都是脸色通红,眼神狰狞,一起大喊道:“杀鞑子,杀鞑子!”
王泰拔出来,斜指天空,大声吼道:“杀鞑子! ”
台下的将士也都举起了兵刃,一起喊了起来。
“杀鞑子! 杀鞑子! 杀鞑子!”
全场的欢呼声中,王泰带头吟起了戚继光的?凯歌?来。
“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
身不自由。
…………”
下面的士卒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 …………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几万人同时吟唱,许多人都是眼含热泪,或泪流满面,全身颤抖! 众人的热情全部已经被点燃,热血沸腾。
唱完之后,全场的士卒挥舞着刀枪,一起大声怒吼道:“杀虏! 杀虏! 杀虏!”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李定国的心不由得抖了一下,紧接着潮水般的呼啸声一阵阵响起:“大明威武,大人威武!”
王泰举起手里的长刀,大声喊道:“出发!”
先是李定国的怀庆卫率先奔了出去,然后是董士元的睢阳卫,以及顾绛的彰德卫分列左右,王泰的亲军居中,李信和一众葡萄牙籍军官紧紧跟随,赵应贵的汝宁卫、刘朝晖的南阳卫缀后。
三万大军,战马嘶鸣,火炮幽幽,钢铁洪流滚滚而出,出了宣武卫大营,直向北面席卷而去。
官道上,无数衣衫破旧的百姓食箪浆壶,引劲而望,他们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站满了官道两边,不知延伸出去多少。
等河南卫军的将士们经过,人人怀里都是多了不少百姓送的东西。
李定国打马向前,大声喊道:“兄弟们,走齐了,别在乡亲们看轻了咱们!”
将士们抬头挺胸,大踏步向前,送行的百姓,让他们许多人都觉得心头沉甸甸,百般滋味。
汪军肩背火铳,走在大军之中,他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大哥汪从和大嫂在人群中向自己拼命挥手。
“大哥,大嫂!保重!”
汪军向着哥嫂挥手,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恍然若失,把手放了下来。
“雯雯,你不要这样,我和你没可能!”
一个年轻的军士把一包东西扔到地上,不顾少女的低声哭泣,大踏步离开。
汪军看得清楚,那是军中的哨总徐未朝,讲武堂出来的军官,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一扔,可是伤了姑娘的心。
“兄弟,你太过分了,何必啊!”
看到徐未朝大踏步向前,面色凝重,一旁的韩未波摇了摇头。
“到了辽东,九死一生,难道说,你让雯雯去当寡妇,瞎挂念咱们? 河南是个好地方,还是让她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吧!”
徐未朝叹了口气,话里面说不出的唏嘘,却毫不犹豫,大步向前。
韩未波摇了摇头,也是大踏步跟上。
“儿呀,你要跟着王大人,奋勇杀敌呀!”
“孩儿呀,好好杀贼啊!”
“兄弟,好好干,千万别给咱们高家丢脸!”
人群中,父母亲人们或拄杖而望,或频频挥手,或郑重叮嘱,都是满眼的不舍,又湿了多少年轻将士的眼眶。
看到王泰的战马过来,百姓跪倒一片,漫山遍野,磕头碰脑,此起彼伏。
“恭送王大人,祝大人痛杀建奴,早日凯旋归来!”
“王大人,早日凯旋归来啊!”
王泰勒住战马,看着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百姓们,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各位父老放心,我等此去,必将鞠躬尽瘁,奋勇杀敌,不负父老的厚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胸怀天下者,为国为民,博爱众生。人定胜天,不然何以为人?
第33章 帝心
六月底、酷暑难耐、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
几枚精致的银元、铜元放在御案之上,崇祯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枚银元出神。
桌上除了这些钱币,还有几把精致的刀剑,上面隐隐有“中原造”的字样。
本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是苍老憔悴,两鬓许多斑白,看起来犹如小老头一般。
也许比酷暑难耐的,是处处煎熬的君心。
事无巨细、天灾**,帝国山河动荡、积弊流毒无穷,若不是还有些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这位心力交瘁的大明天子,白发、皱纹又要多上许多,背又要驼上几许。
“陛下,喝点红薯粥吧。”
王承恩上来,取过侍者盘里余香袅袅的红薯稀饭,放在了桌上。
番薯自从大面积在河南种植,再向河南周围省份扩植,于京师、北方、湖广,以及南京都有人种植,大大缓解了粮食危机,名称也从最初的番薯,演变成了红薯、紫薯不等。
一碗红薯稀饭下去,崇祯额头冒汗,全身也热了起来。再看用膳的小碗,竟然也是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
满桌的河南制造,崇祯眼神闪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治世之能臣,还是……
趁着崇祯用膳的功夫,王承恩注意到,崇祯御案上铺开的纸张上两行小字:
治世之能臣
乱世之奸雄
王承恩心惊肉跳,赶紧收回了目光,心中突突直跳。
眼看着满桌的河南造,也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是不是另有所指?
粥碗撤去,崇祯拿起桌上的奏折看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
“王承恩,你说王泰,到底是忠是奸?”
崇祯靠回椅子上,悠悠问了出来。
“陛下……,老奴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直言就是。”
“陛下,王泰之能,遍观我朝,似乎只有神宗时张居正可以与之媲美……”
王承恩小心翼翼,低声说了出来。
“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在这一点上,张居正和王泰,倒是如出一辙。张居正通识时变,勇于任事,为救时之相。思陵之季,抚髀思江陵,而后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时之相一也。”
提起了张居正,崇祯一番长吁短叹,似乎是有感而发。
王承恩心中难受。本朝只有杨嗣昌颇得圣心,还病逝湖广。即便是即将上任的内阁辅臣周廷儒,也不过是无奈中的选择罢了。
“张居正变法时,已经年近半百。而王泰仅仅24岁,已经贵为一省巡抚,封疆大吏。这个咸阳城的莽夫,也太聪明了些,这在我朝也是前无此例吧。”
王承恩冷汗直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王泰岂止是我朝前无此例,自科举取士,鲜有如此年轻之一方大员。
见王承恩没有说话,崇祯微微一笑,拿起御案上的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踏遍中原人未老,这边风景独好。这王泰,总是有惊人之语。”
报纸上的这一篇《清平乐》,乃是王泰提升三军士气而作,虽不如“已是悬崖百丈冰”的那般振奋,但也是大气磅礴,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都说诗以明志,周廷儒被三吴士绅推为“艺林之冠冕”。连中会元和状元,他似乎也没有如此慷慨激昂之作,更不用说“七步成诗”了。”
崇祯的话,让王承恩又是心惊。看来,皇帝对任命周廷儒为内阁首辅,还是犹豫不决。
然,崇祯犹豫了一下,问了起来。
“周廷儒……,他没有密奏吗?”
“回陛下,周廷儒上梳,但对关外的战事草草而过,并无详解。”
王承恩的话,让崇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朝廷惯例,内阁首辅得到皇帝召命后,都会先上疏惋辞,但也会附上密奏,对军国大事发表自己的意见。周廷儒作为即将上任的内阁首辅,于关外这一场国战避重就轻,让崇祯不由得有些失望。
“中原的流寇,都消停了吧?”
终于,崇祯问道了中原的战事上来。
“回陛下,自王泰灭了献贼曹贼,大破李自成,中原就安静了不少。”
王承恩小心翼翼,却被眉头一皱的崇祯立即打断。
“安静了些,也并不是天下太平!连唐王府都能被抢,看来这些流寇,还是贼心不死啊!”
“陛下,王泰毕竟才到河南两年多时间,就任河南巡抚也不过半年。陛下还是给他些时日,中原的形势必会更好。”
王承恩低声细气,斟酌字句。
“王泰来了吗?”
崇祯抬起头来,忽然问道。
“回圣上,王泰率河南卫北上,他率部将,正在殿外候旨,已经一个时辰了。”
王承恩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在崇祯身侧说道。
“一个时辰了!让他在殿外好好待着,也好好反思一下!”
崇祯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眼神颇为不善。
“看看弹劾他的这些折子,天怒人怨,胆大包天!他就不能消停点吗? ”
王承恩满脸赔笑,不敢言语。
看看天色不早,崇祯终于抬起头来。
“唤王泰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王承恩连忙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王泰在殿外等候时,心里也是不安。
大军北上,在天津卫上岸,直奔山海关,而他,则是率一些将领,进京面圣。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城外迎他,二人一路入紫禁城,途中陈新甲明里暗里指出,让他小心谨慎,斟酌进言。
谈及军事,陈新甲明言,朝中大臣群情激奋,欲借中原流寇日衰,一战而定乾坤。至于兵部也是不得已催洪承畴进兵,但如何进兵,如何统筹安排、则是洪承畴自己决断。
看来,洪承畴果然和历史上一样,优柔寡断,外强中干,知兵而狗屁不懂,一手断送了大明王朝的根本。
正如李定国所说,大明王朝积重难返,所托非人!
一句“人心皆私”,便是洪承畴、吴三桂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解围锦州,洪承畴13万大军,非要一同进军,孤注一掷,形同赌博,只带三天的口粮,连后路都不留,何其自负和可悲?13万大军交给他统领,大明王朝又何其悲催和不幸!
李自成北上,吴三桂奉旨救援北京城,一再推诿,半月多还没有到北京城下,何其久矣?
历史上,多尔衮从山海关进兵北京城,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连那个毁誉参半的袁督师,山海关救驾北京城,同样也是两日。
从这一点上来说,袁崇焕可比吴三桂强多了!
说吴三桂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全是鸡公扯淡,极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已。什么国家民族,在他的个人利益面前,狗屁都不是。
负国家重任、国家重托,考虑的却都是自己的小九九,大明王朝士大夫武将之气节,让人堪忧。
这在大殿外一等,可就
是一个多时辰,不光王泰等人,就连随同的太监,也是汗流浃背,擦汗擦个不停。
看到随同的李定国、顾绛都是心神不定,王泰不由得一乐。
这二人,一人书香门第、未有功名,一人流寇降将、归正之人,面圣带来的压力,让二人都是有些失态。
皇帝让这二人一同面圣,除了亲自考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放松些!”
王泰给自己的两个猛男解压。想当初他第一次面圣,也是如此惴惴不安。
“大人,皇帝让咱们等这么久,实在是没有必要。”
李定国尴尬一笑。他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出一句话来。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帝王之术,治国之国,御下之策,为之奈何?”
顾绛也是恢复了过来,微微拱手。
“还请大人指教。”
李定国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泰。
“自古君王治天下,一为治民,治民用法;二为驭吏,驭吏施“术”,恩威并用、平衡制约、拉拢分化;三为巩己,巩己掌“势”,加强集权,平衡各股势力,不使一家独大。”
王泰轻声细语,说着无奈一笑。
“我在河南大刀阔斧,得罪的皇亲国戚、豪强官绅何止千百,弹劾我的奏折满天飞,圣上自然要平息各方流言蜚语。咱们在河南兴修水利、垦荒牧民,弄的风生水起,百废待兴,救助的百姓何止数十万。木秀于林、必然遭人忌恨,平衡一下,也是必然。”
李定国心头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大人,我还以为你简在帝心,炙手可热呢?”
顾绛也是睁大了眼睛,满眼的疑惑。
年轻的封疆大吏,这般年纪就贵为上卿,难道不是圣恩正浓?
“简在帝心,炙手可热?”
王泰苦笑了一声,眼神迷惘。
“每一天,我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即便是我侥幸做了些事情,即便我光明正大,即便我为国为民,但我依然被人弹劾、攻击。我若真是简在帝心,炙手可热,这些弹劾就不会如此气势汹汹、大行其道了。”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前有杨嗣昌为他遮风挡雨,如今杨嗣昌病逝,高起潜远在关外,士大夫打断骨头连着筋,朝堂上那些个言官,可不会放过他。
要不是他稳住了中原局势,要不是他向朝廷输送了无数粮食、数百万两银子,恐怕他已经是阶下之囚,或者身首东市了。
将军百战身名裂,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若是他剿灭流寇不力,若是他一步走错,他的结局,也许比孙传庭更为不堪。
“大人,既然你知道自己处境堪忧,你为何还要和河南那些皇亲国戚斗?就说这修路、改善市容,你修了那么多地方,开封府偏偏不修,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李定国疑惑不解,直接问了起来。
王泰的做法他也赞成,也觉得十分解气,但开封城的皇亲国戚、官员豪强,不止朝中有人,而是皇帝的七大姑八大姨。王泰这样做,不说官员之流,还有可能得罪皇帝,这又是何苦?
“我也是没有办法。”
王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当今天子,最讨厌朋党,我就要做这孤臣。我要不和这些皇亲国戚、豪强官绅们斗,皇帝又怎么安心让我在河南胡搞?”
看着一脸茫然的顾绛和李定国,王泰暗暗摇头。这两位年轻人,还是涉世未深,不知道这些个为官之道。
第34章 应对
王泰看了看周围的太监,或许由于天热的关系,都是远远避开,躲入了阴凉处。
“只要我能青云直上,官位稳当,我就能继续为百姓做事。你就说这河南,如今外地的流民纷纷涌入,河南一时人满为患,临行前的统计,河南已经有400多万百姓。你们想想,要是皇亲国戚、豪强乡宦占的地大部均田,河南能养活的百姓,至少也是上千万!”
王泰倒不是说大话。番薯的大力推广和种植,让粮食这个难关不再突出。天灾**的河南,竟然能成为不缺粮食的一方沃土,实在是匪夷所思,这背后又有多少人付出的辛劳和血汗。
“我朝积弊久矣,举数十屯而兼并于豪右,比比皆是,有田连阡陌,而户米不满斗石者;有贫无立锥,而户米至数十石者,郡县之弊极矣。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
扯到了土地兼并上,性烈如火的顾绛面色通红,愤愤而言起来。
在他看来,天下大患,莫过于百姓贫困,而有道之世,必以厚生为本,藏富于民,五年而小康,十年而大富,这才是救国之道。
在王泰和李定国二人的错愕下,顾绛继续讲了下去,自然眼睛瞄向四方。
“大人在河南兴修水利,垦荒牧民,又引进番薯,繁荣百业,为国为民,一片公心,却屡被弹劾。朝上朝下这些个奸佞小人,误国误民,都是该杀!”
“顾绛,谨言!”
王泰大惊失色,赶紧示意他压低了声音。
这里可是紫禁城,不是河南的穷乡僻壤,一旦让有心人听到,岂不是弥天大祸!
李定国也是睁大了眼睛。这个顾绛,原来因为他只是个喜欢读书的暴力男,今天一看,这人连皇帝老子都敢怀疑,有些风骨。
原来对顾绛这类“纨绔子弟”的偏见,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
“大人干了这么多事情,还要提心吊胆,这些个贪官污吏,杀干净了才心安!”
李定国忍不住,愤愤然骂了出来。
“见了圣上,可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顾绛脸色一变,赶紧低声叮嘱起李定国来。
“你要是来个仗义执言,大人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河南数百万的百姓,河南卫十余万兄弟,可都指望着大人呢!”
河南卫军十余万,但三分驻军,七分屯田,顾绛的说法,是把所有军户算了进来。
“顾兄弟,你还不是大谈君权的不是!你还是管好自己,我是绝对不会大放厥词的!”
李定国黑脸说了一句,顾绛摇头苦笑。
王泰抬起头来,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红云低垂,遮天蔽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这一等,可是够久!
这些年来,他的养气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他也很少再真正的冲冠一怒,以至于怒不可遏,心脏狂跳,直接暴走。
但现在,关外大战一触即发,他的部下还在行军,两三日就能到达关外。而他,正午到达,却从午后等到了黄昏。
崇祯皇帝,他这是要做什么?
下马威?
完全没有必要!
处罚他?
那就雷霆一怒,大加训斥、罚俸贬官,以律行事。
何苦这样,非要他们去揣测帝王之心。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高高在上的君权,难道他王泰们还敢不敬?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心中稍稍有些失望。
“河南巡抚王泰、河南都司彰德卫指挥使顾绛、河南都司怀庆卫指挥使李定国,入殿面圣!”
三人热燥交加,正在不耐烦之际,太监尖细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王泰三人理了一下官服,跟随太监一起,鱼贯进了大殿。
“臣河南巡
抚王泰,携麾下顾绛、李定国,拜见陛下!”
王泰和顾绛、李定国一前两后,一起跪拜。
“平身吧。”
崇祯的声音响起,语气温和,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
“你就是张献忠的义子,人称“万人敌”,如今的怀庆卫指挥使李定国?”
崇祯毕竟是君王,眼力放在那里,一眼便认出来了李定国。
“陛下,微臣就是李定国。微臣得王大人教诲,知道了礼义廉耻、春秋大义,和张献忠毫无关系。此次北上讨贼,臣愿为前锋,舍生忘死,以报陛下!”
李定国再拜,磕头碰脑。
“好!果然是高大威猛,国之虎贲!国家有难,正需要你们这些热血男儿以赴国难!平身吧!”
崇祯的脸色红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度。
“谢陛下!”
李定国站了起来,脸色通红,毕恭毕敬。
“你是顾绛,江南佳公子,彰德卫指挥使。想不到你一个读书人,却是高大威猛,文武双全,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强多了!看到你们,朕高兴,高兴!”
崇祯笑了起来,满眼的欣慰。
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面前,让他也是莫名地振奋起来。
“陛下,臣蒙陛下提携,王大人知遇之恩,定当奋勇当先,血染沙场,大破建奴,以报朝廷,以报陛下!”
顾绛也是战战兢兢,伏地而拜。
“快快平身吧!”
崇祯摆摆手,等顾绛站起身来,这才看向了王泰,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泰,你是慧眼识珠,这些个仁人志士,都被你给搜刮光了。这是野无遗贤啊!”
“臣只有举荐之功,任用贤能,陛下功不可没,臣与陛下共勉。”
王泰的话,让崇祯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准备好的责罚之语,一时忘在了脑后。
王承恩看崇祯心情舒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二人来个一问一答,问责不断,就大为不妙了。
“王泰,此次北上,你河南卫军共有多少?”
终于回到了战事上,崇祯脸色凝重了起来。
“回陛下,两万战兵,一万辎重辅兵,共三万兵马!”
如果可能,王泰愿意河南卫军所有新兵老兵一起出关,好好厮杀一番,顺便也锻炼一下队伍。但树大招风,他只能善意的谎报。
“辅兵可以守城,战兵可堪一战?”
崇祯缓缓问道,目光中有些怀疑之色。
“陛下,河南卫军但知忠君报国,为国杀敌,轻生赴死,有进无退!”
王泰的话,让崇祯微微点了点头,脸色也变的温和了几分。
忠君报国,轻生赴死,有这样的态度就行。
王泰则是暗暗心惊。看来,在朝廷和君王的眼中,河南卫军只是来修修补补,打下手的,并没有人以为河南卫能冲锋陷阵,甚至力挽狂澜。
也许,在他们眼中,河南卫军虽然有些战功,但是和朝廷的九边精锐、关宁铁骑相比,并不能相提并论。
这从河南卫军没有入京面圣就知道了。
“王泰,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折,说你在河南设讲武堂,有违祖制;你修路搭桥,避开开封府;还有,大军刚刚聚集,南阳府和归德府就盗匪纵横。这些事情,你怎么解释?”
终于,崇祯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开始发难。
“陛下,臣修路搭桥、单单避开开封府,是因为财力有限,捉襟见肘。一座开封城,可修20座中城。开封城百千人满腹牢骚,但河南400万的百姓,却记得官府的好,记得皇恩浩荡,对陛下和朝廷感恩戴德。400万对千人,其中得失,陛下自有分晓。”
王泰不卑不亢,素拜一礼,侃侃道来。
“河南有400万的百姓?”
崇祯大吃了一惊,眼神充满惊诧。
万历年间,河南人口或许有400多万,但如今……
河南连年天灾战祸,人不是应该死绝了吗?
王泰使了个眼色,顾绛赶紧把册子递了上去。
“陛下,这是河南六月初统计的黄册,人口已经破了400万。自两年前臣在河南兴修水利、垦荒屯田以来,除去河南本地的百姓,外省的流民也纷纷涌入。以臣估计,或许明年初,河南的人口,就会超过500万!”
崇祯点点头,翻起了册子,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王泰,你这个巡抚,做的好!一国之模范,河南名副其实,王泰你也是不负盛名。”
崇祯连连点头。皇亲国戚之牢骚,和国之根本,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
“陛下,臣已留下大军,足以对付土匪流寇。等关外的战事平息,臣自会解决流寇后患,一劳永逸!”
王泰又是肃拜一礼,那些抢掠的事情,被他一笔带过。
“王泰,左良玉被人刺杀,你怎么看?”
崇祯猛然出口,眼睛紧盯着王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陛下,左良玉嚣张跋扈,难以节制,不管他被谁所杀,臣都是毫无惋惜。”
崇祯看王泰面色平静,毫无破绽,会心地笑了起来。
左良玉九拒杨嗣昌军令,致使张献忠偷袭襄阳城差点一击得手。杨嗣昌重病身亡,左良玉难辞其咎。作为杨嗣昌一手提拔的王泰,他对左良玉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王泰现在的表现,倒是让崇祯狐疑。人走茶凉,杨嗣昌已死,王泰和左良玉毫无过节,难道说,王泰真的和左良玉被刺无关?
左良玉和张献忠、李自成,以及革左五营交战多年,流寇恨左良玉入骨,被流寇所杀,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加上左良玉暴虐嗜杀,四处树敌,想要他脑袋的人数不胜数,可能多多。
“湖广巡抚宋一鹤上了奏折,说左良玉之子左梦庚才能欠缺,难以服众,奏请将左部并入孙应元、黄得功部。朕犹豫不决,恐怕此举寒了功勋之心。”
崇祯看向了王泰,微微一笑。
“王泰,你有什么想法,直言进谏就是。”
孙应元、黄得功镇守湖广,战功表现中规中矩,但怎么着,也比左梦庚靠谱。
历史上,左良玉病死,左梦庚率部投清,屁都没放一个。把数万大军放给他统领,实在是为虎作伥、纵横驰骋。
“陛下,宋大人经营湖广,政绩卓著,他所言应是中正之言。孙应元、黄得功兢兢业业,身边又有朝廷大臣监军,应是上策。至于左梦庚,可厚加安抚,升官加爵即可。”
王泰也不掩饰,直抒己见。
范复粹致仕,周廷儒虽然进京,但还没有入阁,这个时候,崇祯也需要臣子排忧解难。
崇祯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王泰确实是看不惯左良玉了。
不过,关外大战一触即发,由不得他分心。
“王泰,关外的大战,你有何看法?”
崇祯的视线,再一次回到了援锦的战事上面。
每一次和王泰谈政事,他都有新的收获,这也是他让王泰进京的目的,有些离不开、想要倾诉的热切。
王承恩看了看铜漏,上前压低了声音。
“陛下,你看这时辰……”
“叫去备些膳食,让王泰他们吃些,明日就不要耽搁路程了。”
王泰暗叫不妙。看起来,这一顿晚饭,是逃不掉了。
他倒不是嫌弃饭菜,关键是在崇祯面前,谁敢放开了吃?
第35章 君臣
看到桌上几样简单的小菜,一小盘切肉,一大盆红薯稀饭,王泰几人都不由得一愣。
“陛下,你这也太……”
王泰心头一酸。他虽然平日里也是俭朴,但陕西、河南的美食小吃,他也从不吝惜。相比之下,崇祯贵为天子,拥有四海,饮食讲究上还不如他。
“王大人,要不是你们几个来,圣上会更简单些。”
王承恩恰当地做了个补充。
“王泰,这里比不上你的河南,粗茶淡饭。国事艰难,你就将就吧。”
崇祯轻轻摆摆手,王承恩赶紧退到一旁。
“说来也怪,每次你进宫,朕就想和你多聊一会,就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崇祯的话听在耳中,王泰微微一笑,赶紧开口。
“陛下,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陛下喜欢和臣说话,是因为臣说的都是实话。陛下一国之君,想听的自然是实话,需要的是干臣,能做事的臣子。臣正在努力。”
“陛下,王大人巨富之家,却一心为国为民,两袖清风,百姓称之为“布衣巡抚”,足见他朴素亲民。你们君臣相知,也是国之楷模了。”
顾绛忽然接着开口,显然也是为崇祯的俭朴心有所触。
“陛下如果有机会,不妨去河南一看,那里如今绿树成荫,黄河大堤沿岸加固,道路平整,四通八达,下雨天也不怕。水利灌溉齐全,五谷丰登,处处都是百废俱兴!”
李定国也是大为改观,说话声低沉,面色凝重。
原以为皇帝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应该是醉生梦死、骄奢淫逸,今日一见,衣衫俭朴,餐饭寒酸,即便是自己,也要比皇帝富裕。
他们曾经大闹天宫,苦苦要推翻的皇帝,日子比他们还苦。而他们中的首领罗汝才,锦衣华服,妻妾成群,何曾有过这些苦日子?
“河南,有空朕倒想去看看。”
崇祯点点头,看向王泰,笑了起来。
“王泰,你说你,修路、修什么公厕,改善街市,好好的开封府,一省首府,偏偏不弃之不顾。你堂堂的一省巡抚,却要和藩王宗室过不去,净干些小孩子干的事情!”
几人都是轻声笑了起来,崇祯摆摆手,各人恭恭敬敬坐下。
“陛下,河南宗室豪强太多,河南万顷土地,他们占了万顷上地。可他们占有如此多的好地,上缴的赋税,年不过万两。王大人垦荒屯田,中下土地不过万顷,向朝廷缴纳赋税不下 300 万两。个中缘由,陛下明鉴。”
顾绛性烈如火,终于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顾卿,你说的极是。我朝积弊久矣!”
崇祯微微一怔,跟着幽幽的一声叹息。
侍立在旁的王承恩,眼睛赶紧向王泰和顾绛示意。这个大嘴巴,可不能再开黄腔。
王泰心中明白,崇祯何尝不知道这些政弊,但祖制不可违,宗室之累,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至于那些豪强乡宦,他们与士大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盘根错节,利益却是惊人的一致。王泰在河南大刀阔斧,也不过是夺回被侵占的官田民田,让这些豪强官绅们依法纳税,依田交税,何曾解决了兼并?
“你们都放开吃,不要拘束。”
崇祯端起茶杯,微笑着品了起来。
“谢陛下!”
王泰示意了一下,和顾绛、李定国二人一起端起粥碗,小心翼翼喝了起来。
不过,也许是肚子饿了的缘故,这红薯稀饭的味道,还真不错。
李定国悄悄看了看众人,也是端
起碗喝了起来。
粥喝了一碗,小菜动过筷子的,都被解决干净。李定国还想吃第二碗,宫人上前,收走了碗筷,奉了茶上来。
“王泰,你们几人,想必已经成亲了吧?”
崇祯看着几人,笑着开口。
这几人都过了二十,应该已经成家立业。
“陛下,除了顾指挥使,臣和李定国,都没有成亲。”
王泰不敢怠慢,赶紧说出实情。
“陛下,臣漂泊江湖,浑浑噩噩,今年刚满岁,是以没有成婚。”
李定国有些尴尬,不过倒是坦然。
“王泰,我记得你已经岁,为何还是孤身一人?”
“陛下,臣平日里诸事繁忙,日理万机,头发都白了不少,就是一直没空谈婚论嫁。让陛下费心了!”
王泰脸上一红,赶紧解释起来。
这个时代,24 岁还没有谈婚论嫁,妥妥的大龄“剩男”,并不是什么“钻石王老五”。
果然,崇祯也是摇摇头,板起脸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修身齐家、治国安邦,王泰,你的婚事可是不能拖了!”
他看着王泰,忽然问道:
“王泰,你相貌堂堂,年少多金,又是一省巡抚,难道说,就没有倾慕你的女子吗?”
“陛下,臣有一两个相好的女子,但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再说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等灭了建奴,臣的婚事一定马上办!”
王泰赶紧解释。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丁香和朱妙婉的样子。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说的好!”
崇祯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随即正襟巍然。
“王泰,朕给你下一道圣旨,关外的战事结束后,你和李定国,必须成婚!若是抗旨不遵,提头来见!”
“谨遵陛下圣意!”
王泰和李定国无奈,只有接受了崇祯的摊派。
“王泰,你在河南诸般善政,朕都看在眼里,你辛苦了。”
崇祯没有再谈婚姻,但对王泰的态度,显然又是好了不少。
“谢陛下体贴,臣会继续努力,不辜负陛下一片良苦用心!”
顾绛还想再谈弊政,被王泰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疼痛钻心,终于没有开口。
“王泰,你在河南,知道这《中原日报》吗?”
稍稍沉默片刻,崇祯忽然转移了话题。
“陛下,臣既要忙于民政,还要带兵打仗,日理万机,对于这个《中原日报》,没有太过注意。不过,这个报纸信息灵通,有时臣作的诗词也会被登在上面,针砭时弊,不乏国家大事。臣回去后,马上让人密查此事。”
王泰暗自心惊。难道说,皇帝要对《中原日报》痛下杀手了?
“那到不必。朕问此事,也是想问一下援救锦州之事。王泰,你可有什么详细的见解?”
崇祯摆摆手,王承恩赶紧从后面拿出几张报纸来,一张上面,有清晰的关外地图。
崇祯端起茶杯,悠悠叹了一声。
“洪承畴率九边精锐去解锦州之围,若大军粮草不济,13 万军马人吃马嚼,必会不战自溃。若大军被围,谁去增援?”
“陛下深思熟虑,臣也有此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道被劫,大军危矣,天下危矣。”
王泰暗自庆幸,崇祯并不是历史上所说一味促战。事关重大,军国根本,不可能头脑发热,任意妄为。
看来这报纸,果真是起了作用。
祯指着报纸上的地图,皱紧了眉头。
“大人,宁远到锦州 200 里,一旦粮草被断,围城打援,……”
顾绛忍不住开口,一旁的李定国却是冷冷一笑。
“围城打援,建奴也要有本事打掉!”
王泰点了点头,李定国言之有理,战争的本质,还是要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
“陛下,洪督师统九边精锐,河南卫军愿为后军,保持大军无后顾之忧,早日解锦州之围!”
王泰抱拳,铿锵有力。
“王泰,保大军后路畅通,兹事体大,河南卫军能行吗?”
崇祯目光中的犹豫,激起了王泰的熊熊烈火。
“陛下,请以王承恩公公,或高起潜公公为监军,河南卫军可堪重用,日后自有分晓!”
崇祯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怀疑始终没有散去。
“陛下放心,不让建奴血流成河,臣无颜再见陛下!”
李定国满脸通红,肃然施礼。
“陛下,时无英雄,使竖子称雄。关外一战,我河南卫军,绝不会给大明丢脸,绝不让陛下失望!”
顾绛声音响起,微微颤抖,面色凝重,又有些许愤怒。
王泰暗暗叫苦。这两个猛男,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代他立了军令状。
“好!”
崇祯兴奋的声音里,有一丝的期望。
“王泰,以你看来,不能一战而灭建奴朝食吗?”
“陛下,战争打的是后勤供应。如果我大明风调雨顺、国力强盛,自然可以一两年就收复关外。但如今……”
王泰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崇祯,斟酌一下,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陛下,以臣估计,多则年,少则 5 年,建奴必灭。但前提是我大明万众一心,励精图治。”
王泰也并非信口开河。只要大明不陷入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只要大明励精图治,区区黄太吉多尔衮,早晚都是瓮中之鳖。
“5-10 年,这也太久了些……”
崇祯恍然若失,目光中都是失望。
王泰暗暗摇头。崇祯皇帝,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王大人,久闻你是诗词大家,你就即兴一首,给陛下评评。”
一旁的王承恩忽然开口,让王泰心头一惊。
王承恩开口,崇祯也是一怔,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王泰,上一次是“犹有花枝俏”,不知这一次,你是作何词?”
顾绛和李定国都是吃了一惊。看来,面圣时七步成诗,果然是确有其事。
“陛下,请借文墨一用。”
该高调时高调,反正是借花献佛。
“好!快快准备笔墨纸砚!”
崇祯也是兴致勃勃,声音高了几度。
这个莽夫,每一次都是七步成诗,还真的是诗词大家!
他倒是很期待,王泰这一次,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佳作?
李定国在旁看王泰写了下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顾绛看着满纸的龙飞凤舞,也是睁大了眼睛,如痴如醉,嘴里喃喃自语。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
王承恩看崇祯一脸的感慨,再看着王泰,莫名地又想起崇祯御案上的那句话来。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
第36章 沈阳
崇祯八年(公元 1635 年),黄太吉废除旧有族名“诸申”(女真),定族名为“满洲”。崇祯九年,黄太吉降服漠南蒙古,同年称帝且改国号“金”为“大清”,改年号为崇德,沈阳称为“盛京”。
如今,就在这沈阳的皇城崇政殿上,一个剃发留辫的中年汉臣正在向大殿御座之上的黄太吉慷慨陈词,字字珠玑。
“陛下,锦州系辽左首镇也,蜂屯蚁聚,与我国相持。陛下发兵围困,凿重壕,筑高垒,轮流更换,防御严密,定会灭了祖大寿这叛贼,更可席卷中原,诚皇上之神机妙算也。”
汉臣的话在大殿里回荡,满汉群臣竖耳聆听,黄太吉肥胖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不动声色,连头都不曾点一下。
上奏的汉臣叫石廷柱,原大明广宁卫守备。天启二年(1622),石廷柱和两个哥哥一起投降后金,随努尔哈赤、黄太吉父子摧城拔寨,战功赫赫,得黄太吉赏识,赐满洲贵族夸山之女,圣恩浩荡,自然是更加忠诚和好战。
“石廷柱,照你这么说来,明军会死保锦州了?”
大殿上,一个威严的满洲大臣轻声问道,众大臣,包括黄太吉,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济尔哈朗,努尔哈赤的侄子,自小和黄太吉一起玩耍,由努尔哈赤抚养,与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关系很好,与皇太极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济尔哈朗的父兄参与反叛,他依旧受到努尔哈赤父子的信任和重用,随努尔哈赤父子南征北讨,因军功受封为和硕贝勒、和硕郑亲王,是皇太极当政时的四大亲王之一,风头正盛。
不过济尔哈朗一贯低调,在朝中人缘和威望都不错,也是黄太吉的左膀右臂之一。
“郑亲王,明国朝廷倚祖大寿为保障,遭此围困之急,必会日夜发兵救援,否则关宁锦防线不攻自破。到了**月间,天气爽凉,明朝必会与我国并力一战。”
石廷柱毕恭毕敬,侃侃而谈,脸上的笑容人畜不欺。
“陛下,石大人所言极是。以臣看来,明朝必会发兵来救锦州,且在旦夕之间。臣建议,围困锦州的大军不必更换或撤回,陛下应该增兵,挑选精壮,分置各旗屯田之处,一旦有警,乘夜潜进,各营侦探虚实。”
上奏的这一位汉臣张存仁,原大明宁远卫副将,与祖大寿驻守大凌河,随祖大寿降清,任都察院右参政,属汉军镶蓝旗。
自降清以来,张存仁数次怂恿黄太吉西进,以义州为基地,对锦州蚕食鲸吞,并以此围点打援,对明军拉拢分化,把蒙古军作为争取对象,加快明军的土崩瓦解。锦州外蒙古守兵的投降,便是张存仁对明政策下的胜利。
可以说,张存仁、石廷柱两位汉臣在对明军事策略上,眼光独到,高屋建瓴,对黄太吉及满洲军事集团的军事行动影响巨大。
至于此时的汉臣范文程、宁完我,则是专注于内政,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三王,则是冲锋陷阵。
张存仁的附议,高座上的黄太吉依然不动声色,群臣中的饶余贝勒阿巴泰却是接着喜滋滋开口。
“明军要是驻守营寨,我大兵四面环列,用红衣大炮攻击,明军纵有百万之众,也当不住我四十门火炮的威力!”
“饶余贝勒所言极是!红衣大炮威力惊人,糜烂十余里,明军等着血流成河吧!”
阿巴泰话音刚落,有汉臣迫不及待附
和了起来。
天启年间,明朝因长时间的战争与内部**、工匠缺失而急需大量的优质火炮,因此让澳门的葡萄牙人来长期进行对火炮的代工,并派出朝廷官员进行监造。澳门有当时远东最好的炮厂“卜加劳铸炮厂”,与明朝交易的火炮大部分来自这个炮厂。
天启六年(1626 年),红夷大炮在宁远之战中发挥极大威力。后金的攻城行动在明军猛烈炮火的攻击下,八旗官兵血肉横飞,尸积如山,是努尔哈赤成军以来的首次挫败。后金军伤亡1.7万人,攻城器械尽数被毁,以无奈撤军告终。
崇祯四年(1631 年)正月,明朝旧将孔有德、耿仲明哗变,叛明降金,不仅给后金带去了20多门红夷大炮,还虏走了几位葡萄牙炮师。
后金利用俘虏过来的葡萄牙技师和工匠刘汉,成功仿制了西洋大炮,定名为“天佑助威大将军”,他们以复杂的退火、淬火程序处理火炮的不同部位,由于夷字犯满洲人的忌讳,红夷大炮便更名为“红衣大炮”。皇太极在八旗军设置新营“乌真超哈”重军营,开始在战争中大规模使用炮兵。
也许是对红衣大炮杀伤力的恐惧,这些个满汉群臣,对红衣大炮心存恐惧者,不在少数。
“仗,始终还是人打的。红衣大炮长于攻城,拙于野战,行军打仗,还是在于将士们上下一心,舍生忘死。40 门红衣大炮,打了这么多年,难道明军的火炮少吗?”
黄太吉终于开口,丝毫不给自己这个有勇无谋的兄长面子。
大殿上的窃窃私语,哗然之声,立刻消失殆尽。
“陛下,我大清将士人壮马泼、箭利弓强,早已胜过明军,近来火器又与明军相当。火器中威力最大的,莫过于红衣大炮。如今我大清军中不但有红衣大炮,而且为数甚多。明军虽说掌握红衣大炮在先,可惜发展迟缓,素无多备。关外的这一场大战,我大清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大学士范文程开口,让许多殿臣的神色,又振奋了起来。
“范文程说的没错!我大清铁骑纵横天下,明朝那些官军跟纸糊的一样,不经打!”
阿巴泰立刻又活跃了起来。
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入塞,大明官军不敢迎战,“官军免送”的一幕。
“这一次可不同。”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共八镇兵十三万,其中骑兵四万、步兵九万。”
一口气,济尔哈朗把明军在宁远周围的援锦明军,给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十三万人马是明朝的边军精锐,一部分是原有的关外辽兵,一部分是宣大、陕西、榆林、甘肃、宁夏等地的边兵。他们久处边塞,能吃苦,又同我大清兵长期作战,骁勇善战。明朝不惜倾国中精锐于关外,是要保住宁锦防线以卫山海关。此战关系到我朝的安危,千万不能大意。”
黄太吉赞赏地看了一眼济尔哈朗,目光转向石廷柱,眉头微微一皱。
“济尔哈朗说的是,要是我大清的兵马能够大败锦州的明军援兵,关外就是我大清的天下。石廷柱,你继续说下去。”
“陛下所言极是,此乃国战,明军
一破,数年难以再举,我大清再无西顾之忧。”
石廷柱赞美了一下主人,得到主人目光中的赞许,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我军必胜,明军必败,有几个根本原因。
一、明援兵从宁远至松山,带来行粮不过六七日,若少挫其锋,势必速退,或犹豫数日,亦必托言取讨行粮而去,我军伺其回时,添兵暗伏高桥,择狭险之处,凿壕截击,锦州铁骑尾随其后,如此前后夹攻,粮粮不给,进退无路,安知彼之援兵不为我之降众也。”
石廷柱的调侃,惹起殿内大臣们的一阵哄笑,黄太吉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二、我以兵马四面远围,夜则凿壕困守,昼则火炮攻击,明军欲战无路,欲退无门,不用一二个月,自生变乱。我可坐待敌人之毙,何必亲冒矢石,而甘陷白刃之危也!”
石廷柱的分析,济尔哈朗轻轻点了点头,阿巴泰也是哈哈大笑。
“说的好!还是你们这些汉人心眼多,说的明明白白,让人通透!”
“多谢饶余贝勒谬赞!”
石廷柱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得到主子的赞许,难免心花怒放。
跟着分析起明军主帅洪承畴来。
“其三、洪承畴,不过一书生耳!洪承畴受朝廷重任,总督天下兵马,勉为其难。各处援辽总镇官兵,不过旧日亡命之徒,一盘散沙。我大清勇士战无不胜,攻先不取。破一群乌合之众,应该不在话下吧。”
殿内又是一阵哄笑。清军满万不可敌,遇上明军,失败的机会太小。
“况且,明军是被迫增援锦州,出于万不得已,虽在宁远妄张声势,实明国法逼迫,并非才能出众,踊跃赴义。如锦州一失,洪承畴各总兵俱无所倚恃,纵是逃还,不过东市就诛而已。”
殿内大臣都是纷纷点头,对石廷柱的分析表示赞同。
若是王泰在此,必会胆战心惊。这些个汉臣,条理清楚,有根有据,对人心、军心、军事形势分析的入木三分。甚至,这些忠心耿耿的汉奸还提出了破敌制胜的战略策略,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最后,明国气运渐衰,蝗灾旱灾,种种迭见,流贼叛民,处处啸聚,陛下乘运奋兴,大臣同心协助,定鼎之谋,在此一举,时不容缓,机不可失。请陛下定夺!”
石廷柱分析完,肃拜退到一旁。
“石廷柱说的没错,朕意继续向锦州增派援军。”
黄太吉看了一眼殿中诸臣,缓缓道来。
“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所属梅勒章京连德成、曹德选、吴进功等,各率本部助围锦州;朝鲜藩兵率部前往锦州;固山额真多罗额射英额尔岱、宗室拜尹图,率各牛录增援锦州。”
“臣领旨!”
“臣领旨!”
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以及一众满汉臣子纷纷站出,上前领命。
“明军若来侵犯,尔等可相机击之,不来切勿轻动,各当固守要地。”
黄太吉话音未落,侍卫匆忙跑了进来,跪地行礼。
“陛下,前方军情,明朝调河南卫军出关,和洪承畴一起,拟向锦州增援!”
大殿中一片哗然,黄太吉眉头紧皱,正如石廷柱预料的那样,明军开始大规模调动,要向锦州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