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腹大患
大殿之上,一时寂静无声,即便是那些最好战、最乐观的满洲大臣们,此刻也是人人噤声。
13万九边精锐,再加上一个河南卫军,15-16万大明虎贲,谁与争锋?
无论是卢象升,还是高起潜,清军从来都是占据战场主动,以众敌寡,围点打援。人数均等下,面对大明边军,大清铁骑从来都是惨胜或者不胜。
“陛下,洪承畴虽统八镇之兵,但只有曹变蛟、马科、吴三桂敢战,可独当一面,其余五总兵战力颇弱,一盘散沙,最多可算一路。别的不说,大同总兵王朴,与我大清官军作战,每战非溃即散,这样的窝囊废,又有何惧? 大明官军虽众,又有何惧?”
眼看众臣漠然,张存仁不失时机走了出来,肃拜而奏,慷慨激昂。
果然,满殿大臣纷纷点头,气氛轻松,就连高座上的黄太吉,眉头也是微微松开。
他麾下满蒙汉共二十旗,总兵力已有十二万之众。另调外藩蒙古诸部兵马,胁迫朝鲜出兵助战,合计兵力,数目应在十五、六万,甚至更多。
双方兵力相当,清军又无后顾之忧,黄太吉对这场大战,还是有几分信心。
尽管如此,一向谨慎,思虑周全,任何的风险,他都会考虑其中。
“河南卫军? 兵力如何?战力如何?主帅是谁?”
四大亲王之一的睿亲王多尔衮,不自觉声音提高了几度。
其实他前面的相当于白问,自己也知道,关键是这主帅是谁,让他有些迫切。
“回睿亲王,河南卫军是河南巡抚王泰一手所创,兵力三万,战兵两万,辅兵一万,火器无数。河南卫军曾灭了张献……”
“不要废话,河南卫军的主帅是谁?”
不等卫士说完,多尔衮脸色铁青,勃然变色,打断了他。
“回睿亲王,河南卫军的主帅,是河南巡抚王泰!”
卫士额头冒汗,赶紧禀报。
王泰!
不自觉地,多尔衮和面色蜡黄的杜度对望了一眼,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崇祯十一年入塞,就是因为王泰,大清军才没能功德圆满。想不到这一次,这个王泰竟然来了。
“河南巡抚王泰?”
黄太吉一阵错愕,目光转向了下面的多尔衮和杜度,心里则是浮起一股怒气。
自己这个皇帝还没有发话,多尔衮就敢当殿训斥卫士,这位心机深沉的弟弟眼里,可还有自己这个兄长,还有自己这个皇帝?
他虽然心里面恼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目光转向了卫士,眼中精芒闪现。
“好一个狗奴才,话都说不清楚,要你做甚!左右拖下去,斩了!”
黄太吉忽然呵斥,卫士吓的脸色煞白,一怔之下,看到左右有侍卫上来,这才反应了过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卫士跪地磕头,“咚咚”做响,额头很快鲜血迸溅,大殿上人人心惊。
群臣还在发呆,济尔哈朗心中明白,赶紧上前。
“陛下,明军来犯,大战在即,不宜阵前斩将。不如让他战场上立功,将功折过。”
卫士乃是军中骁骑,都是八旗的勇士,随意斩杀,于公于私,都是无益。
济尔哈朗看向卫士,低声喝道:
“没用的奴才,还不向陛下请罪!”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卫士连连磕头,额头冒血,触目惊心。
“以头抢地,一片狼藉,下去自领十
鞭,还不滚出去受罚!”
黄太吉冷冷一声,卫士连连谢恩,连滚带爬,逃离了大殿。
几个侍卫赶紧上前,清理干净了地上。
殿内大臣,人人噤若寒蝉,大殿上寂静无声。就是那些亲王贝勒,也是垂首而立,恭顺至极。
多尔衮脸色铁青,垂头闭目,手上关节发白,身子微微颤抖。
黄太吉一个杀鸡骇猴,指桑骂槐,就掌握了局面。而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颜面尽失。
大殿上,黄太吉的长子,刚刚被由亲王降为郡王的豪格,扫了一眼多尔衮,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叔父,微微一笑。
自以为聪明睿智、战功赫赫,有时候弄巧成拙,只会贻笑大方。
豪格的冷笑,落在豫亲王多铎,多尔衮的胞弟眼中,他看着豪格,似乎要喷出火来。
“杜度,你的长子杜尔诂,似乎就是这王泰所杀吧?”
黄太吉看向了杜度,目光落在了自己这位牢骚满腹的侄子身上。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塞,一路势如破竹,杀卢象升、破高起潜,入关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州县无数,俘获无数,烧杀抢掠,所向披靡,除了……
济南城下,清军死伤惨重,伤亡上万,更损失马瞻、杜尔诂等宗室子弟,就连右翼军主帅岳托也是死无全尸。
“陛下,臣愿领兵讨贼,誓要杀了王泰,割下他的狗头,为我八旗的勇士,为我的杜尔诂报仇!”
提起王泰,杜度一瞬间红了眼眶,勇气和力量也似乎回到了身上。
“杜度,你这身子骨,没有问题吧?”
看到杜度面色不佳,黄太吉关切地问道。
对自己这位战功卓著的侄子,自己似乎确实苛刻了些。
“陛下放心,冲锋陷阵,浴血沙场,臣绝不会含糊!”
“陛下,臣必会割下那王泰的狗头,为我八旗子弟出口恶气!”
皇太极还没有开口,他最信任的猛将,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满洲镶黄旗的梅勒章京鳌拜,大声喊了起来。
“听说这个王泰,整天在报纸上鼓吹什么华夷之辨,春秋大义,宣扬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在朕看来,王泰居心叵测,不可小觑。”
黄太吉开口,一针见血,殿中的大臣们都是一愣。
“陛下,你的意思是……”
多尔衮心里一惊,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殿中之臣,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黄太吉。
“你们也不想想,华夷之辨,春秋大义,民族主义,这不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这样子耳濡目染,日积月累,你们说,即便我大清军进了关内,那些个汉人百姓,他们会心甘情愿,服服帖帖吗?”
黄太吉说完,咳嗽了起来,脸色也变的通红。
一旁的医官赶紧上前,轻轻为黄太吉抚背。
多尔衮见黄太吉面色焦黄,刚才的失落全无,心里暗自窃喜。
黄太吉再聪明,再雄才大略,他也抗不过岁月和疾病。
“陛下,你怎么知道,这报纸是王泰弄的?”
等黄太吉平静了下来,多铎上前,好奇地问道。
“报纸是《中原日报》,王泰是河南巡抚,再算算王泰去河南上任的时间,不是他又是谁?”
黄太吉拿起桌上的报纸扬了扬,满脸的疲倦。
他也是因为报纸上对锦州军事的分析而关注《中原日报》,也从中获益匪浅。张存仁和石廷柱们的军事策略,和报纸上许多地方的观点相似,这也是
他好奇的原因。
王泰当然没有想到,《中原日报》已经传到了黄太吉们的手里。
“陛下不用担心,谁不服,就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咱们的刀利!”
阿巴泰怒声说了出来。
“阿巴泰,汉人有亿兆之多,你杀的完吗?”
一旁的济尔哈朗冷冷说了出来。他也不看看,这朝中这么多的汉臣,他这样大放厥词,万一引起哗变怎么办?
这个莽夫,也太无脑了些!
“杜度,你和这个王泰厮杀过,你说说,这个王泰带兵怎样?”
济尔哈朗看了看黄太吉,看他脸色难看,赶紧提前问了出来。
“陛下,济南一战,王泰练兵,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注意到杜度眼光一瞥,恭顺王孔有德立刻站了出来,肃拜而奏。
因为王泰的横空出世,历史上济南城籍籍无名的汉军旗,不得已攻城冲锋,死伤惨重。而孔有德,也参与其中。
“孔有德,你来说说,这个王泰和他的秦兵,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黄太吉眼光从杜度身上扫过,看向了孔有德。
攻城战,还是这些汉军将领经验更丰富,更有发言权。
“是,陛下!”
孔有德毕恭毕敬答道。济南一战,他和王泰的秦兵曾直接交手,对方实力如何,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以为臣看来,王泰统兵,一是长于火器,训练有素。当日炮战,我军火炮打出两此,王泰方是六次,是我军的三倍;而到了短兵相接,王泰秦兵刺枪术稳准狠,我军狼狈不堪,难以招架。或许只有八旗劲旅,才可与之一战。”
孔有德的话,殿中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孔有德对王泰和秦兵,竟然如此推崇。
“其次,秦兵军纪森严,令行禁止,战场上悍不畏死,让人胆寒。自济南城回归,臣每每想起当日城头血战,还是噩梦连连。此次大战,我军对待王泰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孔有德说完,肃然而立。
殿中一片躁动,多铎马上站了出来,满脸的愤然。
“孔有德,你汉军训练的不好,就别在乱喷粪。照你这样说,这仗还怎么打? 王泰济南城打的再好,也不过是据城而守。这一次是野战,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么能打!”
“就是,攻城不是我八旗勇士的长处,短兵相接,贴身肉搏战,谁是我大清将士的对手? 王泰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我要割了他的狗头,向陛下请功!”
鳌拜也是大声呐喊,毫不示弱。
“还是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怕个屁!王泰的狗头,我谭泰要定了!”
“王泰居心叵测,是我大清国的心腹之患,必除之!”
群臣议论纷纷,多尔衮却是冷眼旁观,御座上黄太吉的不适,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王泰国之大患,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这次面对的是明军十余万精锐,务必慎之又慎!”
黄太吉额头冒汗,脸色焦黄,不得已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殿中无休止的喧哗。
“此乃国战,系大清国运,令满蒙汉各旗精锐尽出,索沈中之丁,倾国中之兵,朕不惜孤注一掷,与明进行一场决战,诸将臣若有推诿懈怠,杀无赦!”
黄太吉说完,鼻子里忽然流出血来,他紧紧捏住鼻子,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
目睹此状,满殿群臣都是心惊。
第38章 关外
崇祯十四年七月十九,山海关外,宁远中右所驿道,此处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足里。
“铁场堡、永安堡、高台堡、仙灵寺堡、小团山堡、黑庄窝堡,高岭驿、沙河驿、曹庄驿……”
夏完淳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铠甲,头戴红缨盔,还拿了一支长枪,坐在马上,有模有样,仿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过看起来,怎么都有些滑稽。
“顾大人,我军已过了六堡三驿,再加上八里铺,至少已经过了百里。算起来,应该还有**十里就到宁远重镇了!”
临海而行,又避过一天中最热的几个时辰,夏完淳虽然变黑了一些,但气色不错,人也是热情洋溢。
“完淳,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受这罪啊?”
顾绛摇摇头,爱惜地牵马而行,虽然此时是辰时,但夏日炎炎,不比秋冬季节。
夏完淳只数了自己见到的堡驿,没有看到的不知多少,关宁锦防线,多的是军堡驿站,数不胜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顾大人,你不用客气,把我当你的士卒就是了!”
夏完淳热情高涨,看得出来,他是很享受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军旅生涯”。
“顾兄弟,完淳这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夏允彝和陈子龙也是大汗淋漓,牵马而行。原以为他二人得罪了王泰,王泰不会让他二人跟随,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成行。
“夏兄、陈兄,大人对你二人,心底里还是欣赏的。即便是伯祥兄,大人也是敬重他的为人,并没有所谓的仇深似海、泾渭分明。”
顾绛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夏允彝和陈子龙对望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耳濡目染,对王泰的所作所为,认识更深,一些芥蒂,自然而然消失不见。
“宁人,说起来,你也是我复社中人,你为何对王泰俯首帖耳?王泰对你,似乎也是格外看重?”
尽管吃着别人喝着别人,陈子龙的话锋依然辛辣。
“是啊!宁人,你可是文武双全,性烈如火,用王泰的话说,你就是有文化的暴力男。你对王泰毕恭毕敬,是不是要青云直上,图个锦绣前程?”
夏允彝也是嘿嘿一笑,黑红的脸蛋有几分沧桑。
“俯首帖耳?锦绣前程?”
顾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两位贤兄,我敬重王大人,跟随他,是因为我见过的苦难太多,王大人救的穷苦百姓太多,没有别的原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相信你。”
一场场“行路难”经历下来,陈子龙说话也变的直接,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
“人情冷暖,其人自知。复社中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真正为国为民者,恐怕是寥寥无几。”
顾绛也是微微一笑,毫不迟疑。
“大人说了,复社中,你们两个是君子,是“异类”,他只想和你们求同存异,让大明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地活在世上。这便是他的抱负!”
“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地活在世上。谈何容易?”
陈子龙摇了摇头,皇帝和朝廷都解决不了的顽疾,王泰就可以?
不过,王泰尊重他二人,这也让他觉得腰杆挺直了些。
嘹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夏允彝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又唱军歌了!”
顾绛回头看去,驿道上的钢铁长龙连绵不绝,千军万马,火炮幽幽,旌旗飞扬,大军迤逦而行,无休无止。
而这钢铁洪流之中,嘹亮的歌声铿锵有力,让人振奋。
“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 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 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 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夏允彝擦了把汗,摇头叹息一声。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家伙消停一下啊?”
夏允彝话音未落,马上的夏完淳忽然朗声吟起诗来。
“银海仙槎来汉使,玉关秋草戍秦兵。
闻道锦松飞羽急,书生急欲请长缨。”
夏允彝吃了一惊,颤声问道:
“完淳,这是你做的新诗?”
夏完淳虽然只有10岁,却是江南有名的神童,才名卓著。他9岁时,夏允彝为儿子印了第一本诗集《代乳集》,里面都是夏完淳的佳作。亲友争相阅读,连陈子龙也是青眼有加,在编当代名人诗歌选集时,特意把夏完淳的几首诗搁在后面。
儿子出类拔萃,做父亲的当然是欣喜若狂了。
“爹,这是路过山海关时王大人所做。他说他只做出了一半,让我回头把诗补完!”
夏完淳笑着说道,继续思索诗句,嘴里喃喃自语。
“原来是王泰所做。”
夏完淳的话,让夏允彝有些失望,但这诗是王泰所做,让他暗自吃惊。
王泰,随便即是佳句,可称明之李太白,神人也!
“大家快来看,好多官军啊!”
“好威猛的官军啊!”
“这下,鞑子可有得受了!”
宁远城遥遥在望,驿道两旁,田间地头,站满了衣衫破烂的百姓,他们都在惊奇地看着滚滚向前的河南卫军。
百姓人群中,许多人都是睁大了眼睛。自开春以来,官军一批批涌入关外,声势浩大,看来又是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了。
尤其是这批官军,和以前的都不一样,走路整齐,沉默的让人害怕。
“这么多官军,看来是要和鞑子打仗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们,眼神里面掩藏不住的担心。
“官爷,你们能打过鞑子吗?”
百姓人群中,有大胆的年轻人喊了起来。
“是啊!鞑子可不是吃素的,你们能行吗?”
“是不是花架子呀?”
又有年轻汉子,大胆问了起来。
没有军令,无人理睬,将士们依然是鱼贯而行,步点齐整,落地有声。
“看这架势,这些官军恐怕不是善茬!”
“你咋能看得出来?”
“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是软蛋!”
百姓议论纷纷,河南卫军从容而过,留下一片的叽叽喳喳、饭后谈资。
王泰站在一处荒废的烽燧之上,驻足观望辽西大地,心中感慨万千。
连绵起伏的山地,破烂不堪的村庄和戍堡,一望无垠的大海,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百姓,贫穷和凋敝,无处不在。
关宁锦防线贯穿辽西走廊,其东锦州城,其西山海关,中部宁远城,左右各 200 里,总长 400 里,最宽处不过里,南临渤海,北倚燕山,沿线设立驿站,并有屯堡烽燧加强防御
仔细看去,屯堡烽燧上刀砍箭凿的痕迹犹在,印证着惨烈奋争的往昔。大明和后金打了这么多年,百姓被屠戮,军士尸骸累累,白骨如山,将领们丢土弃地,如今只剩下狭窄的辽西走廊。可以说,不止辽西,包括辽东、辽中,每一寸土地上,都是大明军民的斑斑血泪。
大明举国之精锐,志在灭寇雪耻,一场场腥风血雨,似乎就要来临。
不过,在王泰看来,关宁锦防线,山海关不能不守,但整个辽西走廊,包括宁远和锦州,实在没有坚持的必要。
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清军先后数次占领了锦州等地,但都是主动撤去,既没有派兵驻守,更没有修筑堡垒,荒无人烟的宁锦地区,贫瘠不堪,没有任何的军事和经济价值。
在国力衰弱的先天条件下,屯兵于山海关防线足矣。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每年耗费的可是大明帝国数百万的国库,可以说,大明朝廷的血库,一大半输给了关外防线。
这又是何必?
励精图治,厉兵秣马,以大明一国之力,难道还收不回区区一个关外?
看到万军从中,闷头向前的张煌言,王泰不由得稍稍一怔。
“张煌言,我问你,你说这关宁锦防线,除了山海关,有存在的必要吗?”
听到王泰问话,张煌言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一丝疑惑。
“大人是说,朝廷财政日益窘迫,就是因为这关宁锦防线?”
王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崇祯四年,辽饷提至一分二厘,共计银660万两,另加关税、盐课等杂项,共得银740万两。但中原流寇猖獗,辽饷不仅用于关外,也用于关内。崇祯十年,流寇大乱,祸及数省,朝廷加征“剿饷”,总计280万两。”
张煌言眉头紧皱,在王泰惊讶的注视当中,侃侃而谈。
“建奴屡次绕境蒙古,长驱直入,祸乱关内。为加强边镇防御,编练新军,崇祯十三年,朝廷停“剿饷”,而追加“练饷”730万两,主要靠田赋每亩加一分获得。大人想说的是,既然建奴屡次绕过关宁锦防线入塞,不如退守山海关,既解了朝廷财政之困,也可以绕长城集中精力防御。”
看到王泰赞许的眼神,张煌言思索片刻,这才继续开口。
“大人,以在下看来,关宁锦防线不能丢,一来有损国体,再者让我大明子民沮丧,其三就是不能保持对建奴的威胁。有道是,祖宗之地,寸不可弃。小人狂悖,想来大人心中早有决断。”
张煌言说完抬起头来,却发现王泰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张煌言,你的见解,让我有些失望啊!”
“大人,我……”
张煌言脸上一红,想要争辩,王泰却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低沉。
“国体、面子,没有老百姓的性命重要?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让对方没有反抗能力,整那些没用的作甚?”
张煌言正在惊疑震撼,王泰已经离开。
“你呀,大人对你期望很高,你还是脑子不会转弯,不懂变通!”
杨震上来,看着张煌言,装模作样摇了摇头。
张煌言苦笑一声。王泰的话功利十足,却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迎接的官员来了,宁远城马上就要到了!”
杨震打马过来,风尘仆仆,满脸的汗水。
王泰点了点头,眉头微微一皱。
“传令全军,加把劲,尽快到达宁远卫!”
两千里长途跋涉,终于就要抵达宁远。
第39章 宁远重镇
十四年七月20日,午时,宁远城。
宁远城位于整个辽西走廊的中间,一面临海,其余三面群山环绕,作为关宁锦防线的中坚,宁远周边的地理及地势特征赋予了其易守难攻的特点,且有觉华岛作为海上接应,可以成为山海关的屏障。
早在宣德三年(1428年),宁远城就开始修筑,天启二年(1622年)袁崇焕重新修筑外城,设四城门,东为远安、南为永清、西为迎恩、北为大定,费时三年完工,宁远自此也成了关外重镇。
如今,宁远城西城门楼上,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宁远监军高起潜、兵部两位监军张若麒、马绍愉,以及宁远总兵吴三桂、蓟镇总兵白广恩等人,都在凝神等待。
天色也并不怎么燥热,又有海风徐徐,处于城门楼里,大多数人都是面色平静,甚至惬意地窃窃私语。无论如何,河南两万战兵来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王泰也太猖狂了些,竟要我等在关外等他半月多,还让洪督亲自在此等候。真是岂有此理!”
当着一众上官同僚,尤其是还有王泰的恩客高起潜,白广恩也是忍耐不住,大声抱怨了出来。
他本就是绿林出身,后被洪承畴招安,一路靠军功青云直上,虽然已贵为一镇总兵,但性格暴躁,桀骜不驯。尤其是碰上了王泰这个杀害亲侄子的罪魁祸首,更是难以忍耐。
“白将军,王泰是主动请缨,就冲着他的这一份公心,你也应该体谅一下。”
白广恩的不耐烦看在眼里,辽东巡抚邱民仰皱了一下眉头,轻声开口。
大战在即,还为个人之间的恩怨耿耿于怀,难道不知道国事为重吗?
“河南卫军,打打那些流寇可以,跑到这关外,那不是丢人现眼吗?到时候到底是和鞑子作战,还是去救他们?”
白广恩的话,让城楼里的一些将官们,都是笑了起来。
“河南卫军千里迢迢北上,乃是奉旨出关,本官在此等候,也是理所当然。”
洪承畴面色平静,古井不波。
“况且,河南卫军能够灭了张献忠,应是强军无疑。王大人是天子宠臣,此番来援,忠君报国,也是令人敬佩。”
“洪督所言极是!王泰练兵、统兵,还是有些本领,并不是浪得虚名。”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和高起潜得王泰相救,又一同入军济南,对王泰印象不错,终于站了出来,为王泰说了句公道话。
“不是浪得虚名? 朝廷让河南卫军北上,难道说,我13万九边精锐,还要一个河南地方官军来稳定军心?太可笑了吧!”
山海关总兵马科素来骁勇,比白广恩更为骄横,他这一开口,不但张若麒,就连洪承畴也是变了颜色。
曹变蛟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终于吞了回去。马科、白广恩和是战友,出生入死,他又见过王泰率军作战,还是少说为妙。
“马科,住口,不可胡言乱语!”
洪承畴板起脸来,低声训斥,马科抱拳,悻悻站到了一旁。
“张大人,马大人,都是些军中糙汉,只知道行军打仗,冲撞了陈兵部,冲撞了两位,还请见谅。”
洪承畴温声细语,面子上无可挑剔,张若麒和马绍愉都是相对一笑。
“王泰在河南风生水起,剿灭献贼、曹贼,大破李自成,兵锋正盛,让河南军北上,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若麒说完,志得意满,却不料旁边的高起潜冷冷哼了一
声,脸色不豫。
王泰堂堂河南巡抚,国家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张若麒不过一个六品兵部官员,也和这些莽夫一样,王泰王泰叫个不停,真是可笑至极。
洪承畴看张若麒面色尴尬,心里暗爽,面上却不动声色。
胖子马绍愉眼珠一转,立刻接上。
“当年鞑子入塞,济南城一战,王泰在高公公麾下大杀四方,炮轰奴酋岳托,令鞑子死伤惨重,这也是佳事一件呀!”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屋中众人,微微一笑。
“曹将军,你勇冠三军,对阵鞑子,好像也没有如此战绩啊。”
曹变蛟脸上一红,抱拳行礼。
“末将惭愧!”
高起潜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缓了一下。
王泰即便如何不堪,那也是他高起潜一手提拔,打狗看主人,这些莽夫,当真是跋扈。
“那是守城战,不是野战,不足为凭!”
马科又跳了出来,面色泛红,激动不已。
“要是论野战,河南军必不如关宁铁骑!要说这野战,长伯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曹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麾下将士,还是差了一些。不过,河南军既然来了,转运粮草,护住驿道,聊胜于无吧。”
大同总兵王朴笑呵呵地说道,他皮肤白皙,不停擦着额头的细汗。这里的条件,可比他的府邸差远了。
王朴嘴里的长伯,就是宁远总兵吴三桂,关宁铁骑的新一代掌门人,骁勇善战,胆识过人,麾下都是精兵强将。加上他从父辈就长期经营关外,援锦大军,最兵强马壮的也是吴三桂军。
其他无论是曹变蛟、马科,或是王廷臣、杨国柱,都是外来人,到了关外,吴三桂自然是木秀于林,崭露头角。
吴三桂微微一笑,抱拳行礼。
“各位大人,承认了!河南卫军千里迢迢来援,说什么也是同袍兄弟,即便战力不如边军,也能为大军分担,大家就看开些吧。”
众人都是不再言语,洪承畴微微一笑,向吴三桂赞许地点了点头。
世家子弟,修养气度都是不凡,言语上无可挑剔,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够统御关宁铁骑。
高起潜也是赞许地微微一笑。自己这个义子,勇冠三军,兵精将猛,不枉自己栽培一场。
张若麒双目低垂,似老僧坐定,洪承畴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众将无聊,房中一片寂寞。
“洪督,河南卫军到了!”
洪承畴的幕僚谢四新进来,在洪承畴耳边轻声说道。
“各位大人,河南卫军到了。”
洪承畴的声音响起,张若麒睁开了眼睛,高起潜也是眉毛耸动,双目炯炯有神。
城西驿道之上,滚滚钢铁洪流扑面而来,等走的近了,才看的清楚,旌旗飞舞,遮天蔽日,骑阵如墙,惊天动地,远远望去,无边无际,最少也是上万。
两翼骑兵之间,挎着火铳的步卒踏步而来,步调一致,大阵刀砍斧削,肃穆至极,他们抬头挺胸,排列如纵横交错的直线,沉默的令人可怕。
步卒大阵中间,无数炮车滚滚向前,火炮寒光闪烁,炮口幽幽,一辆接着一辆,不知多少。
将士龙精虎猛,雄壮之极,他们向前迈进,长龙无休无止,除了战马的蹄声,战车的声音,数万将士行军,寂静无声。
西城墙上观望的洪承畴等人,人人都是凝神静气观看,一时忘记了议论。
走的好看有个屁用,得能打仗才是!”
良久,白广恩才爆粗口,发作了出来。
“都是花架子,看着好看,烂泥扶不上墙!”
马科冷笑一声,想要得到附和,周围却是无人吭声。
吴三桂面色凝重,第一眼看到河南卫军的阵容,他就不由自主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说,这河南卫军果真是盛名之下、国之虎贲?
“一群无知的莽夫!”
高起潜脸色铁青吐了一句,然后匆匆向洪承畴、邱民仰和张若麒几人拱手行礼。
“各位,王泰远道而来,老夫得去迎迎。王廷臣,你难道不想见一下老朋友吗?”
王廷臣满脸堆笑,赶紧抱拳上前,连连行礼。
“各位,对不住了。王大人和高公公还有在下,有战场之缘,兄弟先随高公公去了,各位回见!”
高起潜看了一眼吴三桂,迈步离开,王廷臣紧紧跟上。
“义父,等我一下!”
吴三桂犹豫了一下,也是紧紧追随。
“吴军门,等兄弟我一下!”
曹变蛟看了一眼洪承畴,抱拳行礼。
“洪督,末将在城外恭候。”
洪承畴下意识点了点头,曹变蛟匆匆离开。
“张大人,马大人,要不你二位先回府衙,下官去城门外迎一下?”
洪承畴放下千里镜,向一旁的张若麒和马绍愉温声说道。
“这恐怕不太好吧。”
张若麒一阵犹豫。他是兵部派来的监军,连蓟辽总督洪承畴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河南卫军只是一路援军,让他下去,大热天的亲自到城外迎接,似乎有些掉价。
“马科、白广恩、唐通,你们随我下去。杨国柱,王朴,你们送二位监军大人回府衙。”
马科、白广恩、唐通以前都是洪承畴的部将,洪承畴发话,自然是不敢拒绝。
“这……”
张若麒刚要说话,城外的欢呼声连绵不断,让城墙上的众人都是一惊,一起向城外看去。
潮水般的呼啸声从城外的河南卫军大阵中传来,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大人!大人!大人!”
将士们举起刀枪呐喊,异口同声,震天的欢呼声中,众军纷纷让出驿道,只见无数铁骑缓缓而来,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一名年轻将领手提大枪,身披铁甲,头顶红缨圆盔,红色披风随风摆动,马上一张大弓,箭囊满满,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王泰!”
洪承畴瞳孔收缩,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年在潼关,他曾远远地见过王泰一面,如今一见,果然是彪悍勇猛,雄壮异常。
王泰坐在马上,身旁赵应贵、董士元、刘朝晖、李定国、顾绛等将领环绕,无数铁甲猛士随行。王泰脸色肃然,频频向经过的将士们挥枪致意。
“兄弟们,辛苦了!”
王泰中气十足,简简单单的一句“辛苦了”,惹起将士们声嘶力竭的回应。
“大人!大人!大人!”
将士们脸色通红,情绪高涨,许多人都是面红耳赤,他们一起放声大喊,声震云霄。
城外的一切看在眼里,洪承畴站在城楼上,眼神迷惘,痴痴呆呆,都忘记了立即动身。
这个王泰,部下将士怎会如此凶猛,他又怎会得麾下如此的喜爱?
第40章 人心各异
夜幕降临、炎热散去,宁远总督衙门,援锦军政大员,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接风洗尘,自古皆然,何况是军国大事。河南卫军到达,援锦各部就位,万事俱备,只欠东进,众人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王泰虽然只是一路援军主将,但他是一省巡抚,二品大员,所以自然和从一品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关宁镇守太监高起潜、辽东巡抚邱民仰、以及兵部的两位监军张若麒、马绍愉坐了首桌。
其他军政要员,各路总兵,则是占了两桌。
刘朝晖、顾绛等人,则是和那些副总兵、副将、参将等,分桌坐了下首。
人分三六九等,更何况这是官场之上,官阶分明,等级森严,谁也不敢逾越。
昔日的咸阳乡兵练总,如今的一省巡抚,年纪轻轻,令人羡慕妒忌恨,而座位上的洪承畴依然是面色平静,风度怡人,就连王泰也是感叹,此君的养气功夫,已化臻境。
再看向邻桌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翩翩美男子吴三桂,王泰不由得暗自摇头。一屋之中,两个名垂千古的大汉奸,让人唏嘘。
一般人德行或许有高有低,但或权力不够,或远在江湖,难以影响国势之走向。就如这屋中的马科、唐通、白广恩、张若麒、马绍愉等人,他们都是明朝官员,先投李自成再投满清,都是三姓家奴,但他们并不能影响历史的走向,随波逐流,比起洪承畴、吴三桂之流,后人对他们的憎恨,并没有那么强烈。
洪承畴,蓟辽总督,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衔,手握万九边精锐,松锦之战,一败涂地。
松山、锦州、塔山、杏山四城失陷,锦州守将祖大寿举城投降,致使“九塞之精锐,中国之粮刍,尽付一掷,竟莫能续御,而庙社以墟矣!”
京师大震,大同总兵王朴以“首逃”之罪被处死。监军职方郎中张若麒被弹劾下狱,监军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予以削籍。宁远总兵吴三桂受到降级处分,镇守宁远……
然并卵……
松锦大战的大败,标榜着大明在关外防御体系的完全崩溃,大明在关外的最后防线仅剩下山海关。
从此,山海关外,仅剩下宁远一座孤城,关宁锦防线彻底被摧毁。锦州落入满清之手,取代义州成为清军侵明的基地。而关外明军仅余马步四万,瘦弱马匹数千,堪战马兵三千,分守于新旧十二城”,防线千疮百孔,形同虚设。
洪承畴,松山兵败后,畏死幸生,投降于清,成为镶黄旗下的贰臣,留下千古骂名;清军入关,他经略西南时,因为“畏难”,几次三番请求解任,想撂担子逃脱。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关键时刻,洪承畴总是经不起考验,挺不起脊梁,其性格中软弱的、本质的一面显露无疑,也是是造成他品行有亏的根本原因。
尽管洪承畴对清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在满清统治者眼里,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就是为奴才、为附庸者的必然下场。洪承畴的一生,实在无耻可悲可叹。
如今的洪承畴,不时眉头紧皱,显然援锦战事,让他忧心忡忡。
“王泰,听闻你在河南垦荒牧民,兴修水利,大办教育,活民无数,深得陛下赞赏。我这心里安慰啊!”
高起潜笑呵呵端起酒杯,王泰赶紧举杯相陪。
“一路坎坎坷坷,偶有小成,幸得公公提携。如今还要公公训导,王泰敬公公!”
二人四目相对
,都是哈哈一笑,各自一饮而尽。
王泰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认高起潜这个义父,否则自己和吴三桂,就真成了异姓兄弟。
高起潜心中得意,满面红光。当日有缘,他顺水推舟,没想到王泰没用几年,竟然混到了一省巡抚,连带着他在皇帝面前也是大有颜面。
两个心腹之人,一个吴三桂宁远总兵,勇冠三军,另一个王泰河南巡抚,功劳卓著,这也让他莫名地欢喜。
“王大人,河南卫军千里迢迢来援,本督深为感慨。有河南卫军,本督心里踏实多了。锦州之困,相信自有吉意,大破建奴,亦是指日可待!”
洪承畴站了起来,举杯同庆,笑容满面。
王泰也是举杯站了起来,看着洪承畴,双目炯炯有神。
“洪督,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让其失去战斗力。东虏猖獗,此次锦州之围,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建奴,让其自然而退。至于其它的想法,都可以抛之脑后。”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相互谦让着坐下。
辽东巡抚邱民仰多看了王泰几眼,暗暗心惊此人的年轻。他旁边的张若麒却是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王大人,我九边精锐云集于此,又有河南卫军如虎添翼,兵贵神速,当即刻挥师东进,速战速决,以解锦州之围!来,为我王师早奏凯歌,满饮此杯!”
王泰也是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洪承畴,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都说援锦大军只知张监军,不知洪督师,洪承畴此人,城府极深,装孙子可谓一流。
可惜,十几万大军喋血沙场,万夫竟雄,铁与血的残酷厮杀中,要的不是装孙子,忍气吞声,要的是乾坤独断,雷霆手段。
“张大人忠君爱国之情,王泰佩服。出京时,天子耳提面命,陈兵部一再叮嘱,洪督如何决断,都要应战场灵活多变,排兵布阵,也要因地制宜。天子和陈兵部要的是解锦州之围,要的是胜绩而已。”
王泰缓缓道来,张若麟举着酒杯,满脸的惊诧,等到王泰和他碰杯,这才如梦初醒。
王泰饮完酒坐下,再观洪承畴,果然,再一次,此君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泰暗暗吐了口气。要是洪承畴的眼睛多亮几下,锦州增援的战事,也许要令人欣慰的多。
反观张若麒恍然若失,坐下后看向王泰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和不善。
“王大人,哥哥我来敬你一杯。当年救命之恩,哥哥一直是念念不忘!”
酒过三巡,堂中热闹起来,王廷臣和曹变蛟过来,王廷臣首先,举起了酒杯。
“什么王大人,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兄弟。什么救命之恩,举手之劳,哥哥有心了!”
王泰举起酒杯,和王廷臣碰杯,一饮而尽。
王泰的热情,让王廷臣大有面子,哈哈大笑。
“王兄弟,哥哥我也来敬你一杯!”
曹变蛟过来,和王泰喝酒,二人对饮,都是满脸笑容。
“曹大哥,等关外的战事一了,有空去河南,兄弟我一定尽地主之谊,陪你好好吃吃喝喝转转!”
王泰的话,让曹变蛟心头一热。他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兄弟,有些粗人性子急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
曹变蛟和王廷臣离开,王泰坐下,打量了一下大堂中人,暗自摇了摇头。
世间有些事情,避也避不过,只有面对了。
“王兄弟,当年一别,想不到还能在这见面,并肩作战,哥哥我是高兴的很呀!”
宣府总兵杨国柱过来,言语中不胜唏嘘。
“哥哥,当年我的书信,卢督师还是没能……”
王泰摇了摇头,举起酒杯。
“哥哥,就用这杯酒,敬卢督师和那些战死的兄弟吧。”
二人举起酒杯,一起缓缓撒在地上。,又重新倒了一杯,各自饮下。
想起定时上杨国柱的结局,似乎是中了清军的埋伏,中箭而死,王泰特意叮嘱了一句。
“哥哥,建奴狡诈多端,哥哥作战时,还应注意,尤其是松山,地形复杂,极易设伏,哥哥务必小心。”
杨国柱点点头离开,王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战场上瞬息万变,阵前厮杀,生死有命,各人自求多福吧。
“王泰,这是长伯,你们俩亲近一下。”
吴三桂过来,高起潜笑呵呵说道。
“吴将军,幸会,幸会!”
王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年轻将领,微微有些失神。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平西王,篦子坡勒死永历皇帝,三藩之乱,千古第一大汉奸……
“王大人,你军威凛然,练兵独步天下,在下佩服之至!”
吴三桂笑意盈盈,脸上白里透红,俊美秀气,但王泰知道,此人也是暴力肌肉男,勇力过人,胆识更佳。
“吴将军将门虎子,统兵有方,沙场纵横,更是勇冠三军,王泰也是钦佩!”
王泰心里虽然别扭,面上人畜无害,热情洋溢。
二人饮完杯中酒,吴三桂身旁的副将赶紧给吴三桂重新倒上。
“长伯,你和王大人,都是我大明后起之秀,用不了几年,就该你们纵横驰骋,呼风唤雨了!”
洪承畴举起酒杯,和吴三桂碰了一下,各自会心一笑。
吴三桂和桌上众人一一饮酒,彬彬有礼,恭恭敬敬,敬了一圈,这才罢手。
“吴将军长于沙场征战,王大人擅长民政,二人各有所长,乃是我大明之福!”
辽东巡抚邱民仰赞赏地点了点头,对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很是满意。
“王泰练兵,恐怕和长伯有得一拼啊!”
高起潜哈哈笑了起来,心情愉悦至极。济南城战,王泰部悍不畏死,战力凶悍,他可是亲眼所见。吴三桂部虽然骁勇善战,但精骑只有两三千,其他就要逊色许多。
反观王泰,军中战力平均,无论是当日的6千还是今日的2万,全是“黑又硬”,这才让人放心。
“公公谬赞了!”
吴三桂的地盘,不能喧宾夺主,王泰哈哈一笑。
“吴将军世家子弟,麾下关宁铁骑纵横天下,河南军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王大人过誉了!”
吴三桂微微一笑,抱拳行礼走开,转过身去,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吴三桂的表情看在眼里,高起潜轻轻摇了摇头。平素礼贤下士、豁达自信的吴三桂,怎么见了王泰,反而会有了得失之心?
第41章 盛怒
“王泰,听闻你是海内大家,你不如赋诗一首,也鼓舞一下大军士气。”
高起潜笑眯眯说道,丝毫不顾张若麒和马绍愉的失落。
“王大人,那首卜算子,下官也是极为欣赏。你就再来一首,让我等见识见识。”
辽东巡抚邱民仰终于开口,眼神里有了些热情。
“大伙静一下,听王大人赋诗!”
洪承畴使了个眼色,谢四新站了起来,向着吵吵嚷嚷的众人喊了起来。
大堂中一片哗然之后,很快安静了下来。
王泰暗暗摇头,洪承畴治军,果然有其一套。
早有军士,从后堂端了桌子 出来,笔墨纸砚齐全。
王泰无奈,拱手行礼,走了出来,来到桌旁,稍一思索,拿起笔来。
众人都是惊诧,洪承畴也是面露惊诧,他堂堂的两榜进士,也不敢当堂赋诗。这个王泰,果真才高八斗?
远处桌子上的顾绛和董士元等人,都是相对一笑。王泰,又要为人师表了。
王泰抬笔就写,却是一首早年间作过,不曾发表,不为世人得知的“陈词滥调”。
“北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琵琶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好词!”
王泰还没有写完,邱民仰就已经击节叫好。
他是文官,科举取士,文章诗词好坏,他自然是一眼就可以看出。
“王大人果然是海内大家!此《忆秦娥》豪迈大度,和《卜算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本督佩服之至!”
洪承畴连连点头,当众喝起彩来。
高起潜看了一眼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王泰,可是没有让他丢脸。
一片喝彩声中,王泰抱拳行礼,就要退回座位。
“战场上讲的是真刀真枪,不是写什么狗屁诗词!要是这破烂玩意有用,干脆到了锦州的时候,多写几首,让黄太吉退兵?”
猛然,一个胡子麻茬的中年武将站了起来,冷冷几句,眼睛看着王泰,颇为不善。
“将军说的没错,战场上,靠的是一刀一枪,不是这些花架子。这词也是凑凑热闹而已,见笑了。”
王泰看了看周围,抱拳回了一句。
“白总兵,你喝多了,坐下歇歇吧!”
辽东巡抚邱民仰皱起了眉头,他这才反应过来,似乎白广恩和王泰有过节。
“邱大人,白将军不过是说些实话而已。打仗不是作词弹曲,那些个没用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马科阴阳怪气,看着王泰,满是挑衅。
“满嘴喷粪的狗杂种,是不是找死!”
董士元怒容满面,拍桌而起,吓了旁边的顾绛一跳。
主辱臣死,赵应贵也是满面通红,指着马科和白广恩,高声怒骂。
“狗一样的东西,凭你也敢羞辱王大人!有种出去,和老子单挑!”
“单挑”是王泰的口头禅之一,在河南军中广泛应用,自然也是流行语,军中将士人人都用。
董士元和赵应贵都是人高马大,年轻力壮,二人一冒头,屋中众人都是一惊。
“出去单挑?老子怕你啊!”
马科也是桀骜不驯的军中悍将,酒又喝多了些,控制不住,就要去腰间拔刀,一旁的人赶紧拉住。
“马科,白广恩,你们要干什么?滚出去!”
洪承畴满面怒容,“啪”地一拍桌子。
这两个骄兵悍将,平日里关系莫逆,惹祸也要一起?
曹变蛟、唐通几人,赶紧拉着白广恩和马科,就要离开。
“董士元、赵应贵,各位大人在此,不可造次!”
王泰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董士元和赵应贵坐了下来
,脸上依然满是怒意。
王泰心头一乐。近一个月的行军,赵应贵恢复如常,人也变的龙精虎猛,让他欣慰。
“王大人,不要理会这些莽夫,喝点酒就是这样,真是让人头疼!”
洪承畴歉意地说道,邀请王泰入座。
“洪督,让你见笑了!我那几个兄弟,我自会责罚和训斥。不过,大战在即,就让他们戴罪立功,军中之人,要是没有点血性,还怎么算是军人!”
王泰恭恭敬敬解释,给足了洪承畴面子。
白广恩,不就是“白三刀”的叔父吗?看来,对方是故意为之了。
洪承畴和王泰把臂言欢,笑意盈盈,就要返回座位。众人也都是满脸堆笑,一场小冲突而已,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王朴、唐通,你们让开!”
白广恩热血上头,甩开了搀扶他的王朴和唐通,返身过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奔到洪承畴和王泰的桌旁,单膝跪下。
“白广恩,你这是要作甚?”
监军张若麒脸色苍白,故作镇定,但颤抖的身体和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洪督,各位大人,小人只想问王泰一句话,请洪督准允!”
白广恩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满屋之人,包括洪承畴,都是惊讶地看着跪地不起的白广恩。
“大胆!”
洪承畴怒容满面,大声呵斥了起来。
“好你个白广恩,大战在即,你还在这里撒泼闹事,任意妄为。你难道想试一下,本督的军法吗?”
“洪督,我侄子死的不明不白,今日王泰在此,我就要他当面承认,到底是不是他下的毒手? 小人违反军规,甘愿受罚!”
白广恩掷地有声,连连磕头,跪伏不起。
“白广恩,你好大的……”
洪承畴气急,手指着白广恩,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这些个武夫,平日里骄横惯了,到了大场合,尽是丢人现眼。
“白广恩,你侄子被杀时,王泰正在随我北上,根本没有机会刺杀你的侄子。你会不会是冤枉他了。”
高起潜看了一眼王泰,心里也是狐疑。当时秦兵大部回陕,是不是王泰部下所为,也未可知。
“是啊,高公公说的没错!从济南城战,到北京城面圣,王大人天天和我一起,说他杀了你侄子,有些牵强吧。”
王廷臣也是劝道,他使了个眼色,和曹变蛟一左一右,就要拉走白广恩。
吴三桂和唐通等人,则是一起看着洪承畴,看他有什么反应。
“拉下去,棒打……”
洪承畴面色铁青,怒声喝道,却被一旁的王泰搭在手上阻止。
“洪督,不必如此。有什么话,就让白将军问 吧。”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微微一愣。
这个王泰,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意思?
“王大人,这……”
“洪督放心就是。”
得到王泰确定的回答,洪承畴目光转向了白广恩,眼睛一瞪。
“有话快说,休的胡言!”
王廷臣和曹变蛟放开了白广恩,白广恩对着洪承畴跪拜一礼,这才站了起来,目光转向了王泰。
“王泰,我就想问一下,我侄子是不是你杀的?”
“你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你就说,我侄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你又能怎样?”
迎着满堂人注视的目光,王泰朗声说道,不徐不疾。
“王泰,你终于承认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刽子手!”
白广恩手指着王泰,面色通红,眼神狰狞。
所有人,包括洪承畴,众人都是看着王泰,满脸的惊异。
杀人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场承认?这个王泰,可真是够
狂的!
“白广恩,我已经说过了,是我杀的,你又能拿我怎样?”
王泰走了出来,面色平静。
“白广恩,不要和他废话,剁了他!”
马科脸色通红,指着王泰,怒声喝道。
“马科,你个狗杂种,你成功地激怒我了!”
王泰怒火攻心,大声怒吼了起来。
“马科,白广恩,不要说我没有给你们机会,也不要说我欺负你们,你们和我一人一把刀,就在衙门大堂外面,一决生死,恩怨一笔勾销。!”
王泰冲着刘朝晖几人,咆哮了起来。
“刘朝晖,耳朵聋了,拿刀过来!”
满堂寂静无声,白广恩脸上肌肉抽动,马科脸色难看至极。
刘朝晖脸色发红,一路小跑,到了王泰身旁,双手把刀递上。
“马科、白广恩,废话少说,外面请吧!”
王泰提刀在手,脸色铁青,迈步就要离开,如梦初醒的高起潜和洪承畴,赶紧把王泰死死拦住。
“王泰,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你干的,瞎承认什么? ”
高起潜夺过王泰手上的刀,“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按着王泰,不让他离开。
这个莽夫,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马科和白广恩一时怔住,不知道该出去,还是留在厅中。
“王大人,息怒!息怒!”
洪承畴劝着王泰,转过头来,看着白广恩和马科,目光阴冷。
“白广恩,马科,士可杀不可辱,这下你们满意了!”
让他心惊的是,王泰这个河南巡抚,封疆大吏,做事却是一副江湖做派,单挑这样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他也做的出来?
马科和白广恩面面相觑,一起跪下,磕头碰脑。
“属下狂妄,请洪督恕罪!”
洪承畴大袖一挥,目光却是扫向了王泰。
“高公公,洪督,各位,失态了!”
心情大坏,王泰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吃喝下去,他拱手行礼一圈,走了出来。
“白广恩,你侄子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连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他能纵横乡里,还不是有你这个叔父为虎作伥?他屡次想要加害于我,死有余辜!你想为他讨回公道,谁为那些被他祸害的百姓找回公道?”
王泰看着眼神凶狠的马科,冷冷一笑。
“马科,自我踏进这宁远城,你就在这唧唧歪歪,满口喷粪。你难道真以为,我王泰是可欺的吗?是谁给你的狗胆,敢任意侮辱他人?”
王泰怒喝完,拂袖而去,刘朝晖、董士元、李定国等人面色阴冷,纷纷迈步跟上。
王泰等人离开,大堂上一片寂静。少顷,洪承畴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曹变蛟和王廷臣等人上前,一左一右,把大汗淋漓的白广恩架了下去,马科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再也不敢吭声。
“这个王泰,一省巡抚,封疆大吏,怎么做事跟个莽夫一样?”
张若麒摇了摇头,独自饮完了杯中酒。
“性烈如火,才华横溢,又有一身好功夫,这个王泰,真是个趣人!”
辽东巡抚喝了口茶,转着茶杯,目光中有一丝戏谑。。
“高公公,你说那个白广恩的侄子,真是王泰王大人所杀吗?”
马绍愉挺着一张胖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要是杀了人,你自己会承认吗?”
高起潜悠悠一句,下一句却是恨铁不成钢。
“贵为一省巡抚,朝廷大员,还是这样快意恩仇,怪不得到处都是仇家!他这性子,早晚要出大乱子!”
堂中众人都是摇头,今天这一幕,可算是意外的欢乐。
吴三桂暗叫可惜,一场好好的龙争虎斗,就这样戛然而止,实在是太过可惜。
第42章 展望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乐事之一。
推开门,看到已经在屋中等候的那个消瘦的身影,王泰心旌摇曳,上前几步,抓住了文世辅的双臂。
“文兄,别来无恙? 你可想死兄弟我了!”
“处之,为兄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本来想好了各种说辞的文世辅,所有的念头都抛之九霄云外,他也是把住了王泰的手臂,眼眶发红,连连点头。
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两个人只是一些言语上的冲突,并没有怨恨。
“处之,真是一言难尽啊!”
二人坐了下来,谈起随孙传庭北上,到了曹变蛟军中,文世辅唏嘘之余,有些不好意思。
孙传庭负气要强,崇祯勃然大怒,差点将孙传庭锒铛下狱。孙传庭被贬斥,那里还有心情照看文世辅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不得已,文世辅去了曹变蛟军中。
曹变蛟是军中悍将,对文世辅这样的读书人,天然不会使用。再加上洪承畴统筹规划,各军都是按部就班,文世辅也无法崭露头角。
“文兄,你外圆内方,嫉恶如仇,世人皆重名利,不会看重文兄你无财无势,忧国忧民。”
王泰摇摇头。文世辅不甘人下,但他性子太刚,钢则易折,外面这名利场,容不下他。
“处之,家母多承照顾,为兄多谢了!”
文世辅的表情,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谦恭。
人的心境,随外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尤其是为人处世,说话办事,自己和对方的位置,须清清楚楚,也要有自知之明。
对于文世辅来说,现在的王泰,可不是乡兵练总,也不是陕西团练总兵,那些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如今王泰是河南巡抚,手握重兵,地位煊赫,他自然也要小心一些。
“文兄,你就放心吧!令堂也是我母,这是分内之事,就不要提了。”
文母住在王家庄,庄墙固若金汤,周围又有军营,生活和安全上绝对有保障。
“文兄,咱们兄弟有幸在关外相遇,你就回归河南卫军,你对关外熟悉,正好做我大军的幕僚。咱们兄弟一起痛杀建奴,建功立业!”
王泰拍了拍文世辅的胳膊,文世辅本来还要装腔作势推辞一番,下意识赶紧点了点头。
久经世情冷暖,他看得出王泰是发自内心,并无掩饰,自己也就懒得再装。
“处之,那宁远这边……”
“此事我自会向高公公说明,宁远城三万将士,不缺你一人!”
文世辅回归,王泰也是兴奋了起来。
“文兄,如今这军中,除了原来的董士元等人,还有很多新朋友。李定国有万夫不当之勇;李信是雄才大略;顾绛、张煌言,文武双全。此外,江南名士陈子龙和夏允彝也在军中,你们可以和他们亲近亲近!”
想起陈子龙和夏允彝父子,王泰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三人,恐怕是要留在宁远城了。
“处之,洪承畴此人,看起来客客气气,但有时候执拗至极。他统率大军,河南卫军恐怕难以如臂使指。”
想起当日莽撞苦荐,洪承畴置之不理,自己差点被投入宁远大狱,文世辅至今心有余悸。
“洪承畴合兵一处,此事已经不可更改。杏山、塔山、及粮草堆放之地,乃是最薄弱环节,我会力荐,由我河南卫军接手。”
王泰的话听在耳中,文世辅不由得一愣。
“处之,洪承畴是一军统帅,兵部监军尚在,你能劝服他吗?”
“文兄,事在人为,只要对战局有
利,洪承畴也不会掣肘,毕竟,大家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失败。”
历史上,洪承畴合兵的最大弊病是,统领万之众,注入孤危之地,首尾全无顾应,洪承畴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松锦之间,只是筹划解锦州之围,而忽略了与后方杏山、塔山等城的联络,从而给黄太吉切断粮道,围困援军提供了便利条件。
而清军据险断援,掘长壕,断粮道,立刻使明军陷于绝境,再加上明军将领腐朽懦弱,身处绝境,不背水一战,反而临阵脱逃,明军之败,也就在所难免。
“处之,建奴彪悍善战,勇猛精进,河南卫断后,你有这个把握吗?”
文世辅额头冒汗。自洪承畴担任蓟辽总督以来,关外数次交战,明军败多胜少,王泰担任后军,勇气可嘉,但不可避免,要面对清军主力,这野战……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王泰冷笑了一声,目光炯炯。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河南卫军骁勇善战,还是他建奴“满万不可敌”。文兄,咱们翘首以待吧!”
王泰的自信看在眼中,文世辅恍然若失。
王泰练兵之法,天下独此一家,旁人无法复制。当年六千乡兵就敢和数万清军城外硬扛,如今数万之众,其势已成,他倒是很期待,又是怎样的虎狼之师?
“处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吃饱吗?”
看到军士端了饭菜上来,文世辅一阵错愕。
“咱们兄弟见面,当然要边吃边谈!”
王泰倒好了酒,二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泰开口,把和白广恩、马科宴席上冲突的事情讲了一遍。
“处之,你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别人单挑?你真是……”
文世辅重重一放酒杯,脸色难看。
“现在不是有你吗,再有此类事情,你就可以开始你的表演呢!”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哑然失笑。
这个王泰,快意恩仇,时常让人意想不到。
吃喝完毕,文世辅不胜酒力,很快就醉醺醺被军士扶着离开。
王泰摇摇头,让人收拾了一下,吩咐了下去。
“杨震,你去请陈子龙和夏允彝父子,还有董士元他们过来!”
是时候,未雨绸缪了。
“两位先生,大军克日动身,到时候一场恶战,数十万人马厮杀。战场凶险,刀枪无眼,你们三位就留在宁远城,以策万全。”
王泰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陈子龙几人。
“王大人,我二人有手有脚,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这锦州,我们是去定了!”
陈子龙刚说完,夏允彝又接了上来。
“王大人,你以为我们北上是闹着玩的!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我夏允彝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泰知道夏允彝二人说的是实话,不然剖腹自尽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不过枪炮无眼,战场上凶险异常,他可不敢拿这二人开玩笑。
“二位先生,你们有这份报国之心,已经足够!战场上厮杀,是军人的事情。你们不是我河南军人,不能随军前往!”
李信冷冷开口,丝毫不留余地。
这些个江南名士,寻花问柳、纸醉金迷,他们也能上战场,不是打河南军的脸吗?
“两位先生,还是回去写文章吧!上战场,这不是你们能干的事!”
李定国接着开口,语气冰冷,和李信不相上下。
至今他都不明白,王泰为什么要带这几个人北上。要
不是冲着顾绛的面子,他早就不客气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军中之人,随军出征、上战场,似乎并不合军规。
“王大人,你可不能冷了仁人志士的一片报国之心啊!”
旁边的夏完淳,焦急地喊了起来。
“呆在宁远城,一样的能为大军做事。况且,宁远城已经是前线,鞑子兵随时会来。几位还是留下吧。”
陈子龙三人垂头丧气离开,王泰铺开了地图,众将都是围了上来。
王泰看了一眼众人,目光留在赵应贵身上。
“大人,小人已经健硕如初了!”
赵应贵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了起来。
“赵应贵,笔架山,大军粮草存放之地,除了官军三千,由你带汝宁卫驻守。”
“大人,小人还是随军直奔松锦!”
王泰刚一说完,赵应贵就着急地喊了起来。
“赵应贵,你不要以为这是个舒坦活。我告诉你,进攻笔架山的,很有可能有努尔哈赤的儿子,我要你,灭了他,割了他的脑袋!”
“大人放心就是!”
赵应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李定国、董士元,杏山驿,黄太吉会挖壕沟直通海边。我要你们,破了挖壕的建奴。我告诉你们,这可是硬仗,得死不少人,得给我扛住了!”
李定国和董士元肃然听令,李信指着地图上的长岭山,眉头微皱。
“大人,从女儿河挖壕到海边,隔绝杏山和松山,杏山和长岭山两处地势险要,互为犄角,可安插一路人马,左右截击。”
王泰点了点头,李信果然是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刘朝晖带南阳卫,驻守长岭山。同样的话,仗难打,要死很多人,得撑住了!”
王泰看向顾绛,指了指塔山。
“顾绛,守住了塔山,择时而动,和杏山的李定国、董士元一起,共同截击锦州到塔山大道的鞑子!”
王泰看着屋中众将,神色凝重。
“鞑子不是李自成之流,凶残好战,坚忍嗜杀,其战力和我河南卫军,恐怕是半斤八两。两军相逢勇者胜,扬名天下的机会,就在你们手里,谁要是搞砸了,自裁以谢天下百姓吧!”
众将心头都是凛然,一起肃然听令。
“大人,你就坐镇宁远城,静候佳音吧!”
刘朝晖兴奋不已,一到大战,这家伙就搂不住,肾上腺飙升。
“是啊!三军不可无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人就在宁远城,等着我等凯旋归来吧!”
赵应贵也是郑重其事。
众人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都和王泰息息相关。只要王泰还在,一切都在。
“坐镇宁远城?”
王泰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带领亲军兄弟们,随大军直奔锦州。我倒要看看,松山这一场国战,你们如何表现? 我也想会会黄太吉们,欺负我大明这么久,是不是该还账了!”
众将都是振奋,王泰微微一笑,继续开口。
“都听好了,我河南卫军私下犒赏:满清的亲王郡王,一万两银子;贝勒,满蒙汉各旗旗主什么固山额真,三顺王这些败类,五千两银子;四品以上文武官员,一千两。一般军官100两,军中作战,一个真鞑子,10两,其他3两。”
他看着众人,眼睛闪亮。
“谁要是能杀了黄太吉,10两白银,我王泰绝不食言!”
第43章 坚持
第二日,宁远城总督衙门,众将齐至。
蓟辽总督洪承畴一身红袍坐在上首,其幕僚谢四新立于身后。
下首左侧分别是监军张若麒、马绍愉,辽东巡抚邱民仰,河南巡抚王泰,大同监军张斗等一众官员,这是文官一列。
右侧则是清一色武将,宁远总兵吴三桂、宣府总兵杨国柱。蓟镇总兵白广恩,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玉田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密云总兵唐通,八大总兵。
其他低官衔的文官武将分立文武官员背后,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看到王泰背后站立的文世辅,洪承畴微微一怔,随即向文世辅轻轻点了点头。
文世辅微笑着拱手行礼,前面的冲突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
再看前面的张若麒、邱民仰等人,一面之缘,都是没有认出文世辅来。
“各位,这几日建奴兵围锦州,红衣大炮攻城甚急,锦州粮草不济,恐怕支撑不了几日。看来,大军不容拖延,谨防锦州陷落,功败垂成。”
洪承畴眉头一皱,忧心忡忡。
“大军东进,已是刻不容缓。如何进兵,还请各位斟酌。”
“大人,怕就怕建奴围点打援,逼我军北上,与之决战。”
邱民仰看了看张若麒和马绍愉二人,拱手说道。
“建奴攻锦州甚急,王师需尽快前往锦州!师老饷匮,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难道在这坐视不理,任由锦州落入奴手吗?”
监军张若麒开口,慷慨激昂,堂内各人,都是变了颜色。
若是前怕狼后怕虎,十几万援锦大军迟迟不动,形同虚设,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张大人,稍安勿躁,这不是正在商议吗。不过,十几万大军,排兵布阵,安营扎寨,总要妥善安排。”
洪承畴抬起眼睛,微笑着看了一眼张若麒,又是低下头来,捋须思索。
王泰暗暗摇头,洪承畴一品大员,援锦大军统帅,张若麒不过区区一介兵部郎中,二人地位天壤之别,但这相处看起来,似乎张若麒才是上官。
“洪督,鞑子虽然善战,我关宁男儿也从来不惧。洪督旗之所指,末将铁骑所至,即便是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
吴三桂看了一眼堂中众人,站起身来,抱拳行礼,慷慨陈词。
“好!”
洪承畴满眼地点了点头,朗声道:
“要是军中将士都如吴将军这样,即便是黄太吉率举国精锐而来,本督也不放在眼里!”
王泰莞尔一笑。这一次,黄太吉真的是倾巢而出,满蒙汉二十旗,沈中之丁,至少也是十五六万,可不就是举国精锐吗?
“吴将军勇力过人,这一次大战,可就看你关宁铁骑的了!”
唐通哈哈笑道,满脸的猥琐。
“王大人,你怎么看?”
洪承畴忽然转过头来,顿时众人的目光,都是一起,看向了王泰。
“洪督,各位,围点打援,建奴玩的是炉火纯青,相信各位都深有体会。以在下认为,只要不头重脚轻,后路被断,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他在报纸上已经宣扬过的观点,自然是熟稔于心。不过他稍稍一提,也是因为洪承畴早已经有所筹划。
“王大人,你不妨说的仔细些。”
吴三桂看众人都是沉思,催促起王泰来。
曹变蛟心中冷笑,这个吴三桂,分明是欺负王泰人生地不熟,
让他贻笑大方。
“洪督,吴将军,各位,松山介于锦州和杏山之间,为宁锦咽喉,军事重地,要救锦州,必过松山。建奴曾屡次攻打松山,都是功败垂成。此次建奴集重兵于松山北,日夜炮轰锦州,其实志在松山。因此,围绕锦州战事,松山必会成为战场,而乳.峰山、东、西石门会成为主战场。”
“王大人去过松山吗?不然对松锦地形怎会这般熟悉?”
洪承畴看向了王泰,一脸的惊讶。
他在关外已有两年,和清军屡次作战,对辽西走廊地形熟悉。不过,王泰初来乍到,事事说到了点子上,让他很是惊诧。
“高公公书信往来,经常会提到关外,一些去河南的商旅,也会和在下谈起这松锦地势。”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王泰,仅凭只言片语,便知道松锦要势,也不知道是纸上谈兵,还是有真才实学。
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哑然失笑。《中原日报》不就是河南所办,看来王泰的观点,只怕都来自于报纸之上。
洪承畴的浅笑看在眼中,王泰不由得微微一怔。
“洪督,锦州增援刻不容缓,敢问洪督如何安排,各路大军如何行军?”
王泰的问话,让洪承畴微微不悦快。
他是蓟辽总督,各军主帅,行军布阵,自然是乾坤独断,前面已经说过合军一处,直奔锦州。王泰这样问,难道是质疑自己的安排?
心中虽然愠怒,洪承畴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可以说是脸色平静,语气平缓,看不出任何的心理变化。
“前方得来的军情,锦州之敌,已有十万左右。建奴兵强马壮,将士坚忍耐战,若不聚兵一处,被建奴围点打援,大军危矣,锦州危矣。”
“洪督,我大军十几万援锦,建奴恐怕只多不少。合兵一处,集中优势兵力,无可厚非。但谨防后路被断,粮草被劫,否则大军凶多吉少。”
王泰拱手一礼,据理而争。
历史上,即便是被清军切断粮道,置于孤危之地,但明军锐气尚盛,仍可置死地而后生。乘锐决战,或分兵袭清营,可以得志;或退保杏山,徐图制胜,或分屯长岭山,可防清兵抄明兵后,并使饷道保持通畅。这些都是绝处逢生之计。
可惜,洪承畴却没有采纳,坐失时机,自负狂妄,大敌当前,不思如何破阵解围,竟退师就饷;退兵时,不能善后,形见势拙,此又一失误。以至于兵败垂成,九边精锐,覆于一旦。
“王大人,洪督进兵,自有安排,你只需尊令而行。”
监军张若麒看了一眼王泰,目光又移向了洪承畴。
“洪督,锦州危急,刻不容缓,宜早日进军,速战速决,解救锦州。若是锦州有难,洪督何以向陈兵部解释? 又何以向天子交待?”
张若麒的话,让洪承畴脸色阴晴不定,他心中一横,谁知王泰却接着开口。
“张监军,速战速决,你以为建奴是纸糊的不成? 天子和陈兵部要是的是解救锦州,不是要援锦大军陷入绝境、灰飞烟灭!洪督一军主帅,排兵布阵上自有分晓,不需要你一个门外汉指手画脚!”
王泰脸色铁青,先怼了一下张若麒这个“搅屎棍”,让他脸红说不出话来。
洪承畴此人极其聪明,心思太活,受外界压力变化极大。张若麒太强势,处处以天子和兵部的名头压人,对洪承畴统兵极为不利。
这个时候,他也抬出天子和陈新甲,以提醒和敲打张若麒。
“洪督,下官从京城离开时,天子和陈兵部一再叮嘱,锦州救援虽然刻不容缓,可也要顾全大局,有时更要乾坤独断。”
王泰拱手行礼,面向了洪承畴,依然坚持己见。
“洪督,合兵东进,下官也并无异议。但下官愚钝,请问洪督,如何保证粮道畅通?”
“王大人,杏山、塔山各有精兵七千,宁远驻兵三万,难道这还不够吗?”
洪承畴心头怒气上升。这个王泰,公然质疑自己,还抬出朝廷的名头,岂不是太过狂妄?
自己身经百战,十二年老督师,难道还比不过他王泰一个不谙军事的地方官?
王泰暗暗摇头。要是杏山等地守兵够多的话,也不会清军挖壕,杏山明军毫无作为,任由清军挖壕成功,狙击溃散明军。
“洪督,众所周知,建奴围锦州,围点打援,志在松山。若是援锦大军出师不利,两军僵持,建奴从锦州以西,沿女儿河,向南穿越松杏之间之大道,一直到海口,连掘三道大壕,深八尺,宽丈余。到时我军粮草匮乏,军心必大乱,我军危矣。”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一愣,堂内众将也是惊疑不定。众人犹豫的功夫,王泰对身后的文世辅耳语几句,文世辅点点头出去,很快,两个军士抬着一张桌子进来,上面的沙盘赫然在目。
王泰站起身来,对着洪承畴和众人说道:
“洪督,各位请看,红线就是松山、杏山之间的深壕,大家可以一观。我军九边精锐齐聚,建奴也必会发倾国之兵,这一场国战,比的是杀伤对方的程度,胜者掌握主动。”
沙盘活灵活现,山川、河流、军堡、地址高低,一一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洪督,下官的观点,只要后路通畅,这一场大战,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洪督也对天子,对朝中大臣,至少有个交待。”
王泰让出身位,请洪承畴上前观看。
众人都是围着沙盘细看,连连点头称赞,洪承畴也是仔细观看,若有所思。
王泰看向了王朴,这个历史上的逃跑将军,始终面带笑容,一言不发。
王泰转过头去,目光阴冷。谁要敢临阵脱逃,不管朝廷如何,他也绝不会放过。
马科和白广恩看了沙盘片刻,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王泰这个莽夫,绝不是浪得虚名的绣花枕头!
“洪督,援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锦州危矣,下官罪责难逃啊!”
“是啊!洪督,早做决断啊!”
张若麒和马绍愉都是脸色难看,在一旁催了起来。
“二位督军勿忧,本督已有决断。”
洪承畴耐心解释,转过身来,回到了主位。
“传下军令,三日后大军誓师,兵发锦州!”
众人纷纷回到位置上坐下,洪承畴脸色凝重,下了军令。
“谨遵洪督军令!”
众人立起行礼,各自陆续离开,王泰就要离开,却被洪承畴叫住。
“王大人,你似乎意犹未尽?”
王泰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洪督,末将是想说,洪督是一军主帅,末将只是下属,末将以洪督马首是瞻。战争打的是后勤,只要后路畅通,大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河南卫军想要守住后路,确保大军粮道畅通,还请督师定夺!”
洪承畴眼神幽幽,看着王泰,终于点了点头。
“王大人,请坐,咱们慢慢细谈。”
第44章 松山
松山,辽西走廊北端。从山海关到松山,辽西走廊西南——东北走势的海岸线,由松山弯折向东,狭窄的辽西走廊至此戛然而止。松山以北是小凌河下游辽河平原,地形豁然开朗,一望无垠。而锦州虽然号称辽西走廊北大门、辽东门户,其实已在辽西走廊以外。
自崇祯十三年清军占据大凌河畔的义州,包围锦州之初,就已经占据了松山以南的杏山。
从崇祯十三年夏到次年之春,明军与清军在杏山多次交战,清军退回到松山。明军向锦州城内运粮,以至于锦州的祖大寿能一直支撑到明清双方再一次的大战前夕。
乳.峰山,锦州城西南十余里,女儿河从其和其西南的松山以北流过,一路向东北,于锦州城南和小凌河交汇,蜿蜒向南入海。
松山北麓,西石门,山谷之西,明军援锦必经之路,清军数万主力汇聚于此,满洲最彪悍善政的将领、睿亲王多尔衮亲自坐镇。
夏日炎炎,由于山腰到山底树木砍伐干净,用于安营扎寨,即便是处于群山和女儿河之畔的西石门,此刻也是有几分热度,山坡上零星的花草孤单摇弋,只有山顶上的绿林随风飘动,让人神往。
碧空如洗,白云朵朵,松涛阵阵,流水缓缓,天地一片祥和。
尖啸声响起,几只巨大的秃鹫滑翔而至,落入蜿蜒起伏的山地之上,疯狂啄食地上的腐尸,惊散了周围正在进食的一群野狗。野狗们纷纷走开,继续抢食山丘上其他的腐尸,牵肠挂肚,反正食物多的是。
人体器官散落,污血遍地,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腹腔被掏空,许多尸体白骨森森,破旗散车散落的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无处不在。
崇祯十三年七月,曹变蛟与援剿总兵左光先、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总兵刘肇基,遇清军于黄土台及松山、杏山,互有杀伤。清军退屯义州。
崇祯十三年九月,松山以西黄土岭,明军向锦州外围清军发起进攻。双方各有损失,明军退去。
九月初九,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总兵刘肇基,将官祖大乐与清军激战,互有死伤。刘肇基部损兵千余,止获一级。洪承畴认为辽东总兵刘肇基短于调度,使总兵王廷臣代替。吴三桂、祖大乐降职。
同样九月论功,援剿总兵左光先年老无功,以白广恩代之。
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明军五万马步东至松山,与清军接战于黄土台,血战连连,未分胜负。
四月二十五日,明军与清军激战于松山之东西石门,清军失利,死伤甚多。
五月二十四日,明军与清军接战,各有死伤。
六月十一日,双方战于松山东西石门,各有斩获,清军坚守,但士气大挫。
自明军大军东进前,双方关外屡次野战,明军似乎并无重大败绩,各路援军表现足够出众。大明将士用他们的战场表现,印证了“满万不可敌”,只是一个无知的笑话。
忽然,秃鹫冲天而起,野狗四散奔逃,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震天动地,东西石门的清兵,都是惊讶地向南望去。
远处的山地上,无数颗黑点密密麻麻出现,随着黑点向前变大,无数步骑滚滚而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铁骑突出,寒光铁衣,无边无际,漫山遍野。
万军从中,“明”字大纛和各色“王”、“吴”、“马”、“杨”总兵大旗烈烈作响,铁甲猛士迤逦而来,气势迫人至极。
“吹……角!”
观望的清军将领脸色惨白,颤声喊了起来。
苍凉浑厚的号角声吹起,无数的清军蝗虫一般涌出了营包,纷纷集结成阵,将士持枪执刀,摆弄火器,如临大敌。
自明清交战以来,如此大规模的明军来袭,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无数的明军,漫山遍野的步骑突进,骑兵如潮护住两翼,步卒大阵中间,火炮幽幽,一片旗帜的海洋。无边无际的铁甲卫士,龙精虎猛,凶神恶煞,一股杀气,弥漫了整个战场。
明军越来越近,战车滚滚,各色火器眼花缭乱,将士脸上风霜之色尽显,箭囊满满,火铳如林,铁甲铮然,一看就是百战猛士。
“娘啊,这么多明军!”
朝鲜藩军的主将、平安兵使柳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
天朝上国,即便是内外交困,天灾**,依然是朝鲜仰视的存在。
蒙古固山额真库鲁克达尔汉阿赖脸色煞白,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瘦掉的骆驼比马大,大明有如此浩瀚的军威,此战若败,以后蒙古部落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慌什么,准备迎战!”
多尔衮脸色铁青,一鞭打翻了一个惊慌失措的汉官,对着周围惶惶不安的部下,大喊了起来。
看旗帜,这只是明军的四路总兵,已经是六七万之众,其它五路兵马还没有到达。难道说,明军另外五路,驻扎于塔山和杏山之地?
一众清军将领汇集于阵前,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眉头紧皱,远处的大明大军,忧心忡忡。
东西石门山高沟深,沟壑纵横,明军想要增援锦州,跨越东西石门不说,还要对付距离锦州更近驻扎在乳.峰山的清军,就看明军有多少血来流了。
“老十四,看来是洪承畴到了!此贼善于用兵,布阵极严,真是我大清国的祸害!”
多尔衮的胞兄,武英郡王阿济格阴沉着脸说道。
多尔衮一母三胞,阿济格最长,是努尔哈赤十二子,和十五子多铎执掌镶白旗,而十四子多尔衮掌管正白旗。满洲两白旗归三兄弟掌握,是满洲集团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十二哥,洪承畴善用兵,这又是九边精锐。这一仗,恐怕不好打呀!”
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身后的众军。这一场恶战下来,虽然依靠地势险要,但也不知道,到时要死多少将士。
“也不知道,这王字旗,是不是王泰的部下?”
多尔衮打量了一会,忽然开口,看来济南城头血战的一幕,让他记忆犹新。
“不管是不是王泰,这都是一场恶战啊!”
阿济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明军如此兵强马壮,让他心头压抑至极。
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老十四,你说,要不要告诉黄太吉,让两黄旗和两蓝旗的那些家伙上来凑凑热闹?”
黄太吉处死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生母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让她为努尔哈赤殉葬,这使得多尔衮三兄弟对黄太吉没有好感。再加上黄太吉对多尔衮兄弟,尤其是多尔衮的刻意打压,多尔衮兄弟和黄太吉,早已经貌合神离,隔阂甚深。
所以阿济格对黄太吉直呼其名,也就不算什么了。
“十二哥,算了吧,那只是自
找苦吃!要是咱们让两黄旗或是两蓝旗上来,准是被臭骂一顿。不死些人,不好好打上几仗,恐怕我就是贝勒了!”
多尔衮冷笑了一声,对黄太吉的怨气,显然非同一般。
清军围困锦州,主帅多尔衮让部下调换休整,以至于明军把大批粮草送进了锦州城。黄太吉震怒之下,把多尔衮由睿亲王降为了睿郡王。
两黄旗由黄太吉掌管,正蓝旗由黄太吉长子豪格执掌,镶蓝旗济尔哈朗也以豪格马首是瞻。阿济格想让两黄旗和两蓝旗冲锋陷阵,未免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
至于两红旗,虽由代善执掌,但自镶红旗旗主代善之子岳托死于非命,两红旗人才凋零,声势早不如往年间。
“老十四,看来明军是要安营扎寨了。”
看到明军没有立即进攻,阿济格的脸色,莫名地缓和了一些。
“十二哥,你说黄太吉的身子骨,能撑多久?”
多尔衮轻轻一笑,阿济格还没有反应过来,多尔衮已经向旁边的将领下了军令。
“传令下去,各旗准备迎战。派人前去,告诉东石门和乳.峰山的守军,让他们给我守好了,不能出岔子!”
明军兵强马壮,如此势大,不用问,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旦玩忽懈怠,所带来的恶果无法预料。
明军安营扎寨之时,洪承畴站在一处高地,拿着千里镜,向着远方翘望。
崇祯十四年(1641)七月二十六日,明军在宁远誓师。三天之后,也就是二十九日,大军前军抵达松山,其余各军陆续跟进。
明军曾在这里与清军大战数场,洪承畴对这里的地形,自然是十分熟悉。
“洪督,你看这乳.峰山……”
王泰指着远处,欲言又止。
“王泰,看来你也想到了这点。”
洪承畴轻声一笑。也许是后路有重兵把守,让他心神大定,压力消除许多,心情也好了几分。
“建奴大军屯驻于乳.峰山东侧。我军可于到今夜子时,抢占乳.峰山西侧,居高临下,火炮滚石,都是极为便利。攻打乳.峰山之时,再攻打东西石门、黄土岭,以分建奴之势,使之无暇顾及,早日打破建奴封锁,驰援锦州。”
王泰点了点头,洪承畴部署没有问题。如今虽然也和历史上一样,同样是一字长蛇阵,但后路有重兵,不是头重脚轻,就看谁能抗打了。
回头望去,明军环松山城以北,于乳.峰山与松山之间,已经结起数座大营,七座步兵大营居中,骑兵营驻于松山东、西、北三面,与车营相互辉映。无数的明军正在挖掘长壕,壕边则是木栅护卫,外围车营遮护,整个安营扎寨井然有序。
王泰暗自赞叹。看来这洪承畴,果然知兵。
大军誓师东进,他带三千亲军随洪承畴一同直抵松山。他暂时和王廷臣合兵一处,王廷臣为主将,他为副将,这也是为了迷惑清军。
至于河南卫军其它各部,尾随大军之后,趁着夜间纷纷涌入笔架山、杏山、塔山,以及长岭山,为大军后路畅通,做好不时之需。
不管清军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断明军后路,河南卫军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随地与清军恶战。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明军全军到达松山,是夜,明军向清军发动突然攻击,攻占乳.峰山西侧,明清双方恶战一触即发。
第45章 首战
“蓬!蓬!蓬!”
一连串的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几辆盾车被打的支离破碎,车后的清军或死或伤,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铁球尖啸着凌空飞舞,砸入清军前阵,跳跃弹进,触者筋折骨断,非死即伤,清军前沿的盾车纷纷炸裂,木刺纷飞,惨叫声不断,射伤射杀了不少周围的清军。
继明军昨日子夜攻克乳.峰山西侧,今天,他们又开始攻击起清军防守重地西石门,看样子是要一鼓作气,打开通往锦州的门户。
“守住了!”
“准备迎战!”
清军将领们脸色铁青,在阵中纵马奔驰,大声指挥着部下。明军仰攻,清军坚守,难度虽大,但明军龙精虎猛,战意凶凶,清军也不敢怠慢。
明军阵中火器众多,弗朗机、虎蹲炮、三眼铳、火绳枪,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火器,随着几门重炮开启战端,明军推着战车,步卒在后,骑兵护住两翼,滚滚而来。
到了两三百步的距离,战车之后,明军炮手们纷纷抬着数十门虎蹲炮上来,炮手们抡起小铁锤,“邦邦”作响,大铁钉将虎蹲炮炮身固定在地面上,100 枚 5 钱重的小铅子装进去,再用一个两的大铅弹压顶。
火炮齐发,大小子弹呼啸齐飞,轰声如雷,射入清军阵中,虽有盾车遮挡,也是一片腥风血雨。
紧接着是明军的佛郎机,位于炮车之上,一个子铳打完,又接着一个,连续不断,盾车被打的破烂不堪,后面的清军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明军要翻过这片巨大的山坡,必须打垮西石门的重重清军。清军则是要守住西石门,大规模杀伤明军。
两军越来越近,明军手持盾牌,火铳兵和长枪兵在后,等到了火铳弓箭射程,弓箭手发箭,火铳兵从战车的铳眼开始射击,一时间硝烟弥漫,铳声大作,密密麻麻,无休无止。许多清军被纷纷打翻,血箭飙升,血雾腾空,嚎叫声惊心动魄。
鼓点密集,清军阵中的弓箭手也纷纷引弓还击,羽箭如蝗,破空而至;火铳虽不如明军那边密集,但也是处处硝烟;再加上一些小炮拼命发射,直奔向前而来的明军。
“邦邦”之声不绝,虽然盾牌遮挡,但仍不断有明军被射翻在地,闷哼或惨叫,明军伤亡渐渐增多。
双方你来我往,羽箭遮天蔽日,各种铁丸、铁球凌空飞舞,空中织成一片弹网,就连空气也变的炽热,不断有人栽倒,不断有人丧命,双方每靠近一些,都有数十上百人伤亡。
明军飞速靠近,瞬间已经到了清军的盾车前,他们依靠盾车掩护,不断对清军打出排铳,双方近距离互射,清军占不到丝毫便宜,他们依靠山丘地势还击,勉强支撑。
排铳声再度响起,靠近山脚的一群蒙古藩兵被奔流而至的铁丸打的死伤惨重,瞬间便鬼哭狼嚎,散了开来。
明军火器犀利 ,清军弓箭手和火铳兵难以招架,清军大阵中响起鸣金声,清军纷纷仓皇向后退去。
“杨”字中军大纛之下,宣府总兵杨国柱眼神冰冷,对前方的血战似乎无动于衷。
作为援锦大军的前锋,又和建奴打了这么久,他明白,清军不应该只有这几把刷子。
刚才的一番交战,以杂役和二鞑子居多,那些个满洲八旗鞑子,似乎并没有多少。
更惨烈的决战,应该还在后面。
果然,杨国柱思量瞬间,清军阵地上号
角声连绵不断,无数身披重甲的满洲正白旗、镶白旗、镶红旗等鞑众,纷纷推着盾车,举着重盾,从上而下,由高到低,气势汹汹,漫山遍野而来。
自努尔哈赤起,八旗军使用了类似明军战车的一种作战车辆,称之为“盾车”,明军称其为牌车。与明军战车不同的是,盾车没有留铳眼,不像明军的战车,可以藏在战车后发射火器。
盾车自面世起,就成为八旗军非常有效的一种战术,在与明军的数次对垒中,作用重大。
盾车一层牛皮,一层铁皮,包裹厚木板做为盾牌,竖立在双轮推车上,为车后二十多名清军提供遮蔽,可以有效抵御明军枪炮和弓矢,无论是攻城还是野战,效果突出。
因此,一看到如此多身披重甲的两白旗鞑子出现,杨国柱的面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火器掩护,刀盾手,长枪兵,准备!”
杨国柱军令下达,明军前进的步伐慢了下来,很快,铳炮齐鸣,硝烟弥漫,明军借助盾牌掩护,歪歪扭扭,如墙蜿蜒而进。
清军也是凭借盾车和盾牌,虽然不停有人栽倒,但却直奔向前,毫不犹豫。
“杀明狗!”
“杀鞑子!”
双方在火铳和羽箭的远程杀伤之后终于接阵,瞬间便碰撞在一起,残酷的肉搏战跟着开始。
密密麻麻、刺出收回的长枪、长柄铁斧、铁棒、重刀你来我往,双方都是无所畏惧,人人眼神狰狞,全是嗜杀的戾气。
无数人跌倒,无数人踩着尸体而上,继续舍命厮杀。刀枪破体声,骨头破裂折断,刺、砍、砸、满地都是鲜血,满地都是尸体。
双方你来我往,舍命厮杀,阵线犬牙交错,死伤无数,即便是那些骁勇善战的猛士,也是不停倒下,战场上血腥味十足,随风飘荡,令人作呕。
看到清军重甲兵凶悍异常,不断有明军将士被杀戮,杨国柱眼眶血红,他摆摆手,标营立刻压了上去。
杨国柱的标营,都是宣府军的猛士,他们身披重甲,挥舞着铁棒重斧等兵器,急不可耐扑了上去。
一个身披重甲的白甲兵刚把对面的明军砍的半边脸不见,胸口挨了一记巨斧,胸甲凹陷,口喷鲜血,仆地不起。
另外一个马甲被两个长刀手一左一右,躲避不及,腿骨断折,跌倒在地。他还来不及爬起,面部挨了重重一刀,额头骨裂,被砸出深坑,立刻昏死了过去。
标营加入,明军士气大涨,嗷嗷叫着舍命厮杀,重甲鞑子不断栽倒,明军不断前侵,清军节节败退。
眼看着清军阵脚已乱,杨国柱抽出刀来,大声呐喊,催马向前。
“杀奴!”
杨国柱一马当先,骑兵紧紧跟随,欢呼雀跃的步卒跟在其后,狂呼乱叫,奋勇向前。
清军阵中,急促的刁斗声“铛铛”响起,看来清军主将也知道大事不妙,喝令鸣金收兵。
清军军纪森严,军令传来,清军不再恋战,潮水般地向后逃去,连同袍的尸体也顾不上,瞬间便空出了阵前的一大片战场,留下满地的伤者和尸体。
杨国柱带明军骑兵紧紧跟随,很快尾随上了坠后的清军。他们刀砍枪刺,战马横冲直撞,清军惊慌失措,纷纷被砍杀当场。
明军步卒阵地,明军将士正在大肆砍割清军首级。这一战收获颇丰,少说也有五六百鞑子的脑袋,这可是军功,是命换来的银子,可不能不要。
不知不觉,杨国柱带军已经追出了数百步,他们一路疯狂砍杀,酣畅淋漓,众人的战马上,挂了不少血淋淋的首级。
“杨军门,这一阵杀的痛快!”
副将马上挂着两颗斗大的血淋淋的脑袋,难以抑制的满脸的兴奋。
“痛快,想不到鞑子也有今日!”
“鞑子屁滚尿流,真以为我宣府军可欺!”
“我宣府军,可是立了头功!”
亲兵们笑意盈盈,人人都是志得意满,完全没有想到,已经和后面的步卒大阵,拉开了上百步的距离。
“这鞑子,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有亲兵摇头晃脑,不知是感慨还是狐疑。
杨国柱不由得一愣,不由自主想起了王泰的那句话来。
“快撤!”
杨国柱脸色难看,大声呐喊,亲兵们懵懵懂懂,纷纷调转马头,骑阵顿时乱做一团。
炮声响起,密密麻麻的清军从四面涌出,火炮无数,弓手张弓搭箭,虎视眈眈,一辆辆盾车排列成阵,重甲步骑突现,数量不知多少,挡住了杨国柱等人的去路。
这才是真正的两白旗精锐!鞑子,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杨国柱,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投降吧!”
一处高丘之上,多尔衮、阿济格等人处在中军大纛之下,有清军将领,冲着杨国柱大声喊道。
“杨将军,降了吧。我大清虚位以待,高官厚禄,绝不相负!”
多尔衮大声喊了起来,他的眼中,难以掩饰的惬意。
损失了这么多的八旗将士,终于把杨国柱引入陷阱。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向黄太吉和旗中权贵交待。
明军骑阵,脸色煞白的亲兵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杨国柱。
“兄弟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杨国柱看向远方,己方和清军正在激烈交战,但看清军大阵的情形,没有半天的功夫,明军恐怕难以突破清军上来。
部下将领一起看向了杨国柱,人人无声。
“当年我的兄长,侄子与鞑子作战,就是阵亡于此。你们说,我有脸投降吗?”
杨国柱眼光从众将士身上扫过,凄然一笑。
“愿为将军战死!愿为大明战死!”
副将脸色通红,挥刀怒吼了起来。
“愿为将军战死!愿为大明战死!”
“愿为将军战死!愿为大明战死!”
周围的亲兵们,一起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随我突围!”
杨国柱一马当先,亲兵们纷纷扔掉了首级,数百将骑汇集一起,集结成阵,向着汹涌的清军浪潮奔去。
“找死!”
看到杨国柱等人向南突围,山丘上的多尔衮冷冷摆了摆手。
无数的清军骑兵从阵中奔腾而出,四面八方,千百之众,直奔杨国柱的骑阵。
纵横驰骋,羽箭驰飞,不断有人落马,杨国柱等人浴血奋战,无奈清军势大,杨国柱的骑阵,始终没有冲出清军包围圈。
崇祯十四年七月三十,明军前锋杨国柱部进攻西石门,双方死伤千余,宣府总兵杨国柱陷于清军埋伏,多尔衮以高官厚禄劝降,杨国柱死战不降,中箭身亡,洪承畴震惊之下,以河南巡抚王泰代之。
第46章 冲阵
大战进行了两日,双方各有攻守,互有死伤,清军折损数千,就连满洲各旗也是死伤累累,明军付出的代价更大,甚至损失了一镇总兵。
清军大阵中,一众将领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垒,都是面色凝重,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明军倾国中之兵来攻,这一场大战背后的意义,要么败师让出辽西,数年不举,要么尽灭明军九边精锐,让大明一蹶不振,满洲占领整个关外,入塞南侵,再无后顾之忧。
这一场国战,谁也输不起。大清能不能占据关外事小,大清的存亡生死攸关。
前几日的野战下来,清军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明军虽然损失惨重,还损失了杨国柱这样的一镇总兵,但清军也是死伤无数,军中将领阵亡着不在少数。
虽然恶战连连,但满清将士们并没有退却,他们也有坚守下去的信心。
但随着明军后路援军到达,十余万大军,无边无际,营包无数,人头马头攒动,一片旗帜的海洋,人山人海……
这一次,明军是要倾国而战了。这一场大战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也不知道,清军能不能撑住明军的雷霆一击。
“杀奴!杀奴!”
无边无际的明军狂潮汹涌而来,他们挥舞着兵刃大声怒喝,山呼海啸,那些明军将士人人凶猛,战意十足,眼神狰狞,毫无惧意。
多尔衮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似乎要咬出血来。
“迎……战!”
火炮声此起彼伏,羽箭驰飞、火铳齐发,在付出无数尸体和鲜血之后,双方终于接阵。
一处长约百米的高地前,疯狂涌来的明军,被清军用羽箭和火炮连续攻击,被死死压制在高坡下。明军不惧伤亡,拼命仰攻,有些明军硬攻到了高地顶端前十几米,还是功亏一篑,在高坡上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和伤者。
明军将士们纷纷倒下,后来的明军竖起盾墙,数百火铳兵跟上,三眼铳和火绳枪齐发,几通排铳,打的高地上清军栽倒一片,抬不起头来,明军刀盾手和长枪兵终于攻了上去,双方也是狠狠撞在了一起。
无数的士卒被刺翻砍翻,汉话、胡话、蕃语,各种骂声交织,惨烈的白刃战让人惊心动魄。
千里镜中,王泰仔细观望,看到明军将士们舍生忘死,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无人退缩,无人怯战,他脸上肌肉抽动,眼眶发红,几乎不忍继续再看下去。
他位高权重,负无数军民之望,自然不可能再赤膊上阵,万夫竟雄,这样的率性而为,对河南数百万军民不公。
但这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即便是战争胜利了,又有谁记得他们?
洪承畴、吴三桂、王朴们,但愿他们,不会再像历史上一样骨头太软。否则,他必不会放过!
忽然,明军右翼,清军重甲步骑疯狂向前,猛攻明军右翼的大同总兵王朴部。大同部死伤惨重,阵列被打散,步步后退,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原来多尔衮也是沙场宿将,一眼看出了明军右翼王朴部战力偏低,是个软肋,因此想一鼓作气,打垮明军右翼,争取战场上的主动。
满洲铁骑纵横,一列列骑士把大同部明军分割,想要一举击溃王朴部,来一次战场大捷。
“王朴这狗贼,他到底在作甚?”
看到王朴部大乱,王朴中军大纛都不见,一贯冷静的洪承畴脸色铁青,难得地爆了粗口。
“洪督,这溃军要是冲过来,怕是要冲散大军
!”
监军张若麒脸色煞白,声音颤抖。
“火炮火铳弓箭手准备,一旦溃军后退,立即射杀!”
洪承畴不再犹豫,断然下了军令。大同部有一万多人,一旦溃散,后果不堪设想。
“洪督,敌我两军犬牙交错,要是伤了自家将士……”
大同监军张斗张口结舌,洪承畴不管不顾,对着身旁的旗官,大声怒喝了起来。
“还不快去!”
洪承畴所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出现。
尽管队列被隔开,满洲步骑纵横,将士死伤惨重,大同部明军依然悍不畏死,舍命厮杀,完全无惧对方的冲击。
看到大同部明军骑兵缺少,死伤众多,清军势大,吴三桂立刻抱拳,上前请令。
“洪督,鞑子骑兵势大,末将愿意前去冲杀,救回大同部兄弟!”
洪承畴赞许地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一旁的王泰。
“洪督,末将愿意随吴将军一同前去!”
王泰微微一笑,走了出来。这个时候,他已是热血沸腾,有些迫不及待。
尽管他知道,黄太吉还没有来,大战还在后面,但这个时候,他已经考虑不了许多。
“好!”
洪承畴眉毛一扬,目光炯炯。
“军情紧急,二位将军一切小心!”
都说王泰文武双全,河南军中“刺枪术”是他一手所创。他也想看看,这位所谓的咸阳莽夫,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吴三桂和王泰拱手告别,王泰点起两营亲军,打马而出,直向前方的战场而去。
王泰一马当先,他身旁的杨震、张煌言紧紧护住了他,众军结成锋矢阵型,向满洲骑兵最多的地方凿去。
距离还远,王泰已经拉开了硬弓,张弓搭箭,连连发箭,每一箭,都有一名满洲骑兵栽于马下。
旁边的张煌言也是连连发箭,准头力道虽然不如王泰,但也是有的放矢,无一落空。
主将如此凶猛,亲军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人人都是跃跃欲试,只待一场搏杀。
王泰摸出一支羽箭,还没有搭在弦上,几支重箭破空而至,杨震和张煌言各自伸出盾牌,遮挡在王泰面前,重箭射在长盾上,震的杨震和张煌言都是胳膊一颤,“当当”作响。
王泰惊怒交加,好久没上战场,他太过大意,厮杀时都忘了抬臂用长盾遮挡。
看到落在地上的重箭,箭头如凿,箭杆粗长,一看就是清军阵中的勇士才有。王泰面色铁青,张弓搭箭,瞄向远方,一个白甲骑兵正在马上拿着羽箭,就要瞄准引射。
“去死!”
王泰射出一箭,跟着摸羽箭在手,继续射出,一连三箭,白甲兵手忙脚乱,躲闪不及,被王泰最后一箭射中面门,仰天摔于马下,头盔摔落,露出秃头和金钱鼠尾,一动不动。
王泰提高了警惕,纵马向前,紧张张望。这要是一上来就挂了,不知道天下人如何评说。
很快,两军接触,无数人人仰马翻,厮杀声震天。
亲军都是河南军中的健儿,刀马娴熟,人马都披精钢战甲护具,人借马势,人马皆凭甲坚,一路手铳狂打,横冲直撞,瞬间就把对面的满洲骑兵打翻、撞翻、砍翻,生生硬凿了出去。
白水黑山中出来的八旗勇士,再勇猛强悍,也抵不住对方的钢铁洪流生猛狂撞。尤其是亲军的手铳,一番射击之下,满洲骑士们死伤
惨重,而亲军凭借精良的甲胄,即便是身中数下,只要不是要害,往往能求得一线生机。
吴三桂被部下簇拥,众骑狂呼乱叫,如狂暴巨兽,呼啸而去,数位清军重甲骑士躲避不及,纷纷被吴三桂的骑阵撞翻在地。吴三桂打马向前,撞飞了清军马甲,随即雪亮的马刀挥出,划破了一个清军的咽喉。
关宁铁骑果然是龙精虎猛,那些骑士在马上闪转腾挪,身形矫健,长斧、铁棒、连枷、长刀、重枪,论起马上的厮杀功夫,显然强出河南卫军,即便是对面的清军轻重甲兵,关宁铁骑也毫不逊色。
怪啸声中,一个吴军猛士手中连枷挥出,呼啸作响,对面雄壮异常的清军马甲猝不及防,被打的口吐鲜血,闷声栽下马来。
一个轻甲清军纵马而来,手中长枪直接把一个吴军骑士撞于马下,清军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吴军狠狠一刀,把清军砍翻马下。
看到王泰和吴三桂的骑阵横冲直撞,势如破竹,清军轻重骑兵纷纷被击杀,缓坡上的清军将领狂喊乱叫,一列列分散的八旗骑士纷纷汇聚,很快集结起两个大阵,足有两三千人之多,清军将领们哇哇喊叫,很快向着吴三桂和王泰二人的骑阵分掠而去。
“装填弹药!”
“撞!”
第一次的凿穿,看到滚滚而来的清军骑阵,王泰一声冷笑,下达了军令。
河南卫军的铠甲精良,更是护住面脖,清军的骑射只有二三十步,并不比手铳强,就看谁杀伤力更强了。
战场上,有时拼的就是装备!
“举盾!”
眼看着到了射击距离,杨震大声呐喊,亲军们纷纷举起了长盾,护住马面和身前。
羽箭射在亲军们的盾牌上,“邦邦”作响,不时有亲军将士被射落马下。亲军们盾牌遮住身体,在马上扣动扳机,奔腾而来的清军骑阵惨叫连连,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
硝烟弥漫,羽箭驰飞,双方如痴似狂,无惧死伤,狠狠撞在了一起。
骑阵冲散,一名清军骑士手舞铁棒,纵马直奔王泰。二人对冲,王泰长枪刺在铁棒之上,双马交错,王泰长枪反手一砸,马上的清军被砸中背部,闷哼一声,落下马来,很快被赶上的张煌言一刀砍翻。
“保护大人!”
张煌言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纵马而上,紧紧跟在王泰身侧。王泰万一出事,他可就要被无数人口诛笔伐。
“张煌言,小心!”
王泰长枪猛然刺出,一名清军步甲咽喉中枪,手里的长刀再也砍不下去。王泰抽出长枪,鲜血从清军的咽喉喷出,撒的满满一地。
王泰微微有些沮丧。看来,以后上战场的机会,恐怕不会多了。
第一次冲阵之后,双方的阵型都被冲散,两军的人数也变的稀疏起来,只不过清军死伤更多,落地的骑士,大多数都是清军。
“集结!震天雷准备!”
王泰调转马头,大声呐喊,亲军们开始插回手铳,打着战马缓缓向前,他们很快集结成阵,虎视眈眈,准备下一次冲阵。
对面的清军骑阵,轻重甲骑兵,人人都是面有惧色。这些明军不怕死不说,火器犀利,甲胄更是精良,想要击溃对方的机会实在太小。
尤其是他们人人手里都有手铳,每一次冲击,不是打人就是打马,让他们可是吃尽了苦头。
看到明军又要卷土重来,清军将领们大声呐喊,人人面色凝重,骑阵中一片骚动。
第47章 心惊
吴三桂的骑阵,和清军骑阵很快撞在了一起。双方人仰马翻,舍命厮杀,一时陷入了苦战。
“去死吧!”
一个吴军骑士铁棒恶狠狠砸下,对面的清军重甲兵被砸的头盔凹陷,满嘴喷血,栽于马下。一个清军马甲狠狠一刀,一个吴军骑士的头颅飞了出去,洒起一阵血雨。
吴三桂左手一枪把一名清军捅翻马下,右手马刀砍的一名清军血流满面。他枪杆抽打战马,奔腾向前,又撞翻了一名清军,连劈带刺,血雨纷飞,犹如战神一般。
吴三桂和身旁的家丁们长刀挥砍,清军骑士被砍死砍伤者不少,血雨腥风,战况异常惨烈。
双方几次冲阵,贴身肉搏,清军无暇顾及大同部明军。大同部溃军也迅速集结,很快重新布起了几个大阵。
远处观战的洪承畴,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
又一次的对冲,还没有结阵,亲军将士们火铳齐发,无论是规模还是杀伤力,远远胜过清军骑阵,立时有不少战马被打翻,清军骑士被绊倒一片,落地者很快成了肉泥。
这一次,两军擦肩而过,没有对冲,亲军骑阵中,许多冒烟的铁疙瘩凌空飞舞,纷纷落入了清军骑阵之中。
爆炸声此起彼伏,清军骑士纷纷落马,烟尘滚滚,到处都是落马的伤者,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受伤的战马在血泊之中悲鸣,受伤的清军血肉模糊,惨叫蠕动,令人心惊肉跳。
王泰一箭射出,正中一个肠破肚流、犹自打马狂奔的清军后颈,清军身子滑落马下,一只脚被马蹬拽住在地上拖拽,内脏肠子散落满地。清军身背令旗白色镶红,应是镶白旗的一个低级军官。
亲军们调转马头,开始装填弹药,很快火铳齐发,那些受伤落地的清军,被一一格杀,丝毫不留活口。
号角声响起,死伤惨重的清军骑兵毫无战意,仓皇退了回去。
王泰摆摆手,许多亲军下马,打扫战场,收割清军的首级。医官也赶了上来,和亲军们一起,受伤和战死的亲军被救治或抬走。
马科部补上,接替了战场。大同部退了下去,死伤无数,最少也是上千,将士人人看向河南军和吴三桂军,眼中都有敬意。
王泰也是轻轻点头,让将士们让出一条道来。
即便是主将仓皇逃窜,大同部将士也是死战不退,令他肃然起敬,也值得河南军脱帽致敬。
而王朴这家伙,再一次暴露了其不足为将的劣根。不知道洪承畴为什么能一忍再忍,还让王朴统帅大同众军?
杀的志得意满,凯旋而归的吴三桂,身上血迹斑斑,看到王泰部回来,也是主动催马上前,打起了招呼。
“王将军弓马娴熟,勇猛精进,兄弟佩服!”
无论如何,战场上厮杀的真汉子,都会得到同袍的尊重。
“吴将军统兵有方,勇冠三军,兄弟我也是钦佩之至!”
王泰也是大声恭维对方。二人哈哈大笑,枪头和马刀轻轻一碰,各自回到了阵中。
看着吴三桂拍马走开的身影,王泰都有些恍惚。天意弄人,他竟然和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吴三桂浴血沙场,并肩作战。
他甚至都起了念头,自己是不是借机痛下杀手,灭了这个大汉奸。
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恰当的时机。
血肉横飞的战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远处观看的洪承畴面无表情,只是偶尔皱一下眉头,若有所思
慈不掌兵,两军近身搏杀,本就是惨烈异常,非死即伤。一些无关大局的胜负,难以让他兴奋起来。
倒是这个王泰,让洪承畴暗暗点头。王泰亲军的训练有素、火器和冷兵器结合的战术、甲胄装备、战场纪律,都是让洪承畴耳目一新。
反而王泰个人的勇力,被他选择性地忽略。
洪承畴身旁的辽东巡抚邱民仰、大同监军张斗等人都是神态自若,刚才的焦急消失殆尽。
大同部明军的处境大大改观,清军步骑的威胁,已经在王泰和吴三桂的冲击下,荡然无存。
“吴三桂真是勇冠三军啊!”
张斗不由自主赞叹了起来。
“长伯身经百战,部下都是善战之士,与鞑子野战,也是不落下风,真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啊!”
邱民仰也是摇头叹息,面带笑容。
“想不到王泰这个莽夫,一省巡抚,竟然也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真是让人惊叹!”
马绍愉摇头晃脑,一脸的惊诧。
一省大员,和武夫一样浴血疆场,实在是惊世骇俗,出乎意料。
“不错,不错!光是王泰那个大弓,寻常人都拉不开!真是个猛将啊!”
松山守将夏承德,也是连连点头,加入了附和吹嘘的队列。
张若麒连连点头,整个人终于镇定了下来,开始红光满面。
“本监军要上奏兵部,禀报天子,我军杀伤建奴甚众,宜告庙宣捷,以慰天下!”
洪承畴看了看周围,脸上有一丝犹豫。
“监军大人,要不要再等几日,毕竟这才没几日,我军还没有突破东西石门……”
张若麒哈哈一笑,摇了摇头。
“洪大人,我军兵强马壮,众志成城,破奴雪耻,指日可待。报捷天子,也是激励众将士奋勇杀敌,士气不可泄啊!”
洪承畴微笑着点了点头,退下来后,又是愁容满面。
今日只是偶有小胜,也不知道,明军能不能一贯如此,奋勇争先?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时,天空湛蓝,太阳炽热,仿佛在印证这场战斗的惨烈。
从辰时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的恶战,双方各自投入了数万战兵,双方都是死伤无数,明军不知疲倦,不畏炎热,一茬接着一茬,丝毫没有溃退。
清军坚忍,凭着地势顽强拼杀;明军战意高涨,兵锋正盛;双方势均力敌,战场上犬牙交错,杀的难解难分!
清军羽箭驰飞,一茬一茬的明军倒了下去,明军火铳齐发,无数的清军仆倒在地,双方士卒死伤惨重,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战场上尸骸累累,鲜血汇成小溪,涓涓流淌。
一个清军手中铁棒狠狠砸下,对面的明军无法躲闪,手里的长枪,却是狠狠刺向了清军的咽喉。
明军肩背凹陷,闷哼着倒地,他手里的长枪枪杆摇动,清军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枪杆,目光呆滞,却不能拔出来。
一名明军一个打滚,手中长枪砸在马蹄之上,战马悲鸣,翻滚在地,马上的清军骑士被抛下马来。明军上前一枪,从刚刚站起的清军腋下狠狠刺了进去。
清军一声惨叫,反手一刀,明军脸部中刀,深可及骨,耳朵都被劈成了两半。明军不管不顾,血流如注,只是刺入长枪,二人一起倒地,都是不停抽搐,都没有再站起来。
一个白甲兵砍翻了一个明军,又用甲硬扛了催马而来的明军骑士一记重棒,一刀把明军骑士砍下马来,重重一刀,看在明军骑士脖子处,血箭飚射,人首分离。
白甲兵刚站直身子,头顶挨了重重一斧,半个脑袋和头盔都被劈开,白甲兵一声大叫,轰然倒下。
黄土岭高地之上,观战的清军将领寂静无声,面色各异。有人脸色煞白,有人脸色铁青,有人眼神迷惘,有人瑟瑟发抖。
豫亲王多铎站在清军将领之中,看着眼前惨烈拼杀的血腥战场,面色煞白。
自崇祯年间以来,清军和明军大战数场,从关外到关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惨烈过,更没有今天这样大的规模。明军舍生忘死,不惧伤亡,让他暗暗心惊。
满洲有多少人,大明又有多少人,大明折得起,满洲可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
恶战看在眼里,不是清军作战不勇猛,而是明军不计伤亡,要不是清军将士坚忍,恐怕早已被明军夺了黄土岭。
若不是清军军纪苛严,阵中有大量的监军,八旗勇士前仆后继,恐怕清军大阵,已经崩溃了。
黄土岭上,观战的清军将领们心惊肉跳,黄土岭下和山腰,鏖战拼杀的清军将士,也都是惧意丛生。明军的顽强和舍生忘死,让这些嗜血好战,以劫掠为尊容和享乐的刽子手们,第一次感到了惧怕和困惑。
这些懦弱的明军,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面对满州的八旗勇士,他们为什么不逃?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八旗的勇士或死或伤,清军将士们的战意消退,浮之而起的是惧意,而且随着厮杀的惨烈,越来越强烈。
一阵排铳打来,数十名清军弓箭手被打的血肉模糊,栽倒一片。眼看着对方的火炮又架了起来,清军发出一阵吼声,纷纷躲在了山丘之后。
“蓬!蓬!蓬!”
白色的烟墙阵阵升起,火炮声惊天动地,黄土岭上的火炮终于开火,明军阵中跌倒一片,明军向前的攻势为之一挫。
大阵之中,退回来的王泰也是心头沉重。明军已经攻到了山脚下,开始仰攻黄土岭,骑兵用不上,他只能作壁上观。
刚才的战况有几分惨烈,四五百亲军的伤亡,可谓是太过触目惊心。幸好河南军甲胄精良,那些受伤者,除了少数不治之外,其中大部分经过修养,都能回归战场。
不过清军骑兵的伤亡,最少也是亲军将士的两倍,这也让他觉得好受了一些。
至于吴三桂部的伤亡,恐怕比他只多不少。而且,以他们的医疗水平,恐怕受伤的将士死亡的比例很高。
亲军受伤者太多,医官本来就少,现在也只能。先救亲军军,再顾及其他受伤明军同袍了。
“睿亲王,我军与明军混战之际,锦州城里的祖大寿趁势率军出城向外冲杀,我军的3道封锁线被冲开了两道,幸亏我军补防迅速,很快堵住了缺口,才把祖大寿堵了回去。”
西石门,哨探上前禀报,小心翼翼。
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血肉横飞的战场,面色阴沉。
十几万明军云集,发力大举进攻,东、西石门、黄土岭,三处清军要塞防线都是岌岌可危,再打下去,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八百里加急,向皇帝禀报此处军情,让他速速派兵增援!”
多尔衮眼神阴冷。这一次,还是让那个该死的黄太吉来承受吧。
第48章 众议
崇祯十四年八月十九,松山堡,临时总督府衙。
“各位,辛苦了!”
看着下面的谋士和一众将领,洪承畴拱手行礼。
“唯大人军令是从!”
众人一起肃拜,洪承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这些日子,明军战意熊熊,打的十分勇猛,也让洪承畴心里安慰。
“洪大人,我军士气高涨,锐气十足,应趁机派奇兵进攻清兵,可以解锦州之围。要是等到黄太吉率援兵前来,反而对我军不利。”
监军马绍愉对着洪承畴说道,满脸的期盼。
“马大人,建奴并没有元气大伤,我军也只是小胜。若是贸然进攻,丧师辱绩,必会影响众军士气。”
洪承畴微微一笑,并没有采纳这位兵部监军的建议。
“洪大人,我军兵锋正盛,正可挥军奋进,乘胜追击,击溃建奴!我这就给陈兵部和天子写奏折,陈述洪大人和各位的功劳!”
张若麒脸上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完全没有注意到马绍愉的窘态。
“张大人说的是!接下来,下官就会和各镇将军商讨,如何共挫建奴。”
洪承畴恭恭敬敬回道,目光转向了下面的一众将领和官员,目光又变的阴冷。
“王军门,这几日你大同部战绩不佳,你作何解释?”
大同部自上次忽然溃败,这些日子的表现一直乏善可陈。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朴这个纨绔子弟统兵无方,部下将士心灰意冷的缘故。
“洪督,末将知错,末将一定将功补过,请洪督见谅!”
王朴脸色难看,赶紧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洪承畴脸色阴沉,一旁的张若麒咳嗽了一声,微微一笑。
“洪大人,王军门已经知错,就饶他一次。况且,大敌当前,我军宜众志成城,洪大人运筹帷幄,就给王军门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张若麒开口,洪承畴果然微微点了点头,但脸色依然阴沉。
“王军门,今日就看在张监军的面子上,留你戴罪立功。若再懦弱怯战,军法从事!”
“末将明白!多谢洪督,多谢张督军!”
王朴点头哈腰,赶紧退了回去。
王泰暗暗摇头。王朴勋贵之后,王家在大同势力极大,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对王朴的处罚果然是不了了之。
“唐通、白广恩,你们两部的表现,也是乏善可陈,也要注意。”
唐通和白广恩一起行礼,灰溜溜坐下。
“曹变蛟、吴三桂,还有王大人,你们三个,要再接再厉。”
王泰三人一起行礼,洪承畴看了看众人,语气一紧。
“各位将军,还请再接再厉,早日击溃建奴,大军北进,以解锦州之围!”
洪承畴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冷意,面色也有几分冷峻。
“谨遵大人军令!唯洪督马首是瞻!”
堂中的武夫文官,一起大声应诺。
王泰也是再次站起,抱拳行礼。不过他看的仔细,各军始终未能突破清军防线,和各总兵敝帚自珍、保存实力不无关系。
这个时候,他都有些后悔。早知道把河南卫军拉上来,在黄太吉来之前,就把清军的包围大阵击溃。
洪承畴看向王泰的目光,似乎也有深意。他也许正在后悔,让河南卫蛰伏,没有把他们拉上来,
以至于一直未能突破清军防线。
王泰向他所说的黄太吉会御驾亲征,会截断杏山、松山之间的补给线,不会是个幌子吧? 河南卫军,难道真的也是保存实力?
不过,和堂中许多人的想法一样,粮草无恙,后路畅通,他便是心稳了大半。
大同监军张斗看洪承畴气定神闲,暗暗摇头。洪承畴一向持重,但也固执异常,刚有了一些战绩,就已经有些骄傲。
长岭山从塔山逶迤至锦州一带,延长到松山城的右面,明军重兵屯于松山,有头重尾轻之失,他曾劝说洪承畴派遣一支军队在长岭山,防止清军抄了明军后路,洪承畴不但不纳,反而说什么,他十二年老督师,自己一介书生,屁都不懂。
这位自诩骄傲的洪大人,怎会看得起他们这些位卑言轻的下属的意见!不过洪承畴在兵部监军张若麒面前,似乎并不怎么骄傲。
张斗看向了大同总兵王朴,这位长袖善舞的败军之将依然是满面春风,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和这样的纨绔子弟共事,早晚要被其连累。
不过,若是仔细看去,首位上的洪承畴,依然是眉头不展,心事重重。
即便是明军攻势凶猛,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在乳.峰山、黄土岭、以及东西石门一带,明军却被清军死死拖住,即不能解救锦州,更无法消灭清军大部,进退两难。
更不用说,清军的援军纷纷到达,形势对明军来说,已显不利。如果不能将清军击溃,估计锦州之围,就无法解除。反之,击溃了清军,即便是黄太吉,估计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勇气,锦州无恙,明军凯旋而退。
反观之,河南巡抚王泰,似乎和周围将领不咸不淡,但都是彬彬有礼,不过,张斗感觉得出,除了曹变蛟和王廷臣,王泰似乎并不怎么和别人套近乎。
这人有几分傲骨,但太愤世嫉俗,不合群,连张斗也猜不透,这王泰的大军那里去了?
他曾问过洪承畴,洪承畴都是三缄其口,现在看来,洪承畴和王泰,似乎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这倒让他好奇,也莫名地心安。王泰部的军容,他是见识过的,战力如何,不得而知,但绝不是草台班子,联想到王泰一直坚持后路畅通,很有可能……
似乎想到了什么,洪承畴看向了一旁的辽东巡抚邱民仰。
“邱大人,粮草运送的还顺畅吧?”
援锦大军万,一天需要的粮草就超过 3000 石,而自大军抵达松山,自七月二十九日起至八月十八日止,总共有粮料三万八千余石运到松山,再加上大军携带的粮草,超过了 5 万石。
杏山和松山,都是小军堡,不能储备大量粮草,因此需要从宁远源源不断地送粮草过来,而为保证粮道安全,护送粮草的官军,就达到了三万之众。
“回洪督,宁远城有三万军民日夜运粮草到松山,如今驿道通畅,不会有粮草之忧。”
邱民仰的话,让大堂中的明军将领和官员都是脸带笑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粮道畅通,他们就可以放心作战,而无后顾之忧。
洪承畴和王泰对望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笔架山还有堆粮草,不过这是备用,现在还没有必要搬运。至于上面驻兵,正如杏山和塔山等地一样,都是军中机密,笔架山一致的口径是两千,塔山和杏山,都是军民七千。
至于杏山和塔山的原有地方官军,都随来
来回回的河南卫军运粮队伍,偷梁换柱,分批撤回了宁远。
大军遮掩、北是长城,南望大海,清军的细作如何也渗透不进来,也查探不到这么精细的消息。
“王大人,明日之战,你看该如何安排?”
洪承畴看向了王泰,面色温和平静。
“洪督,各位大人,末将的想法是这样。”
王泰站起身来,来到桌上的沙盘旁,指向了黄土岭。
“黄土岭易守难攻,我军仰攻,伤亡太大。以我所见,放弃黄土岭,猛攻东石门,牵制西石门,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将东石门清军击溃,控制东石门,打通锦州通道。”
王泰讲完,众将都是沉默,过了一会,马科按耐不住,指向了明军大营。
“若是黄土岭的鞑子来攻我军大营,那又该如何?”
“黄土岭上有十几门红衣大炮,我军又是仰攻,火炮难以发挥作用。一旦鞑子舍弃黄土岭,没有了红衣大炮的支持,我军前有壕沟栅栏,后有战车火炮,对付黄土岭的鞑子,围点打援,我宣府军和王军门的部下两镇兵马,就可应敌!”
洪承畴看了一眼王廷臣,王廷臣脸上一红,赶紧抱拳称诺。
“末将愿和王大人镇守大营,力挫建奴大军!”
洪承畴点了点头。黄土岭两万清军,王泰和王廷臣所部两万七八,王泰部骑兵勇猛果敢,可护大营侧翼。
东、西石门面向女儿河,虽然地势也险,也有红衣大炮,但大片的缓坡,仰攻难度不大,火炮也能发挥作用。
当然,东、西石门清军数量更多,更有汉军旗的火器营,难度也是不小。
“洪督,末将愿和白广恩将军一起镇守大营,对抗黄土岭的鞑子!”
马科看了一眼王泰,抱拳请命。
“马科,王大人排兵布阵,自有章法。你长于冲锋陷阵,短于守城。你还是攻打东石门吧。”
洪承畴轻轻摇了摇头。这个马科,以为守营是个轻松活,实在是蠢的可以。他部下的骑兵,能有王泰部的一半骁勇就阿弥陀佛了。
“明日一战,曹变蛟,马科、白广恩主攻东石门,王朴、吴三桂、唐通攻西石门牵制,一定要攻下东石门,打开锦州门户!”
洪承畴刚布置完,军士进来,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声音颤抖。
“洪督,奴酋黄太吉亲自带兵来了!”
“什么? 黄太吉来了!”
洪承畴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王泰也是心里一惊,缓缓站了起来。
今天是崇祯十四年八月十九日,该来的都会来,黄太吉果然和历史上一样,御驾亲征了。
洪承畴和王泰对望了一眼,洪承畴眼神中的惊讶显而易见。他看着王泰,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他还想等布置完,让王泰率河南卫东进,参加松山决战,因为近三万大军,蛰伏后方,毫无用处。谁知事态瞬息万变,黄太吉御驾亲征,满清倾国而来。
一切都如王泰预料的一样,看来,黄太吉截断后路之举,很快就要发生。
这个时候,即便是黄太吉不断粮道,他也不敢将河南卫军调离东进。粮道,才是本次会战的根本。
这个时候,王泰也是放下心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黄太吉的眼光独到,不过却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他的噩梦。
第49章 倾国而来
崇祯十四年八月十九,锦州城南,乳.峰山。
乳.峰山东坡,一片宽大的的缓坡上,几十个赤着上身的清军将领,五花大绑,露出脑后的金钱鼠尾,他们个个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在他们跪着的前方,一处宽敞的房屋,几进院落,也不知是从那户汉家大族掠夺,门外地上的斑斑污黑血迹,更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房屋外面雄壮的白牙兵环列,人人持枪执刀,院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虎狼之士肃然而立,显然是某位重要清军将领的大帐。
突然,远处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紧跟着,一队人马出现,满清王公大臣追随,白牙兵护从,簇拥着一个身材臃肿,金甲贯身的中年将领,向着房屋之处迤逦而来。
中年将领身披金甲,额头冒汗,但面无表情,身旁武士举着黄龙大伞,亦步亦趋,毕恭毕敬,更有无数面目狰狞、雄壮异常的白牙兵在两旁跟随,气势迫人至极。
金甲将领所到之处,所有清军都是单膝下跪,那些个杂役、包衣们更是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这便是满清皇帝黄太吉了。
八月初六,黄太吉于沈阳接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多罗肃郡王豪格自锦州遣使奏报,得知大明会集九边精锐十余万抵达松山,明军势大,厮杀正酣。
黄太吉坐卧不安,于八月初八日派遣尔代,伊图等率兵个牛录前往松山支援。
八月十一日,黄太吉又接到奏报,明军来势凶猛,反复冲锋,不惧死伤,正白旗、镶蓝旗、镶红旗在明军攻击下伤亡惨重,请派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大部前往,协力拒敌。
黄太吉心惊肉跳,感觉事态不妙,传檄各部军马,云集沈阳,定于八月十五日起行。黄太吉命济尔哈朗留守,不顾鼻子流血不止,御驾亲征,也足见他对锦州、松山战事的担忧。
大明顷九边精锐,黄太吉御驾亲征,沈阳兵丁搜刮殆尽,满蒙汉旗,双方云集万大军于松山一带,足可以震古烁今。
黄太吉身后所跟文武官员,浩浩荡荡,衣冠禽兽、披甲武夫,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紧紧跟随。
八旗满洲、与八旗蒙古、四旗汉军,构成黄太吉麾下清军战兵的整体。
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正式建立八旗满洲,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增设之四旗为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每旗设固山额真(汉名都统)一,梅勒额真(汉名副都统)二,下辖甲喇(汉名参领)五,每甲喇辖牛录(汉名佐领)五,以三百人为一牛录,因此每旗大约7500人,八旗满洲共约6万人。
八旗蒙古皆以兵籍编制,地位略低八旗满洲,而高过四旗汉军。
崇祯八年(1635),黄太吉正式编立蒙古八旗,每旗设固山额真(汉名都统)一人,梅勒章京(汉名副都统)二人,甲喇章京(汉名参领)二人,分统所属蒙古牛录(汉名佐领),部众3万。
八旗汉军这时还没有成立,只有镶黄、镶白、镶红和纯青色四旗,但人数和八旗蒙古基本一样,都有3万之数。
但无论是八旗蒙古,还是四旗汉军,真正掌握他们手中军事权力的,还是满洲王公大臣。
满洲八旗除了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镇守沈阳,正红旗旗主,烈亲王代善垂垂老矣没来,其他各旗旗主,比如豪格、多尔衮、多铎、杜度、阿济格等人,以及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都是悉数在列。
蒙古各旗的固山额真阿赖、恩格图、伊拜、以及毛海等人,以及蒙古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敖汉,奈曼,察哈尔四旗兵。
汉军旗乌真超哈诸将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石廷柱、张存仁、祖可法,祖大寿之子祖泽润等。
朝鲜藩兵 1500 人,由朝鲜平安兵使柳琳统率,他站在末端,脸色难看。
满洲八旗 6 万人,加上蒙古八旗、汉军四旗,共万人,再加上蒙古外藩兵、沈阳征丁,此次的清军大军总数,已经超过了万人!
不过,黄太吉心里清楚,除了蒙古藩兵,这增加的两三万新丁,战斗力恐怕没有多少。
黄太吉看了一眼屋外跪了一地的俘虏们,眉头微微一皱。
“皇上,这都是战场上的逃兵,许多人都是两蓝旗、镶红旗的奴才,等候皇帝的发落!”
多尔衮上前,轻声禀报。
黄太吉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全部处死,家眷发往宁古塔为奴。”
黄太吉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丝毫不顾外面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黄太吉御部严苛,谁也不敢求情,那些个临阵脱逃者磕头碰脑,痛哭流涕,求饶声撕心裂肺。
多尔衮冷冷看了一眼黄太吉的背影,摆了摆手,早有一群清军上来,刀砍枪刺,外面的哭喊声很快戛然而止。
黄太吉进了大堂,在中间的座椅前背手而立,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堂中众将,目光炯炯。
“豪格,多尔衮,明军来犯,气势汹汹,听说你二人宿营树林之中。你们难道就不害怕,被林子里的虎狼给吃了吗?”
不但是豪格满脸通红,就连刚才镇定自若的多尔衮,脸上也是一红,二人俯首帖耳,不敢言语。
“阿济格,听说洪承畴大军刚到,你就对部下说:“战场上凶险,不如退兵,万事大吉。是不是真的?”
阿济格紧咬嘴唇,屁都不敢放一个。
“多铎,听说你也想撤兵,战场上也是高高在上,将士在山下厮杀,你在山上观看,你又算是哪门子的统帅?”
黄太吉指着个个垂头的将领们,语气慢慢严厉了起来。
“将领都是这样士气低落,避战逃战,那些个普通将士,又那有心情作战?”
由于明军主力大军出动,清军压力突然增加。许多清军将领扛不住压力,崩溃也许就是下一刻。
黄太吉暗叹自己御驾亲征,来的及时,刚好稳定军心,不然即便换做济尔哈朗或其他大臣,这些家伙可能就轻易退军了。
“各位,厮杀了半个多月,劳师无功。朕想问问,接下来,这仗你们打算怎么打?”
黄太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向了一众将领和大臣。
“皇上,我军与明军在乳.峰山、黄土岭、东西石门对峙,我军凭借山势,居高临下,明军粮食从关外运来,粮道漫长,师老饷匮,再用不了几个月,冬日来临,明军必会退去。”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黄太吉的长子豪格,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黄太吉看了一眼豪格,不置可否。
豪格虽然做战勇猛,屡立战功,但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从他的建议就可以看出,以持重为先。
他这样的性格,做守成之君可以,要开拓进取,先天不足。别的不说,和城府极深的多尔衮
相比,豪格就逊色许多。
“睿郡王,你是什么意思?”
黄太吉目光转向了多尔衮,眼中有一丝冷意。
黄太吉眼中的那一丝阴冷,让多尔衮心头怒火中烧,但他不动声色,面色平静,徐徐道来。
“臣和肃郡王的看法相似。明军倾国来攻,志在锦州,不如避其锋芒,暂且退守,明军师老饷匮,必不能持久。明国天灾**,变乱不断,我军只需静待时机,徐徐而进,譬如伐树,用不了三五年,关外尽归我大清,再图南下,大业可成。”
黄太吉面色阴沉,多尔衮的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全是花架子,徒有其表,一点用都没有。
三五年,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杜度,你怎么看?”
“但凭皇上发话,臣以皇上马首是瞻!”
安平贝勒杜度说完,轻轻咳嗽了几声。
“其他人,还有看法吗?”
黄太吉目光看向满蒙汉大臣,蒙古那些大臣自不用说,都是依附于满洲大臣,可就连那些足智多谋的汉臣们如张存仁、石廷柱直流,此刻都是沉默不语。
看来这一场国战,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妄言。
黄太吉站了起来,迈步向外。
“朕倒要看看,明军真的如此势大?”
长壕蜿蜒,木栅为墙,战车无数,旌旗蔽日,营寨林立,战马厮鸣,大阵严整,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站在山岗之上,黄太吉看着远处明军大营,不由得怔了半晌。
众军都说洪承畴善于用兵,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连多尔衮、多铎这些家伙,都有退兵之心。
看向风中飘荡的一面面“王”字大旗,黄太吉眉头微微一皱。
“那就是河南卫军王泰的营地吗?”
宣府总兵杨国柱阵亡,洪承畴使王泰代之,清军不明所以,并不知道明军内部变动。
“皇上,那就是王泰所部。我军骑兵曾与之交战,其部骁勇善战,火器犀利,尤难对付!”
有目睹双方骑兵交战的汉臣,在一旁毕恭毕敬回道。
黄太吉点了点头,目光幽幽,看着明军的阵营,忽然问了起来。
“张存仁,明军的补给线,有几条?”
张存仁曾是祖大寿的部下,又是宁远卫人,长期驻扎关宁锦防线,对辽西走廊地形的熟悉程度,自然十分熟悉。
“皇上,明军有两条补给线,一条是从宁远经塔山过杏山运至松山城,另一条是笔架山经杏山至松山城。皇上,你的意思是……”
张存仁的疑惑看在眼中,黄太吉轻轻冷笑一声。
多尔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向杏山方向看去。
“一字长蛇阵,从塔山向北直至松山,蜿蜒盘旋,而13万重兵屯于松山,大众集前,后无守兵。洪承畴用兵,不过如此!”
黄太吉转头,迈步向山下走去,脸上原来焦躁的表情荡然无存。
“大军集前,后无守兵。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有破兵良策了吗?
多铎跟在多尔衮身后,满脸的疑惑。
多尔衮看了看黄太吉的背影,压低了声音。
“准备作战吧!下面有你忙乎的!”
黄太吉军事眼光毒辣,在这一点上,自己远远不及。
第50章 胶着
“咚!咚!咚!”
鼓声密集,震人心魄,清军推着盾车而来,步卒居于中军,骑兵布于两翼,步骑都是拉开了距离,以防止明军大营火炮的攻击。
自八月十九日,黄太吉亲临松山战线以来,明清双方在松山连连恶战,一连三日过去,双方都是死伤无数,但明军一直未能打破通往锦州的封锁线。
黄土岭下,明军大营东侧,原野之上,清军滚滚向前,终于,到了一里的距离,号角声响起,无数的清军骑兵冲阵而出,他们挥舞着马刀,狂呼乱叫,狂潮一般向前卷来。
许多清军身子贴在马背上,抱紧了马脖,抽打战马,隆隆而来,大地似乎也在颤抖,腾起阵阵烟尘。
“这似乎是蒙古藩兵!”
王廷臣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清军骑士,嘴里发出怪啸,嘴里嘻骂,声音和胡话完全不同,王廷臣久居边塞,会各种番语,蒙古话也不例外。
“畏威不怀德!该死!”
张煌言冷冷一声,似乎恨铁不成钢。
“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见风使舵者多,趋利负义者多,趋炎附势者多;洁身自好者少,急公好义者少;至于舍生取义者,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王泰看了一眼张煌言,本想劝慰对方,谁知张煌言却是怒声发作了起来。
“就是这些寡廉鲜耻、利欲熏心之辈太多,才弄的大明民不聊生,灾祸连连。只有杀尽这些无耻之徒,大明才能脱胎换骨,国泰民安!”
王泰瞠目结舌,想不到张煌言年轻时,性子如此刚烈。不过也可以看得出,他对大明王朝前程的担忧和迫切。
“准备迎战!”
王泰向自己的副将、山西总兵李明辅,轻轻点了点头。
洪承畴让王泰担任宣府军主将、山西总兵李明辅任王泰副将,一是宣府总兵杨国柱殉国、群龙无首,二是宣府骑兵损失严重,王泰的亲军清一色骑兵,正好可以增加宣府军羸弱的战力。
宣府属于山西行都司,山西总兵李明辅作为副将辅助王泰,也是起稳定军心的作用。
一门门火炮依次排开,虎蹲炮、弗朗机,还有大号的架铳,火箭,以及说不出名号的土炮等,炮口幽幽,炮手们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都说明军火器众多,今天一见,果不其然。
此刻的王泰,看着明军将士们肃穆的表情,却是想起了历史上的悲怆时刻。
“是役,清军计斩杀明军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三,获马七千四百四十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各种火炮三千五百多门。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众,所弃马匹、甲胄以数万计。海中浮尸漂荡,多如雁鹜。”
一夫无能,拖累三军,庞大的明帝国也摇摇欲坠,数千万的汉人百姓被屠戮,民族元气大伤,文化摧残,何其悲催!
战马七千多匹,甲胄九千多副,火炮三千五百多门,反倒成了多尔衮们攻城略地的帮凶,实在是让人可悲可叹可恨!
“蓬!蓬!蓬!”
王泰神游天外的时候,隆隆的火炮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数十门火炮同时开火,烟雾缭绕,一阵风又骤然飘散。无数铁球、铁丸、石头撕破空气,劈头盖脸,向着滚滚而来的清军大阵,铺面而去。
十几颗五斤的铁球破空而至,一些越过盾车,砸入清军大阵之中,铁球弹跳飞舞,砸出一条条血肉小径,中者
筋折骨断,血肉模糊,或是人仰马翻,引起一片惊呼和惨叫。
一些铁球砸在盾车上,木板被砸裂砸碎,木屑纷飞,射伤不少清军。清军躲在盾车后,呐喊着向前。
盾车护在身前,满洲兵、蒙古兵躲在盾车后面,推近明军大营,伺机以火铳和弓箭手近距离射击。
眼看到了明军大营前,果然,近百辆战车后面,清军火绳枪、弓矢齐发,明军大阵中,将士倒下一片。
明军也是火铳齐发,一时间双方互射,你来我往,不断有人摔倒,不断有人被射杀,双方凭借战车和盾车攻击,战斗一时陷入胶着。
地面颤抖,无数的蒙古藩兵脱阵而出,绕过清军步兵大阵,从两翼直奔明军大营。这些藩兵长于骑射,即便是满洲骑兵,也要逊他们一筹。半个多月交战下来,藩兵们已经习惯了明军的作战方式,只要闯过了火炮射程,贴身骑战,就可以大肆杀伤明军。
“蓬!蓬!蓬!”
各种火器对准了蒙古藩兵一起开火,炮声隆隆,连绵不断,藩兵骑士不断坠马,但却无人退缩。
战马奔腾,烟尘滚滚,藩兵们身子躲在马后,只顾打马向前。
战马奔腾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地面似乎也在颤抖。藩兵们挥舞着马刀,狂呼乱叫,眼看已经要接近明军的大营。
“蓬!蓬!蓬!”
几十门弗朗机火炮一起开火,无数颗铁丸如狂风暴雨,卷向了藩兵骑阵。
前进中的藩兵骑兵栽倒一片,骑阵中血箭飚射,血雾飙升,前排的藩兵人仰马翻,绊倒一片,满地的人马伤者和尸体。
弗朗机带六个子铳,不断发射,炮声隆隆,烟雾缭绕,射击无休无止,藩兵骑兵死伤无数,再也没有勇气向前,而是纷纷调头或转向,向后逃去或向两翼掠去。
张煌言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为战场的惨烈,还是为藩兵骑兵的临阵脱逃。
“这就……完了!”
他本要奉军令截击清军骑兵,这下倒省事了,对方直接脱逃,撤离了战场。
王廷臣看着前方战场,那些惊慌失措的的藩兵逃兵,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兴趣。
“跳梁小丑,也敢到这来献丑!”
王廷臣话音未落,清军步阵也是且战且退,徐徐而退,看样子也要脱离战场。
“这就……退了!”
这一次,王廷臣也是目瞪口呆。
这才打了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撤兵了。
明军要守大营,并没有穷追猛打,打了一阵火炮,便结束了清晨的战斗。
王泰看着远处的黄土岭,陷入了沉思。
清军无心恋战,只怕黄太吉,已经在想着断明军的后路了吧。
东西石门,恶战连连,尤其是东石门,厮杀正酣,硝烟弥漫,炮声不绝,火铳声不断,数万大军挤在狭窄的山谷当中,舍命拼杀。
第一排火铳兵打完,第二排继续,第二排打完,第三排继续,紧接着又是第一排,第二排,周而复始,连绵不断。
汉军旗,智顺王尚可喜“天助营”阵地,火器犀利,骁勇善战,
当年听闻尚可喜投降后金,黄太吉闻之,兴奋至极,大呼“天助我也”,并赐尚可喜部名“天助兵”,尚可喜来到盛京,黄太吉出城三十里相迎,与上年孔有德、耿仲明归降时同样待遇,行“抱见礼”,以示恩宠。
主人有难,奴婢们自然要舍生忘死,
更何况尚可喜这些汉奸,卖主求荣,一旦清军主子战败,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主人都可以投降,唯独他们这些鹰犬不能,为了保住性命,荣华富贵,得到主人的恩宠,他们只有舍生忘死,和明军拼个你死我活。
“把弗朗机炮架上去!”
“赶快,装填弹药!”
尚可喜满脸的烟尘,却是毫不在乎,他手持马鞭,厉声呵斥,指挥着汉军的炮手们战斗,丝毫不顾其部将士的伤亡。
经年累月厮杀下来,尚可喜早已经心硬如铁,唯有无休无止的杀戮,才能填补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射击!”
“开炮!”
眼看着一营明军手举盾牌,结阵而来,尚可喜大声呐喊,火炮、火铳一起开火。
炮弹落入明军阵中,一片血肉横飞,惨叫声中,明军阵型,立刻乱了起来。
火铳声不断,明军被纷纷打翻,许多人浑身都是窟窿,惨叫蠕动,余下少数明军心惊肉跳,盾牌遮护,匆忙退了下去。
“大人,明军势大,志在必得,东石门怕是守不住了。咱们还是撤兵吧,否则……”
副将的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尚可喜重重一鞭。
“把古大兴拉下去,阵前斩首!告诉各营将士,谁要敢再说撤兵,古大兴就是下场!”
家丁们上前,把大喊“求饶”的古大兴拖了出去。
“都愣着干什么,跟我出去应敌!”
尚可喜脸色铁青,迈步离开。众将心惊肉跳,个个紧紧跟随。
“开炮!”
明军阵中也是火炮声隆隆,清军大阵中,不时有将士血肉模糊,人喊马嘶,无数的伤兵被拖下阵线,或医治,或只能等待死亡。
一营明军终于靠近了清军防线,双方一阵贴身肉搏战之下,山坡上留下了无数双方的尸体。明军所剩无几,只好悻悻退去。
清军死伤惨重,但是军令严苛,上官亲临前线,只能血战到底。
明军死伤无数,却无可奈何。清军不但有地势,而且火器不落下风,明军要打通东石门,恐怕要死不少人,或许上万。
双方你来我往,明军一时半会突破不了清军的防线,眼看天色不早,士气低落,洪承畴无奈,只有鸣金收兵。
连续三日恶战,死伤了七八千将士,却始终没有突破东石门,让他莫名地有些沮丧。
山顶上,看到明军退去,尚可喜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山坡上,长长吐了口气。
今天,终于是撑过去了。
明军中军之中,洪承畴、张若麒,还有一众明军将领,脸上都是难掩失望的表情。
“洪督,黄太吉带军占据了塔山大道,断了我军粮道。建奴正在杏山和松山之间挖掘沟壕……”
哨探前来,惊慌失措,所言让在场诸将官,一时都变了颜色。
“建奴大军现在何处?”
洪承畴的脸色,也是变的铁青。
“回洪督,杏山、长岭山、塔山,到处都是建奴的大军,不知多少!”
“洪督,如今粮道已断,建奴四处搜掠,粮草肯定运不上来。松山城的粮草,可支持不了几日……”
“回去!”
王朴的话还没有说完,洪承畴已经调转马头,打马向松山城而去。众将官面面相觑,只有紧紧跟上。
第51章 断粮道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日,松、杏之间,高桥东,黄太吉大营。
自黄太吉到达松山前线以后,整个松山外围的清军都是据险而守,清军大军的重点,已经放到了松山以西的松、杏之间和塔山大道。
清军大军一路狂突飚进,从南到北,明军的戍堡、烽燧,百姓的村庄被轮番洗劫,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做过残破,一片狼藉。
高桥位于杏山和塔山之间,黄太吉在此地西下寨,也是因为一旦明军突围,清军战事不利,可以迅速脱离战场,此处离锦州城的清军不远,方便稳妥。
距离黄太吉大营三里外的高桥河岸边,一片泥泞的水洼地上,数百披头散发的明军俘虏被反绑着跪在泥水地上,或高声怒骂,或痛哭流涕、磕头求饶,
阳光明媚,照在明军俘虏一旁的泥地上,明军和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各异,泥地脏水血红浑浊,显然这些军民刚被屠杀不久。
清军们嘻嘻哈哈,不时摸着明军俘虏的脖子,或是揪住他们的发髻,挨个挥刀砍杀,犹如杀猪宰羊一般。遇到那些破口大骂的明军俘虏,他们挥刀猛劈,直到脑袋和身子分离,这才悻悻住手。
明军俘虏一个个栽倒在泥水中,很快成了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和水面,血水淌入波光粼粼的高桥河中,很快便染红了河面。
清军肆意杀戮,似乎要出一口恶气,把他们这些天在松山战场上的损失,给弥补回来。
从南到北,50多里长的塔山大道,以及松杏之间,大道之上,山野之间,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老人和小孩的尸体屡见不鲜,妇女被糟蹋,壮丁屠戮殆尽,处处惨状,印证着清军的暴行和罪恶。
看到黄太吉进来,满大帐的大臣将领们一起行礼。
“柳将军,让贵国运来的5万包大米,到了吗?”
此次松锦大战,朝鲜前后派了1500人,大多数都是炮兵,由朝鲜平安兵使柳琳统率。
“皇上,奴才刚刚接到禀报,三日前,朝鲜国的大米已经运达。5万包,一包不少,正在运往锦州的路上,三日内就能到达!”
柳琳还没有开口,护军统领图赖上前禀报,毕恭毕敬。
黄太吉轻轻点了点头。关外粮食缺少,这五万包大米,可解燃眉之急。
“关内的粮食呢?”
黄太吉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此次松锦大战,事关大清国运,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皇上,关内的粮食一月前从宣府出发,如今在哈喇慎蒙古,快要到小凌河,大约10天左右,就可以到达。”
豪格的奏报,让黄太吉欣慰地坐直了身子。
大军作战,打的就是粮草饷银供给。关内的这些大明晋商,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粮草无忧,也让黄太吉的心,稳了大半。
“松山以西,塔山大道,各处的军情如何?”
谈完了粮草供应,不可避免地,黄太吉提起了松山后路的战事上来。
“回皇上,塔山大道,从南到北,除了几个大的驿堡,明军的戍堡烽燧,都被我军摧毁。”
豪格上前禀报,小心翼翼。
“除了那几个?”
“皇上,除了杏山驿,塔山两座驿堡。不过,我军志在断了明军的粮道,还没来得及攻打这两处。”
豪格刚刚说完,多尔衮忽然接着说了起来。
“皇上,据哨探禀报,长岭山有明军五千人驻扎,看样子来者不善!”
“长岭山!”
黄太吉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看来洪承畴有些眼光。不过区区五千人又有何用? 到时挖壕避开山体,这五千人,也是瓮中捉鳖。”
黄太吉看了一眼多尔衮,目光转向了众位将臣。
“都随我来!”
黄太吉来到大桌旁,其他的将臣们赶紧跟上。
“从锦州西,沿女儿河往南,大军在松杏之间的王宝山,寨儿山,长岭山,向阳屯,灰窑山各处安营扎寨,穿越松杏之间的大道一直到海口,各军连掘三道大壕,壕深八尺,宽丈余,不得有误!”
黄太吉指着桌上的地图,画了一条弧线,从女儿河直到杏山驿的海边。
多尔衮看了一眼地图和黄太吉的画线,心惊肉跳。
这样一来,明军十余万大军处于松山的包围圈中,用不了今天,没有了粮草,进退两难,势必土崩瓦解。
“深八尺,宽丈余,马都跳不过去。东面是我大清军驻防,南面是大海,掘壕切断松、杏间的大道,明军就被我大清军团团围住,明军的援军和后方的一切联系和粮草供应就被切断!”
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脸色通红,兴奋不已。
“皇上英明!奴才佩服!”
“从南到北,挖上三道大壕,壕边埋上木桩,中间用绳子连起来,绳子上再挂上铃铛,再在绳子上拴上黄犬,给他围个水泄不通。明狗没有粮草,看他还狂个屁!洪承畴就是想逃,恐怕也没有机会!”
豫郡王多铎满脸笑容,不停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从塔山、长岭山,再延伸到锦州乳.峰山,松山的北面,明军重兵屯于松山,有头重尾轻之失,只要断其后路,明军粮草不济,必会突围。掘壕而守,据险而击,明军必败无疑!”
汉臣张存仁深鞠一躬,诚惶诚恐。
“皇上雄才大略,臣等心悦诚服。来日一统天下,也是大有可为!”
“皇上英明神武,必能带我大清更上一层楼,来日饮马长江,君临天下。臣等幸甚,我大清幸甚!”
汉臣石廷柱也是肃穆庄重,肃拜一礼。
“饮马长江,君临天下,朕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黄太吉摇了摇头,轻声咳嗽了起来,不知不觉鼻血淌出,地上斑斑点点。
一旁的护军统领图赖看黄太吉脸色煞白,鼻血淌出,赶紧递上帕子,一旁的侍卫赶紧扶黄太吉坐下,端了热水上来。
多尔衮兄弟对望一眼,目光各自分开。
一众满蒙大臣将领面面相觑,心思各异,都是垂首不语。
张存仁和石廷柱、孔有德等汉臣看到地上的血迹,也是暗暗心惊。
黄太吉捂住鼻子,仰面朝天,好一会,这才面向众将臣,坐直了身子。
“皇上还是多多保重龙体,不应太过操劳!”
“皇上多多保重啊!”
张存仁和石廷柱等汉臣上前参拜,话语诚恳,堪比孝子贤孙。
“皇上,保重身体!”
其他满蒙将臣,一起行礼,面色戚戚,情深义重。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黄太吉摆摆手,喝了一些热水,脸色缓和了些。
“皇上,究竟如何排兵布阵,还是要您吩咐!”
多铎上前,肃拜了一礼。
黄太吉看了一眼多铎,在图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来到桌边。
多尔衮嘴角微微上扬,和群臣一起,来到了桌边。
张存
仁,石廷柱等人看黄太吉没有再流鼻血,这才放下心来。
“杏山堡,蒙古固山额真库鲁克达尔汉阿赖、察哈尔毛海各率所部蒙古兵伏于此处,专候明溃兵,谭拜率正黄旗骑兵协助堵截。”
黄太吉军令下达,阿赖和毛海、谭拜上前,一起肃然领令。
蒙古两旗都是骑兵,再加上正黄旗骑兵,八千之数,明军大部从此突围,正好可以骑兵劫杀。
“从锦州至塔山大路,睿郡王多尔滚、镇国将军罗托、镇国公屯齐率四旗护军,同科尔沁土谢图亲王巴达礼的蒙古兵,各军一起,横截明兵归路。”
多尔衮和镶蓝旗的镇国将军罗托、镇国公屯齐,科尔沁亲王土谢图一起上前,慨然领令。
“皇上放心,我科尔沁蒙古藩兵,唯皇上马首是瞻,定当奋勇杀敌,以报我大清皇上!”
科尔沁土谢图亲王巴达礼慷慨激昂,立刻表起了忠心。
蒙古科尔沁部落地域广袤,是第一个和满清结盟的蒙古部落,和满清王公大臣多有通婚,就连黄太吉的几个妃子,也都是科尔沁部落的蒙古贵族。
科尔沁部唯满清马首是瞻,在满清征服蒙古各部落的战争中,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列蒙古二十四部之首,劳苦功高,与满州贵族的关系也最为紧密。
这一次,蒙古各部藩兵来援,科尔沁部落藩兵一万,最为积极,也最兵强马壮。
“土谢图亲王,有劳了。”
黄太吉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瞥了一眼一旁面色平静的多尔衮,微微一笑。
“睿郡王,长岭山有明军把守,你就勉为其难,带蒙汉各旗,灭了这些明军,彻底断了明军的后路。”
多尔衮心中暗骂,面色却是平静,慨然上前领令。
“臣领军令!”
黄太吉点点头,目光从多尔衮身上收了回来。
“塔山,正黄旗镇国将军巴布海、护军统领图赖,各以本部骑兵堵击逃入塔山城的明军。如明兵越塔山而去,也要追击至宁远直至连山。”
多尔衮暗暗心惊。黄太吉连自己的贴身护卫和正黄旗的骑兵精锐都派了出去,可见其破釜沉舟,也足见其信心十足。
“小凌河口至海滨,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率四面骑兵巡守,以绝明兵归路。”
黄太吉踌躇满志,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桑喝尔塞堡,博洛带军截击,不可……”
黄太吉话还没有说完,武英郡王阿济格和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兴冲冲进来,各自单膝跪地。
“皇上,我军在高桥西击溃一路明军,据溃军透露,向南20多里的笔架山,是明军的粮草储存地,只有2000明军把守!”
阿济格禀报完,图尔格也是赶紧接上。
“皇上,劫了笔架山的粮草,明军更无退路,必会一败涂地!”
“真是天助我大清!”
黄太吉看着一屋子兴奋的群臣,哈哈笑了起来。
“阿济格、图尔格、博洛,你三人带镶白旗、正蓝旗,给朕拿下笔架山,切断明军的最后一点幻想!”
黄太吉脸放红光,说完回到椅子上,又咳嗽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倒没有流鼻血。
阿济格三人兴冲冲离去,黄太吉咳嗽停止,看了看众将臣,摆了摆手。
“你们各司其职,去忙吧。”
众人散去,黄太吉疲倦地靠回椅子上。
粮道断绝,这一次,就看明军能坚持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