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征
出征!
仅仅不到几天,出征的传言便传遍了整个乡兵,军中一片哗然,而仅仅不到一天,军令下达,军营沸腾一片。
与此同时,守备大人会被任命为总兵一职的谣言也不胫而走,群情激奋,人心各异。
军中将领,恩宠皆是来自于守备大人,身家性命全系守备大人一身,守备大人一旦升为总兵,他们无疑也会青云直上,荣华富贵不说,封妻荫子都有可能。
同时,军令下达,出征死伤难免,军中将士,任何人都要遵守军令,不愿意出征者,尽可以脱下戎衣,退出乡兵。而民兵中愿意出征者,可以立即加入乡兵。
军令下达,军中哗然,普通军士,当天便退出了两三百人。
而当天踊跃参加乡兵的民兵,却是达到了千人以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海深怪物多,对于只能充当民兵的那些个汉子们来说,和乡兵们相比,也许他们的实战经验不足,但不可否认,他们的训练,并不比乡兵差。
民兵,意味着他们是民,没有俸禄,没有机会,而乡兵,有俸禄,有机会,这便是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根本。
谁都知道,乡兵中公正严明,训练刻苦者都可以得到晋升,若是出征建立战功,那岂不是机会更大?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而且,极有可能通过此次征战更上一层楼,或崭露头角,怎能不让他们趋之若鹜。
练兵场上,戊字营队列前,刘朝晖脸色铁青,手指着面前的一千乡兵,气急败坏,声嘶力竭。
“丢人现眼,丢人啊!逃兵278人,我戊子营占了126人,几乎一半,几乎一半啊!我的脸都在守备大人那里丢尽了!”
他手指着面前的几个把总、哨官,喘着粗气,大声怒喝道:“你们几个都说说,你们平日都带的什么兵,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怂货?”
他走到一名军官面前,大声喝道:
“杨当国,你一哨200人,出了逃兵52人,你说,你怎么带的兵,你好意思吗?”
杨当国脸色通红,争辩道:“把总,戊子营成军最晚,我这一哨,大多数都是刘家庄过来的民兵,训练时间不够,所以……”
刘朝晖怒火中烧,大声吼道:
“刘家庄过来的民兵,没有一个人当逃兵! 你在胡说什么?”
杨当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要媳妇孩子热炕头,就忘了自己是谁! 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守备大人给的,他能让你当哨官,也能把你赶出去。”
杨当国额头汗水密布,脸色通红,垂下头来,不发一言。
“你们都听好了,你们所有人的所作所为,守备大人都是看在眼里。不要说没给你们机会,此次出征,就是你们各人最后的机会了!”
一众军官人人脸色阴沉,都是不敢吭声。旁边的哨官张炳军劝道:“把总,你也不要发这么大的火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没有办法!”
“张炳军,你就会为他们说话!”
张炳军以前是王泰的家丁,他出面相劝,刘朝晖也不好驳斥。
“你们都听好了,出现逃兵一事,守备大人有令,来去自由,我也不再追究。不过,补充的新兵马上就到,你们谁要再出漏子,战场上丢人现眼,别怪我不给面子,别怪守备大人不给面子!”
刘朝晖
最后一句话,眼神狰狞,下面的将士们都是一惊。
王泰虽然允许那些乡兵退出军伍,但是他们一旦退出,再想回来,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
至于他们愿意去务农,能忍受得了那些辛苦,王泰也是无可奈何。人各有志,总比把他们绑着,在战场上当逃兵强。
另外一边的训练场上,乙营的董士元则是同样慷慨激昂,唾液星子喷的前排的将士脸上都是。
“想一想你们以前过的啥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任意被人欺负,活的不如一条狗。再看看你们现在,吃饱穿暖不说,谁敢欺负你们? ”
他一边大声怒喝,一边在队伍前面来回走动。
“这些,都是守备大人给的! 如今,守备大人要带咱们出去讨贼,你们中间,会有一些人回不来,你们怕吗?”
“不怕!”
队伍中有乡兵大声喊了起来,却是寥寥无几。
“守备大人带你们去,他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董士元的怒吼声传来,字字重如千钧,砸在乡兵们的心头。
王泰如此身家,他都不惧生死,他们这些苦命人还担心什么?
“有守备大人亲自领兵,你们怕不怕?”
董士元的大声怒喝,终于换来乡兵们的一声声怒吼。
“不怕! 不怕! 不怕!”
乡兵们的声音异口同声,一阵山呼海啸,远远传了出去,振奋人心。
“我告诉你们,守备大人对兄弟们怎么样,兄弟们心知肚明。此番出征,守备大人若是有事,你们自己什么结果,你们自己掂量。”
董士元的话,让乡兵中间起了一阵骚动。
“把总,守备大人亲自出征,不会有事吧?”
“世上的事,复杂也简单,只要大伙一条心,守备大人必然没事。你们也不想想,守备大人一条长枪,一张大弓,是你们保着他,还是他保着你们?”
人群中,许多将士相对一眼,都是笑了起来。王泰的功夫,可不是浪得虚名。别的不说,光是军中的刺枪术,便是王泰所创。
“此次出征,死的兄弟有抚恤,伤的守备大人供养,死伤的兄弟,家人都有照顾赡养,具体的数字现在还不知道,但以守备大人的仁义,他能亏得了你们?”
董士元的一席话,将士们都是点头称是,人人心头宽慰了大半。王泰连流民都是仁至义尽,就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一手调教的乡兵了。
“兄弟们,这次出征之后,守备大人会是堂堂的总兵一职,兄弟们到时候都有封赏,人人都有晋升。不管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是为了你们的家人,你们都要拼一把,拼出个前程!”
董士元大声喊了起来:“陕西子弟没有孬种,人人都是英雄好汉。你们说,是要像以前一样狗一样地活着,还是狗日的拼一把?”
“拼一把! 拼一把! 拼一把!”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惹人惊心侧目。
陕西民风彪悍,不然也不会成为流寇的发源地。这些乡兵更是训练有素,军纪森严之下,人人轻生赴死,来源却是饷银和抚恤的保障。
大明朝廷,普通士兵一年的饷银大概是18两,关宁铁骑更是达到24两银子加6石米,可惜大多数是有名无实。外有东虏,内有流寇,国家财政捉襟见肘,无力支付军饷,以至于军中多次因欠饷引发
兵变。加之军中渎职腐坏,贪墨克扣成风,士兵难以领到足额军饷,温饱都是问题,作战积极性自然无从谈起。
普通乡兵饷银虽然只是每月半两银子,可是他们的粮食补给,每月都有大约半石粮食的补给,加起来,一年足足12两银子,已经是相当不错。
再加上那些什长、队长、哨官,以及把总这些军官们丰厚的收入,谁会轻易砸了自己的饭碗。
王泰,可是从来没有克扣过他们。
训练场上的欢呼声传来,此起彼伏,显然各营的军官在做战前动员,营房中的王泰站在窗前观看,若有所思。
甲、乙二营最为精锐,王国平作战勇猛,且身先士卒,部下死士众多;而董士元思虑周全,谨慎善谋,作战极有章法。这二人所领的甲乙两营,坚不可摧,可以说是乡兵的骨干和核心。
赵应贵的丙营和他本人性格一样,四平八稳,丁营的董无为代替了张元平,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戊营的刘朝晖善于出奇,但正面对阵,好像要差一些。
五营早已经是人数各千人,五营五千之数,达到总兵规格,远远超过了乡兵建制规定的两千人。
虽然人数远远超过,但王泰依然有些遗憾,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也是同样的感受。
咸阳县二十万流民,却是乡兵五千,民兵三四千,这样的军民比例,已是畸形,却是明末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些能存活下来的流民中,精壮男子的比例太高,老弱病残,被消耗的所剩无几了。
“大人,五营乡兵,600人的炮兵,100游骑,200骑兵,再加上大人身边的亲兵300人,以及辅兵在内600人,出征的将士已经在六千人以上。”
文世辅脸色发红,神情极为凝重。
军中步骑比例太高,几乎清一色的步兵,再加上军中火铳兵和炮兵的比例太高,占了一半左右,机动能力不足,这也让他惴惴不安。
这可是对付来去如风的东虏铁骑,不是流寇的前阵炮灰,稍有差池,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文公子,你不用太担心,到了战场上,打一仗便知!”
王国平看文世辅脸色难看,在一旁劝道。
“公子,要不要把那四千民兵也带上,这样咱们就有上万大军。”
回过头来,王国平对着王泰,心里的底气不足,又暴露了出来。
王泰暗暗摇头。看来,“满万不可敌”的幌子,已经是深入人心,不用问,这肯定是那些晋商和那些懦弱怕死的大明官军散步的谣言了。
民兵中的精锐,已经抽调了近千人,剩下的三四千人,许多人入军仅仅两三个月,训练不足,让他们和清兵大军对垒,我一直让他们出去送死。
“大人,咱们这一仗,完全可以不去。这是去山东,不是在陕西,劳师远征,以步兵对骑兵,以众击寡,这那有胜算啊!”
董无为忽然说了出来,堂中的人都是一惊。
“董无为,抚台大人的军令,要大人领兵入卫山东。难道说,你要大人两面三刀,让抚台大人怪罪于他,置大人于何地? 张知县父子千里求援,大人见死不救,又以何面立足于世? 此战事关大人和众兄弟的前程,大人若是三心二意,哪里还有前程可言,众兄弟哪里有出头的一日?”
董无为话音刚落,文世辅已经大声拍案怒起,直接怒喝了出来。
第2章 出兵
文世辅的暴怒,让董无为脸上发红,一时哑口无言。王泰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看起来翩翩君子的文典吏,性格如此暴烈。
“大人,朝廷的官军都挡不住鞑子,我们这些乡兵就行? 五六千人,这是咸阳乡兵的根本,损失不起,还请大人三思啊!”
董无为性子直,再也不理睬文世辅的话,梗着脖子,径直向王泰说道。
董无为的话,说到了堂中许多将领的心上,对于没有和清军交过手的他们来说,心里还真有些忐忑不安。
这不是剿灭南山那些乌合之众,游刃有余。这可是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后金铁骑,事关几千乡兵的死活,不吐不快。
“各位兄弟,大人带领兄弟们北上,是抚台大人的军令。如果大人出尔反尔,不但大**福难料,我咸阳乡兵到时候换了诸将,诸位兄弟又何去何从?”
与弟弟董无为性格粗矿,董有为性格却要稳重细腻得多。他只是一句话,便让在场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他可以独断乾坤,但他不想在他这里成为一言堂。无论是董无为的反对,董有为的理智,还是文世辅的积极赞成,众人都是各抒己见,公心使然。
“说来说去,陕西乡兵要想成为一支强军,也不管来的是不是鞑子,都必须打这一仗。”
瘸腿的胡东,终于开了口。
“公子,陕西子弟彪悍勇猛,舍生忘死,但若是窝在陕西这地面上,终归难成大器。大人不要忘记了,潼关南原一战,大人斩杀的流寇当中,就有闯王李自成的夫人,其他寇首的家眷、流寇悍将更是不在少数。”
董无为脸色通红,打断了胡东的话语。
“胡东,你究竟要说什么?”
“二弟,董把总,你稍安勿躁,大人自有分寸!”
董有为不满地扫了一眼弟弟,适可而止,弟弟再是要反对下去,得罪了文世辅、胡东这些人不说,反而会适得其反,让王泰坐蜡,给王泰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座中聪明人多的是,董有为的话刚说完,文世辅立刻点了点头。
“胡兄弟说的是! 我咸阳乡兵与流寇已是誓不两立,即便咱们要想舒舒服服、热热闹闹地龟缩在这里,流寇会让咱们如愿吗?”
“流寇不是快完了吗,他们还能死灰复燃?”
董无为狐疑的话,其他人不再言语,王泰却是苦笑一声,接过了话头。
“流寇不但会死灰复燃,而且会势力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大人……”
王泰摆摆手,阻止了站起来的董无为的欲言又止。
“董无为,你先听大人说!”
董有为在一旁,赶紧把弟弟拉着坐下。
“兄弟们,朝廷边军自为攻守,精锐太少,敝帚自珍;地方官军腐朽不堪,难堪重任;东虏铁骑所向披靡,烧杀抢掠,朝廷要对付东虏大军,势必要加赋于百姓。”
王泰面色凝重,似乎预见到了几年后的悲惨场面。
“若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或许局势会大不相同。但若是天灾不断,干旱、蝗灾,再加上地方官府积重难返,豪强官绅纸醉金迷,居心叵测之徒煽风点火,百姓没有饭吃,就只能做贼了。”
董无为摇了摇头,苦笑道:“ 大人,既然你也知道官军腐烂不堪,可就咱们这区区六七千兄弟,怎么和鞑子的数万铁骑抗衡? ”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向一旁不吭声的王二问道:“王国平,你是什么想法?”
王泰知道自己的这位忠仆,胆大心细,思虑周全,而且无所畏惧,可谓智勇双全,只是他事事顺着自己,所有人都是小瞧了他。
王二脸色通红,一句“王国平”,似乎让他热血上涌,不自觉挺直了胸膛。
“大人,小人也是担心,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兄弟们恐怕会损失惨重! ”
王国平抬起头来,面色凝重,似乎已经深思熟虑。
“不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去打仗,难道窝在这陕西,混吃等死? 他鞑子厉害,难道我陕西子弟是纸糊的? 兄弟们训练了那么久,难道是用来做样子的? ”
他看着场中众人,继续冷声道:“公子是为了天下的汉人,不是只为了窝在陕西。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公子要出征,我王二义不容辞,甘为前锋! 至于你们自己,你们看着办!
王二的一番话,堂中众人都是冷汗直流,董无为、刘朝晖等人,都是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谁都知道,自己一身荣辱,尽是来自于王泰,若是王泰翻脸,明天的早餐可就没了。
“我等兄弟,唯大人马首是瞻!”
董有为示意了一下,董无为赶紧站了起来,二人一起抱拳,大声说道。
胡东、董士元、赵应贵等人也都是一起站起,一起抱拳行礼。
“唯大人马首是瞻!”
王泰心头满意,微微摆了摆手。
“各位兄弟,坐下说话。”
他看了看董有为,微微一笑。
“董有为,你们兄弟二人都没有子嗣,此次出征,只能一人出征,你就留守吧。”
董有为还要说话,王泰却是面色一板。
“董有为,这是军令。到时候文兄弟和各营把总都要随军出征,家里这么一大摊子,就全靠你了!”
董有为无奈,只有抱拳道:“谨遵大人军令。”
文世辅脸色通红,抱拳行礼道:“多谢大人!”
“各位兄弟,此次出征山东,凶险无比,各位兄弟不知能不能全都回来。”
王泰看着堂上大大小小的将领,面色凝重,语重心长。
“不过,两军相逢勇者胜,我陕西子弟个个英雄好汉,岂会怕他东虏蛮夷! 战争的目的,在于尽可能地杀伤对方。我也希望,你们能大杀四方,杀出我陕西子弟的血气!”
众人都是面色通红,一起抱拳大声,声嘶力竭。
“谨遵大人军令!”
王泰点点头,郑重道:“各营下去,速速准备辎重粮草,等抚台大人派军过来,克日出征!”
众将领轰然答应。军议时可以各抒己见,一旦军令下达,谁也不能违抗军令。
张虎轻轻吐了口气。他这才明白,王泰出征,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自己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反而实在可笑。
初冬的清晨,阳光明媚,训练场外,沿着栅栏边,聚集了无数的百姓,尤其是门口和官道两旁,人山人海。
如果仔细观看,便会发现,这些百姓手里和篮子里,都是放着馒头、鸡蛋等物。
围观的人群,人人伸长了脖子,一起向着训练场上看去。
众人正在焦急不已,营地里响起了震人心魄的擂鼓声,随即,刺耳的哨声也响了起来,营地里各种声音响起,无数军士奔出营房,营地中一片马嘶人喊。
百姓心中都是一震,出征的将士们,就要离开了。
“全体都有,较场集合!”
军官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乡兵们在营地中传授,却是寂静无声。
很快,乡兵们按营在教场上排列整齐,人人顶盔披甲,个个持戈以待,阵列齐整,阵容鼎盛,蔚为壮观。
校场的高台上旌旗招展,斗大的“王”字大旗居于正中,随风摆动,威武不凡。
六千乡兵在校场集结,无一人迟到。火炮幽幽,战车骡马牵引,整齐有序,将士们刀枪如林,盾牌如墙,方阵刀砍斧削,整肃威严。
朱应旺背着火铳,站在方阵之中,他热血沸腾,一颗心脏狂跳,浑身充满了力量。
较场上的乡兵将领都和朱应旺一样,身处大军之中,个个脸红脖子粗,人人热血沸腾,难以自已。
潮水般的呼啸声传来,一匹骏马缓缓而来,马上的骑士身披铁甲,外罩红色披风,手持长枪,马上挂着大弓,背后箭簇满满,威武雄壮,所到之处乡兵们沸腾一片,将士们人人声嘶力竭,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 大人!必大人!”
朱应旺再也忍不住,举起拳头,跟着身旁的乡兵们一起怒吼了起来。
“大人!大人! 大人!”
欢呼声中,王泰频频向两旁的乡兵们招手,所过之处,一片山呼海啸,场面震撼至极。
王泰在乡兵人群前停下,长枪轻轻一挥,满场士兵立刻变的肃静无声。
王二打马上来,朗声道:“大人,咸阳乡兵,出征将士六千人,全部到齐!”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王二打马到一旁站定。
王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乡兵们,心头一颤。这些质朴的年轻的面孔,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几人回来?
“兄弟们,出征了,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
较场上,乡兵们雷鸣般的怒吼声响起,人人面色发红,声音直冲云霄。
“兄弟们,你们怕鞑子吗?”
“不怕!不怕!不怕!”
又是一片山呼海啸,声嘶力竭。
王泰举起手里的长枪,大声喊了出来。
“兄弟们,出发!”
六千人的大军,寂静无声,出了大营,一路向东。
看到官道上两侧,无数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百姓食箪浆壶,引劲而望,人人眼中的热切,王泰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怜了吾国与吾民。
“大人,你可要安安全全的回来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你可要安安全全的回来啊!”
无数流民跟着喊了起来,他们拼命地把手上篮子里的东西塞给经过的将士们,许多人都是眼泪鼻涕一片。
“孩子他爹,你一定要凯旋归来啊!”
“龙儿,你要保重啊!”
“董无为,你一定要护得守备大人平安归来呀!”
王泰再也不忍观望这送别的场面,抬起头来,打马向前而去。
渭水河堤上,新任的咸阳知县郑子羽在左右簇拥下,看着万人空巷的送别场面,恍然若失。
“王泰这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架势?”
良久,一旁的朱富才吐出一句话来。
“时来天地皆同力,王泰羽翼已成,以后要想对付他,恐怕不太容易啊!”
郑子羽也是眼神呆滞,双目无光。
“大人,王泰没有圣旨带兵出征,要不要参他一本,让朝廷收拾他?”
一个公人愤愤说道,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放你……的狗屁!”
郑子羽先是心惊,随后破口骂了出来。
“没有确凿证据,把王泰逼反了,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本官!你狗日的到底有没有脑子?”
公人面红耳赤,赶紧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这样看来,也只有盼着这狗贼兵败身死,不劳咱们动手了!”
白三刀冷笑着说道,让所有人又是一惊。
想要除掉王泰,除非他自己犯错,否则,以他今天的势力,就凭他们这些人,谁又能动得了他?
第3章 机会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河北、巨鹿、蒿水河边、宣大军营地。
日近黄昏,帐外雪花飞舞,寒风凛冽,宣大总督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内,火盆熊熊燃烧,卢象升坐在椅子上,麻衣白网,对着桌上的舆图,仔细观看。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微微叹息了一声。
鞑子入塞,烧杀抢掠,官军积弱不堪,诸地糜烂,国事难为。
自崇祯六年起,他因剿灭流寇有功,升任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后升任兵部侍郎,再迁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因战功卓著,先后担任兵部尚书、宣大总督。
自天启二年进士,到今日入卫京师,一晃已经十八年。岁月荏苒,时光如梭,他也从当年风华正茂的毛头小子,到了今日的华发早生。
十八年来,他曾创立大明官军的精锐天雄军,也是他任宣、大总督、入卫京师的主力。
天雄军以火器、弓弩和战车结合,铁甲护身,配长枪和火铳,远近结合,适合野战,又以父子兄弟亲朋建军,凝聚力强,战力惊人。他正是凭借此军,在中原一路披荆斩棘,大败流寇,名噪一时。
一次追击流寇的过程中,他的额头被对方弓箭所伤,血流满面,他依然不管不顾,提刀杀敌,流寇闻风丧胆,他也因此落了个“卢阎王”的绰号。
放眼大明境内,也只有他的天雄军,孙传庭的秦军,以及辽东铁骑可以称得上大明官军的精锐了。
他也曾在剿杀流寇之时,洞察“饥民为寇”的缘由,提出“因粮”之策,即根据贫富差距纳税,农民在交够5两银子的赋税后,不再承担增加的摊派,而由富户和豪强官绅承担。此举不但可保证朝廷的赋税,也可使百姓吃饱穿暖,杜绝了百姓从匪的可能。
“因粮”之策在他担任宣、大总督时得以大力推行,一举解决宣大地方的粮饷问题,也使他得到皇帝的嘉奖,简在帝心。
可惜几个月前,也就是崇祯十一年秋,清军入塞,攻城略地,大肆杀戮,京师震动,正在丁忧的他被朝廷夺情入卫京师,督各镇援兵,他披麻戴孝,脚穿草鞋,召对于武英殿,后在京师郊外誓师,随即会同高起潜带兵南下,尾随清军大军,伺机而动。
赐尚方宝剑,赏三万两国库银,犒劳部队,赐给一百匹御用马匹和一千匹太仆寺养马,五百条银铁鞭,皇帝对他卢象升无条件支持,可谓是皇恩浩荡,恩宠有加。
因清军两路南下,一沿山下,一沿运河,他上书朝廷分兵,宣府、大同、山西三部归自己指挥,山海关、宁远等的关宁军归宦官高起潜指挥。
因新的宣、大总督陈新甲军情传来,山西有清军入侵,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先率四千部众回防山西,后又派大同总兵王朴率部八千回大同驻守,以防清军入晋。
而他如今的部下,也只剩下了宣化和山西总兵杨国柱、虎大威,以及他麾下的标军,共一万五千部众左右。
让他一直惴惴不安的是,他率大军尾追清军南下,却一直未能弄清清军主力行踪、人马多少,反而被拖的有精疲力竭之感。
好不容易查到清军一部主力在万人左右,追至巨鹿蒿水河,对方正好渡过漳河,一场中等规模的骑兵对决,双方各投入骑兵五千左右,清军被击退,双方各自损失了五百骑左右,算是不分胜负。
清军大概20个牛录,一色骑兵,都是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奴众。看来,这是一路清军的主力了。
卢象升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卫士。
“杨主事
回来了吗?”
在得到卫士否定的回答后,卢象升不由得暗暗摇头,觉得颇为惋惜。
若是没有高起潜的关宁军参战,凭他宣大军一部,想要全歼这部清军,恐怕不太可能。
不过,即便是没有高起潜部关宁军,他宣大部,也能对付眼前的清军。
“督师,巨鹿生员姚东照送来米粮700斛,正在帐外等候。”
卫士进来禀报,卢象升大喜,站了起来。
“快快请姚义士进来!”
大军一路南下,沿路为清军残破,军中粮草不济,这姚东照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可以补充军中所需。
“学生姚东照,见过督师!”
两个头戴方巾的儒生进来,一起上前见礼,三旬微瘦的姚东照首先开口。
“姚义士,你真是雪中送炭! 本官代军中的上万将士,多谢你了!”
卢象升满面笑容,有这些仁人志士,抗击东虏大军,也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督师率大军抗击东虏,学生义不容辞。”
姚东照肃拜了一下,言词恳切。
“督师,近日巨鹿、隆平、南宫等县频遭鞑子祸害,鞑子大军达数万之众。学生代我河北父老,恳求督师不要和鞑子硬拼,退军巨鹿城中,或是广平府、顺德府一带,借民众之力,抗击东虏大军。”
卢象升吃了一惊,他看着姚东照,脱口而出。
“姚义士,你怎知有东虏大军在侧?”
“督师,近日县中各地逃难的百姓不绝,学生也是从百姓口中得知东虏大军情形。百姓虽然众口不一,但东虏大军似乎人多势众。督师身负天子重托,天下重任,还请慎之。”
卢象升脸上一红,军中斥候没有侦查到的敌情,却是来自一个地方的生员。
准确地说,是来自于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
他微微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姚义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我会慎重考虑。”
卢象升不置可否,姚东照和旁边的高胖儒生对望了一眼,高胖儒生肃拜了一下开口。
“卢督师,在下李应荐,东昌府恩县人,曾官授御史,后因言获罪,被削职为民,现寄居济南城。”
卢象升还了一礼,点了点头。
“李御史,你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吧?”
一个济南府的前御史,他来找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李应荐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来,肃拜道:
“督师,在下月前贩粮来巨鹿,本应早早回归山东,受济南府张名世张公所托,在此等候卢督师多时。所有相干事宜,督师看了书信便知。”
“原来是张名世张公!”
卢象升恍然大悟。张名世和他算是同年,只不过张名世中举的年岁较晚,仕途坎坷。而他,自然是青云直上,两者的交集就少得多了。
不过,二人有过交情,对彼此的印象也不错。却不知道,这位旧识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卫士呈上书信,卢象升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张名世的信,卢象升面露惊愕之色,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他跟着打开了另外一封书信。
“黄口小儿,不知所云!”
看完了另外一封信,卢象升面色通红,重重把书信拍到了桌子上。
“李御史,你可知这王泰是何方神圣?”
“回督师,在下只是受张公所托,送书信于督师。至于这王泰,在下只
知他是张公的世侄,张公对此人错爱有加,他具体是什么来头,在下一无所知。”
李应荐看着满脸怒色的卢象升,心头也是忐忑不安。他应张名世之托,送书信于卢象升,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卢象升按下心头的不快,对李应荐和姚东照温声道:“二位义士,鞑子环伺在侧,二位还是先回巨鹿。至于移兵之事,容我和众将商议后再说。”
姚东照还要再劝,卢象升脸色郑重,婉拒了他的建议。
“姚义士,军国大事,须得仔细斟酌,否则一旦走错,万千将士生死是小,君王所托,朝廷厚望,干系重大。姚义士还是先请回吧。”
姚东照和李应荐告辞出去,宣化总兵杨国柱和山西总兵虎大威走了进来。
“督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说来听听。”
杨国柱和卢象升相处时间久了,他看卢象升眉头紧锁,又看到桌子上的两封书信。卢象升脸色如此难看,一定和这两封书信有关。
“你们看看,这是西安府守备王泰给我的书信,说是鞑子会在巨鹿城外纠集大军,对我军合围。”
“王泰,西安府守备?”
杨国柱一惊,拿起书信看了起来。
“据张名世张公所述,王泰是他咸阳任上时的乡兵练总,而后孙传庭推他为西安府守备,团练总兵。此人年方弱冠,在咸阳县垦荒赈民,活民无数,乃是陕西巡抚孙传庭孙抚台的爱将。”
卢象升缓缓道来,似乎怒气已经平息了下来。
“督师若不移师巨鹿城中,鞑子两路大军齐至,星夜合围,围城打援,高起潜必不敢救,督师犹豫不决,必将丧师毁身,误国误民……”
杨国柱和虎大威对望了一眼,都是震惊不已。
蒿水河距离巨鹿城不过9里地,全军开拔,一个时辰就可赶到。凭借巨鹿城墙对抗东虏大军,怎么也比在蒿水河边和清军野战强上许多。
况且,鞑子大军南下,并没有携带重炮,攻城拔寨,并非其特长。巨鹿城,确实是上上之选。
只是,京师遭鞑子荼毒,各州县沦陷,大军毫无救济,如果再退入巨鹿城中,难免落个消极避战的恶名。
这恶名,可不是谁都能背得起。
“这王泰,怎么知道鞑子人马多少,行军途径? 他又怎么知道我军会在巨鹿驻军,让人在此等候? 他又怎会得知高起潜会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杨国柱指着王泰的信,惊讶地说道。
“是呀,杨军门说的是!难道说,这王泰真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虎大威也是惊愕失色。这些军国大事,一个远离作战区的小小地方武官,他又怎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巧言令色的神棍而已!”
卢象升冷冷说了出来,心里的怒气却已经荡然无存。
“本督承陛下错爱,督兵马歼灭东虏大军,若是只凭黄口小儿的危言耸听,就轻言移师,任凭鞑子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如何对得起君王所托,又怎么向天下的百姓交代?”
杨国柱和虎大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君王让卢象升督师歼敌,对他寄予厚望,若是宣大军撤入巨鹿城中,消极避战,又如何面对君王和朝臣的悠悠之口?
要知道,朝廷大军一直尾随东虏大军南下,而不是主动围剿,其中最大的战果,也不过是大同总兵王朴在泾阳(满城)的斩首20级而已。
何况,那王泰所说,毕竟是猜测谁又知是真是假?
第4章 风雨飘摇
鼓点密集,号角声苍凉,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帐中正在布战的卢象升和将领们都是一惊,军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慌。
“督师,鞑子的大军到了!”
卢象升心中一惊,快步走出了大帐,众将纷纷跟上。卢象升来到各处,打开千里镜,向大营外望去,恍然若失。
随从的杨国柱、虎大威等将领,人人面色难看,有人面如土色,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发出了叹息声。
远处的地平线上,无边无际的铁甲猛士缓缓向前,步骑皆有,连绵数里,他们从三面而来,半圆形靠近明军的大营,颜色不一,人数不知多少,一片旗帜的海洋。
军容肃穆,万千铁骑,战车无数,一股肃杀之气在天地弥漫,这应该才是清军的主力了。
至少也是五六万人以上。
卢象升的一颗心,很快沉了下去。
一夜之间,对方聚集起如此多的兵马,显然是早有预谋。围城打援,东虏这一手战术,玩的如此炉火纯青,大军今日,必将是一场浩劫。
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把大军带入了绝境。
即便部分骑兵能突围出去,这七八千步卒,只怕无人能生还。
“命令全军,准备迎战! 战车做栅栏,火炮阻击,火铳随后,长枪手、刀盾手做好准备!”
卢象升面色凝重,传下军令,传令兵打马在众军之中驰骋,大声传达军令。
“给我披甲!”
卢象升大声喊道,旁边的卫士给他披甲,普通的山纹甲,和普通军官一样,毫无稀奇之处,里面还是孝服。卢象升上了马,打马在营地中缓行,所到之处,将士们都是毕恭毕敬,一个个挺起了胸膛。
卢象升打马缓行,看着一个个年轻真挚的面孔,心头沉重至极。这一场恶战下来,也不知眼前的将士,又能剩下几人?
鼓声密集,号角声不绝,清军缓缓前来,骑兵如墙,步卒如潮,地面剧烈颤动,清军铺天盖地,各色旗帜飘扬,把明军阵地围了个铁桶一般。
到了阵前三四里处,清军才纷纷停下,集结整齐。跟着,苍凉的号角声不断,无数的清军开始奔出大阵,直奔明军大阵。
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杨国柱在千里镜中看的清楚,白旗黑边的清军似乎是汉军,他们的战车上,伊然是一门门的火炮。
鞑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的火炮?
明军对清军,没有了火器上的优势,这一场恶战下来,绝对是凶多吉少。
“督师,主攻的是鞑子的两白旗、两红旗、蒙古两红旗、蒙古两白旗。外围的是鞑子的白甲兵和蒙古各部。”
虎大威看着如潮而来的清军大阵,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了鞑子也是下了血本,担任主攻的竟然不是平日里充当前军的汉军旗和蒙古各部,而是战力最强的满蒙四旗。看来,鞑子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身披铁甲的清军纷纷下马,在战车的遮护下,向前攻来。看来清军也明白,明军火器依托营栅,清军骑兵难以冲击对付,所以骑兵纷纷下马,要步战围歼明军。
正是辰时,雪花早已经停止飞舞,一轮惨白的太阳冲破了阴霾,有气无力。
“蓬!蓬!蓬!”
进了一里地,清军大阵上火炮轰鸣,对准了明军战车围绕的大阵,首先发动了进攻。
明军阵地上的火炮也跟着响起,双方之间的大战,终于以炮击开始。
羽箭驰飞,火铳声阵阵,大战开启,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一个时辰过去,双方终于短兵相接,更加惨烈的肉搏战开始。
战至午时,日光黯淡,终于隐入了厚厚的云层。战场上,两军拼命搏杀,
阵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双方将士的尸体,血肉模糊,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尸体和鲜血,充斥了整个蒿水河边。
“督师,鞑子车轮战,咱们还是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不能有事啊!”
看着对面无边无际杀来的清军,虎大威面色铁青,他苦劝起卢象升来。
“督师,鞑子势大,高起潜肯定不会来援,咱们还是撤军吧!”
杨国柱见清军只用了大约一半人马进攻,外围的清军依然无边无际,驻马旁观,心里凉了半截。
即便是高起潜挥兵来救,还不是被清军张网以待,包了饺子。
卢象升站在阵中,看着冲杀中不断倒下的宣大军将士们,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督师,撤军吧!”
“督师,撤军吧!”
杨国柱和虎大威一起苦苦相劝。这营中可是有六七千骑兵,下马野战,他们还不如步兵。
“罢了,罢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卢象升叹息了一声,神态萧索,一丝苦笑浮上了他的嘴角。
“杨国柱、虎大威,你们带领骑兵突围,如能回朝,代我告诉圣上,卢象升有负重托,愧对皇恩啊!”
杨国柱大惊失色,赶紧劝道:“督师,有骑兵护你,定然可以冲出重围。督师还是保留有用之身,卷土重来啊!”
虎大威也是苦劝道:“督师,还是撤军,再图后事不迟!”
“你二人不必劝我。”
卢象升摇摇头,惨笑了起来。
“我把大军带入了死地,若是我临阵脱逃,天下人如何看我? 我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子? 百年后青史如何书写? 我又如何自处?”
他猛然板起脸来,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杨国柱柱、虎大威,本官军令,你们立刻带领骑兵突围,若敢违抗军令……”
卢象升摆摆手,卫士赶紧递上了尚方宝剑。
“若敢违抗军令,我就用这把尚方宝剑,斩了尔等的项上人头!”
虎大威和杨国柱无奈,二人跪地,磕了几个响头,站了起来。
“督师,保重!”
卢象升挥挥手,虎大威和杨国柱离去,一会功夫,营中马嘶人喊,大队骑兵向着大营外的清军大阵冲去。
卢象升看着部下的骑兵们冲入清军大阵,双方舍命厮杀,明军骑士们纷纷掉下马来,血染疆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些个勇士,也不知能冲出去多少人?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缓缓开了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督师,如今午时已过,应该是快到申时了。”
掌牧杨陆凯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道。
卢象升点了点头。厮杀声距离中军越来越近,火炮声稀稀拉拉,看起来,军中就要弹尽箭绝,最后的厮杀就要来了。
“督师,火炮已经没有炮弹了!”
“督师,兄弟们的羽箭已经没有了!”
“督师,火铳弹药全部打完了!”
大营外围已经全部失陷,残存的将士纷纷向中军靠拢。军士一一上前禀报,个个都是面色惶恐,语气急促。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道不知军法苛严吗?”
卢象升脸色阴沉,军士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赶紧静悄悄下去。
“督师,中军李副总兵也率部逃离了!”
杨陆凯上来,悄悄在卢象升耳边说道。
“李重镇,他也……”
卢象升微微一怔,眼神痛苦。
“杨掌牧,你我今日就要同赴黄泉了,你害怕吗?”
卢象升缓缓说道,语气温和。将士逃离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日能和督师一起杀虏,一同赴死,下官荣幸之至!”
杨陆凯落下泪来,话语里却是慷慨激昂。
“督师,下官死了不要紧,只是你,可怜了抗虏大业!”
卢象升微微摇了摇头,话语里藏不住的凄凉。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只可惜匈奴未灭,愧对天子。若是本官今日离去,又有何面目去见这些英勇杀敌的兄弟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君王!”
卢象升环视周围的将士,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咱们今日一同赴死,你们愿意吗?”
“下官愿与督师一同战死!”
杨陆凯首先大声呐喊了起来。
将士们面面相觑,片刻,这才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愿与督师战死!”
卢象升上了战马,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大声喊了起来。
“杀奴!”
将士们血脉贲张,也是一起举起了手头的兵刃,大声怒吼了起来。
“杀奴!”
卢象升一马当先,数百骑士一起打马紧紧跟上,直奔清军大阵。
一阵冲杀,卢象升坐在马上,脸色苍白,浑身鲜血,摇摇欲坠。
一番番冲杀,身旁的将士们越来越少,虽然斩杀了一些清军,但明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鼓声密集,一队队的清军如狼似虎,嗷嗷叫着扑了上来,扑向疲惫不堪的数目不多的明军。
卢象升打起精神,看着眼前的厮杀,惨烈的景象让他心痛如割,看着将士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些惨烈厮杀的勇士,却被他带入了死地。明知清军环伺,他为什么不率军进入巨鹿城中,却把这些将士带入死地?
为了歼灭清军,能遇上自然要奋力杀奴,那有退缩的道理?
想要报效君王,却是兵败身死,君王又如何看待自己,自己岂不是让他心寒?
“督师有令,和鞑子子决一死战,全军准备!”
传令兵的声音在荒野上响了起来,愤怒中带有悲壮。
“弟兄们,今日是咱们最后一战,杀虏!”
卢象升打起精神,挥舞大刀,
“杀虏!”
众军都是面红耳赤,他们大声呐喊,步骑一起,个个跟在卢象升的身后,要做最后的搏杀。
卢象升一马当先,刀借马势,劈翻了一名清兵,战马向前,随即又撞翻了一人。
羽箭呼啸,射在卢象升身上,让他前进的势头为之一顿。
一名清军军官纵马上前,狠狠一刀,正中卢象升面门,血肉模糊,鲜血迸溅,卢象升从马上摔了下来。
“督师!”
杨陆凯被呼啸而来的羽箭射翻,他看着远处倒地不起的卢象升,眼中流下泪来。
蒿水河边的厮杀声终于结束,没有奇迹,没有意外,一切都归于平静。
“睿亲王,我军歼灭明军骑兵大部,步兵无一漏网,歼敌一万四千余人,获马二千七百七十六匹、驼十峰,刀枪剑戟无数。”
军士上前禀报,年轻的清军主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
“快速打扫战场,全军直奔鸡泽高起潜部,务必使关宁军全军覆灭!”
日近黄昏,雨雪霏霏,蒿水河边尸骸累累,破碎的战车,泥地上的残旗,满地的狼藉,污血渗湿了地上的泥土,殷红一片。
凄风细雨中,枯草随风摇弋,仿佛预示着曾经如日中天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烟雨黄昏。
第5章 行军
崇祯十一年冬十二月初,山东、东昌府、聊城以南、会通河。
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飞舞,进入十二月初,大大小小的河流已经冰封,天地间一片萧杀之气。
冰冻的河面上,无数身穿鸳鸯胖袄的乡兵正在向前,骡马牵着炮车和辎重粮草,乡兵们背着火铳长枪,滚滚向东而去。
王泰牵着马向前,小心翼翼,冰封的河面十分光滑,不时的有乡兵滑倒在地。
大军一路从咸阳赶到山东,中间只是在开封府休整了一天,便一路向东。大军行军,尽量避开清军扫荡的范围,以免过早相遇。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骸骨到处都是,大冬天的,形如乞丐的流民们,许多人还是单衣。他们蓬头垢面,孤魂野鬼般地在荒原上游荡,迎接他们的不知又是什么。
许多乡兵心酸落泪。曾几何时,他们也像这些可怜麻木的人们一样,完全看不到活着的曙光。
王泰心里压抑的难受,大踏步向前,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跟头,身后的张虎赶紧扶住。
“张虎,前面是那里?”
“王公子,前面是东昌府,过了东昌府向东,就是济南府地界了。”
王泰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
“董士元,前去通知东昌府地方官员,今夜我们要在城内驻扎。”
董士元不由得一愣,还在迟疑,王泰已经怒吼了起来。
“告诉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破城而入!”
董士元带人离开,孙枝秀上来,摇头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他这次奉孙传庭军令东进,统兵不过两千,步骑基本各半。孙传庭派他,也是因为他行伍出身,沙场征战多年,可以在行军布阵上帮帮王泰。
对于孙枝秀来说,他和王泰关系莫逆,又已经把王泰看成孙传庭的乘龙快婿,自然会尽心尽力。
“这些个贪官污吏,治下的百姓是这个样子,可见他们如何麻木和渎职了。要是不让兄弟们进城驻扎,看我不找他们的晦气!”
王泰踢掉靴子上的泥块,看了一眼闷头前行的乡兵,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军歌唱起来!”
他看了看赵应贵,朗声道:“赵应贵,你来起个头!”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一摆起!”
赵应贵起了头,嘹亮的歌声响起,整个长长的队伍都热闹了起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凯歌》是明代著名抗倭将领戚继光所作的军歌,流传广泛,是以咸阳乡兵也是以此作为军歌。
看到乡兵们精神好了许多,王泰才对旁边的孙枝秀道:“大哥,一路上可多亏你了。”
从咸阳出来到山东,将近两天2000里地,一路上安营扎寨的细枝末节,战马的养护,兵器的保养,孙枝秀可是提供了不少帮助,乡兵们也是受益匪浅。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甚。”
孙枝秀摆摆手。他军旅经验丰富,看得出来,乡兵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让他暗暗心惊。
这些家伙,不仅训练有素,火器犀利,而且军纪森严,轻生赴死,再加上王泰压阵,不管是谁碰上,都是一块难啃的骨
头。
相比之下,自己的秦兵,可就懒散的多了。
“兄弟,都要到济南府了,你为何要在东昌府休整?”
一路走来,孙枝秀也是暗暗心惊。根据向南逃难的河北难民所说,东虏大军果然南下上千里,已经到了山东地界。
难道说,王泰这小子,真是未卜先知?
“哥哥,不瞒你说,现在也不知道,济南府外,东虏大军是否已经到达。我已经派了王国平等人出去打探,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孙枝秀点了点头道:“兄弟考虑的是,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一旁的文世辅上来,把王泰拉到一边。
“大人,如你所说,卢象升卢督师危在旦夕,你为何不带领兄弟们挥师北上,到巨鹿救他? 若是救了卢督师,咱们可以一起挥军山东,谅那些鞑子也不敢对济南城怎样!”
东昌府距离巨鹿只有两百多里,历史上宣大总督卢象升也是在巨鹿战死。
王泰把卢象升危急的事情告诉过文世辅等贴身将领,想不到文世辅此刻改了主张,想要去救了卢象升,然后向东再去救援济南城。
“救卢督师,也得有那个实力。”
王泰苦笑了一声。以他所部8000人马,6000都是步兵,要行军200多里地去救卢象升,恐怕还没有到,就已经被虐成渣了。
况且,孙枝秀那部秦军,他还真不一定能够调动。
“文兄,鞑子十万大军,以骑兵为主,咱们这些兄弟,又以步卒居多,前去救卢督师,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王泰言词诚恳,语气真挚。
“咱们此次来山东,是要趁鞑子没有合围济南城以前,进入城中,据城而守,保护城中数十万的济南百姓。咱们没有那个实力去救卢督师,你要知道,围师打援,那可是达子的拿手好戏!”
文世辅却是冷冷一笑,眼神里的戏谑,让王泰一愣。
“王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发兵北上去救卢督师。救了卢督师,鞑子有宣大军掣肘,断然不敢南下,济南城之危也就迎刃而解。”
他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旁边的众人都是一惊。
王泰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文世辅,他的好友,心腹幕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文世辅看王泰默不作声,拱手肃拜了一下,声音清亮。
“大人,求求你,速带本部人马前去巨鹿救援卢督师! 在下感激不尽!”
张虎大吃一惊,结巴道:“王公子,那济南城怎么办?我家公子和老主人还在里面,他们都是等着你去相救。”
孙枝秀也狐疑道:“兄弟,卢督师就是真有危难,就凭咱们这些人,也不是鞑子的对手,你可要慎重。”
这文世辅是王泰的智囊、左膀右臂,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置王泰于何地?
只是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啊。
“张虎,孙副将,道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更不用说解救我大明的栋梁之柱! 你们二人,不要因为一己私利和贪生怕死,左右大人的判断!”
文世辅面对着反对的张虎和孙枝秀,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200里路,星夜兼程,两三天就到,到时候救了卢督师,我大明的忠良还在,精锐尚存,看他鞑子还敢不敢肆无忌惮,攻略山东?”
文世辅义正言辞,孙枝秀和张虎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贪生怕死?”
片刻,孙枝秀才摇头冷笑了出来
“我从陕西赶到山东,千里之遥,殚精竭虑,不惧艰险,是怕死吗?王泰,你说句话,如果要去巨鹿,我率秦军马上回陕西,我可不像我的弟兄们白白送命!”
8000人,步卒居多,竟然要去和数万东虏铁骑野战,也不知道,这文世辅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名动天下的卢象升,真的值他们这8000陕西子弟的性命去救?
文世辅,读书人,为免把他们这些当兵的性命看的太不值钱了吧!
文世辅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张虎,冷冷道:“张虎,救了卢督师,咱们马上去济南城。你想想,有朝廷的精锐在后,东虏敢攻击济南城吗?”
张虎无奈,只有点头道:“全凭王公子吩咐就是。”
文世辅转过头来,恳求道:“处之,救了卢督师,国之幸事,我秦兵亦可扬名天下。孰轻孰重,你要慎重,速做打算啊!”
王泰看着文世辅,心头失望至极。
他和孙枝秀8000人马,如果都是骑兵,不管能不能救下卢象升,或许有机会撤离。
现在这样前去,全军覆灭的概率太大。他总不能把部下这些陕西子弟的性命,寄托在侥幸上吧。
文世辅当面毫不留情,他在众军面前,还有何威严。
“孙副将,不要忘了抚台大人的嘱托!”
王泰冷冷看了一眼孙枝秀,嘴里毫不留情。
“孙副将,战场上留下同袍,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吗?如果是这样,你我兄弟今日一刀两断,从此各走各的,永不相见!”
王泰眼神冰冷,孙枝秀一愣,随即黑脸上笑容满面。
“兄弟,哥哥我是说笑的。咱们一起来,自然要并肩作战,一起回去。”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眼光看向了文世辅,面色平静。
“文兄,如何行军,怎样决定,我自有分寸。”
文世辅脸色通红,眼神中却是坚定。
“大人,如果你非要去济南府,请你拨兵3000,让在下去巨鹿县,不知可否?”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脸色阴沉,提高了声音。
“文兄,我已经说过,要怎样决定,我自有分寸!”
救名满天下的士大夫,还是济南城中的数十万百姓,这个选择,王泰早已经有了主意。
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救卢象升,他也不会把成功寄托在侥幸之上。他也更不允许任何人,去挑战他在乡兵之中的权威。
王泰转过身去,目光扫向了张虎。
“张虎,东昌府去济南府的道路,你都清楚吗?”
张虎连连点头道:“大人,小人自小生长在这里,一草一木,再也熟悉不过。”
王泰点了点头道:“我要最安全的道路,尽量能避开东虏大军,可以吗?”
张虎点头哈腰,急声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文世辅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走向了一边。
“公子,有大事!”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战马很快到了跟前,王国平滚鞍下马,很快到了众人面前。
“不要着急,慢慢说!”
王泰看了看王国平后面几个面色苍白的大明官军,心里一咯噔,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公子,碰到几个溃兵,说是关宁军的,不知道真假,抓来给你看看!”
王国平的话,让王泰大吃一惊。关宁军是宦官高起潜统率,他们怎么会溃散?
难道说,卢象升已经战死了?
第6章 成见
溃兵上前,甲胄全无,手里连兵器都没有,人人灰头土脸,为首一人更是粗布粗衣,一身百姓打扮。
“你们是关宁军,是高公公的部下?”
王泰目光阴冷,面色难看至极。
“快说,卢督师是不是阵亡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孙枝秀和王国平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文世辅也走了过来,人人都把眼光看向了几个溃兵。
“你所说不错,卢督师日前已经在巨鹿战死,所部杨国柱、虎大威溃散。关宁军与鞑子血战数日,今日也已经被东虏击溃。正好,你带人前去冠县,赶紧把高公公救出来!”
溃兵脸色冻的铁青,说话却官威十足。尤其是看王泰甲胄一般,和一般小兵无异,更是摆起了架子。
“你们是那部的官军,是河北还是山东? 本将是关宁军麾下的游击将军孙福,你快带兵前去,把高公公救出来,我保你个前程!”
孙福以为只是一群地方官军,张嘴就来,
王泰脸色难看,不吭一声,若有所思。
“兄弟,还让你真说中了,卢督师果然在巨鹿,不过他已经战死,咱们何去何从?”
孙枝秀心烦意乱。卢象升死了,这玩笑可开大了。看来王泰说的没错,东虏真要祸害山东了。
文世辅面色难看,转过了身去。
“兄弟,鞑子击溃了宣大军和关宁军,咱们再向东去,有可能与东虏的大军碰上。咱们要不要进东昌府,静观其变?”
孙枝秀这时候,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王公子,你可得救救张公子一门啊!”
张虎“噗通”一声跪下。卢象升战死,清军肯定指日南下,事关济南府安危,张府上下安危,他赶紧在一旁苦苦哀求。
对于他来说,卢象升和高起潜兵败更好,这样一来,王泰就只能一门心思去济南府了。
“张虎,赶紧起来! ”
王泰上前一步,把张虎扶了起来。
“大哥,现在东虏大军还不知道济南城守军薄弱,趁着他们大军未到,咱们要抢先过去。到了济南府修整一番,接下来,恐怕就是一番恶战了。”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据城而守,众人还是有足够的底气。
“王公子,东昌府距离济南城只有200里,小人知道近路,咱们连夜赶路,只要避开东虏大军,定会提早到达济南城!”
张虎大声说道,声音急促。
“大哥,咱们要连夜出发,不然真就要和鞑子野战了!”
王泰的话,让孙枝秀也是无奈,只能点头。
“兄弟,事到如今,就听你的吧。”
他奉孙传庭的军令,一切都听从王泰的军令,进济南城,凭着厚城深池,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你们还在叽咕什么?赶紧跟我们去救高公公,回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溃兵中有人不耐烦,大声催促了起来。
“是啊,只要你救了高公公,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你可就立了大功了!”
孙福也是大声喊道。眼前的队伍军容齐整,将士彪悍,若是能救了高起潜这个皇帝眼中的红人,自己不仅罪责可逃,还有可能飞黄腾达。
“将军说的是!”
王泰连连点头称是,满脸笑容。
“敢问将军,高公公现在冠县何处? 小人这就率军马上前去!”
“高公公就在冠县县中,不过鞑子怕是要攻城,你们还是要快些!”
冠县距离东昌府不过几十里路,骑兵出击,转瞬即到。王泰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和张虎低声谈了几句,对一旁的孙枝秀开了口。
“孙副将,我带本部200骑兵去
救高监军,你带兄弟们继续赶路,咱们在东昌府以东三十里汇合。”
孙枝秀无奈,只好答应。
“你还是带上所有骑兵,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孙福却是不满意,在一旁叽叽喳喳,王泰眼珠一转,面色一板,忽然开了口。
“孙福,你说的血战数日,我看是不战而逃吧。”
不管是不是溃逃,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怎样得来,不言而明。再者,身上连兵器都没有,逃的如此恬不知耻,所谓的关宁铁骑,实在是让人齿寒。
历史上卢象升巨鹿战死,几十里外驻扎在鸡泽的高起潜,至始至终,并没有派兵前往增援,而是在撤离的过程中,碰上了清军,被对方击溃。
高起潜没有救援,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对把围点打援战术玩的炉火纯青的清军来说,高起潜即便挥兵去救,以关宁军的暮气沉沉,野战对阵兵锋正盛的清军,获胜的希望恐怕老天爷才知道。
况且,巨鹿之战,清军只出动了一半兵力围攻卢象升部,另外一半兵力干什么,可想而知。
实情是不是真如史书上一样,天才知道。
“你怎么这么和本将军说话? 你是那部官军,叫你的上官出来说话!”
王泰向王国平使了个眼色,目光转向了几名溃兵,脸色变的铁青,冷笑一声。
“你这东虏的细作,全都砍了!”
王泰话音刚落,王国平上前一步,挺枪直刺,迅如毒蛇,“噗呲”一声,戳翻了孙福。
王国平一动手,其他几个乡兵一起上前,把几名仓皇不已的溃兵一起刺翻在地,血流满地。
“一人添几下,不能留活口!”
王泰厉声呵斥,王国平和乡兵们上前,向孙福几人要害处又戳了几枪,检查了一下,看到死的不能再死,这才站起来。
孙枝秀震惊之余,疑惑不解,不知道王泰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兄弟,你这是为何,这明明就是关宁军的溃兵。救了高起潜,咱们就是大功一件,然后去济南城,也来得及。”
高起潜在冠县,不过四五十里路,正如这孙福所说,救了高起潜,就是大功一件,不知道王泰怎么想的。
“是来得及,但若是只带200骑兵去,难免这孙福几人从中作梗!”
王泰目光冰冷,脸色阴沉。
救了高起潜,就要确保得到足够的好处,孙福这些要邀功的蛇虫鼠蚁、绊脚石,自然要除去。
高起潜是崇祯帝的眼前红人,他可不想惹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前局势下,他反而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大人,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救这个阉人了?”
一旁的文世辅走了进来,眼神里面,掩饰不住的讥讽。
“文兄,正是! ”
王泰抬起头来,他看着眼前的好友,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怒气。自己的好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权威?
“王大人,你不愿去救名满天下的卢督师,反而要去救一个臭名昭著、见死不救的阉人,这就是你的道吗?”
文世辅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
王国平挥挥手,董士元赶紧吩咐下去,赶走开周围的乡兵。
“文公子,不要太过分了! ”
王国平低声说道,要把文世辅拉开。
“文兄,卢象升的命是命,我八千秦兵的命难道不是命? 济南城几十万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
王泰语气平缓,尽量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卢象升远在两百里之外,周围东虏大军环伺,我八千秦兵,抵得过数万东虏铁骑? 高起潜在四五十里外,远离清军大军,所以我要救他。”
他盯着文世辅,冷声道:“至于我为何要救高起潜,这原因我就不说了。高起潜是不是胆小如鼠,带兵一塌糊涂,我不知道。可你不要忘了,让他督军的,可是皇帝陛下。”
“你既然已经有孙抚台青眼相加,又何必再攀附一个高起潜?”
文世辅的话,让王泰苦笑一声,他总不能告诉文世辅,他未卜先知,孙传庭会遭黜贬。
即便济南城没有被攻破,德王安然无恙,皇帝的注意力肯定会转到清军掳掠的其它事情上来。万一孙传庭和皇帝针锋相对,难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况且,孙传庭公正廉明,负气要强,自己在他手下,怕是看不到升迁的希望。
“文兄,孙抚台在朝中得罪人太多,一味跟着他,恐怕掣肘太多。高起潜是皇帝身边的……”
“巧言令色,道不同不相为谋!”
文世辅倔劲上来,打断了王泰的话语,甩开了王国平,转身就要离开。
“王大人要做什么随便,在下恕不奉陪,就此别过!”
文世辅要离开,王泰却是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细语。
“文兄,官职越高,责任越大。文兄想想那些流民,若是你我身居高位,是不是可以救更多的百姓,多一个百姓安居乐业,我大明是不是就能多一分元气?”
文世辅抬起头来,看着王泰,目光灼灼,却恍然若失。
“卢象升和济南府几十万百姓孰轻孰重,咱们有没有能力救卢象升,救高起潜为了什么,你再仔细想想,不要仓促做决定。要离开,也等咱们进了济南城,救下济南城,击退了鞑子再说。”
文世辅看着王泰,半晌,才冷声开口。
“救了高起潜,他能让你去济南府吗?”
一旁的孙枝秀是直性子,对高起潜也是没有好感,立即插话进来。
“兄弟,文兄弟说得对,卢象升战死,关宁军已经溃散,你救了高起潜,就得受他节制,你可是要想好了!”
“文兄,孙副将,我自有分寸,你们就放心吧。”
王泰拍了拍文世辅的肩膀,苦笑了一声。
“文兄,我也想救卢督师,我更是想全歼所有的鞑子。可是,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西安府守备、团练总兵,匹夫一个,我有那样大的能力吗?”
王泰上了马,对文世辅和王国平等人叮嘱道:
“王国平,游骑做好打探,尤其是会通河和大清河沿岸,看看有没有鞑子过河。文兄,孙副将,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无论如何,都得稳住文世辅,不然主将闹翻,军心浮动,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传令下去,全军向东,直奔济南府!”
王泰离去,孙枝秀再也不犹豫,瞬间下了军令。
文世辅瞪大了眼睛。自己并没有答应留下来,王泰却自顾自离去。
“文兄弟,王泰为国为民,你是错怪他了!”
孙枝秀眼神里,莫名地有些感慨。
“你也不想想,他一个陕西地方的守备,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不管河北山东的这些战事。他带着兄弟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还不是忠肝义胆吗?”
文世辅怔了片刻,却是傲然抬起头来。
“孙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王泰是一路人,你们才是生死兄弟。在下只是个读书人,没有你们那些花花肠子! 等进了济南城,鞑子退兵,在下自会离开!”
孙枝秀目瞪口呆,看来,这位文典吏的心中,对王泰不止是不满。
王泰是一军主帅,文世辅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将士们如果发现王泰被文世辅这样一个属下任意顶撞,任意撂挑子,谁还会听王泰的,王泰还怎么带兵?
第7章 敌情
大清河南岸,长清县西北五里许,岸边的从林里,几十个年轻汉子爬在或深或浅的低处,正聚精会神向大清河面上张望。
树林北坡的凹地,几十匹骏马拴在树上,都是上了笼头,几个汉子正在给马匹喂着豆料。
领头的汉子二十出头,身材修长,脸型消瘦,颧骨微微突出,正是西北汉子典型的倔强和刚硬,青色棉衣外套着棉甲,棉甲外厚实的黑色披风,既能防寒,也能防止对方刀枪弓箭的砍刺射击,头上灰色的毡帽破旧,毡帽下一双眼睛不大,却是炯炯有神。
年轻汉子身旁的众人,一个个都是精壮剽悍,众人或背上箭囊满满,或腰间短刀数把,众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一个个沉稳冷峻,眉宇间都是风尘之色。
领头的黑色披风汉子叫杨震,以前同样是王泰府上的家丁,和王国平不同,杨震沉默寡言,练的一手飞刀,由于他思虑周全,豪爽义气,很是得下面一众家丁的拥戴,王泰成立乡兵,游骑便是由杨震统领。
咸阳乡兵中三百骑士,两百骑兵,一百游骑哨探,名义上和甲营都由王国平统领。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作为军中侦查敌情的游骑,都是由杨震负责。
当然,能成为乡兵中的哨探,除了人机灵外,也得是军中算得上的好汉,身手差,那是万万不能。
寒冬腊月,大清河早已经冰冻,冰面上向南岸逃难的百姓不绝,很多人拖家携口,大包小包,更有许多独轮车、轿子夹杂其中,冰面上不断有人滑倒,哭喊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
“看样子,鞑子已经在山东劫掠了。大冬天的,可怜了这些百姓。”
杨震身旁的张仁杰观察良久,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发出一声长叹。
“陕西和山东,同病相怜啊!”
张仁杰的兄长张仁义,看似漫不经心,话里却是意味深长。陕西流寇猖獗,山东则是有鞑子劫掠袭扰。
兄弟二人西安后卫破落军户出身,都是身手矫健的桀骜不驯之徒,只不过哥哥老实些,弟弟张扬而已。兄弟二人都经历过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楚,如今看到这些百姓天寒地冻逃难,似乎比自己原来的处境更惨。
行色匆匆的百姓们,忽然加快了脚步,开始有人仓皇逃窜,继而所有人向前奔跑,整个冰面上的百姓,纷纷急着向前。
上千百姓一起向前,许多人滑倒,许多人被挤倒,许多人被撞倒,许多家人被分开,冰面上哭喊声不断,乱成一团,一片狼藉。
一众哨探都是睁大了眼睛,向着河对岸看去。
百姓惊慌失措,冰面上人潮汹涌,冰面发出巨大的“咔嚓”声,一些冰面开始破裂,有些百姓滑入、掉入冰窟,呼救呐喊,冰面上更是混乱。
“鞑子!”
张仁杰轻声的惊叫,让杨震的瞳孔急剧收缩,他举起千里镜,看向了大清河对岸。
众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使劲地向对岸看去,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清河北岸的原野中,羽箭呼啸,箭矢飞舞,无数的大明百姓惊慌失措,连滚带爬,一个个被射翻在地,百姓们跌跌撞撞,惊慌失措,纷纷向冰面上挤来。
大清河北岸,无数清军骑士纵马而来,他们铁甲贯身,面目狰狞,许多人持枪执刀,在逃窜的百姓中拼命砍杀,一些骑士张弓搭箭,对准了逃窜的百姓,将他们一一射杀在原野上。
旷野上清军游骑羽箭驰飞,横冲直撞,他们打马驰骋,志得意满,嗷嗷怪叫,直入无人之境。百姓惨叫着纷纷倒地,即便有跪下求饶者,也被一一砍翻、刺翻、射杀当场,就如砍瓜切菜、宰鸡杀鸭一般,场面血腥之极。
观看的杨震等人,纷纷低下了头去,不忍观看这人间惨状。杨震心中难受,微微一声
叹息。
在这些清军游骑的身后,无数的清军沿着大清河北岸,滚滚向东南而去,他们步骑都有,旌旗招展,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最少也是数万之众。
清军游骑沿着岸边向前,羽箭呼啸不断,冰面上的百姓一一被射翻,尸体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河面,尸体死状各异,就如阎罗地狱一般。
“狗日的鞑子!”
许久,张仁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吐出一口气来。
“得马上向公子禀报!”
杨震也是心头狂跳,面色凝重。
清军如此大的阵仗,最少也是数万之众,奔的也正是济南城的方向。
冠县县衙大堂,炭盆熊熊燃烧,和大堂外的天寒地冻相比,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炭火照的主座上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脸色通红,身着红色锦袍的他却是面无表情,两眼呆滞,看着眼前的炭火发呆。
高起潜,崇祯皇帝宠爱的宦官,多尔衮、岳托等越过长城,大举入塞,朝廷以卢象升为督师,高起潜为监军,负责督军迎敌。后因清军大军两路而下,卢象升分兵,卢象升统宣大、山西军,高起潜统关宁军。
卢象升部被击溃,高起潜心知肚明,自己一部绝不是清军的对手,他统率关宁军南撤,却与清军不期而遇,最终关宁军被击溃,他也南逃,进入了冠县之中。
“也不知道这一次,怎么面对君王啊?”
良久,高起潜才吐出一句话来。
“卢象升啊卢象升,你宣大军不是天下无敌吗,你不是一贯主战吗,你身负皇恩,你怎么就把大军带入了死地啊?”
这个时候,高起潜恨起卢象升来。若不是卢象升兵败,他何至于孤军奋战,仓皇南逃,大军被清军轻易击溃。
“公公,接下来咱们咋办?”
一旁的卫士小心翼翼问道。
“还能这样,继续南撤,先找个地方避避,等鞑子撤军了再说。”
高起潜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
朝廷精锐几近灰飞烟灭,鞑子大军再无掣肘,这黄河以北,还不是任其掳掠,自己如何向朝廷交代?
大堂的门被推开,伴随卫士窜进来的冷风,让高起潜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赶紧关上门! 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高起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无精打采地问道。
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不是这个县被破城,就是那个州可能沦落,这些天,已经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公公,外面来了一个军汉,说是来救公公的。公公你看,要不要让他进来?”
卫士上前禀报,高起潜立刻睁大了眼睛。
“废什么话,赶紧把人请进来!”
竟然是援军,怎么不能让他喜出望外。
“小人西安府守备王泰,见过高公公!”
进了大堂,看到椅子上坐的中年宦官,王泰立刻变的恭恭敬敬,脸上都是笑容。
“高公公,小人救援来迟,还请公公恕罪!”
“不用那么麻烦!”
高起潜摆了摆手,待王泰站直了身子,这才疑惑道:“你是……”
王泰赶紧道:“公公,小人王泰,西安府守备,奉抚台大人孙传庭之命追击流寇,一路直到了山西境内,听逃难的百姓讲鞑子入侵,这才率部看个究竟,不想遇上了公公,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陕西巡抚孙传庭,西安府守备?”
高起潜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一个小小的守备,又有多少人马,又能起多大作用?
“王守备,你此次前来,带兵
几何啊?”
旁边的卫士见高起潜神态黯然,赶紧上前问道。
“回公公,回将军,小人带兵八千,其中骑兵一千,如今都在东昌府以东。”
“八千!”
卫士一时愕然,高起潜的眼睛也是亮了起来。
“是八千!”
王泰笑道:“高公公放心,这8000人都是孙大人手下的精兵强将,虽然没有多少骑兵,却足以保公公无忧。”
高起潜和卫士对望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王守备,你带兵护着本官南撤,待鞑子退去后,本官自有重赏!”
王泰心里微微一沉,却是面部改色,依然是笑意盈盈。
“高公公,你久在陛下身侧,于陛下,于朝中大事,应该比小人清楚。鞑子入侵,我两大主力相继被击溃,陛下会怎么看公公,朝中大臣怎么看公公,天下人怎么看公公,公公想过没有?”
高起潜看了片刻王泰,细声道:“王守备,你有何高见?”
“公公,在下都是为公公着想。”
王泰看了看周围,轻声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起潜挥了挥手,左右都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王泰、卫士和高起潜三人。
王泰上前,在高起潜耳边低声说了起来,高起潜面露惊讶之色,王泰说完,高起潜沉吟不语。
“公公,王守备所言甚是! 济南城近在咫尺,一两日即到。再者,济南府城高墙厚,王守备的秦兵,加上城中守兵足有万人,鞑子想攻城,恐怕不太容易!”
卫士说完,王泰点头哈腰,也赶紧说道:
“公公放心,以小人之见,朝廷很快就会召秦军入卫,无论如何,小人一定保公公和将军安全!”
高起潜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浮上脸来。
“王守备,你只要保护好本官,本官不会忘了你的。”
“小人多谢公公栽培!”
王泰心中石头落下。
如果他所记不错,清军是在击溃了卢象升和关宁军两大野战军团以后,没有了后顾之忧,才挺进山东,发现了济南这座黄河北岸最富饶的城市,一块大大的肥肉。
他只要让济南城不至于陷落,历史上的那个大劫难就不会存在。至于救高起潜,则是完全为了晋身之阶。再大的战功,若是没有人举荐,只能是徒劳无功,于事无任何作用。
王泰率众簇拥着高起潜出了城门,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东昌府南,王国平早已经在此等候。
“大人,兄弟们向南细查,碰到了一些百姓,他们说鞑子已经从德州以南渡河了!”
王国平上前禀报,王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其词四字。
一切都和历史上一样,清军绕开了山东巡抚颜继祖驻守的德州重镇,直扑山东内地了。
“王守备,这却该如何,要不咱们渡过黄河,撤往河南?”
高起潜脸上,已经有了惊慌之色。
“公公勿忧,鞑子过河,还要掳掠一番,并不知道济南城的虚实。 咱们加快脚步,最迟明日就可到达济南城。要是撤兵去河南,流寇和土匪众多,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高起潜无奈点头答应,众人打马向前,追赶前军。
“王二,到底是什么情形?”
看看左右无人,王泰才低声向一旁的王国平问道。
“公子,据百姓们的说法,两三日前,鞑子已经有数万大军渡过了会通河! 而且,兄弟们刚刚探到,已经有数万鞑子,正在向济南府行军!”
王泰心中一惊,看来,秦兵要进济南城,恐怕不太容易。
第8章 百姓
看到王泰带着高起潜一堆残兵败将而来,众人都是惊诧,文世辅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远远走开。
王泰微微皱了皱眉头,压下了心头的不快。
这些所谓的清流、读书人,如此负气用事,对国事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守备,秦军骁勇善战,没想到军纪也是如此森严,好兵啊!”
高起潜看着眼前肃穆整齐、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将士抬头挺胸,人人剽悍,个个“黑又硬”,行军途中寂然无声,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的忧色不知不觉消失殆尽。
“公公过誉了!”
王泰心里一紧,赶紧谦虚谨慎。自己这点底子,可不要被这大太监给跑歪了。
“王守备,这些军士看着也彪悍,是不是操练不好啊?怎么他们有这么多战马?”
高起潜指着一旁的秦军,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孙枝秀黑脸一红。一路行军而来,他部下的秦军和乡兵一路东进,耳濡目染,其实已经改进了许多,却还是被高起潜一眼看了出来。
看来这死太监,还是个内行。
“公公,这些兄弟吗,都是些武艺高强之辈,有些是军中的夜不收和哨探,是以并不怎么操练队列战阵。”
王泰看了一眼孙枝秀,搪塞了过去。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高起潜放下心来,继续打马向前。
众人厢车众多,只能沿着官道东进,众人昼伏夜行,格外小心,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军到了长清县南,沿途已经有清军游骑的身影。越往东,村落越多,人口稠密,显然还没有遭清军荼毒。
距离济南城越来越近,路上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多,王泰不由得暗自心惊,让人上前询问难民,才知日前已经有数万清军从北而下,直奔向了济南城。
王泰心里七上八下,他不能确认,清军是不是提前到了济南城,如果是那样,历史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完全无法预料了。
心中忐忑不安,王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个时候,他可不能乱。
况且,还有一个高起潜在旁边。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脚步,尽快到达济南城!”
众人一路向前,游骑远远地撒了出去,速度也加快了起来。乡兵们一路前去,所见断壁残垣渐渐增多,路边尸体不时可见,死状各异,男女老幼皆有,显然不仅仅是流民,当地百姓不少,还有一些大明朝廷的官军。
乡兵人人脸色凝重,心情也是沉甸甸的,战争距离他们,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
“处之,你说,咱们乡兵,真能打得过鞑子吗?”
或许是卢象升宣大军的覆灭,以及高起潜关宁军部的溃败,让原本就见识过清军悍勇的文世辅,内心的担忧更甚。
“打不打得过,打了才知道!”
王泰微微一笑,带有几分戏谑,问非所问,答非所答。
“我万万汉人,据城而守,东虏人数不过百万,所到之处却当者辄破,所向披靡,难道真是清军太强,我军太弱?”
孙枝秀不由得一愣,弄不明白王泰话里面的意思。
“大人说的没错!”
董无为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显然明白了王泰话里面的意思。
“不是鞑子太强,而是我大明官军,丧失了血勇之气。也不是官军太弱,而是他们把自己弄的太弱而已。”
孙枝秀恍然若失,皇帝勤勉尽责,阁臣也算本分,边军没有少烧银子,却为何屡战屡败,难求一胜?
王泰齿冷心寒。国家大事面前,人心皆私,人人敝帚自珍,一盘散沙。吴三桂、洪承畴这样长袖善舞的人身居要职,范永斗、宁完我此般的无家无国之人大行其道,大明何其不幸
“兄弟,你确信鞑子会来济南城吗?”
孙枝秀微微摇了摇头,话头转向了眼前的战事。
“文兄,稍安勿躁,济南城黄河两岸第一富饶之地,这么一块大肥肉,鞑子岂能放过!”
王泰正要说话,大军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事发生。
几匹骏马沿着官道前来,到了跟前停下,马上的骑士抱拳行礼,大汗淋漓,正是军中的游骑哨官杨震。
“大人,前方发现敌情,遇到几个百姓,王把总请你前去!”
王泰精神一振,点头道:“头前带路!”
袅袅青烟,残垣断壁,一地狼藉,尸体横七竖八,看样子被祸害过。火光摇弋下,一大群衣衫褴褛、痛哭流涕的百姓正在向王国平等人哭诉,不知说些什么。
而另外一边,几个蓬头散发、衣衫破烂的女子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王泰等人。
“公子,前方十里就是历山,距离济南城只有五里。不过,附近向北的几个村子都被鞑子劫掠过了,鞑子现在就在长清县中!”
王泰心里一沉,他的目光从惊恐的女子们身上扫过,面不改色,轻轻点了点头。
“问清楚了吗,大概有多少鞑子?”
“公子,百姓说,长清县中的鞑子大概在三百人左右,还有山东当地的响马六七百人,总数在千人左右!”
“响马?”
王国平的话让王泰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果然是国事不宁,有这些毫无廉耻的汉奸带路,甘为鹰犬, 大明百姓所受的劫难,无疑更甚。
王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立刻下了军令。
“让熟悉长清县地形的百姓带路,游骑先行,今夜要灭了这群畜生!”
“兄弟,鞑子和响马,可是有千骑左右,搞不好会打草惊蛇。咱们要不要避开长清县,连夜去济南城?”
看见游骑离去,孙枝秀有些忐忑。东虏铁骑所向无敌,一旦冲击起来,那可不是玩的!
“十里路,一个时辰就能到达!”
王泰摇了摇头,沉声道:“长清县刚好卡在官道上,咱们有战车,现在又是夜里,走不了小路。况且,一旦被这些鞑子逃脱,走漏了风声,想进济南城,可就难了!”
见王泰态度坚决,孙枝秀也是无奈,只有点了点头道:“兄弟,全听你的!”
军令传达,众军都是提起了精神,前军游骑向长清县而去,那一群百姓在前面带路,大军滚滚向前。
黑暗中的长清县城四门紧闭,周长不过六七里,城高不过三四米,城墙破烂不堪,城墙上吊着的尸体、挂着的人头阴森恐怖,犹如地狱一般。
借着城墙上昏暗的火光,原以为城墙上会有大量的军士把守,谁知只有寥寥无几。
看来,这些人已经在城中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鞑子凶残暴虐,狂妄至极,杀我百姓如猪狗,视我大明为无物,连城墙上警戒的士卒也没几个,真是可恨!”
董士元心头恨极,脱口而出。
王泰心中也是难受至极,他微微沉吟片刻,对一旁的董无为等人沉声发吩咐下去。
“甲乙丙三营攻城,控制北城门,孙副将、文世辅和丁营、戊营分守其它三门,力争一举全歼城中敌军!”
各营主将都是跃跃欲试,王泰脸色凝重,转过头去,已经是笑容满面。
“高公公,你怎么过来了?”
“王泰,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让高公公知道?”
高起潜满脸铁青,身后的卫士气冲冲问道。
“高公公,王将军,城里只有三百鞑子,咱们是偷袭,这些小事情,就不想惊扰高公公了。”
王泰凑近高起潜,低声道:“公公,灭了这些鞑子,也是战功一件。况且,要是这些鞑子发现了咱们,漏了风声,鞑子大军前来,咱们就威胁了。”
高起潜抬起头来看着王泰,目光中有了一丝慌乱。
“能拿下吗?”
“高公公放心,万无一失!”
“王泰,不要闷头乱打,记得砍下首级,那玩意才值银子!”
高起潜抛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王泰,要是事情弄砸了,你自己掂量!”
卫士狠狠撂下一句,在王泰的满脸赔笑中,尾随高起潜而去。
“兄弟们,都听到了,下去各司其职吧!”
王泰脸色恢复了平静,吩咐了下去
“一个小小的狗屁卫士,怎么如此托大?”
董士元看着和高起潜一同离去的卫士,目光凶狠。
“那是辽东的总兵王廷臣,也是一员悍将,不是什么卫士。”
孙枝秀见多识广,脱口而出。王泰微微一惊,看来,人果然不可貌相。
大明天下,四海之内,到处都是高官勋贵,能力挽狂澜者,又有几人?
王泰正要离开,却被匆匆闯进来的王国平叫住。
“公子,百姓有事禀报!”
“没有什么公子,叫我大人!”
王泰脸色一沉,把王国平吓了一跳。
“是,公子,不,大人,百姓有……有事禀告!”
一个披头散发、面色凄然的年轻女子被带了上来。她看着王泰,哆哆嗦嗦问道。
“大人,你们真……的会杀完城中的那些……鞑子吗?”
王泰微微一愣,摇头道:“妹子,等灭了这些畜生,你有什么事,再说不迟。”
女子点了点头,神情凄惨。
“大人,小女子就是长清县人。城东城隍庙一片的城墙正在修葺,还没有修好,鞑子就进了城。大人要是进城,从那里最容易,小女子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王泰心中一宽,这可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妹子,不要着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女子把城中情形一一道来,说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大人,你一定要杀光城中的鞑子,砍下他们的狗头,把他们千刀万剐,尸体都喂狗,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让他们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女子说着说着,伏地哭了起来。
“我一家老小,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全没了……”
王泰心头黯然,微微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王国平赶紧扶着女子站了起来,王国平连声劝道:
“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杀尽这群禽兽的!”
女子止住了哭声,转过头来看着王国平,凄然一笑,眼神让王国平毛骨悚然。
“兄弟,你要是杀了鞑子,我就让你睡! 你看看,我这里不小!”
猝不及防之下,女子扯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胸口的一大片雪白和山丘。
王国平目瞪口呆,王泰赶紧上前,把女子的衣裳拉紧,用力裹好。
“妹子,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给你报仇!”
“将军,一定要杀完那些鞑子呀!”
“各位将军,要为乡亲们报仇啊!”
原来周围默默不语的女子们,纷纷上来跪下,个个声泪俱下,磕头碰脑。
围观的将领们都是垂头不语,默然无声。
百姓显然是知道他们要攻城,要动真格,所以才在这个时候相告城中情形。
也由此可见,百姓对朝廷的官军,已经失去信心和信任了。
第9章 夜战
百姓们跪了一地,王泰看着形如乞丐的众人,心情沉重。
这些人除非随军同行,否则,迎接他们的,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可是,他又不能带上这些百姓,毕竟,根据得到的情报,清军很有可能已经到了济南城下,他是前去作战,不是单单进城。
“乡亲们,都起来吧。”
王泰沉声道:“我秦兵到此,秋毫无犯,是为了解救父老乡亲,不是祸害百姓。乡亲们放心,我秦兵,一定会杀尽城中豺狼,为乡亲们报仇雪恨!”
一众百姓都是跪下,随即被周围的王国平等人扶了起来。
“乡亲们,鞑子人多势众,我秦兵只有八千人,敌众我寡,我军不是鞑子的对手。乡亲们赶紧一路南去,顺路告诉沿途的百姓,赶紧南去,不要停留!”
王泰叮嘱完,摆了摆手,几个乡兵赶紧把哭哭啼啼的女子扶了下去。
“游骑向外侦查,各营依计行事!”
王泰面色凝重,立即下了军令。
“大人,让我们戊子营上吧,城门交给其他几营!”
一听说自己的营只是蹲守南门,刘朝晖立即急了起来。
“不是你们戊子营,难道是我们丙营?”
赵应贵也是面色一红,寸步不让。
董士元看了看王泰,低声道:“大人,到了城中,近身战,那可是掷弹兵和火铳兵的用处,非我乙营莫属!”
王泰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几个将领,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将士们有这份战意,军心可用,便是可堪一战了。
“公子,我甲子营为各营翘楚,难道要我甲子营驻守城外,沦为看客吗?”
王国平上前,低声说道。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就连王国平这从来不会违背他意思的甲子营主将,也是求战心切,可见军心确实可用。
300清军,700山东响马,这就算是恶战前,一场小小的开胃菜,也给乡兵们一个实战的机会。
“乙营、丙营和戊营进城,甲营和丁营分别驻守东、南两座城门,秦军驻守北门。天色不早,各营速速准备!”
王泰吩咐下去,各营立刻动了起来。
王国平赶紧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王把总,你站住。”
王国平正要离去,王泰却叫住了他。
“城中只有300鞑子,还是偷袭战。济南城外,鞑子或许数万,到时两军野战,万夫之中竟雄,有你甲子营露脸的机会。”
王国平刚才的愁眉苦脸,立刻笑的像午后绽放的菊花,喜滋滋领兵离开。
孙枝秀见乡兵们几千人分散,竟然寂静无声,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份训练有素,他手下的秦军便远远不及。
更不用说,令行禁止,军纪森严,无论任何人,在纪律面前,绝无僭越之举。
那些乡兵如此尚战,他手下的秦军,又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长清县县衙,衙门大堂中光亮无比,炭火熊熊,里面肆意的狞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不断,在黑夜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
县衙大堂内,瓦尔喀珠玛喇,这位满洲巴图鲁,牛录章京,光着一条左膀,正在让部下给其伤臂换药。
而他的右手,则是用刀挑着一块养肉,一边慢慢嚼着,一边享受着身旁掳掠来的汉家女子的服侍。
自九月入秋以来,这位
满洲新贵,从贝勒岳托入塞,身先士卒,攻陷故城,杀明知县王九鼎。明总兵侯世禄师赶来增援,珠玛喇率牛录巴牙喇徒步突人明军大阵,一番血战,侯世禄败去;珠玛喇也受伤不轻。
巨鹿贾庄之战,珠玛喇带伤作战,击溃明督师卢象升部,后又击溃明太监高起潜关宁军部,身上大小数十道伤口,可谓是劳苦功高,勇冠三军。
此时的珠玛喇,志得意满,顾盼自雄,饮着杯中美酒,吃着香嫩的羊肉,时刻还有羊羔似的汉人女子侍奉,人生,可不就是如此惬意吗?
包裹的医官退去,珠玛喇油腻的大手伸入身旁女子的怀中,肆意揉搓,他哈哈大笑,女子脸上痛苦难忍的表情,反而让他有一种施暴者的快意。
下面饮酒调笑的清军将领,一个个喝的脸红脖子粗,酒足饭饱,他们开始露出固有的本色,一些扛着身旁的女子向外而去,一些就地开始施暴,场面混乱不堪。
一个清军将领,直接把身边的女子剥的一丝不挂,直接按在桌子上,当众表演起不堪入目的节目来。旁边几个清军将领给他呐喊助威,女子泪眼婆娑,躺在桌上,任凭对方驰骋,犹如木偶一般。
女子们抽泣不止,换来对方更加粗暴的蹂躏,家破人亡的她们,任由群盗们在她们身上驰骋,抽打着她们,心底的屈辱和心痛无人能知。
衙门大堂热火朝天,大院之中同样是火堆熊熊,清军骑士围着一个个火堆而坐,每十几个人聚成一团,欢声笑语,喝酒吃肉,却是适可而止。
围坐的清军骑士,大多数顶盔披甲,许多耳带金环,凶神恶煞,一些清军头上未戴头盔,露出脑后的金钱鼠尾辫。清军个个身强体壮,身上戾气腾腾,眼中凶光毕露,让人不寒而栗。
大院一角落,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靠着墙,尸体层层叠叠,堆起一人多高。
不用问,这里已经经历过一场杀戮了。
不知不觉,县衙周围多了许多黑影,他们蹑手蹑脚,把县衙团团围了起来。
“说实话,鞑子都在这里了?”
本就是墙头草,毫无道义,刀又架在脖子上,寒气森森,哪里不敢说实话。
“将军,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300个鞑子,全都住在这里,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审问完抓的响马俘虏,朱应旺上来,轻轻在董士元耳边说道。
“把总,看来,鞑子全都在这了。”
董士元点点头,摆摆手,乡兵轻轻爬上墙头,又观察片刻,又从墙头轻轻退了回来,上前低声禀报。
“把总,院中都是鞑子,大概200人左右,大堂上亮着灯,应该也有不少!”
董士元暗叫侥幸。各营从城隍庙尚未修葺的城墙进入,抓了两个俘虏,一路潜行,果然在县衙发现了这些清军。
“叫兄弟们准备!”
董士元吩咐了下去,乙营全部动了起来。
突然,县衙大门被拉开,一个清军迈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解着裤子,看样子是要在县衙大门外放水。
猛然看到大门外一排排的人影,清军愣了一下,刚要呐喊,黑暗中风声响起,董士元手中的长枪已经刺出。
铁枪急如闪电,穿透了清军的咽喉,董士元抽出长枪,踢翻了清军尸体,大喊了一声。
“动手!”
院中的清军被惊到,瞬间各自站了起来,人人手持利刃,一些人已经抓起了角弓,手忙脚乱,开始抽
取起羽箭来。
几十个冒烟的铁疙瘩从院外的三个方向纷纷扔入了院中,落在了准备迎战的清军人群中间。
“通!通!”
震天雷在院中此起彼伏爆炸,院中一时硝烟弥漫,火星四溅,清军很快就栽倒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院中立时乱成一团。
无数的火铳兵涌进了院中,火光照耀下,他们一边射击,一边向前,不做停留。
清军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打的纷纷栽翻在地,有些被打的浑身血窟窿,身子左右摇摆,完全没有了人形。
涌进院子的乡兵不过一百二三十人,他们只是射击了三轮,院子里面,满地都是尸体和伤者,已经没有站立的清军。
这……也太简单了些!
“嗖!”
一支羽箭由衙门大堂破空而出,前排的一名火铳兵被射中额头,他惨叫一声,向后栽倒。
紧接着,又有十几支羽箭从衙门大堂射出,又有五六个火铳兵被射翻。
清军的羽箭势大力沉,形状如凿,一旦被射中,创伤面极大,深可及骨,中者非死即伤。被射翻的火铳兵有人被射伤不起,有人已经咽气。
“开火!”
董士元大声怒喝,火铳兵徐徐上前,手里的火铳不时打响。
“噼啪”声不绝,院中硝烟弥漫,大堂中的清军被打的血雾狂飙,东倒西歪,跟着,十几颗震天雷扔了进去,大堂中烟尘滚滚,惨叫声接二连三。
董士元捂着口鼻进了大堂,堂中鲜血遍地,断胳膊断腿,支离破碎的桌椅杯盏,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堂中无论男女,所有人等,无一幸存。
董士元走到大堂的尽头,一个鲜血染红了全身的清军将领靠着墙,正在痛苦呻吟,他的胸口血肉模糊,连一截肠子都流了出来。
董士元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不到这清军军官,倒是挺顽强的。
“我瓦尔喀……珠玛喇,满洲的巴……图鲁,我要杀……尽你们这些明……狗,睡遍你……们的女人,抢完……”
董士元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枪,狠狠捅进了瓦尔喀珠玛喇的前胸。
“穷凶恶极,死性不改!”
董士元抽出枪来,看了看旁边重伤中抽搐的女子,上前一枪,结束了她的痛苦。
“妹子,对不住了!”
董士元抽出长枪,女子痛苦的眼神终于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欣慰,终于呆滞不动。
董士元矮下身子,轻轻合上了女子的眼睛。
“一人补上一枪,不留一个活口!”
董士元吩咐完毕,还没有迈出几步,忽然外面马嘶人叫,惨叫声不绝。
他心头大惊,几步奔到大堂门口,只见数十匹战马从后院奔出,马上的清军骑士人人手持刀枪,直接撞入了大院里的火铳兵人群,瞬间已经有数人被撞翻、砍翻在地。
陕西民风彪悍,清军骑士虽然撞入火铳兵人群,拼命砍杀,但院中面积本就不大,战马加不起速,火铳兵也奋起抵抗,刺刀连连刺出,双方人仰马翻,鲜血飞溅,陷入一片混战。
“杀虏!”
董士元眼珠血红,怒气勃发,他跃起身来,一枪刺入一名清军骑士的肋部,把那人推下马去。
和董士元一起出来的乡兵们,也都是眼睛血红,一个个挺着刺刀,嗷嗷叫着,直扑后院里奔腾而出的清军骑兵。
第10章 乱战
“举枪!”
“瞄准”
“射击!”
火铳兵后阵,眼见前阵火铳兵陷入苦战,从后院两侧奔出的清军骑士源源不断,朱应旺按捺住自己心头的颤动,大声呐喊了起来。
朱应旺和身旁的火铳兵一起举枪,对准从大堂两侧奔出的清军骑兵,一起扣动扳机。
“装填弹药!”
“射击!”
朱应旺大声呐喊,自己装填弹药,举枪射击。其实不用他呐喊,火铳兵们习惯性地如往日训练一般,装弹射击。
火铳兵们从挂在腰间的皮袋中取出纸包弹药,用牙齿轻轻咬破,一部分倒入火药池,剩余部分弹药一起于枪口装进铳管,用通条压实,开始射击。
火铳兵完成整个射击过程,只需要十秒钟左右,他们三排站列,持续射击,从后院奔出的清军骑士人仰马翻,不断栽倒,更有掷弹兵,不断向清军扔出震天雷。那些个火铳兵,一边射击,一边徐徐而进,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到处都是伤者和尸体。
“集结成阵!”
董士元奋力把面前的一名清军从马上刺了下来,大声嘶吼了起来。
“先投弹,再突入后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厉声呵道:
“一个不留!”
粗粗看去,火铳兵也损失了三四十人,一场小小的偷袭战,竟然损失了这么多兄弟,让他怎么向王泰交代。
火铳声不断,清军骑士纷纷被打下马来,院中的清军已经所剩无几。火铳兵集结成阵,快速向后院而去。
震天雷的爆炸声不断,后院仅存的清军死伤无数,他们仓皇作战,有的只是射出了一支羽箭,还没来得及冲杀,便已经和冲上来的乡兵们短兵相接。
火铳兵们向前而进,拼命射击,黑暗中窜出一名清军,恶狠狠一刀,砍中外围一名火铳兵的肩膀,火铳兵一声惨叫,“噗通”倒地,手中的火铳立刻掉在了地上,他手捂着自己的伤臂臂,大声惨叫起来。
旁边的两名火铳手大惊,立即转过头来,刺刀一左一右,直接把清军刺翻在地。
一名清军藏在黑暗中,射翻了一名火铳兵,还没来得及发第二箭,便被对方扔出的一颗震天雷炸翻。
“掷弹兵,每个房间都扔两颗!”
“火铳兵向前,不留活口!”
董士元看了看天色,暗暗着急。灭了城中的清军,还要前去济南府,一定要趁东虏大军到达之前进城,否则麻烦就大了。
火铳声不断,爆炸声此起彼伏,很快爆炸声停止,火铳声也变得零星,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打扫战场,处理伤员。马上前去查看,丙营和戊营的战况如何!”
董士元吩咐完,刚要离开,朱应旺拉住了他。
“把总,这些个鞑子的脑袋,可是奇货可居。”
董士元点了点头,拍了拍朱应旺的肩膀。
“朱哨官,这事就交给你了。”
眼光扫向院中那些战死、受伤的乡兵,董士元心情压抑。
战场之上,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间。他们却没有时间去悲伤,就要投入下一场或许更残酷的恶战。
只是不知道,丙营和戊子营那边进攻山东响马的情况如何。
和长清县衙一样,长清县东街的一家祠堂里,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土匪头目满满一堂,高声笑语,热闹异常。
“兄弟们,这几日真是尽兴的很啊! 有酒、有肉、有银子,还有女人,实在是爽快的很啊
!”
正座之上,匪首狰狞的脸上志得意满,他举起酒碗,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干了!”
“干了!”
一众土匪头目纷纷举起酒碗,各自一饮而尽。
匪首左下方首座的矮壮土匪满脸横肉,他放下酒碗,用短刀切下一块熟牛肉放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开了口。
“大哥,以前被官军撵的像狗一样,东躲西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现在可不一样,咱们撵的官军跑,真是他尼昂的过瘾!”
土匪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大声道:
“还是跟在鞑子后面好! 有吃有喝,还有女人,真是痛快!”
“不能叫鞑子,要叫大清官军。要说这些清军可是厉害,那个卢象升卢阎王多厉害,兄弟们吃了他多少苦,想不到却被清军给干掉了!”
土匪头目们又是一阵哄笑,匪首也是莞尔,摆摆手道:“卢阎王死的还像条汉子,人都死了,就不要埋汰别人了! 乱世之中,活着都不容易。”
土匪们纷纷点头,左首的矮壮土匪又是大声喊了起来。
“大哥说的是。跟在鞑子后面,有酒有肉有女人,这就够了!”
他举起了酒碗:“兄弟们,咱们敬大哥一杯!”
土匪们吵吵嚷嚷,又是喝了一轮。
“二弟,注意些,叫清军,不叫鞑子。”
匪首看着众土匪,郑重说道,煞有其事。
“你们都听好了,咱们兄弟说说无所谓,在清军面前,千万不要提什么鞑子。一旦和清军冲突,可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大哥!”
众土匪都是大声答应。一旦惹恼了清军,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瘦高的土匪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大哥,咱们现在跟着鞑……清军,他们抢完了东西,总要回关外。到时候咱们兄弟何去何从?”
清军抢完了,总要回去,难道大家要跟着清军一起,去那关外那不毛之地?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大哥顾盼自雄,他重重放下手上的酒碗,冷笑了一声。
“天下大乱,山东成了这个样子,朝廷的官军烂泥一堆,凭咱们这700兄弟,哪里去不得? ”
“大哥说的对!”
矮壮土匪猛拍了一下桌子,酒意上涌,脸色通红。
“ 听说江南都是美女,什么秦淮八艳,遍地都是金银。山东流民多的是,咱们兄弟招兵买马,杀到江南去,过几天舒坦日子,岂不更好?”
“二弟,说的好!”
大哥哈哈大笑,一众土匪也是兴高采烈,狂呼乱叫起来。
“大哥,听说鞑子要去攻打济南城,是不是真有这事?”
有土匪大声问道,大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是要去攻打济南城,是已经去了!”
大哥点了点头,大声道:“听那个清军的头目珠玛喇说,清军已经有三万大军去了济南城,领头的叫什么岳托,好像是清军皇帝的什么亲戚。现在整个济南府,已经有五万清军了!”
众土匪都是心惊。清军在济南府四处劫掠,想不到已经有了五万之众。
“大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济南城? 那里面可是美女无数! 还有那银子,恐怕有几百万两!”
一个土匪大声说道,引起其他土匪的垂涎和起哄,许多人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别的不说,光是鲁王朱由枢一门,至少都是几百万两银子的身家。
“怕就怕,到时候鞑子抢了大头,给咱们只剩下些残羹冷炙,那就惨了!”
大哥脸色一沉,众土匪的哄笑声,一下子弱了下来。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二哥赶紧道:“大哥,就凭咱们兄弟,还怕抢不到女人和银子! 鞑子聪明,咱们也不是傻子!”
他对着一旁的另外一个土匪大声道:“四弟,快点把抓到的那几个女子带上来,给大哥助助兴,也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二哥,我这就去!”
四弟满脸笑容,站起身来,向祠堂外走去。
“兄弟们,喝酒!”
大哥大声呐喊,众匪首又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四弟笑呵呵出了祠堂,还没适应外面的黑暗,胸口便被扎了几刀,一声都没吭,便被托着放到了一边。
“通!通!”
黑夜中,震天雷的爆炸声传来,连绵不绝,让祠堂里的土匪都是一愣。
“听着声音,好像是县衙方向。”
大哥放下了酒碗,微微皱了皱眉头。
“二弟,你带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二哥带了几个土匪,刚没有走几步,十几个圆滚滚的铁疙瘩划着弧线被扔了进来,震天雷在地上“呲呲”冒着白烟,让大堂里的土匪们都是一愣。
“不好!”
大哥下意识感到不妙,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通!通!”
一颗颗震天雷在祠堂中炸响,大堂里硝烟弥漫,铁片肆意飞舞,土匪们倒下一片,伤者更是在血魄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检查伤亡,控制整个大院!”
刘朝晖大声呐喊,指挥着乡兵们占领各个房间。
一群土匪从后院扑了出来,一队火铳兵上前,一阵排铳,土匪们纷纷被打翻在地,剩下的土匪见状,纷纷放弃了抵抗,他们跪在地上,手里的刀枪扔了一地。
“这就降了!”
刘朝晖目瞪口呆,这所谓的山东响马,怎么会是这个德性,简直是节操碎了一地。
几十个被解救的女子出来,人人失声痛哭,刘朝晖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土匪,眼珠一转。
“数典忘祖,无父无母,淫辱妇女,天理不容!”
乡兵们刀枪并举,院中跪着的数十土匪,纷纷成了血肉模糊的死尸。
“配合丙营,清理残余的土匪!”
夜色中,长清县火光冲天,大街小巷,枪炮并举,到处都是喊杀声,从城里移到了城外。城内城外围追堵截,一番并不激烈的战斗很快完毕,从头到尾,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乡亲们,我们还要去救济南城,你们抓紧时间,赶紧难逃吧!”
王泰不敢停留,他让百姓赶紧南逃,不要做了清军的刀底游魂。
“大人,保重啊!”
百姓们跪了一地,他们磕完头,趁着夜色,各自逃去。
“传令下去,众军加快脚步,连夜行军,天亮时,一定要赶到济南城!”
王泰面色凝重。清军也许已经围城,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他率领众军一夜急行军,天快亮时,前方一座低矮的山丘横在了面前。
“王公子,这是历山,山下不到五里,就是济南城了。”
张虎上来禀报,面色中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王泰精神一振。从潼关到济南城,一千多里,千辛万苦,终于到了。
等待他和部下兄弟的,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命运?
第11章 困城
济南,济水即大清河之南,南依泰山、北跨济水、背山面水,乃山东第一大府。济南府辖地广大,仅散州就有泰安州、德州、武定州、滨州四个,共辖4州26县,府治为历城县。
作为齐鲁六府之首,济南府城的规格远超历朝历代的故城,不仅城墙包砖,城墙周围14里、城墙高11米、阔17米,护城河宽16米、深10米。城墙上有垛口3350个,设有角楼、敌台、炮楼数座,高墙宽河,堪称固若金汤。
不过,纵然据守如此坚城,山东巡按宋学朱此刻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外的清军营垒,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一个月前,他巡历山东章邱,惊闻清兵入寇山东,他星夜冒围驰入济南府城。山东巡抚颜继祖接到朝廷谕旨,让其带兵驻守德州,扼守山东门户,同时带走的,还有其挥下的标兵三千。
而偌大一个济南城,只有老弱乡兵五百,莱州地方官兵七百而已。
以区区1200人,想要守住方圆14里的济南城,无异于异想天开。
曾经有清兵的游骑前来骚扰,也被他派兵出城驱逐,清骑稍稍退去。但他知道,这绝不只是骚扰,而是大战前的试探。
近日来,从河北逃来的难民络绎不绝,从他们口中得知,清军肆虐河北,已经到了临清、巨鹿一带,距离山东也只是几日行程。眼看着聚集在济南城周围的清军越来越多,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心里的担忧日甚一日。
也不知道,这城能坚守到何时?
“按台,你的头发都白了。”
不知何时,山东布政使张秉文出现在了他身后,陪同的还有济南参政邓谦。
明代巡按“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位高权重,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可直言无避。是以作为一省巡抚的颜继祖带兵去了德州,接替济南城军政民政的却是七品的巡按御史宋学朱,而不是从二品的山东布政使张秉文。
自从进入济南城主持城防以来,宋学朱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头发花白了大半。
“藩台,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宋学朱看了看张秉文,再看了看城外,难展笑容。
“张大人,求援的文书发出去了吗?”
“巡按,求救的文书已经发出三道了,但还没有任何一路援军的消息。”
众人都是黯然。济南城外,清军的游骑纵横交错,不时出没,求救的公文能不能送出去暂且不说,即便能送到,援军又如何突破清军的层层封锁?
“按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惜府库告罄,空空如也,本官召集士绅,也只募得七八千两银子,即便用来募勇,恐怕也只能得五六百人。”
张秉文的话,让宋学朱心头一沉。七八千两银子,即使全部平摊给城头上的1200兵卒,每人也只有六七两。
三四百士绅,每人不过捐了二三十两银子,他们如此吝啬,难道真不知道,一旦被东虏破城,不要说他们的家财荡然无存,即便是他们的性命,也会被对方猪狗般屠掉?
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宋学朱满嘴的苦涩,缓缓开口。
“那德王府呢?德王府没有捐赠吗?”
“德王府给了两千两,说是王府开销日增,入不敷出,就闭门谢客了。”
张秉文的话,让众人都是沉默不语。富甲山东的德王府,得济南百姓百年供养,如此心硬如铁,可谓是让人心寒到了极点。
“邓参政,城内的情形如何?”
济南参政邓谦,负责城内民壮调集,和济南兵备道副使周之训一起,镇守南城。
“回巡按,城内百姓都是人心惶惶,有一些贼人兵痞趁机打砸抢掠,骚扰百姓,还糟蹋了几个女子,如今都被抓了起来,等候大人发落。”
“这还等什么,立即明正典刑,枭首后,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
宋学朱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大手一挥。
“东虏围城,不思守城护民,反而浑水摸鱼,制造骚乱,再有此类恶行,不须上禀,直接斩杀就是!”
张秉文看按台大人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个不停,显然怒极,赶紧对邓谦使了个眼色。
邓谦心知肚明,在一旁立刻岔开了话题。
“巡按大人,倒有一些民壮愿意帮助守城。本城孝廉刘化光和其子刘汉仪,组织乡兵百人。进士李应荐也捐资募勇百人,还有其他民壮共六百余人,都愿意登城守御。”
六百人左右!
宋学朱苦笑一声。一群没有训练的乌合之众,恐怕一打仗就溃散了。
“邓参政,你看说这城能守住吗?”
宋学朱的话,不像是问询,反而像是自问自答。
邓谦看着城外的清军大营,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按台,若是没有援军,济南城恐怕很难守住。不过,东虏想要进城,得从下官的尸体上踩过去。”
宋学朱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东虏兵锋正盛,骑兵来去如风,当者辄破,我等恐怕只能以身殉国了。”
谁都知道,清军烧杀抢掠,凶残暴虐。清军作战没有粮饷,行军的补给要靠自己筹备解决,是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遭罪的都是百姓,流离失所,尸积如山。
“巡按大人,你瞧我这记性,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邓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日来守城募兵,忙着他晕头转向,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
“邓参政,有话直说就是。”
宋学朱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大伙都是颠三倒四,也不止邓谦一人。
“巡按大人,致仕还乡的前任咸阳知县张名世公曾提过,他曾写信给西安府守备,让他发兵来救。此人和张名世的公子张元平是刎颈之交,相信此人会前来相救。”
“西安府守备?”
宋学朱和张秉文相对一眼,都是摇了摇头。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不过两三百人马,又能起到了什么作用?
即便是前来,还不是被清军围城打援,还不如不来。
“大人,不要小看这个西安府守备,听张元平说,他的部下有五六千乡兵,又是陕西巡抚孙传庭的爱将,也许他率兵前来,对守城大有裨益。”
“但愿吧。”
宋学朱微微苦笑一声。
即便有五六千乡兵,步兵对骑兵,乌合之众对精兵强将,哪里有半分赢的胜算?
孙传庭的爱将又如何? 没有朝廷的旨意,他敢派军前来吗?
宋学朱叹了口气,内心一阵悲凉,什么时候,大明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被小小的关外蛮夷如此欺凌,而放眼望去,天下竟然无人能够制衡。
国事难为啊!
一瞬间,宋学朱都有些懊恼,杨嗣昌想要和清人和议,自己为什么要上疏弹劾?国家外忧内患之下,只是单面作战,已经是勉强为之,还要两面作战,腹背受敌,实在是自不量力。
就说这东虏,从关外到山东,纵横2
000多里,如入无人之境,官军要么据城而守,要么一触即溃,看来这济南城,也守不了多久了。
众人正在忧心忡忡之际,忽然城外西北方向号角声不断响起,城头有军士大声喊了起来。
“鞑子,鞑子的大军!”
众人心头一惊,一起抬起头来,向着城外看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无数黑点首先涌现,随着黑点跳动变大,黑线形成片装,很快遮蔽了山川平原,旌旗招展之下,万千铁骑如潮水般冒了出来,漫山遍野,无止无休。
铁骑奔腾,地面微微颤动,走的近了些,震动之声摄人心魄,清军狰狞的面目映入眼帘。他们大阵齐整,滚滚而来,威严肃穆,气势迫人。更有许多游骑打马在前,他们骑术精湛,虽然甲胄贯身,却也是身形矫健。游骑们嘴里喷着白气,有些没带头盔,露出金钱鼠尾辫,他们嬉笑怒骂,手持铁骨朵、骑矛、长刀等,也有不少人手持硬弓,三三两两,纵马而来,表情十分嚣张。
城墙之上,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当啷”一声,不知是谁的长刀掉在地上,无数人为之动容心跳。
清军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想来也是因为天气不早,留待明日,再来攻城。
看着清军将城墙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犹如铁桶一般,城墙之上,宋学朱等人都是变了颜色,墙上的守兵们,个个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鞑子怕是有数万人吧。”
半晌,宋学朱才蹦出一句话来。
“瞧这架势,应该在三万人左右。”
不知什么时候,副使周之训站在了城墙边。
上前见了礼,周之训指着城外的清军大阵,向宋学朱等人说道。
“各位大人,从旗色上看,满、蒙各旗、汉军旗,还有蒙古各部。下官大概数了一下,满洲牛录大概50,蒙古牛录30,大概两万多人。再加上汉军旗15个,蒙古各部大概三千人,人数在三万五千左右。若是再加上四处掳掠的游骑,人数至少四万以上。”
四万以上!
这还怎么打?
城墙上人人都变了颜色。
“好在,鞑子一路南下,跋山涉水,没有携带重炮,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之训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轻轻摇了摇头。
凭着济南城的坚固,还能抵挡几天,现在就看,援军能不能及时而至了。
“传令下去,各人坚守城墙,不得违抗军令。城中实行宵禁,募集乡勇,上城助战。任何人敢违抗军令者,后果自负!”
宋学朱军令下达,城墙上守兵们一片寂然。家就在自己背后,如今已经没有后路可退,只能是奋起一搏了。
城墙之上,一大堆募集的守兵当中,张元平脸色凝重,看着城外的清军大阵,忐忑不安。
“公子,你说王泰他们会来吗?”
“禽兽双雄”的弟弟张豹,此刻也是忐忑不安,既盼望王泰前来救援,又不希望哥哥回来送死。
最起码也得留下一人,延续张家的香火。
“我也不知道,但还是不要来了!”
张元平拍了拍冰冷的城墙,抬头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心头黯然。
东虏大军压境,气势迫人,王泰即便到来,又能如何,还不是白白在城外丢了性命。
那可是他和王泰辛辛苦苦,耗尽心血,一手建立起来的乡兵,可不能葬身在济南城外的荒原中。
第12章 苦战
夜幕低垂,济南城外东南,火堆熊熊,星星点点,寂寥的荒野平添了许多人气。清军围着火堆团团而坐,吃喝说笑,但无人敢大声喧哗,显然主帅御军极严。
火光照耀下,许多清军没有戴头盔,露出青白的头皮与脑后的金钱鼠尾辫,战马拴在一旁,一些个营包之中,依稀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男子的淫笑声。不时有清军从营包中出来,他们边走边整理着衣服,脸上一幅发泄后的满足。
营包旁,宽十几米,长上百米的栅栏围城的巨大牢笼内,数以千计的明人百姓被关在里面。晦暗不明的火光下,可以看到关押的大多数都是年轻年少的男女,他们手上帮着绳子,人人脸色惊恐。牢笼周围,手持刀枪的清军慢悠悠来回巡逻,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
大营外的一处几亩地大的壕沟旁,清军拉着十几辆大车出来,上面层层叠叠、横七竖八都是明人百姓的尸体。大车在壕沟旁边停下,一个又一个的尸体被扔了下去。许多女子尸体都是身无寸缕,有些遍体鳞伤,生前不知遭受了什么。
扔尸体的清军发髻明显,与许多尸体上的汉人无异,显然是汉军两旗的汉军。他们脸色冰冷,嘴里骂骂咧咧,大冬天的干苦活,被当孙子使,心里显然不爽。
清军统帅的中军大帐,居于一处不知名的高坡上,周围有军中的白甲猛士驻守,环绕数层,持枪执戈,戒备极其森严。
大帐之内,层层帘幕低垂,火光摇弋不定,最里面的床榻上,岳托面色青紫,双眼紧闭,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医官蒙着口鼻,正在调制汤药。
爱新觉罗.岳托,努尔哈赤之孙,礼烈亲王代善之长子,扬武大将军,此次清军右翼军的统帅,身染重疾,性命岌岌可危。
冬日以来,清军右翼大军以岳托为帅,贝勒杜度为副帅,和统率左翼大军的多尔衮一起,入塞侵明。
岳托率右翼军深入关内,先后击溃了卢象升部和高起潜部,两翼军又各自分开,掳掠各地。根据游骑的军情,岳托部先到达济南城,驻扎于城外。
晴天霹雳,行军途中,以为只是身子不适的小病,到了济南城下,才发现是染上了天花,军中医官的调理,也是毫无益处。
“大劫难逃啊!”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岳托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叹。
“岳托,还是安心静养吧。”
岳托的亲弟弟马瞻,一改往日的蛮横,在帘外温声劝道。
话虽然这样说,马瞻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岳托满脸腐烂的痘花,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了。旗中这样病症的,没有人能够活过来。
“马瞻,劫掠的战果如何?”
即便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岳托仍然惦记着大军的收获。
好不容易击溃了明军的几大主力,要是没抢到东西,回去怎么向各旗交代,怎么向皇太极交代。
“人畜抢了不少,就是金银财宝少了些。不过,勇士们正在四处掳掠,东西会越来越多,你就放心吧。”
马瞻的回答,让岳托微微摇了摇头。
“财宝和人畜,都在这济南城中,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马瞻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岳托,你就安心休息,我和杜度商量一下,马上攻城。”
岳托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马瞻,我活不了几天,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在我咽气前,攻下济南城,作为给皇帝的礼物。”
马瞻连连点头,安慰了几句,轻轻退了出去。
看到马瞻出来,帐篷外正在等候的杜度等人,立刻围
了上去。
“马瞻,岳托怎么样?”
杜度看似关切,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样打算?
一众人等并没有进入大帐,这也是军中不成文的军规。天花一旦感染,那将是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众人也要小心谨慎。
“岳托说了,济南城里珍宝无数,让咱们攻下济南城,完成他的心愿。”
马瞻的话,让众人都是点了点头。攻下济南城,功劳就是两红旗的。一旦多尔衮前来,岂不是功劳和财宝要分一半给两白旗。
“岳托说的好,攻下济南城,什么都有了。要是等多尔衮到了,还不给他拿了好处!”
“说的没错! 这济南城怕不是有几十万人,里面金银财宝女人无数,勇士们可不能空着手回去!”
众将的话,让贝勒杜度、此次右翼军的副帅点了点头。一路征战下来,损兵折将,没有掳掠,怎么让将士安心。
尤其是这济南城,人口财宝女人粮食不知多少,只要攻下了济南城,还不是想什么要什么。
济南南城墙上,宋学朱亲自坐镇,指挥着这一触即发的鏖战。
今日子时,清军开始攻城,气势汹汹,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济南城之势。
“兄弟们,家人就在城里,和鞑子拼了!”
周之训指挥着炮手,装填好弹药,向着汹涌而来的清军发炮。
“蓬蓬蓬”的火炮声不绝,城头硝烟弥漫,潮水般涌来的清军,顿时被击倒一片。实心铁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鬼哭狼嚎。
一个清军将领手握钢刀,坐在马上,盾牌遮面,指挥着大约一个牛录的清军,推着战车向前,战车后面密密麻麻,都是抬着云梯的战兵。
城头上几门佛郎机炮响起,无数霰弹迎面而至,铅丸飞舞,木屑纷飞,十几个清军被打翻在地,痛苦嚎叫,清军将领躲闪不及,被打下马去,满身的血洞。
清军发一声喊,盾牌竖起,人人面色巨变,在清军将领们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
“放箭!”
清军羽箭呼啸,遮天蔽日,直奔城头,一些守兵躲避不及,纷纷被射翻在地,倒在城墙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些乡兵站起身来,对着城外还击,却被城外飞驰而来的重箭覆盖,众人来不及躲避,便被射倒在城墙上。
“藏好身子!把伤兵抬下去!”
宋学朱大声呐喊,一些募集的乡壮弯着腰上来,把痛苦嚎叫的伤员抬下城去。
宋学朱躲在墙垛之后,打量着城外而来清军。
“要是多些炮就好了!”
宋学朱心头懊恼不已。济南城头只有四五十门火炮,分到四个城墙,实在是太少。
“都不要急,等鞑子近了再说!”
宋学朱大声呐喊,城头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乡兵和莱州兵,勇气可嘉,但作战上,就实在逊色太多。
眼看着清军铺好了稻草等物,覆盖了冰面,大批大批的过了护城河,转眼到了城墙下,无数的云梯搭了上去。
“擂木滚石、金汁、石灰瓶,准备!”
宋学朱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远处一名乡兵举起盾牌,大声喊了起来。
“擂木滚石!”
张元平大声怒喊,擂木滚石如雨点般扔了下去。
“石灰瓶扔!”
“金汁,倒!”
“弓箭手,射!”
城墙下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被砸死、烫伤、射死的清军一大片。
那些被石灰粉模糊了眼睛的清军更是成为了靶子,被城墙上的守兵们一一射杀。
清军无视伤亡,依然纷纷向前,很快,无数的清军攀着云梯上来,瞬间登上了城头。
“刺!”
张元平一声怒喝,指挥着守兵们,纷纷挺枪就刺,直奔对面清军的要害,不少青军直接被刺中咽喉和面门,纷纷从城头落了下去。
城头酣战,双方你来我往,一方凭借着人多,一方凭借着城墙,双方杀了个旗鼓相当。
“刺!”
张元平大声呐喊,身旁的家丁和乡壮们,纷纷鼓起勇气,长枪猛刺,又有一排清军被刺落城下。
一个高壮清军冲上城头,手中长刀如风,砍倒了面前的一名守兵,逼退了面前的几个乡壮,掩护着后面的清军登城。
张元平大怒,和张豹从两侧而上,长枪迅猛,一左一右,犹如毒蛇,清军躲闪不及,先是面门挨了一下,接着胸口剧痛,被张元平长枪破甲而入,正中心窝。
“想不到明人,也有这等精锐。比起卢象升的宣大军,也是不分上下!”
杜度放下了千里镜,眉头微微一皱。
城头上的张元平携带一两百乡壮,硬是抵住了清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他们固守的城墙,清军屡次强攻,竟然无法攻破。
“可惜他们人太少,到时候我大清勇士四面攻城,他们顾头不顾尾,还不是一日即破!”
马瞻冷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双方近距离作战,都是死伤累累,明军凭借着城墙奋勇拼杀,清军一时也奈何不得。
突然,城外的号角声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清军很快退了个干干净净。
守兵们精疲力竭,许多人伤痕累累,众人都是不解,为何厮杀正酣,清军却忽然退兵。
城墙内外死尸累累,一片狼藉,伤者在血泊中痛苦呻吟,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鞑子怎么撤兵了?”
宋学朱看着退去的清军,疑惑不解。
“大人,东虏这是在试探。你看到了没有,今天攻城的,都是汉军旗的汉军,蒙古八旗和满洲八旗都没有出战。”
周之训脸色凝重,东虏军营密密麻麻,只怕已经盯上了济南城,如果没有援军,城池陷落是迟早的事情。
“刚才那指挥作战的乡壮是谁? 此人倒是颇有几分本事。”
“巡按大人,此人就是张元平,陕西致仕的咸阳知县张名世的公子。此人这一阵子编练乡壮,协助守城,确实做得不错。”
宋学朱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城外,眼神之中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这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大人,守兵战死受伤了两百多人,乡壮也折了一多百,总共损失了近400人,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南城外的清军大阵,无数铁甲贯身、头戴兜鍪的清军,簇拥着杜度,正在向济南城头张望。
刚才城头城下的血战,清军将领们都是不动声色,漠然视之。对他们来说,用汉军两旗的士兵试一下城头上的明军守兵力量,并没有什么大碍。
“传令下去,明日起正式攻城,尽快攻下济南城!”
杜度面色平静,淡淡下了军令。
汉军旗将领们心惊肉跳,个个面色难看,每一次攻城拔寨,都是汉军旗冲锋陷阵,充当炮灰,这一次也不例外。
城墙上明军奋勇抵抗,只是今日一战,汉军旗就有了五六百人的伤亡,若是再这样打下去,汉军旗岂不是要拼光?
第13章 无畏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就时势?
远处城头上杀声震天,双方恶战连连,明军和清军城头血战,前进中观望的王泰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天亮前到达,清军已经攻城了一天。虽然携带的是轻炮和野战炮,但乡兵炮车不少,虽然粮草所剩无几,但还有几百颗人头携带,因此走的大多数是官道和大道。
幸好众人早有准备,一路从南而来,避开了从北而来的清军大军,再加上有张虎这个本地人作为向导,又趁着清军大军来临之前赶到,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
大军一路前行,清军或许是有意让出通道,围城打援,或许是黑夜行军,乡兵来的迅速,清军来不及调动大军,从长清县到历山,十里路,一个时辰,乡兵们终于在情报上,没有让清军获得先机。
王泰选择清军攻城时出击,也是想趁着清军两面作战,难免混乱,况且他也不敢再等,一旦清军先一步攻破了城池,救助济南城功亏一篑不说,乡兵们也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清晨出击,不可避免地被清军的游骑发现,这也显示了对方骑兵机动性强的优点。王国平的前军游骑和清军游骑很快碰上,双方一阵碰撞,各有死伤。
清军游骑显然没有想到,击溃了宣大军和关宁军之后,还有明军前来送死,游骑回去禀报,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兄弟,你说咱们能闯过去吗?”
偷袭战没有可能,想到马上要发生的大战,孙枝秀还有些惴惴不安。
“大哥,粮草全无,难道咱们要饿死在野外?”
王泰面色一板,大声喊了起来。
“孙将军,你带领秦兵步兵断后,照顾伤兵和战死的兄弟;董士元和赵应贵护住两翼;胡东指挥炮兵,刘朝晖指挥掷弹兵居中调配;我和张虎带骑兵护住火铳兵大阵两翼!”
他抬起头来,看着脸色通红的王国平。
“王国平,长清县你甲子营没有参与,济南城这一仗,你甲子营责无旁贷。你统率各营的火铳兵,打前锋吧!”
“公子放心,这一次就看小人的吧!”
两军相逢勇者胜,何况已经没有了选择,王国平奋然而去。根本不需要什么动员,乡兵们直接向着清军南门的大阵,也就是济南城的南门冲了过去。
孙枝秀黑脸通红,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王泰,果然是个愣娃。
王泰走到一言不发的高起潜身边,低声道:“公公,你跟随小人待在中军指挥,咱们现在杀入济南城,你看如何?”
高起潜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王泰,你说这济南城,咱们能进去吗?要不,咱们趁着鞑子没有发现,还是南下吧。”
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济南城下,有如此多的清军围城。早知如此,他就命令王泰护他南逃了。
“王泰,鞑子有数万人之多,你确信你能闯得过去吗?”
王总兵也是脸色难看。如此多的清军围城,让他都有了想要逃离此地的想法。
高起潜周围的残兵败将,也都是惊慌失措,人人惶恐不安。看样子,他们已经被清军打怕了。
王泰心惊肉跳,他看了看周围的将士,幸亏众人距离的远,没有听到几人的对话,否则难免军心动摇。
“公公,济南城就在跟前,一哆嗦咱们就冲进去了。要是南撤,路途艰险不说,一旦被鞑子发现,咱们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王泰轻声道:“公公和王总兵无忧,只需跟随小人呆在中军,小人确保公公的安全!”
高起潜和王总兵对望
了一眼,高起潜微微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王泰,本官这100来斤,就交给你了!”
王总兵也是颤声交代道:“王泰,你可千万要护好了高公公!”
二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王泰的用意。在他们看来,没有人会舍生忘死,为救别人,将自己处在危难之中。
“公公放心就是! 王总兵放心就是!”
王泰转过头来,大声喊了起来。
“全军,出发!”
王泰一声令下,王国平和董士元一众将领都是热血沸腾,众人大声听令,大阵滚滚向前而去。
不到五里的距离,看似不长,却要从清军南面的大阵中横穿而过,对方至少也是万人之上。
清军右翼大军虽然有五万人,但是,一来和宣大军关宁军作战损失数千人,二来,一部分清军出去四处抢掠,剩下包围济南城的清军,只有三万余人。清军要包围整个济南头,南城的清军虽然最多,但也只有一万多人。
董士元右翼,赵应贵左翼,炮车向外,刀盾手、长枪手各一千护住炮车,王国平率2000火铳兵一马当先,孙枝秀率1000步军护住后军,八千人的大阵,直奔着清军大阵碾压了过去。
而王泰则是率着全军仅有的一千多骑兵,护住了火铳兵两翼。
而火铳兵前方的100门火炮,则是由瘸子胡东负责。
火炮居于前阵,火铳兵居后,这也是咸阳乡兵独创。
大冬天的,众军都是头上冒汗,没有躲避,就是硬碰硬,就是硬凿,毫不畏惧。
不知这一番铁与血的碰撞之下,又有多少秦地子弟,不能见到明天的朝阳?
“杀虏!”
王泰举起长枪,大声怒喝了起来。
这些暴虐弑杀、无恶不作的畜生,他们如此烧杀抢掠,视明人为无物,汉民族的自尊,已经荡然无存。
王泰,得把这种失去的自尊找回来!
大军滚滚向前,奔出里许,许多清军游骑已经纷纷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扇形,从清军大营中奔出,向着乡兵大阵潮水般涌来。
“稳住!”
看到许多乡兵脸色苍白,王泰大声怒喊了起来。
“陕西子弟,向死无生! 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全家赶出咸阳!”
王泰的怒吼声响起,有些躁动的大阵顿时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知道,自己死了不要紧,家人可就生不如死了。
“打起精神来,要死也是老子死在前面!”
“鞑子没有多少人,一炮下去,也要倒一片!”
“谁要逃,老子的刀可不留情!”
壮胆也罢,恐吓也罢,又或是精神鸡汤,整个大阵在军官们的大声怒喊声中,立时变的坚如磐石。
归根结底,还是平日里潜移默化的训练导致,使得服从和纪律深入人心。加上自身利益的得失,军纪森严成了必然。
高起潜伏在温顺的老马身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忽然,两匹战马从后阵纵马而出,马上的骑士用力抽打马匹,竟然是想脱离乡兵大镇,临阵脱逃。
孙枝秀黑脸通红,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那是军中的游击将军高洪和千户黄福文。想不到还未接战,这二人竟然先做了逃兵。
“嗖!嗖!”
众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泰纵马奔出,张弓搭箭,弓弦震动,利箭接连呼啸而出,马上的高洪黄福文纷纷落马,再也没有起来。
“无耻之徒,也配是
我大明军人!”
王泰纵马回归大阵,怒火攻心,大声怒吼了起来。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王国平面色凝重,看了看身旁面色紧张的一众火铳兵,厉声喊了起来。
“准备!”
“装填弹药!”
瘸腿的胡东也在马上怒吼了起来。
“装填弹药!”
旗手旗帜挥动,军官们大声传令下去,火铳兵和炮手开始装填弹药,他们动作齐整,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显示出他们内心的不安。
“瞄准!”
“调整角度!”
眼看滚滚而来的清军已经进入了一里的范围,胡东脸上肌肉扭曲,声嘶力竭,大喊一声。
“开炮!”
随着胡东的声音响起,旗官手中的红旗重重落下。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如晴天霹雳,乡兵阵地上硝烟弥漫,弹丸在空中织成一片弹网,更有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嘶响,直奔汹涌而来的清军骑阵。
火炮声响起,王泰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
一旦交起手来,他心里反而不怵。秦人尚武轻生,秦兵彪悍耐战,剑已经拔出,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马匹嘶鸣,人仰马翻,极速奔来的清军骑兵,瞬间栽倒一片。乡兵们的火炮轰鸣不绝,炮车边走边停,炮手们一边装填弹药,一边随着炮车前进。
尤其是侧面的炮车,每辆车上放两门佛郎机炮,炮车向前,火炮却是不停,霰弹呼啸,打出一个个扇面,覆盖了乡兵的整个侧面阵地。
迎面而来的清军,栽倒一片片,两翼的攻势为之一挫,清军骑阵抛下无数的尸体和伤者外,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退了回去。
谁也没有料到,明军的火炮如此凶猛,一味强攻,只能是徒添伤亡。
乡兵们的正面阵地,遭受到的压力最大。火炮轰鸣,一次就是50颗实心铁球,砸入奔腾的清军大阵,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马嘶人叫,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
几十匹骏马奔腾上前,游骑们手里带有铁链的铁爪飞出,缠在了栅栏上,马匹狂拽,栅栏一片片被拔起,清军南大营的门户大开,前往济南城的大路洞口。
清军羽箭呼啸而至,马上的骑士瞬间倒下十几人,剩下的不管不顾,手上的震天雷雨点般向前方甩出。
“通!通!”
爆炸声响起,烟尘腾腾,硝烟弥漫,清军弓箭手栽倒一片,趁着烟气缭绕,乡兵们立即调转马头,奔向本阵。
一个清兵张弓搭箭,瞄准了一名哨探,正要射出,杨震手中半尺长的飞刀呼啸而至,“扑哧”正中前胸,清军扑地栽倒。
他对着远处的清军,连连甩出两只飞刀,也不管是否命中,打马狂奔,很快撤回了大阵。
而与此同时,呼啸飞来的羽箭,又把两名躲闪不及的哨探射下马来。
“刘毅,抓住!”
张仁义甩出绳索,倒地的哨探紧紧抓住绳索,张仁义纵马狂奔,哨探一路被拖回了大乡兵大阵,等张仁义放开绳索,哨探浑身是血,再也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医官赶紧上前,把哨探搀扶了下去。
王泰在军中,看到数十名游骑栽于马下,心头一阵剧痛。
沙场鏖战,铁与血的碰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伴随着杀戮和死亡。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但愿这些男儿的视死如归,但愿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能够有所改变。
第14章 清军大帐
隆隆的火炮声响起,似电闪雷鸣,震撼了正在攻城的清军,也让城墙上正在苦战的守兵们为之动容。
这是哪里打雷?
难道说,真的有援军前来?
“兄弟们,把鞑子赶下去,咱们的援兵到了!”
邓谦心头一动,马上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一定是卢象升卢督师救咱们来了! ”
周之训也是面色发红,立即喊了出来。
他听得出来,这隆隆的火炮声,只有朝廷的精锐才有。不用说,卢象升的援军到了。
城墙上的守兵们精神一振,人人鼓起勇气,和攻城的清军战在一起。
邓谦、周之训不明所以,城头上的张元平却是心头颤动。
他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这火炮声如此熟悉,岂不是自己往日经常听到的?
也只有咸阳乡兵,才有这样的火炮!
千里驱驰,不辞辛苦,王泰这小子,终于到了。
“巡按大人,小人有军情相禀!”
宋学朱正在惊疑不定,远处几人跑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张元平。
“张壮士,你有何事,快快说来!”
“大人,这炮声,正是来援的秦兵,请大人下令移开南门口堆积的土袋,一旦秦兵进城,也好不会耽搁时间!”
“张壮士,你能确定,这是前来增援的秦兵?”
宋学朱心头巨震,脱口而出,语气急促。
“大人,小人天天和这些人相处,这火炮不知打了多少次,绝对是秦兵! 还请大人马上安排,以免误了进城的良机!”
“这……”
张元平的话,让宋学朱一阵犹豫。万一援军冲不透清军的大阵,岂不是又要堵回去?
“大人,拼一把。如果援军破不了清军的大阵,再堵回去就是。”
隆隆的火炮声,让周之训心头震惊至极。如此密集的炮声,即便是朝廷的边军,也不能使用的如此凶猛。
他指了指城墙上尤自苦战的守兵们,苦笑道:“大人,你看看,如果没有援军,就凭这些守兵,又……”
周之训的话还没有说话,宋学朱已经打断了他。
“张壮士,你带人负责移开南门口的土袋。周副使,你负责在南门指挥,迎接援军入城! 速速去办!”
没有援军,济南城迟早要破,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秦军千里迢迢来援,舍生忘死,总不能让人家心寒。
“弟兄们,陕西的援军到了。咱们一起,把鞑子赶下城去!”
宋学朱也模仿着邓谦,大声喊了起来。
“把鞑子赶下去!”
城墙上的守兵士气大震,他们大声呐喊,拼命砍出刺出手中的兵刃,和攻城的清军血战在一起。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无数攻城的清兵从城头纷纷退下,快速向后退去。
“快看,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济南城有救了!”
忽然,城头上的守兵纷纷大喊了起来,有人指着城南的方向,大声呐喊,欢呼雀跃。
宋学朱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和城头上鼓噪的守兵们一起,一起向着南边看去。
果然,城南的清军大营炮声隆隆,烟尘阵阵,万军从中,一个巨大的钢铁方阵,正在向济南城而来。
“这是来援的秦兵?”
宋学朱的诧异看在眼中,
邓谦也是摇头。秦兵的骑兵竟然没有出动,光是依靠火炮和鸟铳,就前进了数里之遥,而清军似乎阻挡不住。
“瞄准!”
王国平大声呐喊,火铳兵整齐向前,手中的火铳平举,对准了前方的清军。
“第一排,射击!”
王国平一声令下,第一排的六百火铳兵立刻扣动了板机。
“第二排,射击!”
随着第二排的600名火铳兵扣动板机,已经不需要王国平声嘶力竭,三排两千火铳兵,踩着步点向前,射击连绵不绝。
“掷弹兵,扔!”
眼看着后方大股的清军又上来,想要攻击大阵的后翼,董朝晖一声怒喝,掷弹兵点燃了引信,把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直接甩入了追军大阵之中。
“通通”都爆炸声不绝,烟柱腾起,破裂的铁片肆意收割清军的性命,追击的清军,还没有来得及射出手里的弓箭,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爆炸声中。
乡兵们猛烈的炮击,震天雷的狂轰滥炸,让清军措手不及。对方稳步向前的火铳兵,更是让人胆寒。无数的清军步骑被打翻在地,而侥幸冲破火铳射击的重甲兵,又被对方的震天雷炸的死伤累累。
这是那里的明军? 怎么会如此凶猛?
冷兵器的创伤,清军尚能接受。但是震天雷这样凶残的火器,一碰上就是血肉模糊,肚破肠流,这样的惨状,谁又能够接受?
猝不及防之下,清军人人心惊肉跳,纷纷向后避开,乡兵们大步向前,济南城墙和城门,已经是近在咫尺。
王泰知道,这是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要是等对方反应过来,火炮火铳上阵,己方的伤亡就会直线上升。
眼光扫过清军大营,看到右方里许,高地上的一处军帐大且突出,周围白甲红缨猛士环绕,更有几个盔甲鲜亮的清军将领站在大帐前,手里举着千里镜,似乎正在马上观望,王泰不由得心里一动。
不用问,能让这些白甲兵护卫的,一定是清军的主帅了,也不知道是多尔衮,还是岳托。
“快去,把胡东给我叫过来!”
王泰传下军令,胡东很快骑马过来,满脸的汗水。
“胡东,看见了没有,高坡上的营帐,集中发炮,给我轰平了它!”
胡东拍马而去,王泰长吸了一口气。
要是能打掉多尔衮或是岳托,他可就名扬天下了。
“这是那里来的明狗?”
中军大帐外,高坡上,杜度手拿千里镜,仔细打量着闯入营中的明军,脸上全是惊诧。
“贝勒,这些明狗全身都是铁甲,火器如此犀利,难道说是明朝的关宁军?”
岳托的长子岳洛浑年轻气盛,但见识也不足。
“关宁军不是被打散了吗? 再说了,关宁军喜欢用弓箭,这些家伙都是火器,绝不是关宁军。难道说,这是卢象升的残军?”
杜度的长子杜尔诂看的仔细,又从军多年,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
“绝不是宣大军! 宣大军的炮兵已经被咱们摧毁,虎大威和杨国柱带领的骑兵突围,他们哪里有这么多的步卒?又那里有这么多的火炮?”
立即有清军的将领说了出来。
高起潜的关宁军已经被击溃,卢象升的宣大军也被歼灭,明军的军容如此肃穆,光是这一身的铁甲,便知道不是一般的边军,但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贝勒,这些明狗如此嚣张,得把他们留下来,杀完他们,抢了他们的火炮和铠甲。再能补充好些个牛录了!”
一个大饼脸的
牛录章京,眼神里面都是羡慕和贪婪之色。
想当年,若不是大明晋商们的慷慨和无私帮助,他们这些满洲勇士,又怎会有铁甲刀枪羽箭?
马瞻气冲冲地打马过来,脸色铁青。
“杜度,怎么忽然撤兵了? 再给我一个时辰,我保证拿下济南城!”
杜度还没有说话,杜尔诂却看不下去。父亲功勋卓著,却一直屈居人下,现在连马瞻这小子都毫无顾忌,战场上直呼其名了。
“马瞻,我哲哲现在是主帅,你最好识相些!”
杜尔诂的话,让马瞻一愣,随即脸色阴沉,当即发作了出来。
“杜尔诂,你个小辈,我和你哲哲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马瞻和兄长岳托,以及杜度一样,都是努尔哈赤的孙子,杜尔诂差一辈,是以马瞻也毫不客气。
“你不要倚老卖老,对我哲哲客气些! ”
杜尔诂毫不示弱,立刻怼了回去。
“你想快些攻下济南城,为大将军抢下首功。但你也得睁大了眼睛,我哲哲才是主帅!”
“你个小子,你是不是不服我?要不咱们……”
“都给我住嘴!”
马瞻的话被杜度打断。
“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拌嘴。杜尔诂,你去把咱们的火炮也架上来,给我灭了这些明狗再说!”
杜度话音刚落,杜尔诂还没有离开,对方的阵中忽然硝烟弥漫,“蓬蓬蓬”的开炮声响起,火炮齐鸣,几十颗实心铁球在空中划着弧线,当头砸了过来。
马瞻一愣,抬起头来,一颗铁球迎头而来,马瞻下意识地拿起刀来要阻挡,却只觉得胸口上一阵剧痛,便被砸飞了出去,滚落到了地上。
马瞻筋折骨断,口喷鲜血,看是活不成了。他马旁的杜尔诂也是连人带马被砸翻在地,咽喉上遭了重重一击,头身分离。
杜度幸运躲过一劫,一阵心惊肉跳,卫士们慌忙把他从马上拉下,用身体护着他,不敢乱动。
“哗啦啦”一阵响声,岳托的中军大帐被砸的支离破碎,帐顶都塌了下来。大帐周围的白甲卫士死伤惨重,许多人在血泊里挣扎,惨叫声一片。
“赶紧把岳托救出来!”
杜度推开身上的卫士,大声喊了起来。
“更快把炮拖上来,给我轰狗日……”
杜度话音未落,空中炮弹的呼啸声又响起,杜度又被卫士们扑倒在地。铁球飞舞,不但岳托的大帐被全部砸塌,就连旁边的几所帐篷也被砸的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血泊里痛哭嚎叫的清军。
“快去,把岳托的身子抢出来!”
“你们带贝勒先离开,我们去找大将军!”
杜度拳打脚踢,还想摆脱护卫他的卫士,却被众人拖起来,扶上马,一路向北逃去。
“跟我回去,我的杜尔诂!”
“贝勒,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卫士们不顾杜度的咆哮,簇拥着他,抽打着马匹,在万军从中,向北面的空地上仓皇逃去。
“快回去,救大将军!”
杜度大声怒吼,催促着卫士前去。
岳托本来就是奄奄一息,万一给弄个尸骨无存,他回去怎么面对皇帝和岳托的家人?
中军大帐支离破碎,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尸体和在血泊之中受伤惨叫的清军,至于清军的主帅岳托,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的清军将领都是目瞪口呆,无数骑士打马向中军大营处奔去,整个清军大营,乱成了一锅粥。
第15章 进城
看到高坡上的清军大帐被轰塌,无数清军惊慌失措,向高坡处奔去,王泰大声喊了起来。
“加快脚步,直奔城门!”
这个时候还不入城,难道等清军回过神来,咬上自己。
“王泰,赶紧,去把那些鞑子的脑袋砍回来,那里面可能有大鱼!”
不知什么时候,高起潜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向着王泰大声喊道。
“公公,太危险了,弄不好咱们会陷在这里。根本不用鞑子的脑袋,只要守住了济南城,咱们就是大功一件!”
王泰大声喊道,指挥着乡兵们向前。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听从高起潜的号令,否则,不知要搭进多少乡兵的性命。
高起潜也知道形势危急,万一弄巧成拙,玩笑可就开大了。
他摇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可惜了那些个人头!”
想起历史上的事情,王泰心中一动,对高起潜道:“公公,这几炮下去,鞑子的主将绝对跑不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高起潜一怔,脸色马上缓和了过来,甚至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当他的目光扫向血腥的战场时,又马上闭了起来,伏下了身子。
“王泰,你的秦兵,果然不错!”
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王总兵,终究是个军人,还有些胆量。他看了一会,常常叹息了一声。
“要是我大明的将士,都像你秦兵一样不怕死,鞑子又有何惧?”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位王总兵,还有几分血性,只不过人人处在积重难返的大环境下,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总兵,我在陕西时,就听闻你关宁铁骑,战力甚至高于满洲各旗,能与八旗精锐白甲兵正面抗衡,怎么会被鞑子一击即溃?”
王泰看高起潜离的较远,向一旁的王总兵问道。
王总兵脸上一红,讪笑了一声。
“王泰,看来你对辽东战事,还是不太熟悉啊!”
王泰脸上一红,赶紧说道:“还请将军赐教。”
“关宁铁骑,不过是人家祖大寿、吴襄等人的私家兵,与我何干?”
王总兵的眼中,不无戏谑之意。
“世人都认为,我关宁军近四万人逃窜途中,被鞑子追击,以至于溃不成军。我要说我军和鞑子大军正面对战,鞑子精锐齐出,双方血战连连,我军因号令不一,各自为战,更有几部率先溃逃,以至于大军腹背受敌,而被击溃,你信吗?”
王泰一时愕然,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远处马上正在端视战场的高起潜。
“成王败寇,历史自有后人书写,你我只要问心无愧,心知肚明就好了。”
王总兵的话,让王泰一时恍然若失。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如文世辅所说的那样,前去救卢象升,或许战事还有转还的余地。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难道说,那些关于高起潜率兵逃窜的文笔,都是假的?
如果高起潜真如史书上所说的那样不堪,崇祯帝为何还要在战后,继续任命他为关宁两镇的总督?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吴三桂,因作战勇敢,正是因为高起潜的推荐,才成了一军主将。
难道说,高起潜真的胆小如鼠,他又何以推荐吴三桂这样的猛将?
一部史书,修了近百年,中间多次修改,历经三朝编撰,修书者有洪承畴、范文成、以及大量的东林党人,其真实性和客观性,可想而
知。
王泰拍马向前,目光又转向了整个战场。
“轰!轰!”
震天雷爆炸声不绝,到处都是呛人的硝烟味,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鲜血和尸体并存。炸碎的铁片凌空飞舞,无数清军受伤倒地,惨叫声连绵不绝。
“放箭!”
眼看己方死伤惨重,清军将领们个个红了眼睛,他们组织起步兵大阵,将领一声令下,羽箭呼啸,遮天蔽日,直奔乡兵大阵。
箭如飞蝗,乡兵大阵边缘的刀盾手尽管有盾牌遮挡,也有不少人中箭倒地,大阵前进的脚步,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
炮手们有战车遮护,断后的刘朝晖等掷弹兵却是没有。一个掷弹兵刚掷出震天雷,便被射翻在地,咽喉处血流如注,很快就没有了生息。
一个掷弹兵被射翻在地,手中的震天雷也没有能够甩出去,直接炸翻了身旁的两个乡兵,就连一名炮手也被弹片削掉了一只耳朵,满脸都是鲜血。
羽箭如飞,射在断后的秦兵盾牌上,“邦邦”作响。秦兵栽倒无数,余下的也是射箭拼命还击。
“掷弹兵,掷弹!”
短短一会,身旁就有几十名掷弹兵中箭倒下,刘朝晖怒火攻心,大喊了起来。
乡掷弹兵们拧开对震天雷上的铁盖,点燃了导火索,顿了两下,向着后方追来的清军扔了过去。
硝烟弥漫,清军死伤累累,追击的清军顿时攻势为之一滞。
“草你马! 胡东,给我射死狗日的!”
眼见着大阵中伤亡日渐增多,距离城门也不过一里地,王泰满眼血红,指着前面的清军大阵,飚出一句后世标准的国骂。
这些家伙,可都是他的心血啊!
“干内娘!”
胡东骑着马上,汗水直流,他在炮阵中穿梭,大声呐喊,指挥着炮手,再一次装填弹药,对准了正面的清军大阵。
“瞄准!”
“开炮!”
火炮火铳声不断响起,弹丸呼啸如雨流,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 清军硬着头皮,在对方的狂轰滥炸中,奋力射出羽箭,空中金属碰击之声刺耳难听,络绎不绝,双方不断有士卒倒下,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
清军大阵中,那些凶悍好勇的清军勇士,人人都是惊疑不定。死战不退,勇往直前,兼之火器犀利,这又是何方神圣?
弹如狂风骤雨,乡兵前方的清军大阵死伤累累,人人惊恐,刚开始还能支撑,随着对方火炮也如潮水般倾泻过来,清军支撑不住,向后退去。
这样打下去,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掷弹兵,长枪兵,跟在骑兵身后,凿穿他!”
眼看清军步兵大阵已经动摇,王泰带领着骑兵纵马而出,直奔对方。
“公子!”
“大人!”
乡兵大阵中,无数人都是惊出一身汗来。王泰一马当先,1000骑兵成锋矢箭头,迅猛无比插入了清军大阵。
“准备,开炮!”
“瞄准,射击!”
主帅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乡兵们人人红了眼睛。乡兵大阵不可阻挡,滚滚向前而去。
以有备打无备,7000将士攻其一处,王泰带领着乡兵大阵,终于攻到了南门跟前。
王泰一马当先,1000铁甲骑士簇拥着他,500乡兵在前,500秦军在后,战阵严整,依靠着精良的铁甲和护具,一路横冲直撞,狠狠撞向清军大阵。
清军步兵大阵本来就被火炮轰的心惊胆战,死伤累累,如今又遭到对方骑兵的集中冲击,立刻被冲散,纷纷向两边逃去。
掷弹兵和长枪兵跟上,来不及逃跑的清军或者伤兵都被一一刺翻在地,血流满地。掷弹兵则是向着两翼清军人多处砸出震天雷,驱使对方逃窜,形成更大的混乱。
乡兵一路向前,沿路砸开了不少木栅栏,里面的百姓跟在队伍两侧和后面,一起向着济南城而去。
乡兵骑阵潮水般涌向前,横冲直撞,摧枯拉朽,王泰仗着身上的铁甲兜鍪,长枪连砸带捅,赶来阻挡的清军骑兵纷纷被撞翻刺翻砸翻。
看到王泰一马当先,王国平惊出一身汗来。万一王泰有个好歹,那可真就是玩笑开大了。
“快,投弹!”
王国平指挥着身旁的掷弹兵,这个时候,他也不管是不是越权指挥了。
“通!通!”
上百颗震天雷划着弧线,飞入了清军的骑阵当中,烟尘飞扬,清军人仰马翻,后面的清军骑兵纷纷退开。
城门近在咫尺,王泰喘了口气,一举铁枪,大声喊了起来。
“杀虏!”
众骑士都是热血澎湃,人人脸色通红,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刀枪,跟着王泰大声喊了起来。
“杀虏!杀虏!杀虏!”
面前一望空阔,清军大战已经被凿穿,眼前的城门已经被打开。
“兄弟们,跟我杀回去,再凿一阵!”
看到乡兵大阵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城门,王泰带着血脉喷张的骑兵们,又杀了回去。
这些南下侵明的暴徒,屠杀万千明人的刽子手,今日就要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中华也有英雄。
一对清军骑兵迎面而来,碰撞之下,双方都是人仰马翻,死伤无数。王泰怒火攻心,长枪猛刺猛砸,几个清军猛将纷纷被刺砸下马。众骑士紧紧围绕王泰,以防他受伤。眼看长枪没有了用处,王泰摘下硬弓,摸出了背后的羽箭。
霹雳弦惊,羽箭驰飞,王泰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有一名清军骑士落马,再摸到箭囊中,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支羽箭。
王泰弓弦拉满,对准一员手持巨斧的白甲兵,松开手,白甲兵咽喉中箭,应弦而倒。
“王公子,接着!”
张虎把自己身上的箭囊递了过来。他自诩有几分勇力,但要论这骑射上的功夫,他和王泰,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更不用说臂力,王泰连射了十几箭,箭无虚发不说,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换做旁人,早就没有力气了。
“兄弟,谢了!”
王泰接过箭囊挂好,抽出一支羽箭,对着乡兵大阵,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跟我进城!”
“进城! 进城!”
乡兵们士气大振,人人大声呐喊,向近在咫尺的城门,迈动了双脚。
看到王泰身先士卒,完全不顾个人安危,高起潜和王总兵都是心惊肉跳。
高起潜脸色煞白,他哆哆嗦嗦举起手来,指着王泰的方向。
“文世辅,赶紧叫王泰回来!”
文世辅微微一笑,轻声劝道:
“高公公,城门已经打开,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暗暗佩服起王泰来。能让高起潜这样的宦官关心,王泰可是要心想事成了。
只要守住了济南城,王泰的前程,恐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