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攘外?安内?
崇祯十一年七月,夏,北京城,紫禁城,平台。
自万历中期以来,作为国情咨议,大明历代帝王咨询大臣政务的平台召对,便难见痕迹。崇祯皇帝继位,平台召对便又被恢复,重要政务都是在这里办理。
正值夏日,热浪滚滚,坐于御案之后的崇祯皇帝,一身常衣,不到三十岁的他,容颜苍老,仔细看去,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容易上的风霜之色,并不能完全说明崇祯的心情。此刻的崇祯皇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消瘦、憔悴,还有那不易觉察的心力交瘁。
按理说,近几个月来,洪承畴、孙传庭为了剿灭陕西境内的流寇,不遗余力,成效也是前所未有。各部流寇连遭挫折,近于土崩瓦解。
李自成为摆脱重压,率余部三千于六月间退往四川。洪承畴率部入川追击,其部往来山中,防扼通道。几次激战,李部死伤惨重,仅千余人逃入汉中深山密林之中。
朝廷剿抚兼施,流寇大部土崩瓦解,几近销声匿迹,大明朝廷,竟然有了一丝中兴之象。
但短暂的安宁,又怎能掩盖天灾**下的民生凋敝、流寇猖獗、东虏暴虐。
自崇祯元年即位以来,大明王朝可谓是时运不济,天灾**之下,外患与内忧如影相随。
所谓外患,自然是辽东的东虏铁骑,而内忧,则是来自于陕西、纵横于中原四省,糜烂十几省的流寇了。
崇祯元年,畿辅旱,赤地千里。陕西大旱。
崇祯三年、四年,山东大水。
崇祯五年,陕西大饥。
崇祯六年,京师及江西旱,陕西、山西大饥。
崇祯七年,陕西秋蝗,京师饥,太原大饥,人相食。
崇祯八年,河南蝗灾,陕西大水。
崇祯九年,河南南阳大饥,江西亦饥,山东、陕西、河南蝗灾。
崇祯十年,京师及河东不雨,江西大旱,浙江大饥,南京、陕西多地地震。
崇祯十一年,两京、山东、河南大旱蝗灾,陕西旱。
连年天灾,北地民间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病死、饿死者不计其数,更兼官吏失德,横征暴敛,以至于流贼四起,竟成燎原之势。
崇祯八年,流寇气候大成,凤阳皇陵被流寇张献忠所焚,以至于崇祯皇帝不得不自登基以来,第一次颁布“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谢罪。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夫建州本我属夷,流贼原吾赤子。若使抚御得宜,何敢逆我颜行。以全盛之天下,文武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实功罕觏。虏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匮绌而征调未已。闾阎彫攰,而加派难停。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
难道说,他真的是德不配位,以至于天下大乱,内忧外患吗?
崇祯九年,东虏皇太极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为“大清”;改族名为“满洲”;定都沈阳,改名盛京,与大明朝廷分庭抗礼,外患已成心腹大患。
同年,东虏入塞侵明,烧杀抢掠,俘获人畜17万,艳服乘骑,奏乐凯归,清军砍木书写“各官免送”四字,以羞辱明军。
崇祯十年,东虏征服朝鲜,解决后顾之忧,对大明虎视眈眈,侵凌只在旦夕之间。
在此情形下,崇祯十一年,原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杨嗣昌入主阁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大明王朝流寇困扰的“内患”,终于看到了解决的曙光。
杨嗣昌主张对后金议和,以时间换空间,对付流寇“内患”,此论一出,举朝哗然。
崇祯十一年五月,工科都给事中何楷上疏,指责杨嗣昌与东虏互市封赏(议和)之说,反被崇祯帝一番痛斥,然则朝堂上下,依然是争论不休,认为杨嗣昌有辱国体,枉对了春秋大义。
杨嗣昌坚持安内方可壤外,为确保安内,暂时对东虏议和,此策正中崇祯下怀。
很快,杨嗣昌被提拔为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其议和之策,已得崇祯的首肯。
杨嗣昌建议求和,以和议争取北边三年无事,集中精力平定内乱。皇帝以为不无道理,但朝野侧目,便指示辽东巡抚方一藻、宦官高起潜仔细斟酌。
为防言官反对,杨嗣昌再次上疏,以为言官只负言责,不知兵部之艰难处境,求皇帝乾纲独断,批复和议。此种做法,却激起了廷臣的大不满。
先是兵部职方郎中赵光扑连上两疏,抨击杨嗣昌和议,极力主战。到六月皇帝提名杨嗣昌与程国祥、蔡国用、薛国观、方逢年、范复粹一起进入内阁参预机务时,廷臣反对的声浪达到了**。
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立即上疏,表面上弹劾杨嗣昌夺情入阁,实则是指责他主张和议。
黄道周是朝中清流之首,他连续上书,反对和议的言论愈演愈烈,朝野沸沸扬扬,让一心议和的皇帝和阁臣们,立时陷入了困境。
眼看事情闹大,皇帝自然不能装聋作哑,只好平台召对,以正视听。
平台召对,参与者除了照例出席的内阁五府六部官员之外,皇帝特地召来了黄道周。而杨嗣昌因为
遭到黄道周弹劾,本应避嫌,却被皇帝强行拉来。
皇帝亲自主持的这场大辩论,本就是为他杨嗣昌挽回面子,他又岂能缺席。
崇祯扫了一眼台眼前的诸臣,目光留在黄道周身上,眼神变的冰冷。
内忧外患,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空谈“巨儒”,到底又于国事有何益处?
“黄道周来了吗?”
听到皇帝开口,黄道周赶紧走了出来,肃拜道:“回陛下,臣在。”
“联幼而失学,长而无闻,时从经籍启沃中略知一二,凡圣贤千言万语,不过天理人欲两端耳。无所为而为之,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之人欲,多一分人欲,便损一分天理,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你三疏不先不后,却在不点用之时,可谓无所为乎?”
崇祯说完,看着眼前大名鼎鼎的理学巨子,目光中的戏谑之意,显而易见。
此次廷推阁臣名单中原本有黄道周,崇祯以黄道周学问虽好,但性情偏执,不能胜任救时之相,故未点用。崇祯此话的弦外之音,便是指责黄道周因未能入阁心存怨望而连上三疏。
群臣都是一愣。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和黄道周这个理学大师辩论起理学来了。
“圣学渊微,非臣所及,若论天人,只是又利分别,为利者以功名爵禄私之于己,事事专为已之私,此是人欲;为义者以天下国家为心,事事在天下国家上做,便是天理。臣三成皆是为天下国家纲常名教,不曾为一已之功名爵禄,所以自信其初无所为。”
黄道周豪不在乎,面色平静。
“黄道周,你为何不早上疏反对,偏偏要在点用之后才上?”
崇祯的话语中,已经有了一丝怒意。
“臣初欲上疏时,因同乡御史林兰友、科臣何楷有疏,恐涉嫌疑,故缓之。”
林兰友与何楷先后上疏反对杨嗣昌的和议主张,指斥他忠孝两亏。黄道周书生气十足,直接把自己弹劾杨嗣昌与东虏和议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杨嗣昌暗暗恼怒。这些书呆子,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书生意气,误了国事。
他们难道不知道,朝廷疲惫至极,民生凋敝不堪,根本经不起两面作战吗?
“黄道周,你如今上书,难得就没嫌疑么?”
崇祯脸色阴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质问。
“臣所奏关天下纲常,边防大计,如今不言若后时言之,又怕无及,所以不得不上……”
黄道周依然是左顾而言他,崇祯恼羞成怒,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了下去。
“近来朝廷言路大开,不拘何人言的当都是听的,原无避讳,为何先时不言,至点用之后才言?”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却扯着扯着,扯到了伦理纲常上去,声音越来越大,谁也不退缩。
杨嗣昌满头大汗,暗叫不妙。
崇祯一国之君,为议和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黄道周辩论理学,又那里会是这位理学宗师的对手?
“陛下,黄詹事品行学术为人所宗,不料他在奏疏中竟说自己不如郑郊,令臣叹息不已!”
杨嗣昌不敢再让皇帝暴怒下去,忽然开口,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人言禽兽知母不知父,郑郊杖母禽兽不如,不知黄詹事自谓不如郑郊,作何解释?”
杨嗣昌的讥讽,令黄道周勃然大怒,马上变了颜色,放声怒喝。
“陛下,臣生平耻言人过,今日在陛下面前与杨阁部口角,是为后世留此纲常名教天理人心!”
崇祯早已失去了耐心,声音尖锐了起来。
“黄道周,你这奏疏,把杨阁部比作猪狗,这不是肆口泼骂吗? 你无端污辱大臣,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
黄道周针锋相对的话说出口,台上所有的大臣都是变了颜色。
崇祯怒火中烧,面色涨红,厉声喝道:“黄道周,你一生学问,止学得这佞口!佞口!”
崇祯暴跳如雷,大臣们面面相觑,锦衣卫缇校惴惴不安,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把黄道周抓入大狱。
“陛下苦心孤诣,黄詹事盛名之下,一代宗师,还望陛下优容。”
杨嗣昌看崇祯面色难看,心惊肉跳,赶紧出来打圆场。
皇帝龙颜大怒,若是真把黄道周给杀了,他的名声也就臭了。那些个言官清流,还不口诛笔伐,让他不容于朝堂。
“黄道周降六级外调,工科都给事中何楷、御史林兰友及一干非议夺情的官员,皆以降职罚俸,阁部拟条,速速办理!”
崇祯圣旨下达,众臣暗暗心惊。
皇帝乾纲独断,言官弹劾阁臣杨嗣昌一事,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朝廷是否和后金和议,却是不了了之。
“臣谢圣上隆恩!”
黄道周面不改色,向崇祯告辞,施施然走了下去。
今日这一番平台争辩,又能为他赢得天下清流之心。
崇祯看向杨嗣昌,脸色终于温和了下来。
“杨阁部,这些个所谓清流,实在是让朕头疼啊!”
“圣上都是为了微臣,微臣有罪啊!”
杨嗣昌上前跪了下来,使劲磕起头来。
“起来吧,起来吧。”
崇祯示意了一下,一个小宦官赶紧过去,把杨嗣昌扶了起来。
“杨阁部,你可还有要事?”
杨嗣昌平复了一下心情,上前肃拜道:“陛下,陕西巡抚孙传庭和陕西巡按御史谢秉谦都递上条陈,言陕西咸阳民屯垦荒政绩卓效。这是他们的奏章在此。”
“孙传庭在陕西干的不错,这民屯垦荒又是个什么来由?”
听到来之不易的好消息,崇祯脸色马上好了起来。
“陛下,民屯垦荒,乃是咸阳县的团练总兵王泰所启。此举用荒弃的田亩五千一百顷,养活了流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一十二人。咸阳知县张名世和王泰二人,押解民屯所得四万两纹银进京,进献于陛下!”
杨嗣昌递上奏折,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赶紧递上,崇祯满面红光,人也一下子显得精神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对方知县,团练总兵,也能活民无数,替君王分忧。你们这些大臣,可要向张名世、王泰学学,为国分忧啊!”
看完奏折,崇祯发出一声长叹。国事艰难,各地官府都是要银子,一点小小的亮色,都能让他为之振奋。
“杨卿,这王泰品行如何?”
崇祯脸色发红,轻声问了起来。
“回圣上,王泰乃士人之后,其先父王政曾是朝廷一县父母官,看孙抚台和谢巡按的奏章,其人在咸阳兴修水利、垦荒屯田、赈民抚民、兴办学堂,如此忠义之士,品行应当无忧。”
杨嗣昌侃侃而谈,心里也是暗暗庆幸。
若不是护送银两的乡兵首日拜访了他,并奉上2000两银子的孝敬,以孙传庭和他的龌龊,他不定会留中不发。
再加上陕西巡按御史谢秉谦给他写了信,极力推崇王泰,他也乐得个顺水人情。
皇帝日理万机,焦头烂额,这些事情,值得向君王推荐,也向孙传庭做个姿态。
“小小一个咸阳县及周边,荒地就有五千一百顷,可见民生凋敝,流寇之祸害,何等触目惊心。”
崇祯拿起奏章看了片刻,忽然开口。
“杨卿,张名世和王泰垦荒赈民,养活了流民30余万,你觉得会不会有假?”
杨嗣昌心里一惊。皇帝多疑,幸好他早有准备。
“圣上,有孙抚台和谢巡按联名上奏,应该不会有假。况且,即便有假,四万两纹银却是实实在在,解押到了京师。”
他看了看周围,崇祯心领神会,摆了摆手,除了王承恩,众人都是退了出去。
“杨卿,有话直说!”
看到闲杂人等远远走开,杨嗣昌这才继续说道。
“圣上,坊间传言,我朝官以财进,政以贿成。咸阳县知县张名世几个月后就会致仕,户部也已经披了他的辞呈。倘若有假,他又何必和王泰一起,白白送上这四万两银子?”
他言辞恳切,情感真挚。
“去岁四月,圣上曾令勋戚之家捐助,至今所得,不过两万余两,五府六部,衮衮诸公,公无急公体国之心。王泰、张名世此举,忠君爱国之心拳拳。圣上思之。”
崇祯点了点头,温声道:
“卿所言不错。依卿所见,是要重用这二人吗?”
杨嗣昌赶紧肃拜,急忙上奏。
“张名世年事已高,况且户部已经批文,只能任由他去。王泰年轻有为,孙抚台和谢巡按都说他“人才难得”。如今官风靡靡,满朝皆是泛泛而谈,难有通实务之辈,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际,圣上不妨重用之。”
“好一个“人才难得”!”
杨嗣昌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窝子里。他微微沉吟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
他摆了摆手,位于平台下的一干大臣、宦官依次上来。
“阁部拟旨,咸阳张名世治理地方,功劳卓著,朕心甚慰,下旨嘉奖。王泰垦荒赈民,劳苦功高,为西安府守备,兼陕西团练总兵一职,其下各人,皆有封赏。国家用人之际,诸臣也要为国举贤,为朝廷分忧。”
崇祯说完,众人一起肃拜。
“陛下圣明!”
有人暗暗惊诧,也有人暗暗羡慕。这王泰,一介咸阳莽夫,何德何能,竟然能简在帝心,难道真的是是踩了狗屎运?
“众卿无事,暂且退朝吧。”
崇祯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尸位素餐的一堆群臣,眉头不知不觉又皱了起来。
皇帝拂袖而去,众大臣依次退下。
杨嗣昌微微摇了摇头,心中遗憾,惴惴不安。朝堂议论纷纷,和议之计,只怕是付之东流了。
黄道周这个搅屎棍,他倒是贬官清闲了,可是皇太极要真的如其所说“和意不成,兵戎相见”,大明王朝岂不是又要面临鞑子大军入塞的窘境?
到时候,又不知会是怎样的风雨飘摇,山河动荡?
第28章 虎狼
正午时分,秋后的日光依然晒人。咸阳渡口的浮桥贯穿东西,不时有流民拖家携口,经过浮桥,或是去西安府,或是去咸阳城。
“秋霞,过了这咸阳古渡的浮桥,前面十来里地,就是王家庄了!”
“石头哥,这河里都没多少水了,这真能找到活干吗?”
一对年轻的男女跨上了浮桥,看着远处的一片碧绿,都是面带喜色。
“秋霞,河里没有水,井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王石头年轻的脸上,兴奋异常。
“没问题。石庆叔信上说了,凭他和那个王大善人的交情,一定能让咱们留下来。到时候,我种田,你照看家里,饿不了咱们!”
秋霞脸上一红,娇羞无比。
“行,石头哥,都听你的!”
秋霞的娇羞,让王石头心神荡漾,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秋霞,你真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秋霞心花怒放,羞涩道:“石头哥,你又油嘴滑舌。让人不好意思!”
王石头嘿嘿一笑道:“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说! 咱们快赶路!”
二人大踏步向前而去,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过了桥,从官道向南而去,官道两旁的麦子长势天壤之别,尽管刚刚冒出头,却能看得出来,西边的稠密茂盛,东边的则是稀稀拉拉,也显得没有那么生机勃勃。
“秋霞,你看,这边长得好的麦子,全是王大人开出来的荒地。那边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长得稀稀拉拉。”
石头兴奋地介绍了起来。从水车到水井,从水泥水渠到鸡鸭鱼场,津津有味。
秋霞点点头。看起来,这位王大人,还是个种田养家禽的老手,也肯定是个好官了。
几匹马奔腾着由北向南而来,马上的骑士个个嚣张跋扈,他们狂呼乱叫,官道上激起一阵烟尘,行人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有人摔倒,狼狈不堪,惹起骑士们的一阵哄笑。
几个骑士注意到了道上的石头和秋霞,他们到了二人跟前,纷纷勒住了马匹。
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秋霞下意识地躲在了王石头身后。
“好俊俏的女子! 只可惜是一双大脚!”
当头的骑士身披铁甲,外罩红色披风,身高体重,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凶光乍现。他打马轻轻转动,目光停在了秋霞的身上,再也挪不开。
十五六岁的少女,巧笑倩兮,含羞带怕,楚楚可怜,犹如风中娇嫩的花儿……
“你们要干什么?”
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王石头把秋霞挡在身后,就要从一旁逃离。
“你他尼昂的给老子让开!”
一个骑士打马上前,一枪狠狠打在了王石头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王石头“哎呦”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骑士上前,枪杆乱砸,王石头抱着头,连连求饶,在地上不停滚动。
秋霞看王石头挨打,想要上前,却被两名下马的骑士逼到一旁,拉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马上的骑士发完火,停止了抽打,王石头已经是遍体鳞伤。马上的骑士使了个眼色,地上的两个骑士绑好秋霞手腕,就向马匹方向走去。
王石头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看到秋霞要落入歹人之手,忍着痛,猛然冲向了两名骑士。
王石头撞翻一人,另外一个骑士猝不及防,秋霞已经被王石头抢了过去。王石头拉着秋霞,顺着官道向南疯狂逃去。
“救命啊! 有强盗!”
正午时分,官道上并没有多少人。王石头满脸鲜血,带着秋霞疯狂逃窜,大声呐喊,但却没有任何人过来救助。
“想跑,给老子站住!”
骑士们纷纷上马,缓缓加速,向着王石头二人追去。满脸横肉的高壮汉子握紧长枪,和其他二个骑士一起,一起向前。
马蹄声响,三名骑士很快赶了上来,两名骑士分开向前,一左一右,把王石头二人夹在了战马中间。两名骑士挥刀劈下,配合的天衣无缝,王石头惨叫几声,摔倒在地,很快就昏死了过去,献血染红了地面。
秋霞回过身来,满脸惶恐,她还没有哭出声来,已经被后面赶上的横肉男探手一抓,提上了马背。
秋霞悲愤欲绝,放声哭泣。几个骑士哈哈大笑,调转马头,就要向北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掳掠妇女,还有王法吗?”
怒喝声响起,几个骑士都是一惊,纷纷勒住马匹,抬起头来。
官道上,几个身披铁甲的年轻汉子手持长枪打马而来,人人身披布面甲,到了几名骑士跟前停下。
他们背后一群乡兵,也是人人披甲,近前列起来了大阵,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行凶的几个骑士。
横肉男把哭泣的秋霞在马背上放好,摘下长枪,在手里握紧,指着对方,面色冰冷,厉声喝了起来。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管老子的事! 赶紧滚,否则老子不客气!”
想他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眼前几个乡下汉子,就想挡住他的去路,简直是找死。
官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们,反而慢慢聚集了起来,来到了跟前打望,看样子是来凑热闹的。
“滚下马来,跟我去见知县大人。否则,军法无情!”
王二面红耳赤,怒火中烧。
这些恶霸,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此禽兽之举,实在是太过嚣张,也太不把他们这些乡兵放在眼里。
要知道,他们的上司可是大名鼎鼎的西安城守备、陕西团练总兵,西安府的名人,和抚台大人“交情莫逆”。
“你说什么,军法无情?”
横肉男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王二,对着旁边两个嬉笑的同伴,大声调侃了起来。
“真是笑死老子了,就他们也配叫军! 狗屎一样的东西,也敢出来显摆!”
“军法无情,我看是军法狗屎吧!”
“去吃屎吧你!”
几个骑士一起嬉笑,王二忍无可忍,打马上前,恶狠狠就是一枪,直奔横肉男。
“狗日的给老子下来!”
王二长枪迅猛,又快又狠,正中横肉男的胸口。横肉男措手不及,一下被从马上捅了下来。
幸好横肉男披甲,否则王二这一下,定然能要了他的性命。
“痛死老子了!”
横肉男坐了起来,怒声喊了起来。
“狗日的敢对公子动手! 你不想活了!”
旁边两个骑士大吃一惊,怒火中烧,打马向前,一左一右,直扑王二。
王二手持长枪,纵马而进,毫不避让。
两人接马,王二长枪轮圆,狠狠砸下,迎面之人奋力一挡,经不起王二的神力,手上的长刀被砸飞。王二跟着一枪,刺进了对方的喉咙,鲜血飞溅。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杀人抢掠!”
王二抽出了长枪,面色铁青。
另外打马上来的两个乡兵一左一右
,挺枪直刺对方另外一名骑士的要害,对方骑士躲过了一名乡兵的直刺,却被另外一把长枪,直接刺进了腋下。
王二和乡兵相继抽回长枪,两个骑士血如泉涌,几乎同时从马上落下,摔在了地上,一个很快气绝,另外一个身子不断抽搐,显然受了重伤。
“狗日的,你敢伤老子的兄弟!”
横肉男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通红,满身的尘土。他捡起地上的长枪,来不及上马,直扑王二。
“狗日的找死!”
王二跳下马来,长枪直刺,横肉男横枪挡开。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王二找了个空档,一枪扎进了横肉男的大腿,深可及骨。
血光乍现,横肉男“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抱腿惨叫了起来,手里的长枪也跟着落下。
另外一个乡兵不依不饶,上前挥枪直刺,横肉男使劲一滚,长枪滑脸而过,横肉男的左脸血肉模糊,左耳被枪尖挂掉了大半,血刺呼啦,甚是恐怖。
王二和乡兵还要上前,击杀横肉男,旁边的乡兵们赶紧上前挡住。
“二哥,绑起来,抓到县里再说!”
他们已经重创了对方,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敢抓老子? 老子……”
地上的横肉男大声叫喊,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上前的乡兵们一顿拳打脚踢,鬼哭狼嚎之后,马上安静了下来。
“狗日的识相点,我爹是贺人龙贺总兵,他是洪督师和抚台大人身边的红人,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横肉男被捆了起来,腿上糟了重重一下,疼痛难忍,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出声威胁。
尽管被绑得结结实实,横肉男嘴上依然强硬。
王二一愣,眼睛转了几转,压低了声音,向一旁的乡兵问道:“守备和总兵,那个官大?”
“王二哥,总兵可比守备大多了! 而且,这个贺人龙,外号“贺疯子”,兵强马壮,心狠手辣,可是不好对付!”
“去西安城,把他押到巡抚衙门!”
王二立刻下了决定,断然道:
“兄弟们,带他去见抚台大人!”
到咸阳县和去西安城,左右都是三四十里路程。横肉男父亲是赫赫有名的贺人龙贺疯子,而且是总兵,张名世怕是应付不来,还是交给孙传廷处置,更为合适。
听说要去见孙传庭,横肉男一下变了脸色。谁都知道,洪承畴好说话,孙传庭却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到了哪里,自己不知会不会被当场格杀。
“几位兄弟,你放了我,回头本公子重重有谢!”
硬的不行,横肉男马上软了下来。
“废话少说! 军法如山,违法必究!你这恶人杀人不说,还敢强抢民女。跟我回去,见了抚台大人再说!”
王二看了一眼正在伏尸痛哭的秋霞,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秦军彪悍善战,军纪却是松弛,百姓流离失所,还要受这些罪。
“是我的两个手下杀的人,不关我的事啊!”
横肉男眼看无计可施,竟然开始把罪责往自己的同伙身上推。
“少废话! 带他去巡抚衙门! 让抚台大人砍了他的狗头!”
王二丝毫不为所动,指挥着身旁的乡兵们。
这些人如此跋扈,毫无人性,实在是令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横肉男他爹是贺人龙还是贺疯子,自有无所不能的王泰对付。
第29章 一团和气
“那个狗日的,好大的口气!”
巨雷般的吼声从远处响起,王二和乡兵们都是一愣,纷纷抬起头来,向吼声传来的方向看起。
烟尘腾起,数十匹骏马奔腾而来,马上的军士个个铁甲铮然,彪悍之极。军士们簇拥着一位40岁左右的高大武将,脸上的横肉和被捆绑的横肉男如出一辙。
“爹,快救我,我的腿断了,耳朵也没了!”
武将目光冷冷,他看了一眼王二等人,眼神看了一下左右。
“把公子带过来,马上去西安城看郎中!”
几个军士打马上来,看样子是要把横肉男带回去。
“列阵,谁敢向前,格杀勿论!”
眼看对方如此嚣张,王二再也按耐不住,立刻大声喊了起来。
“是老子说的带犯人去巡抚衙门,我看那个狗日的敢动!”
一排长枪寒光闪闪,直指前方,两个向前的军士不得不停了下来,纷纷握紧了手里刀枪。
对方阵容肃穆,长枪兵身上的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狐假虎威的样子货,万一动起手来,只怕死伤难免。
“给老子射死他们,把公子抢回来! 出了事老子担着!”
武将脸色铁青,大声怒吼了起来。
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即便以总督和巡抚之尊,也要让他三分。这些乡兵,狗胆包天,瞬间激起了他的怒火。
王二反应迅速,长枪直接指在了横肉男的咽喉上。
“谁敢动手,老子马上宰了他!”
“你倒是刺一个试试!”
武将冷冷哼了一声,大声喊道:“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 老子就不信,他们真敢动手!”
军士们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乡兵。乡兵们也不含糊,里面的掷弹兵也是拧开了震天雷的盖子,就要点火。
眼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一名军士惊叫了起来。
“军门,你看!”
武将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官道上,一队火铳兵踩着步点而来,他们步伐整齐,阵列齐整,火铳上的刺刀寒光闪闪。
“装填弹药!”
“准备!”
火铳兵们一边向前,一边装填弹药,随着队伍里军官的口令,火铳兵们一起停下,在距离武将们三四十步停下,他们列成了三排,手中的火铳平举,对准了马上的骑士们。
火铳兵大阵前排,一名军官大声喊了起来。
“若是有人敢放箭,格杀勿论!”
众军士目瞪口呆,武将也是面色铁青。他实在没有想到,在咸阳县这一个小地方,竟然碰上了一颗大钉子。
一个身披铁甲的年轻汉子浓眉国字脸,眼神冰冷,雄壮异常,他手持长枪,缓缓打马,从火铳兵的大阵里走了出来。
“公子!”
王二面露喜色,大喊了一声。
有了王泰在此,他就更加安稳了。
路上的情形,王泰看的是一清二楚。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他立刻上前阻止。
横肉男如此嚣张,他的父亲架子十足,嚣张跋扈。这件事情,只有让孙传庭处理了。
“王二,你们几个骑马的,带犯人前去见抚台大人。这里就交给我了!”
“慢着!”
武将调转马头,打马上前,在王泰马前几米停下。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阁下姓甚名谁,在下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任何人做事,也要遵循大明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已然。触犯律法,就要受到律法的制裁
!”
王泰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小子,你够狠! 不过,今天你怕是找错人了。”
武将冷冷一笑,对着被捆绑的横肉男大声喊了起来。
“儿子,别担心,一群土鸡瓦犬而已。爹马上来救你!”
“爹,你快些,我的腿好像断了!”
横肉男忍不住哭出声来,看来伤的确实不轻。
“给你个胆,救一个试试!”
王泰勃然大怒,对还在犹豫的王二大声怒道:“还不快去!”
人人都可以耀武扬威,视他为无物,凭什么?
难道他就不能“恶”上一回吗?
“把人给我截下来!”
武将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王二打马而行,后面五六个军士打马向前,紧跟上来,角弓在手,伸手从背上箭囊里的摸出了羽箭,张弓搭箭,就要动手。
王泰脸色一变,大声喊了起来。
“开火!”
硝烟弥漫,火铳声响起,几个军士羽箭还没有射出,浑身鲜血飙射,和追赶的战马一样,满身血窟窿,一起栽倒在地。
“狗日的,你疯了!”
看到部下们在血泊里抽搐,战马在血泊里悲鸣,武将脸色通红,看着王泰的目光,变的狰狞。
“所有人听着,谁敢妄动,军法从事!”
王泰大声怒喝,旁边的乡兵们喊一声“诺”,场面震撼之极。
武将看了一眼地上两个家丁的尸体,再看看五六个浑身血窟窿的军士,眼睛扫过杀气腾腾的乡兵,手举了起来,却没有下令。
他看得出来,对方都是亡命之徒。如果他任意妄为,和对方硬碰硬,只怕对方真的会动手,自己岂不是死的冤枉。
“王二,把犯人架到马上,速速去巡抚衙门!”
王泰一声大喝,也举起手来,对着的却是火铳兵。
“所有人,准备!”
武将面色铁青,始终没有下令抢回儿子。他抬起头来,眼睁睁看着王二几人,押着儿子,慢慢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小子,你胆大包天,竟然敢对贺总兵的亲兵动手!”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几个亲兵被打翻在地,血肉模糊,武将身旁的将士们心惊之余,群情激奋,怒不可遏,纷纷想要涌上前来,找王泰拼命。
“不怕死的,尽可以上来,在下在此恭迎各位!”
王泰面色平静,强自压着心头的怒火。
他看了看后面已经装填弹药完毕的火铳兵们,大声喊了起来。
“准备!”
所有的火铳兵,一起举起火铳,瞄准了对方。
“上去,杀了他!”
“小子,你找死!”
武将身旁的将士,沉默了大多数,但依然有血气方刚之徒,想要上来玩命。
“都不要动!”
武将一声大吼,周围的将士们,纷纷闭上了嘴巴。
“小子,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就是咸阳县的那个王泰了。”
武将冷冷看了一眼王二消失的方向,再看向王泰,面色铁青。
“小子,你记住,老子是贺人龙。今天的事情,老子记住了! ”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道:“贺总兵,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去见抚台大人,看他怎么处理此事吧。”
贺疯子贺人龙,历史上好大的名气,想不到今天给自己竟然碰上,还结下这么大的梁子。
“王泰,你以为到了孙传庭那里,你就会稳操胜券吗?
贺人龙冷笑了一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一句“孙传庭”,丝毫不把一省巡抚放在眼里,可见此人跋扈,嚣张至极。
“把公子的耳朵拿上,看到时候能不能补上! ”
贺人龙打马离开,手下的将士纷纷跟上。
王泰眼光幽幽,他看王二已经走远,便也安排了下去。
“杨震,把那姑娘和百姓尸体带上,咱们一起去西安城,面见抚台大人!”
他倒要看看,大名鼎鼎、嫉恶如仇的孙传庭,会怎样处理今天的事情。
巡抚衙门后堂,书房之中,王泰和贺人龙站在书桌前,看着桌上奋笔疾书、头都不抬一下的抚台大人,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沙沙”写字的声音,让房间里的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
只有偶尔抬起头来,四目双对,王泰分明能看到贺人龙眼中的冷意。而作为闯入这个时空的外来者,王泰也是正面看到了历史上的这位跋扈将军。
贺人龙,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因与流寇作战勇猛,而被称为“贺疯子”。其人骄纵跋扈,属管不属调,历史上曾屡次因敝帚自珍,消极应战,而致使两位朝廷的督师傅宗龙和汪乔年先后战死。崇祯帝怒削其官职,最终被孙传庭问罪斩首。
跋扈恣睢、难以节制的武夫军阀,负气要强、自以为是的阁臣重臣,袖手空谈、误国误民的士大夫,腐朽不堪、暮气沉沉的官军,毫无廉耻、卖国求利的商贾,正是这些各怀心思的各路神仙,把大明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此刻,嚣张跋扈的武夫贺人龙,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
此刻的他,还没有后来听宣不听调的跋扈,而王泰也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的贺人龙,跟随洪承畴和孙传庭征讨流寇,是二人手下不折不扣的爱将。
永远不要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在孙传庭的心里,自己和贺人龙相比,恐怕份量不一定比其重。
王泰心里不由得一凉,今日之事,只怕要不了了之。
“大人,你得给下官一个公道啊!”
终于,还是贺人龙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公道?”
孙传庭微微冷笑一声,停止了书写,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贺人龙,指了指桌上新写的纸张。
“贺疯子,你自己看看!”
贺人龙唯唯诺诺,拿过纸张,看到上面的字时,很快额头冒汗,神色紧张。
王泰在一旁看得清楚,也是暗暗吃惊。
看样子,此事还真的是要不了了之。
“秦兵骄纵跋扈,督府率忍气吞声。贺疯子,你自己如何,你部下的军纪如何,你儿子的罪行如何,难道还要本官多说吗?”
贺人龙脸上一红,嘴里嘟囔道:“大人,那都是你道听途说,有人污蔑下官,不能当真的!”
“污蔑?”
孙传庭冷冷一笑,眼神中浮起一丝戏谑之意。
“贺疯子,那我问你,年前挥兵阶州,是谁杀良冒功,以至于百姓夜袭官军? 又是谁在汉中飞扬跋扈,抢掠数十位富户,杀人掠货? 你不要告诉本官,你不知情,这些事情,也与你无关。”
贺人龙垂下头来,再也不敢吭声。
“你还来要公道? 那无辜惨死的百姓,又有谁来给他们公道?”
孙传庭训斥的越厉害,面色越严厉,王泰心里面就越沉。
若是真要处置贺人龙的儿子,应该马上升堂审案,而不是在这谆谆教诲,语重心长。
很大成分上,不过是做做样子,一团和气。
第30章 结怨
孙传庭痛心疾首,贺人龙唯唯诺诺,王泰心里凉到了极点。
“贺疯子,管教好你的儿子,管好你自己,否则将来要出大事的!”
“大人教训的是! 小人一定会好好教诲,不让他给大人添乱。”
王泰心头黯然,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官官相卫、一团和气的政治诉求。孙传庭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深陷流言蜚语之中,他也不想树敌太多。
王泰暗暗叹息。大明朝到了今天这种地步,积重难返,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咎由自取。
“王泰,那个被杀的百姓,还有那个姑娘,你能自己解决吗?”
孙传庭的脸上古井不波,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脸色阴晴不定的王泰。
“大人放心就是,小人会尽力安抚,不让大人分心。”
王泰长吸了一口气,既然不能强求,那就只有接受。
“王泰,你是西安府守备,前途无量,管好你那些骄兵悍将。以后做事,不能再这样莽撞了!”
孙传庭说完,靠在了椅子上,似乎很是疲倦。
“大人放心,小人以后会谨慎处理相干事宜,不让大人分心。”
王泰赶紧说道。今天的事情,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卫士进来,在孙传庭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孙传庭看了看贺人龙,又看了看王泰,微微摇了摇头。
“贺疯子,你别着急。卫士来报,说你儿子的右腿,因为伤了骨头,以后可能要瘸了。另外,那只左耳,失血时间太长,也是没有办法装上去了。”
贺人龙怔了片刻,猛然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抚台大人,你要秉公处理此事,犬子冤枉啊!”
孙传庭微微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贺疯子,你这又是何必! 这件事情,就当给你儿子一个教训吧。”
“多谢大人教诲!”
贺人龙磕头碰脑,猛然站了起来,满脸的狰狞。他“伧啷”一声,拔出刀来,直奔王泰。
“王泰,你这狗贼,你赔我儿子的腿和耳朵!”
“贺疯子,你想找死,老子奉陪!”
王泰也不示弱,拔刀而上。
这些个亡国的罪人,拥兵自重,毫无廉耻,他不介意流血五步,在这巡抚衙门大堂,除了此人。
“都给我住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官?”
两个人还没有兵刃相接,孙传庭脸色铁青,拍案怒喝了起来。
两人的身形都是僵住。王泰插刀回鞘,施礼站回到了一旁,贺人龙依然是操刀在手,怒不可遏。
“贺疯子,你再大吵大闹,本官就不管了,案子就交给按察司,本官亦会律法从事!”
孙传庭坐了下来,脸上冷冰冰一片。他的眼光瞄了过来,贺人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按察司主管司法,徐按察使铁面无私,要是案子落到了他的手中,恐怕要上达天听,不要说腿和耳朵,儿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大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最终,贺人龙还是回归了冷静,恭恭敬敬上前肃拜,和王泰对峙时的勇悍,荡然无存。
“王泰,此事就这样了了,你没有意见吧?”
王泰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看来正如贺人龙所说的一样,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全凭大人处置!”
王泰也是恭恭敬敬,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缓了下来。
“你们二人听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追究,也不能扩
散出去,否则,休怪本官军法无情!”
孙传庭眼睛一瞪,寒意逼人。
“谨遵大人军令!”
贺人龙和王泰上前一起抱拳行礼,各自退了出去。
“王泰,你给老子记住了,老子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狗头!”
出了大堂,贺人龙低声警告王泰,脸色铁青,眼神狰狞。
“贺人龙,要是让我发现你跋扈恣睢,难以节制,坏了大局,我一定取你的项上人头!”
王泰轻声细语,语气温和,但听起来却让贺人龙心里一寒。
“王泰,你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
二人分开,贺人龙出来,外面等候的部下纷纷围了上去。
“军门,抚台大人怎么说,是不是要杀了那小子?”
“军门,公子没事吧?”
贺人龙摇了摇头,黯然道:“各打50大板,相安无事。”
“这怎么能行?军门,小人这就去纠集兄弟们,今晚就屠了王家庄,给公子和死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
副将高杰看着英俊潇洒,却是流寇出身,曾是闯王李自成的部下,因和李自成的妻子邢夫人发生奸情,不得不双双私奔,投靠了官军,因作战勇猛,很是受贺人龙的器重。
“高副将说的是,今晚就灭了他王泰的满门!”
部下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却立刻被贺人龙阻止。
“抚台大人有令,谁也不能追究。此事先放一放,等剿灭了流寇回来再说!”
部下都是摇头叹息,有人悻悻道:“军门,公子没了一条腿,丢了一个只耳朵,兄弟们死了四个,这件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
贺人龙面色铁青,眼神里的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陕西这地面上,还不是咱们兄弟说了算。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他王泰血债血偿!”
他看了看周围,急切地问道:“公子在那里,快带我去看他!”
众人赶紧向前带路,到了房门口,贺人龙推门进去,众将在外面等候。
“爹,我的腿瘸子,耳朵也没了,你要给我报仇啊!”
看到父亲进来,包的像猪头一样的横肉男,痛哭流涕了起来。
“孩儿,你放心,爹一定替你报了此仇!”
贺人龙一阵心酸,赶紧哄起了儿子。
王泰这个仇,肯定是结下来了。
“爹,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你一定要杀了那个王二! 还有王泰!”
“孩儿,你放心! 爹一定替你杀了那两个狗贼!”
巡抚衙门前院的偏房内,孙枝秀、孙守法等武官都是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
谁也没有想到,王泰这家伙,心狠手辣,一出手就是这等大事!
自从这小子踏入江湖以来,随之而来的,似乎都是惊世骇俗的大事: 怒怼秦郡王,垦荒屯田、搞平价粮、郑雄之死等等,凡是和王泰有关的,那一件不是夺人眼球的大事!
王泰豪爽重义气,正对这些武官的胃口,相比贺人龙,众人对他都要亲近几分。现在事情发生了,也都是为他揪心。
孙枝秀摇头晃脑,黑脸上都是无奈之色。
“王泰,王二,你们两个真是,不搞点事出来,你们就心里不舒服! 这下好了,得罪了贺疯子,以后可就难混了!”
武大定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真为王泰担心,满脸的无奈。
“王泰兄弟,你们也真是的,非要得罪贺疯子! 现在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王二唯唯诺诺,王泰却是面色一板,郑重其事。
“几位哥哥,事出突然,总不能不管事。如果是这样,兄弟我与禽兽何异,我以后还怎么在西安府地面上混下去,百姓还怎么看我?”
“说你几句,你还有理了!”
孙枝秀黑脸一板,发作了出来。
武大定不再说话,一脸的尬笑。
旁边的孙守法看王泰和孙枝秀都是面色难看,赶紧站出来劝说。
“孙副将,多说无益,已经这样。不如咱们去叫贺疯子过来,王兄弟摆一桌酒,出些银子,这事就这样算了。你看怎样?”
“这主意不错,兄弟我赞成! 这样,我和孙副将去请贺疯子,怎么样?”
武大定立时表度赞同。
“武兄弟,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参将黑尚仁却是连连摇头,他和贺人龙打交道多年,对他是了如指掌,当即泼了冷水。
“孙游击,武游击,贺疯子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心眼比针还小,最爱护短,睚眦必报! 王兄弟把他儿子的腿废了,耳朵弄没了,他能吃这样的亏! 依我看,王兄弟以后还是小心点,多加留意才是。”
贺珍也是连连摇头,指责王泰过于草率,让事情难以收场。
众人叽叽喳喳,王泰面色难看,登时发作了起来。
“各位兄弟,能有什么事,你们不必担心! 贺人龙要是想对我不利,我也会让他看看,我王泰的刀利不利!”
众将都是一怔,一时语塞。谁都知道,王泰这二杆子脾气发作起来,天不怕,地不怕。
片刻,武大定才摇头苦笑,不知是真是假。
“王泰兄弟,哥哥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冲动,一切要小心从事。”
孙枝秀也是无奈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善了,这梁子是肯定结下了。兄弟,你以后可要谨慎点,事事小心!”
屋子里的人,纷纷劝起了王泰,倒是情真意切。
“公子,要不你把小人交给贺人龙算了,这样他就不会和公子为难了。”
一旁的王二,没料到竟然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立刻站了出来。
屋子里一时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王二的身上。
“退回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要扛也是我这个团练总兵扛着!”
王泰先是一惊,立刻板起了脸。
开玩笑,一有事情就推小弟出去顶事,还怎么服众,让天下的人怎么看他?
“各位将军,多谢对小弟的关照。此事小弟早有对策,各位将军费心了。”
王泰抱拳行礼,笑道:“一会小弟在醉仙楼坐东,咱们一起喝个痛快!”
孙枝秀摇头苦笑:“王泰,你小子,心比天大,你都不怕,我们兄弟担心什么。”
孙守法大声道:“我就佩服王兄弟这心胸,这气概! 好,咱们去醉仙楼,好好聚一聚!”
武大定更是满面笑容,大喊了起来。
“好好好,我这就先去订桌子!”
众人纷纷叫好,迈步就往外走。
王泰暗暗摇头。看来这贺人龙,为人确实不怎么样,没有人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事情。
看来,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看王二愁眉不展,王泰拍了拍王二的肩膀,温声道:“今天的事,快意恩仇,做的不错。先出去喝酒,天大的事情,也有我扛着!”
王二心头一热,点头道:“公子,我去安顿一下秋霞姑娘,随后就到!”
第31章 心忧
众人说说笑笑,刚出了房门,一名卫士迎了上来,说是孙传庭有令,叫王泰过去一下。
“各位兄弟,你们先去大快朵颐,千万不要替我省钱! 不过,吃完饭后的眠花宿柳,莺莺燕燕什么的,你们就得自己掏银子了!”
王泰叫住了王二,大声道:“照顾好了各位兄弟! 把咱们的乡兵兄弟也带上,大伙一起吃饭。我随后就到!”
“还是王兄弟够意思!”
众将哈哈大笑,在王二和几个乡兵的陪同下,告辞离开。
院子里的笑声传来,贺人龙听的清楚,不由得狠狠骂了一声。
“这些个狗日的! 见利忘义,没一个好东西!”
高杰看贺人龙脸色铁青,低声道:
“军门,要不要去酒楼外候着,等王泰出来时,灭了他?”
“千万不要!”
贺人龙摇了摇头,断然道:“王泰是西安府守备,是地头蛇,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你去暗杀他们,反而有可能掉入他的陷阱。这仇,以后再找机会报!”
众将都是松了一口气。在孙传庭的鼻子底下杀西安府守备,顶风作案,即便是能行,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泰来到侧院,院中的草地上,孙传庭正在查看着地下的几具尸体,看样子很是仔细。
“大人,王泰来了。”
卫士上前禀报,孙传庭点点头,又看了一会,这才站了起来。
“大人,你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王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王泰,今日之事,恐怕让你失望了吧。”
孙传庭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看着王泰。
王泰犹豫了一下,孙传庭脸色一板。
“王泰,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王泰施礼道:“今日之事,大人处理的公正。对方虽然杀了一名流民,我乡兵也斩杀七名作恶者,就律法上而言,已经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小人不敢有任何怨言。”
孙传庭不由得一愣,随即脸色更冷。
“口是心非! 首恶贺公子逃脱,怎会是杀一儆百! 王泰,你实在是让本官失望!”
王泰正要辩解,孙传庭大手一挥,阻止了他。
“不错,本官有意放他贺人龙一马,本官还要他出兵讨贼,这是交换,并不是官官相卫!”
王泰只有抱拳道:“大人为国事担精竭虑,小人佩服之至,不敢有怨言!”
“若不是国事艰难,本官早已砍下贺氏小儿的人头,传首三军!”
孙传庭面色凝重,杀气腾腾,化为一声叹息。
“不要说本官处置不了贺人龙,便是皇帝陛下,也不敢对其轻易处置。此事贺人龙之子已经受到惩罚,就这样算了吧。”
孙传庭神色黯然,低头不语,王泰也是默不作声。
孙传庭说的不错。武将跋扈,由来已久,即便是损兵折将,便是皇帝也不敢过分追究,以免逼反了这些骄兵悍将。
王泰正在沉默,孙传庭忽然抬起头来,笑了起来。
“王泰,本官发觉,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必有大事发生。杀伐果断,部下都是虎贲之士,谁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这样?”
王泰心里一惊,赶紧上前施礼道:“大人,小人所做之事,件件都是被逼无奈,件件都是为了百姓。大人明查!”
“你说的不错! 若不是看在你一心为公的份上,就凭你部下射杀七名秦军将士,本官也会拿你问罪!”
王泰微微笑道:“大人,你这算不算是官官相卫呀?”
“王泰,你配额两千乡兵,手下却有四五千人,不知这是不是公心私用啊?”
王泰心惊肉跳,赶紧肃拜道:“大人,以流民护佑乡里,给他们一碗饭吃,不让他们做贼,这也是小人的无奈之举。还请大人详查。”
孙传庭看了王泰片刻,终于转到一旁。
“王泰,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些,秦王府、郑子羽、贺疯子,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是要当心啊。”
孙传庭意味深长,王泰心里感激,赶紧肃拜道:“多谢大人教诲,小人一定铭记在心!”
“王泰,你倒是多才多艺啊!”
孙传庭看着王泰,眼中有了几丝笑意。
“听说你在西安城青楼买醉,还留下一首名曲,叫什么?笑傲江湖?,可有此事?”
王泰尴尬一笑,点头道:“大人,那只是小人心忧国事,感物伤怀,一时糊涂,还请大人见谅!”
见王泰汗水直流,孙传庭摆了摆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王泰压一压这些骄兵悍将,他也省心一些。而王泰犹如恃才放旷的士子一般,竟然弹琴创曲,让他又多了一分亲近。
读书人之间的亲近。
孙传庭笑完,猛然手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开了口。
“王泰,这几具尸体,是你的乡兵用火铳打的?”
王泰仔细打量了一下,点头道:“回大人,正是小人的乡兵所打。”
“当时双方相距多远?”
“回大人,大概有50步左右。”
“五十步破甲!”
孙传庭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
“王泰,你确定是50步破甲?”
“大人,乡兵们的火铳,平日里70步就可以破甲。当时双方的距离,应该是50步左右。”
王泰回答完,心里面暗暗后悔。
不用说,抚台大人又盯上了他的火铳。
“王泰,你倒没有藏拙。”
孙传庭沉吟道:“听人说,你的自发火铳是洋教士所造,威力巨大,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
他看着王泰,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王泰,我下面的话,你可要记在心上!”
“大人有话直说,小人洗耳恭听。”
王泰赶紧肃拜称诺。
“王泰,你私造火器,难道不知道国法难容吗?”
王泰大吃一惊,额头汗水涔涔而出。
“大人,小人所铸造之火铳,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人当日想向大人求得自造火器,大人不置可否,小人只好私下铸造。不过,小人自己造的火铳,都用在了乡兵身上,绝无私下买卖,大人详查。”
孙传庭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王泰,缓缓开口。
“王泰,从今天起,你可以自造火器,但不能有半点私心,你能做到吗?”
王泰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小人多谢大人信任!”
可以自造火器,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再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
“王泰,你先别急着高兴。”
孙传庭沉吟片刻,这才开了口。
“你是西安府守备,又是陕西团练总兵,自造火器,也未尝不可。但本官有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你自造火器,名正言顺。你若是不答应,就当本官没说过。”
王泰心惊肉跳,苦笑了一声。
“大人,看来你心中早有打算,小人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你是别无选择。”
就在王泰忐忑不安之时,孙传庭已经开始了他一贯的强买强卖。
“1000把自发火铳,20万颗弹丸,你觉得怎样?”
孙传庭,终于亮出了他的爪牙。
“大人,这自发火铳要求甚高,制作起来太慢,花费太高,小人每月也只能造两三百把而已。”
王泰心惊胆颤,微微沉思片刻,也亮出了他的底牌。
“500把火铳,10万颗弹丸,大人觉得怎样?”
“王泰,你小子敢讨价还价?”
孙传庭脸色一变,语气强硬,不可质疑。
“好,500把火铳,10万颗弹丸。不过,你要在一个月内造完,一把不缺地交到本官的手里,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王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抚台大人,当真是霸道,处处以权压人。不过,看着他一心为国的份上,就遂他的愿吧。
他猛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
“大人,你要这么多自发火铳,一个月完成,莫非是有大的战事?”
秦军自有火铳,孙传庭又要这么多自发火铳,看来是为一场恶战在做准备了。
“凡事未雨绸缪,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感觉流寇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要窜入他地,所以……”
孙传庭看向了王泰,问道:“王泰,我来考考你,你说,流寇要是想从陕西逃出生天,会从那里突围,逃入何地?”
王泰心中一震,看来历史上的潼关之战,只怕会很快发生。
潼关之战,李自成部元气大伤,余部遁入深山老林,苟延残喘。若不是秦军北上勤王,李自成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攻克京师了。
他假意思索片刻,说了下去。
“大人,所谓孤掌难鸣。河南天灾**,官军守备力量薄弱,流寇猖獗。李自成一定会从潼关突围,和河南的罗汝才、老回回等部汇合,趁机兴风作浪。”
孙传庭惊奇地看了看王泰,点点头,欣慰地道:“王泰,看来你还有些眼光。那你说,我军会不会剿灭流寇,灭了匪患?”
孙传庭兴致勃勃,王泰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故作深沉。
“大人,流寇大败,这是必然。但要想剿灭流寇,斩草除根,除非……”
孙传庭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王泰,你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装神弄鬼!”
王泰赶紧收起自己的假惺惺,正色说道:
“大人,流寇一败涂地,官军若乘胜追击,剿灭流寇,这是必然。但是关外的东虏一旦入塞,朝廷必调秦军北上,到时候内忧外患,想要彻底剿灭流寇,就难了!”
孙传庭面色凝重,思虑片刻,哑然失笑。
“东虏入塞,只不过在北地抢掠一番,又不能伤我大明根本,朝廷也不需要勤王之师北上。到时候有个三五年,等剿灭了流寇,区区东虏,又有何惧?”
王泰脸色平静,声音轻柔,却是让孙传庭心惊肉跳。
“东虏若是大军南下,纵横千里,抢掠数月,以大明官军之腐烂孱弱,当者辄破,大人你说说,朝廷威严尽失,天子会不会调秦军北上?”
王泰告辞离去,孙传庭心中惴惴不安,一团乱麻。
他拿出一份邸报,上面正是日前东虏大军入塞的详情。
一旦东虏大军南下,这大明腹地,又有谁可以抵挡?
一旦朝廷征调秦军北上勤王,中原腹地,岂不是兵力空虚,成了流寇驰骋的天地?
国事艰难,内忧外患,这破烂的光景,何时才是个头?
第32章 送别
“吁……”
众人勒住马匹,站在潼关卫北原的高坡之上,纷纷向东看去,黄河水滔滔向南,又折向东流,消失在苍茫的天际间。
王泰向东看去,河对面就是山西,越过巍巍太行山,就是富饶的河北和山东大地了。
晋豫陕之交点,关中的东大门,兵家必争之地,山势陡峭,南北必经之路。此刻,阳光照射之下,潼关破败苍凉,犹如一处废弃的古堡,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尤其是对面黄河第一渡口风陵渡上,密密麻麻的难民,蓬头垢面,拖家携口,面黄肌瘦,犹如乞丐一般,如此的刺眼,让人心情沉重、压抑。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嘴里是那首传诵千古的“蜀道难”,但对世道多艰、民生凋敝的无奈,还是化在了词赋之中。
站在丘原之上,登高望远,没有临风而赋的豪情,只有落木萧萧的悲壮。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公子,想不到这山西,比咱们陕西更破烂,民生更苦。在西安府,百姓最少也有口饭吃,有个栖身之所!”
王二看着四周破败的景象,摇头晃脑,一首?山坡羊?,竟然和王泰应情应景。
“王二兄弟,你现在读的书越来越多,文武双全,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听到王二的感慨,文世辅竖起了大拇指,称呼上都发生了改变。
“王二哥,文典吏说的对,跟着王泰,你注定要做大事。我看呀,你这名字得改改了。”
张元平也是起哄,半真半假,开起了王二的玩笑。
王二脸上一红,赶紧摆了摆手。
“公子天天逼着多看书,这也是没有办法。改名字,还是算了吧,等我过了二十岁再说。”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王泰放下手上的千里镜,看着远方的苍茫大地,心头沉重。
杨阁部杨嗣昌剿灭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之策,六隅之一就是山西,加上陕西和河南两个流寇最猖獗的地域相接,遭受荼毒的境况,可想而知。
“王泰,陕西还有洪承畴和孙传庭,河南河北糜烂已久,若是不能剿灭流寇,只怕将来的局面会更糟!”
张元平见王泰眉头紧皱,也是忧心忡忡。
李自成在陕西,张献忠、罗汝才等在河南,流寇猖獗,糜烂地方,东西呼应,流窜千里,要想一股歼灭,谈何容易?
“只怕这中原之地,才是星火燎原之处。”
想起历史上河南的干旱,那些“闯王来了不纳粮”,“水淹开封府”,“福鹿宴”的惨烈,王泰眼光,不由自主看向了东南方。
当然,“福鹿宴”只是割了几块肉而已,并不是活人与鹿烹煮。而史书,往往是用来愚弄人的。
李自成虽然处境堪忧,但其成东山再起之地就是在河南,只是王泰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
那个李信,他一直从自己这里买粮食,他到底会不会和李自成“相得甚欢,相见恨晚”,为其驱驰,让河南之势愈演愈烈?
“文兄,河南的李信,还一直从咱们这里买粮吗?”
想到了此事,王泰目光一转,看向了一旁的文世辅。
“处之,李信只是前几次亲自来,后面都是他的家人办理。从去年秋到现在,一直从咱们这里买粮,除了第一次的两万石,后来每月都在五千石左右,总数在十万另两千石左右。”
李岩信第一次开口五万石,只是要和山西范家争口气,最后只购了两万石。王泰也不在乎,李信买粮食买的越少,他反而还能多赚些银子。
毕竟,靠他一个人给河南收血,岂不是痴人说梦。
“文兄,如果李信一次性购进大量
粮食,比如三万石或五万石,你一定要让我事先知道,千万不能自作主张,这是大事,你可要记住了!”
王泰郑重其事,文世辅微微思虑一下,压低了声音。
“处之,你是担心郑雄之事重演?”
王泰赞许地点了点头。聪明人,不需要自己再说第二遍。
“李信志存高远,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雄心勃勃、所图者大,还是顾全大局、修身齐家。”
文世辅微微点了点头,思虑道:“处之,要不要我派人去河南一趟,打听一下,也好未雨绸缪。”
王泰点点头笑道:“那就有劳文兄了!”
众人顺着黄河边看去,这才看清楚,许多流民下船上了西岸,奔赴的正是潼关卫的方向。
“处之,不用问,这些流民,是奔往西岸府了。”
文世辅哈哈笑了起来。
今年的夏麦秋粟,咸阳县粮食产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石,流民人数突破了二十万,一时人满为患。河南和山西流民前来,当然奔的是咸阳县的垦荒赈民了。
何况,王泰如今是西安府守备,南山一带是他的防区,开垦的荒地更多,压力巨大,却也是踌躇满志。
“文典吏说的对。王泰在咸阳垦荒成功,使得周围的周至、鄠县、长安、咸宁、兴平五县纷纷效仿,今年光是夏粮,就超过了两百万石。朝廷对抚台大人大加赞赏,还亲笔御书于他。说起来,这都是王泰的功劳啊!”
张元平哈哈笑道,离愁一扫而光。
两百万石,安抚流民几十万,陕西的流寇,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猖獗。
说起来,孙传庭和这些地方官员,只不过在拾王泰的牙慧而已。
王泰却是心头不安。孙传庭简在帝心,这对负气要强的他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
仕途走的太顺,难免恃宠而骄,反而不如循序渐进,心平气和一些。
“公子,想不到流寇最猖獗的陕西,反而更加安静些,真是咄咄怪事!”
王二的话里,很是有几分傲娇。毕竟,作为参与者,改善了地方民生,尽管只是旁枝末节,却是实实在在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心灵上的满足显而易见。
“王二,怕就怕,天灾不断,天灾加上**,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就又成了流寇。”
张元平话一出口,王二脸上的傲娇,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是公子你当了皇帝就好了,至少这天下的百姓,还能活的快活一些。”
王二脱口而出,周围人都是变了颜色。
“王二,切不可说此大逆不道、无君无父之语!”
文世辅脸色阴沉,第一个说了出来。
“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
王泰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轻轻摇了摇头。
“当今天子年不及三旬,听说已经有不少白发,抚台大人四十五六,也是白发苍苍。要知道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德不配位,不但害的是自己,害的还是天下百姓。”
众人一起肃然,心头沉甸甸,面色凝重。
“要是没有东虏和流寇,百姓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良久,董士元愤愤抛出一句话来。
“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豪强官绅! 这天下,孙传庭和张知县这样的官员太少!”
王二也接着说了起来,义愤填膺。
“王泰,你这样的人也太少! ”
张元平面色凝重,语重心长。
“你要保重,你要出了事,让郑子羽这样的奸人掌握垦荒,不用两三年,善政荡然无存,百姓又成了流民。所以,你要守住陕西这块地面啊!”
“大不了像郑雄一样,杀了他!”
王二面色阴冷,脱口而出。
张元平和文世辅都是心头一震。
“王二说的没错! 郑子羽接任咸阳知县,
要是他敢胡作非为,后果自负!”
王泰吐了一口气,胸口的沉重荡然无存。
无论是谁,想要破坏咸阳垦荒成功的局面,不要说区区郑子羽,就是巡抚布政使这些人,他也不会放过。
“公子放心! 这些小事,交给小人们去办就是! 就看这些狗官的头硬不硬!”
一向愤世嫉俗的刘朝晖,立刻发作了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和王泰息息相关。王泰和他们,已经赢了流民之心,谁破坏垦荒善政,谁就是砸他们的摊子。
谁要对王泰不利,自然更不能容忍,会毫不留情除去。
文世辅脸色微变。王泰这样胡作非为,难得不知道律法森严吗? 君子,怎能行此歪门邪道?
一瞬间,他都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投身王泰,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王泰,我要走了,我要劝你一句。如今这局面,来之不易,你还是要安稳些,等积聚够了力量,再去折腾,行吗?”
张元平开了口,话里有许多期待,许多不甘。
“张元平,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不做。清剿完流寇,也许很快,兄弟们就要追随抚台大人,跨过黄河,北上幽燕了。”
王泰眼神幽幽,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王泰,你还是要折腾啊!”
张元平从离别的伤感中挣扎了出来,他睁大了眼睛,板起脸来。
“王泰,打鞑子是官兵的事情,关咱们乡兵什么事? 乡兵羽翼未丰,你可要珍惜啊,不要把老本亏光了! ”
行将离别,他还是放不下自己曾一手打拼的事业。
“坦之,你这样说就错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泰未雨绸缪,这才是为国为民的本色。况且他是西安府守备,需要听从朝廷的征召,这是他的职责,无可厚非。”
文世辅忽然脸色郑重,说话也是语重心长。
“西安府守备,其实也是挂个虚职,百无一用,处之所要肩负的,又岂止一个小小的西安城。总有一天,他要走出去,承担更多的责任!”
王泰微微一笑,。
文世辅,还是正统的大明读书人,忧国忧民,比起大明朝廷那些书呆子、士大夫,可是强多了。
“扶之,你说的轻巧!”
张元平脸上一红,不满地争辩了起来。
“谁不知道你和王泰穿一条裤子。如今流寇还没有被剿灭,又那里有精力去对付东虏大军。我看王泰和你,都是杞人忧天,想多了!”
乱世之中,好不容易置点家底,怎么能轻易冒险,也不看看世间众人都是什么吃相?
“张元平,你都要滚回山东了,还管这些屁事干啥?”
王二口无遮拦,直接爆了粗口。
王泰对他视若兄弟,长期的相处下来,他和张元平脾气相投,天天打嘴炮,所以也毫无顾忌。
张名世任期已满,要回山东老家,张元平不得不随行。王泰和其他几人送他父子,一路到了潼关,临行前,自然是依依不舍,难免失态。
“王二,我也想留下,不过我是家中独子,不得不在父母膝前尽孝。这关中之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张元平有些失落,也有些惆怅,并没有责怪王二。
好不容易和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搞了些事情,想不到转眼就要分开。
“张元平,依我看,你不如再劝劝你爹。山东距离东虏太近,可不是个太平地,留在陕西多好,你再想想。”
想起了历史上清军屡次入关的情形,王泰好意劝道。
“王泰,登州虽然距离关外不远,但地势险要,也有数百里。山东重镇都在黄河两岸,距离关外数千里,比如济南府、德州,东虏想要劫掠山东,恐怕不太容易。”
张元平以为王泰不熟悉山东位置,赶紧在一旁解释。
第33章 风起之时
清军入塞,大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仅用十天,就攻破了山东首府济南城,身为皇室宗亲的德王朱由枢等贵胄被俘,官员大都被杀,平民成批被屠,尸体多达13万具。
清军撤走时,带走了所有被俘的官兵和德王等人,济南城被付之一炬。
“文兄,你见识过东虏铁骑,以大明内地官军之腐烂,一旦南下,谁能阻挡? 东虏骑兵以劫掠供养大军,没有辎重粮草之忧,南下数千里,也不过是旬月时间。”
王泰眉头紧锁,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些烧杀抢掠、断壁残垣的场面。
“处之,东虏大军虽然晓勇,可是要南下数千里,恐怕还没有那个胆量!”
文世辅狐疑不定,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王泰,我知道你的苦心。但说的容易,我也想留下,可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我爹早已经打定主意,我也无可奈何。将来一旦有空闲,我会回来看大伙的!”
张元平看众人情绪不高,反倒安慰起众人来。
“王泰,如果我在山东有事,你一定会来救我,是不是?”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郑重道:“若是有事,一封书信,千山万水,必将不辞辛苦,星夜必至。”
“王泰,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张元平,你可不能有事,我还等着和你喝酒呢!”
王二看王泰发话,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王泰受了感染,也是大声道:“兄弟们不必气馁。风华正茂,正是你我纵横沙场,建功立业之时。咱们共同努力,扶大厦之将倾,也不枉人世间走了一遭!”
“公子,我愿为你马前卒,冲锋陷阵,视死如归!”
王二也面红耳赤,接着喊道。
文世辅想要附和,却觉得有些违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各位兄弟,咱们一起,搏一个清平盛世,还一个朗朗乾坤,诸君共努力之!”
众人纷纷叫好,只有张元平郁郁不乐,大概也是觉得,众人可以横刀立马,一展胸中抱负,自己却要困守故园,终老泉林。
“叔父,路上多加小心。到了山东,早晚记得来封书信。”
张名世和家人们上来,众人都是迎了上去。
“贤侄,如今郑子羽当了知县,你凡事小心谨慎,不可再像往日一样莽撞。如今是乱世,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你可要抓住了机会,为民请命,为国效力。”
“叔父放心了就是。”
王泰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了张名世,郑重其事。
“叔父,一旦东虏大军入塞,这封书信,还望你务必交到卢象升卢大人手中!”
王泰在张名世耳边低声说了良久,张名世满脸惊诧,却是连连点头。
“贤侄放心,此事包在叔父身上!”
众人拥着张名世一行人到了渡口,看着张名世一行人渡口上船而去,众人频频挥手,都是心有戚戚,王二更是落下泪来。
“别难过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有重聚的一天。”
王泰安慰道。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一年,崇祯帝只做了十七年的皇帝,也许乡兵很快就要奉旨北上,抗击东虏了。
众人打马而回,站在高坡之上,目送张元平父子的船只远去,众人登高远眺,目光在潼关城东门外停留。
城外驻守的军士,设起了关卡,挡住了想要过关的流民。流民越聚越多,双方争吵不休,流民似乎想冲过关卡,双方开始推搡。
官军拿着刀枪,狠命抽打,一些流民还被戳翻在地,流民四处逃窜,退了回去,关卡处一地狼藉。
“公子,这些狗贼在干什么?”
眼看流民被官军欺负,王二心头的正义感爆棚,怒火中烧。
“不知有什么事情,官军不让流民过关。”
文世辅微微摇了摇头。乱世之秋,民生多艰,谁又会顾及这些芸芸众生。
“回去吧!”
王泰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即便来到这个时代快两年,他依然不能习惯人活的不如狗的场面。
“回去,回去!”
王二看王泰心情不佳,赶紧调过马来,就要离去。
“大家不要急,看看再说。”
王泰忽然勒住马匹,首先停了下来。
众人都是不解,抬头看去,西边官道上烟尘腾起,似乎有一大队官军迤逦而来。
众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一起向着大队人马看去。等走得近了,才看得清楚,旌旗招展,上面挂的是潼关卫的旗子。
“原来是潼关卫这些怂人!”
王二不屑地哼了一声。咸阳乡兵训练有素,再加上火器犀利,连秦兵都不放在眼里,又那里看得起这些腐朽不堪的卫所军户。
文世辅看了一会,惊诧地“咦”了一声。
王二不由得一惊,马上问道:“怎么了,文公子?”
“王二,这队人马精悍异常,全都是骑兵,好似不是一般卫所的军户。”
王二一怔,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不是潼关卫,这些骑兵硬弓强弩,肯定是朝廷的边军。”
王泰也是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过来的骑队,果然正如王二所说,马上骑士人人铠甲鲜明,龙精虎猛,那是寻常的破落军户。
众骑环绕之中,一人身穿青衣,头戴方巾,年约四十左右,脸色白皙,似一文士,然则顾盼自雄,偶一侧目,精光乍闪,不怒自威。
中年文士身旁,都是志得意满、满脸骄色的铁甲猛士,人人戾气贯身,不可一世。
“这不知是哪路神仙?”
王泰暗中狐疑。正如文世辅所说,这些人,绝不是一般卫所军户。
一骑绝尘而至,到了跟前,马上骑士身披山纹甲,执着马鞭大声喝道:“你们是何人,在此作甚?”
“你又是何人,在此大呼小叫?”
王二怒气勃发,正要上前驳斥对方,王泰却是拦住了他。
“来的可是郑大哥? 小弟王泰,见过哥哥了。”
骑士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哈哈大笑,催马而上。
“王泰兄弟,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了眼。你怎么到这来了?”
原来上来的骑士是郑嘉栋,却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王泰等人。
“小弟送友人回乡,却不知郑大哥到此,所为何事?”
“不能说,这是军令。”
郑嘉栋轻声一笑,随即板起脸了,神情严肃。
“兄弟,虽然你已是朝廷官员,但今日之事,就当你们没见过,千万守口如瓶,过几日自然会知道。说不定,你我兄弟还要并肩作战。”
郑嘉栋一个粗人,三两句话,本来是叮嘱王泰,却透露出了更多。
并肩作战,潼关……
王泰心里一惊。看来历史上的那个时刻,真的是要来临了。
“郑大哥,家中一向可好?”
“好,怎么会不好,这都是托了兄弟你的福气。”
郑嘉栋满面笑容,低声说道:“哥哥的粮食生意,多亏了兄弟你。哥哥代军中的兄弟,代固原的百姓,多谢你了!”
王泰也是低声道:“那就好,兄弟我就祝哥哥财源广进,官运亨通了。”
“兄弟,说什么大实话!”
郑嘉栋哈哈一笑道:“等剿灭了流寇,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一定,一定!”
王泰看了看潼关卫外面的关卡,微微一思虑,在郑嘉栋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郑嘉栋满脸惊讶,他连连点头,目光也不由自主,转向了潼关城外的关卡。
“郑大哥,一言为定。咱们就此别过,你多珍重。”
王泰抱拳告辞,结束了谈话。
“兄弟,你也珍重!”
骑阵已经过去,王泰几人打马下了山坡,向西离去。郑嘉栋则是回归骑阵,骑队滚滚向前,直奔潼关卫。
“郑总兵,刚才那几个年轻汉子是谁,你似乎认得。”
中年文士忽然开口,向一旁的郑嘉栋问道。
“回督师,这几人是咸阳县人,是下官的相识。领头的年轻汉子加王泰,是西安府的守备,陕西团练总兵,为人仗义疏财,赈灾流民,活人无数,是抚台大人的爱将。”
郑嘉栋毕恭毕敬回到。这位三边总督洪承畴,治军有方,剿灭流寇连连胜利,颂声大起,时人称其军为“洪军”,和陕西巡抚孙传庭的“秦兵”分庭抗礼,名噪一时。
“原来是他! 听闻此人营田垦荒,剿匪平贼,救活流民无数,想不到如此年少!”
洪承畴看着王泰等人离开,眼中露出一丝惊诧。
“督师,潼关卫那些人殴打流民,是为了迎接督师进关吧?”
郑嘉栋的话,让洪承畴一惊,他眼光转向远处的关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郑嘉栋,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督师,是王泰说的。他说这样做,反而是多此一举,无意中会打草惊蛇。”
“原来是这样!”
洪承畴点点头,脸色一板。
“郑总兵,你马上去潼关城,让那些蠢货赶紧消失! 万一被人看出来了破绽,我砍了他们的狗头!”
郑嘉栋赶紧领令离开,洪承畴轻轻拍了拍青衣上的灰尘,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命令众将士,速速进入潼关,以免泄露了踪迹!”
潼关到西安府的官道上,王泰几人一路向西,王泰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处之,你莫非是为将来的战事揪心?”
文世辅的话,让王泰微微一惊,马匹的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文兄,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文世辅点了点头,轻声道:
“郑嘉栋是固原总兵,他能甘为马前卒,那位文士不是孙传庭,一定是三边总督洪承畴了。他此时到潼关这三省要地,恐怕不是来游猎的吧。”
王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担心的,全被这位智囊猜中了。
“这恐怕又是一场劫难啊!”
王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风云际会,也没有什么龙争虎斗,不过是汉民族的又一次内耗而已。
文世辅不解地摇了摇头,断然道:“流寇已经式微,要过潼关,恐怕是在劫难逃,不至于是一场劫难。处之,你是不是太悲观了些?”
王泰苦笑了一声,嘴里都是苦涩。
“文兄,若是仅仅是流寇,自然是无需担忧。但要是东虏入塞,也来凑热闹,内忧外患,以官军之腐朽,百姓恐怕是要尸骸累累,流寇侥幸逃脱,也会死灰复燃。这难道不是一场大劫难吗?”
如果他记得不错,李自成被击败的同时,清兵已经入寇,纵横数千里,烧杀抢掠,百姓被荼毒者,何止百万。
说“又”的缘故,是因为清兵入塞,已经不止一次。
文世辅脸色难看。东虏历次入塞,每一次都是大明朝廷和百姓的一场大劫难。东虏去年没有入侵,是因为要巩固后方。如今朝鲜已经臣服,无后顾之忧,东虏大军入塞南下,已是必然。
王泰头转向东,微微叹息了一声。
张名世父子已经走远,没有办法追回。只不过,打完李自成,他可能必须就要去山东了。
可是,他现在又不能说明,否则旁人不是认为他疯了,就是当他是胡咧咧。
还是静候佳期,反正时间来得及!
第34章 丧家之犬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陕西南部,洛南县中,毗邻三县交界,一处险峻的山谷间,星星点点,篝火熊熊,各个火堆旁坐满了精壮汉子,众人坐姿、睡姿各异,战马拴的到处都是。
几个石头垒起的支架上,铁锅里“咕咕”作响,一个不知名的野味在锅里炖着。铁锅旁,七八个汉子围城一团,人人面色凝重,难有欢颜。
如果王泰在此,一眼就能认出,其中二人,正是那日王家庄中遇到的刘宗敏和李过。
不过此时这一群人,显然以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相忠厚的汉子为主。忠厚汉子头戴毡帽,黑衣外罩着一件红色披风,手里拿着一条小树枝,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火光出神。
两年前闯王高迎祥兵败身死,各路义军遭受打击过甚,或死或降,实力大减。官军则是兵锋正盛,势不可当。
今年以来,湖广的张献忠,罗汝才萎靡不振,河南的革左五营尚能独善其身,其他各部义军已经是元气大伤,难成气候。
“想不到我李自成,也有山穷水尽的一天!”
锅里泛出的香味,让忠厚汉子的暗叹声,卡在了喉咙里面,喉结也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一碗肉汤下肚,李自成全身热乎了起来,人也精神了几分。
“这他尼昂的吃的什么东西? 早知道就把那些富户人家的牛羊杀了,腌了带上,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分这么一点东西!”
刘宗敏狂躁不已,立刻发作了出来。
六尺的汉子,仅仅两小块肉,一碗肉汤,越吃越饿,这还让人怎么忍受!
“忍忍吧,到了河南,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一旁的黑壮汉子袁宗第,轻声劝道。
“那些个豪强官绅,贪官污吏,一个个脑满肠肥,家财万贯。咱们兄弟,个个跟饿死鬼托生的一样。这他尼昂的什么世道!”
李过碗往地上一摔,愤愤然骂了出来。
“李过说的是! 你就说那个咸阳县王家庄的王泰,家里有五千多顷地,光是佃户就有三五百家,奴仆上百多个。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这样的豪强不杀,天理不容!”
李过话音刚落,刘宗敏也是跟着大声怒喝了起来。
众人纷纷摇头,仿佛在感慨,这人吃人的世道,实在是太不公平。
“这个王泰,我倒是听说过。听说他免去了所有佃户的积欠,又营田垦荒,那五千顷是人家开垦的荒地,人家赈民施粥,舍尽家财,阵势搞的很大,流民都叫他“活菩萨”,很是有些名声。”
一个头戴方巾的文士大声说道,其些许赞扬的话语,让刘宗敏又发作了出来。
““活菩萨”个屁! 当日要不是官府的狗腿子追的急,我就屠了王家庄! 那个王泰,装神弄鬼,看着都让人恶心,下次碰上,我一定砍了他的狗头!”
他们靠着王泰躲过一劫,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杀了王家庄两个家人,暴虐弑杀,仅仅因为王泰不愿意入伙,就把王泰视为对手,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自称义军,又是那里来的勇气?
头戴方巾的文士性格倔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观点,大声反驳了出来。
“刘铁匠,你说人家王泰该杀,人家可是救活了十几万流民,孩子上学不花一文钱。你倒是说说看,是你杀的人多,还是人家王泰救的人多? 你又救过几个百姓,帮过几个孩子上学堂?”
众人都是一惊,刘宗敏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伧啷”一
声拔出刀来,上前几步,对着文士当头砍下。
“老子要干什么事,那要你个酸儒管!”
文士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刘宗敏竟然一言不合,痛下杀手。他躲闪不及,被当胸劈中,血如泉涌,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你个狗贼,不杀早晚是个祸害!”
刘宗敏眼神狰狞,上前又是几刀,砍的文士鲜血飞溅,血肉模糊,一动不动,这才停了下来。
“你……”
李自成心中恼怒至极,却是说不出话来。生死存亡之际,为了一个书生,可不能乱了大局。
旁边众头领都是暗暗摇头,有人也幸灾乐祸。这个姓宋的文士,自命不凡,倨傲倔强,刘宗敏杀了他,闯王相信也不会怪罪他。
“狗日的该死! 拖下去!”
李过憎恶地摆摆手,两个军士上来,把文士的尸体拖了下去。
“好了好了! 什么王泰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闯王,下一步怎么做,你得拿个主意。”
袁宗第看李自成面色发紧,赶紧岔开了话题。
刘宗敏则是满不在乎地插刀入鞘,又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各位兄弟,如今之计,也只有从潼关突围,进入河南,和革左五营的头领们会和,重整旗鼓了。”
李自成平复一下心情,目光扫过众人,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闯王说的是! 东有孙传庭的秦兵,西有洪承畴的洪军,曹变蛟和贺人龙都不好对付,陕西是呆不住了。等到了河南,就凭那些无用的官军,怎么也挡不住咱们兄弟!”
刘宗敏第一个跳了出来,抢先说道。
南下四川和西逃的道路已被堵死,洪承畴部下的曹变蛟部又紧追不舍,呆在深山老林,早晚被饿死冻死,除了进入河南,似乎没有选择。
况且,刚才的事情,他确实做的有些冒失。
“闯王说了算,兄弟们都听你的!”
作为闯王李自成的小舅子,高一功也立刻表态支持。
“叔父,你说什么,大伙都听你的!”
李自成久经沙场,果敢坚毅,李过自然是誓死追随自己的叔父。
“好! 只要兄弟们一条心,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忠厚汉子,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微微点了点头。
原名李鸿基,延安府米脂县人,自幼习武,骁勇过人。早年曾为驿卒。后因参将克扣军饷而兵变起事。此后投奔闯王高迎祥,在高迎祥死后,他因行事公正,被义军共推为“闯王”,继续与朝廷分庭抗礼。
“洪承畴不是个好鸟,他一路围追堵截,孙传庭这时候还没有露面,就怕这潼关是个圈套,等着咱们兄弟往里面钻!”
悍将袁宗第做事谨慎,有些忐忑不安。
孙传庭狡黠多谋、部下秦兵悍勇,一直没有看到孙传庭出现,众人都是心里不踏实。
“闯王,咱们要不要诈降??”
有人刚说出招安诈降的话来,刘宗敏便瞪起了眼睛,破口大骂了起来。
“放什么狗屁! 孙传庭和洪承畴心狠手辣,可不是陈奇瑜、熊文灿那些书呆子。诈降就是死路一条,要死你自己去,不要拉上老子!”
刘宗敏勃然大怒,众人寂然无声。
罗汝才、张献忠虽然还没有被朝廷招抚,但罗汝才清廉的官员一律不碰,打的只是贪官,不似其他所谓的义军弑杀无度,这也是官军对他网开一面
的原因。
一旦洪承畴和孙传庭抽出手来,恐怕罗汝才也会或降或被剿灭,难以幸免。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已经到了绝境,管不了这么多了!”
李自成眼神坚毅。刘宗敏说的没错,这时候投降,不管是孙传庭,还是洪承畴,必定是难逃一死。
要知道,剩下这一千多精骑,可是军中的老营骨干,官军又岂能放过!
“兄弟们,生死就是这一哆嗦,咬咬牙就过去了!”
李自成看向漆黑的远方,断然做了决定。
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正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仿佛黑夜散去,就会露出原形,向自己猛扑过来。
漆黑的山峦上,山坡后潜藏的几个黑影仔细打量着李自成部的情形,然后纷纷溜了下来,聚集在了一起。
“你们两个隐藏好了,我马上去向抚台大人禀报!”
洛南县东北的石家坡,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一处茅屋之内,灯火摇弋不定,孙传庭坐在桌边,翻看着书籍,气定神闲。
“大人,陈家寨来人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孙传庭“啪”的一下放下了书籍,声音微微颤抖。
“把人带进来!”
“大人,小人是陈家寨的乡兵。洛南县北发现了流贼的踪迹,人数上千人,马匹众多,看样子大都是骑兵!”
孙传庭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围追堵截之下,流寇终于要钻进口袋了。
洪承畴和他商议过,流寇不可能一直呆在山里等死,一定会铤而走险,设法进入官军薄弱的河南。而他们要从陕西突围,潼关南原,是必经之路。
“大人,这一次,流寇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孙枝秀在一旁摩拳擦掌,喜滋滋地说道。
李自成走出深山密林,企图进入河南,与革左五营的流寇们会合,必定从潼关突围。这一次前后夹击,一定要彻底歼灭流寇。
尤其是李自成,流寇中最为狡猾和坚忍之辈,剿灭了他,才算得上是大功告成。
“也不要大意,流寇可能都是骑兵,到时候难免会走脱。”
孙传庭摇了摇头。这些悍匪,战斗力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贼,即便是设伏以待,前后夹击,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潼关南原,他早已经设立埋伏,丘陵、高地、树林中,每五十里立一营,就是等流寇在潼关被痛击后,逐地追杀,力争最大限度地追杀流寇。
洪承畴坐镇潼关城,负责正面战场,他居中调节各营攻击,又有曹变蛟从南山追击,流寇想要全身而退,比登天还难。
“王泰的乡兵驻扎在何处?”
孙传庭忽然想起了什么,向一旁的孙枝秀问道。
“大人,王泰部两千人,驻扎在洛南县西北,和孙游击堵住流寇向西的道路。”
孙传庭点了点头。王泰这小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泰乡兵火器犀利,火铳火炮都是洋教士所造,更兼人人披甲,士气旺盛,当真是不逊于我秦兵,洪督师也是赞赏有加。他这个团练总兵,算是没给本官丢面子!”
孙传庭面上,泛起一丝欣慰之色。
相对于流寇的歼灭,他更看重王泰能脱颖而出。这样即便自己将来调离,陕西也有人可以一力支撑。
天下动荡,国事艰难,多一个人出力,就能为大明王朝续一口气。
第35章 历史的重演
潼关之南,有平野四十里,直抵南山之麓,为之南原。
阳光明媚,南原之上,厮杀声震天,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与其说是殊死的搏斗,不如说是一场狩猎者的追逐猎物。
火炮声不绝,羽箭呼啸,平野之上,田地之间,那些纵横数省、骁勇善战的流寇们,一片片栽下马来。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声、伤兵的惨叫声、刺耳的金戈碰撞声。
洪承畴站在潼关的高墙上,看着眼前惨烈的追杀,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从当年卖豆干的贫穷小子,苦读数年,到万历四十三年、二十三岁时中举,而被赐进士身,洪承畴在度过刑部六年的宦场经历后,以才高识士,所选人才皆俊奇为朝廷所器重,并终于在天启七年,擢升为陕西督粮参政,开始了他的粉墨登场。
崇祯二年(1629年),暴民进攻韩城。当时还是参政的洪承畴领兵出战,斩杀敌兵三百人,解了韩城之围,一时名声大噪。
崇祯三年(1630年)六月,洪承畴被任为延绥巡抚,大力剿匪。崇祯四年(1631年),他的上司三边总督杨鹤剿贼不力,被罢官入狱,不到40岁的洪承畴继任陕西三边总督,成为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以剿坚抚,先剿后抚”,长久以来,洪承畴所奉行的铁血杀戮政策,令陕西的各路流寇闻风丧胆,谈“洪”色变。
十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流寇何止万余,流寇数十部。如今,陕西最后一股“贼军”李自成部就要被包围剿杀,陕西的剿匪大计,就要功德圆满了。
“传下军令,逐步向南压缩,勿使一贼走脱!”
看到鞋帮沾上的一小块湿泥,洪承畴憎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洪承畴军令下达,官军的攻势更盛,不断有流贼头目落下马来,官军纷纷赶上,长枪叠刺,倒地之人瞬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幽游魂。
对于半个时辰前,还梦想着通过潼关进入河南,好好再干一场的李自成部闯军来说,满腔的憧憬变成了恐怖的截杀,
官军潮水一般向前压来,除了逃窜,恐怕别无选择。
“又能逃到哪里去?”
面对着前方狰狞可怖、疯狂涌来的官军,李自成目瞪口呆之余,心底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
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火炮轰鸣,羽箭驰飞,无数的老兄弟被官军杀死当场……
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自己一手把兄弟们,带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潼关,难道真是自己的丧生之所?
可是,不通过潼关冲往河南,队伍又能退到哪里去?
难道说,又要逃往南山老林? 一旦被官军围困,难得要饿死、冻死?
“闯王,快撤啊!”
刘宗敏抽打着自己战马,拽住李自成的战马,一起调转马头,向着商洛山的方向逃去。
一处山坡上,中军大纛之下,孙传庭坐在战马之上,举起千里镜,仔细打量着战场上的情形。
“这些流寇,骨头可真难啃啊!”
看着流贼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中纵横驰骋,虽然死伤惨重,却毫无畏惧,悍勇异常,孙传庭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悍卒,若是能一致对外,有益无害,现在却要自相残杀,白白便宜了关外的东虏。
放下了千里镜,孙传庭脸色一变,面上神色又变的冷酷。
“传下军令,有胆敢退缩临阵脱逃者,军法从事!”
层层堵截,平原、树林、山坡,每一处地方,闯军将士都会遭到对方无情的阻击和杀戮,甚至是那些途径的村庄镇甸,那些乡兵们也是鼓噪而上,肆意攻击落单的闯军将士。
从南向北,绵延四五十里,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厮杀声。
潼关西南方位,王泰站在
一处不知名的高坡上,看着一个个流贼被斩杀当场,此刻的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是若有所思。
一队流贼纵马而来,个个凶神恶煞,当先一人手持雪亮的长刀,他仗着马术精湛,在马背上闪转腾挪,带领着部下,直奔堵在谷口的乡兵列阵而去。
“准备,开火!”
王二大声怒喝,火铳兵们一起,扣动了板机。
“噼啪”之声响起,一排火铳打出,马上的流贼纷纷被打下马来。当先的流贼人马都被打翻在地,马匹悲鸣,流贼全身都是血窟窿,躺在草地上,身子抽搐个不停。
长枪兵纷纷上前,倒地的流贼个个被刺杀当场,鲜血飞溅,惨叫声不断,血腥异常。
上百流贼簇拥着一些女子纵马奔来,当先的女子身披铁甲,细眼圆脸,脸色微红,铁甲外罩黑袍,红巾扎住发髻,手上一把雕弓,英气逼人。
黑袍女子周围的十几个女骑士,个个都是铁甲或皮甲贯身,有些女子花容月貌,肤白貌美,看样子身份非同一般。
王泰微微一愣,如此看来,这些女子恐怕是流寇们的家眷了。
“公子,这……”
看到流寇队伍里出现了许多女子,王二犹豫不决,攻击的命令竟然没有下达。
“准备,开火!”
旁边的文世辅面色阴冷,心硬如铁,断然下了火铳发射的军令。
火铳声响起,噼里啪啦,连绵不绝,那些张弓搭箭的女骑士和流寇们,纷纷栽下马来,目光所及,到处都是鲜血和摔落在地的尸体。
王泰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火铳声不绝,硝烟弥漫,等周围恢复了寂静,一阵浓烈的硝烟吹入口鼻,王泰轻轻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眼光所及,一片狼藉,人马在血泊之中挣扎、嘶鸣、惨叫,即便那些个女子们,也个个浑身鲜血,在地上痛苦呻吟。
“守备,你是一军主帅,咱们是官兵,他们是流寇,容不得有妇人之仁! 你要知道,所有兄弟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万万犹豫不得!”
文世辅躬身施了一礼,肃声道:
“守备,属下刚才所为,有违军中军令,更不顾主帅之威,还请守备责罚!”
“文兄,你能当机立断,把握时战机,又查漏补缺,何罪之有。”
王泰上前虚托了一下,文世辅站了起来。
“鏖战沙场,本是男人之事,谁知道女子也牵扯了进来。我一声不忍,险些酿成大祸。惭愧啊!”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也是点了点头。
“守备,你身负数千将士的安危,做事还需斩钉截铁。你有博爱之心,可怜这些流寇,可他们又岂会可怜于你?”
王泰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水火不相容,谁也没有选择。
乡兵们押了一个流贼俘虏过来,那人腿上受伤,血流不止,神情却是倔强。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老子身上费口舌!”
“是吗?”
王二眼神冰冷,过去在俘虏身边转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啊!”
俘虏满脸大汗,大声呻吟了起来。原来王二的短刀,正插在他腿上受伤的地方。
“你到底说是不说?”
随着王二短刀的慢慢搅动,俘虏的叫声凄厉异常。王二拔出短刀,俘虏的惨叫声才停了下来。
“我说! 我说!”
看到王二短刀又放在了伤口上,俘虏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说,这里面都有哪些匪首,这些女子又是什么人?”
王二收回了短刀,站直了身子。
“回将军,这里面有各队的头领袁宗第、田见秀,至于战死的女眷,有闯王的高夫人,刘宗敏的两位夫人,
还有袁宗第夫人、田见秀夫人等。”
俘虏看着血腥的杀戮场,一五一十,全都吐了出来。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一场杀戮下来,想不到竟然还有不少的流贼匪首。
“公子,这一次大获全胜,咱们可是在各位上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公子,只怕你很快又要升官了!”
王泰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只怕,咱们兄弟,很快就要出征了!”
王二一愣,正要发问,一名秦军骑士打马而来,大声道:“王守备,抚台大人请你过去!”
王泰打马就要离开,忽然停了下来。
“把这些人的战袍铠甲旗子都收起来,以后有大用!”
王二一怔,正要问个究竟,王泰已经打马离开。
“兄弟们,打扫战场,所有的战利品都留下,铠甲战袍都不能落下!”
丛林边,山坡下,李自成坐在战马上,望着身后的闯军兄弟越来越少,不断有兄弟被格杀当场,整个人傻傻呼呼,恍恍惚惚,对射来的羽箭置若罔闻。
殚精竭虑,惨淡经营,如今又濒临绝境,难道说,他李自成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时也!命也!”
李自成一声长叹,眼眶一热。
只可惜了这些老弟兄。
“夫人,夫人在那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自成猛然睁开了眼睛。
“闯王,夫人和女眷从西边上山,有袁宗第和田见秀他们保护,对付的是地方上的乡兵,应该没有问题!”
李自成点点头,更要说话,后面的卫士焦急万分,大声喊了起来。
“闯王,马上进山,否则就来不及了!”
李自成看了一眼周围的幸存者,眼里差点涌出热泪。
身旁剩下的老兄弟,恐怕没有五十人。
“闯王,快走!”
李过和刘宗敏把魂不守舍的李自成夹在中间,众人簇拥下,打马齐向山林奔去。
火炮声和惨叫声都是变的零星,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斥候出去探查,回来禀报,流寇只剩下了几十骑逃入了商洛深山,官军封锁了各个山道,正在打扫战场。
李自成还是逃了!
王泰点了点头,传令下去,让部下把流寇中女子的尸体都埋了。
女人,就应该远离战争。
“诸位,我军在南原大破流寇,流贼止剩数十骑,可谓大获全胜。”
尽管孙传庭平日里治军颇严,但是今日大胜之下,脸色也变的缓和起来。
王泰微微叹息了一声。如此看来,清兵马上就要入塞,洪承畴和孙传庭就要率秦兵北上勤王,李自成张献忠死灰复燃,无人可以节制,最终导致了难以估计的恶果。
不过即便没有李自成,也有王自成、张自成,北地的天灾**,民变不可避免。
“今日功德圆满,终于可以上报君王,下安黎民,本官在这里多谢诸位了!”
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都是赞赏之意。
“王泰,此战你表现不错,剿杀贼众甚多。本官一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明日咱们一同撤军。”
王泰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
“大人,为国杀敌,乃是小人之本分。多谢大人抬举!”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没想到阴差阳错,这王泰却成了自己麾下的一员虎将。
王泰却是暗暗心惊。孙传庭自行决定撤军,事先都不通知一下洪承畴,二人之间,只怕是一时瑜亮,孙传庭负气要强,不肯屈居人下,政治智慧上,显然不太成熟。
孙枝秀经过王泰身边,特意压低了声音。
“前方塘报,上个月,东虏大军入塞,糜烂京师,和你预料的一样。”
王泰心中一惊,恍然若失。
第36章 国平否?
秋雨迷蒙,天地弥漫在一片轻雾之中,远处的群山起伏,农人身穿蓑衣,出没在天田地间,却有一份诗意的洒脱。
王泰站在庄墙上,眉头微微皱起,默默地看着远方沉思。
潼关南原的战事,对付几百穷途末路的闯军,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所要做的,也一直在准备的,便是对付关外的那头猛兽。
碍于现实,他所有的部众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七八千之数,在十几万清兵面前,似乎有些太过孱弱。
借助旧有或废弃的村镇,十几万或二三十万的流民聚集在了西安府周围,咸阳县、长安县和鄠县、咸宁县等诸县之间上万顷的荒地,今年被开垦耕耘出来,比去年开垦的土地面积,足足多了一倍不止。
有赖于陕西巡抚孙传庭的大力支持,流民们的垦荒营田模式,被继续了下去。这也使得关中地区,尤其是西安府周围,难得地出现了一片百废待兴的热闹景象。
南山的土匪已经基本被肃清,西安府地面上数县的治安也得以保证。但随之而来的,则是陕西各地的流民,潮水一般地涌向了西安府周围。
依然和原来的做法一样,挑选流民中的青壮编练为新军,提粮饷,首先可以保证不会发生民变。其他流民统计人数,造册入籍,进行屯田。
孩童送入学堂,无需花费;鳏寡孤独和生活不能自理者,建屋让其居住,每月供给粮油,有病者供给医药。
庄墙上,身披甲胄,手持火铳的乡兵们来回走动,虎视眈眈,而每隔三四十步,就有一门小炮,炮口幽幽,对准了外面。
如今的王家庄,虽不至于固若金汤,但要攻进去,恐怕得丢下上万具尸体。
“公子,洋教士来了。”
王二走了上来,看到王泰若有所思,在后面轻声说道。
王泰点了点头,突然开了口。
“王二,你原来有没有名字?”
王二脸上一红,赔笑道:“公子,小人是老主人捡回来的,听伯父说,小人原来的名字叫王二狗,后来觉得难听,就叫王二了。”
“二狗!”
王泰轻声笑了起来。穷苦人家,名字越贱,越好生养,但穷人父母的心酸,生活的艰难,又岂是富贵人家所能理解。
“王二,你我虽为主仆,情同兄弟。以后咱们要沙场征战,生死与共,你这个名字,是不能再用了。”
王二心里一热,随即笑道:“小人是条贱命,能跟着公子就心满意足了。公子要是给小人起名字,小人欢喜还来不及!”
王泰摇摇头,封建时代,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又岂是自己一个闯入者可以改变。
王泰沉吟了一会,沉吟道:“如今山河破碎,时局动荡,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只有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你的名字就叫国平如何?”
王二心头一颤,赶紧抱拳道:“公子赐名,小人不胜感激。从今以后,小人就叫王国平了。”
“王二,咱们之间,叫王二王国平都是无妨。可是对外,你必须是王国平,有名有姓,才能建功立业,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王国平喜道:“公子,你还是叫我王二,听着热乎。至于其他人,包括张元平那小子,也得叫我王国平!”
王泰微微一笑。临时起了个名字,这二人,却都有一个“平”字。
大堂中,看到王泰进来,鲁昭赶紧放下手上的茶盏,站了起来。
他一旁的王浩,也是赶紧站直了身子。
“神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其实不用问,王泰也知道鲁昭为什么来。活干的兢兢业业,就是没看到工资和奖金,自然是心里着急。
“王将军,王公子,请问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鲁昭的语气中,夹有一丝急躁。
“神父,不就是学校和教堂的事情吗。”
王泰哈哈笑道:“学堂和教堂的事情,不是都在修建中吗,这个冬天就可以在里面上学。”
鲁昭稍微安静了下来,不复刚才那么急躁。
正在修建的学堂他去过,300亩地,几百间房子,办学是足够了。
“王泰,我的意思是说,听说你要出征了,你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办?”
鲁昭面色通红,急促问了起来。
“神父,原来是这事。”
王泰暗自摇头。出征的准备刚刚安排下去,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神父,我不会有什么事情。”
王泰笑着说道,面容坚定。
“你放心,即便我出征在外,也会有人专门负责你们的事情,不会半途而废。”
“这就好! 王泰,多谢你了!”
不知不觉,鲁昭震惊之余,有些慌乱。
“王泰,咱们将来还要合作,我还有很多问题请教,你一定要保重啊! 上帝保佑你! 菩萨保佑你们!”
王泰哈哈大笑。这些洋教士,入乡随俗,早已掌握了中国人的处世之道。
“神父放心,回来后,咱们还要谈论蒸汽机的问题!”
王泰哈哈笑道,鲁昭也是眉开眼笑,兴冲冲离开。
“大哥,建造火器的法子,你们掌握了吗?”
面对王泰的询问,王浩赶紧点了点头,慎重回答了起来。
“你放心,一切都已经弄明白了。再说了,火器铸造,主要控制在工匠们的手里,洋教士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高手在民间,尤其是这些从实践中摸索的工种,工匠们就是专业的技术人员,当然是重点保护对象。
“工匠们的吃穿住行都要安排好,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让他们舒服。铁厂里的所有工匠,都要细细的审查,铁厂也要严密控制,千万不能让外人进入。”
远远地,一匹骏马奔腾而来,所过之处,泥水飞溅,惹起路上行人的一阵喝骂和怒目相向。
马上骑士不管不顾,打马狂奔,直到了庄前,才猛然勒住了马匹。
“墙上的是不是王公子,我是张虎,有我家公子的书信在此!”
王泰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惊,来人正是张元平的家人,“禽兽双雄”之一的张虎。
他不是随张名世父子回山东了吗,怎么又来了咸阳?
难道说,北地的战事已经糜烂到了山东?
“张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二看王泰眉头紧皱,在庄墙上大声问道。
“回告王公子,刚到山东,就打听到东虏入侵,游骑已经到了山东! 所有详情,王公子见了书信便知!”
张虎大声回道,王泰狠狠拍了一下庄墙。
大明朝廷,至今还不知道关外清军的战略意图,以为只是一次京师附近的抢掠,却不知这是一场持续数月的大劫难。
数十位大臣人头落地,包括数位巡抚、封疆大吏,开启了崇祯朝的杀戮之端。
此次清军入塞,入关时间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
余人;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九十七万余两。大明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无可计量。
由于守边失机、城邑残破、失陷藩封、失亡主帅、拥兵观望,朝廷严惩地方官员,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巡抚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三十六人同论死。被贬削者为数更众。
关键是,大明百姓何其苦哉!
庄门打开,刚一见到王泰,张虎忙不迭地拿出书信,递给了他。
“王公子,你要救救我家公子和老爷啊!”
王泰匆匆打开书信,看了几眼,不由得心里一沉。
“东虏已过德州。巡抚带标兵三千赴德州驻守,济南城止有老弱乡兵五百,莱兵七百而已,各地援兵不至……”
历史车轮滚滚而来,循规蹈矩,一成不变。清军,果然还是来了。
张虎看王泰沉思不语,还以为他不肯救助,敝帚自珍,急的直跺脚。
“张虎,你稍安勿躁,容我考虑一下!”
王泰低头沉思。如果他所记不错,历史上,清军是崇祯十二年大年初二才破的济南城,这样说来,出现在济南城外的,不过是清军的游骑。
“王公子,你不急我急,东虏兵临城下,我家……”
张虎看王泰沉吟不语,又是催了起来。
王二勃然大怒,放声怒骂了起来。
“张虎,你再放屁,就马上给我滚回山东!出兵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你以为我家公子是皇帝老子吗?”
张虎脸色通红,再也不敢吭声。
正如王二所说,即便是陕西三边总督、陕西巡抚,也不敢、不会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越省发兵救助其他,更不用说,王泰一个区区的西安府守备了。
王泰摆了摆手,轻声道:“张虎,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情,必须得到抚台大人的允许,否则,带不了多少兄弟不说,没有军令,恐怕也出不了潼关。”
张虎满头汗水,连连点头道:“王公子,全凭你吩咐!”
王泰点了点头,宽慰道:“现在出现的,只是东虏的游骑,其大军南下,还得解决朝廷的大军,尤其是卢象升的宣大军和高起潜的关宁军,否则,他们怎么敢南下山东?”
张虎连连点头,赶紧退回一旁。
王泰的一番分析合乎情理,也让他安定下来不少。
“公子,东虏入侵,不过京师之地,怎么会打到山东?”
王国平小心翼翼,在一旁问道。
“王二,官军各部明争暗斗、号令不一,东虏势如破竹,不但会打到山东,而且会攻占济……”
王泰没有说下去,心里的沉重,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如果他所记不错,清军第四次入塞,十万清兵入寇大明,一路多尔衮统率,一路岳托带领,大明两大督师孙承宗、卢象升战死,山东无屏障,济南之屠……
而他五六千之兵,面对至少五六万的清军,即便入城,能否力挽狂澜、中流砥柱?
“王公子,还请速速发兵,援救山东!”
王泰低头沉思,张虎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他语气急促,内心的焦虑显而易见。
王泰摆摆手,王国平赶紧上前。
“王二,备马,跟我去见抚台大人。”
王泰面色凝重,惴惴不安。也不知这一次见孙传庭,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
第37章 请战
陕西巡抚后堂,书房中,孙传庭抬起头来看着王泰,微微有些诧异。
刚刚从潼关南原战罢回来,王泰此刻又前来,所为何事?
“大人,听闻东虏入塞,不知情形如何?”
王泰单刀直入,直接进入了正题。
孙传庭点了点头,欣慰道:“原来你也知道了。朝廷公文才到达,鞑子于月前入寇,糜烂数千里,劫掠祸害河北数州。”
他皱眉道:“阁部和兵部都是来文,让做好准备,朝廷恐怕会召秦兵北上,以卫京师。本官想留下你经略关中,以抗流贼。”
王泰暗暗叹息。你老人家一旦北上,倔脾气发作,自保不暇,那里还能举荐别人。
蝴蝶缓缓震动翅膀,历史好似有了转变。孙传庭不再执着秦兵回秦地,而与杨嗣昌交恶,这也让王泰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孙传庭来说,王泰练兵之法独树一帜,即便是自己部下的秦兵,恐怕也难与之媲美,由他留守,自己也放心些。
事到如今,朝廷还以为此次清军入塞,只是在京师周围劫掠一番,亮亮肌肉,却不知这次清军要大举南下,抢钱抢粮抢人。
直到此时,朝廷依然不知道清军动向,兵力多少,意欲何为,直接导致的就是卢象升分兵,巨鹿战死,身后富饶的济南展现在了清军的面前。
而清军的目标就是抢抢抢,破坏中原腹地,消灭明朝军事力量,以实施其长久以来的“砍树行为”。
“大人可知东虏此次入塞,兵力多少,意欲何为?”
孙传庭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王泰。
崇祯九年,东虏第三次入塞,清东虏将领阿济格率军十万,56战皆捷,共克16城,俘获人畜17万,“艳服乘骑,奏乐凯归”,砍木书写“各官免送”四字,以羞辱明军。
“王泰,你的意思是……”
“大人,小人没有什么意思,小人只是想说,此次东虏入塞,大人和洪督师在西北剿贼已经结束。我秦军骁勇,朝廷却没有速招大人入卫京师,恐怕还是对东虏大军南下估计不足。”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传庭的话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可压抑的烦躁。
“大人,这是小人挚友张元平的来信,大人一看便知。”
孙传庭疑惑不解地接过书信,看了一会,眉头紧锁。
“大人,清兵南指,山东巡抚颜继祖奉朝廷之命,带三千标兵移驻德州。如今济南城中,只有老弱乡兵一千二百,若是清兵避开德州,渡过会通河,直逼济南城……”
孙传庭面色一紧,随即面色一板。
“卢象升率宣大精锐勤王,高起潜拥关宁雄军,难道会放任鞑子胡作非为吗?”
“卢督师虽然悍勇,但只有万余精兵。关宁军腐朽不堪,早已非昔日雄师,高起潜胆小懦弱,鞑子十万大军,所向披靡,不然也不会月余游骑就到了山东,纵横两千余里。”
王泰侃侃道来,孙传庭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大人,鞑子骑兵机动性强,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朝廷不明敌情,此战卢督师必败,凶多吉少,关宁军也会一败涂地。没有了宣大军和关宁军的掣肘,大人以为,繁华富庶、人口众多,又无兵可守的济南城,能挡得住鞑子十万大军的狂攻吗?”
孙传庭站了起来,盯着墙上的舆图看了一会,脸色变的铁青,低头不语。
王泰上前几步,低声道:“大人,鞑子肆虐,铁骑纵横,我大明国事糜烂、官军死气沉沉,若是济南城失守,天下震动,我大明会元气大伤、国人颓丧。若能据城而守,杀伤鞑子,振奋国人,乃是奇功一件,大人详之。”
孙传庭微微一怔,轻声道:“王泰,你的意思是……”
“大人,小人愿率部下乡兵前往山东,以抗东虏。若是虏军势大,小人到时会退兵和大人汇合一处,想必那时大人已经奉旨北上勤王。若是虏军尚未攻
城,小人会趁机进城,以助守军。”
孙传庭心头一颤,冷声道:“王泰,你不会公心私用,为了救你的兄弟张元平吧?”
王泰深施一礼,正色道:“大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济南城不但有张元平,有德王,还有数十万百姓。大人觉得,济南城是不是值得一救?”
“德王朱由枢!”
孙传庭心中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着王泰。
真如王泰所说,救了济南城,他就是大功一件。即便没有清军劫掠山东,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护卫山东或撤兵。
屋子里寂静无声,这个时候,即便是做官不为财的孙传庭,也开始权衡起其中的利弊得失来。
燕王明成祖一系,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宗室命名以这二十字为据排序,为宗室名字的第二字;而第三字起五行偏旁,以五行相生之火、土、金、水、木为序。
皇帝朱由检,德王朱由枢,同宗同系同辈的堂兄弟,一旦有了差池,那罪责可谓深矣。若是救了济南城,那功劳也是泼天。
不知不觉,孙传庭的额头上汗水密布,他尤自陷入沉思,不知不觉。
像是知道孙传庭心思似的,王泰微微思虑片刻,上前轻声说道:
“抚台大人,你也许不在意什么德王,可是那济南城的数十万百姓,可都是我大明子民。一旦东虏大军破城,杀鸡儆猴,他们有什么下场,全在大人方寸之间。”
果然,孙传庭眉间的傲气一闪,冷哼了一声。
“区区一个德王,本官还不放在心上。你说得不错,那些百姓,都是我大明子民,本官不能把他们的生死,寄托在侥幸之上。况且山东巡按宋学朱,也是我朝少有的清流,本官不能不救。”
孙传庭说完,忽然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
“东虏建国,此等大事,你怎么知晓?”
黄台吉于年前建国大清,明廷和皇帝。自然视为奇耻大辱,因此面向民间,也是极力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恐慌,人心思变。而这件大事,也只有朝中的大臣知晓。
“大人,前些日子,小人已经告诉过大人,有山西的商贾前来购买粮食,小人也是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不过这些商贾都是无良之辈,被小人驱赶,并没有和他们做成生意。”
王泰信口开河,脸不红心不跳,直接把责任推到了山西的奸商身上。
他也是暗暗佩服,孙传庭派自己出兵,完全不提圣旨的事情,内心的傲气可见一斑。
“这些个晋商,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国家大事?”
孙传庭惊愕不已。要是这些商人都知道了东虏建国,岂不是大明的百姓也都知道?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晋商的危害,大明朝廷和他们的官员,还都没有意识到。
“大人,这有什么不可能! 我朝严禁和关外互市,关外的粮食和铁器又从哪里得到?山西商人活跃于宣府一带,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王泰有些失落。自己和孙传庭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些事情,他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孙传庭不会相信,大明的官员也不会相信。
果然,孙传庭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些事道听途说,不提也罢。”
他做了下来,眼睛看向王泰,里面有了几丝暖意。
“王泰,听你所说,山东果然有难。未雨绸缪,以防万一,也是刻不容缓!”
王泰大喜,上前抱拳道:“大人英明,小人必不负大人所望,精忠报国,视死如归!”
“好一个王泰,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孙传庭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看向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王泰,若是让你去山东,你能带多少兵马?”
“大人,小人骑兵不多,只有四五百人,军中火铳手和长枪手居多,小人不会藏着掖着,
此次可以挑出六千健儿出征。”
“六千人!”
王泰的话,让孙传庭吃了一惊,随即他恍然大悟。
“王泰,你练兵有方,军中将领都是称赞不绝,你的民兵训练有素,也都是善战之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可要带好他们!”
王泰也不说破,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小人部下,虽然只有两千乡兵,但民兵有四五千人,可以一并带上。”
“好好好,好一个王泰! 大明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忠义之士,东虏焉能如此跋扈?”
孙传庭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案几后走了出来,他走到王泰的面前,语重心长。
“王泰,我意已决! 我命你率本部乡兵前往山东济南府,刻不容缓,尽快出兵。不过,你要记得,你是追剿李自成部,发现敌情,你可知道?”
王泰心知肚明,点头称是。
“大人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回复外人。”
孙传庭摇了摇头,叹道:“我大明朝就是规矩太多,繁文缛节太多,官府循规蹈矩,积重难返。也不知道,你此次去山东是福是祸。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出了什么岔子,自有本官给你善后。”
王泰暗暗钦佩。孙传庭做事有担当,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人人信服的大哥。
“王泰,你一心为国,本官甚是欣慰!”
孙传庭看着王泰,脸上的笑容变的亲切。
“此次剿灭流寇,本官在圣上面前,也有几分面子。等你从山东回来,本官会向朝廷保举你为副总兵一职。凡是我秦军中的良才,本官绝不会亏待他们!”
“小人多谢大人栽培!”
王泰大喜过望。朝廷正式任命的副总兵,和自己以前的团练总兵、西安府守备比起来,那可是天壤之别。他也不是贪图权位,只是有了高位,才可以更好地做事。
至于成为总兵,那是有些奢侈。自己不过二十又二,副总兵,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废话少说!”
孙传庭摆了摆手,继续说到。
“我会派部下和你部一起出征,毕竟乡兵没有打过硬仗,安营扎寨,行军布阵,还得有人看着。”
诸事繁琐,孙传庭脸上的神色,又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王泰,你把那个什么张虎叫进来,我要亲自问话。”
孙传庭说完,看着王泰,微微笑了一下。
“王泰,既然你预料卢督师和高起潜会又麻烦,为何你不去救他们?”
“大人,东虏大军数万之众,又以骑兵居多,来去如风,我乡兵区区六千,只能据城而守……”
他托张名世带书信给卢象升的事情,他并没有透露,以免给人以“神棍”之嫌。
孙传庭点点头,微微迟疑了一下。
“王泰,你去一下后花园,馨儿听说你来了,有话要对你说。”
王泰赶紧告辞,正要走出房门,却被孙传庭叫住。
“王泰,抢劫秦王府的赌坊,不会和你有关吧?”
“大人,小人不缺银子,也不缺粮食,小人虽然和秦郡王有过节,但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干这糊涂事。”
王泰假装一惊,回答的却是滴水不漏。在来之前,他已经料到了孙传庭有此一问。
孙传庭点点头,端起了茶杯,王泰赶紧随着下人退了出去。
“难道说,这西安府地面上,还有其它的势力?”
孙传庭看着王泰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秦王府赌坊被劫,秦郡王把状子递到了皇帝面前,屡次三番上告。皇帝虽下旨让陕西巡抚衙门和陕西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详查,却似乎并没有雷霆之怒。
看来秦王府种种不肖,皇帝也早已是满腹牢骚。
没有朝廷圣旨,一个请战,一个敢派兵前往,二人心照不宣,却都是赤子之心。
第38章 胸中意
巡抚衙门后园,巨大的冷杉郁郁葱葱,覆盖了整个后园。一条青砖小径把后园分成两半,小径两旁的地上,几株水仙花绿叶翠亮,黄色的花朵似像小茶杯一样,夹在白色的花瓣之间,真如凌波仙子。
王泰后世的时候,养了几盆水仙花,因此作为“花盲”的他,倒是认得出来。他蹲了下来,凑近花瓣闻了几下,花香沁人肺腑,让他精神一振。
“王大哥,你也喜欢水仙花吗?”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淡红碎花棉服的少女,出现在了园中。
棉服穿在少女身上,不见丝毫臃肿,反而把她婀娜的身段呈现的淋漓尽致。淡妆轻抹,欲语还羞,手上一卷书籍,却似冬日里真正的“凌波仙子”。
见王泰不眨眼地看着自己,孙世馨的脸色微微一红,轻轻低下了头。
王泰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施礼。
“大小姐,失礼了。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等你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的一代佳人。哥哥失礼了。”
“王大哥,你可是折杀小妹了。”
孙世馨抬起头来,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泛起一丝娇羞。
“王大哥,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王大哥,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声若杜鹃,情真意切,颤动心弦,王泰不由得恍然若失。
那些心中对美好事物的向往,那些难以抗拒的真挚情感,那些他曾梦想却不曾拥有的爱,一瞬间都在心头浮现……
也许换个地方,他会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因为他曾混迹浮华世界,所触皆沾名带利,不曾拥有过这些美好。可是在这里,尤其在一个十四岁的单纯的女孩子面前,他还要风轻云淡,故作深沉。
“妹子,大哥配不上你。你我相差甚远,你是纯洁无瑕的美玉,哥哥我是泥潭里滚过的石头。你还是另找志趣相投、心心相印之人,忘了哥哥吧。”
孙世馨话里的意思,王泰怎能不知。一声长叹,说出来都是泪,也都是肺腑之言。
孙世馨一愣,不知道王泰为什么如此颓丧和感慨万千,似乎感情上有难言之隐。
“王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不妨说出来听听,让小妹为你排忧解难如何?”
“排忧解难?”
王泰苦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几十年的心事和苦闷,怎么能向一个女孩诉说? 即便说出来,世间又有几人明白?
“王大哥,看来你真看心有所属。”
孙世馨脸上,两行长泪簌簌而落。
“我娘说你心比天高,是征战天下的奇男子,不会看上我,看来是确有其事。大哥,请你原谅小妹的鲁莽。不过,小妹一旦认定了某人,必会念念不忘,除非你另有新欢。”
“贤妹,人生之事,十有**不如人意。你我有缘无分,你又何必强求,坏了自己心情。”
王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他就要出征,可不想在这些儿女情长上纠缠。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你究竟有什么样的伤心事,就不能向小妹倾诉啊?”
孙世馨上前几步,从后面抱住了王泰。
“妹子,我……”
孙世馨的坚挺紧贴背部,一股处子的幽香让王泰沉醉。
他,又何曾拥有过这些美好的事物!
王泰转过头来,孙世馨的发丝触在脸上,王泰觉得痒痒的。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鼻子,光洁
滑腻,看来是女孩是真长大了。
王泰不由得动情,在孙世馨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王大哥!”
孙世馨脸色通红,紧紧抱住了王泰。
王泰心里暗暗后悔,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也许会让对方误会更深。从心底里,他还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妹妹似的人物。
“妹子,大哥我真当你是亲妹子,若你年长几岁,大哥兴许会对你……。可是如今,你实在是太小了!”
王泰一声叹息,想要推开孙世馨,却被她紧紧抱住。
“王大哥,那天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你。我暗暗发过誓,这一辈子非你莫嫁。要是不能得偿所愿,我就剪了这满头发丝,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王泰看到她小脸上决绝的表情,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果然是孙传庭的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倔强倨傲,谁也奈何不了。
“妹子,你这又是何必。”
“情之真,意之切,心中所想,只有自己知晓。我不想强迫你,但我想你知道我的一番心意。”
王泰不好意思推开女孩,只好任由她抱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园中寂静一片。
外面响起了咳嗽声,孙世馨脸上一红,赶紧放开了王泰。
“王公子,大人在前面等你议事。”
卫士出来,毕恭毕敬,脸上似笑非笑。
“王大哥,你找我爹,难道又要出兵讨伐吗?”
孙世馨脸上红色褪去,眼睛里面,却都是担忧之色。
如今这内忧外患,没有一天安生,王泰此刻前来,恐怕不是喝茶吃酒的。
“妹子,忘了告诉你,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可能要出去讨贼,可能要半年左右。”
孙世馨脸上浮起一层忧色,她看了看旁边的卫士,声音极低。
“王大哥,祝你马到成功。我会在家里,天天为你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你的!”
孙世馨离开,王泰看了一眼卫士,点点头道:“兄弟,请头前带路。”
孙传庭来到后堂,孙世馨马上迎了上来。
“爹,王大哥是不是要出兵作战了?”
“王大哥,叫的挺亲切。你咋不问你爹是不是要出征? 我看你心里,除了你那个王泰,爹娘都不要了。”
孙传庭暗暗叹息。女生外向,想不到女儿,短短见了王泰几面,就已经是魂不守舍。
“爹,你有千军万马保护,王大哥只有那几个乡兵,所以我才多问一句。爹娘永远是最好的,女儿给爹赔礼道歉了。”
孙世馨被父亲说中了心事,赶紧赔起不是来。
“军国大事,爹不会告诉你王泰去哪里。不过,他马上就会出征,陪他去的,还有孙枝秀的两千兵马,共八千秦兵,你就安心等待吧。”
孙世馨离开,孙传庭和进来的妻子目光一对,都是摇了摇头。
“看来,大妹的心里,是非这个王泰不嫁了。”
孙妻眉开眼笑,低声道:“刚才我偷偷听这二人说话,虽然不太清楚,但两个人却是抱在一起,看起来亲热的很。那个王泰,还在大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孙传庭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沉,刚端在手上的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
“这个王泰,怎么这样轻浮?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登徒子,我就不让孙枝秀和他一起出征,让他战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回来!”
“光说不练。”
孙妻笑道:“我看王泰不错,仪表堂堂,又是士人
之后,是馨儿的良配。再说了,他又没有成亲,馨儿嫁给他,不算委屈。”
孙传庭若有所思,并没有表态。
王泰的为人,他是信赖的,他也相信王泰不会对女儿怎么样,这毕竟是在自己的家里。至于搂搂抱抱的事情,他是过来人,男欢女爱,自然懂得。
“王泰前来请战,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就应了他。他和大妹的事情,等他回来后,再问问他的意思。”
就如妻子说的,王泰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女儿嫁给他,总归是知根知底,大概错不了。
那个武大定,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况且,武大定鞍前马后,殷勤的很,又是一表人才,和女儿,也算是良配。
“请战?”
孙妻心里一惊,不由自主道:“夫君,朝廷没有旨意,你这个时候派王泰出兵,先斩后奏,不怕朝中有人诽谤你吗?”
“庸人自扰!”
孙传庭眼睛一瞪,倨傲之色尽显。
“本官一片公心,可对日月,还怕他人诽谤? 再说了,到处都是流寇,到外省去剿灭流寇,为朝廷和圣上分忧,又何罪之有?难道非要尸位素餐,因循守旧,才是报效国家吗?”
孙妻微微摇了摇头。丈夫负气要强,已经得罪了不少朝廷大臣,真不知道,在这诡谲变幻的朝局当中,如何能安身立命?
王泰出了衙门大堂,孙枝秀已经在外面等候,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俊潇洒的武大定。
“兄弟,你说你逞能干啥? 你这不是要逼死哥哥我呀!”
一见面,孙枝秀就黑着脸埋怨了起来。
“王泰兄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也愿意做,只为去救自己的兄弟,哥哥佩服!”
武大定伸出来大拇指,敬佩地说道。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王泰是要去救张元平。
“武大哥,你就不要埋汰兄弟我了。”
王泰苦笑了一声,转头对着愁眉苦脸的孙枝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哥,现在跟我去,是躲进城里面,据城而守。过几天跟着抚台大人,那可是和鞑子明刀明枪的对面野战。你自己挑一个,看那个更好。”
王泰的话,让孙枝秀愣了一下,狐疑道:
“兄弟,你不会骗我?”
“哥哥,即便是兄弟我骗了你,你还能撂挑子,不和兄弟我出征吗?抚台大人的军令,你也敢违抗吗?”
王泰哈哈一笑,笑道:“哥哥,你也是朝廷的武将,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还是振作起来,好好整顿兵马,和我出征吧!”
孙枝秀无奈,黑脸一板。
“王泰,咱们两个,到底听谁指挥啊? 哥哥我是副将,比你一个守备,还是要大上不少!”
王泰摇摇头道:“哥哥,我要出六千人,你才两人,自然是兄弟我挂帅了!”
武大定把哈哈笑着的王泰拉到一旁,话一开口,就让王泰吃了一惊。
“王泰兄弟,孙大小姐这事,咱们兄弟,总该有个说法了吧?”
王泰沉吟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都要出征,生死难料,武大定看来是要他的态度。
“武兄弟,很简单,就让孙大小姐来选。她要是看上你,我绝不纠缠。反之一样。”
武大定点点头,郑重道:“王泰,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泰也是面色凝重,肃穆异常。
第39章 意乱情迷
走进庄穆而又有些破败的提刑司衙门,三三两两的官员看到王泰,都是一一行礼。
谁都知道,这位咸阳城的莽夫不仅武艺出众,不畏权贵,每一次出手都是惊世骇俗,创下了惊天的大事业。
而且,此人还文采出众,一手好琴,出神入化,和他所创的?笑傲江湖?曲一样,惊诧了世人。
“王泰,你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王泰,徐按察使和孙传庭一样,也是一脸茫然。不过,他心里和提刑司的官员一样,对王泰是暗暗心惊,心情也更为复杂。
“大人,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王泰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出征的事情说了出来。
“王泰,你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赤子之心,的确是让老夫钦佩! ”
徐按察使大吃一惊,眼神里面都是惊诧之色。
大明官军都是怯敌厌战,这王泰却是主动请缨,两相对比,真是天上地下,令人肃然起敬。
这可不是过家家玩,这可是玩命,九死一生不说,还要自掏腰包。
他还想着怎样套王泰的话,现在却有了另外一番心思。王泰领兵出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一份公心,连他也是自愧不如。
“大人,这是南山柳树沟别业的几把钥匙,你收好了。想要去的话,找董有为或者我舅父就行。下官已经安排妥当,直接可以搬进去住。”
王泰拿起一串钥匙,轻轻放在了桌上。
徐按察使点点头,欣慰道:
“王泰,老夫多谢你了!”
南山经过王泰几年的建设,早已经是盗匪全无,地富林广,一番繁荣昌盛现象,到南山定居的文人骚客、富商巨贾、退隐官员,各色人等,不在少数。这一套别业下来,少则也是几百两银子,王泰对他,实在是不错。
“大人,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王泰摆了摆手,随即轻声问道:
“大人,下官托你查的事情,情形如何?”
“这事,你不说我也要派人找你。”
徐按察使微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打架斗殴而已,人关了一年,差不多了。老夫安排一下,就这几天,那个丁雄就会出狱,也许你出征之前就能看到。”
王泰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周全!”
徐按察使点点头,温声道:
“王泰,你就要出征,这些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你一片赤诚,老夫祝你痛杀建奴,建功立业,早日凯旋归来!”
“多谢大人吉言!”
王泰施了一礼,就要告辞,却被徐按察使叫住。
“王泰,那个丁雄有一个妹子,叫做丁香。她是你什么人?”
王泰心中一惊,老老实实回答。
“不瞒大人,丁香姑娘是小人所办“关中学堂”的声乐教师,丁雄确实是她的兄长。丁香姑娘来求小人相助,在下难以推脱,所以才来求大人帮忙。”
他这时候有些后悔,自己为丁香兄长的事情奔走,竟然求到了徐按察使头上。对方可是一省大员,提刑司衙门的老大。自己求他,难道是被发现了什么?
“王泰,老夫只是有些好奇。这个丁香姑娘,李守备纠缠她,在“醉春阁”外被杀;秦王府的赌坊被劫,她家就在赌坊不远。虽然证据都显示案子和她无关,但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果然,徐按察使的话里仿佛有话。
“大人,丁香姑娘一介弱女子,不可能干出如此惊天动地
的大案要案。至于那个李守备,想必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纠缠一个弱女子。至于秦王府的赌坊,流毒无穷,害的多少人倾家荡产,被抢了更好。大人以为如何?”
王泰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似乎一本正经。
徐按察使看了王泰片刻,见他依然是面带微笑,也开口笑了起来。
“王泰,这些案子,是非曲直,老夫不愿意追究,也不想再追究。再过半年,老夫就要告老还乡,到时候,还要承蒙你王大人照顾。”
“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自当孝犬马之劳!”
王泰告辞离去,徐按察使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幽。
这个王泰,云里雾里,高深莫测,也不知道,他和这些案子,到底有没有关联。
“老奸巨猾!”
王泰出了提刑司衙门,轻轻吐出一句话。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汗流浃背。
“我失骄阳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坐在二楼的窗前,呆呆地看着天空南飞的燕群,丁香手托着腮帮,嘴里喃喃自语。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谁是骄杨,为何又成了忠魂,我又如何能成为骄杨……
想起王泰和孙世馨的传闻,她又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和孙世馨结识,二人相处不错,她也不忍插足孙世馨和王泰之间。
这二人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自己一个卖唱的女子,又何德何能,涉足其中?
远处不知何处,悠扬的曲声传来,竟然是今春以来名动西安府、广泛传唱的?笑傲江湖?。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得一襟晚照……”
那个奇男子,究竟有着怎样的伤心事和情怀啊?
“妹子,你在吗?是我,大哥!”
敲门声从后门响起,丁香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腾”地站起身来,脸潮绯红,动作十分迅速。
“大哥,你怎么来了?”
打开门,丁香眉开眼笑,整个人容光焕发,和刚才判若两人。
“哥哥马上就要出征了,时间仓促,特地过来告诉你一下。”
王泰走进屋子,王二牵马在后,王泰上前几步,发现灵堂已经撤去,只有供桌供果仍在,显然守孝期已满,但三年未过。
“要不是王二细心,我还不知道今天是学校放假,你回了西安城。否则,我就找不到你了。”
丁香喜上眉梢,王泰找她,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地位。
“学堂里面,还呆的舒服吗?”
王泰有些惭愧。他整日里忙着各类杂事,很少去关心这些女性朋友的事情。
“大哥,整日和孩子们打交道,我也变的开心多了。大哥不必担心。”
上了香,看到一屋的冷清,王泰不由得暗暗叹息。这丁香一个人,过的十分孤寂。
“王大哥,咱们楼上说话。”
丁香心头震惊,没有想到,王泰却是来告别的。
“小妹祝大哥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大哥一切小心,小妹恭候回来!”
丁香心中掩饰不住的失落。王泰路途越走越宽,前程远大,自己和他的距离,是越走越远了。
“妹子,今天我去了按察使衙门,徐按察使告诉我,你哥不用再坐牢了,马上可以出狱了。这几天,你留意一下。”
“嗯,谢谢大哥了!”
丁香“嗯”了一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狂喜,让王泰反而有些惊诧。
“妹子,这些银两你放在身边,有事去王家庄找王浩或大哥的舅父即可。”
“大哥,以前的银子还没有花完,你太客气了,还是拿回去吧!”
幸福总是短暂,人生残酷而现实,也许看清现实,看清自己,及时放手,这样才能少些伤心。
丁香的拒绝,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让王泰始料不及。
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去儿女情长,卿卿我我。
他不能够的事情,实在太多。
“妹子,时间不早,你多保重,哥哥先告辞了。”
“大哥,对不起,我忍受不了这样爱慕一个人的痛苦,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丁香再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王泰,两行泪水也落了下来。
“大哥,我愿意做你的“骄杨”,即便是无名无分,也是心甘情愿!”
王泰一阵迷茫,心头恍然若失,不由自主转过头去,捧起丁香的脸庞,端详起了眼前的人儿。
烟波流转,含羞带泪,粉红的嘴唇微微张着,那挂在眼眶的泪珠,让人心痛。
丁香可不是吴萍萍和孙世馨之流,年级幼小。她已经17岁,身材修长,充满了青春的诱惑。
“妹子,你这又是何必?”
王泰发出一声叹息,却意乱情迷,抱住了对方。
“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
丁香面色通红,心跳加速,风情万种。
“妹子!”
王泰心头一热,少女的真情,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油灯被吹灭,“咯吱”的床响声传来,一楼院子里的王二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轻轻拉上了大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由窗外射入,洒落在床上,女人蜷曲在王泰的胸前,乌黑的长发零乱地散落在背后,沉睡中的她,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王泰暗自赞叹,丁香虽然相貌不是那么出众,可是她身高腿长,胜在凹凸有致,让王泰欲罢不能。
丁香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头枕在了王泰的胸膛上。
“大哥,这一辈子,我都是你的女人!”
“妹子,大哥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不,大哥,能做你的女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丁香轻轻捂住了王泰的嘴,满脸的爱恋,眼神却是坚定。
“我不要任何名分,我不要让你为难,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思思背着包袱,来到丁香门前,想要敲门,看到大门只是虚掩,愣了一下,轻轻推开。
她接受了王泰的邀请,担任了关中学堂的音乐教师,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也让她开朗了许多。
明天是正常上课日,她想早一些去学堂,看丁香是否和她一起同行。
走到院中,正要呐喊,楼上男女的说笑声传来,其中一人,正是丁香。
她仔细听了片刻,不由得黯然神伤,轻轻退了出去,掩好了房门。
来到门外,她忍不住,两行热泪簌簌而落。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只有她形单影只,孑然一人。
王二买了酒菜回来,却看到思思在门外掩面而泣。看到王二过来,思思慌忙擦去了泪水,低头匆匆离去。
看着思思低头离去的背影,王二一头雾水,不由得怔了片刻。
这大白天的,思思姑娘为何会如此悲伤?
难道说,她是睹人伤情,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
第40章 情迷
落叶满地,尤其是清晨,秋霜满地,官道行人稀少,更平添了几分萧杀。
长安古道马迟迟,酒徒萧索,王泰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来到这乱世,可有真正的爱人和朋友?
尤其是即将出征,生死未料,回不到过去,未来遥遥无期,前路茫茫。
就和丁香对自己的感情一样,他有些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他又想起过去,他是不是真的爱过,是不是毫无保留?
昨夜春风几度,他不由自主,一再迷失,难道说,这也不是爱?
有时候,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爱的心情没有?
“公子,咱们为什么不在西安城多呆几天? 秋天的事情本来就少,下面的事情,也都有兄弟们照看着。你为什么不再转转,反而要急着回去?”
王国平的话,让王泰心中微微一怔。看来他和几个女人之间的纠缠,旁人都是看的清楚。
王国平还不知道出征的残酷,若是知道了,他会义无反顾跟随自己剿匪,那些乡兵们,他们的心里,又作何感想?
“王二兄弟,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没有拥有过,你才会患得患失,慎之又慎。感情这东西,没有那么简单。”
王泰叹息声中的一句“王二兄弟”,让王国平心头一热。原以为王泰拿自己当兄弟只是嘴上说说,现在看起来,王泰是丝毫没有拿他当下人。
“公子,丁香姑娘不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王二摇头晃脑,似乎有些羡慕。
“身在福中?”
王泰心头惆怅,微微苦笑一声。到底什么是福,只有身处其中,才知其中滋味。
“王二,回去让兄弟们都注意些,尤其是抢劫赌坊那次,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我觉得,徐按察使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咱们得当心点!”
王二心里一惊,赶紧点头,却迟疑道:“公子,乡兵鱼龙混杂,抢赌坊的人手不少,大多数是董士元和赵应贵手下的人。回去得让他们好好查查!”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从徐按察使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是不会深究这两个案子的。这样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还是防备着点,谁也不知道徐按察使,会不会大意灭“亲”。
“王公子,走渭水南北岸,咱们可以直奔咸阳县,咱们走渭水南岸,而且神神秘秘,你是不是担心什么?”
张虎话音未落,王国平马上板起脸来,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张虎,公子要干什么,不需要你指手画脚,也不需要你催。区区一个秦王府,公子还不放在心上! 如果公子要去山东,他自己会决定!”
张虎脸上一红。他看向王泰,见王泰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赶紧闭上了嘴。
王泰去不去山东,是王泰说了算,并不是他张虎可以决定。一旦他出言不逊,惹恼了王泰,后果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奴仆能承担。
“张虎,这是计划好的路程,前方也有兄弟们接应。再说了,大战在即,出征在即,我也不想节外生枝。”
这又不是太平盛世,到处都是土匪流贼,车匪路霸更是多如牛毛,不谨慎些,难道非要给自己活着增加难度?
出征在即!
张虎心里一激灵,赶紧说道:“王公子,小人失礼了。”
王泰看了看张虎,宽慰道:“张虎,你就放心吧。出现在济南城的是鞑子的游骑。至于东虏的大军,还要和朝廷的大军决战之后,才能去济南城。”
“王公子,多谢
你了!”
张虎点了点头,将信将疑。王泰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听从对方的号令。王泰既然已经见过孙传庭,挥兵东去增援,必然是板上钉钉。
王二却听出了王泰的弦外之音,立刻问了起来。
“公子,你是说,朝廷的官军,不是东虏大军的对手?”
张虎也是抬起头来看着王泰,狐疑不定。
说到朝廷的大军,王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张虎,急促地问道:
“张虎,张大人有没有派人前去送信?”
“王公子放心,刚回山东,东虏大军入塞的军情传来,张大人就派人去了巨鹿县,他自己也亲自修书一封,就等卢大人的大军到来!”
王泰长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这就好!如今就等卢大人传来的好消息了。”
“公子,你是怕卢大人的宣大军,不是东虏大军的对手?”
“卢大人的宣大军……”
王泰苦笑一声。大明官军若是都像卢象升的宣大军,且号令统一,确实能击退清军。但现实中的大明官军政令不一,官僚系统反应迟钝,被清军各个击溃,并不稀奇。
况且,卢象升的宣大军,并不一定比自己的乡兵厉害!王泰对此是深信不疑。
“王二,回去速速准备,兄弟们就要出征了。”
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有短短几句。
距离西安城西二十多里,官道旁的一处柳林侧的废弃村庄之中,十几条黑衣大汉手持弓弩,躲在几堵残垣断壁之后,人人神色紧张,注视着官道上从东而来的行人。
“郡主,难道你非要杀了那个王泰? 此事一旦被朝廷得知,咱们秦王府,可是有大麻烦!”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大汉,一边看着人迹稀少的官道,一边忐忑不安地说道。
身穿黑衣青袍,头戴方巾的朱妙婉,女扮男装,美目流转,纤细欣长的身材尤其引人注目。
“你怕什么? 杀了他,官府以为是土匪做的,又有谁能查出来?”
朱妙婉嘴角一翘,毫不在乎。
卫士点了点头,遗憾道:“可惜上次功败垂成,没能在集市上杀了王泰。现在,王泰出行都有护卫,要杀他可难了!”
日头升起,阳光洒遍天地,照在朱妙婉的脸上,她晶莹的皮肤,粉红的樱唇,让卫士一时看呆。
这位王府郡主,美的明艳动人,但性子太野、脾气太古怪、心思太难以捉摸,也不知道,将来怎样的人家才能容忍下她。
“没有规矩,瞎了你的狗眼!”
朱妙婉眉头一皱,手中的马鞭刚要挥起,旁边的卫士轻声喊了一句。
“郡主,有人来了!”
朱妙婉精神一振,赶紧摆摆手,卫士们纷纷藏好了身子,人人握紧了手里的弓弩。
袭击王泰,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不能一击必杀,恐怕以后事情就大了。
远处马蹄声响起,跟着一行人远远打马过来,朱妙婉举起千里镜,向着官道上看去。
镜头中,几名骑士的身形映入眼帘,朱妙婉眼光扫过马上若有所思的王泰,心里不由得微微一跳。
官道之上,树木掩映之中,薄雾环绕,马上的王泰一身布衣,眼神清澈,眉头微皱,马上的大弓和长枪十分醒目。
朱妙婉有些迷惘,王泰身上的那股气概,和她平日里见过的绝不相同,以至于她念念不忘。
“郡主,人马上就到,要不要动手?”
卫士看朱妙婉
不动声色,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让卫士们听号令,准备动手!”
朱妙婉终于下了决心,她咬了咬牙,举起手来,就要一声令下,对王泰等人痛下杀手。
“都别动,否则不客气!”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众人背后突然响起,朱妙婉和卫士们都是一惊,众人转过头来,只见大约三十步开外,无数身着鸳鸯战袄的军士手举火铳,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齐齐对准了自己。
众卫士一阵心惊,纷纷转过身子,手上的弓弩对准了对方,眼睛却看向了朱妙婉。
“那里来的混账王八蛋,不知道我是谁吗? 赶紧把鸟铳放下!”
朱妙婉马鞭指着对方,大声怒喊了起来。
身披棉甲的军士们人群分开,一个铁甲铮然的英俊男子打马上来,目光冰冷,手上拿着一把手铳,对准了朱妙婉。
“我不管你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刺杀王守备,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大胆,我是秦王府的郡主,你敢抓我,借你个狗胆试试!”
朱妙婉气的脸色通红,她“伧啷”一声拔出刀来,就要上前。
“秦王府,果然是贼心不死!”
英俊男子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朱妙婉,脸色忽然一板,声音尖利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
“这是秦王府的郡主,秦王的女公子,千万不要!”
卫士里有人迫不及待,大声呐喊了出来。
这玩笑可开大了,本来要伏击别人,结果被别人伏击。要是郡主出了意外,他们也是罪责难逃。
“杀了你们,尸体往南山沟里一扔,谁知道是什么人!”
英俊男子浓眉一挺,目光阴冷,显然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准备!”
英俊男子大声喊道,火铳兵们齐齐举起火铳,瞄准了面色苍白的朱妙婉和卫士们。
朱妙婉脸色煞白,几个卫士站在了他的面前,用身子护住了她。
英俊男子手举起,还没有挥下,几匹马从官道上而来,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慢着,不要动手!”
英俊男子手放了下来,打马迎了上去,面上满脸笑容。
“处之,你回来了。”
“文兄,辛苦了!”
王泰也是打马上前,二人相对一笑。
“王泰!”
看到王泰打马过来,和文世辅相谈甚欢,对自己不多看一眼,朱妙婉心里不满至极,大声喊了起来。
“王泰,你这……,你放肆!”
“你是……秦王府的郡主。”
王泰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朱妙婉,心里暗自赞叹。
脸上的稚气未脱,肌肤如雪,粉唇乌发,身高腿长,尤其是女扮男装,眼波流转,艳光四射,的确是美女中的……上上之选。
这女子,是越长越漂亮了!
“王泰,你敢这样看我本郡主,真是可恶至极!”
看到王泰仔细打量自己,眼中有欣赏之意,朱妙婉心里一阵得意,嘴上却是毫不留情。
“郡主,美的事物人才会欣赏。你拿刀在自己脸上划几刀,我绝不会再看一眼!”
王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听说上次你去山上找我,到底有何要事,说来听听。”
王泰的话里,完全是一副轻松的味道,哪里有半分剑拔弩张的感觉。
第41章 前路
朱妙婉看到眼前男子爽朗的笑容,心中嘭嘭直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种落落大方和自信,她遇到的所有男子,都不曾拥有过。
尤其是,他的牙怎么那么白……
“王泰,你抢了王府的赌坊,害得我爹病重,你可知罪? 你见了本郡主,还不跪下!”
咄咄逼人的话语,从朱妙婉的嘴里说来,却是含嗔带怒,好似撒娇一般。
“跪下?”
王泰微微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他跳下马来,来到朱妙婉面前,正色问道:
“郡主,这么说来,你真是秦王的女儿了。我想问问你,说我王泰抢了赌坊,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泰继续说道,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雪白的牙齿,爽朗自信的笑容,镇定自若的表情,让朱妙婉心慌意乱。
文世辅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看的出来,这位秦王府的小郡主,已经是少女情怀,春心萌动了。
他看向王二,只见他轻轻摇头,不由得莞尔。原来,这位威猛的汉子,也是看的明白。
打量着朱妙婉,王泰目光中的欣赏,慢慢化为冰冷。
“郡主,那次在草市上,有几个汉子刺杀我,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你指使的?”
王泰忽然想起了郑雄临死前的话语。既然不是郑雄指使,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秦王府了,也许就是这位郡主一手操纵。
“不错,就是我找的南山的土匪。不过,幸亏你命大,否则,你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朱妙婉满不在乎的话语,让旁边的文世辅和王二都是面色一变,王二怒容满面,立即大喊了起来。
“火铳手,准备!”
所有的火铳兵都是举起火铳,瞄准了前方的朱妙婉等人。
不但朱妙婉脸色煞白,其他的卫士也是人人惊恐,有人甚至发起抖来。
看到朱妙婉等人的神态,王泰微微摇了摇头,他喝退身前的两个乡兵,打马上前几步。
“郡主,说我抢秦王府的赌坊,只不过是捕风捉影,反而郡主你一再刺杀我,证据确凿,你说说,谁才是恶者? 我又该怎么对付你啊?”
朱妙婉俏脸更红,在男子炯炯的眼神注视下,竟然不敢对视,说不出话来。
卫士们暗暗心急,平日里古灵精怪、擅长诡辩、口若悬河的郡主,今天怎么口吃起来。
“王守备,这是一场误会,先放下鸟铳,免得误伤!”
带队的卫士赶紧挥了挥手,身旁的王府卫士赶紧放下了弓弩。
王泰点了点头,所有的火铳兵都是放下了火铳。
“王守备,谁不知道,这方圆百里,就你的势力最大,手下成千上万。这事不是你做的,难道是旁人做的?”
卫士小心翼翼,鼓起了一丝勇气。
“真是可笑,就你那么一点东西,不值得我动手。”
王泰面色平静,虽然是自己干的,嘴上却是死硬。
“我要抢,就去抢秦王府! 听说,那里面可是有数百万两银子。”
“王守备,你大……”
“啪”的一声,卫士面色通红,话还没有说完,身头上已经挨了朱妙婉一鞭。他赶紧捡起头巾戴上,再也不敢吭声。
“插什么狗嘴,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朱妙婉厉声呵斥着卫士,她已经恢复了镇定,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王泰,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来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要伏击你?”
王泰看了看文世辅,相对一笑,随即岔开了话题。
“郡主,秦王府富可敌国,你也是锦衣玉食,外面百
姓却是嗷嗷待哺。赌坊被抢,百姓能有口饭吃,这也算是秦王府行善积德吧。”
想起那些抢来的银子,可以支持军中几个月的开销,王泰心里爽快至极。
王泰的话,让朱妙婉眉毛一翘,眼睛一瞪。
“王泰,你说的轻巧,那些个泥腿子的死活,又关我秦王府何事? 行善积德,怎么不见你去做散财童子啊?”
朱妙婉的话,让王泰不由自主脸色沉了下来。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个皇亲国戚,纸醉金迷,个个心硬如铁,那有半点人情味。
“你这女子,我家大人散尽家财,以一人之力,养活了十几万流民,你堂堂秦王府,天潢贵胄,富可敌国,你们又做了什么?”
文世辅冷冷哼了一下,大声说了出来。
王二也是怒声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屎郡主,再敢对我家公子无礼,拆了你的狗屁秦王府!”
秦郡王当日抽他一鞭子,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如今面对秦王府的显贵,他是怒气勃发,毫不留情。
朱妙婉小脸通红,委屈至极。她看的清楚,要是惹恼了对方,吃不了兜着走,只有把嘴紧紧闭上。
何况,她也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
她只是想见一见对方,她又有什么办法。
“没有这些泥腿子,谁供养你秦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吃穿用度? 没有这些泥腿子,你郡主五谷不分,百无一用,只怕会饿死冻死。”
王泰下了马,走到朱妙婉面前,盯着她,眼神冰冷。
“天下大乱,盗贼峰起,正是因为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豪强官绅强取豪夺、良田千万顷、锦衣玉食,而百姓缺衣少食、卖儿卖女,以至于不得不揭竿而起。你的锦衣玉食,是建立在百姓的累累白骨之上,你心安理得吗?”
王泰的话义正言辞,仿佛老师课堂上训斥脸皮薄的学生,学生面红耳赤,被轮番教训,恼羞成怒之下,朱妙婉咬咬牙,挥起手里的马鞭,一鞭抽下。
王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鞭子,轻轻一拽,朱妙婉身不由己,身子向前,眼看就要撞上王泰。
周围的卫士谁也不敢动弹,生怕对方的火铳兵控制不住,痛下杀手。
朱妙婉要去摸刀,王泰本来伸向她腰间的手,碰到朱妙婉的前胸。
触手胸前的一团坚硬,王泰不由得心中一激灵,赶紧把手顺势滑了上去,手指掐在了朱妙婉的脖子上。
另一只拳头作势要打出,看到对方倔强通红的小脸,粉红的嘴唇,王泰不由得心里一软。
说起来,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女孩而已,让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郡主,我从不打女人! 你为人还是善良些,你也要永远记住,女人不要对男人动手,没有任何好处。”
“王泰,你……”
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男人气息,想起刚才对方的“袭胸”行为,朱妙婉脸色更红,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看了一眼羞涩不安的朱妙婉,庆幸小女孩没有揭穿自己的“流氓”行径,王泰放了手,过去上了马。
“郡主,回去吧,国事艰难,我就要带兵出征。想找我的麻烦,等我活着回来吧。”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打马就要离开。
“王泰,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朱妙婉脱口而出,整个脸蛋红了起来。仿佛是欲盖弥彰,她跟着大声喊道:
“王泰,等你回来,本郡主一定要和你算账!”
王泰挥挥手离开。后面的火铳兵纷纷上马跟着离开,龙精虎猛,人数达数百人之多。
“郡主,王泰人多势众,这次不行,咱们下一次再找机会!”
卫士心有余悸。今天差一点,自己这些人就做了枪下游魂。
朱妙婉眼神迷离,她看着王泰等人离去的方向,恍然若失,诸般情愫,化为幽幽的一声叹息。
“郡主,还是回去吧。今天的奇耻大辱,总有一天咱们会报!”
卫士看朱妙婉痴痴呆呆,脸上阴晴不定,还以为她被对方欺负,心里头难过,赶紧上前劝道。
“奇耻大辱个……”
朱妙婉的粗话,终于忍住,手里的鞭子挥到半空,停在了那里。
“回去吧。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提。否则,休怪我……”
似乎想来了什么,朱妙婉的话戛然而止,换来一句有气无力。
“回去吧。”
她上了马,忽然停下,向一旁的卫士问道。
“东虏大军,已经入塞了吗?”
“郡主,东虏大军已经入塞,至于多少人,到了那里,就不得而知了。”
“一群废物,还不如王泰!”
卫士肯定的回答,让朱妙婉眼睛一瞪,她没有再挥鞭子抽人,嘴里喃喃自语。
“王泰,是条汉子!”
卫士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郡主,你怎么知道王泰要去对付的是鞑子,而不是流寇?”
朱妙婉微微一笑,嘴角上扬。
“潼关南原之战不过刚刚结束,流寇已经是惊弓之鸟,区区数人,逃入了深山老林。王泰要是去追击流寇,为何当时不趁热打铁,反而东虏入塞的邸报传来,要去出征?”
卫士恍然大悟,不由得摇了摇头,感慨道:“想不到这王泰,竟然还是条好汉!”
王泰和部下一路同行,人群中的张虎暗暗心惊。果然如王泰所说,想对付他的人还真不少。
“处之,你放了秦王府的人,小心后患无穷啊!”
打马同行,文世辅也是摇头。这些秦王府的皇亲国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天要不是他带人迎接,恐怕王泰就遭了毒手。
“文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王泰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朱妙婉那女扮男装的身影来。
“处之,听你刚才话的意思,你马上要领兵出征了?”
文世辅心情沉重。他显然没有想到,王泰立即要出兵北上。
“事不宜迟,最多七日,我就要领兵出征。到时候,家里就靠你了。”
王泰话刚说完,王国平打马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公子,大军出征,我王国平愿为马前卒,冲锋陷阵,九死不悔!”
王国平说完,后面的董士元也打马上来,兴高采烈。
“公子,人生苦短,若不能建功立业,纵横沙场,与庸人何异? 小人愿随公子出征,鏖战疆场,甘为公子驱驰!”
“公子,小人愿意随公子出征!”
“小人愿意!”
“小人愿意!”
后面几个中低级军官人人脸色通红,个个踊跃兴奋。
“好! 兄弟们!”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军心可用。
“兄弟们,咱们抛头颅洒热血,闯出一个大明盛世! 你们说,好不好?”
“好! 好! 好!”
王泰哈哈大笑,打马向前,众将慷慨激昂,人人脸色奋然,纷纷打马上前。
前方阳光灿烂,但迎接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