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梦一场
洪承畴催马上了高处,滚鞍下马,举起千里镜,向着血肉横飞、声嘶力竭的战场看去。
十几万大军舍命厮杀,你进我退,犬牙交错,惨烈异常,血腥异常。
松山大战,换到了长岭山上下,塔山大道,依然是不死不休。
目光转到杏山之间,看到万余明军遮断后路,浩浩荡荡,龙精虎猛,洪承畴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大军粮草行将告罄,这下子后路无忧了。
彰德卫、怀庆卫、睢阳卫,那些阴森恐怖的金钱鼠尾人头,看来,王泰的河南卫,又立战功了。
目光转向战场,王朴和马科部左冲右突,血染沙场,让洪承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原以为王朴和马科率部先逃,若是战事不利,这二人便是替罪羊。谁知道峰回路转,一切都变了模样。
长岭山上,炮火隆隆,看到王泰指挥若定的身影,洪承畴不由得一阵失落。
一军主帅,却指挥后军,前方战绩,似乎和自己这个洪督无关。无论是长岭山,还是后方据守,都是王泰的河南军。
“只要长岭山在,建奴想断了我军后路,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知什么时候,张若麒、邱民仰等人纷纷上来,山上山下十余万大军的厮杀,让一行人都是面红心跳。张若麒脸色通红,首先开口。
“彰德卫镇守塔山,如今他们也前来增援,看来杏山以南的建奴,已经被肃清了,那么,大军的粮草,也是无虞了!”
邱民仰难得地轻松起来,也念念不忘粮草问题。
两军恶战,势成胶着,明军援军到达,虎视眈眈,这场战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王大人的援军到来,国之虎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好,好,好!”
马绍愉的胖脸上红里透白,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长岭山守了这么多天,看山上山下鞑子的尸体,最少也是成千上万。王大人,了不得啊!”
张斗由衷地赞叹,眉飞色舞。
马绍愉和张斗不经意的赞誉,让洪承畴的心里,不由得一酸。
这些监军回去,在皇上面前一阵天花乱坠,王泰加分,自己肯定要减分不少。
洪承畴正在人神大战,几个哨探满头大汗爬上山来,到了洪承畴等人跟前,单膝跪下,满脸惊喜。
“洪督,各位大人,河南三卫破了鞑子的高桥大营,斩杀鞑子两万多人,将领无数!刚才那些木杆上的脑袋,都是高桥大营的鞑子将领的!”
洪承畴脸色大变,一旁的邱民仰等人,先是一惊,随即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建奴,你也有今天!”
邱民仰抚须而笑,脸色通红。
“终于可以以告天子了!”
马绍愉和张斗对望一眼,轻轻摇头,心头的一丝烦闷,一扫而光。
“这么……说,后路畅通,大军一路坦途了?”
张若麒颤声问了起来,神态急迫。
洪承畴也是目光炯炯,盯住了哨探。
“是的,大人!不但后路畅通,而且笔架山的河南卫军,斩杀鞑子六千多,其中包括老奴的儿子,武英郡王阿济格!”
哨探兴奋而谈,张若麒等人又是一惊。
“努尔哈赤的儿子,武英郡王阿济格?”
不但是张若麒等人,就连洪承畴,也是睁大了眼睛。
“旷世奇功!旷世奇功啊!”
张若麒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旁的邱民仰也是连连跺脚,握紧了拳头,击节叫好。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洪承畴脸色通红,眼珠一转,忽然厉声问道:
你这是道听途说,还是确凿消息?那个阿济格的人头,现在何处?”
张若麒,邱民仰等人停止了笑声,一起看向了哨探。
“洪督,各位大人,小人是和河南军的几位将军确认的,千真万确。那个阿济格的脑袋,就在笔架山上示众。此外,河南军破了鞑子的高桥大营,王公大臣脑袋一大片。河南军还在高桥大营外立起了“京观”,两万多脑袋,小人是亲眼所见,不敢妄言!”
另外一个哨探兴奋不已说完,洪承畴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幽幽。
想不到河南军,如此凶猛,立下如此大功!
“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张若麒和马绍愉都是一惊。这样大张旗鼓示威,万一惹急了黄太吉,岂不是要出大事情。
“京观!好!”
邱民仰大声叫好,奋然说了出来。
“潘党请收晋尸,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古之战场所在有之。河南军立此大功,耀我大明国威,国之幸事,国之幸事啊!”
洪承畴面色平静,摆了摆手,不置可否,哨探无奈退下。
张斗上前一步,拦住了哨探,指了指山上。
“河南卫的军事,你们应该去禀报王大人,让他高兴高兴,也能振奋三军士气!”
说到最后,张斗压低了声音,眼睛示意了一下。
“多谢大人!”
几个哨探心知肚明,乐呵呵而去。
洪承畴没有赏银,王泰那边,绝不会空手而归。
张若麒、邱民仰等人喜笑颜开,邱民仰看了一眼洪承畴,心底暗暗摇头。
他正要劝劝洪承畴,远处哨探又是急匆匆打马而来,滚鞍下马,直奔山上。
“洪督,各位大人,锦州急报,祖大寿将军已经率军从松山南突围,如今已经到了高桥以南!”
哨探的话,让洪承畴脸色终于缓开,哈哈笑了起来。
“将捷报传于诸军,以振大军士气,回头重重有赏!”
哨探们下去,告诉众军,明军大阵欢呼雀跃,士气大振,攻势也是更加凶猛。
“多尔衮,你立刻派人前去高桥大营,看看那里的战况。”
明军的欢呼看在眼中,黄太吉眉头紧皱,对一旁的多尔衮和英俄尔岱交待了起来。
“英俄尔岱,你去督战,让汉军旗和饶余贝勒,一举击溃明军援军,确保……”
“报,紧急军情!”
几骑绝尘而来,到了跟前,马上骑士慌慌张张滚鞍下马,连滚带爬,脸上表情凄惶至极,打断了黄太吉的话语。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快说!”
英俄尔岱怒声喝了起来。
“抱皇上,明军夺了高桥大营,贝勒杜度带残军退回了大兴堡!”
骑士身上血迹斑斑,颤声禀报。
不止多尔衮和阿巴泰,就连黄太吉和一众将臣,都是转过头来,人人面色惊诧。
高桥大营丢了,图赖和图尔格大败,塔山大道和杏山之间,已经是一片坦途了。
既然如此,这场战争,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快说,高桥大营,死伤到底咋样?”
英俄尔岱心惊肉跳,厉声喝了起来。
“贝勒杜度收集残兵,大约……”
骑士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狗奴才,到底多少?”
英俄尔岱扬手就是一鞭,黄太吉心头,一股不详的念头升起。
“只有三千多人!”
骑士胆战心惊,脱口而出。
“三千多人
!”
英俄尔岱眼神错愕,挥起的鞭子停在了空中。
众将臣寂然无声,黄太吉轻轻闭上了眼睛,微微一声叹息。
“杜度呢,他怎么不过来见皇上?伤亡的将领,都有那些?”
多尔衮瞄了一眼黄太吉,厉声喝问了起来。
“”回睿郡王,安平贝勒昏迷不醒,阵亡的有蒙古固山额真阿赖,镇国将军巴布海战死,安平贝勒的三子特尔祜,辅国公满达海,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级将领三十多人!”
骑士刚说完,多尔衮就挥动马鞭抽打了起来,一边抽打骑士,一边怒声喝骂。
“阵亡了这么多将士,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一群废物,废物!”
多尔衮高声怒骂,也不知道是真愤怒还是假生气。
“报!皇上,锦州的祖大寿趁着我军与明军大战,趁机从松山以南突围了!”
哨探接着来报,黄太吉面色煞白,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英俄尔岱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黄太吉。
“皇上,你怎么了?”
多尔衮也赶紧停止了抽打,上来扶住了黄太吉,情真意切,满面的焦急。
“皇上,你可要保重啊!”
众人都是围在黄太吉身旁,片刻,黄太吉才缓缓睁开眼来,他看着众人,轻声开口,神情黯然。
“英俄尔岱,饶余贝勒,高桥大营失守,战于不战,你们都拿个主意吧。”
多尔衮暗自恼怒。自己是郡王,黄太吉却视而不见,反而问一个贝勒和固山额真军国大事,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皇上,你的身子骨要紧。再说了,16 万大军,折损过半,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英俄尔岱单膝跪地,面色凝重。
这场战争打下去,即便是清军获胜,也是元气大伤,没有十年八年,怕是无力南征了。
“皇上,明军都是调集的各镇边军,粮草不济,必然退去,锦州、杏山,咱们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不必此时和明军死扛!”
见黄太吉面如金纸,阿巴泰心惊肉跳,为儿子报仇的念头,消失的干干净净。
“皇上,撤兵吧!”
其他将领一起跪下,人人情真意切,实则没有了斗志。
“骑兵……殿后,各旗……各藩……依次……撤军。”
黄太吉说完,气喘吁吁,脸色蜡黄。众将臣听令,各自下去传令。
令旗挥动,鸣金收兵,潮水一般的清军撤离了战场,纷纷向南退去。
“射击!”
长岭山上的南阳卫,董士元的三卫援军,都是不约而同,火炮火铳齐发,仓皇退回大阵的清军,又留下一地的尸体和鲜血。
清军大阵迤逦撤去,步兵在前,骑兵殿后,井然有序,无边无际,明军火炮齐发,打死打伤了成百上千的清军,但想掩杀,大规模杀伤对方,却不太可能。
只有那些留在营地、密密麻麻、来不及带走的清军伤员,遭到了明军无情的屠杀,无一例外。
战争残酷的一面,再次显露无疑。
“骑兵礼送鞑子出义州,伺机掩杀!”
洪承畴看着原野上欢声雷动的三军将士,终于气定神闲了一把。
王泰在高处看的仔细,轻轻叹息一声。
一场国战,虎头蛇尾,不知所谓,双方都是心有不甘,也都是无可奈何,到头来,不过是痴梦一场。
第83章 军心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明清双方激战近一月,双方都是死伤惨重,松锦之战草草结束。
清军损失过半,明军也是无力反扑,好在祖大寿突围成功,也使得这场大战,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明军大军在杏山以西的塔山大道下营,各军依次下寨,营盘较之宁远誓师,都是小了不少,尤其是王朴和马科部,两镇合在一起,也不及别的营盘一半之大。
一场最后的自救的疯狂冲阵,双方各自剩下了千余将士,基本上是全军覆没。
河南军也是如此,全军三万之众,只剩下一万六千左右,尤其是南阳卫和汝宁卫,损失都超过了一半,其次,彰德卫也损失了一半左右。
“参见大人!”
河南卫军营盘,进了大帐,董士元、赵应贵、顾绛、李定国、刘朝晖,包括文世辅、李信等人都是单膝下跪,个个面色兴奋。
“诸位兄弟,都起来吧。”
王泰面带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大军伤亡惨重,但一场国战未能重蹈覆辙,大肆杀伤清军,已经达到了此次出征的目的。
“谢大人!”
看到众人甲胄血迹斑斑,满面风尘之色,王泰又加了一句。
“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大人军旗所指,小人等唯命是从,敢不效力!”
董士元赶紧拱手行礼,慷慨陈词。
“大人军令,何况还是国战,我等粉身碎骨,也无半点怨言!”
顾绛也是大声说道,肃穆异常。
他脸色凝重,肃拜一礼。
“大人,此次我军伤筋动骨,所部只余一半之数,思之让人寝食难安啊!”
王泰轻声叹息,一旁的李信跟着开口。
“大人,救治伤员,阵亡将士的火化,这些事情已经完毕。接下来,大人还是要安抚军心,不可让军心动摇。”
王泰微微颔首,一场恶战,伤筋动骨,许多将士厌战怯战,这些战争后遗症,都要谨慎处理,不然真会对军心不利。
目光转向帐内将领,王泰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帐里立刻安静无声,众将都知道,王泰要论功行赏了。
“董士元、李定国、顾绛,你三部骁勇杀敌,斩杀鞑子两万三千余人,满洲王公大臣无数,战功卓著,本官欣慰异常。你们放心,除了朝廷的犒赏,本官答应的,也绝不会食言!等回了河南,论功行赏!”
董士元、李定国、顾绛三人一起参拜,都是满面红光。
“大人,战场厮杀,靠的是将士出生入死。小人的犒赏,就请用在伤亡的将士身上吧!”
顾绛首先走了出来,面色异常凝重。
“大人,小人也和顾绛一样,愿意所有犒赏,用于军中将士!”
李定国脸色通红,也是大声附和。
董士元跟想上前,王泰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你们有这个心就好。犒赏的事,咱们回到河南再说。你们愿意怎么做,悉听尊便。”
李定国爱兵如子,慷慨仁义,顾绛胸怀大志,世家子弟,不在意金银犒赏。
董士元底层平民出身,虽然不是贪财之人,但总归有些小市民的禀性。
既然是犒赏,就不能勉强个人,更不能道德绑架。
董士元三人退回,王泰看了一眼文世辅和李信,温声说道:
“文兄,李信兄弟,你二人赞画绸缪,费心费力,我也一定会在奏折中说明,不让二位兄弟失望。”
“多谢大人!”
文世辅和李信一起行礼,心神不定,退回一旁。
李信已经是河南一县父母官,更上一层,指日可待。文世辅是河南军中幕僚,全在于王泰举荐。至于是军是政,就看他个人的抉择了。
“刘朝晖,做的好!回到河南,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
王泰赞许地点了点头,刘朝晖满脸赔笑,连连点头哈腰。
“大人,全靠你运筹帷幄!至于犒赏,大人看着办就是,小人绝无怨言!”
他深知自己得来的一切,都是王泰所赐。跟着王泰,建功立业,还不是板上钉钉。
王泰哈哈一笑,目光看向了态度谦恭的赵应贵。
“赵应贵,你不错,很不错!”
王泰的一句话,让赵应贵眼眶发红,抱拳行礼,泪水夺眶而出。
“全靠大人栽培!”
若是王泰放弃了他,不带他北上,又怎会有今日的扬眉吐气。
“努尔哈赤儿子的人头,你赵应贵名扬天下,值得骄傲一回!”
王泰拍了一下桌子,眉毛上扬。
“赵应贵,你还年轻,前程远大,不要自误。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赵应贵以头抢地,颤声回道:
“大人天高地厚之恩,小人心知肚明,没齿难忘!全凭大人调遣,万死不辞!”
“不要你万死,要的是你好好的活下去。”
王泰迟疑了一下,朗声道:
“忘了告诉你,后方的书信,你的那个女人,已经和管家跑了,你就不要再挂念了。回去找个好人家的姑娘,结婚生子,为你老赵家生根发芽吧。”
赵应贵脸上一红,赶紧抹了一把泪水,大声说了出来。
“大人就是不说,小人回去后,也要把那贱人赶走!让大人费心了!”
“追究就不必了,当是个教训。不过,你的管家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你收拾。犒赏给你的银子,恐怕剩不了多少。你心甘情愿吗?”
王泰的话,让赵应贵的汗水立刻冒了出来。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好此事,绝不让大人分心!”
赵应贵郑重其事,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赵应贵,要是银子不够,尽管找我就是。你要是成婚,我也会送一份大大的彩礼。只要不胡来,不要忘了初心,你的银子,够你花了。”
河南军中将领,基本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宅院,吃喝拉撒都是军中负责,饷银犒赏丰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足够他们生活了。
“大人,小人铭记在心,不会胡搞了!”
赵应贵连连点头,犹如一个犯错的小孩。
王泰点了点头,看向了面前的一众将领。
“大家都要记住了,你们不是老百姓,是朝廷的官员,一定要公正廉洁,清清白白,千万不能犯傻,误了自身,误了大好前程。”
“谨遵大人教诲!”
众将一起行礼,人人都是肃穆异常。
河南军之所以能上下齐心,全在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军中将士人人廉洁。一旦军治**,贪墨成风,河南军也就名存实亡了。
王泰走了下来,拍了拍赵应贵的肩膀,目光看向了众人。
“各位兄弟,这一场大战,我军伤筋动骨,战死一半,光是重伤的将士就有两千余人!兄弟们随我一起,去看看军中的将士们吧!”
众人都是神情黯然,一个个跟在王泰身后,出了帐篷。
王泰纵马而来,缓缓前行,一众将领跟在身后,大阵之中,
欢呼声一片。
“兄弟们,好样的!”
王泰大声呐喊,中气十足,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谢大人!”
众军一起,异口同声。
“兄弟们,这一场大战下来,我河南军牺牲了一半的兄弟,他们死得其所,是我大明的军人,是真真正正的勇士!”
王泰停了下来,面色凝重至极。
“兄弟们,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河南军所有阵亡的将士,舍生取义,都是重于泰山。等回了河南,我要建一所忠烈祠,供奉他们的英灵,让后人世世代代的祭拜!”
众军热血沸腾,一起大声呐喊了起来。
“大人!大人!大人!”
王泰点了点头,继续大声呐喊,慷慨陈词。
“兄弟们,逝者已矣,就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继承他们的遗志,好好的杀敌立功吧!”
“杀敌立功!”
“杀敌立功!”
所有的将士挥舞着兵器,大声怒喝了起来。
河南军将士欢呼雀跃,声震四野,赵应贵、董士元、刘朝晖等人跟在马后,都是红了脸蛋,不自觉挺起来了胸膛。
只有跟着王泰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他们才会酣畅淋漓,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做了一回人。
这样的感觉和感受,心理上的满足和自尊,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美女所能代替。
顾绛面色凝重,打马徐行。有王泰这样的上官,是他之福,也是大明之福。
要是没有河南军,松锦的这一场大战,恐怕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了。
李定国和李信也是如此,抵御外侮,和忙于内耗,那一个能让他们热血沸腾、自豪感满满,不言而喻。而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战场上,才更能切身体会。
文世辅看着马上顾盼自雄的王泰,恍然若失。
河南军到了今天这个规模,王泰有今天这个声势和威望,即便是当今天子,恐怕也没有这样号召力。
王泰羽翼已成,自己在河南军中,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不过,王泰待自己一份真情,如同兄弟,他再三心二意,就是不忠不义了。
众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伤兵营前。
看到王泰等人进来,医官裴世和满头大汗,急匆匆迎了过来。
“裴医官,我只有一句话,能救活的一定要救活,就像你的亲兄弟一样!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就是!”
王泰面色凝重,叮嘱完满头大汗的裴世和,走了进去。
王泰关切地查看伤员们的伤势,遇到一些比较复杂的手术,他换了衣服,亲自上阵。
这倒不是王泰故意,惺惺作态。他本身就是个热心人,再加上有些手术,医官不一定比他做的好,身体力行,也在所难免。
王泰离开伤兵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他出来的时候,伤兵营的气氛,明显振奋了许多。
文世辅微微叹了口气。王泰体恤士卒,无论死伤,各有抚恤犒赏,极得将士之心。再加上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天下各镇,谁与争锋?
“大人,接下来该咋办,是要退兵吗?”
顾绛轻声开口,看向面色凝重的王泰。
“恐怕没有快,还要等待朝廷的旨意。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七八天的功夫。”
王泰话音刚落,杨震急匆匆走了过来。
“大人,洪承畴有请各镇主将,一起到大帐议事。”
第84章 汉奸
河南军营中欢呼雀跃,声震云霄,其它各营将士,都是惊讶地空看了过来。
大帐之前,洪承畴看向河南军的营盘,轻轻摇了摇头。
此次大战的战果,一半都是河南军斩获,至于阿济格、博洛、满达海、尼堪、耿仲明父子,等一大批建奴的高级将领,基本上也都是为河南卫军所斩杀。
一个河南军,斩获和13万大军相当,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大同部和山海关部只余千人,相当于全军覆没。其它各部损失近半,余部不过六万。
杨国柱和王廷臣两大总兵战死,也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向天子交待?
好在锦州之围已解,功过相抵,也许不会太糟糕。
不过,这个奏折怎么写,还得仔细斟酌。
洪承畴抬起头来,脸色恢复了平静,目光转向了营帐前跪着的马科和王朴二人。
“二位军门,起来吧。如何向朝廷奏报,不是本督一人说了算,你们就不要难为我了。”
“还请洪督成全!”
马科和王朴面色惊惶,再次磕头碰脑。
“起来吧,像什么样子!还是看监军大人的意思吧。”
王朴和马科灰溜溜爬了起来,双目一对,跟在洪承畴屁股后面,进了大帐。
王泰进来的时候,一身银甲、满头白发、不怒自威的祖大寿首先站了起来,上前拉住王泰的手臂,亲热异常。
“王大人,少年英雄,哥哥我佩服之至!”
他是参观了高桥外的京观,震撼之余,连连感慨。
关宁铁骑如此兵强马壮,也从未有过如此让人心寒的大捷!
“祖老将军,过谦了!过谦了!”
王泰连连谦让,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眼前这个白净脸皮的关外猛将,已经是六十有余,和他差了不止一个年代。
是忠臣还是听调不听宣,到底是为了祖氏家族,还是为了大明王朝,他实在是猜不透。
但此人实在不愿意投靠黄太吉,双手沾满了满清将士的鲜血,却也是铁一般的历史事实。
“祖老将军,有一件事情,在下实在难以启齿。”
洪承畴面色有些尴尬,插了进来。
“祖可法在攻打长岭山时,被我军炮火击中……”
洪承畴还没有说完,被祖大寿打断。
“洪督,战场上刀枪无眼,这是他的命,洪督不必自责!”
“祖老将军,多谢体谅!”
洪承畴说完向王朴二人示意了一下,王朴和马科赶紧站了起来。
“王大人,多谢了!”
王朴和马科上来,脸色尴尬,低声细语。
“两位,你们两镇元气大伤,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重建兵马吧。”
王泰的话,让王朴和马科都是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多谢王大人!”
王泰也是无奈,事已如此,再去吹毛求疵,于事无补,还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
“高公公,您老人家也来了!”
王泰微微一笑,和高起潜及其他将领官员见了礼,过去坐下。
“各位,听我一言。”
看到人已到齐,洪承畴轻声一句,众将领纷纷坐下。
“张大人,马大人,高公公,各位同僚,松锦之战,我军损失惨重,将士战死八万余人,杨国柱和王廷臣两位将军战死,这奏折如何书写,还请各位斟酌一下,报请朝廷。”
王朴和马科面面相觑,一起跪下,伏地请罪。
“洪督,各位大人,看在我等血战建奴的份上,就请给我等一条活路吧。”
洪承畴看了一眼一旁的张若麒二人,面带微笑。
“张大人,马大人,你们看……”
张若麒和马绍愉对视一下,张若麒轻声咳嗽了一下开口。
“洪督,王朴和马科虽然仓皇突围,但所幸大军无恙,他二人又杀敌立功,算是将功补过吧。”
张若麒和王朴二人目光一对,又各自分开。
洪承畴轻轻点了点头,见帐中无人吭声,轻声道:
“张大人,王朴和马科之事,就以各位大人的主意上报吧。”
他看了一下帐内诸将官,目光在王泰身上短暂停留,又收了回去。
“这捷报,以及各镇的战功,咱们重点议一下吧。朝廷和天子那里,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在!”
洪承畴的话,让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明清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但能和清军打成均势,胜负难分,已经让诸军欢欣鼓舞。
尤其是,阿济格及努尔哈赤子孙的一大串首级,足可以让龙颜大悦了。
“祖老将军,你可以率部先回锦州,由吴将军和曹变蛟两部协助,修补关墙城墙,收纳余部。过不了两个月,可就是冬季了。”
清军撤回大凌河以东,义州被毁坏殆尽,这个时候,刚好巩固防线,相信清军一两年不会南侵。
“洪督,多谢了,早知我就不突围出来了!”
祖大寿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和吴三桂、曹变蛟一起,向众人告辞而去。
无论功劳如何报于朝廷,都没有他祖大寿的份。还是早点回去,看一下自己的家业,是否还完好无损。
王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原野上星星点点,各个营盘,一片安详的气氛。
这一场大战,方方面面不足,但效果还是不错。
双方都是伤筋动骨,但大明上亿人口,恢复起来,自然比黄太吉、多尔衮们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或许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大规模杀伤对方。
现在,就看朝廷的旨意了。
王泰回到大帐,正在闭目养神,忽然杨震和张煌言匆匆进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从宣府运过来的粮食?”
王泰也是大吃了一惊,拿起皱皱巴巴的官府批文和单子看了起来。
果然,通关文蝶上,是宣府卫张家口堡的印戳。
至于商队的名称,什么“丰盛”商号,纯粹是蒙鬼的。
“大人,兄弟们跟在鞑子身后,伺机追杀。有一队蒙古藩兵向北溃散,兄弟们追了数十里,在小凌河北岸碰见了这支粮队。兄弟们杀散了护粮的卫队,抓了几个活口,把粮食带了回来。”
张煌言走到帐篷口,朝外摆摆手,军士押着几个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的男子进来。
“大人,这几个是汉人,都有山西口音,应该是山西的商人!”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了几分。
“张煌言,有多少粮食?”
“回大人,大概有三万石!”
“三万石,够十万大军吃十三四天。好大的手笔啊!”
王泰又吃了一惊,他叹息一声,心头一阵悲哀。
洪武二十六年(1393 年)张家口一带因“民户不足,调山西诸处余丁充之”。其中有张姓人家迁来在隘口附近定居,这就使“口”与,“张家”发生了联系,而赋之以新的社会人文内涵。久之,“隘口”一名遂被人们冠以张姓
,称做“张家隘口”后来又简化为“张家口”。
宣德四年(1429 年),大明官员张文修筑城堡,以“张家口”做为堡之专称,命名为“张家口堡”。
张家口是冀西北的边口,连接京师、是沟通晋蒙的交通枢纽。
而范永斗之流晋商,就是通过张家口这些边塞要地,把粮食、铁器,还有中原的情报,源源不断地输往辽东……
明亡之奸臣,汉衰之奸人!
商贾借士人崛起,无利不起早,心中无民族之所义,唯图方寸之所得,范奸永斗者,明国之人,汉之苗裔,却在国战之时,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清人之一信?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图小利忘大义者,莫过于此,清人如无铁器之利还至于如此迅速的崛起?真正是送利刃与仇寇,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之始,正是始于这类汉奸商人之手也,虽万世难消此恨。
“快放了我们,我们是和哈喇慎蒙古做生意的宣府商家,你们这样强抢,回去之后我要告你们!”
领先的汉人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虽然被绑着,犹自巧言善变。
“哈喇慎蒙古?建奴屡次入塞,不就是借道的哈喇慎蒙古吗?”
王泰冷冷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几个汉人商人,目光炯炯。
“你们是山西范家的人吧?”
王泰的话,让几个汉人商人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姓范?他们的身份文碟上,两个姓范,还有一个姓王。”
张煌言惊奇地说了出来。
“张煌言,建奴不产铁器,你说,他们的刀枪羽箭、铠甲火炮,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王泰站了起来,指了指几个脸色煞白的汉人商人,冷哼一声。
“就是他们,就是这些山西商人!你说是不是很可悲呀!”
张煌言愣了片刻,将信将疑,杨震已经是转过头去,上前抓住了为首的汉人,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脸色狰狞。
“快说,你个狗杂种,你们是不是山西范家的人?有一个假字,老子剁了你喂狗!”
为首的汉人脸色难看,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
“杨震,不必这样,他们身上,是问不出来东西的!这都是些小泥鳅,范永斗那些人,不会让你抓住他们的把柄的!”
王泰回到座位上坐下,轻轻扬了扬手。
“所有的活口都杀了,一个不留!”
“大人,冤枉啊,小人都是奉命行事啊!”
王泰刚说完,几个山西商人一起跪下磕起头来。
“拉下去!记得下辈子做个好人!”
王泰憎恶地摆摆手,杨震上前,小心翼翼。
“除了这几个商人,还有那些车夫……”
“全都杀了!他们难道真不知道,粮食是运给建奴的吗?”
王泰勃然大怒,杨震心慌意乱,赶紧摆了摆手。
“拉下去!”
杨震带头,军士们上前,把几个痛哭流涕的山西商人拉了下去。
求饶声和惨叫声响起,片刻功夫,外面又恢复了平静。
“汉奸国贼,内忧外患,我大明积弊太深啊!”
王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张煌言,语重心长。
“张煌言,国家积弱,百姓困苦,你我任重道远,都要戮力而行啊!”
“大人,下官以大人马首是瞻!”
王泰的忧愁看在眼中,张煌言心中,也是沉重至极。
忧国忧民,他们也要为王泰,分担一些。
第85章 京师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京师,紫禁城。
松锦之战的奏折到达京师的时候,正是早朝,不但满朝文武欣喜若狂,就连忧心忡忡的崇祯皇帝,也是放下心来。
锦州之围,烟消云散。
建奴损兵折将,八万之众,更有满洲八旗鞑众两万有余。
更有甚者,阵斩老奴之子阿济格,一干伪王公大臣无数。
“国之虎贲,国之祯祥啊!”
御座之上,崇祯帝放下奏折,满眼是泪,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向天,喃喃自语,如痴如醉。
“天佑大明啊!天佑大明啊!”
王承恩也是老泪纵横,鼻涕眼泪一大把。
先有王泰诛张献忠,破李自成,再有松锦大战,建奴死伤过半,大明的内忧外患,似乎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了。
奏折传阅下去,满殿群臣都是惊喜交加,哭泣声、欢喜声响起一片。
“有我大明虎贲,有我国之利刃,保我大明万里江山,国运昌盛!臣恭喜陛下,臣贺喜陛下!”
新任内阁首辅周延儒走了出来,慷慨陈词,当堂肃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殿中群臣一起素拜,异口同声。
“为大明贺!”
崇祯恢复常态,朗声说道,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欣喜。
“一战而杀伤建奴八万之众,天下之幸,万民之幸!臣为陛下贺之!”
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是走了出来,肃穆庄重。
“君臣同喜,天下同喜!”
崇祯连连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
战争的目的就在杀伤对方!这个时候,崇祯想起王泰的话来,一针见血。
“陛下,建奴元气大伤,只要我大明励精图治,或许不用五年,就可以直捣黄龙,天下靖平了!”
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魏藻徳出来,朗朗而谈,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位阁臣志得意满,满脸兴奋,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他知道,这个时候,皇帝龙颜大悦,锦上添花,无伤大雅。
“陛下,既然松锦之战,建奴惨败,何不大军东进,一鼓作气,灭了建奴的朝食?”
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陈演也走了出来,满口激动人心,不知道是愚蠢,还是故意为之。
“陈学士,要不是我军在前方截获了建奴的粮草三万石,恐怕大军已经 5 班师回朝了。”
兵部尚书陈新甲不满地看了一眼陈演。这个志大才疏、溜须拍马之辈,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内阁的高位的。
“陈学士,你有所不知,师老饷匮,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光是抚恤犒赏的银子就得好几百万两,户部是拆东墙补西墙。撤兵,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户部尚书李待问连连摇头,这个陈演,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看崇祯帝高兴,察言观色才说这些话,当真是个马屁精。
果然,崇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谈何容易。”
洪承畴的大军,和清军人数相当,粮道漫长,想要一举攻下沈阳,太过想当然。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妄言“五年平辽”的猛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陛下,蓟辽总督洪承畴仓皇突围退兵,与建奴大军不期而遇,这才殊死一搏,锦州之围才得以抒解。洪承畴御众不严,顾此失彼,臣请治洪承畴之罪!”
兵部给事中光时享站了出来,一番话语让殿中众臣立刻鸦雀无声。
“陛下,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弃大军于不顾,私自突围,致使两镇大军伤亡过半,若非河南卫军骁勇,大军或已溃散,松锦已为建奴之手。王朴、马科虽有弥补,但瑕远大于瑜,臣请诛王朴、马科,已正国法,已安军心!”
刑部右侍郎徐石磷也走了出来,力陈大战将领的得失。
“陛下,王朴、马科突围,虽有过失,然决战之时,奋勇杀敌,所部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洪承畴,粮草已尽,与其坐等军心大乱,不如突围,殊死一搏。陛下若是责罚过重,恐寒了前方将士之心。”
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刻走了出来,上前据理力争。
崇祯脸上笑容散去,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内阁首辅周廷儒。
躲无可躲,周廷儒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肃拜一礼。
“陛下,王朴、马科虽有过失,然未酿成大错,姑念其搏杀有功,可贬秩,充为事官。至于洪承畴,兢兢业业,松锦之战也得以功德圆满。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臣附议周阁部!”
陈新甲立即肃拜一礼。
“臣附议周阁部!”
“臣附议周阁部!”
魏藻徳和陈演也是一前一后上前肃拜,其他大臣纷纷附和,殿中附和声一片。
这么欢庆的氛围,就不要吹毛求疵,大煞风景了。
光时享不屈不挠,还想上言,展示自己的无畏,周廷儒目光微微一瞥,光时享立刻安静了下来。
徐石磷退到一旁,也不再坚持。
既然群臣都反对,内阁大臣也是息事宁人,自己这小小的刑部侍郎,就不要坏人坏到底了。
“周卿,前方将士的赏罚,你们阁部议一下,早些拿个章程出来,以安将士之心。”
崇祯叮嘱完周廷儒,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新甲,思虑片刻。
“陈卿,传下旨意,遣使犒赏三军,让各镇兵马陆续回归各镇驻地,各镇主将,回京师等候封赏。”
周廷儒和陈新甲一起领旨,崇祯从御案后走了下来,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王承恩眼明手快,赶紧在一旁扶住。
“朕要去太庙祭奠,告慰列祖列宗!”
崇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情绪奋然,大步离开。
“退朝!”
王承恩的声音,适时响起。
…………
祭祀完太庙回来,身心疲倦的崇祯迷迷糊糊睡去,直到门外的说笑声把他唤醒。
“陛下,你醒过来了。”
周皇后过来,帮崇祯披上了衣服。
“爹爹,我和娘从宫外回来。你不知道,百姓高兴的不得了,鞭炮齐鸣,还有舞狮游街的,别提多热闹了!”
坤兴公主朱媺娖满脸的兴奋,手上的篮子里,还放着一些精致的布匹。
崇祯不由得轻声一笑。眼前的女儿娉娉袅袅,已经和母亲一头高,笑意盈盈,肌肤白里透红,似乎已经长大成人。
“娖儿,你都买了些什么呀?”
崇祯有些内疚,他忙于政事,不经意月余没有好好看过女儿。不知不觉,女儿已经有了几分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娖儿买了些布料,说是要给你做几双鞋子,好让你过冬的时候穿。”
周皇后笑道,她给崇祯倒上茶,递过了崇祯。
“陛下,听百姓说,关外的大战,奴军损失惨重,还折了老奴的一个儿子,这事是真是假?”
她知道崇祯忧心国事,故意说这些高兴话,让崇祯高兴。
果然,崇祯的脸色红了起来,他放下茶杯,声音不自觉比往常大了几分。
“奴军折损了八万多,奴军武英郡王阿济格被河南卫军部赵应贵击毙。同时还有尼堪、满达海、博洛、特尔诂等人,这些家伙都是老奴的后代。其他的建奴将领,数不胜数!等前方的报捷文书上来,才有确切的奴军阵亡名单。”
“爹爹,不用说,那些个巨奸大恶,大多都是河南军所创吧?”
崇祯刚说完,朱媺娖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崇祯好奇地看了女儿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的。河南军还在高桥立起了“京观”,两万多奴寇的首级,声震天下!”
崇祯说完,这才反应过来。在年幼的女儿面前说这些,似乎太过残忍。
“果然是王泰,“亘古男儿一放翁”,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奇男子呢!”
朱媺娖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脱口而出。
崇祯和周皇后对了一眼,崇祯眼里,有了一丝疑惑。
“爹,娘,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父母的眼光,让朱媺娖脸上一红,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娖儿和过去相比,似乎变化了不少。”
崇祯若有所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妻子诉说。
“女儿长大了。这些日子,她左一口一个王泰,又一个王泰,王泰的那些诗词,都被她反复临摹,挂在屋中。”
周皇后轻声细语,崇祯不由得一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娖儿,她……她还是个孩子啊!”
崇祯的诧异看在眼里,周皇后微微一笑。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娖儿已经十二岁了,女孩子的心思,你怎么会懂。”
崇祯茫然点了点头,片刻,才缓缓开口。
“高起潜和邱民仰的奏折,都对王泰大加赞赏,说是如果没有河南军力挽狂澜,恐怕松锦之战,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他看着周皇后,眼神疑惑。
“可是王泰,他愿意吗?再说了,他和娖儿,年纪上,是不是差了一些……”
“王泰才二十四岁,又没有成婚,年纪轻轻,怎么你说的王泰像是个老头似的?”
周后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一丝狡黠。
“王泰文韬武略,天纵奇才,娖儿如果能和他结为连理,对娖儿和朝廷,都是有益无害!”
“王泰,他……愿意吗?”
崇祯的犹豫看在眼里,周皇后莞尔一笑。
“王泰又未成婚,他怎么会不同意。再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家赐婚,他王泰还能拒婚不成?”
周皇后对王泰显然印象极好,她也相信,一个能写出“已是悬崖百丈冰”、“亘古男儿一放翁”的人,又怎会是道德低下的龌龊之辈。
王泰在河南的政绩她也明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样的皇家女婿,不要白不要,不要就是傻子。
“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是在卖女儿呀?”
崇祯发出悠悠的一声低叹。
“娖儿要是知道把她嫁给王泰,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周皇后看着父爱满满的崇祯,轻轻摇了摇头。
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丈夫的性格,一贯如此。
“你以为,她刚才买的那些布料,都是给你做鞋子的吗?那还有王泰的呢!”
崇祯睁大了眼睛,良久,才叹息了一声。
“女大不中留啊!”
第86章 班师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七,京师,北门、安定门。
旭日初升,金风细细,城墙上,崇祯皇帝和一众大臣正在向东北方向张望。
城墙上,以大明天子崇祯为首,内阁首辅周廷儒等内阁大臣、兵部尚书陈新甲及六部官员、司礼监众太监,皇亲国戚,锦衣卫环绕,气氛祥和,熙熙融融。
除了河南军南归,王朴大同部和李辅明宣府部回归山西相随,洪承畴麾下众军,包括吴三桂和以及祖大寿等人的大军则是驻守宁远和锦州等地,关宁锦防线,也难得地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陈卿,班师的将士,应该快到了吧?”
崇祯坐在御椅之上,目光幽幽,看着东方的天际。
“陛下,大军昨日已经到了通州,河南卫军一万五千人,宣府军六千,大同部一千两百人,其他各部四万人,共六万三千人。所有将领,都已来京师。”
崇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离京时,河南卫军三万人,宣府军一万五千,大同部一万六千,共六万余众,如今回来,只有两万出头。16 万援锦大军,折损过半啊!”
内阁首辅周廷儒看崇祯眉头紧皱,赶紧开口。
“陛下,建奴也是死伤惨重,相比较起来,我大明物广人富,士卒比较容易恢复,各处编练新军即可。如今战事平息,正是练兵的最佳时机。”
“陛下,我大明旱灾蝗灾,自 4 月至 8 月,吴江一带,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官令捕之,日益甚。米价每石银四两,流丐满道,多枕藉死。民间以糟粮腐渣为珍味,或食树屑榆皮。各处设厂施粥,吃者日数千万。江南已是如此,何况北地。要编练新军,谈何容易。”
户部尚书李待问忍不住,脱口而出。
除了江南,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一带,旱灾蝗灾连连。山东等省连岁告灾,百姓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
北地如此天灾,如何编练新军。
崇祯眉头一皱,看着李待问,目光冷厉了起来。
“李待问,如你所言,推三阻四,编练新军就是一句空话了。那王泰在河南,怎么就编练了新军,没要朝廷一两银子?”
天子发怒,李待问赶紧满脸堆笑,低着一颗花白的脑袋,低声下气。
“陛下,那王泰毁家纾难,大刀阔斧,这样的人才,我大明,可只有一个啊!”
崇祯心头怒火上升,拍了一下椅把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陛下,蓟辽总督洪督率大军到了!”
崇祯刚要发火,太监上来禀报,来的正是时候。
崇祯和众大臣都是精神一振,站了起来,一起向北城外看去。
远处旌旗飞舞,烟尘滚滚,跟着千军万马从天际线上升起,班师回朝的大军,终于到了。
城外闻讯而来的京师百姓,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群情激奋,呐喊声连绵不断,声震云霄。
松锦大战,事关大明国运,牵动了大明上下,上至天子、满朝大臣、地方官吏,下至凡夫俗子、引车卖浆之流,凡大明国民,无不关注。
因此,援锦大军痛击建奴的消息传来,举国沸腾,京师百姓欢呼雀跃,大军班师回朝,前来围观、迎接的百姓也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城外百姓欢腾一片,喜笑颜开的场面看在眼中,崇祯脸上的怒气终于逝去,也
和城外的百姓一起,向着城外看去。
王泰和洪承畴等人一路前来,城外人山人海,潮水般的欢庆人群,让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闲散之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能得百姓爱戴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城外十里,通往城门的大街被挤的水泄不通。大军一路向前,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百姓,他们往经过的将士手里怀里猛塞东西,熟肉、饼子、鸡蛋、水果,甚至有些年轻女子,塞给那些年轻英俊的将士纱巾、手帕之类。
看到洪承畴等人过来,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上前施礼,阻挡住了一行将官的道路。
“各位将军,你们在战场杀敌,浴血奋战,斩杀建奴,救我大明百姓,扬我大明国威,请满饮此杯,表我等百姓之心!”
洪承畴和张若麒等人对望了一眼,都是滚鞍下马,上前接过了酒杯。
“那就多烦劳乡亲们了。”
洪承畴饮完酒,百姓们热烈地喝起彩来,洪承畴脸色平静,对着周围的人群,大声说了起来。
“乡亲们,大家放心,只要有我大明的将士在,鞑子就休想祸害百姓! ”
张若麒也是脸色发红,得意洋洋。
“松锦大战,有我大明天子运筹帷幄,坐镇中枢,有我大明将士舍生忘死,才有今日之大捷。大家都放心,鞑子不足为患,好好过日子吧!”
“好!”
百姓欢呼雀跃,大声叫好,洪承畴和张若麒等人上马,二人都是频频挥手,打马徐行。
看到张若麒笑意盈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王泰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功臣,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战场厮杀的普通士卒也远远不如。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大明,还是有虎贲啊!”
陈子龙混在队伍群中,幽幽发出一句感叹。
百姓们拼命把吃的食物塞给过往的将士,就如自己的亲人一般,将士们连连谦让,连声称谢,军民融合,让人动情。
李定国被衣衫破烂的白发老妪塞了个热乎乎的番薯,他不由得心头一乐,百感交集之下,他也不撕皮,大口咬了一下,举起番薯,向老妪示意。
“多谢你了,真香!”
曾几何时,他纵横江湖,那里有这样的情真意切,百姓又何曾这样真心实意地对过自己。
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体会了王泰话里的意思。
“小娘子,你……”
韩未波手握一张红帕,转过头去,看到人群中一个身着白色的年轻女子,正在红着脸向自己挥手,一瞬间,他不由得恍然若失。
“兄弟,要是记得我,明天我还在这里!”
女子说完,害羞地躲进了人群,旁边的百姓,一阵善意的哄笑。
“走吧,别乱了阵列!想通了,明天我给你批假!”
一旁的徐大成骑在马上,并没有训斥自己的手下。他拍马走了几步,看向怀中的方巾,上面的鸳鸯戏水图案栩栩如生。
否极泰来,还是苦尽甘来。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马上的文世辅,此刻不由得浮想联翩。
宁远城内,直言进谏,差点客死异乡。峰回路转,随军出征,如今归来,封妻荫子,很快就要衣锦还乡。
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让他现在还云里雾里,有些不实际的感觉。
文世辅正在人神大战,一旁神态自若的王泰转过头来,凑近了他,低声细语。
“文兄,你这些年在关外,一个人怎么过啊?”
“什么怎么过啊?”
文世辅抬起头来,恍恍惚惚。待看到王泰脸上诡秘的笑容,恍然大悟,立刻红了脸。
“你以为我是你,左拥右抱,眠花宿柳。关外征战不断,我那有那心思和机会!”
“那也不能整天洗冷水澡吧!”
王泰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的人群,一本正经。
“文兄,这里面,可是有不少的大家闺秀,你看上那个,兄弟我给你保媒拉纤,解决你的个人问题。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老文家考虑一下。你娘他老人家,可整天等着抱孙子呢!”
王泰的话语,让文世辅不由得点了点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泰说的没错,他是该考虑考虑为文家传宗接代了。
王泰转过头来,看到赵应贵左顾右盼,目不转睛向人群中张望,马鞭轻轻抽在赵应贵的甲胄上。
“大人……”
赵应贵回过头来,脸上不自觉一红。
“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好好看一下,遇到看上眼的,留点心思。”
“是!是!是!大人,小人一定找个正经女子,不让大人费心!”
王泰微微一笑,看了看周围的董士元等人,朗声说道:
“董士元、李定国、刘朝晖,还有杨震,没有娶妻的,都要加紧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每个人,都得娶妻……生子就加紧吧!”
众将慨然领令,哈哈大笑。一旁的顾绛微微一皱眉头,轻声说道:“军中严禁喧哗,大伙都注意一下,天子就在城墙上!”
众将都是一惊,王泰也是心头一惊,他抬起头来,向着远处的城墙上看去。
城墙上,看着大军滚滚而来,肃穆异常,城墙上的朝臣个个喜笑颜开,翘首以待。
“后军,应该是王泰的河南军吧?”
崇祯看了片刻,放下千里镜,忽然开口。
陈新甲一愣,抬头看了片刻,赶紧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果然是王泰的河南军!”
诸军行军散乱,步伐各异,只有河南军,步点一致,阵列刀砍斧削,极其完整,就连马军,也是如墙而进,自成一阵。
“王泰治军有方,可谓独一无二。可惜这天下,只有一个王泰啊!”
崇祯发出一声叹息,重新拿起千里镜,观看回师的大军。
陈新甲心头一酸,这个王泰,可谓是抢尽了风头,不仅能生财理财,还能领兵打仗,真真正正是简在帝心。
京师沸沸扬扬,都说皇帝要将爱女下嫁于王泰,皇恩浩荡,这王泰位极人臣,福泽深厚,不知是那世修来的缘分。
不过,这样一来,一旦贵为驸马,王泰也就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机会,只能交出权柄,混吃等死。就让他富贵一生,逍遥快活去吧。
陈新甲的心里,莫名地一阵释怀。
第87章 封赏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八,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御座之上,崇祯身穿衮冕就座,皇太子、诸王同样穿戴衮冕,在一旁陪侍站立。
随着松锦大战的受赏官洪承畴、王泰、吴三桂等人进入殿中,走到固定的拜位,拜了四拜。
一连串的跪拜,洪承畴为首的一众受赏官接着跪下,秉承旨意的承制官出列,义正言辞,肃穆异常。
“蓟辽总督洪承畴上前听封!”
“臣洪承畴听封!”
洪承畴上前,脸色通红,身子微微颤抖,俯首伏地,起身拜了两拜。
“朕嘉洪承畴为国建立功勋,应该增加爵位赏赐,现在授以洪承畴太子太保、蓟辽督师之职,赐黄金五百锭、丝衣八套、莽服一袭;赏功银五万两、银牌两千副,配以督师辅臣大印,拨练饷百万两。望洪承畴恭承朕命……”
承制官宣读制命,后面的内容,下面跪着的王泰完全没有听进去。
洪承畴继任督师蓟辽,还更上一层楼,由总督变成了督师,这让王泰,不由得栗然心惊。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洪承畴的禀性,关外,恐怕又会是一盘危棋。
王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吏部尚书李日宣捧着诰命,户部尚书李待问捧着赏赐之物,各自交给洪承畴。
而洪承畴的脸上通红,肌肉微微抽动,显然极为激动,以至于他把赏赐之物交给左右之人时,差点失手落地。
“万万岁!”
洪承畴俯首伏地,站起身来,拜了四拜,晃晃悠悠复返原位。
王泰暗暗摇头,此君简在帝心,飞黄腾达之快,只怕以后这文臣之首,也非他莫属了。
至于周廷儒、陈新甲之流,要么德行有亏,要么定力不够,风吹雨打便原形毕露,不像洪承畴,城府极深,又是刀马上建功立业,极得皇帝赏识。
王泰正在冥想,吴三桂因战功卓著,勇冠三军,上前受封为宁远总兵,加平辽将军。吴三桂志得意满,脸蛋白里透红,喜气洋洋。
王泰这才明白,吴三桂以前是宁远团练总兵,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镇总兵了。
紧接着曹变蛟、唐通、白广恩、李辅明等人上前受封,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有如结婚初夜的女子一般。
曹变蛟为山海关总兵,另加平寇将军,职位调动,另有封赏。
唐通为密云总兵,职位不变,另有封赏。
李辅明为宣府总兵,职位调动,另有封赏。
白广恩为蓟镇总兵,职位不变,另有封赏。
各受封、赏赐不断,包括张若麒和马绍愉,都纷纷升迁,但河南卫军各将封赏,却姗姗来迟。
终于,承制官高亢的声音响起,河南卫军众将官都是精神一振。
“河南卫军、汝宁卫指挥使赵应贵,授为山西总兵一职!”
赵应贵哆哆嗦嗦上前跪下,不知所措,山呼万岁。
王泰心中一沉。赵应贵斩杀阿济格,松锦首功,代替李辅明,成了山西总兵。
“河南卫军、彰德卫指挥使顾绛,授为湖广副总兵一职!”
“河南卫军、睢阳卫指挥使董士元,授为山东副总兵一职!”
“河南卫军、怀庆卫指挥使李定国,授为河南副总兵一职!”
“河南卫军、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授为四川副总兵一职!”
“河南府洛阳知县李信,授为洛阳府同知一职!”
“河南
卫军、军中赞画文世辅,授为睢阳卫指挥同知一职!”
河南卫军众将下来,人人面色阴沉,似乎升官加爵,并不是心之所愿。
众将看向王泰,王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众人站好。
他也不明白,崇祯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杯酒释兵权”,还是“功高盖主”?
留下李定国、李信这些有“污点”的将领,似乎有不得已、而为之之嫌。
至于文世辅,寂寂无闻,顺水人情而已。
殿中群臣一起看向了王泰,怜悯者、幸灾乐祸者、不平者各自有之。
有些人心头纳闷,河南卫军战功卓著,一军斩杀鞑众三四万人,斩杀建奴将官无数,王泰这个河南卫军主帅,怎么受封,反而安排在了末位。
殿中一片寂静,承制官出列,他看了看下面的义正言辞,肃穆异常。
“河南巡抚王泰上前听封!”
“臣王泰听封!”
王泰上前,面容肃穆,俯首伏地,拜了两拜。
“朕嘉王泰为国建立功勋,应该增加爵位赏赐,现在授以王泰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
王泰还在震惊,承制官继续读了下去。
“赐王泰黄金五百锭、丝衣八套、莽服一袭;赏功银五万两、银牌两千副,配以督师辅臣大印,拨练饷百万两……”
承制官宣读制命,百官震撼,下面跪着的王泰心惊肉跳,冷汗之流。
洪承畴继任督师蓟辽,还更上一层楼,由总督变成了督师。而自己,五省总理,封赐相同,这让王泰,又是一阵心惊。
自己这河南巡抚屁股刚坐稳,又开始升迁了。这样倒好,赵应贵这些人,基本都在自己的节制之下。
就是不知道,这新任的河南巡抚,又是何人?
还有就是,这个继任者,能不能在河南继续锐意进取,坏了河南的大好局面。
“万万岁!”
承制官宣读完毕,王泰刚刚站起,另一位承制官又站了起来,不过这一次,面色喜悦了许多。
“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王泰听旨!”
王泰不由得一愣,只得跪下,继续听旨。
承制官在上面宣读,王泰听的汗流浃背,心头如遭巨击。
“……坤兴公主温良贤淑……,嫁于王泰为妻……”
“王大人,驸马,快接旨!”
直到礼部承制官提醒,王泰才如梦初醒,站了起来,迷迷糊糊接过了圣旨。
一瞬间,他想上前抗旨,万千念头中,他还是没有开口。
在众人惊奇和羡慕的目光之中,王泰恍恍惚惚回到站位,周围的大臣纷纷上前道喜。
“诸将暂回军营,酉时再来宫中,陛下设宴,慰藉有功将士!”
众将山呼万岁,封赏结束,崇祯起身,满面笑容,返回了内宫,王泰随众人正要退出,王承恩已经在殿门外等候。
“王大人,驸马,请留步!”
王承恩叫住了王泰,笑容满面。
“王大人,请你申时来宫中,陛下有要事。”
王泰不由得一愣,既然酉时设宴,为何又一个时辰前先谈?
众人到了午门外,把诰命礼物放置在龙亭,自有宫中卫士仪仗鼓乐送回军营,一行人则是结伴回军营。
“大人,恭喜你啊!升官加爵不说,还成了驸马,可喜可贺啊
!”
授为四川副总兵的刘朝晖,喜滋滋地恭喜着王泰。
王泰苦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右副都御史,五省总理,不过是头衔高些而已,并无实权。而且随着河南各卫换将,以后的河南卫军,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调动。
“刘兄弟,你是不知道啊!大人一旦和公主成婚,手中所有的权力都会被收回,驸马都尉,不过是混吃等死。即便是以后想带兵,也是没有机会!”
顾绛世家子弟,官场上的事情,比几位将领都有见识,一口就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刘朝晖脸上的喜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既然让大人当驸马,为何又任大人为右副都御史,五省总理?”
董士元懵懵懂懂,又问了出来。
“坤兴公主不过十二岁,等她和大人成亲,最少也是三四年以后。皇帝这样做,是要榨尽大人最后一点血啊!”
李信冷笑一声,幽幽说了出来。
等到坤兴公主朱媺娖开笄,也就是15岁时,她才可以和王泰成婚。看来崇祯皇帝也有自己的打算。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忌惮河南卫军势大。一场大战,反而让朝廷对大人起了猜忌之心,兄弟们分崩离析,实在是让人心寒啊。”
董士元脸色通红,愤愤说了出来。
一群人天各一方,又是四川、湖广,又是山西、山东,这样下去,岂不是寒了将士之心?
“干脆大伙都辞官不干算了!在大人手底下,我当个亲兵都愿意!”
赵应贵脸色难看,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发作了出来。
“赵老大说的对!干脆回陕西算了!一人种上几百亩地,怎么也比四分五裂的好!”
刘朝晖立刻附和,毫不犹豫。
四川副总兵,一个副职,手底下不过几千人马。他南阳卫所有训练有素的将士加起来,最少也有数千人。
关键是,在王泰手下做事,自由自在,又不缺银子,跑到那遥远的巴蜀之地,实在提不起兴趣。
“各位兄弟,皇命难违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文世辅,终于开口。
“大伙都辞官回家,大人怎么办?皇帝还以为是大人跋扈,煽动手下抗命。朝廷又会怎么看待大人,怎么对待大人? 世人也会说大人居功自傲,跋扈难以节制。到那时两败俱伤,最后受苦的却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文世辅的话,让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关重大,大人不可意气用事,众位兄弟也要三思而后行。至于将来之事,边走边看吧。”
李信语重心长,似乎是有意为之。
“兄弟们都不要气馁,事在人为,大家都是升官了,不要搞的像被关入大牢一样。”
王泰朗声说道,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董士元去了山东,正好可以关注水师的事情。李自成在河南呆不下去,一定会去湖广,或者四川,四川的可能性更大。”
王泰转过头来,看着赵应贵,目光炯炯。
“赵应贵,你在山西,距离山西、河南都是一步之遥。回头我有大事要你做,咱们回头细聊。”
看到众人的兴致开始恢复,王泰郑重其事,踌躇满志。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兄弟们都是前程远大,切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无论什么时候,大家都不要忘了为国为民的初心!”
叮嘱完众人,王泰暗自头疼,驸马此事,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第88章 女儿心
九月之初,天气凉爽,园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崇祯节俭,园中并无多少花草,只有一些松柏郁郁青青,从不因岁月改变而自轻。
王泰对着郁郁青青的松柏出神,甚至有些心乱如麻。
皇帝赐婚,猝不及防,却又如何拒绝?
秋日金黄的光线之下,婀娜单薄的身影出现,宫装少女高贵又冰清玉洁,害羞而又明媚。
“公主,你真的愿意吗?”
王泰发出低声的一句叹息。
归根结底,对方还是一个孩子。
“王大人,我……心甘情愿!”
朱妙娖脸色通红,迫不及待开口。
“公主,你……”
王泰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思索片刻,这才说了下去。
“我不过咸阳一匹夫,行为放荡不羁,做事恣意而为,你又何必为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而降尊纡贵啊?”
王泰的犹豫看在眼中,朱妙娖脱口而出。
“王大人,你心里是有某个女子吧? 不然,你也不会写出“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那样的句子来!”
“公主……”
朱妙娖的话,让王泰一时语塞。
想他一无是处的前世,看惯人生冷暖、经历潮起潮落,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真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没有拥有过,才会极其渴望,就如那些刻骨铭心的恋情和令他心动的女子。谁爱过他,他又爱过谁,迷迷糊糊,糊糊涂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旦否极泰来,命运使然,而贵为上卿,所经之途,奇女子不断,或为他流泪,或为他伤心,但抉择的抉择,为人妇的为人妇,似乎一切都是岁月静好,也让他心安。
他不想欠别人,更不想背负情债,可是直到现在,还有一个朱妙婉,一个丁香,两个女子等着他。
现在,还多了一个情窦初开的朱妙娖,金枝玉叶,还是皇帝赐婚。
“公主,你见过狗熊掰棒……玉米……薯吗?”
朱妙娖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狗熊喜欢吃玉米蜀,每到玉米薯快要成熟的季节,狗熊就喜欢到地里去掰棒子。但是,狗熊有个特点,总是掰一个棒子夹在腋下,等到再掰下一个的时候,一抬胳膊,先前的那个就掉了。”
王泰看着朱妙娖,郑重其事。
“公主,我不想见一个、爱一个,这样对你们不公。而且,我掰的……”
王泰摇了摇头,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还真能抗婚不成?
“王泰,难道你要悔……婚不成?”
朱妙娖眼神凄苦,楚楚可怜,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婚讯传来,要见王泰,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谁知道见到了王泰,对方却推三阻四,狗熊掰玉米,似乎对自己毫无好感,甚至有嫌弃之意。
“公主,你……”
眼前的朱妙娖,历史上的长平公主,让王泰一时时空错乱,神游物外。
汝何故生我家?
甲申之乱,满清入关,神州陆沉,国破家亡,想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父母双亡,独留一臂,苟延残喘,16岁便郁郁而终,命运多舛,何其不公!
14岁,许多少女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她却已经是尝遍人间苦楚。16岁,刚刚展开蓓蕾的花朵,却被雨打风吹去,连片残红都未留下。
都是那该死的野猪皮!
“公主,你是金枝玉叶,高贵如美玉,我王泰不过一滩烂泥,实在是配不上公主啊!”
王泰情真意切,深深一揖。
“原来是这样!我不嫌弃!”
朱妙娖笑容满面,跟着脸色一红,从怀里摸出
一小包东西,递给了王泰。
“王泰,这是我刚做的两双鞋子,你拿回去,试一试,合不合脚?”
王泰接过绢布包裹的鞋子,不由得呆了起来。
自他重生以来,他身边的女性,不要说孙世馨、朱妙婉,就是丁香,或他的表妹吴萍萍,也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鞋子。
热情的百姓,大婶大妈们倒是给他做过几双,不过那是感恩。除此之外,朱妙娖一个深闺的小女孩如此细心,倒是让王泰一阵心热。
人生冷暖自知,有些令人感动的事情,往往身藏于心,不因岁月而改变。
“公主,你……”
看到朱妙娖期待的眼神,王泰欲言又止,拿起鞋子,就在一旁的石椅坐下,换了起来。
“公主一片苦心,王泰多谢了。”
穿好鞋子,王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主,很合脚,很暖活!”
历史上说,长平公主性情温婉贤淑,擅长针线女红,厨下烹调,今日看来,所言非虚。
“你喜欢就好!”
朱妙娖眼露喜色,连连点头。
王泰尴尬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夏完淳。这二人年纪相当,若能结为连理,不枉一桩美谈。
王泰摇了摇头,赶紧抛掉了这些荒诞不经的念头。
无论如何,在他。做出任何决定前,他现在已经是皇家的女婿了。
“王……泰,你还有其它的新作吗?”
朱妙娖脸色泛红,扭扭捏捏,像一个犯错的中学生,眼神里面却有期待的神采。
“新作?”
王泰不由得摇头苦笑。这已经是他的必备功课,每到一处,索词要诗者不绝。可问题是,他哪里有那么多的诗词?
不过,在美丽的少女面前,王泰绝对不会轻易丢了面子。
看到王泰低头沉思的样子,朱妙娖朝远处轻轻招了招手,两个年轻的宫女,匆匆忙忙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放在桌上,开始研起磨来。
王泰抬起头一看,莞尔一笑。
看来,这是早有准备啊。
脚踩在几片枯萎的花瓣上,王泰立刻有了主意,他站了起来,来到桌边,两个宫女赶紧铺开了纸张。
朱妙娖紧紧跟随,一双眼睛,都落在了纸张上。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大涯。
落花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王泰放下笔,笑着对朱妙娖道:
“公主,微臣也愿像这花一样,即便枯萎凋谢个,也会护佑这我大明……”
看到朱妙娖期待的眼神,王泰赶紧加了一句。
“还有公主你!”
朱妙娖的脸上白里透红,娇羞无限,眼里都是笑意。
“王大人,你在中原、关外征战,九死一生,你可要保重啊!不然我们公主,可要担心坏了!”
一旁俊俏的宫女小声说道,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小杨柳,就你多嘴!”
朱妙娖轻声埋怨了一下小宫女,两个宫女嘻嘻一笑,移步走开。
“公主,其实我在军中,有上万兄弟保护,不会有什么差池。反倒是公主你,经常待在宫中和京城,应该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外面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王泰看了看日头,差不多应该离开了。
“王……泰,我要去河南,你愿意吧?”
“当然愿意!公主如果到了河南,微臣一定倒履相迎,陪公主好好走走!”
“就怕爹爹和宫中那些规矩……”
朱妙娖神色黯然,随即抬起头来,眼睛明亮。
“王泰,你如果有空,一定要来京城找我!”
她看着王泰,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王泰,你会来京城看我吗?”
王泰下意识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谈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语。
王泰告辞离开,朱妙娖对着桌上的“佳句”心神不定,不提防旁边有人却读了出来。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好一个王泰,所做都是高山仰止,旷世的佳作!”
朱妙娖吓了一跳,看到读诗的人是父亲,旁边母亲笑意盈盈,这才放下心,脸上却又红了起来。
“这个王泰,他又是七步吟诗了!”
周皇后面带笑容,心头却是暗自震撼。
王泰这个佳婿,再一次展露了他无与伦比的才华。
“娖儿,看来你对王泰印象不错,他也是个可靠之人。”
崇祯看着女儿,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刚才他们在暗处看的清楚,王泰对女儿恭敬有加,举止端庄,绝不是招蜂引蝶之辈。
“娖儿的心里,早非王泰不嫁了。”
周皇后搂住了女儿,轻声细语。
“娘刚才可是看的清楚,王泰对你,可是不错啊。”
“他说我还是个孩子!”
看起来,朱妙娖对王泰对自己的评价,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崇祯和周皇后面面相觑,都是无奈一笑。
女儿才12岁,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朱妙娖拿着诗句,心事重重而去,夫妻二人,在刚才王泰坐的地方坐下。
“陛下,看来王泰对娖儿不错,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周皇后幽幽说道。
“王泰此人,倒是可靠。”
崇祯也是放下了心事,似有所思。
“王泰练兵有方,又有财赋之能,将娖儿下嫁于他,也是为皇家添一臂助。”
崇祯微微摇头,眉头一皱。
“松锦之战,朝廷各镇兵马折损过半,急需编练新军。而此次大战,河南卫军勇猛果敢,独树一帜,即便是关宁铁骑也逊色许多。更为重要的是,王泰练兵,没要朝廷一两银子。”
周皇后点了点头,大明灾难频频,各省各地都在要银子,只有旱灾蝗灾不断的河南,反而让朝廷不操心。
王泰练兵,多多益善,还能为朝廷节省银子,何乐而不为?
“陛下,王泰掌握兵马太多,恐怕难以节制,就如左良玉、祖大寿那些,还是小心为上。”
“这就是选王泰为驸马的原因。再说了,有高名衡在河南掣肘,王泰也不敢肆意妄为。”
崇祯轻声说道,瞬间又是愁容满面。
“娖儿的事情是解决了,相比之下,太子还是太过……柔弱了!”
崇祯长子朱慈烺,13岁而已,性格柔顺懦弱,也让崇祯头疼。
看看满清那边,老奴的子孙,那一个不是骁勇善战,南征北战。
“太子才13岁,还太过年幼。要不,让他出去历练一下?”
周皇后的眼神犹犹豫豫。
放年幼的儿子出去,她都有些舍不得。
“这倒是个法子!让他去王泰麾下历练一下,或许能让他更健武一些。”
崇祯眼睛一亮,随即摇了摇头。
“放太子出去,那些言官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这件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不说了,我要去见那些猛将了!”
崇祯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周皇后吐出一口气,却是放下心来。
儿子,再也不用去受那些无妄之苦了。
第89章 夜宴
夜幕降临,紫禁城西苑之内,宫人、锦衣卫士穆然而立,苑内一方小桌之上,谢表一大堆,显然都是新晋的官员所呈。
“大人,你吃过东西吗?”
苑内小径之上,李定国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周围,小声地问道。
出征前,他跟王泰一起来过皇宫,那一顿饭吃的极为别扭,吃完了肚子还是饥肠辘辘。
“你也不给我带点,我一个时辰前就来了,那里顾得上吃喝!”
王泰低声回道,并不停步,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部下。
“董士元,你们都吃过了?”
“大人,老顾叮嘱过兄弟们,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还睡了一会,怕在皇帝面前出丑。”
董士元说完,低声反问了一句。
“大人,公主,还有皇后、皇帝,他们没有请你吃东西?”
“吃你个头,我现在还不是皇上的女婿!”
王泰一阵头大,在董士元头上敲了一下。
一转头,正好以内阁首辅周廷儒、蓟辽督师洪承畴为首的一行朱紫官员,志得意满走了过来。
“王大人,驸马,以后在政事上,还需要王大人多多关照!”
周廷儒拱手行礼,笑容满面,风度极佳。
“周大人,一定,一定!阁老以后有什么事,在下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王泰赶紧回礼,同样是笑容满面。
周廷儒这人,聪明自不用说,也有几分才干,但聪明过了头,公心私用,极易坏事。
“王大人客气了!”
周廷儒眼带笑意,轻轻点头。
这个王泰,年纪轻轻,场面上的事情,滴水不漏,倒是难得。
“王大人,听说李闯等流寇在中原又开始作乱,山西也是匪患猖獗。王大人南去,这剿灭流寇的大事,就要拜托你了。”
王泰不由得一惊,这个李自成,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又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驸马,王大人,以后咱们一南一北,相见可就不容易了!”
洪承畴上前,崭新的莽衣,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显然心情不错。
“洪督师,关外时多承照顾忍让,在下感激不尽。以后这护佑京师的重任,可就全靠督师您了!”
“王大人,咱们互勉,请!”
“洪督师,您先请!”
二人眉开眼笑,一起携手,走进了苑中。
苑内清香扑鼻,许多盆栽郁郁青青,争奇斗艳,其中各色菊花最为耀眼,惹得众人纷纷观看。
“陛下!”
看到崇祯进来,众人一起行礼,开始在宦官的引导下,各自入座。
首张大桌之上,崇祯居首位,内阁首辅周廷儒,兵部尚书陈新甲做陪一众早日受赏的官员们,如洪承畴、吴三桂、陈新甲等人,依次而坐。
另外一张桌上,都是副总兵、副将之类,包括新晋的文官张若麒、马绍愉等人。
这些松锦之战的参与者,才是被宴请的主角。
“陛下,臣等有罪!”
桌上简单的饭菜,还有热腾腾的番薯,让洪承畴、吴三桂等人眼圈发红,一起跪地。
陪宴的周廷儒、陈新甲几位大臣,也不得已一起跪下。
“都起来吧。国事艰难,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慢待各位卿家了。”
崇祯帝摆摆手,脸色温和。
“谢陛下!”
众人纷纷起身,王泰也是一样。
国宴主菜居然有红薯,这让王泰,莫名地心酸。
他相信崇祯不是故意为之,崇祯也没有必要这样。毕竟,这样会影响他君王的威信和尊严。
不自觉地,崇祯和王泰目光一对,王泰赶紧赔笑,崇祯眼神欣慰,轻轻点头示意。
众人纷纷坐下,崇祯示意开宴,众人吃的小心翼翼,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提前吃过,只有王泰来的早,无暇顾及,所以吃起来并不客气。
当然,他还顾及着用餐的礼仪。
“驸马,看起来很饿啊!”
首辅周廷儒,看着桌上饭菜,王泰一个人瞬间解决了两三成,不由得莞尔一笑。
“下官多吃些饭,为朝廷多做些事情,为陛下分忧!”
看到众人看着自己,崇祯也是满脸笑意,王泰赶紧放下筷子,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
“驸马是能文能武,能吃能干啊!”
陈新甲的笑言,差点让王泰刚咽下的食物吐了出来。
“快给驸马倒茶!”
看到王泰剧烈咳嗽,满脸通红,王承恩赶紧吩咐宫女上前倒茶。
几口热茶下去,王泰终于止住了咳嗽。他站了起来,深施一礼。
“陛下,臣失态了!”
崇祯看了一眼陈新甲,回到王泰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王泰,坐下,继续,不要大惊小怪。”
崇祯毫不在意,他转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洪承畴,很快岔开了话题。
“洪卿,关外的战事,还要你费心啊!”
松锦之战虽然结束,双方都是损失惨重,但建奴以劫掠为本,不事生产,肯定会贼心不死,继续入塞烧杀抢掠。关外、还有京师的安危,还需要这个蓟辽督师来主持大局。
“陛下,臣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洪承畴正色回道,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
“陛下,辽西防线,粮饷消耗巨大。尤其是练兵,所需粮草,还需朝廷和兵部陈大人操劳。”
崇祯点了点头,洪承畴老成持重,居安思危,果然堪用。
“以洪卿估计,关宁防线,还是练兵多少?”
崇祯把目光,再次看向了洪承畴。
“陛下,还得六万到十万兵马,铠甲兵器倒是不需朝廷操心,此次松锦之战缴获所得,足够五六万将士所需。不过这每月钱粮,所需浩大,得十三四万两左右,每年得 200 万两。再加上此次松锦之战的犒赏抚恤,所费不知凡几。”
崇祯微微颔首,眉头一皱,目光看向了座上的周廷儒和陈新甲。
“陛下,洪督师,辽西各卫所需粮饷,年耗数百万两,朝廷年赋五百万两,一大半都耗费在了辽西。朝廷财赋吃紧,银库空空如也,臣下去和户部商议一下,看如何筹措吧。”
周廷儒愁眉苦脸,首先开口,全是叫穷。
“陛下,洪督师所需新军,可从九边各镇募集,至于所需练兵饷银,则如杨阁部在时一般加征,并无二致。”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一旁说道,却是增加饷银的方法。
崇祯正在思量,不经意看到王泰嘴角微微上扬,脸上表情似有不屑和戏谑,不由得一愣。
崇祯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要说生财理财,四海之内,谁能和此君相提并论。
“王泰,关于编练新兵,你有什么点子,拿出来说说。”
崇祯的话落入耳中,王泰赶紧回应,他思索了一下,说了出来。
“陛下,各位大人,杨阁部当日加征练饷,曾言练饷无伤,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可是,这练饷最终加在了谁的头上,又是多少?”
赵应贵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眼神疑惑,主动接话。
“王大人,你倒是说说,这银子加到了谁的头上,又是多少?”
这家伙,跟王泰混久了,现在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赵将军问的好!”
王泰转过头来,看向了席间的众人,有些人的目光,不自然地躲避。
“朝廷所征练饷不过一亩一分银子,下来不过几斤粮食,却被朝廷的御史、大臣们骂的狗血喷头,其实这些御史、大臣也是好意,因为这样下来,加到百姓头上的银子,会变成 3~4 两,甚至更多,这样是会引起骚乱的,大臣们也是为朝廷着想。”
王泰毫不掩饰的冷言冷语,让崇祯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王泰,你究竟要说什么?”
“陛下,恕臣狂妄!”
王泰站起身来,肃拜了一下。
“臣想说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练饷没有错,错的是借练饷乱加税赋。朝廷的旨意下到下面,便会被歪解曲读,甚至变成官吏敲诈勒索百姓的尚方宝剑。比如说练饷,朝廷只加征一亩一分,地方官府就敢加征到一两,甚至两两、三两。不这样,他们怎么会有银子贪腐,这是其一。”
王泰看崇祯面色愠怒,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其二,朝廷增加练饷,是按田亩增加,杨阁部也以为如此,还可以抑制兼并,舒缓民生,可事实真是这样吗?我大明有超过七万万亩田地,但朝廷真的能收回 700 万两的赋税吗?”
王泰朝脸色阴沉的崇祯肃拜一礼,坐了下来。
把明朝的土地掌握在谁手里,崇祯应该是一清二楚,他周围的大臣也都不尽都是阿谀奉承、道德沦丧之辈。但国事一天天的颓废下去,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吏治**,积重难返,没有雷霆手段,壮士断腕的勇气,恐怕局势越来越糟,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以至于神州陆沉、文明沦丧。
王泰仗义执言,众臣沉寂不语,赵应贵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大人,这么说,是官府的那些蛀虫欺上瞒下。还有那些豪强乡宦,他们眼里只有自己,那有朝廷!”
“赵将军直言快语,果然是行伍之人,毫不掩饰啊!”
崇祯赞许地看了看赵应贵,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臣多谢陛下
!臣在河南汝宁府屯田两万五千顷,夏麦共得200万石,折银200万两。卫军两万人,5600战兵,除去饷银、粮食55万两,雇佣百姓工钱45万两,种子、牲畜、农具、灌溉等费用40万两,最后剩下银两60万两,30万两用于地方上修路搭桥,其余30万两,则是上交朝廷。”
赵应贵侃侃而谈,不知是炫功还是直言快语,让崇祯是连连点头。
“赵将军所说不错。河南夏赋,河南都司各卫所共上交200万赋税,南北各省共收210余万两。河南一地,和大明各行省总数相当。河南连年大灾,人口却有400多万,这令人深思啊!”
崇祯看了看王泰,若有所思,意味深长。
“陛下,要是我大明各省都如河南一样励精图治,即便建奴如何猖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足为患!”
周廷儒摇头晃脑,说出一番感慨。
“王大人之能,我大明无人能及,下官佩服之至!”
陈新甲拱手行礼,王泰赶紧谦让。
“王大人国之栋梁,我等佩服!”
吴三桂、曹变蛟等人也是一起抱拳行礼。
这个王泰,所作所为,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王泰连连谦让,苦笑不止。这不是他的个人秀,不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赵应贵,当真是个二愣子,啥话都说。
“王泰,你应得的,不必自谦!”
崇祯赞完,举起了酒杯。
“诸位卿家,河南卫军于国有大功,王泰为国为民,当为首功,河南卫军其他将领,附骥之功。咱们一起,敬河南卫军的将士们一杯!”
“多谢陛下!”
河南卫军诸将一起起身,满饮了杯中酒。
“诸位卿家,此次大战,大军折损过半,河南卫军也是如此。赵将军,你如何斩杀奴酋阿济格,给朕和诸位将领讲一下。”
崇祯把目光转向赵应贵,看起来很是欣赏此君的心直口快。
“臣遵旨!”
赵应贵脸上一红,有些结巴地把射杀阿济格的过程讲了一遍。
众人都是惊叹,崇祯也是惊诧,连连点头。
“赵将军真是好计谋!”
崇祯赞叹不已,把头转过去,看向了李定国等人,又举起了酒杯。
“李定国、顾绛、董士元,你们斩杀鞑子两万多人,还竖起“京观”,真是大慰朕心!还有长岭山,刘朝晖、李辅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听说耿仲明那叛贼也被格杀。朕敬诸位一杯!”
“谢陛下!”
李定国、顾绛等人一起行礼,举杯一饮而尽。
崇祯浅尝辄止,又慰勉曹变蛟、唐通、白广恩等人,众将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各自饮酒谢恩。
崇祯放下酒杯,却把目光转向了吴三桂。
“吴将军,你宁远卫麾下,将士如今有多少?”
吴三桂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赶紧站起身来,肃拜行礼。
“陛下,宁远卫及各戍堡烽燧,共三万两千六百余人。其中战兵两万,守兵一万六千。此次征战松锦,宁远卫伤亡一万一千多人,伤亡过半,还需招募将士,以卫边塞。”
“吴将军,有你在宁远坐镇,朕要放心许多!”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吴三桂坐下。
“陛下,臣必将戮力国事,虽赴汤蹈火,以报陛下!”
吴三桂满脸通红,坐了下来。
高起潜和洪承畴都举荐吴三桂,说此人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如今看起来,思路清晰,彬彬有礼,果然是个人才。
不过关外耗费巨大,令朝廷头大不已,却也是明摆着的事实。而且,关外的武将勋贵跋扈,尤其是以祖大寿为首的宁锦集团,听调不听宣,令朝廷无奈不已。
此次关外大战,祖大寿部实力大受挫折,正好让曹变蛟以山海关总兵和洪承畴的蓟辽督师进入,也让朝廷更好地控制关外。
反而这个吴三桂,忠于朝廷,此次松锦大战也是表现突出,这也是他提拔吴三桂为宁远总兵的原因。
崇祯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曹变蛟,眼神温和。
“曹将军,你曹氏满门忠烈,山海关国之要地,事关重大,就拜托你了。”
“臣必鞠躬尽瘁,披肝沥胆,不负陛下重托!”
曹变蛟也和吴三桂一样,脸色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各位将军,军国大事,事关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朕就在这里,拜托各位了!”
“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洪承畴代表所有将领,肃拜一礼,首先开口。
“为陛下分忧!”
所有将领都是站起来行礼,肃穆异常。
第90章 夜话
西苑内的一处幽园,崇祯和王泰对面而坐,一旁只有王承恩相陪。
夜宴已经结束,各将纷纷离去,只有王泰被留了下来。
众人自是羡慕。王泰简在帝心,又是皇家女婿,皇帝自家人说话,自然不需要自己这些外人。
“王泰,让你留下来,朕是有事和你相商。”
崇祯摆摆手,示意王泰在凳子上坐下。
“陛下有话直说,臣洗耳恭听。”
王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心里同时想着,怎么向崇祯提一下驸马的事情,看看是不是还有余地。
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谈婚论嫁,怎么想,他都觉得有些别扭。
“近日,李闯等流寇又在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闹事,其势复燃,这也是朕不得不让你总理五省军事,目的就是铲除流寇,永绝此患!”
王泰点了点头。看来周廷儒说的没错,选择他为五省总理,确实是有意为之。
“让顾绛去湖广,刘朝晖去四川,赵应贵去山西,河南有李定国,陕西又有你的老部下王国平,整个中原五省,都有你的部下可以调遣。希望你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王泰脸上一红,他果然是小肚鸡肠,错看了崇祯。
想想历史上的崇祯也是一样,只要相信某位臣子,便是无条件的信任。但他性格过于急躁和猜疑,往往好事做成了错事,甚至是坏事。
“陛下一片苦心,臣回到中原,必会尽心尽力,早日剿除流寇,让百姓安居乐业,还陛下一个清平世界。”
王泰拱手行礼,郑重异常。
“你明白就好。调你的部下董士元到山东去,也是因为山东海防形同虚设,不得不重建水师。让董士元去,至少比刘泽清让朕放心。”
崇祯的话,让王泰吃了一惊。
“陛下,臣想问一下,刘泽清现在是山东总兵吗?”
“阁部递上了折子,就要任命刘泽清为山东总兵,你的好友张元平为山东副总兵,现在再加上一个董士元,山东可以让朕放放心了。”
王泰点点头,微微有些失落。
刘泽清再嚣张,有张元平和董士元在那镇着,相信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陛下,臣不是任人唯亲,刘泽清此人,德行有亏,任他为山东总兵,恐怕会事与愿违。”
王泰把他在运河临清段赈灾,目睹刘泽清陪同周廷儒北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果然,崇祯脸色铁青,立刻发作了出来。
“王泰,照你这么说,内阁提刘泽清为山东总兵,周廷儒有瓜田李下之嫌?”
“陛下,刘泽清从江南护送周廷儒北上,臣亲眼所见,不敢妄言。臣举贤不避亲,无论是董士元,还是张元平当山东总兵,总能恪尽职守,捍卫海防。让刘泽清这样的苟营之辈,担当军国重任,一旦建奴从海上入侵,刘泽清能指望吗?”
果然,一提到清军入侵,崇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王泰,你的意思是……”
果然,崇祯再一次犹豫不决,如同历史上一样。
“陛下,臣举荐张元平为山东总兵。董士元虽然立有战功,但到山东,人生地不熟,难免需要时间熟悉地方。张元平曾是济南团练总兵,熟悉地方,他本人练兵有方,品行端正,可堪重用。”
王泰自有想法,一旦崇祯否决刘泽清,提董士元,恐怕不太合适。董士元已经任命,而且否决刘泽清,提董士元,一定会遭到周廷儒等阁臣的抵触。
选择和周廷儒有瓜田李下,旁人却不知的张元平,极为容易通过。
“王泰,你的提议,朕会仔细斟酌。不过,这个刘泽清欺君罔上,是万万不能用了。”
果然,崇祯立刻下了决心,王泰的一颗心,也稳了下来。
“陛下,臣再想问一下,臣离任以后,河南巡抚由何人担任?”
看到崇祯的目光扫过来,王泰赶紧解释。
“陛下,臣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河南旱灾蝗灾,百废待兴,新政刚刚开始,一旦由其身不正之人接手,河南的大好局面恐怕会毁于一旦,甚至会陷入死局。况且,新币在河南发行
,事关国家币制,国之根本,需慎重为之。”
王泰的话,让崇祯一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王泰在河南大刀阔斧,得罪了一大批的皇亲官绅,参他的折子能从地上堆到屋顶,他本来已经打算让河南提刑高名衡接任河南巡抚,王泰这样一说,他又犹豫起来。
不是谁,都像王泰这样大公无私,视金钱如粪土。一旦其他的人上任,一番天怒人怨的骚操作,天灾连连的河南,恐怕真的会成为一盘死棋。
“如果你不能继续担任河南巡抚,有举荐的人选吗?”
崇祯的话,让王泰不由得细细品味起来。
“陛下,臣所认识的官员之中,似乎只有孙传庭孙大人堪当此任。”
王泰想了半天,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名字。
也许只有这位他当年的恩客,能继续继承河南的善政。
“孙传庭负气要强,太过倔强,不过他的能力还是不错,在陕西任上,也是做出了不少政绩。”
崇祯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点点头道:
“朕要斟酌一下,朝廷没有旨意到达之前,你还是河南巡抚,不可松懈!”
王泰赶紧领命。他听得出来,崇祯已经有些意动。
“王泰,有件好事,新币在河南运行的不错,在市面上的流通,也是令朕鼓舞。这半年以来,河南使用的新币已经超过 500 万,这意味着,朝廷可以有上百万银两的进项。”
谈到了新币,崇祯变的眉飞色舞,精神焕发,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样子。
“不过,在这几个月,市面上也发现了不少假币,搞的民怨沸腾。不过,依照河南的鉴别之法,新币终于推了开来,假币式微,无处藏匿。王泰,你又立了一功啊!”
王泰也是振奋,赶紧开口。
“陛下,其实新币推行,全在于律法保护。人心逐利,必会造假,要以刑罚和律法保护。说起来,又是吏治的事情。”
王泰的话,让崇祯连连点头。
河南新币推行,银行辅之,皇亲国戚、豪强官绅,就连普通百姓家所藏的银子,都给拿了出来,新币流通,百业兴旺,河南的新局面,让人刮目相看。
正如王泰所说,河南真成了一国之国范。
还有,番薯在北方大量种植,也使得流民、饥民数量大大减少,民乱虽此起彼伏,但规模和次数,显然小了许多。
“王泰,有一件事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四川巡抚傅宗龙上折子说,番薯在四川种植大获成功,救活百姓无数,使得从贼的百姓大大减少。朕这里,又给你记了一功。”
“陛下,臣不敢贪功。这功劳应该归陛下和傅宗龙傅大人。要不是陛下让傅大人任四川巡抚,要不是傅大人让百姓在四川种番薯,百姓怎么能吃饱肚子?此事和臣无关,陛下不妨记自己一功。”
王泰说完,和崇祯面面相对,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王泰是发自内心的兴奋。
这让他想起了历史上的“湖广填四川”来。
公元1668年,四川历经战乱,成都全城只剩下人丁7万人。一些州县的原有人口只剩下10%或20%。四川全省残余人口约为60万人。
此时距离张献忠进入四川,已经过去20多年,而张献忠在四川也只待了一年多。既得利益者吧。既得利益者把四川人口的凋零,归在了张献忠的身上,并有他杀了六万万人之多。
何其荒谬!
时移世易,现在四川百姓能够吃上番薯,活民无数,也算他出了小小的一份力了。
“王泰,你席间所说的练饷之事,朕也明白,但苦于没有破解之法。此弊政事关者大,朕也是寝食难安啊!”
没有了旁人,崇祯眉头紧皱,对王泰也是据实相告。
“陛下,我大明积重难返,积弊太多,若不壮士断腕,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王泰也是掏心掏肺,丝毫不加掩饰。
先不说土地兼并,光是一个吏治**,就能要了大明朝的命。
“照你所说,从何处下手?”
“改革,一场从上而下的改革。一为军事,提高军人
的地位,提倡尚武之风;发布征兵令,凡年龄达18岁以上的成年男子一律须服兵役。一般服役3年,及预备役2年。”
二为惩治吏治**,杜绝贿赂,成立防腐反贪衙门,制定相应条例,杀一批,抓一批,打一批,提一批。”
三是解决土地兼并,清丈田亩,有田者依田亩纳税,无田者分田,但允许土地流转买卖。
四为统一币制,如河南一样,设立银行,撤消工业、商业的行会组织,譬如危害极大的晋商商会,推动工业、商业的发展。
只要解决了这四个问题,我大明面临的所有困端,必将烟消云散!”
王泰面色通红,郑重其事,振振有词。
大明王朝,要是不进行一场从上而下的改革,恐怕就是一场从下而上的革命了。
大明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还能通过一场场重要的手术来解决问题。要是任由病患发展,而不采取措施,那就只能等死了。
“预备役、工业……”
崇祯显然听懂了大部分,但一些新名词,还是让他迷迷瞪瞪。
“陛下,预备役相当于卫所屯田的军士,既是军人,又是百姓,不过预备役是面对所有适龄年轻人,训练也和军士一般。至于工业,就像种庄稼等是农活,属于农业,河南造的瓷器、肥皂、玻璃等,这些和土地无关的,需要一定技术和人员的,就是工业。”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至于银行,你已经在河南试行,作为新币的保证,这个朕也见识过。”
崇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个王泰,一肚子奇谈怪论,似乎并非夸夸其谈,比周廷儒名堂可是多多了。
“军事、吏治、土地兼并,谈何容易啊!”
崇祯摇头苦笑,笑容苦涩。
“就说这土地兼并,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藩王,皇亲国戚,他们手中所占的田地,又该如何? 朕总不能推翻祖制吧?”
“陛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果高皇帝在世,一定让你大刀阔斧,革除弊政。相比违反祖制,丢掉大明江山,恐怕更让人痛心疾首吧?”
王泰脱口而出。崇祯有能力,年轻力壮,如果能够来一场“明治维新”式的改革,大明王朝的未来,值得期待。
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大明一定会走上正途。
“当”的一声,杯子中茶水四溢,崇祯怒容满面。
“王泰,你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违背祖制,大逆不道!”
王泰赶紧离开座位,跪在地上,以头伏地,犹自嘴硬。
“陛下,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陛下要重振大明,让大明国祚永存,必要变法。臣愿为陛下冲锋陷阵,所有的罪责,都由臣一力承担!”
王泰的决定听在耳中,像是挑战,崇祯脸色通红,咆哮了起来。
“一派胡言!王泰,你是危言耸听,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陛下,臣错了!”
王泰连连磕头,心中却是极其失望。
“王泰,你真是狂妄之极,狂妄之极!”
崇祯大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王泰,脸色难看,胸膛起伏,显然十分愤怒。
远处聆听的周皇后和坤兴公主,赶紧跑了过来。
“陛下息怒!”
周皇后劝了崇祯几句,对伏地不起的王泰轻声说道:
“王大人,天色不早,你回去歇息吧。陛下也是一片苦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坤兴公主上前,把王泰扶了起来。
“陛下,臣告退!”
王泰肃拜一礼,崇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王泰低头退了出去。朱妙娖想去送王泰,却被父亲喊住。
“陛下,你这是何必!王泰所言,皆是一片公心,并无私心杂念。你对他,太苛刻了!”
周皇后摇了摇头。她听的仔细,王泰忠心耿耿,崇祯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对他。
崇祯的愤怒荡然无存,他看着王泰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王泰啊,他就是太廉洁、太能干、太聪明了!”
第91章 大逆不道
王泰回到营中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
“你们怎么还不歇息?”
王泰在椅子上坐下,杨震立刻断了热茶上来。大帐里的其他将领如董士元、顾绛、李定国等人,一起在下首坐下。
自王泰进宫单独面圣,他们便一直在等着,一直等着,也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大人,兄弟们就是想知道,朝廷是不是要夺你的兵权,是不是要把你从河南调回京城?”
董士元上前问道,小心翼翼。
王泰打量了一下众人,面色各异,但都情绪不高。而刘朝晖神情黯然,看起来尤其郁郁寡欢。
一脚被踢到四川去了,也难怪他情绪如此低落。
众人里面,面色最正常的,恐怕就是新加入的文世辅了。
其实他也是新入河南睢阳卫,前途未卜,也是惴惴不安。
况且,睢阳卫要随董士元去山东,他等于是新环境,还需要好好适应。
睢阳卫指挥同知,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一个睢阳卫指挥使,反而让他容易发挥?
“夺不夺我的兵权无关紧要,关键是大明……”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王泰的失落看在眼中,众人都是一愣。
片刻,李信才开口,也是轻声细语。
“大人,你和陛下谈的怎样?又说了什么?”
年纪轻轻,已经贵为五省总理、皇亲国戚,但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谁知道迎接他的,又是怎样的一番命运?
“不欢而散。不是什么夺权不夺权的事,而是双方理……看法上的差别。”
王泰的话里,充满了无奈。
“大明积重难返,需要一场从上到下的改革,否则迟早会分崩离析。建奴、流寇,都是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大明本身。”
他的目光看向了文世辅,苦笑一声。
“文兄,做事先做官,可做到了一省巡抚,又能如何? 也只能救河南一省之百姓,甚至左右掣肘,连一省百姓也不能全都顾及。就更不用说大明一十三省呢!”
众人都是看向了文世辅,这位王泰当年的左膀右臂,也许更能明白王泰的志向和苦闷。
“处之,举世皆浊、你独清,你这样,会很痛苦的。”
文世辅显然明白了王泰的苦闷,也更理解王泰以往所作所为。
“你想改变现状,所以你和天子推心置腹,想要推行新政,军事上、农事上、教育上、规制上等等,就如你在河南推行的新政一样。”
文世辅的话字字诛心,王泰抬起头来,站起身来,走了下去,伸出手来,和文世辅紧紧握在一起。
两人互相拍了拍臂膀,各自分开。所有的话,都是溶在了眼神里。
“大明亿兆之民,三山五岳,偌大之天朝上国,竟屡被弹丸之建奴凌辱,还不是吏治**、军事腐化。大明积弊太多,若再不革除弊端、澄清吏治,大明危矣。”
顾绛面色凝重,他看着王泰,狐疑不解。
“大人,你向圣上提了那些新政,以至于圣上龙颜大怒,与你不欢而散?”
李信摇了摇头,冷冷哼了一下。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有违祖制!”
他看着王泰,肃拜一礼。
“大人,兄弟我说的没错吧?”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这些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猛人,都是时代的翘楚,没
有一个无能之辈。
“大人,你到底说了那些,犯了皇帝的禁忌?”
李信不徐不疾,提出了疑问。
王泰也不掩饰,把自己和崇祯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清丈田亩,有田者依田亩纳税,无田者分田。”
王泰的话,让李信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大人啊,光一个土地兼并,依田亩纳税,你就得罪了天下权贵。你这新政之计,太过于天真啊!别的不说,光是那些个藩王、皇亲国戚,你怎么解决,难道要皇帝违规祖制,将朱氏子孙变为无俸禄之人吗?”
“大明宗室俸禄太过繁重,积弊太深,民愤极大。宗室革新,可效仿宋朝时宗室政策,凡宗室事,大宗正司治之;玉碟之类,宗正寺掌之。再设外宗正司,管理地方皇族事务。藩王、皇亲国戚按照官阶领取饷银,允许他们从事百业、包括参加科举,而无宗室俸禄制度!”
王泰徐徐,说出自己的想法。
宋朝宗室政策,除了高等级的亲王、郡王、国公可以享受较高的物质和官禄待遇之外,其他中低级成员并没有什么优裕待遇和社会特权,只是一个宗室身份、录入宗籍而已。
有宋一代,宗室从事各种社会活动,也没有特别的条件限制和禁区,他们一样可以参加科举从而出仕为官、可以经营工商业赚钱,可以从事农业、获取利益,这样反而促进了宗室子弟的自我谋生能力,远比明朝的宗藩制度要先进和合理得多,产生的效果也要好得多。
“大人,你这是要改大明祖制啊!你这是异想天开,皇帝没有将你下大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绛接着开口,满脸的惊诧。他看着王泰,轻轻摇了摇头。
“大人,你还记得崇祯九年、唐王勤王的事情吗?”
“崇祯九年,奴酋黄太吉率军入关,突袭北京,所过残破,京师震动。唐王朱聿键听闻京师危机四伏,不顾祖宗之法,募集千人上京勤王。”
顾绛看着脸色发白的王泰,继续侃侃而谈。
“此事被朝廷得知,天子雷霆之怒,几次三番下令唐王退回封地,建奴退去,皇帝立刻下旨将唐王废为庶人,关入了中都凤阳的高墙之中,面壁思过,形同废黜。”
他看着王泰,摇了摇头。
“大人,你可不是唐王,不是大明宗室。皇帝没有将你下狱,是因为你只是一面之词,无人知晓。若是有奏章,被那些言官抓住,或是你的言论被传的沸沸扬扬,光是一个有违祖制,你可就麻烦大了!”
王泰额头冒出冷汗。本来他还打算上奏章,再坚持一下。现在看来,幸亏有这些骄兵悍将给他谋划。否则,光靠着一肚子热情横冲直撞,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去他马的雄心壮志吧!
“看来,我是无知者无畏,只能这样随波逐流了。”
王泰一阵悲伤。这是他的悲伤,也是大明的悲哀,更是所有大明百姓的悲哀。
“大人,你就这样放弃了,岂不是让我太失望!”
李定国站了起来,肃拜一礼,眼神幽幽。
“大人为国为民,为的是天下百姓,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在小人看来,只要问心无愧,可无所不用其极,不必在乎旁支末节。比如说,劫掠那些河南官绅,用在将士和百姓身上,取之于豪强官绅,用之于军民,这是大善,大人没有做错。”
“大人,求人不如求己!大人在河南编练新军、屯田抚民,还不是靠的自己?”
李信跟
着说道,语重心长。
无所不用其极!求人不如求己!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却是大实话。
若不是劫掠这些权贵,他那里有银子去做事情。光是松锦大战,死伤将士的犒赏,就有 200 万两银子。
还要招兵买马,三五万将士,一年的饷银就是上百万两,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
“大人,关外一战,宣府镇和大同镇都是损失惨重,赵老大去山西,恐怕得带南阳卫的兄弟们过去。还有山东、四川、湖广都是如此。四部的兄弟两万,河南卫军,可就只有一万多人了!”
文世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李自成和革左五营,动不动就是部众十余万。大人,编练新军,刻不容缓啊!”
王泰心情极差,心乱如麻。
松锦之战,河南卫军战死一万六千,刘朝晖、董士元、赵应贵、顾绛四部去新地履职,最少也要带兵两万。河南留下的战力,只有杨秦、董有为、刘国能三部,除去洛阳的守兵,人马不过一万五六。
他可以继续练兵,但他需要时间,而李自成可不会给他时间。
还有就是,他的河南巡抚,也不知道还能兼任多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他偏偏又是五省总理,又不得不去谋划这些事情。
“编练新军、继续在河南推行新政。可是我需要时间。一旦我不再是河南巡抚,没有了银子,拿什么编练新军?拿什么推行新政?”
王泰的犹豫看在眼中,李信冷冷一笑。
“大人,即便你不担任河南巡抚,河南都司,依然还是你所掌控。都司依然可以屯田募兵,安抚百姓,和从前一样。河南巡抚,不过是一官职,做事的还是军中弟兄!大人不必忧愁!”
“大人还可以以五省总理之职提拔、任用地方军政要员。只要大人能稳住中原局面,朝廷和皇帝不会太过掣肘大人。”
顾绛也是接着开口,劝慰着脸色难看的王泰。
王泰微微摇头。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大明面临的困局。天下动荡,百姓困苦,凋敝至极。一个小小的河南,四五百万人口,励精图治,纾缓民困,百姓犹自只能吃饱肚子,或者半饱半饥。
天下之大,上亿黎民,天灾**,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一个小小的河南,救不了大明天下。
“处之,河南虽说只有一省,但能救多少就救多少。至于在数省甚至大明全境推行新政,先放放吧,不要强求。”
文世辅脸色凝重,说话也是郑重其事。
“推行新政,你得罪的是天下权贵,违背的是大明祖制,你想想,无论是皇帝,还是满朝文武大臣,他们能同意吗?”
“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世辅刚说完,一旁的李信施施然说了出来。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应贵,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王泰也是把目光,转向了李信。
“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
李信摇摇头,把视线投向了王泰。
“大人,听调不听宣,拥兵自重,甚至你来做这天下之主!”
众人都是一惊,王泰也是心惊肉跳。
这个李信,可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天下之主!那他这个驸马,可就是乱臣贼子了!(本卷完)
第1章 壬午之春
崇祯十五年春,元日刚过,河南,南阳府,唐王府。
屋外雪花飞舞,寒风凛冽,屋内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再有珍馐美酒,玉人轻歌曼舞,自是一番天上人间。
居中而坐、欣赏歌舞的三旬白面男子,就是唐王府的主人唐王朱聿镆了。
崇祯五年,朱聿镆的兄长朱聿键继任为唐王,封地南阳。崇祯帝赐其皇明祖训、大明会典、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纲目、忠孝经等书。朱聿键在王府内起高明楼,延请四方名士,苦读修身。
崇祯九年,锋芒毕露的朱聿键负气要强,在宗室换授等事上与崇祯朝臣多有冲突,得罪了不少大臣。他为其父朱器墭惑于嬖人,当年被毒死一事报仇,竟在七月初一,杖杀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安阳王朱器埈。当年八月,后金阿济格率兵攻打北直隶等地,鞑兵入塞连克宝坻,直逼北京,京师戒严。
当时的唐王朱聿键心切,上疏请勤王,崇祯帝不许,朱聿键不顾“藩王不掌兵”的祖制,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行至裕州,河南巡抚杨绳武上奏,崇祯帝勒令其返回,后朱聿键没有遇到后金军,却中途和流寇交手,乱打几阵,互有胜负,乃班师回南阳。
明廷对藩王防备极严。依照明朝规制,藩王尽可在王府内享乐,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地。即使朱聿键动机纯粹,仍使崇祯帝大怒,冬十一月下部议,废为庶人,派锦衣卫把朱聿键关进凤阳皇室监狱,改封其弟朱聿镆为唐王。
“大王,南阳知县姚运熙在屋外等候。”
卫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请姚大人进来吧。”
朱聿镆轻轻摆了摆手,眼睛并没有离开舞女们窈窕的身段。
“姚大人,请坐,自便。”
南阳知县姚运熙进来坐下,朱聿镆举起酒杯,自己先一饮而尽。
姚运熙端着酒杯,看了看朱聿镆,暗暗摇了摇头。
这位唐王,花花公子一个。不过,他只是花天酒地,荒唐事倒很少做。这或许和他那位皇家监狱里的兄长朱聿键有关。
朱聿键性格刚强,桀骜不驯,但文武双全,是个大才。有这样的兄长言传身教,朱聿镆也坏不到那里。
“姚大人,抢劫王府的盗贼,抓到了吗?”
至于,曲终人散,舞女们退了下去,朱聿镆终于收回了目光。
“大王,查来查去,还不是毫无头绪。依我看,一定是流寇!李闯闹的鸡飞狗跳,和他脱不了干系!”
说到李自成,姚运熙脸色难看,忧心忡忡。
河南卫军北上,尤其是汝宁卫和南阳卫随军而行,使得河南南部防御力量极度削弱。而随着赵应贵率南阳卫大军去了山西,总兵猛如虎驻守南阳,南阳府,再也没有了南阳卫的踪迹。
“绝不是李闯,李闯的部下没有那么节制!一定是王泰的部下!”
想起盗贼夜闯王府,没有杀戮,只要金银,甚至连王府女眷都没有被骚扰的情景,朱聿镆饮下一杯酒,轻轻摇了摇头。
“姚大人,现在赵应贵的南阳卫走了,我这心里面,反而有些想他们。银子吗,身外之物,王泰拿去了,也能多救些百姓。”
姚运熙看着脸上轻描淡写的朱聿镆,惊诧地点了点头。
王泰现在是五省总理,当朝驸马,炙手可热,如朱聿镆所说,即便抢劫南阳王府是王泰指使,朱聿镆又能做
什么?
朱聿镆一直向皇帝弹劾王泰,突然间偃旗息鼓,反而对王泰赞叹不已,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姚知县,不要这样看着我。”
朱聿镆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王泰权势滔天,炙手可热,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和我兄长不一样,他锋芒毕露、雄心勃勃,但得到的是什么,锒铛入狱,高墙枷锁。所以,只要有醇酒美人,锦衣玉食,又何所求?”
朱聿镆说完,自顾自饮起来。
姚运熙点了点头,这个朱聿镆,想的倒是挺开的。
“大王,山西副总兵刘光祚如今还在南阳府,如今李闯作乱,糜烂地方,如果他还在南阳府,南阳府也会安静些。”
姚运熙终于开口,说明了今天的来意。
“那就留下来吧,王府出银子,官府出粮草,一两个月,本王还撑得住。关键是,得守好了城池。”
朱聿镆轻描淡写地说道,即便是被劫掠了不少银子,但上万几万两银子,王府还是能拿出手。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
“多谢大王!”
姚运熙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南阳屯耕储存够多,番薯、米粮不少,供应数千将士,不成问题。
姚运熙离去,朱聿镆喝的昏昏沉沉,回到房中睡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夜色深处。
城外隆隆的炮声不断,酣睡中的朱聿镆立刻被惊醒了过来。
“大……王,闯贼……攻城了!”
卫士急急慌慌进来,倒地而拜。
“快召……集人马,立……刻去城头!”
朱聿镆镇定了下来,大声呐喊了起来。
南阳城头,火把熊熊,照的城外有如白昼。
城头上,檑木滚石堆积,金汁热气腾腾,火炮轰鸣,火铳声不断,羽箭如蝗,城墙上的官军正在拼命向城外开火,城外的闯军玩命攻城。
猛如虎上了城头,向城外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星星点点,漫山遍野,密密麻麻,一片旗帜的海洋,无数攒动的人头,弥漫了原野,一望无垠。
“闯”字,“革”字,“马”字大旗迎风招展,一队队的精骑如林,马上骑士龙精虎猛,持枪执刀,戾气满身。裹着各色头巾的流寇们列阵而待,更有无数火炮环列,炮手们手忙脚乱,正在准备炮击。
无数抬着云梯、衣衫褴褛的流寇,正在嗷嗷叫着,通过结冰的护城河,很多流寇已经搭起了数不胜数的云梯,向着城头上蜂拥攻去。
“猛将军,流寇势大,恐怕有十余万之众!”
部下上来,满脸的惊惶。
“慌什么,让兄弟们顶住了!”
猛如虎大声怒喝,亲自上了城头指挥。
看这样子,还是流寇的老战术,首先是饥民蜂拥攻城,然后才是步卒和马军,至于那些精骑和老营悍贼,则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
不过这一次,除非有援兵前来,否则南阳城怕是难逃一劫。
南阳知县姚运熙上来城墙,看着城外无穷无尽的流寇,脸色煞白,轻轻叹息了一声。
光靠城中的几千官军,恐怕不是城外流寇的对手。看来,凶多吉少,恐怕是要葬身在此了。
这个时候,要是南阳卫还在驻地,那就好了!
“去给
我弄一套甲胄来!”
姚运熙捡起地上的一柄长枪,向一旁的衙役吩咐了起来。
流寇人多势众,炮灰太多,他们源源不断向前,搭起云梯,爬上城头血战,一波又是一波。
一轮一轮的攻势不减,城外的尸体横七竖八,城墙下更是层层叠叠。南阳守军猛如虎部和副总兵刘光祚部据城而守,死战不退。直到次日凌晨,黎明来到,朝阳升起,城墙依然坚挺。
城头上,呼呼大睡、鏖战了一夜的猛如虎,被震天的厮杀声惊醒了过来,原来流寇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
血战连连,无休无止,直到了夕阳西下,城头的檑木滚石已经告罄,炮弹和羽箭也是所剩无几,随着流寇火器轰鸣,城头上的守兵越来越少,最后连民壮也所剩无几。
猛如虎浑身是血,不知格杀了多少流寇。涌上城头的流寇密密麻麻,他清楚地看见,副总兵刘光祚被一群流寇刀砍枪刺,血肉横飞,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也眼瞅着,参议艾毓初被一个流寇一刀砍下,血流满面,跟着流寇狠狠一脚,把艾毓初踢下了城头。
无数流寇从艾毓初的身上踩过,艾毓初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有了生息。
而身披甲胄的知县姚运熙,一介文弱书生,挥刀奋力杀贼。他身中数刀,血战不退,最后扑向一个流寇,咬着流寇的脖子,二人一起,滚落在地。流寇们疯狂砍刺,姚运熙很快血肉模糊,成了一滩肉泥。
几柄红缨枪恶狠狠刺来,犹如毒蛇一般。猛如虎身中数枪,头上挨了一刀,血流满面,口鼻都是流出血来。
流寇抽出长枪,猛如虎靠着城墙,屹立不倒,双眼圆睁,却是已经咽气。
城门被打开,无数的流寇嗷嗷叫着,向内城攻去,他们攻击的目标,唐王府首当其冲。
“闯王,请!”
“马兄弟,你请!各位兄弟请!”
诸位将领互相谦让,笑容满面,分享着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
数千精骑簇拥着李自成、马回回等一伙流寇将领,志得意满,迤逦进了南阳城。
时隔一年之久,李自成部和革左五营汇兵一处,终于又开始攻城略地,东山再起了。
“流寇进城了吗?”
唐王府,麒麟殿中,唐王朱聿镆穿戴好了冠冕,他面色平静,向一旁的卫士问道。
“大王,流寇已经进城了!”
卫士脸色煞白,在一旁颤声说道。
“拿了银子,去逃命吧。”
朱聿镆摆摆手,卫士和府里的属官、婢女,仆人们纷纷散去,偌大的麒麟殿中,只剩下朱聿镆一人。
“高皇帝,救救你的不肖子孙吧!”
朱聿镆在高祖朱元璋的画像前跪拜完,满眼是泪。他站起身来,拿起旁边壁柱上的灯盏,扔向了层层叠叠的帐幔。
大殿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很快整个宫殿,尽是被浓浓的烈焰笼罩。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李自成攻破南阳府城,驻守总兵猛如虎据城而守,杀敌数千,弹尽援绝,城被攻破,猛如虎与参议艾毓初、知县姚运熙俱死。副总兵刘光祚共守,城陷,亦死之。
唐王朱聿镆**而亡,唐王府烧为一片灰烬,朝野震动,崇祯帝盛怒之下,令五省总理王泰克日进兵,剿灭李自成部。一时间,中原风云激荡,新一轮的角逐,大幕徐开。
第2章 格杀
崇祯十五年,元宵节刚过,京师,东华门,王府街,日暮时分。
“杜主事,你慢走!”
魏文满脸笑容,揭开轿帘,两个伙计搀扶着喝的醉醺醺的文士上了轿子。魏文放下轿帘,摆摆手,马车离开。
马车离开,魏文的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对旁边的年轻汉子摆摆手。
“马上去棋盘街!”
大明门是皇城南门,前面就是棋盘街,这里百货云集,由于府部衙门对列街之左右,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一派热闹景象。这里位置居中,又接近皇城、宫城和军、政要地,来往人多,商业自然繁荣。
魏文二人下了马车,在一家卖肥皂的店铺前停下。二人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异象,这才走了进去。
柜台后的掌柜看到魏文二人进来,示意了一下伙计,把魏文二人迎入了后堂。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一坐下,掌柜的就急促地问了起来。
“这几天,我和兵部的马主事,还有刑部的徐侍郎喝过酒,套了他们的话,消息不太好啊。”
魏文脸色难看,显然事情不太乐观。
他口中的马主事,就是新任的兵部职房司主事马绍愉。
至于原来的兵部职房司主事张若麒,已经被任命为兵部职房司员外郎。
“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着急,脸色难看。
“有人在朝中中伤大人,说大人在松山杀了几百无辜的民夫,抢了商队的粮食。大人怕事情败露,斩草除根。听起来,皇帝对大人,似乎很是不满!”
“这些事查无实据,没有什么。还有其它事情吗?”
掌柜的摇摇头,这些事情,无伤大雅,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
不过,这些奸商居然能反咬一把,让言官攻击王泰,能量之大,让人心惊。
“八月以来,河南归德府和南阳府许多豪强乡宦被洗劫,损失银两达 200 万两,连唐王府也不能幸免。唐王和许多官绅联名上书,说此事是河南卫军所为,大人是幕后主使。皇帝龙颜大怒,责令有司彻查。估计用不了多久,刑部就会派人到河南。”
魏文的话,让掌柜的大吃一惊。他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时大人率部北上,正在对抗建奴,怪不得朝廷隐忍不发。这是秋后算账,这件事得让大人赶紧知道!”
掌柜的看着魏文,睁大了眼睛。
“不会还有其它的事情吧?”
“朝廷让兵部左侍郎范志完总督保定、天津诸镇军务,此人对大人一直耿耿于怀,得告诉大人。”
掌柜的点了点头,他踌躇片刻,抬起头来,继续问道:
“魏文,不会还有别的事情吧?”
“周廷儒被任命为内阁首辅,兵部和内阁刚刚议过,任命刘泽清为山东总兵,张元平为山东副总兵。”
魏文的脸上,有些颓丧。
“不是说提张元平为山东总兵吗,怎么刘泽清又死灰复燃了?”
他们得到的消息,王泰已经上奏了崇祯,刘泽清已经凉了,怎么没过几天又热气腾腾。
“周廷儒上奏,说是他和刘泽清偶遇,二人才一路北上。对于张元平担任山东总兵,阁臣都是反对,他们弹劾张元平是大人党羽,若是总兵、副总兵都是大人旧部,形同割据。”
魏文的话,让掌柜的面色难看,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皇帝最恨结党营私,这样一来,刘泽清对张元平和董士元,反而得利。
“刘泽清几日前到了京师,通过
周廷儒见了皇帝,据说他是痛哭流涕,自表清白,一番磕头碰脑,皇帝居然又改了主意。”
魏文说完,叹息一声。
“难道说,又让刘泽清这小人得逞了!刘泽清一旦上任,恐怕董士元和张元平,都没有那么容易做事。”
“还有一件事,可能更糟糕。”
魏文幽幽吐出一句话来。
“皇帝已经决定,让高名衡担任河南巡抚。”
掌柜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能耽搁了,这些事情得马上让大人知道。明日城门一开,我立即派人动身去河南,交由大人处置!”
“苏兄,掌柜,事态紧急,不如直接告诉济南分部,让他们在刘泽清动身来京师之前动手?”
魏文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这样也好,把消息传给他们,同时也传给大人,有备无患!”
苏兄点点头,这些紧急军情,一定要慎重对待。
魏文写完,苏兄看了看,点了点头。
“高大,人手不够,你留下,明天一早,快马加鞭,跑一趟济南!”
魏文出了店铺,看了看雪花飘飘的夜空,轻轻摇了摇头。
这天下,怕是又要风云激荡了。
北京城的情报传入河南的时候,王泰正在观看河南水师的操练,看到传来的情报,不由得摇头叹息了一声。
果然和预料之中的一样,崇祯优柔寡断,猜忌心太强,终于还是架不住周廷儒和刘泽清的绵绵攻势。
“这个刘泽清,真是能咸鱼翻身啊!”
杨震看了情报,很是失望。
“看来周廷儒和刘泽清,已经知道了是我劝说的皇帝。这样一来,想要快速筹建水师,只怕要等些时候。”
王泰摇了摇头,李定国上前请令。
“大人,刘泽清担任山东总兵,大人的水师始终要受到掣肘。这件事情,就交给小人去办吧!”
王泰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着李定国,眼露惊讶之色。
聪明人,一看就懂。不像杨震,还是懵懵懂懂。
“李定国,你的意思是……”
“大人,就让小人前去除了刘泽清。大人已经和他撕破脸,小人不想他挡道,误了大人的大事!”
李定国单膝下跪,抱拳请令。
“不用了,这太冒险了,还是让山东分号的人去做。至于你,我还有大用!”
王泰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冒险,损失一员大将。
“大人,关外一战,小人名扬天下,也建功立业。可以说,小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大人所赐。这次去山东,就当是给小人个机会。再说了,有山东的兄弟接应,大人无需担心。小人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你岂不是看走了眼?”
李定国却是固执己见,不依不饶。
“你呀,倒是固执的很,不过我喜欢!”
王泰点了点头,神色变的凝重。
“见机行事,不要强求,以后机会有的是。”
也好,让李定国见识一下,也立个投名状,让他安心。
“大人放心就是,小人必不辱使命!”
李定国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郑重异常。
李定国离开,杨震上来,低声细语。
“大人,这么私密的事情,交给他办,是不是太冒失了?”
“他是个大才,将来你自然知道。”
一个关外大战,还没有完全显示出李定国的实力。
杨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人,小人只是担心,他对大人不忠,
坏了大人的大事。”
王泰哈哈一笑,拍了拍杨震的肩膀。
“放心吧。李定国是条汉子,我绝不会看错!”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李定国,又怎会是两面三刀,忘恩负义之辈。
像是想起了什么,王泰眉头一皱。
“你去告诉北京来的兄弟,让他们回去后,睁大了眼睛,密切关注洪承畴和吴三桂的动向。”
也不知道,这两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汉奸,会不会真的从良,走上和历史上不同的人生轨迹?
杨震懵懵懂懂离开,王泰的神情之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洪承畴和吴三桂在辽西走廊驻守,这让他始终惴惴不安。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边走边看了。
河南巡抚既然是高名衡,看来是没有孙传庭什么事情了。至于自己,更是不在皇帝考虑范围之内了。
山东,济南府,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刘泽清从酒楼中晃晃悠悠出来,门口等候的两个军士马上紧紧跟上。
“大人,看样子,今天喝的不少啊!”
“大人,升官发财,以后小人们全靠你了!”
军士的恭维,让刘泽清更加志得意满,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福,孙二,你们两个小子,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刘泽清哈哈大笑,摸出两锭银子,一人一块,给了两个军士。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刘福和孙二眉开眼笑,刘福小心翼翼,提醒起来。
“大人,还得小心那个董士元和张元平。那两个都是王泰的狗腿子,可是不好对付!”
“等着看吧,以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刘泽清冷笑一声,上了马车。
两个军士一人驶着马车,一人坐在旁边,护着刘泽清离开。
京城的消息传来,山东总兵,板上钉钉!
轿内的刘泽清,忍不住长出了口气。
前几天,朝廷传来消息,说他的山东总兵一职可能有些悬,让他蛰伏待机。没过几天,痛哭流涕表忠心之下,峰回路转,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宝压在周廷儒身上,果然是压对了!那两万两金子,值得!
酒足饭饱,志得意满,刘泽清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眼皮也变的重了起来。
不知走了几里地,来到一处僻静的街角,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刘福,孙二,到底怎么了?”
刘泽清睁开眼睛,呐喊了一声,狐疑地揭开了轿帘,探出半个头来。
迎面一个年轻汉子的脸庞,和刘泽清几乎脸就要贴上。
刘泽清酒意全消,却一时忘记了喊叫,他双手抓住轿子的边框,身子使劲往后退。汉子拽住了刘泽清的衣襟,让他动弹不得。刘泽清只感觉咽喉疼痛难忍,已经被狠狠戳了一刀。
鲜血迸溅,射了年轻汉子一脸,年轻汉子毫不在乎,伸手把刘泽清从轿子里拽了出来。
浑身力气似乎消失,刘泽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行刺的汉子却是不依不饶,接着在他胸口补了几刀。直到他咽气,头垂了下来,这才放开了手。
轿子左右,刘福和孙二已经咽气,尸体就倒在那里。
汉子镇定自若,他杀完人,搜完刘泽清三人的尸体,值钱的东西全部拿走,似乎是做出谋财害命,这才消失在黑夜里。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五,新任山东总兵刘泽清还未上任,被人谋财害命,杀死在济南城中。济南官府严查,一无所获,上报朝廷,朝廷无奈之下,任命原副总兵张元平接任山东总兵一职。
第3章 忠烈祠
“生在苏杭,死葬北邙。”
东周皇陵,东汉皇陵,曹魏、西晋及北魏皇陵。秦相吕不韦、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西晋司马氏、汉光武帝刘秀、唐朝诗人杜甫、大书法家颜真卿等历代名人之墓,尽皆于此。
如今邙山脚下,又多了一座忠烈祠。
忠烈祠为纪念松锦阵亡将士而建,其中也涵盖了济南城战时的英魂。忠烈祠共有 2 座烈士陵墓,墓葬分布周围,庄严肃穆,祠内有殿宇、纪念碑等,以供后人瞻仰。
忠烈祠由祠宇和墓葬区两大部分组成,祠宇为宫殿式建筑,共三进。整座祠宇座北朝南,南北纵深 300 米,东西宽约米。中轴线上,按前低后高地形布局分为三进。
第一进为牌坊,一列拱门三孔,琉璃盖顶,花岗岩方整石墙体,中拱上方,嵌汉白玉竖额,镌“忠烈祠”五个字,由河南巡抚王泰亲笔书写。牌坊向内,一个巨大的广场平坦开阔,绿草翠柏,在雨中苍翠欲滴。
第二进为纪念堂,三开间,明间正中竖巨碑,上刻《忠烈祠纪念堂碑记》,东西次间为陈列展。过纪念堂,为两道平行纵列石级,分段递上,共 300 余级,中间草坪用大理石砖镶嵌“民族忠烈”四个大字。
第三进为享堂,居祠宇最高处,为整座祠宇的主体建筑,也是祭祀活动场所。享堂呈“十”字型,正中堂额“忠烈祠”系王斌亲书。堂内中间巨碑如屏,居中竖刻“阵亡将士总神位”,两边刻松锦战役阵亡将士神位。堂内东西两侧用汉白玉碑座形式展出了多达五十多位阵亡官兵的生平事迹,以及河南军高级将领的题词。
祠宇周围为公墓区,占地愈 200 亩。分布着 8座烈士墓葬,其中 6座为个人墓,2 座为集体墓。葬有济南和松锦战争中所牺牲的所有河南卫军将士。
祭奠的时候正是元宵节前后,连续几天的雨雪交加,仿佛上天也为这些埋藏在此的英灵心伤落泪。
早在济南城战结束以后,到河南上任,王泰就让手下开始安排修建这座忠烈祠。松锦的战事,牺牲的将士太多,千里迢迢,总不能把他们的尸体全都带回河南。所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就让将士们的英灵,留守在他们战斗过的土地上吧。
修建忠烈祠所需的石料,木料,大都是邙山自取,几千匠人,帮工,花了两年多的功夫,终于建起来了这一座气势宏伟、却又肃穆庄重的纪念祠碑。
事实上,自从王泰修建忠烈祠以来,朝中弹劾和非议不断,但王泰还是盯住了多方压力,建成了忠烈祠。
雨雪霏霏,陵园里面祭奠的官兵们,此时都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每个人经过忠烈祠旁,经过那一片松柏环绕,芳草萋萋的墓群时,都是黯然神伤。有些人想起死去的战友,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从牌坊一直走进去,直到了享堂。王泰和一众左右插上香烛,低头默哀,袅袅青烟中,旁人看不清王斌脸上的表情。
潇潇细雨中,下面的一众军士肃然庄穆,众军站在“民族忠烈”的巨字两旁,都是脱帽低头,驻足凝听。
文世辅高昂的声音随即响起,那是祭奠上万英灵的祷文:
神州诸土,炎黄所留。
五千余年,雄立东方。
世事沧桑,鞑奴猖獗。
时穷国难,汉奸何多!
炎黄苗裔,沦为奴辈。
天降不祥。汉祚鼎移。
剃发易服,黯淡北斗。
衣冠已失,礼仪厥如。
人执笞绳,我为夷辱。
民生凋敝
,万马齐喑。
岂其苗裔,不武如斯:
家邦命脉,悬于一线。
泱泱大国,让其沦胥?
斌等不才,剑屦俱奋。
万里崎岖,为国效命。
诸公忠义。力抗奴贼。
西北苦斗,备历险夷。
同心死节,酋奴哀伤。
鞑奴未灭,何以家为?
救国抒难,前仆后继。
重建汉唐,共振大道。
公等有灵,冥冥相佑。
苦奈明心,兴我汉邦。
同心努力,光复河山。
来日环宇,惟我威杨。
如松如柏,万古不朽。
尚飨!”
文世辅祭祀完,王泰上前,焚香祷念,大声呐喊。
“兄弟们,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啊!”
有许多将士,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眼前祭祀的这些英灵,他们大多数人,都有着悲惨屈辱的过去,这都是这个时代给他们留下的烙印。他们刚开始也许只是为了有一口热饭吃,有个栖身的地方。等识了字,读了书,明白了道理,他们也在流血流汗,起早摸黑中,个个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他们或是农夫,读书人、小贩、苦力、船工;但也是儿子,父亲、哥哥、弟弟。他们端起了刺刀,挥起了长枪,割断了过去,义无反顾地跟到了济南、到了关外,把一腔热血,洒在了神州大地上。
天苍地黄,英魂归兮。他们配得上有一座墓碑,有一所供后人瞻仰的祠堂。
否则,谁还记得他们?
否则,谁又知道,他们究竟又是为何而死?
他们就义之前,也许还没有完全明白什么是民族大义,也许还没有明白什么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但他们至少懂得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华夷之辨,什么是血性!
一寸土地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大好河山,鞑奴猖獗。没有地下这些默默无名的勇士,何以灭掉满清**万精锐,何谈开启中华光辉灿烂的未来!
年轻的将士们,此时一个个面色凝重,鸦雀无声。随着祭祀的声音不断响起,许多人都是泣不成声。
李定国和众将士一样,肃穆而拜,庄重异常。对于一个幼年从贼的流寇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多多少少,他还是对自己是否溶入河南卫军有一些担心。
一场国战下来,祭祀声响起,他才发觉,他早已经是河南卫军的一员了。
若是真能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封狼居胥,恢复汉人旧日江山;开启民智,富国强民,除残去秽,这样的人生,又岂会有缺憾!
雨雪中,许多将领的心里和李定国一样,都在思考,都在反思。
“大人,这忠烈祠是得建,但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这可是三万多两银子,够铸造上百门火炮了! 河南卫军百废待兴,缺的就是银子!”
站在忠烈祠的牌坊前,眼望着青柏中的墓碑、漫天的雨雪,李信摇摇头说道。
一场松锦国战,河南卫军伤筋动骨,犒赏抚恤,便是数百万两银子,不管是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所有的钱财,都是所剩无几,甚至可以说是囊中空空。
而在财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花重金修这么一座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忠烈祠,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务正业”,或者“哗众取宠”。
王泰摇了摇头,在这个时代,人都是分三六九等,士兵,自然是最低的那一阶层。自古以来,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士兵战
死疆场,不仅天经地义,而且都无关紧要。即便是李信这样的开明之士,也不能免俗。
战争此起彼伏,王朝更替代谢,埋在地下的士兵们,谁还会记得他们! 长此以往,士兵的荣誉感,荣辱感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是一群用金钱和利益,驱动的行尸走肉。这样的士兵,又能有多少战力,打多少次胜仗?
恢复汉人尚武之风,总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军人的荣誉感和尚武精神,从何而来?
“济南城一战,文兄也在场,我带着六千秦兵子弟,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半。我把他们的骨灰,全部运回了咸阳,并在咸阳建了一座祠堂和墓地来祭奠他们。在我河南卫军里面,牺牲的每一个弟兄,他们都有一块墓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 我总不能让我们的士兵血洒疆场,家人亲友却连个悼念的地方都没有!”
王泰脸色难看,眉头紧皱
“你看前来悼念的士兵们,即使是那些只懂几个字的百姓,也会不自觉的肃然起敬。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军人优先,并不是一句空话。即使他们牺牲了,也有一块安身之地,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照顾。”
王泰说的没有错。瞻仰忠烈祠的时候,即便是队伍里的新兵们,也都是悄无声息,走路的步子都轻了很多。有些人声音稍微大点,立即就在旁边的低声叱喝中静了下去。
刀枪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毫发无损,若能葬在这样的地方,让后人祭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修建忠烈祠,其目的就是让后人知道,民族的复兴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靠无数前辈的鲜血和牺牲得来。让他们要明白,一种精神,一种为了民族富强和兴盛,勇于奉献和牺牲的精神! ”
看着面前的墓群,王泰沉声道:“我军无论是和李自成血拼,还是北上关外对战建奴,一场场大战在所难免。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士兵,流多少鲜血,恐怕又要建几所这样的忠烈祠了!”
文世辅轻轻点了点头。王泰所做的许多事情,看起来离经叛道,却是事事正确无比。
“如果我等不能驱除鞑虏,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些埋在地下的英灵鬼雄们,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李信的感慨意味深长,像是话里有话。
“大人放心,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一定会亲率大军,踏平关外,恢复我中华故地!”
王泰看了一眼李信,岔开了话题。
“河南卫军,如今大多数都是新军,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你们几人都要多费心,尽早把新军练起来。”
几人慨然领令,人人心头沉重。
董士元、赵应贵、顾绛、刘朝晖四人不在,河南卫军只有三四千老兵,李定国、文世辅、杨秦几人,只能是能者多劳了。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纸钱化蝶,祭祀完毕,王泰向南看去,雨雪交加,天地间一片萧瑟,不由得脱口而出。
“大人,河南有军情禀报!”
军士进来,上前禀报,王泰听完,怒火攻心。
“南阳城被破,总兵猛如虎与参议艾毓初、知县姚运熙俱死。副总兵刘光祚共守,城陷,亦死之。唐王朱聿镆**而亡……”
李自成攻陷南阳,唐王**,这一次,他不得不因为失藩之罪,而面对那些言官的轮番攻击了。
李自成,这个打不死的小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第4章 失藩之罪
失藩之罪,守土之臣责无旁贷,罪在不赦。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李信看着雨雪霏霏的原野,话语字字诛心。
“张献忠当日从四川直奔湖广,杨嗣昌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再加上李自成并发洛阳,杨嗣昌知道失藩之罪大矣,忧急而死。杨嗣昌与其是病死,不如说是因失藩之罪担忧而死。”
他看着王泰,苦笑一声。
“杨嗣昌没有失藩之罪,而大人是实实在在的唐藩失陷。恐怕此刻,高名衡的奏折已经在通往京师的路上,朝廷的言官也要跃跃欲试了!”
朝廷圣旨下达,高名衡为河南巡抚,王泰无官一身轻,但剿灭流寇的大任,他却是责无旁贷,首当其冲。
王泰看着远方烟雨朦胧的群山,面色平静,不发一言,但内心煎熬。
历史上,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后金多尔衮、岳托率军入塞饱掠后,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畜万余、黄金 4 千余两、白银万余两。
崇祯十二年(1639)三月,崇祯帝命杨嗣昌议文武诸臣失事罪。由于清军攻破济南,德王朱由枢、奉国将军朱恩赏等城破被俘掠,于是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总兵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人同论死。被贬削者为数更众。
一个德王藩失陷,光是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就被杀3人,可见失藩之罪,非同一般。
王泰虽然深得崇祯信任,简在帝心,但他在崇祯心中的份量,远没有到杨嗣昌那般“君臣相知”的地步,崇祯如何对待他,他也没有把握。
当然,如果崇祯痛下杀手,或将他投入大狱,他也不会束手就擒。那些锦衣卫缇校如果敢前来,也一定会被他痛打一顿,扫地出门。
问题是,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需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困局。
不但要改变自己的困局,而且要想方设法,让李自成们不再出现,全部消亡,改变大明王朝的困局。
“松锦大战,河南卫军损失过半,朝廷又调走刘朝晖四部,给大人一个五省总理,看似光明正大,实则使得大人手中无兵。这一次南阳被破城,就是因为南阳卫被调到四川。现在练的都是新兵,只有两三个月,能起个屁用!”
杨震愤愤然,说了出来。
一个五省总理,手中可用之兵不过万余,还要守土,对付动则十余万的流寇,那里够用。
如今各省匪盗猖獗,地方官军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调各省官军前来剿灭流寇,一盘散沙不说,百姓受苦才是真真切切。
就如前任督师杨嗣昌,所部左良玉、贺人龙,个个都是跋扈难以节制,弊大于利。
“大人,如今之计,莫过于早日发兵,剿灭闯贼,给朝廷、给皇帝一个交待!”
文世辅眉头紧皱,朗声说了出来。
“大人,只有剿灭了李自成,甚至拿了李自成的脑袋,才能给皇帝一个不追究大人的借口,堵住那些朝臣的悠悠之口。”
李信跟着开口,也是建议立即发兵。
王泰身为五省总理,于公于私,他都要立即出兵,剿灭流寇,戴罪立功。
“大人,小人有些话,不知当
讲不当讲。”
李定国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李定国,有话直说,自家兄弟,不必吞吞吐吐。”
“多谢大人!”
李定国朝王泰施了一礼,目光炯炯。
“大人,李自成部来去飘忽,如果跟着闯军屁股后面跑,劳师动众,定是徒劳无功。”
王泰点了点头,李自成军来去如风,机动性强,只有各省官军层层堵截,百姓安居乐业,这才会更有效。
“李定国,你的意思是“画河圈地”,以静制动?”
历史上,李鸿章剿灭捻军,就是如此。
不过,这位李中堂出使德意志,向铁血宰相俾斯麦炫耀,自己一生中最得意之事,就是剿灭捻军。
谁知道俾斯麦一番话下来,让李鸿章羞愧难当。
“军人,应以斩杀异族为荣,以杀戮同族为耻。”
王泰幽幽,冒出一句俾斯麦的名言,言语中不胜唏嘘。
“尽管我等是迫不得已,但以后征战,除了恶贯满盈之徒,能少杀就少杀吧。”
众人都是点了点头,李定国继续说了下去。
“大人所言极是。河南方面,可让河南总兵陈永福、河南卫杨秦、河南副总兵刘国能固守开封、洛阳、汝州各地,睢阳卫调入汝宁府,怀庆卫入南阳府,大人亲军骑兵择机而动。”
王泰点了点头,河南官军的安置,比较妥当。睢阳卫虽然是文世辅进入,但老兵不过两三百,其余几千人都是新兵,半新兵,汝宁府李闯势力不大,放睢阳卫,再也合适不过。
而南阳府西面,山区纵横,接湖广郧阳,三省交界,可进可退,放参加过松锦大战的怀庆卫,非常合适。
“李定国,你接着说。”
王泰看了看李定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大人湖广方面,可调顾绛坐镇襄阳,孙元化和黄得功挺近郧阳,和河南互相呼应,湖广总督宋一鹤坐镇德安府。
“巴蜀之地,让刘朝晖驻守夔州府,调董无为率三千乡兵入重庆府,四川总督傅宗龙坐镇成都,以备粮草辎重。”
“至于陕西,让武大定和王国平堵住潼关、西安府一线,贺人龙、郑嘉栋坐镇汉中,陕西巡抚丁启睿坐镇西安府。”
李定国的话,让众将都是纷纷点头。这样一来,李自成除非正面决战,否则,只能在山里打游击了。
“河南不变,不过调睢阳卫,只是为了募兵练兵;湖广让顾绛坐镇襄阳,其余各部无需调动;巴蜀让刘朝晖驻守夔州府,董无为无需入川;陕西,让武大定和王国平堵住潼关、西安府一线,郑嘉栋坐镇汉中,贺人龙不要调遣。”
王泰脸色凝重,很快做了决定。
失藩之罪,反而让他放飞了自我。
即便是剿灭了李自成,制度上没有改变,恐怕又有王自成、张自成出现。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仍然不愿意做出改变,这也让他,心里一阵阵悲凉。
回到府中,看到院中那个靓丽的身影,王泰不由得心头一热。
“郡主,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去年他领兵出征,刚好是老秦王的忌日,朱妙婉回去祭祀,被秦王禁足,关在南山别墅。王泰领兵回来,也不好去交涉,谁知道春节一过,朱妙婉就跑了回来。
也不知道,她回了陕西,是怎么过她叔父秦王那一关的。
“在南山住了几天,祭拜了一下我爹。元宵节一过,就回来了。”
朱妙婉看了一眼王泰满面风霜,微微一怔
“驸马,你这是要出征了吗?”
一句“驸马”,让王泰苦笑了一声,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要换做是你,你能拒绝吗?”
“我为了你,还不是离家出走,不管不顾!”
朱妙婉看着心事重重的王泰,满腹委屈,不由自主,感觉到了两人的疏远。
剃头挑子一头热,她和王泰,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话题来说。即便是关中学堂的那个丁香,也好像更讨王泰的欢心。
柔情蜜意没有,刁蛮任性是真,对王泰这样心怀天下的男子来说,自己也许真不是他合适的配偶。
看着王泰满脸的疲倦,心里想柔情蜜意,嘴上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千里迢迢地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子吗?”
“你要我怎么样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王泰苦笑一声,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也想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不过他心头事情太多太繁太烦,让他没有心思没有耐心去讨好朱妙婉。
“有了皇帝赐予的公主,又怎会在乎我一介小小的郡主。王泰,你对我不公!”
朱妙婉想轻声细语,声音却不由自主随压抑的心情升高。
“郡主,我这些日子事太多,对不住了!”
王泰轻声说道,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
他和朱妙婉,不能光明正大谈婚论嫁,只能这样偷偷摸摸。
不管是驸马,还是郡马,都不能再治军从政,这对他来说,至少目前,还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
除非,他脱离大明朝,脱离崇祯的控制。
“王泰,我看你,是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你的兄弟,甚至那些肮脏丑陋的贱民,都比我重要!”
朱妙婉没好气地说道,语气冷淡。
“肮脏丑陋的贱民?”
王泰惊讶地看着朱妙婉,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些水深火热、嗷嗷待哺的穷苦百姓,在朱妙婉的心中,肮脏、丑陋?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
朱妙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依然是喋喋不休,满腹委屈发泄了出来。
“建功立业、贵为上卿,你已经是一省巡抚,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领兵出征,要不是这样,皇帝怎会招你为驸马?天天屯田垦荒,募兵练兵,为了那些不认识的泥腿子,你几个月都不着家,你至于吗?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死一些又有何妨,反正早晚都要没命!王泰,你醒醒吧,不要太过分了!”
朱妙婉的话在耳边回响,王泰面色平静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曾对朱妙婉说过“永不相负”,也一直考虑过给她一个交待,可是她今天的一番话语,莫名地让他寒心。
他和她,真的是能携手一生的伴侣吗?
夜幕深处,王泰沉睡中,一个身子窸窸窣窣爬进了被窝,上下摸索,手指滑腻,身子香软,紧紧缠住了他。
王泰一惊,触手光滑滚烫,随即朱妙婉的声音响起,细若蚊鸣,委委屈屈。
“人家只是发发脾气,你就不声不响。我现在把一切都给你了,你可不能负了我。当妻不能,当个妾总是可以吧。”
王泰不能自已,紧紧搂住了朱妙婉长蛇一般的身子。二人热吻不断,紧接着,粗重的喘息声和难以压抑的呻吟声响起。
难以名状的欢愉感传来,王泰很快迷失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压力和烦闷,都得到了释放。
第5章 官吏
崇祯十五年,二月之初,河南,汝宁府城,
“饶命啊!”
“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汝宁北城外官道旁的空地上,人山人海,上百衣衫褴褛的犯人们五花大绑,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嚎叫呐喊,形态各异。
犯人们的正前方,几张黑色的八仙桌后,绿色官袍的官员们肃穆庄重,在环场军士和衙役们的簇拥下,威风凛凛。
雪花飞舞,大地苍茫,树木光秃秃,天地萧索,更为行刑增加了几分
在官员们旁边的几张椅子上,坐着一排锦衣华服的锦衣玉食者,其中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米色锦衣,貂领金冠的男子,富贵异常,也醒目异常。
不知道这此人坐在上面,却是为何。
“这位兄弟,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王泰几人挤了进去,看到场中乱糟糟一团的情形,杨震不由得低声问道。
“没看见吗,县衙处决犯人!”
旁边的年轻百姓,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看杨震疑惑不解,似乎是不是本地人,旁边的另外一个老汉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刘福等人只不过饿的狠了些,就去偷了城中的粮店,一人不到半袋粟谷,被官府抓住了,就要砍头。你看那一家老小,哭的多可怜呀!”
众人顺着老汉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许多衣衫破烂的男女老幼在人群中哭天抢地,想要扑上前去和受刑者告别,却被看守的衙役们拼命挡住。
“这些个恶贼,就该杀,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在偷东西!”
“一群穷鬼,早死早托生!”
观看的人群中,有人不屑地说道,却被身旁杨震几人凶神恶煞的目光阻止,灰溜溜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李定国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两人,冷冷怼了回去。
“若是你偷了半袋粮食,砍了你的头,你就不会在这里说这些混账话了!”
二人仔细观看,见李定国威风凛凛,同伴也是高大威猛,不敢反驳,灰溜溜地出了人群,躲到了另外一处,继续观看。
王泰不动声色,继续看着场中的一切,心里面却是不甚唏嘘。
赵应贵带汝宁卫离开,剩下屯田的卫军一盘散沙,和普通的百姓一样。几个月过去,汝宁卫似乎在汝宁府地面上,销声匿迹了。
而他来汝宁,也是因为李自成在豫南愈演愈烈,糜烂地方,而除了李自成,他也想在汝宁和南阳募兵。
“兹有刘福、孙有成、李启穆等一干人等,于本月三日夜偷盗“李氏粮店”粮食,人赃并获,罪大恶极,依律当斩,现已验明正身,立刻明正典刑!”
官员读完仓促而成的文书,对下面的官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马上行刑!”
王泰怒不可遏,脸色铁青,立时就要发做出来。
“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仲春之月,万物欣然生长之时,勿肆掠,止刑狱,因行刑有违天和,所以在凉风至,白露降临,寒蝉鸣泣之时,鹰乃祭鸟,用始刑戮,谓之“秋后问斩”。
如今北地的寒意还未散去,官府却要在大明风雨飘摇之时、青黄不接之际,施饥寒交迫的百姓以酷刑,这不是变相激起民变吗?
看看那些围观百姓眼中的恨意,就知道这世道,天灾**,人为的成分居多。
可怜自己任河南巡抚快一年,以为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谁知道今日一见,官吏依然豪横跋扈、欺上瞒下,百姓依然是水深火热,甚至民不聊生。
“老哥,抚台王大人不是在河南屯田分田吗,怎么百姓还是吃不饱?”
震继续小声,向旁边的一个敦实汉子问道。
“王大人只能管汝宁卫的,管不了地方。再说了,王大人已经不是河南巡抚,汝宁卫的很多地,又被这些贪官污吏、豪强们拿了回去。谁敢管!”
敦实汉子说完,不再理睬杨震,而是向场中看去。
杨震看了看王泰,果然,王泰脸色难看,阴沉的要渗出水来。
汝宁地处河南和湖广交界,民风彪悍,王泰要编练新军,汝宁卫府和南阳府首当其冲。谁知道一来,居然碰上了这样一副情景。
怪不得李自成能够东山再起,这些权贵者,可谓是功不可没。
“哭个球,一刀下去,就痛快了!”
围观的人群中,又有谁大声说道,引来围观者的一片怒视。
第一批犯人们被依次排好,跪成一排,许多人都是痛哭流涕,东倒西歪。
“嚎什么嚎,没卵子的家伙!”
看到脸色苍白,哭的满脸鼻涕的犯人,一个膀大腰圆,黑脸的刽子手抖动着脸上的横肉,鄙夷地冷笑道。
他用手摸了摸前面犯人的脖子后面,冷哼一声。
“别他酿的鬼嚎,到时候一刀砍下去,什么就都忘了!”
“行刑!”
官员一声怒吼,刽子手们纷纷举起了手里雪亮的长刀。
“住手!”
王泰怒气勃发,再也忍耐不住,杨震却抢先一步,大声喊着走进了场内。
他真怕王泰盛怒之下,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不但围观的百姓惊愕不已,就连桌后坐着的官员们和观刑的权贵们,也都是目瞪口呆。
黑脸的刽子手看了一眼杨震,脸色阴沉,他稍作停顿,手中的长刀向下,继续向眼前犯人的脖子上砍去。
“大胆!”
杨震惊怒交加,不假思索,拔出腰里的短刀,扔了出去。
杨震喊话的时候,犯人们纷纷抬起头来,黑脸刽子手继续砍下,他前面的犯人却是奋力一闪。
“噗呲”声几乎同时响起,犯人肩部中了一刀,深可及骨,当场疼昏了过来。
刽子手也同样肩部中刀,鲜血飞溅,手中的长刀把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杨震怒不可遏,快步上前,狠狠给了刽子手两耳光,再看向地上的犯人,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杨震看了看身后,只见陈子龙和李定国已经上来。李定国解开犯人的绳索,撕下半截布来,迅速绑住了犯人的上半边手臂,阻止血液大量流出。杨震和陈子龙跟着上前,陈子龙从怀中拿出药瓶,撒在犯人的伤口上,杨震跟着包扎起来。
场中寂静一片,少顷,所有人才反应了过来。
“你这狗日的,敢伤老子!”
黑脸刽子手受伤不重,他看到杨震在他面前救人,恼羞成怒,拔下掉胳膊上的短刀,挥刀就向杨震扑来。
李定国起来,狠狠一记黑虎掏心,黑脸汉子的刀还没刺到,胸口便遭了一下,他向后跌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口中喷出血来,一动不动。
“你这厮是何人,竟敢扰乱法场,来人啊,给我拿下此贼!”
看到李定国公然作恶,绿袍官员惊怒交加,他使劲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怒喝了起来。
“把这几个贼子拿下!继续行刑!”
“行你马的刑!”
王泰上来,直接爆粗,他纵身来到桌旁,狠狠两巴掌,打在了绿袍官员的脸上。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百姓们更是个个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衙役们涌了上来,李定国指着王泰,冷笑一声。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都不要动,否则格杀勿论!”
衙役们面面相
觑,终于没有逼上来。
“曹大人,快让他们动手,杀了这些贼人!”
观刑人群中,一个红衣男子站起身来,对捂着脸蛋、满脸惊恐的曹县令大声喊道。
王泰不动声色,只是看着眼前眼神惊恐的官员,如果他所料不错,这人就是地方的县令了。
“你为……何要殴……打本官?”
曹知县惊恐之下,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曹大人,不要理这个疯子,赶快行刑,杀了这些刁民! 抓了这些反贼!”
红袍男子又在一旁叫嚣了起来。
“闭上你的臭嘴!”
王泰转过身来,看着红袍男子,冷冷一笑。
“你是何人,官府处置犯人,你为何在此大放厥词,你有什么资格,登堂入室,和官府的父母官们坐成一排!”
红袍男子也是嘿嘿冷笑,目光不屑。
“这些刁民偷的是我的粮食,我来观刑,有何不可?”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泰,讥笑道:“你这厮又是何人,敢在这里登堂入室,殴打知县,打伤公人,是不是活腻了?”
曹知县摆摆手,看着王泰,狐疑道:“你是何人,为何对本官行凶? 本官是依律行事,你阻挠官府行刑,殴打朝廷官员,难道不知道律法森严吗?”
他也看出来了,王泰虽然是一身布衣,但是气宇不凡,几个下人龙精虎猛,绝不是等闲之辈。
“不管你是何人,也该遵循朝廷律法,不该如此跋扈。快快报上名来,免得自讨没趣。”
椅子上观刑的貂领金冠男子,终于开口。
“你是何人?敢这样和我家大人说话?”
杨震大怒,指着富贵男,大声喊道。
“大胆,这是崇王世子,还不跪下!”
富贵男身后的下人,大声喝了起来。
“世子,这是前河南巡抚,如今的五省总理王泰王大人。你还要他跪下吗?”
陈子龙上前,拱手一礼。
他如今是王泰幕僚,自然要应付这些场面上的交际。
富贵男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施礼道:“原来是王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王泰皇家女婿、朝廷重臣、五省总理、炙手可热。他一个寂寂无闻的世子,混吃等死,自然不敢和王泰相提并论。
“世子,得罪了。日后有机会,在下登门拜访。”
王泰拱手一礼,这人还是个世子,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也是老实本分。
“一定,一定!王大人,在下告辞了!”
崇王世子离开,王泰却不理满脸赔笑的曹知县,对着陈子龙使了个眼色。
陈子龙心领神会,对着红袍男子大声怒喝了起来。
“你一介乡民,不是朝廷官员,还不滚下来!”
红袍男子脸色铁青,愣了片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
“站住!”
陈子龙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红袍男子狠狠一个耳光。
“你……”
红袍男子捂着脸,怒目而视陈子龙,想要说些狠话,看到杨震、李定国等人冰冷狰狞的面容,终于没有开口。
这些个厮杀汉,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身为富裕人家,理应善爱乡民,济危扶困,为了一点粮食,对嗷嗷待哺百姓痛下杀手,毫无怜悯之心,真是猪狗不如,愧为人乎!”
陈子龙怒声喝骂,其性烈如火,可见一斑。
王泰也是暗暗点头。和松锦大战前相比,现在的陈子龙,更加纯粹和接地气了。
这样务实、深谙民生疾苦的陈子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