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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沉的命运     大明匹夫txt下载     大明匹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章 舆论

    高名衡离开,大堂之内只剩下了王泰一行人,杨秦和顾绛等人依然是惴惴不安。

    当场格杀六七名正三品、正四品的指挥使、指挥同知、千户等,即便是河南卫份内事,也是非同小可。

    这些个骄兵悍将,后面可是整个河南的乡宦权贵阶层,他们在河南、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绝不是一个高名衡就能遮拦。

    更不用说,杨嗣昌在朝中处境艰难,光是熊文灿失职查问,就已经让他百口莫辩了。

    “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旦朝中弹劾的话语太过,君王怪罪下来,大人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杨秦的话语里,掩饰不住的担心。

    “范华民被杀,范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其他被杀的军官,其家族都是河南缙绅世家,再加上藩王宗室,大人的处境不妙啊。”

    顾绛也是同感。虽然这些军官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王泰做的太猛、太狠、太直接,没有缓转的余地。

    “你们以为本官不想徐徐图之,河南已经是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本官只是希望能够以雷霆手段,搏得大明一线生机。”

    王泰没有说的是,历史上大明朝万劫不复的一切,都在于李自成们随时都会东山再起,而他,不过是在和李自成们抢河南民心而已。

    早一点在河南改革,就会多一些百姓种田,少一些百姓成为流寇,汉民族就多一份元气,“甲申之变”未必就会发生。

    “河南,天下之中,土地兼并,田园荒芜,赋役沉重,若是再不整肃,恐怕真就成了一摊烂泥了。”

    杨秦叹息了一声,恨恨道:“可惜大人在朝中根基太浅,高起潜远在关外,除了杨阁部,没有其它可以依靠。此事除非天下皆知,民心所向,朝议才会对大人有利。”

    “民心? 那些个衣冠禽兽,他们又有谁在乎民心! 礼义廉耻都不要了,脸都不在乎,还会在乎百姓?”

    董士元走了出来,脸色愤然,大声说了出来。

    刘朝晖也是脸色铁青,难看至极。他在衙门大堂大开杀戒,虽然过瘾,却始终惴惴不安。这时候听到杨顾二人的话语,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大人,朝廷若要怪罪大人,拿大人下狱,咱们就反了他娘的!”

    “大人,刘兄弟说的是,反了他娘的! 江山是皇帝的,他不爱惜,咱们何必替他卖命?”

    赵应贵大声喊道,也加入了进来。

    杨秦和顾绛面面相觑,心中不安。这些个秦兵将领,剽悍勇猛,胆大妄为,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是真正的骄兵悍将,那些个卫所的军官和他们比起来,不过是烂泥一堆。

    若是真的逼反了他们,岂不是比流寇更凶猛的流寇?

    “全都给我住口!”

    王泰一声怒喝,众将立刻禁口,人人垂下头来。

    “有破坏没建设,动不动就反了反了,谁给你们的勇气? 朝廷有下旨将我革职拿问吗?皇帝要将我凌迟处死吗?谁要是再说什么混账话,修怪军法无情!”

    众将一起肃然而立,躬身道:“谨遵大人军令!”

    顾绛和杨秦也是栗然。也只有王泰,才能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王泰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众将,回到了椅子上坐下。

    还没有到要啷当下狱的那一步,不至于要来个冲冠一怒,揭竿而起,于国于己,有

    何益处?

    “大人,还是要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啊!大人还要垦荒屯田,招兵募民,千头万绪,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董有为上前,低声劝道。

    河南都司若是没有了王泰,群龙无首,还谈什么清丈屯田,诸般杂事?

    “朝臣不在乎民心,却有人在乎。”

    王泰恢复了平静,沉吟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这些蛀虫,个个死有余辜,要平息朝堂上的诸般暗流,得做足舆论才行。”

    “舆论?”

    王泰的话,让大堂上的人都是一愣。

    “自古以来,天下之事,都被读书人的笔端所控制,天下悠悠之口,底层百姓之语,又怎么能上得了台面,更不用说传进深宫大殿。”

    顾绛微微一愣,试探着问道。

    “大人是说,要让圣上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的意思?”

    “立刻办报,将这些蛀虫的诸般劣迹告示天下,下到民间,上达天听,看谁还敢公然为这些家伙叫屈,以抗天下民意!”

    王泰的话,让杨秦和顾绛四目一对,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大人,朝廷自有邸报,大人在河南所作所为,巡按史和地方官员也会上报,然后形成邸报,传示天下。大人所办之报,不知是何物?”

    邸报由来已久,到了宋明以来,邸报已是朝廷向官员公开政务的固定渠道,邸报同样也传向民间。邸报的内容,主要是得到批答的奏章。奏章得到皇帝旨意之后,送通政司及六科给事中,然后转令负责的部门抄出执行。

    奏章抄出之后,诸司互相传报,以便都知道当前的政务。六科或通政司把奏章编纂或辑成朝报。在京的各衙门要想知道朝报的内容,或者派自己衙门的书手来六科廊房抄传,或者由六科派人分别抄出,转发各衙门,使知朝政。

    至于外地官府,则是在京师雇人抄报,以驿站传送。明代京师专门有抄报行,满足这一需求。邸报到了官员手中,就会有同僚之间转抄转借,以及亲朋好友之间的借阅。

    顾绛等人都是狐疑,不知道王泰此举,到底是什么意图?

    “传示天下?”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嘴角一丝冷笑。

    “邸报最多传于缙绅豪强、富商巨贾,要说能传于天下百姓,实在是不敢恭维。”

    顾绛脸上一红。下意识里,他把传于读书人或豪强官绅,已经当成了传于天下。那些占有大明朝七成人数以上的普通百姓,都被他习惯性地忽略了。

    “所以,本官办的报纸,不是官员等上层权贵豪强之间的邸报,而是相传于民间,街市,乃至官府,真真正正能传于天下的报纸。”

    王泰沉声说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一起看向了王泰。

    “报纸?”

    “对,报纸! ”

    王泰目光炯炯,小心脏扑通扑通,有些激动。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杂志的时代,要想打断士大夫对舆论的控制,只能从报纸上下手了。

    只有控制了舆论阵地,才能在人心上立于不败之地。

    流言蜚语,积毁销骨,有了报纸,那些士大夫、权贵、乡宦等既得利益阶层的丑事便无形遁迹。即便是流寇、东虏带来的破坏,也会明文告于天下,警示世人。

    “大人,

    如你所说,这报纸所载,针砭时弊,传播时事,若是触怒了官府,却该如何? 若是让朝廷和皇帝知道,岂不是罪上加罪?”

    邸报毕竟是官方行为,屏蔽真相在所难免。自洪武建国,六科编写邸报时就格外留心,奏章上写着“不宜抄传”者,就会被剔除在邸报之外。崇祯登基之后更是颁下严旨,各衙门章奏,未经御览批红,不许报房抄发。这样一来,百姓从邸报上看到的,只能是冰山一角。邸报在传抄过程中,还会被再次过滤,从各省布政使司下发到府县衙门的邸报,就远比朝廷下发到布政使司的邸报更为简略。

    王泰要办一份反应地方真实、民间真相的报纸,官方只怕会难以通过。

    “谁说要光明正大,不过是民间小报而已。况且,报纸会针砭时弊,也会强化君权,站在君王和朝廷的立场,号召百姓忠君爱国,有何不可?”

    众将懵懵懂懂,顾绛和杨秦则是轻轻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只要王泰忠君爱国,心系天下,这份“民间小报”,才能让他们心里安稳一些。

    “既然是办报纸,当然要有写文章之人。顾兄和杨兄文笔犀利,都是大家,可以就如今朝廷的困局,河南的弊端等等发表评论,就在这报纸上印刷,以供世人瞻观。你们几个也都一样,只要能写出好文章,哪怕是诗词歌赋,都可以一试。”

    王泰的话,让众人都是心痒,尤其是顾绛和杨秦,已经是蠢蠢欲动。

    “你们不必顾虑,不必非用真名,笔名即可。譬如中山狼、顾中原、秦中樵夫等等,皆是可以。”

    众人哈哈笑声之中,王泰招了招手。

    “你们都过来,咱们如此这般……”

    众人离去,王泰回到后堂,来到桌旁坐下,拿起高名衡给他的公文状纸,仔细翻阅了起来。

    “幸好,还有这些资料。”

    王泰笑了一下,摊开纸笔,写了起来。

    “……是时,中州鼎盛,缙绅卫官率以田庐仆从相雄长,田之多者上千顷,少亦不下五七百顷,百姓弃家逃离,卖田完税,沦为佃户、仆从、甚至流寇……”

    王泰一边翻着公文,一边写了下去。

    “更兼卫所军官侵占、变卖屯田,克扣军饷,以至军户逃亡,军屯名存实亡。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侵吞、变卖军屯3200余顷,吃空饷五万余两,横行不法,曾害死军户、百姓十余人,强占民妇数人;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侵吞、变卖军屯2600余顷,吃空饷三万余两……”

    这第一份报纸,以河南卫所的弊端和现状,结合军官,缙绅们横行不法、胡作非为的恶行,举报人、受害者的亲笔状纸,达到舆论上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出版时间上,大概会以一周一次的方式,河南全境、南京、京师两个大都发行,至于其它省份,则是通过行商,驻地印刷,逐渐在各地普及。

    报纸还可以刊登时事,战事,以及广告、杂文等,比如河南各卫招募流民垦荒屯田、屯田的政策等,都可以借助报纸,得以宣传。

    良久,王泰才放下了笔,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

    这些信息发表在报纸上,日积月累,持续不断,一颗颗深水炸弹,绝对威力无穷

    士大夫之寡廉鲜耻、武将之跋扈贪婪、宗室之尾大不掉、土地兼并之重、百姓困苦之甚……

    报纸的力量,一定会惊世骇俗!

第11章 小玩意

    虽然只是四月底,天气却已经炎热,即便是身处宽大的都司府衙后堂,依然是热度不减,到了深夜,才会慢慢凉下来。

    已是深夜,房中犹自灯火通明,王泰坐在桌前,仔细翻阅着卷纸,眉头紧皱。

    河南连年天灾,官员庸碌,乡宦世家强取豪夺,河南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朝廷既然派他来灭火,为何要让他居于人下,给他一个区区都指挥使的职位?

    河南卫所早已经名存实亡,正经的衙门官吏也没有几个,河南都司还处于巡抚衙门治下,粮饷都要仰人鼻息,就更不用说做其它事情了。

    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私下透露相关卫所军官、乡宦作奸犯科的事实,实际上是有所暗指,王泰也是心知肚明。他之所以大开杀戒,除了迎合高名衡,也有敲山震虎的作用。

    巡抚衙门饷银供给不足,他也早有心理准备。陕西不断运来的粮饷,才是他立足办事的保证。

    不过,崇祯如此犹豫不决,既然要他经略河南,打破河南的僵局,为何不给他河南巡抚的位子,让他大刀阔斧,披荆斩棘,反而只是一个河南都指挥使的虚职?

    自己要是没有陕西的实业做支撑,没有部下数千大军,到了河南,又如何打开局面,更何谈励精图治?

    难道说,河南积重难返的现实,已经让崇祯也犹豫不决,不敢痛下杀手,坐视大明王朝日益颓败?

    “公子,睡了吗?”

    “铛铛”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王泰的冥想。

    “杨震,进来吧。”

    王泰精神一振,王国平留守陕西,杨震便成了他的贴身随从,大事小事都是交给他办。

    “ 格吱 ” 一声,杨震从外面推门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盘子,快步走到王松泰桌前,满脸兴奋。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顾绛和杨秦二人。

    “杨震,是好消息吗?两位先生,请坐。”

    看到盘子里面的东西,王泰心头一颤,不自觉站了起来。

    “公子,这肥皂,成了!”

    杨震把盘子放在桌上,拿起一块,递给了王泰。

    王泰手指微微颤抖,拿起一块肥皂,看了起来。

    他日理万机,只是给了大概的想法,具体操作,都是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像这盘子里的肥皂,下面的人试了数次,终于成功了。

    “公子,这东西洗的可干净了!要是拿到街面上,不知要卖多少银子!”

    杨震裂开了嘴,哈哈笑了起来。

    王泰微微一笑,放下了肥皂。银钱是庶政之母,没有了钱,万事难行。

    “杨震,这肥皂的买卖,你可得抓紧了。”

    “公子,你就放心吧,交给小人就行。”

    杨震看着镇定自若的王泰,赶紧应诺。

    “大人,这肥皂是新东西,没人能仿造,可以借助开封府的各地商贾,把这肥皂销到大明各地,甚至是海外。天下独此一家,价格还不是咱们自己定。这买卖,可不能马虎!”

    杨震的声音颤抖,难以抑制的兴奋让他有些失态。

    尽管有水泥、有蜂窝煤炉、蜂窝煤这些产业,可初到河南,所有的事业都是刚刚起步,煤矿、铁矿、石矿这些矿山还要去寻找,而所需要办事的银子,却是刻不容缓。

    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肥皂,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大人,此物实用,若是拿到街面上卖,绝对是暴利!”

    杨秦看着眼前的肥皂

    ,也是连连点头。

    他二人已经试过肥皂,其清洁作用,让人眼前一亮。

    “杨震,煤……炭矿、铁矿,都查的怎么样了?”

    王泰点了点头,回过头,温声问着杨震。

    没有了王国平,他自然要狠用杨震了。

    “回大人,彰德府的武安、邯郸一带,自古就是炭铁产地,兄弟们正在带人当地查探,相信很快就有收获。”

    王泰点点头。武安富藏铁矿、煤矿,后世的四大富铁矿之一,各种石料资源丰富,林县又是木材产地,彰德府可是一个大宝藏。

    “杨震,你在民间找一批民间匠人,到时候铁厂建起来,要有大用。”

    他是朝廷官员,不可能卖火器,那无异于资敌,但刀枪剑戟这些东西,他却不介意买卖。

    不过,将来最大的市场,却是民用。

    铁犁、锄头、镰刀这些农具自不用说,铁壶、铁锅、铁铲、甚至铁床、铁椅、铁链、榔头等,无一不是钢铁造成。

    只是,市面上银钱短缺,以至于百业萧条,通货紧缩,还得想方设法,打破银子的统治才成。

    最好,是一种新造的货币,还得通过律法,废除银子的流通地位,使银子都被拿出来,而不是藏起来。

    “陛下,你怎么只给我一个区区的河南都指挥使?”

    王泰心底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有时候,位卑职贱,处处都有人掣肘,真的难以施展手脚。

    “公子,即便是你造出来了这么多东西,但也只能卖给商人,由他们卖出。咱们要自己开店贩卖,恐怕……”

    顾绛突然开口,让王泰不由得一愣。

    “顾先生,这又是为何?”

    顾绛和杨秦对望了一眼,都是摇头苦笑。

    “大人,无论是行商,还是坐贾,都要在官府治下买卖。私自买卖,那可就是触犯了律法。”

    顾绛摇了摇头,脸色阴沉。

    “大人,一趟货物从河南运到江南,不说别的,光是巡检司,就能让货主损失惨重。即便是运到了当地,在当地官府和藩王宗室的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下,又能剩下几何?”

    王泰愣了片刻,颓然道:“这样说来,我的这些肥皂、蜂窝煤等物,就只能在河南经销了?”

    “河南都司在河南各卫,都有自己的卫所,营城,自然是销卖无忧。要卖到外地,则需要通过外地商贾在河南的分店,这样才能成行。”

    王泰点了点头。这些商人在本地根深叶茂,财大气粗,也只有他们,才能通行无阻。

    这算什么资本主义萌芽? 还不是垄断,官府**、少数人的财富集中而已,于整个社会毛作用都没有。

    “公子,你这心可够大的! 前几天还在衙门大堂大肆杀戮,第二天就张罗这肥皂的事情,你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大将之风啊!”

    杨秦看王泰脸色难看,赶紧岔开了话题。

    “任他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既然都干了,又怕些什么?”

    王泰微微一笑,从无奈中恢复了过来。

    大开杀戒,扫秽除凶,无奈之下的选择。否则,谁把他这个都指挥使放在眼里?

    王泰回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一眼,接着开口。

    “报纸发行,街面上的反应如何?”

    这是他新出的第一期报纸,上面大书特书地方乡宦世家的作奸犯科,官府的无所作为等。他亲自执笔,顾绛、杨秦

    等人润色,和部下将士一起发表文章,可谓是集军中智慧之大成。

    “公子,首期各卫发行三万份,刚一售出,就是供不应求。公子,这报纸将来肯定会赚大钱的!”

    杨震的话,让王泰摆了摆手,跟着笑道:

    “你小子,少废话,快点说一下民间的反应。”

    “公子,你要是写书,一定是下一个太史公!”

    杨震又恭维了王泰一句,继续说了起来。

    “那些豪强官绅的劣迹在报纸上登出以后,反响极大。街上到处都是骂那些个混蛋的,也有人骂贪官污吏,说书的更是把这些坏蛋的事情编成了书宣扬。”

    顾绛也是点点头,兴奋道:“大人杀了苗大皋、范华民那些人,前来告他们的人络绎不绝。大人不知,这些败类所干之事,骇人听闻,罪行罄竹难书。大人,你把这些罪状呈上去,朝堂上也会立于不败之地!”

    王泰点点头。一直以来,他忽视了报纸这个强大的宣传工具,以至于许多事情,只能是勉力而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现在,他放出这些深水炸弹,一定会让自己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

    至少,舆论对他是有利的,朝堂上那些言官,至少会收敛一点,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对抗天下民心。

    王泰转过头来,眼光在桌上的肥皂上停了片刻,又转向了杨震。

    “杨震,那个李信,找到了吗?”

    他只知道李信是开封府杞县人,但具体位置在那里,却是毫不知情。

    “公子,小人派人去了两次,都说李信出门游历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只有再过一阵子再去了。”

    王泰点点头。反正李自成杳无音讯,也不急于一时。

    只不过,这个李信是不是心生杂念,刻意在躲避自己,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即便没有李信,也有王信,张信等人跳出来。归根结底,还是要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才行。

    有了吃的,傻子才会去造反?

    “唐充、蒋信勇他们,都已经出去了吗?”

    回到问题的根本,王泰不由自主,又回到了屯田之上。

    “回公子,由董有为带头,卫所的屯田,还有周围的荒地,都已经募民在垦荒。兴修水利自然是第一步,唐充、蒋信勇他们,已经组织百姓,大兴土木,热火朝天了!”

    杨震的话,让王泰莞尔一笑。

    “你这小子,嘴挺能说的! 明天,咱们就去宣武卫,看看情况!”

    杨震指了指手里的肥皂,嘿嘿一笑。

    “公子,那这肥皂……”

    “宣武卫你不用去了,不过,彭城镇的事情,你可不能落下!顾绛去彰德府,按照原来所说,就在磁州,先把各种房子建起来。”

    顾绛上前领令。看来,王泰是想把所有的产业,都放在彰德府了。

    “公子,在下先去彰德府,不过,在下还是想领兵征战,望公子成全!”

    王泰点了点头。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顾炎武,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顾兄放心,此事我放在心上,会让你心想事成!”

    王泰点点头,郑重道:“两位先生都有大才,在下不会浪费人才。不过,银钱是庶政之母,没有了银子,绝难成事。如今都司下人才奇缺,两位就勉为其难吧。”

    顾、杨二人都是脸上一红。王泰为国为民,所图事大,他二人自不能挑肥拣瘦,万事还是躬身力行才是。

第12章 开启

    宣武卫,河南都司最重要、最大、最显赫的卫所,倚郭开封府,除卫所屯军之外,还有守卫归德城的城操。

    大明祖制,边军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宣武卫马步兵共五千六百名,马匹上千,巡捕军丁两百余人,巡盐兵丁一百名,局匠三百五十余人,军需料丁四百名,递解军丁两百多名,四门守门军丁上千名,看监军二百多人。

    不过,这都是嘉靖年间以前,卫所健全时的卫所,如今的宣武卫,早已经是落日黄昏,不复往日时光。

    一大清早,张豫亮便被刺耳的哨声惊醒,嘴里骂骂咧咧着从床上下来,走过坑洼不平的院子,打开年久失修的破木门,走出屋门,和满街的宣武卫军户百姓们一起,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狗子,谁在较场上弄的声音,难道又是范华民那厮?”

    “张叔,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在那弄的响动。”

    狗子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懵懂。

    宣武卫倚郭开封府,但有自己的营城,规模和开封城相比,自然要小的多,设在开封府城南五十里。宣武卫营城内有较军场、军备库房、衙署等。营城只是办公之所,但卫所的卫户大都不住在营城内,而是在宣武卫外各处的屯所。

    对于张豫亮这些军户来说,要不是巴结上官,贿赂一点银两,他们也住不到这破破烂烂的宣武卫营城来。张豫亮实在是因为家里人多,兄弟几人既然都是拖家带口,地方狭窄,他不得不“迁移”到这里来。

    至于其他军户,也都是各有各的苦处。军官们脑满肠肥,谁会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他们大都是搬进了开封城或其它城中,只有他们这些穷军汉,才会在这里自生自灭。

    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很多的贫苦百姓凭各种关系涌入,表兄表弟,七大姑八大姨,鱼龙混杂。

    寂静的清晨,已经很多年归于沉寂的宣武卫,忽然响起了如此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让宣武卫里的军户百姓们,浑身上下,都是为之一颤。

    张豫亮和满腹狐疑的众军户百姓一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等到了较场边,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张豫亮挤开人群,站在较场的破墙豁口处,向着较场上看去。

    “一二三四……”,军官大声的呐喊着,中气十足,语气铿锵有力,那些个穿着整齐一样的士兵们抬头挺胸,跟着军官喊着,奔跑着,步伐一致,脚步从容。

    “这是……官军?”

    不但张豫亮瞠目结舌,就是连柱狗子那些军户百姓们,也一个个是目瞪口呆。

    自崇祯皇帝,准确来说,从万历皇帝后期,这卫所的官军操练,已经绝迹,想不到如今却昔日重现了。

    不但是昔日重现,而且是真刀实枪,不折不扣的强军,光是那气势,就远非官军所及,以至于众人细看之下,鸦雀无声,有人更是冷汗直流。

    穿着胖袄的官军,人人龙精虎猛,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杀气,让人心中不安,那一句句的口号声,整齐的脚步声,就像巨雷一般,一次次在众人的心头炸响。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众人挤在围墙外,有的甚至爬上了墙头,以便看的清楚。

    较场上,飘扬的日月旗上,斗大的“王”字清晰可见,“大明河南都指挥司”几个字,让那些军户们人人面色通红。

    大明卫所金戈铁马、保家卫国、开

    拓边土的辉煌经历,仿佛只是活在了军士们的梦里,而从他们记事起,看到的只有贫穷、饥饿和屈辱。

    自正统以后,卫所衰败。卫所军官占夺屯田,任意役使卫所军士,很多军士被迫为权贵种地,沦为佃户。军士们病无医药,死无棺敛,大量逃亡,而卫所军官则引以为利,大肆贪污缺额月粮,以至于卫所军力孱弱不堪,明帝国的军事力量被极大削弱,到了战时,卫所军屡战屡败,也渐渐被募兵制所代替。

    远的不说,崇祯帝八年三月,流寇陷商丘大堤,卫所军死者万人,流寇之所以能纵横中原,除了地方官军无能,卫所军战力之孱弱,也是主因之一。

    卫所军虽然为募兵制所代替,卫所虽已经败坏,但卫所的军户还在,他们的家眷也在。十几万卫所军士,再加上他们的家眷,三四十万人,并不是一个小的数量。

    他们想要吃饱饭,就得有朝廷的革新,有人来清屯,有人来管他们这些军户。不然,他们那里还有希望。

    新的都司指挥使上任,也许能带给他们希望。

    大门口、围墙边,背着火铳的卫兵目不斜视,刺刀雪亮,围观的人们看的清楚,无一人敢翻进墙内。

    “这是什么?”

    张豫亮脸色发青,分开人群,来到较场大门前,只见几块竖起的木牌前,黑笔红纸写着醒目的告示,有人正在一块木牌前大声读着:

    “河南都司宣武卫募兵充卫,人数五千人,所募卫士,年龄在十八到三十岁之间,家世清白、身高五尺六寸以上,无残疾,会骑射、卫所军户优先、有勇力者优先,考核训练后,每月饷银二两……”

    张豫亮一阵心跳,这不是募兵的告示吗?

    不过,这募兵针对的,好像不止卫所的军士,还有普通的百姓。

    震惊之余,张豫亮又被旁边木牌上的告示给吸引了过去。

    “河南都司宣武卫募民垦荒,卫所提供耕牛种子,其收获各占五成;用私牛的,官四民六,卫所提供水源……”

    张豫亮心里剧烈哆嗦起来,他已经年过四十,从军肯定没戏。如果卫所可以提供水源,他倒可以试一下,看看种田如何。

    反正在这河南地面上,他也只是沦为他人的佃户,温饱线上挣扎而已。

    向着通告上指定的衙署方向而去,沿途到处都是募兵募民的告示,到了衙署前的广场上,他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乡亲们,本官是宣武卫指挥同知,大家有什么话,一个个来,不能拥挤,更不能起哄,违者登记在册,永不录用!”

    面对人头攒动的百姓和军户,董有为亲自出马,语气温和,却也是威严肃穆。

    自募民募兵告示贴出去以后,这么多的百姓军户前来,可得控制住了局面。

    不过,他也是惴惴不安,额头冒汗。这么多的人,到时候粮食和军饷,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将军,募民垦荒,各得一半,没有苛捐杂税,这事是真是假?”

    人群安静了下来,张豫亮轻轻分开人群上去,首先开了口。

    “大家都听好了,这是河南都司下的公文,有王大人的亲笔,以及都司的大印,千真万确,都司提供耕牛和种子,都司和百姓各得一半,无任何其它税赋,更无摊派!”

    董有为的话,让下面的百姓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张豫亮赶紧安抚百姓,大声继续问道:

    “将军,如果自己提供耕牛,怎么分成?”

    “百姓自己有耕牛,都司和百姓四六分成,依然无税赋和摊派。”

    张豫亮还要再问,有百姓急不可待问了起来。

    “将军,先前赊欠之粮,如果收成不够,是否还要补上差额?”

    董有为哈哈一笑,大声道:

    “乡亲们,王大人在陕西垦荒赈民,你们可能有所耳闻,他是为了帮大伙渡过难关,一起吃饱饭。王大人说了,只要是真心种地,赊欠之粮,即便是收成不够,也不要补差额!”

    他摆摆手,两个汉子站了出来,正是大军在潼关所遇的河南流民

    “这是黑子和白脸兄弟,都是开封府的百姓,他们跟谁我都司大军一路前来,对募兵和募民更明白些,让他们给大伙说说!”

    黑子和白脸走了出来,面对着众人的询问,满脸通红,一一解释了起来。

    募民垦荒处人潮汹涌,与募民垦荒的桌子前各种年龄、男女都有不同,募兵的桌子前,则是清一色的年轻汉子,那些年龄大的,或者年龄小的,在目测阶段就被淘汰了。

    募兵募民的告示布满了开封府各州县,有人从百里外来宣武卫应募。虽然说募兵的标准高些,但除了能吃饱饭,每月二两的饷银,即便是当不上兵,还可以垦荒种田,而且告示上明明白白,这种地,也是能吃饱饭的。

    对于许多百姓来说,能找到一个吃饱饭的差事,已经是不容易了。

    张豫亮挤出人群,匆匆离开,却被狗子一把拉住。

    “张叔,你这是要去那里?”

    “还能去那里,赶紧去告诉那些军户兄弟们,让他们早做准备,不要闷着头,给那些狗日的做牛做马!”

    狗子点点头,兴奋地道:“叔,我和你一起去,也告诉我大伯他们!”

    张豫亮点了点头,看了看衙署飘扬的“王”字大旗,吐出一句话来。

    “这河南,恐怕是要变天了!”

    无论是募兵还是募民,应者云集的消息传来,宣武卫衙署中的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告诉陕西那边,让王国平准备好夏收,好到时候河南这边需要十万石粮食,可是要未雨绸缪,不能耽搁了。”

    不管是练兵还是募民垦荒,粮食上的缺口都是极大,西安府距离开封府一千里,即便是过了潼关还有八百里,自然要早做准备。

    “大人,西安府距离洛阳只有七百里,潼关距离洛阳只有四百多里,可以在洛阳集中粮食辎重,然后运往开封。”

    董有为担忧路途遥远,盗匪横行,路上不太平,所以有些忐忑不安。

    “咱们带了两千将士出来,如今陕西大都是新兵,王国平和董无为他们,正好可以借着护运粮食的机会练练兵,一举多得。”

    六千乡兵,战死了一半,剩下的三千人,回到陕西,又有两千老兵来了河南,陕西只剩下了一千老兵,其余几千人,都是递补的民兵,没有战场经历,正好拉出来转转,见识一下。

    卫士进来,匆匆呈上公文,王泰看了,心头一颤。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九,张献忠在谷城重举反旗,杀谷城知县阮之钿等一众官员,火焚官署,和罗汝才一起,纵横湖广。消息传来,天下皆惊。

第13章 反应

    开封城,周王府,紫禁城,煤山。

    和京师皇宫的布局相近,周王府的紫禁城内也建有王家苑囿,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煤山。

    煤山,又名龙亭山,明太祖朱元璋封周藩于开封,筑土山于王宫后,建亭阁,列花石,为游观所。煤山蓄积煤炭,以备供需。煤山山高五丈松柏成林。上立石碣书‘八仙聚处’ 四字。 山下有洼池,又有湍水,内浮二球,急水冲动,上下交腾,名曰 ‘海日抛球’。

    洼池沿岸遍是水亭,各样游乐之处,奇石异花,重峦叠嶂,览之不尽。山坎上,就山依洞,有尼诵经,敲动木鱼有声,鹿羊抵触,禽鸟展翅,猛虎作威,鹤舞莺鸣。东洼又有庆安宫之胜,不能尽言。

    如今,在这沿岸一处水亭之上,朱木雕栏,几株高树邻水曲枝低垂,树影斑驳,栏杆边系有锦舟,可随时上船游湖,以解暑热。

    “这王泰,他真的是如此胆大包天?”

    水亭内,石几旁,倚坐于雕椅上,面色红润,头发花白的锦衣老者,听到王府官员的禀报,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周王朱恭枵,虽然和当朝天子相差三十岁,但朱恭枵却是崇祯皇帝真真正正的远房堂哥。

    “回大王,都司衙门贴出告示,说是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卫辉卫指挥使李国富、河南卫的千户刘斌、南阳卫的千户曹齐军,还有千户苗子布、苗大皋的侄子,三个指挥使,三个千户,被当场处死。加上被关押的十几个指挥使、同知、千户、镇抚使等人,一下子被王泰打压了一半左右。”

    王府长吏小心翼翼地说道,面上阴晴不定,似乎心绪不宁。

    “曹长吏,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啊?”

    朱恭枵看着自己的属下,皱起了眉头。

    “大王,前日王泰来拜,大王闭门不见,让他在门外等了半天时间。王泰会不会因为吃了闭门羹,对大王不利?”

    曹长吏惴惴不安,朱恭枵微微一笑。

    “曹长吏,你是怕王泰对你不利吧。”

    曹长吏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

    王泰那日拜访周王,就是他去门外传话。他对王泰等人横眉冷对,不经意得罪了对方。他实在没想到王泰狠厉异常,他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那么好当了。

    “不要怕,王泰即便是要发难,也会冲着本王来。”

    周王朱恭枵冷哼一声,目光中的轻蔑显露无疑。

    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他还不放在心上。不过,他倒是有些佩服,像王泰这样杀伐果断的官员,实在是太少了。

    “大王,河南卫的褚孝忠没有去,躲过一劫。听说王泰已经放话出来,要没收褚孝忠侵占的屯田三千多顷,连夏粮也不放过。”

    曹长吏的话听在耳中,朱恭枵又是一皱眉头。

    “褚孝忠为人豪横跋扈,他恐怕不会束手就擒,就看王泰怎么应对了。”

    褚孝忠背后是褚太初、河南四大凶之一,家丁数千,家族势力极大,王泰要对褚孝忠下手,恐怕有好戏看了。

    “是是是,大王说的是!”

    曹长吏赶紧道:“王泰来到河南,带了两千部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小人打听到,王泰的一营部下,已经去了河南卫,看来是要对褚孝忠等人下手了。”

    他们这些地头蛇,开封地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王泰的大军虽然驻扎在宣武

    卫,但分散去河南各卫,这么大的人马调动,他们也是第一时间知道。

    “刘斌是褚孝忠的心腹,王泰将其当场格杀,是杀鸡骇猴,看起来是向褚孝忠示威,恐怕也是针对大王和河南的藩王。”

    侵占卫所屯田的,除了河南的缙绅乡宦,卫所军官,还有他们这些宗亲王室。王泰要清屯,就不可能避开宗室。

    “杀鸡骇猴?”

    朱恭枵一声冷笑,沉默了片刻。

    “王泰杀了这些军官,李仙风那边,就没有什么反应吗?”

    杀了六位朝廷的高级军官,即便王泰是这些军官的直接上官,即便王泰是河南卫所的最高武官,他也是河南巡抚李仙风的下属,这么大的案件,也避不开巡抚衙门。

    “听说王泰已经上书给朝廷自辩,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也是上书为王泰辩护,奏折已经到了京城,却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曹长吏一脸茫然。按理说,王泰痛下杀手,案件惊动朝野,朝廷应该很快下旨,最不济也会将王泰贬斥。现在泥牛入海,毫无音讯,不知道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华民、苗大皋等人都是罪行累累,死有余辜。圣上没有下旨,朝廷作壁上观,显然是在持续观望。”

    朱恭枵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曹长吏。

    “卫所的军官家属们,就没有闹吗?”

    杀的杀,关的关,那些个军官家属,不闹才怪。

    “都司下了公文,将苗大皋、范华民等人的罪状张榜公布,并告诫家属,一旦闹事,会从严惩治。因此上,闹事的人是少之又少。”

    “王泰还有这样的本事?”

    朱恭枵一惊。早就听说王泰文思敏捷,面圣时七步成诗,惊动天下。如今看来,果然是沉稳有序,考虑周全,果然有几把刷子。

    “大王,王泰新收了两人作为幕僚参赞,一人是陕西的杨秦,另一人是江南的顾绛,都是有些才气。这些公文榜文,恐怕都是出自这二人之手。”

    曹长吏徐徐道来,朱恭枵轻轻点了点头。

    王泰年纪轻轻,做事却似老成的循吏,自己倒是小看了他。

    早知道这样,他也不会故意给王泰好看了。这样的作为,只会显得自己小气,不会有任何作用。

    “大王,你说圣上会不会惩处王泰,把他调走或是贬职?”

    曹长吏还是按捺不住开口,朱恭枵瞳孔收缩,眼中的狠厉让人心惊。

    “怎么,你很希望王泰被调走吗?”

    看到朱恭枵眼睛里面的寒意,曹长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大王,是小人说错话了! 请你责罚小人吧!”

    他赶紧跪倒在地,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马上红了起来。

    “好了,起来吧!”

    朱恭枵摇了摇头,眼神迷惘。

    “外有东虏猖獗,内有流寇降而复叛,天下动荡不安,河南更是死气沉沉,积重难返,圣上的日子,不好过呀。”

    他抬起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似有所思。

    “王泰有些狠劲,就看他能不能为国做事。他要是真如孙传庭一样清屯练兵,为朝廷做事,为圣上分忧,本王也许会给他几分面子。”

    曹长吏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难道说,王泰清屯,主人会主动退还屯田给王泰?

    一阵风吹来,朱恭枵看了看天空,微

    微叹了口气。

    几月不见雨水,田亩歉收,不知收成又要少几分,河南的局势,只怕又会糟糕几分。

    河南都司衙门大堂,争吵声不绝,门口站立警戒的卫士,也都是竖起耳朵偷听。

    “王大人,一口气杀了六名卫所高级军官,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能事先告知本官吗?你这样大肆杀戮,就不怕圣上归罪于你,就不怕毁了河南的大好局面? ”

    大堂上,河南巡抚李仙风满头大汗,气急败坏。

    也难怪他生气,王泰肆意妄为,大打出手,事情完了他才知道。

    如此惊天动地的案件,他在任毫无建树,一派风平浪静,而王泰一来就石破天惊,这不是显的他无能和渎职吗?

    “抚台大人,稍安勿躁,先喝口茶再说。”

    王泰面色平静,也不生气。

    “抚台大人,榜文上你也看了,这几个人侵占屯田不说,光是他们身上背的案子,已经是罪不可赦。下官也是没有办法,杀鸡骇猴,光明正大,秉公办理而已。”

    王泰摆摆手,顾绛把文书递了过来。

    “抚台大人,这些人的罪状,全部都在这上面,件件属实,人证物证俱在,大人可以仔细观看。”

    李仙风接过文书,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看到最后,脸色变的通红。

    “大人,你也看到了,这些蛀虫个个罪责难逃,死有余辜,若是捅到了大人那里,反而让大人难做。这恶人,就让小人代劳吧。”

    王泰见李仙风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轻声劝了起来。

    这位巡抚大人,不知道河南局势之危,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就会炸的河南、甚至整个大明粉身碎骨。他至今还在矫饰伪行,说什么河南大好局面,真是可笑至极。

    “王大人,话虽如此,但你如此负气用事,一旦引起地方骚动,这天大的祸事,你承担得起吗?”

    李仙风气消了几分,却是话锋一转,毫不客气。

    “那些个被你斩杀的军官家属们,天天到巡抚衙门来闹,把巡抚衙门弄的鸡飞狗跳。你说,本官该如何处置此事啊?”

    王泰微微一怔,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上了奏折,将事情的缘由解释的明明白白,圣上就是要怪罪下来,下官也不会连累大人。”

    王泰也是纳闷,历史上,崇祯十三年,大明朝廷曾在河南大力整治大贪巨恶,怎么河南的局势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恶化?

    看来,**的成分,要远远大于天灾。这一点,从眼前这位巡抚大人的身上,便可见一斑。

    “王大人,连累谈不上,但要解决此事,恐怕不能一味简单粗暴,只靠这打打杀杀吧。”

    李仙风的话听在耳中,王泰微微一笑。

    “不知李大人有何良策,能解决这侵占屯田之事?”

    李仙风看着王泰,就像看着怪物一般。

    “王大人,想要屯田种地,河南荒地多的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得罪各色人等,惹火烧身啊。”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要是王大人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官愿意和乡宦宗室斡旋,解决王大人的军饷,并提供相干耕牛、种子等物。不知道王大人以为可否?”

    王泰看着李仙风,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河南有这样一位庸碌的父母官,当真是百姓之“福”啊!

第14章 乱起

    谷城县,隶属湖广布政司襄阳府,地处襄阳府西部,汉江中游西岸,武当山脉东南麓。南依荆山,西偎武当,东临汉水,南北二河夹县城东流汇入汉江,西北、西南三面群山环抱,风景优美,历来为襄阳游览圣地。

    天地间,整个谷城县城墙都被摧毁殆尽,满地瓦砾堆积,城中房屋尽被点燃,黑色的浓烟在天地间翻滚,曾经平静又热闹的小城上空,尽是被滚滚的黑烟笼罩,火焰犹如魔鬼一般,吞噬了整座城市。

    房屋店铺、旗幡招牌,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毁于一旦,满街的尸体,无处不在的血迹,这便是大军侵凌下的种种辉煌战绩。

    汉水岸边,成千上万的谷城百姓被大军押着在岸边聚集,啼哭声求饶声响彻汉水东西两岸,被捆绑的士民们神色惊惶,他们哭声震天,却惹来周围行刑者们的一阵哄笑。

    而在这数千跪着的士民的身前周围,已经布满了谷城县军民的尸体,那里面有谷城的官员豪强,更多的则是没有什么劣迹的中产之家。

    “哭什么哭,一会就上天了!”

    “一群软骨头,哭个屁!”

    “再哭,老子马上劈了你!”

    行刑者们头裹红巾,人人满脸的狰狞,眼神里的冷酷,刀枪上淋漓的鲜血,即便是山野的野兽们,也要唯恐避之不及。

    “尔等逆民,欺压百姓,为富不仁,毫无廉耻,实在是衣冠禽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除难以对天下苍生!”

    身披甲胄,威风凛凛、浑身戾气的大汉大声怒喝,最后一句话,让即将被屠戮的可怜虫们人人痛哭流涕,有些人更是瘫倒在地,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行凶!”

    大汉一声令下,无数手提长刀的汉子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长刀,恶狠狠砍下。

    斗大的头颅滚落一地,腥红的鲜血满地都是。随着一次次的劈杀,鲜血汇聚成溪流,汩汩流入汉水,使得河水殷红一片,向着河中扩散。

    眼前的一幕幕屠杀,让岸边观看的百姓们个个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有些胆小的更是被吓的发出尖叫。

    李福挎着包袱,站在被裹挟的百姓当中,看到眼前惨烈血腥的一幕,不由得心惊肉跳,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所谓的义军吗,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百姓?

    他的邻居,酒楼掌柜赵老汉,辛辛苦苦一辈子,全家人被杀了,积蓄都被抢了,酒楼被烧,难道他辛苦一辈子,就换来这样的结局?

    还有东街的徐大善人,谷城旱灾,徐大善人拿出自己家的粮食施粥赈民,养活百姓流民无数,他也被杀了头,这又是怎样的道理?

    更不用说谷城县的父母官阮之钿阮老爷,为官清廉,一身正气,他都服毒自尽了,为何还要火焚其身?

    即便是杀贪官污吏,豪强官绅,即便是拆了城墙,又为何要烧尽城中的房屋?

    那里面,大都是都是普通百姓所有,可都是百姓们一辈子的心血。烧了房屋,自己住到那里,百姓们住到那里?

    最后还不是只能任由他们裹挟,从了贼,上了梁山。

    李福暗暗下了决心,一旦有了机会,他一定会逃离这些恶贼,即便是沦为乞丐也在所不惜。

    “这又是何必!”

    年轻英俊

    的汉子看着岸边的屠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他跟随义父杀人无数,可那凄厉的哭喊声,血淋淋的屠杀场面,总是让他噩梦连连,难以心安。

    “二弟,怎么,心软了?”

    刚才主持行刑的大汉过来,对着年轻汉子冷声笑道。

    “大哥,回头还是劝劝义父,少杀生吧。”

    年轻汉子叫张定国,原名李定国,年轻有为,作战英勇,被部下称为“万人敌”,在军中颇有威望。

    至于他口中的大哥张可望,原名孙可望,行事犹如其义父一般,勇敢狡奸,沉稳冷静,人称“一堵墙”,除了其义父,他在军中的地位,其他人难以媲美,李定国也是望其项背。

    “二弟,你这是妇人之仁! 这些个土豪劣绅,没有一个好东西!”

    孙可望的目光中,分明有一丝不屑。

    他已经年过三旬,胸中的热血和善良,已经随着岁月和经年的杀戮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嗜血和冰冷。

    李定国脸上一红,刚要争辩,一个壮实的年轻汉子打马过来,大声喊道:

    “大哥、二哥,义父叫你们过去,说是要商量大事!”

    城外东北五里,一处高坡之上,一位三旬左右,瘦高面黄,彪悍异常的汉子,正在向着浓烟滚滚的城中看望,冰冷的目光,对城外的屠杀甚至不看半眼。

    张献忠,世人称为‘黄虎’荥阳大会的十三家之一,盟主“闯王”高迎祥死后,便和李自成、罗汝才、老回回等,成为了流寇的重要势力。

    少时读书,后参军,当过延安府捕快,因事革职,多智谋,果敢勇猛,很快便脱颖而出,聚众数万,成为反明的各路势力之一。

    崇祯七年(1634年),张献忠入川,攻陷夔州,进围太平,重庆总兵秦良玉与儿子马祥麟前后夹击,打败张献忠,使其退走湖广。

    崇祯八年(1635年),河南荥阳大会后,十三家反明势力分兵出击,张献忠和李自成随闯王高迎祥东进。张献忠破凤阳,砍光明皇陵的几十万株松柏,拆除了周围的建筑物和明太祖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掘了皇陵,将凤阳富户屠杀殆尽。以至于崇祯帝得知消息后,身着丧服,到太庙放声痛哭。

    崇祯九年(1636年)初,张献忠兵强马壮,麾下将士达十万人以上。同年九月,闯王高迎祥遇伏被俘,被凌迟处死。十三营各部损失惨重,李自成转战于潼关以西,张献忠则是潼关以东。

    崇祯十一年(1638年),各路反明势力在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策划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战略下苟延残喘,李自成部几乎遭受灭顶之灾,退入商雒深山之中,刘国能部归顺朝廷,为了保存实力,张献忠在谷城、罗汝才在郧阳,分别接受了兵部尚书熊文灿的“招抚”,大明天下,似乎难得地恢复了几分太平。

    受“招抚”后,张献忠拒受改编和调遣,不受官衔,人不散队,械不去身,操练士马,时刻保持着临战体制。又每日置造战船,已积至百有余号,及打造极精军器。买马制器,日夜整办,惟恐不及。

    正如谷城知县阮之钿所奏一样,他张献忠并没有“解散徒党,卖剑卖刀,安意耕耘”,他只是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罗汝才也是一样,其部受抚之时,自言不愿受官领粮,愿

    为山农,耕稼自赡。五省总理熊文灿促令其解散诸众,率部下丁壮从征立功,罗汝才根本不予理睬。

    不听调不听宣,谷城知县阮之细在四月间写下了绝命辞,房县知县郝景春拼命向上司请求援兵,到了崇祯十二年春天,张献忠、罗汝才等部同大明朝廷之间的关系,已经是相当紧张。

    四月下旬,兵部尚书杨嗣昌和五省军务总理熊文灿密谋,准备趁清军退去的时机,抽调大军秘密向郧阳、襄阳集中,以期一举歼灭张献忠、罗汝才部。

    甘镇总兵柴时华部、宁镇总兵祖大弼部以及京营禁旅,新任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四川巡抚傅宗龙分别被密调入湖广,配合熊文灿标下的总兵左良玉、张任学、陈洪范、龙在田等部,一起向谷城、房县进兵。

    大明朝廷调兵筹饷之时,张献忠从蛛丝马迹中感到了危险迫近,他果断决定先发制人,在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九日率部重新起事,轻而易举就占领了谷城县城。

    知县阮之钿服毒自尽,巡按御史林铭球被杀,张献忠下令拆毁城墙,劫库纵囚,重竖反明大旗。

    “将军,这是谷城知县阮之钿的绝命词,学生抄了过来,请将军过目。”

    谷城生员潘独鳌过来,向张献忠递上一物。

    张献忠起事前,谷城生员潘独鳌、徐以显便投身其为谋士。二人向张献忠讲解孙吴兵法,为他打造三眼铳、弓弩等兵器,操练团营方阵及左右营法,很是得张献忠器重,尤其是潘独鳌,更是被张献忠任命为军师一职,青眼有加。

    张献忠接过纸张,读了一遍,冷笑一声。

    “读尽圣贤书籍,成此浩然心性,勉哉杀身成仁,无负贤良方正,谷邑小臣阮之钿拜阙恭辞。好一个崇祯的忠实看门狗!”

    他把纸张撕的粉碎,甩了出去,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潘先生,下一步,我大军该何去何从啊?”

    张献忠回过头来,满面笑容,看着自己的军师。

    “将军,敌众我寡,我军处于朝廷大军包围之中,以免被朝廷大军围住,我军应西进房县,同罗汝才等部会合,共同对付朝廷各路大军。”

    张献忠点了点头,确实如潘独鳌所说,只有和罗汝才等人汇合,双方才能拧成一股绳,对抗朝廷大军。

    “义父!”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齐四人过来,一起向张献忠见礼。

    “定国,文秀,我军打算兵发房县,和曹操部汇合。你二人带前军出发,派人通知曹操,让他们响应起事!”

    李定国和刘文秀领令而去,张献忠让孙可望断后,自己和艾能齐坐镇中军,大军裹挟着百姓,迤逦而去。

    李福向后看去,心头黯然。夕阳下,谷城县城烟柱滚滚,尸体层层叠叠,如山堆积。谷城县,就这样消失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张献忠部和罗汝才、白贵、黑云祥等三部联合围攻房县县城数日。继谷城失陷后,房县被攻破,知县郝景春被杀。

    张献忠、罗汝才降而复叛,五省总理熊文灿大惊之下,催令湖广总兵左良玉统兵剿贼,却是损兵折将。

    朝野震惊,龙颜大怒,崇祯皇帝下令将总理熊文灿和河南总兵张任学革职,令兵部尚书杨嗣昌督师湖广,以剿流寇。

第15章 乡宦

    河南,归德府,睢州城。

    自明以来,归德府教育昌盛,士风浓厚,进士居河南之最,以至于“满朝文武半江西,小小归德四尚书”,归德府八大世族乡宦,满城尽是士大夫。

    世风日下,到了明朝末年,归德府由缙绅望族支配,变为豪强官绅横行无忌的局面,“河南四大凶”,归德府就占了三个,褚家就是个中翘楚。

    归德府褚家,自崇祯朝以来,迅速崛起,尤其是家主褚太初曾官至朝廷大吏,更是使得褚家声势烜赫,家有良田千余顷,健仆数千人,横行乡里,掠田杀人,乃是睢州有名的大族。

    清晨时分,阳光洒满了整个睢州城,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城门徐徐开启,百姓开始进出城,睢州城又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奢华的大屋内,褚太初从两个女子的温香软玉中醒来,在几个妙龄婢女的伺候下起了床,他吃了几块菊花糕,喝了碗参汤,就来到了正堂,在那精雕细刻的镂空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下。

    “褚贵,这两天没有什么事吗?”

    端起景德镇的青花茶杯,褚太初抿了一下,慢悠悠开了口。

    年过半百,但得益于保养得当,养尊处优,褚太初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看起来四十左右,甚至于精力充沛,可以夜御.数女。

    “老爷,今年的旱灾蝗灾,麦子的收成,恐怕只有一半上下。”

    家主发问,管家赶紧上前回答。

    褚太初放下茶杯,微微点了点头。

    天灾不断,上千顷的良田,能收成一半,已经是不错了,这些他也知道。

    收成虽然差了些,不过,他们这些大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到时候粮价自然节节升高,也算是补偿回来了。

    “那些个佃户怎么样? 他们的亏欠,都还上了吗?”

    “老爷,马上就夏收了,估计他们是还不上了。”

    管家的话,换来褚太初的一声冷哼。

    “这些个穷鬼,百无一用,又懒又能吃。要夏收了,催着他们一点,亏欠就从夏粮里扣!”

    管家连连点头,额头冒汗。这大热天的,若是佃户们在田间太过操劳,不知又要热死几人。

    褚太初眼睛转了几圈,忽然开口。

    “褚贵,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老爷放心,那女子是破落军户人家,没有什么后台,丈夫又是个窝囊废,翻不起浪来。”

    褚贵小心翼翼说道:“出手的是褚虎,出不了什么事。那女子现在城外的庄子里面,老爷晚上可以过去。”

    褚太初点点头,喝了几口茶,忽然皱起了眉头,问道:“睢州卫的人还来过没有?”

    一个月前,睢州卫的官员过来,说是褚家侵占军屯三百多顷,要他补齐税赋。他当时不置可否,对方也并没有强求。虽然对方没有再来,但这件事,却一直留在了褚太初的心头。

    想他褚家在归德府,甚至是河南省也是名门望族,河南巡抚李仙风、开封的周王、洛阳的福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一个小小的睢州卫指挥使,也敢登堂入室,催要税赋,背后必有蹊跷。

    “老爷,睢州卫的人没来。小人打听了一下,归德府的其他豪强官绅,凡是侵占屯田的,都得到了睢州卫的公文,要求付清亏欠。”

    “看来,王泰这家伙也要效仿他的恩公孙传庭,来一个清屯助饷了。”

    睢州卫指挥使董士元,是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的心腹爱将,这一点整个河南的大小官员、豪强官绅都是明明白白。那么,睢州卫要求豪强官绅们追缴侵吞,背后就是王泰的指使了。

    河南卫

    的指挥使褚孝忠,就是他褚太初的侄子,王泰的底细,褚太初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老爷,王泰是杨相跟前的红人,又是高起潜的爱将,这一次他恐怕是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小心从事。清屯的亏欠,就给他一些吧。”

    褚贵还是惴惴不安。侵占军屯,这件事情十余年,牵涉面极广,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卫所军官,以及侵占屯田最多的豪强官绅,从来都是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即便闹到了皇帝那里,也是不了了之,从来没有人会郑重其事,作出追究。

    王泰此举,用意何在,皇帝派他前来,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深意,谁也猜不透。

    不过,王泰在都司衙门大堂大打出手,当堂斩杀指挥使三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千户四人,共诛杀九名卫所高官。

    除此之外,王泰还羁押了七名卫所军官,更要收回所有被侵占的屯田,来势汹汹,让人心惊肉跳。

    “怕什么! 在这归德府,我褚太初怕过谁! ”

    褚太初冷冷哼了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

    “说到朝中有人,难道我褚太初怕他杨嗣昌,难道我褚家朝中无人? 张献忠反叛,熊文灿革职,山中无大王,恐怕杨嗣昌很快就要出京,高起潜又在辽东,孙传庭贬斥,谁会在朝中为王泰说话? 想要追回亏欠,我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真想要干,先把那些藩王侵占的追回来!”

    他褚太初也曾是朝廷官员,家中多人在官府中任职,朝廷那些士大夫、御史之流,他能搭上话、关系好的也不在少数,要说在河南和朝中的人脉,他褚太初,强过王泰太多。

    “老爷,杨嗣昌深得皇帝宠爱,若是他真的督师湖广,到时候剿灭流寇,岂不是官势更盛,更是简在帝心?”

    褚贵看褚太初漫不经心,赶紧出言提醒。

    “褚贵,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

    褚太初微微一笑,正色说道:

    “剿灭流寇,那有那么容易。要是能剿灭,十年前就灭了! 杨嗣昌督师湖广,多半会功败垂成,你就等着看笑话吧。”

    “老爷,即便如此,王泰手下可是有上千虎狼将士,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小心些。”

    “怕什么!”

    褚太初怪眼一翻,冷冷一声。

    “我褚家家大业大,上千家丁,我又岂会怕他区区一个徒有虚名的都指挥使!”

    他看了看脸上阴晴不定的褚贵,似有所思。

    “睢州卫那些个官军,最近还在忙吗?”

    自从这些家伙来了睢州卫,挖井造水车、垦荒种田、募兵募民,搞的声势浩大,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下一步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老爷,那些卫士一直在募民垦荒,听说已经打了几十眼深井,开垦了几千顷荒地,招募的流民有好几万,募兵好几千,声势大的不得了!”

    说起卫所官军垦荒赈民,褚贵不由得眉飞色舞,看到褚太初满脸的不耐烦,脸上的得意洋洋立刻消失不见。

    “果然是孙传庭的得意门生,做事方式也是一模一样。不过,河南可不是陕西,老夫可不吃他王泰那一套。”

    褚太初思索片刻,皱起了眉头。

    “你说这王泰,他募民垦荒种田,又挖井又造水车,还要募兵,这得花多少银子?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光一个睢州卫,就募有好几万流民,招兵好几千,要是加上宣武卫、河南卫、南阳卫,岂不是募民十余万,募兵数万?

    “老爷,听说王泰是咸阳县有名的富豪,垦荒上万顷,家财数十万两

    银子。他没有从李仙风那里弄到银子,看来他是自己掏银子了。”

    褚贵摇摇头说道,目光里都是羡慕。

    “掏这么多银子,这王泰是疯了吗!”

    褚太初睁大了眼睛。有多少银子和花多少银子,这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十几万人的吃喝拉撒,一个月花的银子就是天文数字。这王泰的胃口,可是够大!

    “褚贵,睢州卫募民募兵,对咱们没有影响吧?”

    从褚贵闪烁的眼神中,褚太初直觉上觉得不妙。

    “回老爷,自从睢州卫募民募兵以来,咱们的佃户就逃了不少,有的人举家搬迁,不是去了睢州卫,就是去了宣武卫和其它几个卫所。夏收在即,小人怕这样下去,迟早会没人收割庄稼,所以……”

    褚贵满脸苦涩,小心翼翼地说道。

    佃户们吃不饱饭,睢州卫只要垦荒,又是管饱,又是五五分账,佃户不逃才怪。

    更有募兵杀人诛心,除了吃饱,还有饷银,训练半天,耕作半天,那些穷鬼们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他们不是还欠咱们的银子吗? 人跑了,亏欠怎么办? 谁来种田耕地? 夏忙谁来收割庄稼? ”

    褚太初也有些心浮气躁。马上就是夏收,佃户要是跑了,上千顷庄稼,谁来收割?

    “老爷,我这就让褚虎带人出去,把那些个逃跑的佃户抓回来。”

    褚贵赶紧道,心里隐隐不安。

    抓回佃户,势必要和王泰的部下起冲突,王泰来势凶猛,到时候恐怕要产生不少麻烦。

    “那是咱们的佃户,抓回来天经地义,让褚虎放心去干,出了事老爷我担着!”

    褚太初仿佛看透了管家心里的担忧,断然发作了出来。

    “老爷,万一和卫所军士发生争执,却该……”

    “怕什么,难道我褚家还怕了他们这些军汉不成?”

    褚太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阻止了褚贵的喋喋不休。

    王泰可以在卫所大开杀戒,不代表他可以在睢州城为所欲为。如果他要对自己不利,他一定会迎头痛击。

    “褚贵,你带五百两银子,一会去知州大人那里,告诉他,让他好好办事,保护好一众乡宦。”

    褚贵连连点头,迟疑道:

    “老爷,西城朱家庄那件事情,你说王泰会不会借题发挥?”

    褚太初原来要兼并睢州城外朱家庄的上百顷良田,对方不允,双方恶语相向,褚太初一怒之下,假扮土匪,率领家丁血洗朱家庄,火焚朱家庄,烧死村民无数,最后自然也得到了朱家庄的那些良田。

    朱家庄幸存的村民去告褚太初,却因为人微言轻,证据不足,奈何不了褚太初,反而被抓了不少,其他人自然乖乖闭嘴。

    “地方上的事情,官府都不能定罪,关他卫所屁事! 再说了,此事死无对证,他小小的睢州卫,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褚太初冷冷说道,显然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老……爷,那晚上还去……不去庄子里?”

    “照去不误!”

    褚太初断然道。想起那个少妇俏生生的样子,心头的热浪滚滚。

    “老爷,范老爷来了。”

    下人进来,上前禀报,说是范家的家主范良彦到访。

    “快快把人请进来!”

    褚太初喜笑颜开。范家也是睢州世族,他们的家主此刻到访,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只要他们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官绅拧成一股绳,王泰的清屯垦荒,就别想顺顺利利办下去。

第16章 屯田

    屯田,自古有之,至明一朝,军屯却是大行其道,规模之大历代未有。至明崇祯朝,土地兼并,军士逃亡,屯田已是名存实亡,只剩下嗷嗷待哺的军户,和大量的底层百姓一样,沦为佃农和流民。

    河南作为藩王集中,权贵豪强纵横之地,自然和大明其它地方一样,免不了同样“富者阡陌连田,贫无立锥之地”的局面。天灾**之下,良田大片荒芜,人烟稀少,堂堂中原文明之地,竟成了废墟野草的天堂。

    林县千户张为民走过那一片人潮汹涌、热火朝天的垦荒“工地”时,心头震撼至极。

    一个多月前,新任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颁下政令募民垦荒,卫所同时下令,所有侵占屯田的军官,必须归还所侵屯田,否则一律革职查办,他张为民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当日都司衙门大堂,那惨烈的一幕令他至今心有余悸。王泰杀伐果断,狠厉异常,他张为民一个林县的千户,若不是身无巨恶,只怕也已经身首异处了。

    距离王泰都司衙门“行凶”一个多月,朝廷未置一词,未有责罚王泰的片言只语,这让河南上下人心惶惶,谁也猜不透,朝廷对河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众人都是明明白白,这个王泰,果然是树大根深,简在帝心,想把他轻易扳倒,不是那么容易。

    反复权衡之下,张为民决定拼一把,他不但交回了侵占的三百多顷屯田,而且补交了三千石粮食,作为投身之阶。

    河南、彰德府、安阳县,自去年戊寅之变,清军入塞,纵横千里,安阳县也不能幸免,地方残破,百姓流离失所,百里无人烟。

    卫所募民垦荒,流民、佃户蜂拥而至,昔日杂草丛生的荒地被无数百姓占据,光是一个小小的彰德府,便有数千顷荒地被开垦,而且规模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高高的卫所旗帜飘扬,一个个龙骨车摆满了木料场地,随后被挥汗如雨的垦荒百姓们,移到一个个刚打好的深井上进行安装,而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工匠们则是在一旁指导和监督。若是谁想闹事,那些四处巡逻的军士们,一个个剽悍勇猛,更有满身甲胄的骑兵们不惧炎热,四处警戒,虎视眈眈。

    自张为民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这热火朝天的农耕场面,更没有见过如此雄壮的卫所军士,更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复杂,难以描述。

    一望无际的荒田,无论是卫所的荒田,还是地方官府的官田,只要是空地,都在彰德卫的垦荒范围,地方官府自然无人掣肘,甚至帮助卫所军士丈量荒地,只是因为彰德卫承诺,会按照每顷10石的粮食纳赋。

    荒着也是荒着,府县没有收入,有河南都司这个冤大头,地方官府也乐得落个顺水人情,坐享其成。

    河南都司两大举措,一为屯田,二为募兵,屯田第一,募兵其次,募兵半兵半农,由此可见,垦荒乃是其重中之重。

    清屯丈量田地,所有开垦荒田,尽入卫所所有,但与卫所军屯不同的是,所募百姓军户,并不能成为河南都司的军户,而是相当于佃农,只不过,报酬更加丰厚,最起码,垦荒的百姓能够吃饱饭,也没有亏欠。

    就如后世的军垦农场一样,招募的普通百姓,也是按照军队的编制编成,军事化统一管理,挖井修渠,除草翻地,烈日下大汗淋漓,热闹异常。

    “张千户,你怎么也到这来了,是给大家伙送吃的来吗?”

    看到张为民打马过来,后面几十辆粮车追随,路旁正在修渠的原卫所军户陈泉大声喊道。

    看到陈

    泉肆无忌惮地大喊,张为民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发火,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陈泉,你在这里干活,怎么样呀?”

    “不怎么样,能吃饱,日子也有奔头,反正怎么都比在原卫所强!”

    陈泉大声喊道,引起旁边的一片附和。

    “张千户,军户吃不饱饭,你们却是花天酒地,三妻四妾。如今大家伙能吃饱饭,自然比卫所强了!”

    “张千户,苗大皋、苗子布都被王大人杀了,你不害怕吗?”

    百姓们大声哄笑,张为民脸色难看,正要说话,百姓们却停下来了手头的活计,一起满脸笑容,恭恭敬敬。

    “见过林大人!”

    “林大人好!”

    “林大人来了!”

    一个粗大的年轻汉子沿着官道大踏步走了过来,脸上的刀痕狰狞,走路脚步似乎有些别扭。

    “什么林大人,我不过是屯田的亲民官而已。”

    年轻汉子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严肃,显然是个热情心软之人。

    “你们怎么不好好干活,是不是在偷懒呀?”

    “林大人放心,小人不敢偷懒,说几句闲话就是。”

    “林大人,天这么热,你还是回去吧。你放心,天黑前,这渠一定会修好!”

    年轻的林大人点点头,他看了看马上的张为民,眼光扫过一串粮车,疑惑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张为民赶紧下马,抱拳行礼。

    “林大人,在下张为民,原林县千户所千户,特地送三千石粮食过来给赵指挥使。”

    “张千户,天太热,你当心点!”

    林大人点了点头,脸上缓和了许多。

    “你放心,只要你跟着王大人好好干,别耍小心眼,他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为民连连点头,满脸赔笑道:“林大人说的是! 在下一定会好好做事,不会给王大人丢脸!”

    林大人点了点头,和张为民寒暄了几句,转过头来,来到了大渠边。

    看修渠的众人汗流浃背,又看了一下仍然火辣辣的日头,林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天太热,大家伙都悠着点,别热晕了!”

    他指着刚才朝张为民呐喊的陈泉,把他叫了出来。

    “陈泉,你腿脚快,去告诉伙夫,准备些绿豆汤,好让大家解暑!”

    陈泉大声应诺,跑步离开。林大人挽起袖子,又把裤脚挽到膝盖上,拿起陈泉的锄头,和众人一起干了起来。

    张为民看到林大人小腿上一道长长的伤痕,恍然大悟,原来这林大人腿上受伤,腿脚不便,是以让别人代步。

    “林大人,你回去吧,大家伙会好好干活的!”

    “是呀,林大人,你就放心吧,回去吧!”

    众人一起劝说,林大人却不为所动。

    “鞑子我都不怕,还怕干点粗活?”

    林大人满头汗水,手上却不停顿。

    “我在济南城受了伤,上不了战场,但我还能干这些粗活! 大家伙好好干,跟着王大人,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林虎带着陕西口音的河南话,让百姓们都是心头一热。

    谁都知道,林虎口中的这位王大人,不但在朝中有些势力,在陕西更是有过垦荒赈民的成功先例,大家伙跟着他干,都是信心十足。

    “林大人,王

    大人对你们真是不错! 你看你,虽然受伤上不了战场,但谁敢小看你们? 吃饱喝足不说,还有那么多的饷银。大家伙可都是眼红你们啊!”

    干活的百姓中,有人羡慕地说道。

    林大人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汗珠满脸都是。

    打仗受伤,兄弟们都有安置,饷银不少,关键是受百姓尊敬,走那里都有面子。

    王大人对他们,可谓是仁至义尽。

    “林大人,听说这彰德府以西种的是粮食,以东是番薯。你知道,这番薯是什么东西吗?”

    林大人一边干活,一边摇了摇头。

    “圆圆长长的红皮东西,不过我没有吃过。这是王大人花了六七千两银子从南边买来的,还带了些会种番薯的行家,听说苗已经都栽好了,等通了水,就会移苗种植了。”

    “林大人,那王大人为什么要种这东西,而不是粮食? 这东西能吃吗?”

    百姓人群中,又有人大声问了出来。

    “王大人说了,这东西能吃,而且还好吃!”

    林大人大声喊了起来,成竹在胸。

    “王大人还说了,这番薯一亩地能产十石,甚至是十几石。你们说,这是不是比种粮食强啊?”

    干活的人群一片寂静。一亩地十几石,还好吃,这一亩地,差不多就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了。

    “可惜这都是官府的地,怎么忙活,都没有咱们百姓的份!”

    有人叹了口气,幽幽说了一句。

    “怎么会没有你们的份? 你们种地,一半都是你们的,只需要卖力气就行。再说了,你们种满三年,到时候,这地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只要照章纳税就行。”

    林大人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摇了摇头。

    “我们还是跟着王大人好好种地吧。自己种了地,到时候苛捐杂税,各种徭役,早晚地都会被收回去,一家人还吃不饱饭!”

    有人大声喊道,惹起周围人的一阵附和。

    “就是! 就是! 在王大人手下做事,怎么都能吃饱饭,还强求个啥?”

    “要是真分田地,王大人当了河南巡抚再说吧!”

    “要我说,这天灾**的,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众人七嘴八舌,林大人也是摇头。要是王泰当了河南巡抚,或许河南的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众人一起忙活,终于修好了渠,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刻,突然,有人指着远处官道上大声喊了起来。

    “抢粮大军又回来了!”

    众人抬起头看去,果然,大道上尘土飞扬,无数百姓拉着大车,上面堆满了粮食,旁边有手持刀枪的彰德卫将士保驾护航,卫所的旗帜飘扬,一路向彰德卫营城而来。

    “好,这下大家都有吃的了!”

    “十有**,这是从苗大皋的田里头收回来的! 狗日的侵占屯田三千多顷,光是他的粮食,就够上万人一年的吃喝了!”

    百姓们大声议论,兴趣盎然,林大人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什么苗大皋的,这田地本来就是卫所的! 王大人收回来,正好用在大家伙身上!你们说,好不好呀?”

    “好!”

    百姓们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大家伙赶紧吃饭,好好休息一会。晚上,咱们还要修好漳水南岸的沟渠。过几天,番薯可就要种了!”

第17章 立威

    洛阳,帝喾、尧、舜、禹发迹之地,十三朝古都,自古被华夏先民认为“天下之中”。而有明一朝,洛阳不复为京,周围不过八里许,遂降为河南府治,成是明福王的藩地。

    福王朱常洵,明神宗朱翊钧第三子,母亲是明神宗的宠妃郑贵妃。万历十年八月(1582年),王恭妃生长子朱常洛。朱翊钧宠爱郑贵妃,想废长立幼,被众大臣极力反对,史称“国本之争”。

    “国本之争”,使得大臣们与万历皇帝斗了15年,万历皇帝不上朝以示抗议。这场万历年间最激烈复杂的政治事件,共逼退内阁首辅四人(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发配充军,斗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为了平息皇储争议,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万历皇帝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三子朱常洵为福王,国本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万历四十二年(1615年),28岁的福王不得不就藩洛阳。万历皇帝下旨赐爱子庄田4万顷,由于朝廷所司力争,福王朱常洵上奏辞田,才改为两万顷。即便如此,洛阳一带仍田地不足,只能取山东、湖广之田以补足。

    除了庄田两万顷,婚费30万两,营造洛阳邸第28万两,万历皇帝又赐已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家产,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四川盐井榷茶银,淮盐千三百引,一并与爱子,舔犊情深,令人羡慕。

    自离开京城,就藩洛阳,至今已经二十五六年,昔日丰神俊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福王朱常洵,已经年过半百,身宽体胖,美貌与父母俱去。

    醇酒美人、风花雪月,朱常洵虽然没能当上皇帝,但显然过的很是滋润。相比较起来,他那个省吃俭用、终日为国库空虚痛苦不已的远房堂侄皇帝,可就过的苦多了。

    玉盘珍馐、金樽美酒,大快朵颐之后,肥胖的身躯,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朱常洵就靠在椅子上,呼呼睡了过去。

    呼噜声惊天动地,旁边的侍从婢女们相对无言,谁也不敢发出声音,谁也不敢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呼噜声戛然而止,福王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

    “回大王,你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王府的太监赶紧上前,在一旁轻声说道。

    福王点了点头,费力地撑起身子。

    “那我回去再睡一会。”

    太监和婢女赶紧上前,扶着颤颤巍巍的福王,就要离开凉亭。

    “爹,出大事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锦袍网巾的男子匆匆赶了过来,满头的大汗。

    “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这么慌张?”

    福王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

    “爹,河南卫的那些官军,开始在咱们的田里收割庄稼了!”

    世子朱由崧一脸的慌张。

    “河南卫?”

    朱常洵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是那个王泰的部下吗?”

    “爹,正是此人!”

    世子朱由崧富态的脸上汗牛满面,借机偷偷瞄了一眼一旁婢女挺拔的胸部。

    朱常洵那里注意到儿子的丑态,他在下人们的搀扶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默然不语。

    日前,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前来拜访,他让世子朱由崧接待,

    双方草草几句,并没有什么不和。几日后,河南都司河南卫来人,让王府归还侵占的军屯,并下了河南都司的归田公文。

    归还屯田,岂不是开玩笑,王府自然是嗤之以鼻,并不把此事当真,都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不了了之。

    谁知道过不了几天,夏收来临,这些家伙,竟然开始公然抢粮了。

    “我福藩各宗室,共占军屯多少?”

    听到父亲的问话,朱由崧的目光赶紧从婢女的身子上移开。

    “爹,大概在两千六百多顷,这是河南都司的公文。”

    朱由崧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文书,递给了福王。

    “世子,放下吧!”

    福王看了一眼儿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福王府的世子,遇到这么点小事,却一点也沉不住气,看来,整日里呆在王府里面,真是把人养废了。

    朱常洵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开口。

    “河南卫的指挥使,那个褚什么忠,他现在怎么样?”

    “爹,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他被河南都司革职查问,不知逃到那里去了。不过,他家里的庄稼,也有卫所的官军,农夫们正在收割,恐怕过不了几天,就都收割完了!”

    朱常洵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那个褚孝忠,听说有几千顷地,几天就能割完?”

    “大王,卫所下的军令,割一亩地,吃饱饭不说,每人再给10斤粮食,好几万的农夫在收割,一人一天一亩地,一天下来都是五六百顷,可不是几天就完吗!”

    内史的话,让朱常洵愣了半晌,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这王泰,好大的手笔!”

    河南灾难连连,一亩地不过五六斗、**十斤的产量,光是收割,就是十一二斤,再加上打麦、运输等等,恐怕最后到手的,不到一半,大多数都被他慷慨地送给了那些个由他雇佣的百姓。

    河南卫万顷军屯,荒了三成,剩下的八千顷,收成约四十万石,一半给了百姓,够五万人一年的省吃俭用。

    王泰只此一举,只怕就收尽了河南民心。

    “爹,你不要管王泰是不是大手笔,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朱由崧看父亲沉默不语,焦急地催了起来。

    “世子,你不要着急,还是让大王想想,看看该如何处置。”

    内史先劝了一下急躁的朱由崧,然后在福王耳边低声说道。

    “大王,圣上让王泰这个时候来河南清屯垦荒,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小人可是听说,周王藩那边,侵占的屯田,可都是归还了卫所。”

    内史的话听在耳中,犹如惊雷一般,让福王变了颜色。

    周王藩附郭开封城,周王年岁已高,在河南众藩王中很有声望,犹如众藩王之首,他给王泰让步,显然是向皇帝示好。其他藩王宗室若是不给王泰面子,似乎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该死的周王!

    想起那些田地里的庄稼,几十万斤粮食就要被卫所收割,一粒也落不到自己的粮仓,福王心里一阵刺痛。

    “派人去知府衙门,告诉他们,有人在抢劫王庄的粮食,让他们派公人去办理。另外,叫佃户们去挡一下,办好了,他们的亏欠就没了。”

    朱常洵脑子里面转了几圈,立刻有了主意。

    福王府不方便出面,就让佃户们和官府出面,闹大了也和王府无关。

    洛阳城南,洛水北岸,骄阳之下,无数百姓挥汗如雨,正在奋力抢割田里成熟的庄稼。

    仔细看去,田间地头,官道之上,来往运输麦子的车辆不绝,人人兴高采烈,遇到那些路边警戒巡逻的军士,都是点头致意。

    官道远处,除了七嘴八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福王府的卫士、某些乡宦的家丁,他们人数众多,持枪执刀,乌泱泱一片,但却无人敢上前和卫所的军士挑衅。

    他们中的一些人鼻青脸肿,身上都是尘土,另外一些人头上腿上胳膊上受伤,身上血迹斑斑,但却没有致命伤,他们神色惊惶,显然刚才吃过亏,挨过揍,被放了血。

    “这些狗日的军士,怎么比土匪还嚣张?”

    “他们到底是官军还是流寇?”

    卫士和家丁们灰头土脸,有人恨恨骂出声来,却是压低了声音,不敢高声,更不敢上前报复。

    河南府地面上,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没有想到,今天却被狂揍一顿,吃尽了苦头。

    “乡亲们,好好干活! 割完一亩地,每人十斤麦子,一天一结,绝不亏欠!”

    杨秦,新任的河南卫指挥使,专司屯田和练兵,虽然朝廷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他却已经走马上任,挥斥方遒了。

    士为知己者死,蒙王泰提携,代替原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上任,他要是做不出来一些成绩,怎么向王泰交代? 岂不是颜面尽失?

    “杨大人,等麦子割完了,小人们又该怎么办呀?”

    有百姓刚刚割完了自己的麦子,拉着装满麦子的大车出来,妻子儿女帮着推车,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希望。

    “放心吧,都司大人有令,夏忙完了就是夏耕,有的是地种。都司明榜张文,募民垦荒,收成官民各半,没粮食吃先赊着,夏收完了再归还。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杨秦大声说道,气场十足,周围脸膛红黑的百姓们都是笑容满面。

    “杨大人,跟着都司大人种地,真的没有苛捐杂税?”

    仍然有胆小的百姓半信半疑。

    “王大人是当朝阁臣杨嗣昌杨大人的红人,杨大人又是皇帝的宠臣,王大人执掌河南都司,代天子牧养生民,垦荒种田,那个敢来收税?”

    杨秦眼睛一翻,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都司大人在陕西垦荒赈民,手下种田的百姓有几十万,人人吃饱穿暖。都司大人是大善人,陕西人人皆知,你们可以打听一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里是自然,王大人的话我们都信!”

    “都司大人是个大善人,谁都知道!”

    百姓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人人兴高采烈。

    就冲着河南卫的军士敢把横行乡里的乡宦家丁和福王府的家人赶走,就凭百姓能吃饱饭,一亩地十斤粮食,大家也不会不相信王泰是个好官。

    “大人,河南府的公人来了,还有福王府的官员,说是让你去一趟,有事相商。”

    军士上前禀报,周围的百姓安静下来,一起看着王宁东。

    “告诉他们,本官很忙,没有空去,让他们有什么事,到河南卫的营城找我!”

    王宁东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百姓,故意提高了声音。

    “告诉他们,本官是在执行军务,谁敢插手,军法从事。”

    河南卫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做主。若是有人敢从中作梗,得看他手里的刀利不利!

第18章 虐杀

    清丈田亩,开垦荒地,从一个多月前,新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上任之日起,这些事情就已经开始了。

    对于可能遭到既得利益者们的反扑,王泰也是早有预估。追回被侵占的屯田,相当于从他们身上割块肉下来,他们不疼、不跳起来反对才怪。

    当年孙传庭经略陕西,清丈田亩,已经是怨声载道,不过,孙传庭位高权重,乃是一省巡抚,比王泰一省都指挥使的职位,可是要高上许多。

    孙传庭都不能彻底解决的事情,他王泰凭什么马到功成?

    凭的是心狠手辣、手里有兵!

    天色蒙蒙亮,睢州城南,李家庄,田地里,杂草丛生,麦子稀稀拉拉,有一块没一簇,麦穗干瘪,长在龟裂的田地上,一亩也不知能产下几斤粮食。

    忽然,人声、脚步声、吆喝畜生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田间地头热闹了起来。

    吆喝声中,牛马拉犁向前,一片片土地被翻开,却是一色,河南大旱,田地已无往日的湿润。

    高耸的井架周围,号子声中,碓板和铁锉一起下坠,一起一落,连续不断,岩石纷飞,显然正在锉透地下的岩石。

    打深井的流程,和陕西垦荒时打深井一样,这些个工匠,也都是从陕西带过来的熟手。

    “加把劲,今天就能把岩石打穿了!”

    “快,转动碓环,继续锉孔!”

    河南大旱,河水干涸,这地下水,似乎有办法解决田地无法灌溉的问题。

    田野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随着睢阳卫垦荒种田,每一天,每到一地,都会有无数的百姓加入,农夫、军户、佃户,各色人等,应有尽有,睢阳卫也是来者不拒。

    反正要开垦的田地多的是,一千人不少,一万人也不多,到了夏耕,能垦多少就是多少,赶不上夏耕的,可以种植蔬菜之类,以备秋耕。

    “朱子顾,你说咱们从褚太初那里逃出来,不会有事吧?”

    郑二狗一边清理着犁头,一边向一旁正在清理田间杂草的朱子顾问道。

    朱子顾抬起头来,眼睛向着四处看了看,见田间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二狗,怕什么,高二他们从范家跑了出来,不也是平平安安吗?你看那些个官军,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谁敢到这里闹事!”

    朱子顾的话,让郑二狗心里缓了一些,但仍是忐忑不安。

    “咱们是褚家的佃户,一旦褚家找上门来,这些军士,会不会不管咱们?”

    郑二狗的话有几分道理,官军不会因为自己这些草民,而和地方乡宦交恶,朱子顾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天知道,过一天是一天吧,最起码能吃顿饱饭。”

    半天,朱子顾才吐出一句话来。

    “还是小心点,要是被褚太初逮到,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家里人也要受到牵连!”

    想起褚家的势力和凶狠,郑二狗心里的焦虑又深了几分。

    “二狗,要不是家里人饿的慌,咱们又怎么会这样! 这狗日的世道!”

    天色大亮,官道上人来人往,许多当地百姓也都出来耕作,更有许多闲人夹杂其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想不到这卫所,又要热闹起来了!”

    “官军做的好,这下可有那些禽兽好看的了!”

    “那些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

    百姓闲人们正在七嘴八舌,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无数壮汉手持刀枪棍棒,前面十几个骑马的更是飞扬跋扈,一行人气势汹汹,向着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们冲来。

    “褚

    家的人来了!”

    “还有范家的人!”

    河南四大凶的家丁出马,官道上的人们纷纷让道,赶紧避开这些气势汹汹的恶人们。

    “兄弟们,就是睢阳卫的这些家伙要来抢咱们的田地,把他们全赶走,要不然,咱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前头的马匹上,一名粗壮汉子大声呐喊,满脸的横肉颤动,眼光狰狞。

    “卫所一纸破公文,就想要咱们的田地,这不是扯淡吗?”

    “在这睢州,还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土,干他狗日的!”

    壮汉周围的几个骑士个个义愤填膺,蠢蠢欲动。

    壮汉点点头,眼睛转到了另外一边。

    “范豹兄弟,今天咱们就给这些狗日的一点颜色,你说怎么样?”

    骑士们的议论,壮汉的话语,让另外一匹黑马上,一个头上缠着网巾,身披麻衣的瘦长汉子眼神凶狠,透露着一片血红。

    “褚虎,你不用激我! 一会你瞧好了,看我会不会手下留情!”

    范豹眼睛看向了远处的人山人海,缓缓拔出刀来,眼神同样狰狞。

    “兄弟们,抓回逃窜的佃户,要是有人阻挡,给我往死里弄!”

    “大哥说的是,卫所这些官军,他们凭什么开垦咱们的田地,挖走咱们的佃户?”

    “这些狗日的敢对范大人下死手,咱们今天就给他报仇雪恨! 让这些狗日的官军知道,我们范家人不是好惹的!”

    范豹周围的几人,显然是归德府范家的人,他们口中的范大人,就是被王泰当堂格杀的范华民了。

    范家侵占的卫所屯田,没有两千顷,也有一千五六,对于这些横行乡里的乡宦来说,只有他们横行霸道,那有人敢来欺负他们。

    更不用说,范家的重要人物、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被杀,屯田要被收回,佃户纷纷逃离。

    再不反击,他们就在这河南地面上混不下去了。

    “抓回佃户!”

    “打死狗官军!”

    范豹、褚虎们一马当先,家丁们附和着举起刀枪,发出阵阵怒吼,尾随在后,向着田野里忙活的人们冲去。

    “你们快停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褚虎范豹们带领家丁们如狼似虎,正在田头负责巡逻的沈秋雨赶紧带人迎了上去。

    这些人个个面色狰狞,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即便沈秋雨经历过济南城之战,心里也是一沉。

    “干什么,老子是来杀人的!”

    范豹马不停蹄,上前就是一刀,搂头盖脸,狠狠劈下。

    沈秋雨大吃一惊,闪身避开,却被旁边的褚虎挺枪刺在肩膀,登时就是鲜血淋漓。

    范豹又是一刀,正中沈秋雨背部,伤口深可及骨,沈秋雨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后面几个军士反应过来,纷纷挺枪在手,刺伤刺死了十几名家丁,却被后面涌上的大队家丁们刺翻砍翻在田间,很快就是血肉模糊。

    “把那些佃户全部都抓起来!”

    范豹、褚虎们大声呐喊,指挥着家丁们冲进了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开始在田间搜查四处逃窜的佃户。他们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嚣张跋扈,田地间一片鸡飞狗跳,乱糟糟一团。

    田间地头,成千上万,所有忙活的百姓都是停了下来,他们寂静无声,一起看着眼前的景象。

    范家、褚家,健仆数千,家大业大,朝中根基颇深,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和他们作对的人,或死或伤,谁敢和他们做对?

    地头上,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可怜了那几个惨死的卫所军士!

    没有多久,垦荒的百姓之中,那些个褚家范家的佃户们,纷纷被抓了出来,黑压压一片,跪满了田间、官道,足有上千人之多。

    褚虎缓缓打马向前,对着一名骑士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下马,带着家丁,从跪着的佃户人群中,揪出了十几名佃户来。

    “你们都听好了,朱子顾,高振邦几个煽动佃户逃离,罪不可赦!”

    褚虎对着田间满满的一地百姓,脸色铁青,眼神凶狠。

    “今天老子就要在这里,砍了他们的狗头,看以后谁还敢私自逃离!”

    田地间,所有的百姓都是心里一寒,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要对这些无辜的可怜人下手了。

    “褚虎,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会有报应的!”

    “来吧,杀了老子吧!你们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饶命啊!饶命啊!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佃户们反应不一,大多数人破口大骂,慷慨激昂,也有少数人磕头求饶,在死亡面前吓破了胆。

    “动手!”

    褚虎摆了摆手,冷冷一句,立时有家丁上去,手中钢刀恶狠狠砍下,登时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娘呀!”

    百姓中有些胆小者,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吓的屁滚尿流,惊叫声一片,有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给老子去,把这些井架都毁了,井都填了!”

    范豹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一众百姓,大声呐喊了起来。

    家丁们一声呐喊,正要闯过去动手,有家丁指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大哥,有官军!”

    范豹、褚虎们都是一惊,抬起头来,和众人一起,向着官道上看去。果然,有数百官军正在跑步前来。虽然只有百人,但队伍齐整,刺刀雪亮,犹如千军万马一般。

    “准备迎战!”

    “准备!”

    范豹和褚虎都是面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家丁们赶紧列阵,握紧了手里的刀枪。旁边的百姓纷纷躲开,生怕殃及池鱼。

    “立正! 列阵!”

    到了家丁们的阵列前五六十步,郑二大声呐喊,军士们一起停下,很快排列整齐,形成整齐的三排,阵列蔓延到了田间。

    “准备!”

    郑二大声呐喊,军士们一起取下肩上的火铳,开始装填弹药。

    接到禀告,说是有人闹事,他急忙带人从睢阳卫出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兄弟们,冲过去,杀了这些狗日的!”

    范豹大声怒喝,和褚虎一起,带着嗷嗷叫的家丁们,迎头冲了上去。

    “准备!”

    “瞄准!”

    “射击!”

    郑二一声令下,前排的火铳首先开火,紧跟着火铳声不断,大阵缓缓移动,军士们不断上前,田间地头,硝烟弥漫。

    马上的家丁们首当其冲,纷纷落马,褚虎一马当先,被排铳打的满身血窟窿,栽于马下。范豹马匹被打翻,虽然侥幸没有当场毙命,却是腿部受伤,站不起身来。

    火铳兵不断扳动叩机,家丁们一片片被打翻在地,他们鬼哭狼嚎,很快调头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

    郑二上来,看到沈秋雨几人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这狗贼,你也敢杀我兄弟!”

    军士们押着受伤的范豹上来,郑二站起身来,顺手重重一刀,褚虎斗大的头颅立刻飞了出去。

    “把这些狗贼的脑袋砍下来,祭奠兄弟们的亡灵,看谁以后还敢叫唤!”

第19章 从头越

    “这武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面对着杂草丛生,高大的铁炉锈迹斑斑,破烂不堪,地上坑坑洼洼的武安县宋家村铁坊,王泰眼睛里面,掩饰不住的失望。

    武安冶铁,自春秋便鼎鼎有名,汉武帝时,全国设铁官49处,武安即为其一。到了元代,武安已是邯郸一带的冶铁中心。隋、唐、宋时期,除设置管理冶铁的官员外,武安的冶铁工艺已是天下闻名,作为重要冶铁地,官府在此置镇设“炉官”,管理冶铁业。

    元末明初,战乱频繁,武安冶铁遭到破坏,一片废墟,百姓又在武安的冶铁古城南侧另建新镇,改称“固镇”。

    不过,作为武安冶铁中心的固镇虽在,固镇的冶铁,却已经大部荒废了。

    “大人,武安冶铁传承千年,只是到了大明一朝,荒废了许多。不过,只要招募工匠,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顾绛看王泰神色黯然,在一旁轻声说道。

    王泰点了点头,武安钢铁重镇,全国四大富铁矿之一,矿产资源以铁、煤矿为主,规模和南山铁坊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等级。

    “大人,武安的冶铁虽然不如宋元时那么兴旺,但固镇还有一些铁坊经营,大人不妨去看看。”

    一旁的地方官员,恭恭敬敬地说道。

    苗大皋等人被除掉,地方上安静许多,彰德卫垦荒种田,打井造水车,彰德府的荒地许多也被开垦,他们也是连带受益。

    “这倒是个好事情。”

    王泰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私人铁坊还是官府的?”

    “回大人,有私人的,也有官府的,还有卫所的,不过场面都不大,一般两三个铁炉而已。”

    “过去看看!”

    一迈进卫所的这间铁坊,陡然骤升的温度让王泰精神一爽,身上的汗水立刻湿了官服。

    炉火熊熊,满头大汗的工匠们正在忙活,看到王泰一行衣冠禽兽进来,赶紧上前见礼。

    “见过大人!”

    “都起来吧!”

    王泰摆了摆手,眼光扫过工匠们黑黝黝谦卑的面孔,破旧的衣裳,心里一沉。

    这些工匠一个个面黑肌瘦,显然是营养不良,看来,日子过的并不怎么样。

    “大家都听好了,这位是新上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王大人,今天特地到铁坊看看。”

    张为民在一旁大声说道,工匠们赶紧再次行礼,有些人眼睛里面,已经带了些好奇和期待。

    王泰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果敢狠厉,惊世骇俗,可以说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有这样的新上官,说不定真的会给大家困苦的生活带来希望。

    “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吗?”

    众工匠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不吭一声。

    “快点回答王大人,你们到底过的怎么样? ”

    张为民看工匠们不吭气,赶紧大声催了起来。

    “王大人,我们这些小人物,过的不咋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活几天是一天!”

    有工匠鼓起勇气,大声说了出来。

    “大家伙,王大人想知道,苗大皋给你们的饷银够用吗?”

    顾绛站了出来,大声问道。

    “是啊,苗大皋都让大人处死了,你们就说实话吧!”

    张为民眼睛一转,马上说了出来。

    果然,张为民的话,让工匠们都是脸色发红,个个兴奋了起来。

    “王大人,一年的饷银,能给一半就不错了!”

    “是啊!四月以来,已经有三个月没发饷银了,家里人都在等着用钱啊!”

    “再没有饷银,就该饿肚子了!”

    工匠们议论纷纷,王泰点点头,摆了摆手,工匠们都是安静了下来。

    “大家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大家的饷银照常发放,没有亏欠。另外,今年亏欠的饷银都会补上。”

    王泰的话,让工匠们都是兴高采烈,有人大声问道:“王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王泰点了点头,正色道:“回去后,告诉铁坊的工匠,愿意回来的,都会补上饷银,照常发饷。”

    工匠们喜笑颜开,笑声喝彩声不断。人人都从这位年轻的大人脸上,看到了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王泰出了铁坊,打量着周围沉寂的铁炉,沉吟了片刻。

    “张大人,你去查一下,固镇的铁坊共有多少,那些可以恢复,到时候,要让它们都能炼出铁来。”

    张为民赶紧答应,这位新上官做事,每一次都是大手笔,也不知道,他那些银子都是从那里来的。

    “此外,挖炭、开采铁矿的矿工,也要大量招募。这些事情,马上就要安排!”

    王泰拿起一块煤炭打量,叮嘱着后面的张为民。

    武安煤炭品质优良,冶铁再也合适不过。军中需要铸造的刀枪火器无数,自然要未雨绸缪。

    “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

    张为民兴冲冲离开,王泰和顾绛站在洺水岸边,脚下滚滚东去的流水,倒是消去了部分暑热。

    岸边垂柳依依,野草杂生,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在兴致盎然地玩着风筝。那些个野草间的断垣残壁,还有那荒芜的田地,似乎告示着众人,民生多艰,彰德府还没有从清军荼毒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这些可恶的鞑子!”

    顾绛神色黯然,眼中的憎恶之色一扫而过。

    “去年腊月,东虏大军入塞,我大明官军或溃或败,本官带领八千秦兵,借助高城厚墙,勉力保济南城不失。”

    王泰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忽然转过头来,对一旁的杨震叮嘱道:

    “派人告知王国平,从南山铁厂调一半人过来,再招一些工匠、雇工,尽快把武安的这些铁坊恢复起来。”

    固镇周围的煤铁含量,足以支撑军中的火器和兵器铸造,还能顾及民事铁器的生产,足以代替南山铁厂。

    “大人,兵器和火器铸造,可是花费不菲啊!”

    这几日呆在军中,见识了彰德府军士的火炮、火铳,顾绛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也是暗暗心惊。

    王泰部下河南各卫,都在招兵买马,不过,随着张献忠重新反叛,募兵的热度,好像降了下来,顾绛也猜不透王泰的意思。

    不过,即便是以目前河南各卫的募兵情况,彰德卫已经有了两千人,王泰部下各卫加起来,募兵的总数,已是万人。这么多新兵,需要的火器、兵器,准备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花费再多,就是砸锅卖铁,也是值得! 对付东虏大军,除了训练有素,还要借助火器之利,方有胜算。”

    王泰深深吸了口气。援助济南,不得不进城,还不是因为身单力薄。如果他有三五万大军,自然敢和清军野战,痛快淋漓,大干一场。

    不过,如果他有三五万大军,他就挥军北上,直扑巨鹿了。

    “大人,都司各卫募军,已有万人之数。大人下令暂缓募兵,又让新兵屯田,该不会与张献忠、罗汝才等人起事有关吧?”

    顾绛还是憋不住,给问了出来。

    王泰微微一沉吟,目光又看向了洺水两岸的大片荒地。

    “顾兄,你说张献忠、罗汝才这些人,为何能纵横驰骋,屡屡不能歼灭啊?”

    “还不是地方官军腐烂,不堪一用,这才任由流寇猖獗,糜烂地方!”

    顾绛的话听在耳中,王泰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官军腐烂不堪,这只是次因,不是主因。”

    王泰指着满眼的荒田,语气沉重。

    “流寇猖獗,最重要的是百姓吃不饱饭,这才是主因!”

    顾绛脸上一红,他是缙绅子弟,家道殷实,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这就是大人让新兵屯田的原因了。”

    顾绛点点头,迟疑道:“只是这样一来,朝廷会不会觉得大人敝帚自珍,有避战之嫌?”

    “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老百姓吃上饭,这样一来,流寇在河南就无立足之地,这才是根本,其它的,也都顾不上了。”

    河南是个火药桶,连年的旱灾蝗灾,要是不能扭转局面,只怕天灾**之下,张献忠、李自成如历史上一样,追随者比比皆是了。

    “本官让新兵屯田,也是担心一旦本官随军出征,河南的垦荒种田,清屯大业毁于一旦。如今,没有什么比种好粮食更重要的事情了!”

    顾绛心中佩服,肃拜道:“大人高瞻远瞩,在下佩服至极!”

    “你就不要自谦了!”

    王泰看了看顾绛,微微一笑。

    “顾兄,本官已经向朝廷推举你为彰德卫指挥使,委屈你了。”

    原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原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被处死,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革职潜逃,王泰和巡按御史高名衡纷纷向朝廷推举董有为担任宣武卫指挥使,杨秦担任河南卫指挥使,顾绛担任彰德卫指挥使。

    “多谢大人荐举,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大人失望!”

    对于顾绛这些以文才自诩的读书人来说,一个区区的卫所指挥使,他们还不放在眼里。不过,在王泰手下,最重要的是能做事,能做实事。

    “大人,睢阳卫在睢州大开杀戒,各地被侵占的屯田庄稼也都正常开垦和收割,除去付给百姓的40多万石,还有50万石粮食的剩余,足够卫所今年的支出了。”

    50万石粮食,足够10万大军一年所用,王泰的清屯助饷,垦荒赈民,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足够卫所的支出?”

    王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50万石粮食,只能留20万石,剩下的30万石变现,银子全部上交给朝廷,以解朝廷所急,君王之困。”

    顾绛一惊,随即反应了过来。朝廷让王泰经略河南,只有做出了政绩,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才能获得君王的认可和青睐。

    “大人,只剩下20万石粮食,这募民垦荒种田,招兵买马,还要恢复冶铁,恐怕就不够用了。”

    想起千头万绪,事事都要花钱,顾绛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走一步算一步,只要熬到秋收,到时候就有粮食,也就有饷银了。”

    王泰摆了摆手,抬起头来,眼神幽幽。

    “马上准备去彰德府城,那里的番薯地里,应该已经种满了。”

第20章 小玩意

    人生命运变幻,充满了无奈和心酸,尤其是生逢末世,宁为太平犬,莫为沦丧人,遭清军入塞荼毒的河南彰德府亦是如此。

    河南彰德府磁州彭城镇,为磁州六大集镇之首,自明以降,便以生产瓷器出名。由于景德镇瓷器一枝独秀,彭城镇的瓷器生产一直是半死不活,到了明后期,更是官窑没落,民窑垂死挣扎,无论是官窑民窑,均是行将就木,靠最后一口气强撑。

    清军入塞,烧杀抢掠,几乎是断了彭城百姓的最后一丝元气,要不是河南都指挥使王泰募民垦荒,大修水利,挖井造车,彭城镇的百姓,就要背井离乡,也要加入乌泱泱一片的流民大军了。

    募民垦荒屯田,对于彰德府的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是好事。可是对于曹文虎、黄君森这样的手艺人来说,他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善。

    除了烧窑、制陶、绘彩,他们什么都不会干,世世代代烧制陶瓷,除了陶瓷,还是陶瓷。

    既然什么都不会干,在这除了粮食,其它都不值钱的年代,他们这既不高档、又不急需、聊胜于无的瓶瓶罐罐,让他们除了穷,就是饿,男的还娶不上老婆。

    人人都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活在世上,除了满身的戾气和愤怒,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直到……

    “曹文虎,你这窑,到底多少银子卖?”

    杨震坐在椅子上,锦衣华服,恶奴在后,仿佛土豪。

    不过,他现在奉王泰的指令,收购彭城镇的陶窑,还真是土豪,不差钱。

    “大哥,不,大爷,你觉得这个数咋样?”

    曹家的家主曹文虎满脸赔笑,伸出几根手指头。

    曹家两条窑炉,一条已经停烧,另外一条烧半个月,停两三个月,还那里谈得上有生意,无利可图,只能卖掉。

    “四百两,你是不是疯了? 最多给你一百两,两条窑炉,加上所有的家伙事!”

    杨震的话,让曹文虎目瞪口呆,刚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面。

    “爹,你傻了! 赶紧同意啊!”

    曹文虎的儿子曹国富,在一旁着急地喊了起来。

    他们家的瓷窑,早已经是入不敷出,早就想卖出,可惜世道不好,一直没有买主。

    杨震上门,他们喜出望外,本来商定的是40两银子,没想到杨震这个土豪,竟然出了100两!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曹文虎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有了100两银子,还了债不说,还能为儿子讨上一房媳妇。

    只是卖了窑,接下来,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坐吃山空,多少银子都得搭进去。看来,只有改行去种地了。

    “100两银子,你们父子,还有一家老小,凡是有手艺的,都要在瓷厂里做活,一般手艺的,一月二两银子。至于曹文虎,一月五两。”

    曹文虎一家人,又一次石化,僵在了当场。

    杨震带人出来,看了看日头,上了马。

    “走,去下一家!”

    而彭城镇另一制陶大户黄家,家主黄君森被族人簇拥,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期待和希望。

    中国以丝绸和陶瓷闻名于世,两千年前就销往欧洲。而在欧洲,仿制中国陶瓷的尝试也从未中断。

    十七世纪,中国景德

    镇的薄胎瓷传入了欧洲,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发明,中国史书《陶记》说这种瓷:“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欧洲的说法则是:“比纸还薄,比牛奶还白,比玻璃更透”。

    薄胎瓷在欧洲价值连城。一件瓷器甚至可以换回一支军队。更为神奇的是,这种瓷器甚至可以做成灯具,却有着比玻璃灯更加奇幻的效果。18世纪末,英国发明家威廉华尔森在陶土中加入了动物骨粉。为了获得薄胎瓷温润的奶白色,他又加入了一些铝粉,便出现了骨瓷。

    骨瓷瓷质细腻通透,器型美观典雅,彩面润泽如玉,花面多姿多彩,在各类瓷器当中属于高档品,价格不菲。

    王泰后世单位“黯然辞职”,很长一段时间,做的就是酒店瓷生意,酒店瓷、家庭瓷,国内和出口,他都是有所涉及,有时候为了交货,长期待在工厂,对日用瓷,尤其是骨瓷的生产工艺和生产过程,可谓是十分熟悉。

    明朝的瓷器,以景德镇瓷器名扬天下,尤其是青花瓷,精美绝伦,享誉海内外。釉下彩、釉上彩、单色釉等,又是明代景德镇瓷器的特色。

    崇祯时期署官款的瓷器少见,有“大明崇祯年制”及“崇祯丁丑”(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等。民间窑炉盛行堂名款、人名款、吉语款,如“翔凤堂”、“甲戊春孟赵府造用”、“富贵佳器”等等。

    王泰要拓业找银,河南境内彰德府磁州、制陶中心的彭城镇,自然是他的不二选择了。

    募民屯田,挖井造车,这些都是以河南都司的名义,是官府行为。而各个产业,骨瓷、水泥、铁厂、肥皂厂等,则都是私人的产业,私人行为,王泰个人是经营者。

    但这个时候,曹文虎、黄君森这些人,谁也不知道,新上任的河南都指挥使王泰买这些窑炉,到底要做什么?

    而且,看这位都指挥使的样子,似乎是要发挥陕西“二杆子”的愣娃精神,来一场大的。

    彭城镇,各个窑炉的工匠都被他留用,付以工钱,各个窑炉修葺一新,大家却不知道,这位王大人,他到底要造些什么?

    大家虽然好奇,但拿人钱财,只需按照王泰的指使烧窑、试烧样品,不断尝试。

    陶瓷的原料采自附近的山上,粘土、石料应有尽有。而烧窑的燃料,则是改自石炭,洗煤炼焦后的石炭。

    大家不停地按照王泰给的配方试烧,调整,再试烧,直到有一天……

    “铛!铛!”

    手指轻弹,清亮的响声传来,黝黑的脸上全都是笑意。

    灯光下看去,乳白透明,虽没有景德镇白胎瓷的薄如纸,但轻巧、高贵、瓷中尊贵,毫无质疑。

    试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夏日时分,骨瓷研究成功了。

    目前的情况下,王泰倒也不担心会不会配方外泄。釉料的配方,以及骨粉的添加量都是不传之秘,由杨震带人掌握。

    而生产出来的瓷器,还并不能上市。白惨惨的瓷器,如果没有手绘,就达不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瓷器再好,也卖不上价钱。

    况且,如果种类单一,设计上没有新颖,就很难打动顾客。

    脑海中浮现出后世的那些器形和花色设计,王泰眉头微微一皱。

    “杨震,你去把瓷器作坊的工匠和画师叫上几个,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他们说说。”

    当然是说说,而不是讨论。

    王泰出创意,这些手绘工

    匠们得以延伸,实施,毕竟,王泰有几百年的阅历和见识。

    “这种牡丹设计,要富贵雍容,高雅大气,大概是这么大,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多了繁琐,少了太过清冷。”

    彭城镇瓷厂的大办公室里,王泰叮嘱完了一个画师,又对另外一个工匠开始了滔滔不绝。

    “这种茶具,可以是16头,也可以是24头,除了壶,杯碟,还可以配上茶叶罐,茶叶勺子等等。可以用一些典雅的圆柱型,也可以是古典型,这样,我画下来,你可以参考一下。”

    按照记忆,王泰歪歪扭扭,在纸上画下了几种器形,其中一些后世西方的简单、新颖,工匠也是大开眼界,连连点头。

    “你们谁有新意的设计,都可以展示给我,能被采纳的,都有奖励!”

    众人议论纷纷,各自离开,王泰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眯起眼睛养神。

    事无巨细,得有个人来帮他,不然真会累出毛病。

    “公子,这些瓷器造出来,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小人刚才看了一下你画的,自己都忍不住要买一套!”

    杨震羡慕地看着王泰。他真不明白,王泰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美的东西,人人都爱,更不用说,骨瓷这种看起来高档的玩意。

    “公子,这北方旱灾蝗灾不断,咱们这些值钱的玩意,卖到哪里去呀?”

    杨震马上又变的“忧国忧民”起来。

    “百姓虽然没有银子,可是那些个官员、乡宦豪强、世家望族,他们可是富可敌国。”

    王泰冷冷一笑。官以财进,政以贿成,李自成进京,短短月余,铐赃助饷7000万两,官员之富有,可见一斑。

    而各地豪强官绅们的财富,又何尝不是天文数字。听说这河南四大凶之一的褚太初,一个人的家产,便是大明边军十年饷银。财富积聚在这些乡宦豪强手里,得想方设法让他们掏出来啊。

    “公子,江南富裕,不可错过啊!”

    杨震的话语里,有些急迫。

    顺运河而下,徐州到扬州,再到南京,借助漕运,便可销售至大江南北,其中江南之富裕,不言而喻。

    “江南,自然是第一要地了!”

    王泰眼神幽幽。北方大灾,南方相对好的多,北方战乱不断,南方战事聊胜于无,再加上江南地理条件的优越,江南富庶,财富自然比北地不可同日而语。

    “真好看! 这要是真的通透就好了!”

    杨震拿着一个磁盘在灯前仔细观看,发出一声声惊叹。

    王泰心中一动,后世他做酒店瓷,陶瓷、玻璃、不锈钢,三者都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虽然他对玻璃,没有陶瓷那般掌握的精湛,但是生产配方、工艺,他还是有一定的涉猎。

    虽然原料不同,生产工艺也不同,但是两者类似的生产过程,还是让王泰莫名地有些信心。

    若是透明的玻璃能够问世,一定是惊世骇俗,也一定会赚个盆满钵满,和骨瓷相映生辉,不但会占据大明市场,也必能行销海外。

    “杨震,你去把黄君森叫来,顺便叫几个造窑的工匠,我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王泰语气急促,甚至有一些急躁。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壮志雄心,他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第21章 舆论

    中秋之时,依然是酷热难当,再加上是秋收时节,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

    “范大,这是那个狗日的出的报纸?”

    伴随着怒吼,“砰”地一声,精美的景德镇青花茶盏摔的粉碎,满地茶叶茶水,破碎的瓷片到处都是。

    范府后园的葡萄架凉亭下,摆着瓜果冷饮的石几旁,一身素衣的范良彦坐在椅子上,满脸铁青。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则是一份小报,上面“中原日报”四个黑体大字,赫然在目。

    “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这些报纸在城中许多商铺都有贩卖,但却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范大小心翼翼,不敢隐瞒。范良彦以前是朝廷官员,所以他仍然以“大人”称呼。

    “吏治败坏,官绅豪强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不特地方有司,私派横征,民不堪命。而士绅居乡者,多倚势恃强,视细民为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诉也。 有归德府乡宦褚某,烧朱庄焚其民,达三百多名,而不受法办,何其怪哉! 又如归德府世家范某,侵孙姓乡宦田产三十顷,勾结官府,杀其家人数十口,夺其田产,胆大妄为,惊世骇俗,而恬然自居,真可谓奇哉怪也……”

    眼光再次在报纸上的文章上停留,范良彦脸色再次变的难看

    “就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吗?”

    报纸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归德府只有一个范家,指桑骂槐,说的不是他范良彦,还能是谁!

    他已经得到消息,朝廷派酷吏高名衡巡察河南,就是要查他们这些世家望族的胡作非为。他们这些乡宦豪强横行乡里,劣迹斑斑,按照罪行,杀十次头也不为过。现在报纸上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此事一旦传的沸沸扬扬,传到朝堂上、皇帝耳朵里,他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人们查来查去,最后发现这报纸都是由各地的卫所传出。看来,这件事情和河南都司,有着莫大的关联!”

    范大的话,让范良彦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他“啪”的一下把报纸拍在桌上,手腕隐隐作痛。

    “果然是王泰! 王泰,老子要灭了你的九族!”

    范良彦气的脸色通红,身子哆嗦,粗话也接着脱口而出。他伸手猛然一扫,桌子上的竹盘又飞了出去,里面的葡萄、苹果等水果如天女散花,飞落四处。

    范家和褚家联袂出击,本来只是想抓回佃户,给卫所一个下马威,毕竟,谁也猜不透这位都指挥使的意图怎样。两家用血腥手段,杀人示威,更是打死六名卫所军士,以至于双方一场血拼,范褚两家死伤了数百人,他的堂侄范豹,也被当场格杀。

    最后河南巡抚李仙风出面,此事不了了之,但却让范良彦感觉到,高名衡或许已经有了一些他们杀人放火的证据,而王泰更是来者不善。

    卫所的报纸欺人太甚,竟然把他的所作所为公布于天下,这不是欲除之而后快吗?

    凉亭内,几个下人脸色煞白,赶紧收拾地上的东西,家主发怒,河南恐怕又要是一片腥风血雨。

    “大人,王泰发泄私愤不足为惧,怕就怕此报一旦传入京师,到时候那些言官推波助澜,此事可就闹大了。”

    范大低声说道,正中范良彦的痛处。

    “恐怕来不及阻挡。彰德府距离京师不过**百里,商贾行旅凭运河带报纸入京,几日

    即可。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是出血本了。”

    范良彦从盛怒中冷静了下来,重新坐下,思虑片刻,抬起头来。

    “范大,你马上带10万两白银进京,找到二老爷,让他从中斡旋。”

    “大人,10万两白银,会不会太多了?”

    范大一阵心惊肉跳,不可思议地看着主人。

    “救命的时候,还管多少银子。快去准备!”

    范大匆匆而去,范良彦长出了一口气。希望凭借银子,以及范家在朝中的人脉,可以让自己逃过一劫。

    “大人,褚家家主,还有那个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求见。 ”

    范大去而复返,上前低声大人,禀报。

    “什么河南卫指挥使,不过是个在逃的囚徒而已。”

    范良彦瞳孔微微收缩:“褚孝忠不是被卫所缉捕吗,他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敢到我的府上来?”

    “褚孝忠被抄家,其在河南卫的庄田也被河南卫接管。卫所的公文说,褚孝忠除了侵占变卖军屯,亏空军饷,手上还有十几条人命,糟蹋妇女数人,一旦被抓,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老夫自身难保,还管他什么孝忠孝义!”

    范良彦心里一阵烦乱。褚孝忠的恶行,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时候,褚孝忠来找他,难道要一起灭亡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考虑片刻,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

    “说我不再,派人跟踪褚孝忠。另外,你到睢阳卫去,就说褚孝忠藏在褚家……”

    家人心知肚明,赶紧出去。

    “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要怪我不义,现在也不知道,我范某能不能保住这颗项上人头!”

    范良彦眼神狰狞,随即长叹了一声,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大明皇帝崇祯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在兴致勃勃地读阅。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作诗的人,胸中倒是有几分丘壑。

    忧愁国事、宵衣旰食的大明天子,看到文章开头的诗词,被说到了心里,不由得连连点头。而本来打算瞥一眼就扔下、继续处理奏折的他,精神一振,继续读了下去。

    “今天下之士,未有不汲汲于利者也。夫果汲汲于利也,而可谓之士乎?我直以为商焉而已。故今天下之士,非士也,商也!官以财进,政以贿成,士大夫空谈阔论,言官肆无忌惮,武将贪鄙跋扈,需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此我朝一弊政也。”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文章针砭时弊,可谓是一针见血,本朝士大夫之寡廉鲜耻,可谓是冠古绝今。

    “高皇帝有曰: 农桑衣食之本狙校道理之原。 我朝以农为本,使百姓安居乐业,需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恢复生产,勿夺农时,我朝因有两百年之繁荣。”

    崇祯微微一笑。这文章牵涉面之广,竟然直接从士风到了农政,看来办报之人,很是有些见识。

    “然自万历年间起季屯破坏,百姓生活困苦,民生凋敝,军务荒废,土地荒芜,赋役沉重,以至于百业萧条,民不聊生,饥民揭竿而起,卫军百无一用,天下动荡不安,百姓军士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此诚国家之祸,亦非百姓军士之福。

    兵兴以来,辽饷、练饷、剿饷计亩日曾,朝廷加派赋税,地方官府欺上瞒下,横征暴敛,百姓食不果腹,相继逃亡,以致河洛多荒芜之地。 自古良将治兵,未有加赋以益军者也。河洛赤地数千里级嗖桓之地嘉奘淠芍民。 ”

    崇祯仔细看了下去,脸色渐渐变的难看,额头青筋暴起,手也微微发抖。他强压着怒火,慢慢看了下去。

    “中州之地,物产富饶,势若两京,然中州之产,半入藩府。河南诸藩最横,汴城即有七十二家王子,田产子女尽入公室,民怨已极。河南95万顷田地,宗室独占32万顷上田,却无赋役之苦。更有甚者,宗藩侵占民田军屯,搜刮民财,比比皆是。 百姓失去田地,地方官员仍按原额征赋,百姓无奈,鬻妻卖子,扔不足政赋,只能鸟散鼠窜,相率逃亡,黄河两岸,荒原一望,率数十里,高者为茂草,洼者为沮洳。 ”

    原来指的是河南地方的军政详实,刚才的愤怒,又慢慢平息下来,良久,化为了一声叹息。

    宗室之弊,世人皆知,崇祯自然也不例外。但祖宗之制,积重难返,他朱氏子孙,难道要拿祖制开刀?

    “至于仕进出身,非草民敢望项背,乃高门大阀,仆从如云,田连阡陌而不知休。地方乡宦,窖藏金钱而不知止,杀人于寸幅之中,破家于立谈之顷。 百姓无以为生,沦为奴仆佃户,家无隔夜之粮,身无片絮之暖,民生凋敝,可见一斑。”

    崇祯皱起眉头,这报纸上所说的官绅枉法之事,和他派高名衡巡按河南的初衷吻合。难道说,这是高名衡的手笔?

    “孙某本是考城乡宦,颇富田产,本府范姓世家窥覷其田,抢夺不得,一夜竟作蒙面大盗,尽杀孙某一十三口,老幼屠戮,夺其田产,三年而无牢狱之灾,咄咄怪事,天下奇谈!”

    崇祯翻到另一页,目光在标题“君主论”上停下,仔细看了片刻,缓缓放下了报纸。

    虽然报纸上各篇文章谈到本朝时多批评,但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更有诸般见解、解决方法,让他眼前一亮,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

    尤其是“君主论”那一句:“百姓爱戴君主,是基于他们强大的意志,但百姓畏惧君主,则是君主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因此,一名君主应当立足于自己的意志之上”,深得其心。

    自己要是乾坤独断,和东虏弹劾,也就不会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了。

    “陛下,这小报由京师以外传入,为时约月余,要不要派人去查,封了此报?”

    王承恩看崇祯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试探性地问道。

    “查封了它,又岂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崇祯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王承恩,冷冷一笑。

    “有这报纸在,朕也可以多了解天下的民心动向,也可以替朕敲打那些个贪官污吏。那些个高官显要,豪强官绅,若是读了这报纸,恐怕也会惴惴不安吧。”

    王承恩连连点头,赔笑道:“陛下说的是。陛下日夜操劳,忧心国事,就让这报纸,成为陛下的手中之剑,替君分忧吧。”

    崇祯微微叹了口气,想起国事,脸色阴沉。

    朝堂上,尸位素餐之徒比比皆是,而真正为君分忧之士,就要远离中枢。

    “杨嗣昌督师湖广,也要快了吧。”

第22章 意难忘

    崇祯十二年(1643年)八月,陕西、西安城、秦王府。

    虽然经历了年初的王府被抢事件,但半年过去,秦王府又热闹如昔,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尤其是这几日,正是陕西乡试,秦王朱存极委托主持陕西乡试的督学大臣毛汲,从前来应考的陕西士子中,为秦王府的郡主挑选一位郡马。

    原秦王,也就是现任秦王朱存极的兄长朱存机,他唯一的女儿朱妙婉年当及笄,就要奉旨完婚。

    秦王府的郡主,皇家的旨意,毛汲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在陕西上千应考士子之中物色人选,终于选择了三原考生傅元希,作为郡主的郡马。

    “大王,这就是三原考生傅元希,年方二十,家境殷实,未有婚娶、媒妁之言。”

    秦王府正殿,毛汲带着傅元希,正在向高座上的秦王朱存极行礼。

    “果然是姿容隽秀,一表人才!”

    朱存极仔细打量了一下傅元希,微微点了点头。

    “谢大王谬赞!”

    傅元希忐忑不安,赶紧向朱存极行礼。

    自从被选中郡马,到进入秦王府,经王府宦官看相、玉尺量手掌、画像等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后,被告知王府礼仪,直到秦王朱存极点头,傅元希惴惴不安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以他的资质,他深知,若是要凭本事科举取士,无异于痴人说梦。再加上陕西天灾不断,流寇猖獗,科举取士者更是少之又少。

    若是娶了郡主,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毕生都有宗禄,少奋斗到老死,这种好事,求之不得。

    更不用说,相传秦王府郡主明艳风流,有倾国倾城之貌,如能成为其入幕之宾,人财两得,岂不是好处占尽?

    “毛大人,你办的不错,本王多谢了!”

    朱存极那里知道傅元希的小九九,向一旁的毛汲拱拱手。

    “不敢,不敢!”

    毛汲赶紧谦让,心里却是暗骂。虽是朝廷旨意,自己一番上下奔走,看样子,连个辛苦银也没捞到,这朱存极吝啬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杜博士,你推算一下择吉花烛的吉日,为郡主和郡马完婚,本王也好上报朝廷。”

    府里的钦天博士赶紧上前领命。

    “辛苦诸位了。”

    朱存极挥了挥手,毛汲和傅元希等人退了出去。

    “尹校尉,郡马府选好了吗?”

    “回大王,郡马府就在鼓楼东,是先王早就选定的,已经打扫干净,误不了郡主的大婚。”

    尹校尉的话,让朱存极冷冷哼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我这个侄女,眼里只有她死去的父亲,我这个叔父,在她眼里是一文不值。以后大家各走各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

    “大王,郡主的性子要强,怕就怕郡主瞧不上郡马,到时候要闹出麻烦。”

    想起朱妙婉的性子,尹校尉有些头皮发麻。

    “自从她爹没了,你没有发现,她已经老实多了吗?”

    朱存极一脸的意兴阑珊,仿佛谈论的是漠不关心的路人。

    “往日里刁蛮任性,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

    他看着尹校尉,冷冷道:“听人说,她不是心里面不是有那个王泰吗。你去,把选郡马和择吉花烛的事情告诉她,看她是怎样?”

    尹校尉心头一惊,赶紧点头。秦王朱存极对自己孤零零的侄女都是这样,实在是令人心寒。

    “那个王泰,现在怎么样了?”

    莫名提到了王泰,朱存极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大王,王泰如今是河南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垦荒赈民,至于其它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尹校尉的话听在耳中,朱存极微微冷哼了一声。

    “王泰在河南清丈屯田,大开杀戒,得罪了整个河南省的乡宦世家,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追回来的军屯银两,光是上贡给朝廷的,就是30万两!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

    他是藩王,朝廷的邸报会优先送达,自然比尹校尉知道的多,问尹校尉,也是话到嘴边,信马由缰。

    “30万两银子!”

    尹校尉大吃一惊。王泰出手如此大方,君王看重,看来以后越来越难对付了。

    “就是不知道,抢掠王府的,到底是不是王泰的部下?”

    朱存极幽幽一句,话语里的怀疑,不言而喻。

    “大王,你是怀疑,抢劫王府,是王泰的部下干的?”

    “我也不敢确定。不过,除了王泰,谁有这么大的胆,谁有这么大的实力?”

    朱存极沉吟道:“流寇李自成部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现在也没有音讯。张献忠这些人又都归顺了朝廷。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实力?”

    尹校尉点了点头,一阵后怕。要真是王泰的部下,要是那晚他们大开杀戒,自己脑袋可就搬家了。

    “大王,话虽这样说,但没有真凭实据。再说了,王泰如今是朝廷大员,要想扳倒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尹校尉的话,让朱存极沉思片刻,才继续了下去。

    “让那些御史、给事中们闹一闹。本朝风闻奏事,弹劾王泰,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了,如今朝堂上恨王泰的大有人在,咱们点个火就行。”

    朱存极眼中的恨意满满。不管是谁抢了他的银子,他都要

    秦王府、后花园中,花草繁茂,树木高耸,园中各色牡丹虽已是残花败枝,但菊花竞吐嫩蕊,香气袭人。再加上枫叶红色一片,犹如燃烧的火焰,让人徜徉其中,陶醉不已。

    此刻的朱妙婉在曲径中漫步,黄叶从路旁高大的树上飒飒落下,满地堆损,路两旁的枯草地上,落叶无数,她脚踩在枯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缓缓向前。

    容颜娇艳,身材修长,锦衣华服,看去雍容华贵、艳光四射,让人自惭形秽。

    但仔细打量,她眉头紧皱,无精打采,似乎忧心忡忡,失去了往日的快乐。

    “郡主,外面天凉,不如咱们回去吧。”

    一阵冷风吹过,落木萧萧而下,贴身侍女赶紧上前,轻声劝道。

    “秋雨,你说,我们宗室的女子,都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

    朱妙婉微微一笑,眼神里的凄楚,让侍女心头一颤。

    “听李古他们说,郡马是陕西有名的才子,名门之后,人长的仪表堂堂,十分的俊朗。郡主,你就放心吧。”

    秋雨见郡主依然是愁眉紧锁,便说一些宽心话,来安慰她。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富贵安康,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还不满足,真不知道郡主是怎么想的?

    “面都没见过,算什么姻缘。何况……”

    何况什么,朱妙婉心中明白。自从见了王泰,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她心里面,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走到一处凉亭中,朱妙婉停了下来,她在石几上坐下,看着路旁的几树红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雨,你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朱妙婉忽然轻声开口,面色微红,秋雨心知肚明,暗暗摇头。

    一见王郎误此身,看来,郡主对王泰还是念念不忘。

    “郡主,王泰去了河南,担任河南都指挥使。奴婢派人问过他的家仆王国平,王泰在河南清丈屯田,大刀阔斧,比孙传庭在陕西时更加疾风骤雨,得罪了整个河南的世家望族,就连福王、周王等宗室对他也是大为不满。也不知道,他在河南,还能不能呆下去?”

    朱妙婉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侍女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别人干不成的事,王泰能。他那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

    秋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郡主,父死境迁,人情冷暖,往日的飞扬跋扈消失不见,仿佛是一夜之间,刁蛮任性的朱妙婉长大了。

    “郡主,王泰嫉恶如仇,做事不计后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河南也不是陕西,他这样快意恩仇、任意妄为,难免会有人报复!”

    郡主轻描淡写,秋雨却一下子急了起来。她是普通军户出身,对王泰的所作所为,难免会有好感。

    “秋雨,你急什么,咱们又不是他的……”

    话到嘴边,想起自己身不由己的姻缘,一无是处的少年时代,朱妙婉的神情,又黯然了下来。

    “郡主,你还是忘了王泰,想想自己的婚事吧。再过一个月,你可就要离开王府,和郡马成亲了。”

    朱妙婉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秋雨。

    “郡主,你虽是金枝玉叶,有时候还不如普通女子,她们有些人,还可以选择自己的夫婿。不过,全天下的女子,都希望自己是郡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秋雨,你说的是,我这样的宗室女子,生来锦衣玉食,婚姻上却是身不由己。天下的好事,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王泰成亲了没有,他那个表妹……”

    “王泰的表妹吴萍萍,和他的仆人王国平订婚,王泰至今还没有成亲,仍然是单身一人。”

    秋雨的话,让朱妙婉的心“噗通”跳了起来,人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湖面上,忽然有琴声传来,宛转悠扬,紧跟着歌声轻柔,让人沉醉。

    “这是谁作的词?”

    朱妙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郡主,这首?浣溪沙?,听说是王泰所做,是写给孙传庭的女公子孙世馨的……”

    “孙世馨情形如何?”

    朱妙婉心酸至极,下意识问了出来。

    秋雨怜惜地看着朱妙婉,低声说道:

    “孙传庭的女公子孙世馨,听说已经完婚了,嫁给的是那个叫武大定的总兵。”

    朱妙婉的心里宽慰,又有几分失落,不过,整个人似乎都变的神采奕奕起来。

    “郡主,你可不要干傻事啊!”

    看到朱妙婉精神焕发,秋雨心里莫名地一惊,脱口而出。

    “干傻事? 我命由我不由天!”

    朱妙婉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鬼马精灵,她脑子里,迅速地盘算了起来。

    “郡主……”

    秋雨的话,被朱妙婉皱着眉头,摆摆手阻止。

    “秋雨,你别插话,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秋雨心头忐忑,朱妙婉胆大妄为,什么样的事她做不出来。一旦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

第23章 百废待兴

    自王泰入主河南都司以来,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使得整个河南地面风声鹤唳,原有的秩序被搅的一塌糊涂。

    河南都司衙门大堂痛下杀手,睢阳卫在睢州大开杀戒,强行收割庄稼,一番雷霆霹雳之下,被侵占的三万多顷卫所屯田,悉数被收回,50万石粮食的收割不说,此举更是深得民心。

    造水车、挖深井、疏浚河渠、兴修水利,流水潺潺,使得干渴的河南大地,又重新变的湿润。

    小冰河时代,空气中水分减少,地下水资源依然储藏丰厚,一口口深井,便解决了许多问题。

    自王泰大搞基础建设,垦荒屯田,河南的乡宦、军官、宗亲、甚至官员,许多人在惊叹王泰投入巨大之时,也都在等着看王泰的笑话。他们等着王泰屯田失败,然后再落井下石,群而歼之,以报他们被夺去屯田的刻骨之恨。

    谁也没有想到,干涸的土地灌溉不断,昔日的荒地绿油油一片,河南地面上,十几万顷荒地以及卫所屯田,庄稼长势喜人,渐渐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么多土地,得产多少粮食!

    王泰这小子,还真给他弄成了!

    也有人眼红妒忌,想要破坏,但卫所上万的军士巡逻警戒,更有那些跟着王泰垦荒种地的百姓自发守护,那些个居心不良者,或被收拾,或知趣地缩了回去。

    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心狠手辣,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真的被他抓到,只怕死得很惨。

    洺水河边,一架架高大的兰州水车临水矗立,惹人眼球,随着滚滚河水转动,把河水纷纷引入岸边的沟渠,顺着渠道流向远方,浇灌四方的庄稼。

    但也有一些六七丈的大水车不用来引水,水车转动,带动粗长的曲柄,曲柄一端连接圆柱形的铁碾,两个铁碾反方向往复运动,将不断丢入的碎石、土块碾成粉末。

    粉末落入大车之上,被满头大汗的工人不断拉走,送入窑中进行煅烧,煅烧完后,粉末和碾碎的矿渣、石膏一起按比例混合,便是土水泥。

    一切,都和陕西时一样,如法炮制。

    王泰经营河南,百废待兴,卫所营城的建造, 新募军士的住宅,以及各种相关产业厂房的兴建,单单依靠土木结构,速度慢,需要大量的木材不说,人力上也是花费巨大。

    时不我待,他需要的是短平快的经济品,陕西研制成功的土水泥,自然是登堂入室了。

    武安的冶铁正在恢复,大量的冶铁矿渣,以及正在生产出来的钢铁,可以或作为土水泥的原料,或作为辅助件,相得益彰。这也使得相应的水泥房如雨后春笋般,在河南各地冒了出来。

    “大人,你搞出来这土水泥,利国利民,都是大手笔,下官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阵秋风吹过,顾绛看着洺水沿岸一片片生产土水泥的工棚,心旷神怡。

    这土水泥修筑房子极快,加上是夏天,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人就可以住进去了。

    “上万军士,数十万百姓,吃穿住,包括这茅房,都离不开土水泥,便宜,结实,建造快,何乐而不为!”

    王泰哈哈一笑,面带几分欣慰。

    土水泥的好处显而易见。路旁的那些公厕,干净方便,还有住宅区、田间的渠道,结实耐用,也要美观许多。

    “大人,土水泥有一个好处,你还没有发觉!”

    顾绛也是笑意盈盈,他指了指远处的府城。

    “大人,要是用这土水泥来修城,可比包砖结实多了,也省人力物力。鞑子要是来攻城,不知得多死多少条性命! 流寇想毁

    城,恐怕也不容易!”

    王泰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如顾绛所说的一样,这土水泥的用处,实在是太大。

    “大人,你在番薯种地的旁边修建这么多鸡鸭房舍,又修建这么多鱼塘,这真的能防蝗灾吗?”

    顾绛看着绿油油一片的番薯田地,好奇地问道。

    事实上在河南各卫的垦地,王泰都是同样的方式,源源不断的井水灌溉,大量的鸡鸭饲养,鱼塘众多,以来对抗旱灾蝗灾。

    “顾指挥使,这都是大人在陕西用过,也十分有效的抗灾方法。粮食就要成熟了,番薯就要收割了,你就静观以待吧。”

    刚刚从陕西过来的胡东,加入了进来。

    朝廷的旨意下来,顾绛、杨秦、董有为三人,正如王泰奏折所请,分别担任了彰德卫指挥使、河南卫指挥使,以及宣武卫指挥使的职位。

    看来朝廷和皇帝那里,已经默认了王泰在河南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那30万两白银,是不是起了作用。

    “不止鸡鸭鱼,还有这田间地头种下的一棵棵树木! 那些大的林场也是!”

    胡东的话,让顾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正如胡东所说,暑热已过,临近中秋,庄稼就要收割了,可见王泰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他现在好奇的是,王泰极其看中的这个番薯,到底产量如何?

    “胡东,固镇铁坊,要加紧恢复。另外,新的铁坊修建的怎样?”

    王泰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番薯地,目光中都是期待。

    花了近万两白银,耗费人力物力,才从南方搞回这些宝贝。一番精心种植之下,就看最后的结果了。

    “大人,已经恢复铁炉十几座,新建的有八座,一些私人的铁坊也愿意出售给咱们,算起来应该有30座冶炉左右。”

    胡东被授予河南卫指挥同知一职,其实是王泰刻意为之。他有意压低了胡东的功劳,使他不显山露水,以免被朝廷挖走。

    不过,王泰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想法。崇祯和杨嗣昌都是日理万机,那里会把心思放在胡东这样的小角色身上。

    “铁厂的建造如何?”

    “围墙已经建好,里面的厂房正在建造,估计在冬天来临之前全部完工。”

    按照王泰的设计,铁坊的规模,至少也是河南第一。铁坊的厂房设计,也是他一手捉刀,生活区、生产区、绿化、排污等,完全是后世的厂房布局。至于铁坊的围墙、建筑,清一色的土水泥构造。

    “大人,固镇的铁坊恢复的**不离十,一些新炉也正在建造,大约到年底,便有三十万斤左右的产量。”

    胡东的话语中,带有浓浓的喜意。

    30万斤的产量,可是南山铁厂的3倍以上。他从陕西到河南,可谓是壮志在胸了。

    “太少了!”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正色道:“继续扩大规模,到年底,至少也要是一百万斤的生产规模! 到时候,就叫做河南第一铁厂!”

    胡东目瞪口呆,半晌才苦笑一声。

    “大人,小人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做到!”

    王泰的话语,斩钉截铁。

    他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对一旁正在恭恭敬敬等待的邱华江说道。

    “邱师傅,陈师傅,番薯现在可以采收了吗?”

    “回大人,番薯已经成熟,完全可以采收。”

    邱华江恭恭敬敬回到。作为从广东“挖”过来的番薯种植“专家”,每月10两银

    子的报酬,家人妥善安置,他自然是兢兢业业了。

    “不错,大人,番薯生长良好,产量必然不错!”

    邱华江的同乡李荣发,也是满脸笑容说道。

    王泰点了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开始挖番薯了!”

    邱华江和李荣发分别招呼着周围的百姓,一起进入了田间,众人在两位师父的指导之下,开始忙活起来。

    “大人,番薯真有这么大的产量吗?”

    顾绛看着百姓们在田间忙活,心头好奇。

    胡东和一种军士,也都是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王泰哈哈一笑,心中也是充满了期待。

    夕阳西下,临近傍晚,地头的番薯小山一样,让顾绛等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一亩地下来,怕是有上千斤吧?”

    胡东冷了半晌,这才吐出一句话来。

    “胡将军,小人不敢造次,不过从番薯的样子看来,最少也有两千斤!”

    邱华江摇着头说道,满脸的喜意。

    “两千斤!”

    顾绛心头巨震,嘴里结结巴巴。

    “这么说来,这一亩地产的番薯,够两个人吃一年的了! ”

    一亩地养两个人,那么这60多顷番薯,六七万石的产量,都可以供上万人一年的口粮了!

    王泰点了点头,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番薯的产量终于没有让他失望。

    虽然人吃五谷杂粮,不能天天吃番薯,但是在这灾年,只要能活命,谁还顾得了这么多。

    况且,这番薯应该不难吃,和粮食混合,反而是营养大餐。

    “兄弟们、乡亲们,咱们今晚就吃烤红薯,蒸红薯,来个红薯大餐如何?”

    一不小心,王泰直接喊出了红薯的名字。

    “吃红薯! 吃红薯!”

    众人都是兴高采烈,一起大声喝起彩来。

    顾绛颤抖着手,拿起红皮的番薯,放到鼻边,一股难以名状的清香。

    北方大旱,王泰此举,不知要救活多少百姓!

    精神恍惚间,王泰拍了拍顾绛的肩膀,笑容亲切。

    “顾指挥使,番薯只是小试,明年就可以大规模种植。留下三万石种子,你算算,明年可以种多少土地?产多少番薯?”

    三万石种子,一石两亩,3万就是600顷,产量就是六七十万石……

    如此循环,那么后年,岂不是可以产番薯六七百万石,够上百万百姓的口粮……

    “大人,夏耕种下的粟谷有6万多顷,蔬菜、大豆、水稻等大约有3万多顷,秋收应该有200多万石粟谷,大豆25万石,稻谷100万石左右!”

    杨震话音颤抖、要不是蝗灾,今年的粮食产量,应该还会翻一倍。

    “等秋收完毕,准备好冬小麦的种植。京师、陕西、山西、山东都是灾祸连连,到时候各送25万石粟谷和稻米给朝廷,也算是对朝廷、对百姓有个交代吧。”

    王泰微微叹息一声。他只有给崇祯丰厚的回报,才能位子坐的稳。崇祯虽然刚愎自用,但他一旦信任某人,却是死心塌地。

    自己,绝不能让他失望!

    “大人,今年虽然有些收成,但粮食还没有收割,这府库的银子……”

    顾绛的话,让王泰眉头一皱,他心头想起一事,很快吩咐了下去。

    “胡东,叫几个铁坊的工匠来,本官要铸些东西!”

第24章 希望

    崇祯十二年深秋、九月十一、京师、紫禁城、平台。

    天气转凉,崇祯皇帝端坐御椅,一众大臣分立左右,面色各异。此次参加平台召对的,除了皇帝的宠臣杨嗣昌,阁臣薛国观,还有吏部尚书谢陞、户部尚书李待问、以及新任的兵部尚书傅宗龙等人。

    秋风萧瑟,对于此刻立于平台之上的杨嗣昌而言,其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以至于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五月初九,接受招抚的流寇张献忠在湖广谷城起兵反叛,房县的罗汝才竖旗呼应,张献忠和罗汝才在罗睺山大败湖广总兵左良玉,原先接受招抚的各部流寇纷起响应,中原平静的祥和被打破,形势急转直下。

    事实上,自从清兵北撤以来,朝中言官弹劾杨嗣昌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不断送进宫中,使杨嗣昌坐立不安,不得不屡次上疏引罪。好在皇恩浩荡,杨嗣昌简在帝心,崇祯帝令他落职冠带视事,不久又以叙功的名义恢复他的原官,对他始终看顾不衰。

    即便如此,朝野流言蜚语,其势汹汹,让杨嗣昌心生退意,欲乘机脱身。他向皇帝推荐四川巡抚傅宗龙出任兵部尚书,傅宗龙进京履任,杨嗣昌还没有松口气,张献忠反于谷城,罗汝才叛于房县,使得杨嗣昌寝食难安。

    张献忠、罗汝才反叛,招抚其的五省总理熊文灿又是他力荐,皇帝盛怒之下,熊文灿被捕入狱,他杨嗣昌情何以堪?

    杨嗣昌自告奋勇担当讨贼大任,崇祯自然是顺水推舟。他力排众议任命杨嗣昌为阁臣,已经是满朝非议,放杨嗣昌出去,督师湖广,正好可以立功以正视听。

    上月,皇帝降下圣旨,阁臣杨嗣昌代熊文灿督师,赐尚方剑,督师各省兵马,自督、抚、镇以下俱听节制,副、参以下俱以赐剑军法从事。

    此次平台召对,皇帝也是特为杨嗣昌而为,当面叮嘱众大臣,不得掣肘杨嗣昌督师剿匪。圣恩之浓,可见一斑。

    “李尚书,湖广军中以及豫皖二抚上告缺饷,户部可曾下发? 现督师将要出征,有何法可以足饷?”

    崇祯眼光看向户部尚书李待问,缓缓开了口。

    “陛下,户部府库空虚,湖广缺饷银,天下皆不足。辅臣督师湖广,臣可从户部提留款项中设法筹银20万两,以供督师专用。”

    李待问眉头紧皱。这一次拿出20万两银子,户部的府库,怕是要空一大截了。

    “20万两,差的太多!”

    崇祯摇了摇头,看向了脸上阴晴不定的杨嗣昌。

    “回陛下,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清屯有功,所得30万两白银押解上京,如今贡银已到京师,当可用于剿饷之用。”

    李待问心中一惊。这王泰派人押解贡银上京,他这个户部尚书却不知情。王泰是杨嗣昌力荐,杨嗣昌自然知情,看来皇帝是要力陈杨嗣昌的功劳,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了。

    “杨卿,王泰心系朝廷,一片爱国忠君之心,朕心甚慰。”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几分。

    为国分忧,为君解忧,王泰可谓是深得他心。

    “杨卿,既然王泰的贡银已经到了京师,那么贡银就不必归于内帑,也不必交于户部,50万两白银,你派人一并领走,作为剿饷专用。”

    崇祯眼光看向忐忑不安的户部尚书李待问。

    “李尚书,朕如此决断,你不会有异议吧?”

    李待问那敢质疑,赶紧肃拜道:

    “陛下圣明,臣不敢造次。”

    王泰在河南痛下杀手,做下惊天杀戮,掀起轩然大波,言官弹劾王泰的奏折满天飞,皇帝不但不惩罚,反而准

    了王泰的奏折,一连提拔了王泰的数名属下,担任了河南各卫的指挥使正职,其圣恩之浓,可谓是天高地厚。

    不过,谁也都知道,杨嗣昌在其中的使力,不可谓不小。

    崇祯暗自沉吟,50万两银子,应该足以供应大军,剿灭湖广流寇了。

    “陛下,河南的奏折。”

    一个小宦官匆匆忙忙上来,递上奏折。

    “王泰的奏折?”

    崇祯不由得一愣,这个时候又来奏折,王泰难道又创下了天大的祸事?

    眼光扫过一旁面色平静的杨嗣昌,崇祯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看来,不会是坏事,不然杨嗣昌也不会如此镇定。

    听说王泰在河南垦荒屯田,搞的有声有色,看来和屯田有关。

    崇祯打开奏折,看了片刻,哈哈笑了起来。

    “王承恩,你把这奏折给各位卿家看看!”

    杨嗣昌胸有成竹,接过奏折一看,也是手指微微发抖。

    “纹银……50万两! 这王泰,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手笔!”

    “50万两!”

    傅宗龙和李待问、谢陞几人都是大吃一惊。短短半年不到,王泰一个小小的河南都指挥使,竟然上贡银两80万两,这样的敛财之能,大明朝又有几人?

    “番薯、银元、铜元、银行?”

    众人又是一惊,亩产两千斤的番薯,作为银子代替品的银元、铜元、以及辅助的银行,看来这王泰,还有一肚子的“歪水”。

    “杨卿,既然王泰要解银进京,那30万两银子,就交于户部吧。等你到了河南,所需钱粮,就由王泰那里供给,也省去了转运之苦。”

    崇祯的话语,让李待问大喜过望。国事艰难,开销巨大,如此一来,户部不仅不需要掏银子,反而有进项,户部库房,又可以有些存货了。

    “傅卿,张献忠、罗汝才反于湖广,其舍河南、湖广而入陕西,这三路现有兵力多少,能否剿灭流寇?”

    崇祯看向新任的兵部尚书傅宗龙,转移了话题。

    这位老臣,中正刚直,倒是位干臣,可以倚重。

    “陛下,臣已经核实过,河南、湖广、四川三路,官军人数近十万,应该可以御贼。”

    “谢卿家,你们吏部,可否拟好督师的头衔?”

    皇帝追问,吏部尚书谢陞赶紧上前一步,肃拜道:“陛下,杨阁部剿寇,可以督师之名。”

    “好!”

    崇祯轻轻拍了一下御案,目光转向杨嗣昌,眼中都是暖意。

    “杨卿家,联以“寇”乱,要烦卿远行,督师湖广,联实不忍卿离去,这朝廷也需要卿家坐镇啊!”

    谢陞、傅宗龙等人都是暗暗羡慕。皇帝对杨嗣昌,可谓是宠爱有加。

    “谢陛下圣恩。微臣实不称职,致方内多儆,仰廑宵旰,咎皆在臣。蒙陛下宽宥而用之,臣敢不竭驽骀之力,继之以死。”

    杨嗣昌心中一热,上前肃拜,红了眼眶。

    “不要动不动死不死的,朕要你平平安安,将来回归朝廷,还有大用。”

    杨嗣昌慷慨激昂,崇祯也是感动,他微微沉吟,转移了话题。

    “卿家督师湖广,行军以何者为先?”

    “大军难以遥控,容臣驰至裹阳,再条陈方略。不过,兵事烦琐,倚监军以办“寇”,湖广之地,其人多不可用。”

    杨嗣昌的话里意思,崇祯听的明白。杨嗣昌是要朝廷委派一督监,以表其忠心。

    谢陞、傅宗龙等人暗自赞叹。杨嗣昌果然是深思熟虑,

    每一条奏沉都是让皇帝放心,怪不得可以简在帝心。

    果然,崇祯脸色和蔼,点头道:“军中将领,卿可自择贤者,不必上报。”

    “谢陛下,贤者如张克俭、宋一鹤皆可入选。”

    杨嗣昌肃拜道:“大军南下,粮草先行,可用江南一户部司官催运粮草辎重即可。湖广总兵左良玉虽败,其人有大将之才,兵也可用,当进为平“贼”将军。请陛下恩准。”

    崇祯朝兵事连连,总兵泛滥,但总兵带上将军头衔的,不过寥寥几人,一个平贼将军,已然昭示朝廷对左良玉的信任。

    或许,这也是朝廷对这些骄兵悍将们不得以的妥协。

    “都依卿家。不过,王泰屯田有功,粮草饷银上,可以依助于他。”

    崇祯对于自己的爱臣,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有加。

    崇祯示意了一下,王承恩立刻走了出来。

    “杨嗣昌留下,其他各位臣子退下!”

    其他朝臣退下,平台上只剩下了杨嗣昌和崇祯臣子几人。

    “微臣谢陛下圣恩,臣受君命,必当呕心沥血,早日剿灭流寇,以报君恩。”

    杨嗣昌跪了下来,重重叩头,情真意切。

    “起来吧! 国事艰难,卿既如此,联复何忧啊!”

    崇祯摆摆手,温声细语,王承恩上前,把杨嗣昌扶了起来。

    “卿督师湖广,所有流寇都可以赦免,只有张献忠曾惊扰祖陵,决不可赖,其余剩抚互用。”

    崇祯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一旁的王承恩立刻上前,杨嗣昌赶紧跪下,王承恩拿出圣旨,读了起来。

    “……杨嗣昌督师湖广,圣上赐杨嗣昌黄金百锭、丝衣四套、斗牛衣一袭;赏功银四万两、银牌一千五百副、上好丝绢各五百匹,佩以督师辅臣大印,拨剿饷五十万两……”

    王承恩读完,杨嗣昌三呼万岁,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崇祯亲自拿起酒壶,倒满酒杯。

    “杨卿,朕敬你一杯!”

    杨嗣昌赶紧接过,君臣一饮而尽。崇祯示意了一下,王承恩手捧黄封立于桌旁。

    “辅臣督师,事不常有,朕今写数字赐卿,以壮卿行!”

    崇祯接过黄封,递给杨嗣昌,杨嗣昌跪下接过,大声朗诵了起来:

    “盐梅今暂作干城,

    上将威严细柳营。

    一扫寇氛从此靖,

    还期教养遂民生。”

    杨嗣昌念罢,不由得心潮起伏,难以抑止,边哭边拜。

    “微臣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盐梅,比喻国家栋梁之材,细柳营乃汉王之虎贲,皇帝借用典故,对他倚重之情溢于言表,怎不令他感激涕零。

    “陛下,王泰所奏番薯、银元之事,陛下要作何处理置?”

    尽管要南下督师湖广,杨嗣昌心里,还是心忧国事。

    “王泰有才,希望不是小才。”

    崇祯微微一笑,憔悴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年轻人该有的阳光。

    “陛下,相比之下,河南巡抚李仙风,庸碌无为,倒像是浪得虚名……”

    杨嗣昌轻声说道,崇祯微微一笑。

    “杨卿,你去河南,见了王泰以后,宣读朕的口旨,让他准备好辎重粮草事宜之后,和高名衡一起进京面圣。朕倒要看一下,他在河南搞这么多事情,是不是真的是为国为民。”

    许多人,他曾寄予厚望,但无一例外,都是名不副实,大失所望,希望这一次,这个王泰能是个例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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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柔寡断、刚愎自用的天子?心思各异、不作不死的朝臣;嗷嗷待哺、水深火热的百姓!流寇还是义军,英雄或是雷锋?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敌不过功名富贵;国破君死,禁锢了春秋大义。奋起一击,只为让汉民族的疲惫有个歇脚处;家国情怀,只为了多救几个炎黄子孙、汉家黎庶。大明匹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匹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匹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