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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沉的命运     大明匹夫txt下载     大明匹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机缘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九日、北京城、北城、安定门外。

    细雨霏霏中,数万勤王军布满北城外,营帐密密麻麻,绵延数里,各色旗帜飘扬,身穿红袄战服的军士人头攒动,装扮相似,南腔北调,不知多少。

    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二十二日,清军入寇,二路自墙子岭、青山口破关而入。清军长驱直入,京师戒严,崇祯帝诏宣大总督卢象升督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诸军入卫。

    巨鹿一战,督师卢象升率军迎敌,兵败身死。清军乘胜长驱南下,关宁军高起潜部溃散。清军所过,城镇皆被攻掠残破。明守兵不是畏缩不前,就是望风先逃。清军在畿辅攻杀虏掠,连下四十三城,京畿残破。

    崇祯十二年(1639)正月,清军由京畿南下攻入山东。枢辅杨嗣昌以为德州是清军南下的必经之地,传檄令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扼守。济南空虚,止有乡兵五百、莱州援兵七百,势弱而不能守。清军从畿辅而西,抵山西界,复折而南,绕开德州,下临清,渡会通河,直插济南城下。明军拒城守御死战,秦兵援军至,济南城得以保全。

    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清军饱掠后,从山东北返至天津卫,渡运河东归。三月初九,清军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口四十万余、黄金万余两、白银百万余两。中原百姓被荼毒过甚,生灵涂炭,骸骨累累,尸积如山。

    卢象升战死,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率秦军北上入卫京师。崇祯帝从枢辅杨嗣昌议,进洪承畴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

    清军从容退去,官军一无所获,即便一些小范围的战斗,也是无伤大雅,收效甚微。

    不过,清军肆虐,官军丧师辱国,秋后算账,大营中,人心惶惶,甚至不可终日。

    数十匹骏马自安定门而出,马上骑士人人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他们打马向前,马蹄溅起泥水,却是丝毫不顾,直奔勤兵大营。

    他们在营门稍微停留片刻,便打马入营,“营中不得纵马”的军令,仿佛也不放在眼中。他们在营中狂奔,泥水四溅,所经之处,营中将士纷纷避让,即便被泥水溅了一身,即便是那些骄兵悍将、煌煌士大夫,也是敢怒不敢言,甚至赔上笑脸。

    身着彩衣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威风凛凛的锦衣缇校,麒麟服贯身、面色阴沉的锦衣卫指挥使,中间拥簇的太监身着簇锦蟒袍,上戴嵌金三山帽,眉头紧皱,寒气逼人。

    太监身旁的文官,五旬左右,大红蟒袍,头戴乌纱帽,腰束玉带,不怒自威。

    如果仅仅是负责侦察、缉捕的锦衣卫,那些个骄兵悍将或许不会特别在意,崇祯朝厂卫权力大大削弱,不似以前。但加上锦衣卫指挥使,三品还有太监,那可就非同一般了。

    “钦差大臣到!”

    锦衣卫马队到了中军大帐前停下,前面的锦衣缇校大声喊了起来。

    细雨中,大帐前,雨棚下,数百官将早早等候,看到下马的是皇帝的贴身宠臣杨嗣昌、司礼秉笔太监王承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脸色阴沉,都是心里一惊,有些人已经发起抖来。

    “见过钦差大臣!”

    一众衣冠禽兽、大员骄将纷纷上前见礼。

    “圣上有旨!”

    王承恩看了看众人,面色阴沉,接过骆养性递过来的红匣,从中取出皇帝御笔所

    写的圣旨,徐徐展开。

    “臣等接旨!”

    摆上了香案,一众大臣们纷纷跪下。高起潜看一向洁癖的洪承畴跪倒在泥水里,心里不由得一爽。

    王承恩扫了一眼众官将,洋洋洒洒,读了起来。

    “……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蓟镇总兵吴国俊、山东巡抚倪宠、援剿总兵祖宽、宣大副总兵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三十五人罪不可赦,按律当诛,即可抓捕入狱……”

    王承恩的话语尖细,他还没有读完,已经有数名官员脸色煞白,瘫倒在了泥水中,哭喊声一片。

    “陛下,开恩啊!”

    “陛下,臣冤枉啊!”

    王承恩读完圣旨,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一群官员,厉声喝了起来。

    “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宣大总督陈新甲接旨!”

    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赶紧上前,毕恭毕敬,接过了圣旨。

    洪承畴站起来时,衣摆已经脏了一片。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发作。

    王承恩眼睛转向一旁的骆养性,摆了摆手。

    “骆指挥使,抓人吧!”

    骆养性面色铁青,大手一挥,锦衣缇校们纷纷上前,窜入官员之中,一会功夫,揪出一片。

    乌纱帽被打掉,禽兽服被脱去,被当初缉拿的官员们有些哭天抢地,有些垂头丧气,有些潸然泪下。

    “陈侍郎、洪督师、孙督师,咱们帐内说话。”

    王承恩和骆养性押着一干人犯离去,杨嗣昌上来,对着惊魂未定的陈新甲等人说道。

    “杨阁部请!”

    陈新甲和洪承畴都是满面笑容,孙传庭脸色不豫,皱着眉头在侧。高起潜则是不动声色跟在后面,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进了大营,品阶低的武将们和文官们纷纷知趣退下,只留下陈新甲、洪承畴、孙传庭、高起潜、宋学朱寥寥几人,在帐中与杨嗣昌说话。

    丧师辱国、没有什么战绩,大帐之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杨嗣昌轻声咳嗽了一下,首先开了口。

    “宋巡按,陛下要召你面圣,济南城一战的情形,你要详实向陛下说说。”

    宋学朱眉毛一扬,傲然道:“这是自然,宋某也不会说假话。济南城之战,下官自会向陛下详禀,此事就不用杨大人费心了。”

    杨嗣昌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转向一旁的洪承畴,笑容满面。

    “洪督师,陛下加你为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等下你随我进宫面圣,就率秦军赴任吧。”

    洪承畴大喜过望,不过他城府深,虽然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杨阁部,下官多谢陛下圣恩! ”

    蓟、辽总督,封疆大吏、国之长城,比之陕西三边总督,可又高了许多,毕竟,蓟辽直面清军,简在帝心。

    重要的是,朝廷让他统率秦军赴任,他部下那些善战之将曹变蛟、白广恩等随他调遣,这可是莫大的恩宠了。

    “杨阁部,此事万万不可!”

    孙传庭忽然开口,众人都是一惊。

    “秦兵妻女田产都在陕西,让他们随洪督师赴蓟辽,军心不可用,无益于边事。况且,流寇未灭,秦兵留在京师边镇,流寇必会趁机而起,事关天下安危。还请杨阁部言于圣上,千万不可如此行事!”

    杨嗣昌和洪承畴对望了一眼,杨嗣昌面色平静,不徐不疾。

    “孙总督,鞑子糜烂京师,你总督保定、

    山东、河南军务,重任在肩,还是早些上任去吧。”

    孙传庭怒火上升,黑脸道:“杨阁部,还请你禀告陛下,我有要事面圣,让我见陛下一面。”

    杨嗣昌依然不动声色,淡然道:“孙总督,东虏大军肆虐横行,陛下雷霆之怒,这个时候面圣,恐怕不是良机,还是择日吧。”

    自他上任以来,二人共事年余,这孙传庭不听调度,屡屡反对他的主张,自己委曲求全,孙传庭反而认为自己处处掣肘,二人积怨已久,他也已经不堪烦扰。

    “杨嗣昌,恐怕是你不想我见陛下吧!”

    孙传庭面色铁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看起来,下官在这是多余,下官还有事,就此告辞!”

    孙传庭拂袖而去,宋学朱赶紧告辞,跟了出去。

    “孙总督,有话好说,不要负气用事!”

    洪承畴嘴上说着,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对于孙传庭,他心中是不悦不满。孙传庭不让留下秦兵,他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这以后还怎么打仗,怎么号令三军?

    看到孙传庭负气离开,洪承畴心里一阵酸爽,却开口劝起杨嗣昌来。

    “杨阁部,孙白谷中正耿介,真性情,你不要放到心里去。”

    杨嗣昌摇摇头道:“孙总督才高八斗,不过这性子,难免有些要强。也就是陛下容忍他,否则,他恐怕……”

    他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对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高起潜,笑意盈盈。

    “高公公,陛下有旨,要你进宫面圣。济南城一战,打的不错,下官多谢了!”

    杨嗣昌倒是情真意切。要是清军攻克了济南城,他可就是罪魁祸首。

    “杨阁部,下官打了败仗,丧师辱国,不知怎么面对圣上。济南城只是侥幸,侥幸!”

    高起潜微苦着脸回道,心里却是平静。

    作为皇帝的近臣,他早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意思,并不会怪罪于他。

    “顺德知府上奏卢督师战死,他的尸体也已经收殓。圣上龙颜大怒,兵败之事,尽量少提吧。”

    杨嗣昌的话,让众人都是点了点头。

    此次清军入塞,卢象升虽然战死,却是丧师无功,赠户部尚书,谥忠烈。看来皇帝对卢象升,虽然耿耿于怀,还是顾及了君臣之义。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济南城大胜的基础上。没有了这场大胜,一切都是免谈。

    高起潜暗暗心惊。要不是王泰守住了济南城,皇帝对卢象升,包括自己,不知怎样的失望和嫌恶。

    杨嗣昌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假意道:“高公公,你那位猛将王泰身在何处。陛下可是说了,要你带着这位猛士一起进宫。”

    二人心知肚明,相对一笑,高起潜点头道:“陛下,王泰不过西安府守备,地方上的团练总兵,他不在大帐中。我这就让他前来,带他面圣。”

    “团练总兵……”

    杨嗣昌微微沉吟片刻,继续道:

    “东虏大军入塞,纵横驰骋,官军糜烂,陛下召淮扬道参议郑二阳进宫,是要询问练兵措饷之事。这王泰练兵是个人才,或许可以重用。”

    崇祯点了点头,温声道:“如卿所奏。”

    旁边的洪承畴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暗自羡慕。

    这王泰年纪轻轻,不知那里修来的狗屎运,竟然同时攀上了皇帝身边的两个宠臣,前程似锦,青云直上,听起来都让人眼热。

第32章 面圣

    傍晚时分,紫禁城、乾清宫外。

    夕阳无限好,洒下一片温暖,前几日的阴雨已经不见,王泰站在宫门外,独自出神。

    故宫他也参观过,帝王的尊严却感触不深。如今亲自站在历史的空间,他才感觉到那股压抑和沉重。

    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接见外国使节,帝国的一道道政令从这里发出,左右这整个帝国的运转。除了夙夜操劳、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那个象征权力和威严的椅子、宝座,并不那么舒服。

    眼光扫向血色残阳,他不由得一阵迷离。故国斜阳,怎么听起来,都有些悲壮的味道。

    从济南北上入卫前,高起潜就让他遣回了大部分的乡兵,只留下区区两百骑兵跟谁,即便是王国平、董士元、胡东、赵应贵几个部下,也被他打发了回去。留在身边的除了董无为,就是刘朝晖这二人。

    让他惋惜的是,清军刚一退去,文世辅就先行离开了济南城,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回了陕西。

    一路北上,并没有大的战事,他是深为孙传庭的处境担心。皇帝固然刚愎自用,可孙传庭的负气用事,更加让人担心。他可不想孙传庭和历史上的一样,一场悲剧,于国于己都是伤害。

    他曾经求见过孙传庭数次,都被拒之门外。他才知道,对于孙传庭这种道德有洁癖的士大夫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见了面,他的话也只会被当成耳边风。

    如今看来,只有上天保佑了。

    好在有了面圣的机会,他可要牢牢抓住。现在看起来,投身高起潜绝对是明智之举。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没有权力,何谈解救芸芸众生?

    至少也是一省巡抚,才能牛刀小试,以点推面,抚大明之伤疤。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王泰双腿都有些麻木,才有太监急匆匆出来,说皇帝要召见他。

    进入大殿,在太监的示意下,他赶紧跪下,磕起头来。

    “臣,西安府守备王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起来说话。”

    崇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耐烦。

    或许,这场面他经过很多,每一次他都是期待太多,推心置腹,无条件的信任,每一次都是失望,他也一次比一次没有耐心。

    “微臣谢皇上。”

    王泰心中一颤,赶紧站了起来。

    说话的那个人,肯定是那个历史上让无数后人扼腕叹息的崇祯皇帝了。

    “王泰,你抬起头来。”

    崇祯的声音又响起,仿佛有一丝期待。

    王泰不由得一怔,正在犹豫是不是抬起头来,高起潜的声音颤抖着传来。

    “王泰,还不赶紧抬起头来,让陛下一观!”

    王泰赶紧抬起头来,向着前面的方向看去。

    “王卿,你好年轻啊!”

    崇祯的赞叹油然而生,王泰看着眼前几步外容颜憔悴,仿佛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不由得一怔,恍然若失。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华发早生,大明的江山,压在他的肩上,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王泰眼中的迷惘和怜悯看在眼中,崇祯不由得一怔。这种眼光带来的复杂的情感,自他成年起,似乎不曾有过。

    “吭吭!”

    高起潜轻轻咳嗽了两声,王泰一惊,赶紧低下头来,诚惶诚恐。

    “陛下,微臣初见天颜,忘形失态,还请陛下责罚!”

    刚才惊鸿一瞥,他大约看清楚,里面除了和他一起进宫面圣的

    高起潜和杨嗣昌,另外一个老太监,应该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承恩了。

    “王泰,你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眼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让崇祯仿佛想起了自己初掌朝政时的意气风发,下意识地问了起来。

    “陛下,微臣今年二十二岁,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看些兵书杂书。”

    王泰规规矩矩地回道。天子面前,他着实不敢造次。

    “陛下,王泰除了练兵统兵,屯田垦荒,是诗词大家,七步成诗,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说,还弹得一手好琴,众人皆知。”

    高起潜满脸赔笑,在一旁低声说道。

    “哦!”

    崇祯直起身来,眼露惊奇之色,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王泰,微微沉吟片刻。

    “王泰,国事艰难,你可否做几句诗词,针砭时弊,振兴国纲?”

    崇祯话音刚落,高起潜在一旁已经催了起来。

    “王泰,你所做的那些佳句,快快呈于陛下!”

    王泰额头汗水密布。这个高起潜,这些日子,可是没在他身上少下功夫。看来王国平、董士元这些家伙,已经把他的底细,全都“出卖”给了高起潜。

    “王泰,你莫不是如朝中那些士大夫一样,浪得虚名?”

    崇祯脸上的不耐烦,立刻呈现了出来。

    “陛下,还请借笔墨一用。”

    脑袋里千思万转,王泰立刻有了主意,赶紧出口。

    崇祯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王泰,你真能七步成诗?”

    王泰躬身汗颜道:“陛下,若是微臣作的不好,还请陛下恕罪。”

    旁边的杨嗣昌和王承恩,也都是睁大了眼睛。

    曹子建七步成诗,那只是历史上的轶事,后人津津乐道,却罕见有人果真如此。纵观大明朝二百七十年,状元榜样探花无数,但也没有人真能七步成诗。

    今日,一个咸阳匹夫,却要天子面前,当殿赋诗,实在是令人……发指!

    崇祯摆摆手,高起潜赶紧上前,研起墨来。

    “高公公,多谢了!”

    王泰赶紧道谢,拿起御笔,就在御案之上,挥笔写了起来。

    高起潜站起身来,吐了口气,悄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王泰七步成诗,他只是从王国平等人口里道听途说,想取悦国事操劳的君王,不知是真是假。王泰既然已经做过佳句,重新抄写就是,不会费什么事。

    王泰动笔龙蛇,崇祯等人在一旁观看,大殿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王松放下笔墨,躬身道:“陛下,我大明虽然历经东虏侵凌,但我大明君民一心,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必能苦尽甘来,国祚万年。”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杨嗣昌心头一颤。大丈夫修身、齐国、平天下,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纵然是百矢加身,身死名灭,也是死得其所。

    高起潜和王承恩对望了一眼,都是吐了一口气。

    看来这王泰,果然是个奇才,不枉他二人奔波一场。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崇祯目光所及,心头恍然。大明内忧外患,危机重重,不正是悬崖百丈冰,步履维艰吗?

    他曾雄心万丈,夙夜不懈,想重拾大明盛世,恢复太祖成祖时

    的荣光,但谁知经年操劳,却落了个凄惨收成。

    崇祯眼眶微红,一旁的杨嗣昌看的仔细,眼珠一转,小声开了口。

    “陛下,王泰此词,以咏梅阐明当今天下之势。我中华每到艰难险阻,总有英雄豪杰挺身而出。那些个内忧外患,总有被一一消除殆尽。大明中兴指日可待,陛下勿忧才是。”

    王承恩和高起潜也都低声相劝,崇祯点点头,重新坐下,他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王泰,眼神透露出欣赏之色。

    一介武夫,七步成诗,其人垦荒屯田,通实务,知行合一,倒真是个人才,可以大用。

    “王泰,你在陕西垦荒赈民,活民数万,心系朝廷,实在是我朝少有的俊才。和那些空言误国的腐儒相比,天壤之别啊!”

    崇祯的赞赏,让王泰心中一动。

    “陛下,微臣在陕西,颇得孙传庭孙总督提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泰提到孙传庭,崇祯的脸莫名沉了下来。一旁的杨嗣昌赶紧上前,低声说道:

    “陛下,济南城一战,王泰和他的秦兵居功至伟,鞑子死伤惨重,光是首级就割了上千。王泰是西安府团练总兵,练兵有方,陛下要练兵,可以问问他。”

    崇祯点了点头,温声道:“王泰,众人都说你练兵有法,你给朕说说,有什么窍门,可以练出百战之兵?”

    鞑子入侵,官军腐烂不堪,难堪重任,只有另辟蹊径,编练新军,以抗东虏。

    “陛下,练兵的关键在于饷银,只有银钱充足,方可练兵。一句话,救救农夫,便是一切之根本。”

    王泰中规中矩,以身说法:“以微臣为例,微臣垦荒赈民,咸阳县的荒地,竟然占了田亩的一半,三县荒地加在一起五千多顷,招募垦荒流民达二十余万。与其说微臣垦荒,不如说微臣恢复了旧日的良田。微臣按律纳税,既交够了足够的税赋给朝廷,也让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

    杨嗣昌心中一惊。王泰此举,不言而喻,那些荒地,不过为良田,而之所以能安民二十余万,纳税于朝廷,完全是因为没有苛捐杂税。

    救救农夫!

    崇祯叹息了一声,民无隔夜之粮,身无片絮之暖,饥寒交迫,缺吃少穿,自然要为贼了。

    田亩尽纳税于朝廷,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不是处处是宣大和陕西,也不是人人都是卢象升和孙传庭。

    当然,还包括这位安抚流民二十余万的西安府守备王泰。

    “王泰,听闻你练兵之法,以刺枪术和火器犀利著称,队列之法更是首创。你给陛下来说说,何以练的一手精兵?”

    高起潜看崇祯神态黯然,赶紧使了个眼色,催促了起来。

    “陛下,这刺枪术,确实是微臣一手所创,拼杀时,最能体现士卒之血气之勇。”

    王泰无可奈何,把刺枪术的特点一一道来,崇祯果然兴致被调了起来,边听边问,兴趣盎然。

    “火器犀利,在于训练有素,将士舍生忘死,在于军纪森严,而这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将士的荣辱感和爱国心,饷银充足,并不是解决的根本。”

    王泰一一道来,崇祯又是一声叹息。

    “国库匮乏,要想饷银充足,谈何容易,就更不用说将士的爱国之心了!”

    要是国库充盈,朝廷又何必征收“辽饷”和“剿饷”,又何必苦民劳民? 难道他不知道天下流寇猖獗、民生凋敝吗?

    王泰从紫禁城出来的时候,回头看向夜色笼罩的皇城,不由得有些悄怆幽邃、凄寒入骨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想要急速逃离的冲动。

第33章 驿站

    “公子!”

    夜色深处,驿馆之中,一推开房门,刘朝晖等人立刻迎了上来,眼光炽热。

    “你们怎么都没睡?”

    王泰心头一热,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公子没有回来,我们哪里睡得着?”

    王泰进宫面圣,关系着王泰和乡兵所有人的前程,由不得他们不焦虑和忐忑不安。

    “公子,有没有升官?”

    刘朝晖迫不及待开了口,旁边的杨震等人也是一起睁大了眼睛。

    王泰的前程,左右着所有人的功名富贵,他们人人都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兄弟们,你们各人的功劳,高公公都报上去了,过不了几天,就有消息。”

    王泰接过王国平递上来的热茶,慢慢品了起来。

    面圣后,他和杨嗣昌交谈了几句,气氛融洽,然并卵,杨嗣昌话语里,并没有透露出要任何要任他何职,任于何方的口风?

    或许,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一个小小的咸阳守备,和大明朝纷纷扰扰的诸般朝务比起来,不值一提。

    “公子,皇帝有没有告诉你去什么地方? 是什么官衔?”

    杨震的心里,依然想立即知道王泰的任命。

    “那有那么快,还需阁部和兵部核议。”

    王泰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他能待在陕西不动,毕竟自己的根基在哪里,瓶瓶罐罐,搭建起来并不容易。

    去江南也不错,江南的富庶,让他足够有时间和银子扩建新军,只需要三五年的功夫,厉兵秣马,由南而北,挽狂澜于既倒。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由不得自己挑肥拣瘦了。恐怕高起潜和杨嗣昌,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朝廷把他直接发配到关外,那里战事太过频繁,利益集团早已形成,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缓冲的空间和时间了。

    吴三桂、祖大寿,再加上洪承畴总督蓟辽,在这些人的重重掣肘下,自己恐怕只能随波逐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自己有济南城斩杀近千鞑子的军功,背后又有高起潜和杨嗣昌发力,还有了进宫面圣的机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公子,那接下来几天怎么办?”

    “公子,左右没有事,不如出去好好逛逛?”

    “是呀,公子! 咱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不如看看北京城的样子?”

    众人都是年轻气盛,个个心中,对生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王泰自然不会拒绝。

    “出去逛逛也好,不过可不能生事。”

    窗外细雨蒙蒙,房间里灯火通明,火盆熊熊燃烧,温暖如春。王泰等人从外面逛回来,都是精疲力竭。众人进了驿馆房间,却发现杨嗣昌已经在屋子里等候。

    “大人,你怎么来了?”

    王泰等人都是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行礼。

    杨嗣昌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王泰,今日京城冒雨一游,所获何几啊?”

    “大人,这些日子索性无事,小人等就出去游玩,想领略一下京师的风景,今日回来晚了些,还望大人原谅!”

    对王泰来说,他最想去的是煤山,想看看那颗历史上的歪脖子树,可惜煤山在皇城内,他只能是怏怏而归了。

    王泰的回答,让杨嗣昌微微一笑。

    年轻人,自然是朝气蓬勃,

    不像他年过半百,思静多于动了。

    “诸位,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和王泰说。”

    杨嗣昌轻声说说,杨震等人赶紧退了出去。

    “王泰,你昨日面圣,做的不错,圣上对你是赞赏有加啊!”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泰,面色平静,目露欣赏之色。

    “你们去了京城这么长时间,可有收获啊?”

    “大人,实话实说,大街小巷,道路逼仄肮脏,或许是刚下雨的关系,满地的水坑,即便在正街,也能看见人畜粪便,那些偏街后巷,就更不用说了。”

    想起途中所见,王泰轻轻皱起了眉头。

    垃圾到处都是,蚊蝇乱飞,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要是夏天天热时,恐怕很容易引起瘟疫。

    朝廷和煌煌士大夫,又何时关心过民生疾苦?

    “京城的清洁,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杨嗣昌脸上微微一红,依然是面色平静。

    “大街卫生尚可,但那些小巷,狭窄的街道,随处可见脏物,牲畜粪便、黄白之物不时可见。大人,长此以往,恐怕会引起瘟疫啊!”

    想起历史上北京城瘟疫的情形,王泰情急之下,立刻说了出来。

    他来自于后世,早已习惯了干净整洁和卫生,即便是王家庄,也是打扫的整整齐齐,来到北京城,却是如此景象,实在是令他大失所望。

    “没有那么糟,会好起来的。”

    杨嗣昌微微皱了皱眉头,叹道:“官场之中,人人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人浮于事,那里顾得上百姓民生。”

    王泰看杨嗣昌眉头不展,赶紧道:

    “大人志趣高洁,日理万机,那里顾得上这些事情。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会不负大人教诲,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王泰,你所作所为是为朝廷尽忠,为君王效命,一定要铭记于心!”

    杨嗣昌脸色变的缓和了起来:“王泰,希望你不负教诲,忠君报国,莫像那些骄兵悍将,听调不听宣,做那对不起朝廷的事情。”

    王泰赶紧肃拜道:“大人放心,小人必将唯圣上调遣,唯大人马首是瞻,无怨无悔!”

    杨嗣昌点点头,温声道:“你一片赤子之心,这从你援救济南城就知道了。说起来,你是本官的福星,要不是你,济南城必破,到时候本官的罪孽可就大了。”

    王泰赶紧谦让:“天意如此,侥幸之至!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确实是天意如此。”

    杨嗣昌哈哈笑了起来,看着王泰,也是顺眼许多。或许是王泰当堂赋诗,有几分士人风采,又兼态度谦逊,年轻有为,杨嗣昌对他和颜悦色,殷殷叮嘱,犹如子侄。

    “王泰,你送的礼我收了。不过,这日后的事情,你可要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了君王的厚望。”

    在到达京城时,王泰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给杨嗣昌,杨嗣昌并没有拒绝。

    “大人放心就是,下官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不会让大人失望!”

    王泰赶紧回道。这几日就要决定自己的前途,杨嗣昌是皇帝的宠臣,他自然要好好表现。

    “王泰,你说这流寇,还能不能翻起浪来?”

    杨嗣昌话题一转,忽然提到了中原的内乱上来。

    “大人,以小人之见,皇亲国戚、士大夫之流、豪强官绅,这些人兼并了我大明七成以上的土地

    ,赋税却不到三成,富者良田万顷、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嗷嗷待哺。以此看来,我大明积弊甚矣。只要有百姓吃不上饭,流寇就没有办法根除。这是小人的肺腑之言,大人莫怪!”

    王泰的话,让杨嗣昌脸上又是一红。他的家里,不就有良田百顷,不就是藏税匿税吗。

    “王泰,这就是你说的救救农夫了。你做的很好,可惜你没有功名,否则……”

    杨嗣昌微微摇了摇头。对于这个一片赤子之心的年轻人,他也是由衷地好感。

    怪不得负气要强的孙传庭如此看重此人。知行合一,做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比起那些空谈误国的腐儒,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人,位卑未敢忘忧国,即便是一介匹夫,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人不像大人要日理万机,面对天下流言蜚语。说起来,大人的处境要艰难多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好!”

    杨嗣昌赞赏地点了点头,看来高起潜推荐王泰,确实不是私心。这王泰,确实是一名干才。

    原来他打算着,是不是给王泰个副总兵、副将之类的,现在看来,不如赌一把,再冒险一些,看看有没有奇迹。

    “听说你垦荒赈民,垦田近万顷,安抚流民二十余万,此事可是当真?”

    看起来,杨嗣昌对王泰的一举一动,了解的相当清楚。

    “大人,只要能吃饱饭,百姓就不会从贼,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孙总督在陕西清屯,其实小人的做法和他一样,无苛捐杂税,无藏匿土地,税赋归于朝廷,粮食归于百姓,如此而已。”

    王泰的话语听在耳中,杨嗣昌又是连连点头。

    “无苛捐杂税,无藏匿土地,救救农夫,如此简单,我大明又有几省做到?”

    土地兼并、藏税匿税、苛捐杂税,大明王朝积弊之深,官府积重难返,需要的,恐怕是一场从上而下彻彻底底的革新。

    “王泰,你部下的咸阳乡兵在济南城一战成名。你倒是仔细说说,你练兵的心得。”

    “大人,就如大人所说,足食方可足兵,要练兵,首先是粮饷充足,然后才是训练等等。只有……”

    王泰毕恭毕敬回答着问题,杨嗣昌不时点着头,显然,王泰的许多话,都挠到了他的痒处。

    “大人,朝中之事,你比小人更清楚。小人想问问大人,朝廷要措饷练兵,这练饷,莫非又要加在百姓身上?”

    杨嗣昌眉头一皱,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朝廷还有其它的法子吗?”

    明知道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豪强官绅们富可敌国,但朝廷就是没有办法从他们身上拿出银子。大明朝廷,何其悲催!

    “若是我大明所有田亩都能依律纳税,百姓可免去苛捐杂税不再做贼,朝廷能国库充盈以养精兵,强干弱枝以强皇权。看看现在,朝廷没有银子,士兵因缺饷而造反逃亡,百姓因无粮而从贼,藩王官员豪强脑满肠肥,而无礼义廉耻,贫富差距太大,矛盾重重,我大明实在是……”

    王泰也是敞开了心扉,侃侃而谈。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藏拙,和盘托出,即便杨嗣昌能采纳一点,对天下百姓,对大明王朝,也是一件好事。

    “王泰,你说说,和东虏和议,是利是弊,难道真就是坏了什么春秋大义吗?”

    也许是觉得所谈太过沉重,杨嗣昌转换了话题。

第34章 意外之外

    攘外必先安内!

    历史上的大明王朝,已经做了尝试,可惜毁在了悠悠之口。

    王泰苦笑一声,心头沉重苦涩。

    孙传庭入卫京师,清军退去,秦兵滞留,洪承畴、孙传庭统兵北地,显然和议已经是功败垂成。皇帝心里,明显攘外战胜了安内。

    “大人,攘外必先安内,可惜如今已经没指望。那些书呆子空谈误国,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洪承畴和孙传庭带秦兵北上,中原空虚,大人不可不慎思!”

    杨嗣昌点了点头,这王泰考虑周全,让他也是欣慰,心里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王泰,看来你对流寇,是不太放心啊。”

    说道流寇,杨嗣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朝廷招抚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他主张朝廷颁“放罪”以后,调张献忠、罗汝才等赴总理熊文灿军前杀贼之。但皇帝坚持维持抚局,他也是无可奈何。

    据地方官府上报,张献忠、罗汝才虽然接受朝廷粮饷,却不接受朝廷调他去剿灭其他流寇的命令,也不接受改编和遣散。

    关键是,张献忠等人受抚期间,仍然“人不散队,械不去身”,每日里操练士马,置造战船,打造军器,招兵买马。这样的招抚,怎能让人放心!

    “大人,张献忠、罗汝才狼子野心,必会降而复叛。大人还宜早做打算,以免到时措手不及,中原大乱。到时候内忧外患,这局势,可就糜烂不堪了。”

    王泰郑重其事说道。他知道历史上张献忠起事,最后挺入四川,建立“大西”政权。

    张献忠起事,紧跟着李自成复出,各路神仙群魔乱舞,中原乱成了一锅粥,内忧外患之下,以至于吴三桂带领了清军入关。

    “王泰,你说的或许不错。”

    杨嗣昌眉头紧锁,一时间忧心忡忡。

    张献忠、罗汝才等部阳奉阴违,和地方官府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双方暂时维持着的“抚局”,却如风雨中的细蛛网一般,随时都可能破裂。

    就在刚刚,张献忠驻扎的谷城知县阮之钿写了绝命辞递交朝廷,房县知县郝景春向兵部上书请求发兵剿灭罗汝才部。由此可见,张献忠等部的反叛,只怕是旦夕之间。

    “大人,国家疲惫不堪,无力承担双线作战,攘外必先安内,对付张献忠等人,千万不能犹豫啊!”

    王泰的话,让杨嗣昌的镇定自若,瞬间变成了汗水密布。

    “王泰,流寇之事,干系莫大,本官要回去祥加斟酌。”

    杨嗣昌心神不宁,就要匆匆离去。

    “大人,小人有一言,还望大人切莫生气。”

    杨嗣昌一愣,微微点了点头。

    “王泰,有话直说就是!”

    杨震几人窗外偷听,杨嗣昌和王泰二人交谈甚欢,笑声不断,都是暗暗兴奋。听杨嗣昌话语里的亲切和殷殷期盼,只怕自家大人,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

    一觉睡到天亮,洗漱完毕,吃过饭,一壶清茶,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敲门声响起,看到门外的人时,王泰赶紧把人让了进来。

    “高公公,你怎么来了?”

    高起潜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手上捧的圣旨,让王泰心头一颤。

    看来,对于他的任命,朝廷已经有了决议。这封圣旨,只怕就决定了他将来的命运。

    “王泰,跪下接旨吧!”

    王泰和刘朝晖等人赶紧跪下,高起潜接过圣旨,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高起潜读着圣旨,王泰一阵心惊肉跳,以至于高起潜读完了圣

    旨,他还跪在那里发呆。

    “王泰,王指挥使,接旨吧!”

    王泰如梦初醒,赶紧三呼万岁,接了圣旨,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刘朝晖等人个个眉开眼笑,人人扬眉吐气。千里赴援,终于有了回报。

    “王泰,坐下说话。”

    高起潜摆摆手,刘朝晖等人知趣退了出去。

    “王泰,怎么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

    高起潜奇怪地看着王泰。从西安府守备、团练总兵,到都指挥使、骠骑将军,王泰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王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挤出一丝笑容。

    “小人多谢公公提携!”

    河南都指挥使,正二品,听起来高大上,可王泰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崇祯十年以后,河南旱灾蝗灾,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

    这是李自成东山再起的战场,也是各路流寇纵横驰骋的杀戮场,张献忠、罗汝才,这些人一个个否极泰来,风生水起,全靠了河南这一方风水宝地。

    自己去河南,这不是寻死吗?

    何况明晚期卫所制度崩溃,天下早已经是募兵制,朝廷让他担任都指挥使,用意何在?

    “王泰,本来我想推举你去南直隶,担任淮扬总兵。杨阁部对圣上言及,调洪承畴和孙传庭入卫蓟辽和京师,中原空虚,怕流寇猖獗,所以……”

    高起潜话没有说完,王泰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谁让他以练兵闻于天子,杨嗣昌自然是让他经营中原了。

    “公公,这都指挥使管的是卫所,朝廷不如直接给小人一个一省巡抚的职位,这样岂不是更好?”

    王泰的疑惑看在眼中,高起潜微微一笑。

    “王泰,你有野心,想做事,这很好。但我朝巡抚之尊,都是文官,谁叫你没有功名。”

    高起潜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说到河南,以宣武卫所在的开封府和南阳府为例,两府废弃的土地达一半以上,良田荒芜,乡村残破,百里无人烟。这都是杨嗣昌北上途中亲眼所见。现在,你明白圣上的苦心了吧?”

    王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河南都指挥使,主管河南都司,下辖卫所众多,土地少说也是五六万顷。看来崇祯帝和杨嗣昌这些人,真是要榨干他呀。

    “高公公放心,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不让圣上和公公失望!”

    都指挥使,正二品,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明末崇文抑武,士大夫治国,如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都是士大夫,而武将地位低下,除非是那些跋扈自恣、听调不听宣的军阀,其他武将,都是唯文官马首是瞻。

    “你的那两位好友,宋学朱和张秉文力荐,张元平得了济南府守备、团练总兵一职。至于文世辅,兵部职方主事,在蓟辽总督洪承畴军中赞画机务。”

    王泰点了点头。这二人都有了官身,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王泰,国事艰难,陛下夙夜忧叹,你要好好干,力争成为一方模范。”

    高起潜站起身来,迈步向外,王泰赶紧起身相送。

    “明日去兵部,领了你的官身和印信,就去河南上任吧。”

    高起潜起身要离开,王泰想起一事,赶紧喊住了高起潜。

    “高公公,小人有一事,还望公公好人做到底,再帮帮小人。”

    高起潜站住,看着王泰,微微点了点头。

    “公公,孙总督和陛下,杨阁部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孙总督待小人不薄,还望公公在圣上面

    前多美言几句,小人感激不尽。”

    王泰想起历史上孙传庭辞官被崇祯关入牢中的事情,赶紧向高起潜说道。

    “陛下那里,我自会说话。不过杨嗣昌那里,恐怕还得你亲自去。”

    高起潜一头雾水,孙传庭现在总督保定、山东,又能出什么事情。不过王泰开口,顺水人情,他也不介意在皇帝面前,为孙传庭说几句好话。

    “公公放心,杨阁部那里,我自会去说。”

    高起潜离去,王泰面色难看,他坐回椅子上,神情无奈。

    一不小心,上天开了个大玩笑,把他从陕西的安逸窝,踢向了河南那个屠戮场。

    “公子,恭喜公子!”

    刘朝晖几人进来,一起向王泰道贺。

    “诸位兄弟,同喜!”

    王泰收拾一下心情,向众人抱拳行礼。

    “公子,你去了河南,小人以后怎么办?”

    杨震忐忑不安,一下子急了起来。

    “杨震还是随我去河南,咱们在咸阳的基业,就靠王国平了。编练新军这些事情,他也是责无旁贷。”

    王泰拍了拍杨震的肩膀,郑重其事。

    他调任河南都指挥使,王国平则是留在了陕西,任西安府副将、团练总兵一职。咸阳的产业,自然要王国平照看了。

    至于他手下的各位将领,同样是鸡犬升天。

    董无为担任咸阳守备,同样留在了陕西,其他董士元、赵应贵、刘朝晖、胡东等人,都是担任了相应的卫指挥使,指挥同知等职。

    明末武职泛滥,已经没有什么权威,无定员,不过却是实权在握,乱世中兵强马壮者,有草头王的味道。

    崇祯帝也真是舍得,王泰正二品,其他几人从二品、正三品,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

    “公子,看样子去河南,你不是很高兴啊?”

    刘朝晖陡升为正三品之职,意气风发,发现王泰眉头紧锁,心头诧异。

    “河南,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泰叹息一声,抬起头,却发现年轻的面孔上,个个都充满了希望。

    “公子,管他什么好地方坏地方,到了咱们兄弟手上,好地方变更好,坏地方变好地方,谁要敢挡咱们的道,灭了他狗日的就是!”

    升官的刘朝晖心头狂跳,大声喊了出来。

    王泰扫去心头的阴霾,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朝晖说的对! 管他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干他狗日的就是!”

    “干他狗日的就是!”

    房屋里,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杨震、刘朝晖等人更是笑出了猪叫。

    立刻,驿馆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睡觉!”

    笑声戛然而止,各人悄悄离开,留下王泰一人,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几人去了兵部,领了官服和印信,由于有杨嗣昌的关照,兵部和兵科的那些胥吏们,倒并没有怎样难为他们。

    兵部出来时,杨嗣昌一路相送,殷勤叮嘱。

    “王泰,回去安排一下,早早上任。有需要的地方,禀报于我就是。”

    王泰等人出了京城,一路向南,所过州县处处残破,尸骸累累,断壁残垣,良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行若乞丐,一派末世惨象。

    断壁残垣,山河破碎,百姓水深火热,人活成了猪狗不如,王泰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天地不仁,可怜了吾国与吾民!

第35章 归乡

    河南都指挥使,骠骑将军,正二品。

    不仅是咸阳县,整个西安府都传的沸沸扬扬。原来“咸阳四公子”之一的混世魔王王泰,衣锦还乡了。

    沧海桑田,日月荏苒,三年过去,王泰已经是飞黄腾达,贵为上卿了。

    因军功扶摇直上,不知这是他的幸运,还是汉民族的悲哀?

    四月初的天气,王家庄外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王家庄的百姓,以及咸阳乡兵的将士,众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

    “宋二嫂,你知道吗,那个王二,王公子的家奴,现在已经是西安府守备,团练总兵了!”

    张三嫂看着人群前面高大威猛的王国平,满脸笑容。

    “张三嫂,你家小叔子张四娃,如今也已经是指挥佥事了,好像还是正四品的大官!”

    宋二嫂恭维着喜上眉梢的张三嫂,心里微微失落。自己的儿子,傻大憨粗,是个什长,只得了50两银子的赏赐。

    “董家兄弟才叫出风头! 弟弟董无为是咸阳守备,哥哥董有为连济南都没去,就得了个指挥同知的位子,赏的银子就有几百两,真是光宗耀祖!”

    另外一个庄民羡慕道:“老王,你说的不错!董家这些日子天天开酒席,每天都要花几两银子,叫人看着眼热! 跟着王公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老王看了看周围,咋咋舌道:

    “这王公子,是个大善人,不过,也是个杀神,杀气太盛。出去了6000乡兵,回来的只有一半,这真是……”

    “老王头,闭上你的狗嘴!”

    老王的话还没说完,张三嫂已经打断了他。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何况打的是鞑子! 那些阵亡的乡兵兄弟,每个人有50辆银子的抚恤,家里每个月还有钱粮的补给。庄子里的王强死了,他爹一个人,被接到了庄子里住,吃喝都有人照看! 王公子没有对不起他们,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三嫂说的没错!”

    宋二嫂也接过了话头,一起驳斥起了老王。

    “咸阳城的张宝,我二姐的侄子,他也战死了,50两银子的抚恤不说,他兄弟去了关中学堂,就在里面打个杂,扫扫地什么的,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老王的脸红了半边,尬笑道:

    “我只是想说乡兵兄弟阵亡的不少,又没说王公子的不是,你们这些人……”

    忽然,没有人再理老王,原来关道上,王泰一行人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原来是大王来了,我这个老王不中用了!”

    老王摇摇头,也加入了百姓的欢呼声中。

    百姓们欢呼喝彩,王国平、董士元等人则是带领众军,一起单膝跪下。

    “恭贺大人!”

    “大家都起来吧!”

    “兄弟们,同喜!同喜!”

    众人站了起来,王国平立即上前,笑容满面。

    “公子,听到你今日抵达,庄子已经办下了酒席,你回去洗漱一下, 咱们马上开席!”

    他凑近了王泰耳边,低声道:“公子,不用担心,不差钱!”

    王泰会意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董士元等人劫掠秦王府,此事他已经知晓。70多万两白银,4万两黄金,总共加起来90多万两银子,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绝对是个大补充。

    尤其是考虑到他要经略河南,更是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粮食。

    民脂民膏,用于民生,再也恰当不过。

    “乡亲们,庄子里略备酒席,大家一起开怀畅饮,乐呵一下!”

    王泰大声呐喊,百姓们又是一阵喝彩,个个笑容满面。

    看到人群中嬉皮笑脸的老王,王泰大声喊了起来。

    “老王大哥,你和隔壁的潘大嫂,也该办事了吧? 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

    老王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王公子,快了快了,到时候少不了通知你!”

    王泰哈哈大笑,向周围的百姓拱手示意,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向着庄子里而去。

    “大人回来了!”

    王国平、董士元等人笑容满面,众人簇拥着王泰,一起进入王家庄。刚一进入院中,吴盛父女、王浩、忠伯、以及大大小小的家人们,便都急切地簇拥了上来。

    “光宗耀祖啊! 光宗耀祖啊!”

    吴盛眼眶发红,上前拉着王泰,就往正堂里面走。

    “快去给你爹娘上柱香,感谢祖宗保佑!”

    自己的外甥堂堂正二品,天子召对,还不是祖宗坟里冒了青烟。

    偏厅上了香,回到正堂,看到在堂中等候的几人,王泰不由得一惊。

    “伯父,你怎么也来了?”

    王泰赶紧上前见礼,同时向旁边的二人拱手行礼,满面笑容。

    “神父、徐大人,你们也来了!”

    王泰和王徵、鲁昭、徐按察使分别坐下,王泰敏锐地觉察到了徐按察使眼神里的不同。

    “泰儿,你做得不错! 你父母在天有灵,应该也很欣慰了!”

    王徵捋着胡须说道,眼神里面,掩饰不住的欣慰。

    “王泰,做得好,你不仅是位大科学家,还是个当官的人才。不过,你当了大官,学堂的投入,可不能少啊!”

    鲁昭满面笑容。王泰青云直上,学堂就更有了保障。

    “神父,我待不了几日,就要去河南上任。到时候你有什么所需,直接找王国平就是。所需的银子、粮食,绝不会少你!”

    鲁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王泰,那就多谢你了!”

    “伯父、神父,你们能过来,我真是高兴! 伯父,关中学堂草创,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过来担任副校长一职,为神父分担一下,再说了,这翻译上也需要你的协助。”

    王徵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跟神父去学堂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王泰连连点头,拍掌道:“这样就太好了! 有伯父这样一位大家,学堂的质量和名气,就更好更大了!”

    王泰的眼光转向了吴盛。

    “舅舅,“关中学堂”的新校,现在建好了没有?”

    吴盛摇了摇头,苦笑道:“已经动工了。你说的那个什么水泥,才刚刚开始生产,冬天又干不了事,以我看,要到夏忙后,或者是秋日,学堂才能见好!”

    王泰点了点头道:“还是要抓紧,一定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搬进去,不然又要等到下一年!”

    鲁昭心里乐开了花。新的关中学堂,占地好几十亩,足以容纳上万名学生,可比咸阳城里面的大了不少倍。

    王泰叮嘱完,眼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徐按察使。

    “徐大人,你今日前来,王家庄蓬荜生辉。听说你马上就要致仕,如果你肯屈尊,可以来关中学堂担任老师,我打算在关中学堂开律法课,好向学生们传播知法遵法的知识。”

    徐按察使不由得一怔:“这也能成?”

    这王泰,天马行空,却往往能把事情做成。也不知道,他这一次是不是心血来潮,只是迎合自己。

    “律法的知识,要大力推广,让百姓遵法守法,也明白律法的必要。”

    王泰温声道:“你我处于

    人情社会,大家一旦触犯了律法,首先想到的是找人找关系,期待能够逃脱律法的制裁。这样不仅害了自己,也会害相关之人。让大家学习律法,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王泰的高谈阔论,徐按察使只是微微一笑,他靠近了王泰,压低了声音。

    “要是有人知法犯法,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却又该如何?”

    王泰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他在回陕西的途中,就已经知道了抢劫“天下楼”事情泄露的事情。

    这件事情既然有咸阳县知县郑子羽的奏章,有秦王朱存极的奏章,显然,提刑司衙门很可能知道此事。

    提刑司派人通知他,失之交臂,他并不知晓。大案发生,提刑司衙门风平浪静,王泰就已经知道了徐按察使的态度。

    “大人,知法犯法,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何以赈灾百姓,安抚流民?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是大道。”

    他低声细语,甚至握住了徐按察使的手,感情真挚。

    “若是有办法,何至于如此? 难道说,我大明王朝积重难返,以至于无法用正法舒缓民生,解民之困,以振民心?”

    徐按察使定睛看了片刻王泰,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

    “王公子,还有几个月,老夫就要致仕,可不要忘了你的南山之约啊!”

    王泰微微笑道:“徐大人,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吴盛站了起来,满面笑容。他这个外甥,如此争气,怎么不让他老怀开慰?

    “各位尊客,咱们边吃边谈!”

    众人都是站了起来,回到了桌上,徐按察使也是长吸了一口气,和众人觥筹交错,笑容满面。

    外面传来消息,秦王府和咸阳县的奏章、人证物证俱失,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管是谁所为,他都不在乎。人证物证俱无,他的奏章,也不会呈上。逼反了王泰,于公于私,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众人离去,王泰脸色通红,显然喝的不少。他回到书房之中,暗自沉吟。

    河南都指挥使,众人都以为他是高官厚禄,却不知他是坐在火药桶上,稍不留意就会引火烧身,乃至尸骨无存。

    银钱是庶政之母,没有银子一切都是空谈。他要打开局面,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河南连年大旱,百姓嗷嗷待哺,他是时不我待啊!

    幸亏有了秦王府的这90多万两银子,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打开局面。

    崇祯让他去河南,还不是看中了他屯田有方,可是河南……

    明末历史上那一幕幕的悲惨,包括水淹开封,仿佛又在他的眼前涌现……

    窗外男女说笑的声音传来,王泰不由得一怔。这男子是王国平,女子的声音,像是她的表妹吴萍萍。

    这二人有说有笑,到了窗前,才戛然而止。

    “公子,表小姐给你送些茶来,解解酒!”

    王国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

    “葛吱”一声,王国平推开了门,吴萍萍推开了门,红着脸走了进来。

    “表哥,你没事吧?”

    吴萍萍把茶壶和杯子在桌上放好,给王泰倒了一杯。

    “表妹,我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喝多,谢谢你了。”

    王泰微微笑道:“马上要去河南上任,千头万绪,表哥想写些东西。你和王国平出去吧,不用管我。”

    吴萍萍和王国平退了出去,屋外,很快就传来他们的说笑声。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少女的心事,千变万化,又有几人能够猜透?

第36章 今非昔比

    好一群衣冠禽兽!

    不对,只能是衣冠走兽! 飞禽,是属于那些煌煌士大夫的!

    官衣穿在身上,堂中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志得意满,昔日的龌龊不足一提,今日的放荡,思无涯!

    “王二哥,你看我像不像三国的关羽?”

    “董无为,我看你像水浒的双枪将董平,又色又狠!”

    “董士元,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可是真正的童子之身!”

    “王二哥,你倒有些像三国的吕布,高大威猛,就是俊俏上差点!”

    “赵应贵,去你的! 我可不是三姓家奴!”

    “胡东,你是越看越俊俏,像个大姑娘一样!”

    王泰坐在正座的椅子上,看着一群年轻人手舞足蹈,放浪形骸,也是点头微笑。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即便是冲冠一怒,也从不酒徒萧索,庸碌一生。

    王国平,西安府守备,陕西团练总兵。

    刘朝晖,南阳卫指挥使;

    赵应贵,汝宁卫指挥使;

    董士元,睢阳卫指挥使;

    董无为,咸阳守备;

    胡东,彰德卫指挥同知;

    裴世和,宣武卫指挥佥事;

    军中许多默默无闻的将领,都是得到了晋升。就连没有出征的董有为,也因为王泰推荐,高起潜力奏,得了宣武卫指挥同知一职。

    “王国平,兄弟们的犒赏和抚恤,都已经发下去了?”

    看到王泰发问,堂中立时安静了下来,众将纷纷归位坐下。

    “公子放心就是,都已经安排妥当。这是账簿,公子过目就是。”

    王泰点了点头,翻开账簿,逐一看了下去。

    “……战死2836人,重伤不能上战场者364人,伤愈可归队者711人。抚恤银两14万1800两银子,伤者犒赏9192两,其他将士赏银5600两,总计15万7千……”

    王泰看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受伤将士的犒赏,是不是算少了?”

    众人对望了一眼,王国平笑道:“公子,伤愈归队的兄弟,都只愿领20两银子的犒赏。他们说,公子用的都是自己的银子,本来就不太宽裕,他们又都在军中,所以就……”

    王泰点了点头,军心可用,也体现出将士们对他们职位的珍惜,他心头也是欣慰。

    “忠烈祠的事情,还是要抓紧,就建在新学堂的旁边,不要不舍得银子。这是千秋万代的事情,不能拖延。”

    王泰话一出口,堂中众将都是肃然。众人感慨王泰的仁义,心中也是舒坦。

    军中之人,难免沙场马革裹尸,有了祭祀之地,也算是告慰平生了。

    “王二,我就要带众兄弟去河南,忠烈祠、新学堂,练兵、垦荒屯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刘朝晖作为前站,没有回陕西,而是直接带人前往河南打探。王泰前去河南,除了大军追随,还有相关的民政人员,如井匠、木匠、铁匠等工匠,甚至包括饲养家禽、养鱼、种树等擅长的300多人。

    “公子,河南藩王众多,豪强势大,不是陕西可以相比。公子此去,可要慎之又慎啊!”

    王国平眉头紧皱。看得出来,他还是对河南局势,有一定的理解。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河南,历史上李自成的风生水起之地,自然是民生凋敝,其势汹汹了。

    要打开河南的局面,他恐怕是

    要得罪一大批贪官污吏,要惩治一片片乡宦世家,要对卫所的蛀虫们痛下杀手了。

    “公子,郑子羽怎么办? 要不要搞一下,灭了这老贼?”

    满屋都是王泰的心腹,王国平也不藏着掖着 直接说了出来。

    他们连西安城都敢横冲直撞,连秦王府都敢抢,怎么会在乎一个郑子羽!

    “是啊!公子,这老贼老奸巨猾,贼心不死,差点断了咱们的后路。今晚我就带人去灭了这老贼,公子下令就是!”

    王国平说完,董士元又站了出来。

    部下气势汹汹,王泰轻轻摇了摇头。

    “徐按察使已经知道了此事,他没有上折子,显然是要放咱们兄弟一马。咱们破了西安城,抢了秦王府,朝野震动。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一个小小的郑子羽,还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公子说的是! 大家伙,还是要安静一些,稍安勿躁。”

    赵应贵沉声道:“一个小小的郑子羽,还不值得公子冒险。咱们想要他的狗命,随时都可以去取。公子如今是简在帝心,河南那边一大堆事,就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些小事上了。”

    众人一头。如今非比寻常,王泰炙手可热,他要在河南要大展拳脚,建功立业,才能更进一步,也许就是封疆大吏,这个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因小失大,误了锦绣前程。

    “白三刀这个罪魁祸首,还想扳倒公子! 我呸! 如今,已经是一摊烂泥了!”

    王国平恨恨说道,心里也是后怕。幸好上天保佑,公子才逃过一劫。

    “还有那个秦王朱存极,当日我真想宰了他!”

    董士元也是恨恨,话里面很是遗憾。

    “三弟,郡主对公子有恩,银子也得了,就到此为止吧。”

    赵应贵的话,让房间里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是救命之恩!

    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又有几人说的清楚?

    “公子现在是正二品的大官,以后再也不怕这些牛鬼蛇神了!”

    胡东终于开口,插了一句,打破了房间的沉默。

    “要我说,皇帝还是小气,只给公子一个都指挥使。以公子的本事,怎么也是一省巡抚。你们说,是不是?”

    董士元大声说道,立即引起众人的一阵附和。

    “董士元说的对! 就应该给公子河南巡抚的位子,那才配得上公子!”

    “依我看,应该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的位子,那才是实至名归!”

    “五省总理也不错! 公子怎么做,也不会比那些书呆子强吧!”

    众人越说越离谱,王泰摇摇头苦笑。

    一省巡抚,甚至三边总督、五省总理,那都是文臣担任,煌煌士大夫才有资格。自己一介武夫,分量实在不够。

    “话说回来,听说孙传庭不当什么总督,被朝廷撤职查办,不知是真是假?”

    董无为忽然开口,提到了孙传庭。

    秦军入卫京师,朝廷调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孙传庭上疏面圣未成,引病告休。崇祯帝大怒,将孙传庭贬斥,由杨文岳代其职,此事已是天下皆知。

    “无为,孙大人虽然被贬斥,但还是要尊重一些,称呼上,也不能少了礼数。”

    王国平看王泰眉头一皱,显然不满董无为的话语,赶紧出口批评。

    董无为脸上一红,赶紧道:“公子,是小人失言了!”

    “各位兄弟,孙大人为国为民,是个好官。没有他,

    就没有我王泰的今天,也就没有各位兄弟的今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兄弟们不可以因势而变,都要有一颗赤子之心。”

    王泰郑重说道,众将一起起身,抱拳行礼。

    “谨遵公子军令!”

    王泰点了点头。职位的陡然升迁,让众将都有些飘飘然,再不敲打一下,日后肯定要出大事。

    孙传庭到底如何,他还真不知道。不过,没有孙传庭入狱的消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河南之困,王泰眉头又是一皱。

    “有为,河南之事,屯田为先,你先带些工匠,先行一步,探查地势地形,土地情况,大军随后而行。”

    董有为下去准备,王泰又叮嘱了一下众人,众将告辞,房间里只剩下王泰主仆几人。

    “公子,小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二犹犹豫豫,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王二,咱们两个,应该以诚相待,没有什么遮遮掩掩,你就说吧。”

    王泰面色一板,故意一副生气的样子。

    “公子,你和那个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泰不由得一愣,不悦道:

    “你这家伙,我和你一样,你见过郡主几次,我就见过几次。我和她,又能有什么事情?”

    王国平赔笑道:“公子,依小人看来,郡主和你是相爱相杀,是看上你了。你可要心里有数啊。”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朱妙婉对他如此“垂青”,他也是惊诧万分,又有些感动。

    他能够侥幸过关,天时地利人和,外加运气,可若没有朱妙婉通风报信,他可能真的会在京师被下大狱了。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个王魁,回去了没有?”

    “公子,抢了秦王府以后,董士元才放王魁回去,以免走漏风声。”

    他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得来的银子,全都放在南山铁厂,那里有重兵保护,胡东和王浩看着,没有问题。公子去河南的时候,银子也一并带上。”

    王泰点了点头。去河南,万事开头难,没有银子,万事难成。

    “银子的话,我会先带30万两过去。这边也要银子,花钱如流水啊!”

    一场济南之战,就搞的他倾家荡产,光靠一己之力,实在不是办法。

    “公子,你这次回来,小人派人告诉了孙大小姐,谁知她一直没有回复。小人再去,她却对小人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泰絮絮叨叨,王泰听了个明白。

    看来,孙世馨和她的父亲一样,门户之见,可谓深矣。

    “天下人,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

    王泰叹了一口气。天下真正能懂他的,又是何人?

    “刺!”

    王泰恍然若失,外面的喊杀声传来,让他不由得一愣。

    走出门去,原来是庄子里的家丁在练拼杀,他的家丁张仁义正在一旁指导。

    “公子,要不要去练兵场看看?”

    练兵场上,喊杀声不断,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尽是专心操练的乡兵。

    “公子,回来后,小人把三千民兵编入了乡兵,如今乡兵已经恢复了六千之数。公子去河南的时候,可以把老兵全部带上!”

    王泰点了点头。强龙难压地头蛇,没有大军压阵,怎么对付河南的牛鬼蛇神?

    河南,我来了……

第1章 河南

    崇祯十二年四月初,河南、宁陵县,黄河南岸。

    放眼望去,土地龟裂,草木枯萎,沟渠荒废,良田荒芜,四月天气,路上已经是尘土飞扬,难见沟河。

    路边不时可见蓬头垢面、形如乞丐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拖儿携女,眼神麻木,河南大旱,民生之凋敝,可见一斑。

    坐于马上的高名衡观察良久,眉头紧皱,一声低沉的叹息。

    “选贤任能,不必循资论俸;整顿吏治,亟严逗怯之诛……”

    两月前乾清宫面圣的慷慨激昂历历在目,君王殷殷叮嘱,像是昨日,可河南官僚**,积弊重重,可谓积重难返……

    这几个月来,他明察暗访,所掌握的世家望族作奸犯科的证据,可谓是罪行累累,触目惊心。而在这些罪行的背后,更加严酷的社会现实,让他是坐卧不宁,夙夜难安。

    官吏因循守旧,欺上瞒下,怠政渎职,贪鄙蛮横,欺压百姓,官官相卫……

    卫所军官侵占、变卖屯田,冒领空饷,役使卫军,作奸犯科……

    乡宦目无国法,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甚至杀人放火,掠物夺田……

    更有藩王宗室贪得无厌,趁火打劫,鱼肉乡里,火上浇油……

    以上几者或互相勾结,或互为标榜,或唇齿相依,或明争暗斗,他们横行无忌,践踏国法,使得河南局势越来越糟,民变愈演愈烈,不知何时,就会像这悬于地面上的黄河之水,一旦决堤,所造成的后果,必会是震惊朝野,天下动摇。

    外有东虏咄咄逼人,内有流寇纵横剽掠,更有天灾之下的**连连,国势不昌,国事难为啊!

    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河南豪强官绅,甚至是与整个河南权贵为敌,高名衡的心里,莫名地浮起一丝悲壮来。

    国事难为,国事难为啊!

    “大人,你巡按河南,明察暗访,不辞辛苦,小人钦佩之至。大人操劳国事,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卫士看高名衡眉头紧皱,赶紧在一旁劝道。

    世风日下,这样尽职尽责的官员,可是不多见。

    “陈校尉,你们是不知道,河南的局面有多恶劣。天灾不断,荒芜的田地占了三成以上。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官吏如狼似虎,催征不懈,乡宦骄奢淫逸,横行不法,强取豪夺,这一旦激起民变,可要……”

    高名衡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摇头。

    卫所军官侵占、变卖屯田,克扣军饷,以至军户逃亡,军屯名存实亡。河南都司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侵吞、变卖军屯三千余顷,吃空饷数万两,强占部下女眷二十多人,残害军户百姓达十余人。

    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侵吞、变卖军屯两千多顷,吃空饷三万余两,曾买凶打死地方官员,致死致残军户百姓数人。

    而被这些人影响更为恶劣的,则是归德府的河南四大凶,褚曹苗范四家,荼毒地方,居乡极恶,人人都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比如归德府睢州褚太初,本是朝廷大员,家产百万,健仆数千人,势力极大。为了几百顷良田,竟公然率家丁夜烧朱家庄,致死百姓数百人,夺其田产,胆大妄为,令人瞠目结舌,竟还能逍遥法外。

    地方官府何在? 河南按察使何在? 河南巡抚何在?

    何以服众? 何以平民愤? 何以如此收场? 何以面对天下众生?

    “大人,归德府那些个乡宦,个个势力极大,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大人还是谨慎些,小心他们狗急跳墙。这些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一想起那些世家望族的势力,

    卫士也是惴惴不安。高名衡到处查访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报复。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杀了本官吗?”

    高名衡一声冷笑。边地长大的汉子,自然不惧这些乡宦贪官的伎俩。

    “给他们个胆子! 杀了本官正好,龙颜震怒,河南可就要翻天了!”

    高名衡无所畏惧,旁边的卫士都是暗暗苦笑。这位按台大人,当真是倔强的可以。

    “大人,前面有个茶棚,要不要喝口茶,歇息一下?”

    看到前面岔口处有一个茶棚,卫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转道向西,直奔陈留!”

    高名衡看了看日头,又打量了一下茶棚乱糟糟的人群,打马转头,向西而行。卫士无奈,只有紧紧跟上。

    看到高名衡并不下马停留,茶棚门口的一个粗壮汉子猛然站了起来,张弓搭箭,大声喊了起来。

    “动手!”

    “嗖”的一声,汉子手中的羽箭呼啸而出。紧跟着,十几条汉子一起站了起来,张弓搭箭,朝着高名衡等人,纷纷拉响了弓弦。

    “嗖嗖”破空之声不绝,羽箭如蝗,高名衡身边的卫士纷纷中箭落马,高名衡肩膀上中了一箭,差点跌落马下。

    “大人,快走!”

    剩余的几个卫士心惊肉跳,一起簇拥着高名衡,沿着官道打马向西,狂奔而逃。

    “狗日的! 让他给逃了!”

    为首的壮汉翻身上马,打马向前,嘴里面大声怒喊着。

    “兄弟们,上马,给老子追!”

    壮汉一马当先,其他的汉子各个打马跟随。茶棚的其他旅人,还有官道上的百姓,人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些个狂暴之徒,又出来作恶了!

    高名衡打马狂奔,后面的卫士不断被射落马下,跑出去四五里,回头再看,身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而追击的狂徒们越来越近。

    “陈校尉,顾校尉,你们两个赶紧走!”

    高名衡忍着胳膊上的伤痛,气喘吁吁的对旁边的两个卫士说道。

    日落时分,官道上没有几个人,想要被官军搭救,看来是希望不大。

    “大人,要死一块死! ”

    陈校尉急匆匆打马上前,使劲抽打高名衡的坐骑。

    “大人,再坚持一阵子,前面就是陈留城了!”

    三人奋力向前,没有奔出两里地,后面的匪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

    羽箭驰飞,高名衡等人身子伏在马背上,不敢抬起半分。幸亏这些狂徒骑射不佳,否则早已要了他们的小命。

    狂徒越来越近,高名衡心头黯然。没有想到,这些狂徒如此胆大妄为。看来,他今日难逃一劫,要丧命于这荒无人烟的官道之上!

    “噼啪”之声不绝,官道一侧的斜坡后硝烟弥漫,几十名汉子火铳齐发,追击高名衡等人的狂徒们,一片片栽下马来。

    汉子们排列整齐,徐徐而进,火铳声大作,排铳毫不中断,他们距离狂徒们越来越近,虽然只有二三十人,但却犹如数百人一班。

    领头的粗汉侥幸没有被射中,他打马兜出老远,向来时的路逃去,一边逃一边挥手大喊。

    “兄弟们,撤!”

    前面的十几人被打下马去,后面的汉子们纷纷调转马头,犹如丧家之犬,匆匆打马离去。

    官道上,只剩下五六匹无人的马匹,还有在血泊中惨叫蠕动的马匹和伤员。

    “曹大牛,你上去看一下,还有没有活的?”

    刘朝晖从高坡后走出,身后十几名军士,手里都牵着马匹。

    曹大牛皱着眉头,在伤马和伤者堆转了一圈,抬起头大声喊道。

    “刘指挥使,除了三个重伤的,其他的都死了。不过这三个也够呛,估计救不回来!”

    刘朝晖点了点头。乡兵们的火铳能破重甲,威力巨大,中者非死即伤。这些个狂徒,目标这么大,这么近距离射击,能活才是怪事。

    他和王泰离开京城,并没有回陕西,而是直接去河南摸查地方情况。狂徒们追击朝廷官员,他在千里镜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举手之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些狂徒,如此胆大包天,大白天的竟然敢在官道上刺杀朝廷官员。这种狂傲,和乡兵们有得一拼!

    “兄弟,多谢了,请问是哪里的官军?”

    陈校尉远远打马过来,并不敢靠近。

    这些人虽然杀了刺杀他们的狂徒,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虽然这些人是百姓打扮,但他还是可以看出,这些人训练有素,绝不是一般的乡兵,或者其他闲杂人等。

    “这是新任的河南都指挥使王泰王大人麾下,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刘大人。请问你们是何人,为何会被这些狂徒追杀?”

    河南都指挥使?

    陈校尉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后面的高名衡却返了回来。

    “你们是济南城大杀鞑子的王泰王指挥使的部下? 这么说来,你们是秦军了?”

    高名衡是朝廷干员,朝堂上的任命,尤其是事关他要明察暗访的河南地面上,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这个王泰,少年英雄,皇帝派他巡按河南,又让王泰任河南都指挥使,显然是要打开河南的局面了。

    高名衡的话,让一众军士都是脸露傲色,刘朝晖脸色缓了下来,拱手笑道:

    “不错,我等就是秦军。在下是新任的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奉王泰王大人军令,先到河南,熟悉民情地况。”

    高名衡动了动胳膊,幸亏箭伤没有伤着筋骨,看来休养几天,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在下是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年初上任,路遇不测,幸亏刘指挥使搭救,在下多谢了!”

    对方救了自己的姓名,高名衡的话语也变得谦逊起来,并没有摆官架子。

    “河南巡按御史!”

    刘朝晖吃了一惊。机缘巧合,自己刚到河南,竟然救了上任不久的巡按御史。

    “大人,不知什么狂徒,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刺杀朝廷重臣?”

    高名衡冷冷一笑,指着地上的尸体和伤者。

    “还能是谁,还不是河南的世家望族! 本官要对他们不利,他们自然是狗急跳墙了。”

    刘朝晖连连摇头。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连天子的钦差大臣也敢暗杀,只怕后台极强,势力极大。

    由此可见,河南的水,不知多深!

    高名衡见秦兵队列整齐,人人剽悍,脸上风尘之色尽显,心中不由得一惊。

    秦兵勇猛果敢,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赳赳虎贲。

    对方救了自己,麾下将士如此雄壮,地方乡宦如此丧心病狂,自己又是孤掌难鸣......

    高名衡眼睛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刘指挥使,王大人派你们先到河南熟悉地情,本官巡察已有一段日子,一些巡查所得,或许可以帮你。”

    刘朝晖大喜过望,赶紧上前一步,肃拜道:“多谢大人!”

第2章 失意人

    崇祯十二年,四月之末,潼关渡口,清晨时分。

    天空湛蓝,清风徐徐,杨柳飘飘,小鸟在天空自由地飞舞,河面上船来舟往,热闹非凡。

    表面风和日丽,风景绝佳,若是仔细查看,岸边荒芜的大片良田,良田里不时可见的一具具尸体和骸骨,齐腰深的草从中,成群游荡的野狗出没于断壁残垣,百里难见人烟。

    一艘客船靠岸,旅人们纷纷登上野草丛中的渡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占了绝大数,旅人当中,一个五旬左右的清瘦老者,十分引人注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我孙传庭,竟然落到了这等境地!”

    君王的指责之语还在耳边作响,令孙传庭的脸色又是黯然了几分。

    “……拥天下之兵,坐观虏骑从容出关,向日治兵有方,显然欺世盗名。今令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抗旨不尊,矫饰伪行,若非秦兵赴救济南有功,已有牢狱……”

    孙传庭心头黯然,泪水盈眶,一个不慎,脚步踩空,差点摔倒在地。

    “大人,你小心点!”

    看老者神情有些恍惚,脚步不稳,身边的常随赶紧扶住了他。

    “老夫没事!”

    孙传庭定定神,倔强地推开了常随的手,打量起了周围。

    “走,咱们去那歇歇。”

    距离渡口不远的大树下,茶棚依树而建,简陋的桌椅,却架不住滚滚的热茶和肉饼的香味。流民拖家携口,席地而坐,讨口粗茶,最多来个馒头,而能在椅子板凳上坐的,吃着肉饼面条,喝着清茶,细嚼慢咽的,大多都是衣衫华贵之人。

    孙传庭面色白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眉宇间顾盼自如,三缕清须,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寻常之人,两个粗布打扮的下人赶紧起身让座。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可怜我孙白谷,竟然……”

    再一次悲上心头,孙传庭微微摇了摇头。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不是杨嗣昌这奸贼从中作梗,天子何以会迁怒大人,大人又何以有今日之忧?”

    常随看孙传庭神情凄然,生怕他想不开,赶紧在一旁劝慰。

    “老夫堂堂一省巡抚,如今却要去当一县知县,这叫老夫情何以堪啊?”

    孙传庭脸色苍白,心头的苦闷难以抑制。

    堂堂封疆大吏,却被连贬数级,而且还是陕西之地,叫他如何面对昔日同僚?

    若是他再拒不赴任,天子盛怒之下,他恐怕真的要锒铛入狱了。

    说起来有些讽刺,紫阳县屡经战火摧残,知县久缺,县中政务废弛,而朝廷任命的知县李瑶,却以年老力衰,百病缠身为由,拒不赴任。

    他上疏弹劾李瑶,朝廷将李瑶锒铛下狱。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孙传庭,竟然被贬为了紫阳县的知县!

    他难道真的要拒绝赴任,步李瑶后尘,锒铛入狱吗?

    天子之举,难道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吗?

    回想起四年前,天子在殿内与自己相逢恨晚,促膝长谈,殷殷叮嘱,往日情景,犹如就发生在昨日,孙传庭不觉恍然若失。

    “大人,黄道周国家重臣,不也因怪罪于君王,而被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宦海浮沉,这都是权宜之计,大人总有出头的一日。还是看开些吧。”

    常随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大人离开京师,不见得是坏事。朝堂暗流涌动,关外鞑子肆虐,大人离开了京师,反而远离了是

    非之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常随的话,让孙传庭脸色立时间变的铁青,跟着怒容满面,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茶水震出,杯盏摇晃。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危难之际,你让老夫去做缩头乌龟,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

    常随满面通红,赶紧站了起来。旁边的食客们都是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一起看着孙传庭主仆二人。

    “坐下吧,别让人看笑话!”

    孙传庭摆了摆手,皱了皱眉头,常随赶紧坐下,再也不敢吭气。

    一碗热茶下肚,孙传庭心头的烦躁去了几分,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旁边流民们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孩子他爹,你说咱们到了咸阳县,真的能吃饱饭吗?”

    年轻的农家妇人坐在地上,一边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脑袋,一边问着自己的丈夫。

    “总比呆在开封强吧!那里,是没有指望了。”

    年轻汉子黝黑的脸上,浮起一丝希望之色。

    “听说那个王公子,开荒种地,有上万顷多。凡是在他手下耕种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实在不行,到他手下当兵也行,反正总能让一家人吃上饭。”

    “黑子说的不错,这个王公子,可是个大善人!”

    听到年轻汉子的话,旁边一个三旬上下的白净汉子也是接过了话头。

    “那个杞县的李岩李公子,他买的粮食,就是从这个王公子手里买的,听说都是平价粮。这样的好心人,咱们去投奔他,一定不会饿着。”

    “对对对,咱们去投王善人,一定不会错!”

    “这样就好,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流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孙传庭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各位兄弟,你们是从河南来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茶棚掌柜的插话了进来。

    黑子等人都是一愣,白脸汉子点头道:“掌柜的,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乡亲,都是从河南开封来的。”

    茶棚掌柜微微一笑,摇头道:“各位兄弟,你们从河南来,难道不知道,这位王公子因为杀敌立功,已经要到河南当大官去了吗?”

    流民们都是愕然,几个汉子纷纷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白脸汉子又开了口。

    “掌柜的,你说王公子去河南当官,此话当真?”

    黑子也是急着问道:“掌柜的,王公子要去河南那里做官,你知道不知道?”

    “王公子要去河南当官,整个西安府的人都知道,这事千真万确。”

    掌柜的笑道:“听说王公子当的是什么指挥使,堂堂的二品大员。具体去河南那里上任,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掌柜的,王公子走了,那他那些产业怎么办? 开荒种地还有没有人管?”

    年轻的妇人心里七上八下,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这个真不知道! ”

    掌柜的耐心解释道:“不过,潼关到咸阳县,也不过两三百里路程,去了就知道了。”

    孙传庭面色微微一变,难以掩饰的失落,换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王泰,终于一跃为天子宠臣,经略河南,而自己,反而要局促于一县之地,人生命运变幻,实在是令人感慨唏嘘。

    “各位,你们刚从外乡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这西安城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掌柜的接着开口,让众人都是兴趣盎然。

    “掌柜的,你倒是说说,西安城到底发生了什

    么大事?”

    熙熙攘攘的流民人群中,有人大声催了起来。

    “各位,你们可都听好了,说出来准吓你们一跳!”

    掌柜的神神秘秘,却有人又催了起来。

    “掌柜的,你就别卖关子了,大不了再多买你几张肉饼,多喝几壶好茶,你就快说吧!”

    掌柜的点点头,大声说了起来。

    “什么,大名鼎鼎的秦王府被土匪给抢了!”

    “这不太可能吧!那秦王府可是有城墙,还有上千的卫士,又在西安城里面,怎么会被轻易抢了?”

    “这是谁,好大的胆子!”

    茶摊上的旅人们议论纷纷,孙传庭也是大吃一惊。按照掌柜的所说,土匪抢掠秦王府,是在二月的时候,自己正领兵出征。

    难道说,流寇又回来了?

    几匹骏马贴着潼关城而来,很快过了关卡,马上骑士径直到了渡口跟前,看到人群中的孙传庭,骑士们纷纷下马。

    “大人,一路可顺利?”

    孙枝秀首先下马,欣喜地上前见礼。

    “大人,下官有礼了!”

    英俊不凡的武大定,也是赶紧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孙传庭站了起来,摇摇头苦笑道:

    “你们两个堂堂总兵,却向我这个小小知县见礼,有心了。”

    “大人言重了! 下官永远是大人的马前卒,任凭大人驱驰!”

    已经被任为潼关总兵的孙枝秀,赶紧上前肃拜,面色诚挚。

    “孙总兵说的对,无论何时何地,大人都是我等最尊敬之人!”

    孙传庭脸色舒缓了些,他冲着孙枝秀二人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一旁的女子,脸色却板了起来。

    “一介女流,不待在家中,却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子上前,拉住了孙传庭的胳膊,娇声道:“爹,你就别再端着了,我是来迎接你去紫阳县的!”

    孙传庭脸色缓和了一下,终于没有斥责女儿。

    他本来想问一下女儿王泰的消息,武大定在一旁,也就忍住。

    “大人,马车已经备好,就在潼关卫。请大人移步,咱们到了前方驿站再做休息。”

    武大定看孙传庭抬步要行,赶紧上前一步说道。

    “有心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几人一眼。

    “你们也下来歇歇,喝口热茶,吃点东西,再赶路不迟。”

    经历此次贬斥,他终于变的从容了一些,不再像往日那般急躁。

    “孙副将,陕西这里,一切都好吧?”

    孙传庭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苦心经营的一亩三分地,首先开了口。

    “大人,丁启睿接替你成了陕西巡抚,郑崇俭成了三边总督,其它的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什么变化!”

    孙枝秀一边吃着肉饼,一边头也不抬地大声说道。

    孙传庭微微一怔,隐隐有些失落。以前当陕西巡抚之时,孙枝秀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不像今日这样,说话漫不经心。

    不过这样也好,反而亲近些,不似原来那样生疏。

    武大定轻轻脚踢了一下孙枝秀,孙枝秀立刻反应了过来,赶紧放下手上的肉饼和茶碗,站了起来,又变的毕恭毕敬。

    “大人,小人性子粗鲁,让大人见笑了!”

    孙传庭被贬,他不自觉地感到压力不再,行为上难免放纵了些,想不到却让孙传庭不快。

第3章 惆怅

    “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暴君!”

    孙传庭摆了摆手,摇头道:

    “坐下,坐下! 就刚才那样说话,反而热乎些。动不动就低头哈腰,看着难受。”

    武大定赶紧附和道:“大人,小人这些人在大人手下应差,都习惯了,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感觉似曾相识,孙传庭心里舒服了几分,微微一笑。

    “武大定,你就是会说话。不像孙枝秀,谎也不会撒。”

    孙枝秀和武大定相对一眼,和孙传庭一起,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爹,你可能有所不知,西安城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都惊动了朝廷。”

    孙世馨在一旁忽然开口,三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馨儿,你说的大事,是不是秦王府被抢?”

    孙世馨一惊,点头道:“原来爹已经知道了。”

    “爹也是刚听茶棚掌柜说的。”

    孙传庭道:“秦王府损失如何,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想起当日募捐时,秦王府竟然只给了100两,孙传庭的心里,反而有几丝的快意。

    “大人,只听说秦王府损失了上百万两银子,死伤了十来个人,其它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武大定却是接上了话头。

    “老秦王病逝,新秦王接任,大人带着小人们出征,新巡抚还没有到任,流寇数千人趁着西安城空虚,一举攻入西安城,破了秦王府,又连夜出城。”

    “那西安城和百姓怎样,有没有被流寇摧残?”

    孙传庭脸色铁青,急切地问道。

    “大人,说来也怪,流寇进城,没有伤百姓一人,好像冲的就是秦王府。不过,秦王府损失的也只是银子,除了抵抗死伤的十来个卫士,并无其它损失。”

    孙传庭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流寇怎么死灰复燃? 这做事的方式,好像也不是流寇。”

    流寇每到一地,每破一城,破坏殆尽,拆除城墙,抢掠一空,裹挟百姓,杀尽官员,怎么这流寇不像流寇,反而像是劫富济贫的草莽好汉?

    孙传庭的自言自语听在耳中,武大定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这位流寇好像和秦王府有仇,只抢秦王府,也不知道是那路神仙?”

    “管他那路人马,爱抢不抢,反正都是民脂民膏!”

    孙枝秀半天没说话,这时候突然加入了进来。

    “当日大人为流民募捐,那个秦王府的郡王朱存极,也就是现在的秦王,只给了一百两,还是大人送的。 人家王泰一个人,光税赋送了两万多两! 想起来我就火大!”

    扯到了王泰身上,孙传庭的脸色,马上又沉了下去。

    就连孙世馨,也是满脸的不快。看来父女二人,一个秉性,都是看不惯王泰的为人。

    “大人,差不多了,咱们动身吧。”

    武大定轻轻扯了一下孙枝秀的衣袖,孙枝秀恍然大悟,赶紧站了起来,满脸赔笑。

    “是是是,大人,咱们动身吧!”

    孙传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迈步向前而去,其他几人随后跟上。

    武大定看孙世馨面色难看,赶紧轻声道:“大小姐,一会你和大人乘马车,骑马太颠簸,你也陪大人好好说说话。”

    孙世馨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多谢武将军了。”

    武大定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大小姐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孙枝秀看武大定陪在孙世馨旁边低头哈腰的殷勤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却也佩服他的细心和耐心。

    相比较起来,王泰百事缠身,戎马倥偬,那里有这功夫和闲心。

    可惜了这一对璧人!

    众人过了关卡,没走几步,孙传庭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前方不远旌旗飞舞,黑压压的官军布满了官道,刀枪耀眼,正在向着潼关方向而来。

    孙传庭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停下,想等官军过去再继续赶路。

    官军沿着官道,缓缓而来,他们身材笔直,抬头挺胸,一个个黝黑健壮,队伍之中,火铳兵占了多数,他们荷枪而行,队列整齐,脚步一致,目不斜视,更有炮车无数,滚滚向前,骑士志得意满,马如墙进,黑压压一片,蔓延数里。

    官军数千人马,除了行军的车轮声、脚步声和马蹄声,整个大军大阵刀砍斧削,寂然无声。

    孙传庭心旌摇动,不由得脱口而出。

    “真古之虎贲也!”

    话音未落,孙枝秀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这是王泰的部下!”

    孙传庭定睛一看,果然旗帜的海洋中,“王”字大旗醒目异常。

    陕西之地,也只有王泰,才能训练出这样的虎贲猛士,不是王泰的乡兵,又是何人?

    武大定看向孙世馨,却见她径直上了马车,躲入了轿子之中。

    “孙副将,这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孙传庭看着孙枝秀,眼神冰冷刺骨。

    孙枝秀一下子急了起来,赶紧解释道:

    “大人,小人这几天都在潼关城等候大人,并不知道王泰要来潼关。这事,武总兵可以作证!”

    武大定也是急着解释道:“大人,真是不知王泰的大军要来,否则小人们怎会自讨没趣! 大人明查!”

    孙传庭脸色缓和不少,看着前方而来的大军,百感交集。

    孙枝秀看了看孙传庭,迟疑道:“大人,要不小人去问一下,王泰在不在军中?”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孙枝秀上了战马,打马向前而去。

    “大人,你坐!”

    常随赶紧从马车上拿下板凳,扶着孙传庭坐下。

    王泰是肯定来了,算算时间也是。他要去河南上任,不可能赤手空拳。

    孙传庭叹了口气,想起了当年那个深夜在陕西巡抚衙门的对话,往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王泰,你既然有如此的志向,为何又自甘堕落,贪恋富贵权势,而攀附阉党?”

    王泰,老夫错看了你,你真是让老夫失望至极呀!

    孙传庭目光扫向马车,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女儿倔强贞烈,她和王泰,恐怕也是难续前缘了。

    大军到了孙传庭跟前停下,果然是龙精虎猛,人人彪悍,一门门火炮炮口幽幽,浑身泛着寒光,和甲胄相映生辉,让人冷意顿生。

    “你来了。”

    看到匆匆而来,单膝跪地的王泰,孙传庭心情复杂,想要怒斥,却是提不起精神。

    “大人,小人要去河南上任,不知大人到来,理应退避三舍。还望大人恕罪。”

    王泰显然没有料到,孙传庭会到陕西上任。不过,只要孙传庭没有被下狱,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泰,你已经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我一个小小的芝麻知县,当真受不起你这一拜!”

    “大人为国为民,天下无人不知。王泰今日的前程,都是拜大人提携,大人受得起王泰一拜。”

    孙传庭微微一笑,忽然脸色一变,正色道:“王指挥使,你这二品大员的官衣,我可是求不来。要拜,还是拜你的高公公、杨阁部吧。”

    孙传庭的话语听在耳中,王泰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

    “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为达目的,折节下跪也是常情。大人官拜总督,拒不赴任,天子固然刚愎自用,大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大人和天子较

    劲,如今把总督之职交予了杨文岳,以他的才能,不能担当重任,于国于民,利弊昭昭。大人去紫阳县上任,大材小用,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吗?”

    王泰侃侃而谈,眼神真挚。

    历史上,戊寅之变后,孙传庭拒任保定、山东、河北总督,崇祯大怒,将其下狱,个中对错参半,但张献忠、李自成起事,杨嗣昌出征湖广剿贼,显然是一招败笔。

    假使孙传庭在,又何必长于谋划、短于用兵的杨嗣昌出马,中原又何至于糜烂如此?

    国家大员,耿介孤忠,负气要强,没有一点隐忍,一点政治指挥,全凭个人意气用事,最后误的,只会是国事,最后受苦的,还是底层的百姓。

    “你……一派胡言!”

    孙传庭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眼似要喷火。

    “你攀附阉党,背叛老夫,不忠不义,还有何面目在这教训老夫!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半句都是妄谈! 你还是赶紧离去,不要耽搁了你王大人上任的路程!”

    王泰微微叹息了一声,看来这些士大夫,无论清流,还是浊流,意气之争,党同伐异,任何人都是难以改变。

    孙枝秀想要上前劝解,却被武大定拦住。

    “大人,清流之中,大多空谈之人,阉党之中,也有不少忠义之辈。所谓官职越大,责任越大,难道大人以为,小人去了河南,就是去享福d吗?”

    孙传庭微微一怔,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王大人要干什么?老夫无权过问,也不想知道!”

    王泰不卑不亢,面色平静,继续道:

    “大人,河南连年天灾,饿殍遍野,百姓嗷嗷待哺,水深火热。卫所名存实亡,早已腐破殆尽。小人去河南,不是去享福,也不是去当官,而是去灭火的。”

    王泰话语中的悲天悯人,终于让孙传廷抬起头来,也微微点了点头。

    “到了河南,记得好生为官,清屯练兵,垦荒赈民,不要辜负了圣上的厚望。”

    归根结底,他还是有气节、有抱负的士大夫,虽然和王泰三观不合,但也知道王泰说的是实情。

    “小人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王泰肃拜道:“大人去了紫阳县,若是有所需要,可以找王国平,他现在……”

    “本官的事情,本官会自己处理!”

    王泰话还没有说完,孙传庭就打断了他,转身就要登上马车。

    “王泰,我问你一句,秦王府是不是你派人抢的?”

    孙传庭低声问道,王泰不置可否,上前附耳低语。

    “大人,河南赤地千里,百姓无隔夜之粮,片絮之暖,没有银子,小人怎么救百姓,怎么抗流寇,怎么安人心?”

    孙传庭点了点头,冷冷一笑。

    “这么说,秦王府的赌坊,也是你派人所为了?”

    不等王泰回答,孙传庭已经转过头来,郑重其事。

    “你要记得,银子要一两不剩,全花到百姓身上,否则……”

    孙传庭眼神冰冷,王泰不由得栗然心惊。

    此公,好大的杀气!

    孙传庭上了马车离开,孙枝秀和武大定等人在后紧紧跟随。

    “恭送抚台大人!”

    王泰大声喊道,面色肃穆,抱拳行以军礼,单膝跪地。

    “恭送抚台大人!”

    骑兵下马,所有军士都是异口同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让出了半边官道。

    轿内的孙传庭微微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言。等他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女儿,已经是泪流满面。

    “馨儿,你这是……”

    “爹,我没有什么,就当和过去告别吧!”

第4章 驳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位于开封城东的河南巡抚衙门高朋满座,一片热闹喧哗景象。

    这一场热闹的晚宴,自然是欢迎新到任的河南都指挥使王泰了。

    明代后期,巡抚实现了地方化、制度化,节制三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掌握地方军政大权。

    尽管三司已隶属巡抚,但在名义上却仍然是朝廷律法定制下的省级机构,对巡抚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巡抚有违法行为,三司长官亦得向朝廷中枢参奏。这样,一方面是巡抚统驭三司,另一方面,三司也对巡抚实行牵制。

    因此,王泰名义上是河南巡抚李仙风的下属,作为河南一省的最高官员、东道主,他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王泰了。

    在座的,除了河南巡抚李仙风,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河南总兵张任学,还有提刑按察使等大大小小的官员。至于那些锦袍的志得意满之人,自然是开封府乃至河南府的豪强官绅了。

    座中更有一位周王府的什么长史,也登堂入室,和朝廷大员们共坐一桌,谈笑风生,顾盼自如,可是让王泰暗暗摇头。

    这么多的大员、地方贤达前来参加夜宴,由此可言可以看出河南府上下对王泰这个天子重臣的重视。

    不过,重视归重视,王泰隐隐感到了一丝冷漠,这堂中乌泱泱一片,似乎对他抱有成见或敌意的,不在少数。

    这让他心里,莫名地一阵警惕。弄不好,今晚就是一场鸿门宴。

    “各位同僚,咱们敬王大人一杯。”

    河南巡抚李仙风首先开了口,圆润的红脸上笑容满面,席间大小官员纷纷站了起来,举杯而向。一饮而尽。

    “在下多谢诸位了!”

    王泰微笑着端起了酒杯,和众人一饮而尽。

    “王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寒窗苦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仙风哈哈笑道,半真半假。

    这位河南都司的掌舵人如此年轻,的确是让他惊诧。

    “那都是圣上的恩典,下官只是适逢其会。以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多多照顾!”

    李仙风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巡按御史高名衡已经接上了话。

    “王大人年方弱冠,已经是二品大员,有杨阁部和高起潜在后面为你撑腰,我们这些微末小吏,又那能上得了台面。”

    王泰微微一怔,李仙风哈哈笑了起来。

    “王大人,高按台就是这个性子,你不要介意,不要介意。来,咱们满饮此杯。”

    王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和李仙风一饮而尽。

    “抚台大人,圣上让我来河南就职,以后这军中将士的粮草饷银,还望抚台大人多多支持。”

    王泰直觉,这位抚台大人似乎要圆滑许多,对自己的冷漠显而易见,或许难以得到他的支持。

    河南都司卫所下的将士所需饷银,主要来自军屯屯粮、布政司存留及临时加派。明朝后期,军屯败坏严重,入不敷出,饷银主要依靠于地方存留。但河南灾害频频、宗禄支出巨大,地方财政困难,河南都司卫所军饷的拖欠现象也是十分严重。

    也正因为都司饷银来自于河南巡抚衙门,所以王泰才向这位李抚台求助。

    “王大人,河南天灾不断,官府财政窘迫,已经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何况,河南都司,卫所已经是名存实亡,王大人要饷银,还是向圣上求助吧。”

    果然如此,王泰面色平静,微微一笑。

    河南巡按高名衡这时又插话进来,似有所指。

    “王大人,军

    屯败坏,屯田失额,军士逃亡,官员渎职,豪强横行,想要一番作为,恐怕是不太容易啊!”

    明代军屯破坏的首因是屯田失额,屯田失额主要是因为屯田被世家豪强兼并,被卫所军官私占变卖,被藩王侵占。军屯破坏的另一原因,则是因为军士逃亡。这些问题,牵扯到各方势力,局面错综复杂,要想解决,必须得有雷霆手段。

    “按台大人代天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难道说,这军屯破坏的事情,你未曾禀报君王?”

    王泰似有所指,高名衡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微微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然后附耳低语。

    “王大人,清屯之事,错综复杂,千丝万缕,动一发而牵全身,即便是孙传庭巡抚陕西,清屯的对象也是豪强官绅,至于那些藩王侵占,他可曾动过分毫? 即便是闹到皇帝那里,各有各理,一番扯皮下来,往往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藩王世家们耗得起,百姓可以吗?”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想不到这冷傲的巡按大人,还真是个有分寸的好官。

    高名衡,到底是和李自成在开封血腥缠斗的酷吏,还是打杀河南豪强权贵、忠肝义胆的千古名臣,日后自知。

    “高大人,援手之恩,在下铭记在心。”

    “王大人,救命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王泰和高名衡哈哈大笑,一旁的李仙风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混在一起,他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席上觥筹交错,玉盘珍馐,王泰也是暗暗心惊。河南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堂内依然是美酒佳肴、花团锦簇,甚至一团和气。

    酒过三巡,官员们便开始吟诗赋词,大谈起庄老之说来。

    王泰见众官员对自己虽然客气,但都保持距离,略加思索,便知道了其中道理。

    天下如今谁人不知,自己是阉党一员,高起潜的孝子贤孙,他们这些清流浊流,自然是要党同伐异了。

    只是看这些人大谈道德经、无为而治,王泰心里就凉了半截。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还是好的,更多的则是只知以权谋私,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无耻之徒。这两种官员,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庸碌无为,有破坏没建设,让王泰不敢恭维。

    “各位,卢督师在巨鹿壮烈殉国,此等壮举,惊天地、动鬼神,咱们为卢督师一饮!”

    席间,突然有人站了起来,举杯喊道。

    王泰看此人脸色通红,显然是喝多了。

    “王大人,这是卢督师的军前赞画杨廷麟杨公,是黄道周黄詹事的好友,如今被朝廷贬斥,正要回乡,适逢其会,便邀他前来赴宴。”

    李仙风哈哈笑着,和高名衡、王泰几人一起站了起来,都是举起了酒杯。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卢象升为国捐躯,自然是值得众人祭祀。

    “你,阉党一列,你不配为卢督师祭酒!”

    杨廷麟脸色通红,踉踉跄跄走了过来,指着正要撒酒的王泰,厉声喝道。

    满堂之人都是一惊,许多人却是不动声色,似乎在等着看王泰的笑话。

    王泰看了看周围众人,心里暗自冷笑。这是有人要他的好看呀!

    高名衡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王大人,书生意气,好自为之。”

    王泰点了点头,把杯中酒轻轻洒在了地上。

    杨廷麟大怒,上前几步,怒声道:

    “王泰,你这阉党佞人,你不配为卢大人祭酒!”

    走到跟前,王泰才看清了杨廷麟屯田失

    额,此人面庞英俊,身材修长,举止优雅,外加正义凛然,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这让王泰,莫名地想起了文世辅,这二人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伯祥,你喝多了,下去歇着吧。”

    李仙风过来,轻声劝道。他示意了一下,两个下人上来,就要扶杨廷麟下去。

    “放开我,我没有醉!”

    杨廷麟脸色通红,他推开了上来的下人,怒声喝道:“就是这些奸人当道,才使得朝廷乌烟瘴气,忠良惨死,国祚难宁。你们还在这里和他饮酒欢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大堂中一片寂静,满屋子的人都是不语,许多人都把眼光看向了首席上的王泰。

    王泰此时那里还不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让他难堪。这份见面礼,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这个杨廷麟,历史上有些气节,抗清不敌,投水而死,算得上有气节之人。要不是因为这点原因,他早已经暴走了。

    “杨廷麟是吧,请问一下,阁下是否和鞑子交手,曾经手刃过几个鞑子? ”

    王泰缓缓站了起来,语气温和,不疾不徐。

    “我……”

    杨廷麟红着脸,一时语塞。

    “就在几个月前,济南城外,我秦兵和鞑子大军野战,我王泰这阉党手中,最少也有七八个鞑子的性命。在济南城,我和我的兄弟浴血奋战,光割下来的真鞑子首级,就有上千。”

    王泰走到杨廷麟身边,盯着他,目光炯炯。

    “你说奸臣当道,忠良惨死,请问一下,卢督师明明可以随虎大威、杨国柱突围,为何要舍生取义? 难道说,是我串通了鞑子,害死了卢督师? ”

    杨廷麟难以驳斥,恼羞成怒,脱口而出。

    “高起潜拒不出军增援,不战而退,致使卢督师孤军奋战,杀身成仁。你认高起潜为义父,攀附阉党,不是阉党余孽又是什么?”

    “你简直是满口喷粪,一派胡言!”

    王泰怒气勃发,面色也是红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我曾托山东的张名世张公捎书信于卢督师,让他连夜进巨鹿城避敌。卢督师犹豫不决,以至于被鞑子大军围困。此事虎大威和杨国柱二人都是知晓。卢督师不愿舍大军独自逃生,你把此事栽赃于他人身上,你用意何在?”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动不动就是阉党清流,那你可知阉党中大有忠良,清流中道貌岸然、狼心狗肺者比比皆是。我在陕西垦荒赈民,正是所谓的清流们,和豪强官绅沆瀣一气,侵占军民田亩不说,藏税匿税,搞的百姓民不聊生。这就是你们清流干的好事吗?”

    王泰中气十足,义正言辞,声音在大堂中回响,慷慨激昂。

    “杨廷麟,我这个阉党余孽,散尽家财,在陕西兴修水利,垦荒上万顷,赈民无数,活民二十余万,你这清流,你垦过几亩荒地,你施过几碗米粥,你又救过几个百姓?”

    杨廷麟面色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杨廷麟,国家动荡,民生凋敝,你这所谓的忠义志士,还是少些空谈,不要愤世嫉俗,须知实干才可以兴邦,空谈误国误民。你好好思量一下吧。”

    王泰看了看堂中众人,冷笑一声。

    “圣上让我担任这个河南都指挥使,旨在清屯垦荒,谁要是想掣肘,想闹事,想像以前一样胡作非为,那就是和我王泰作对,和圣上作对。后果如何,自己掂量!”

    满堂无声,却不代表着顺风顺水,表面的风平浪静,其实则是暗流涌动。

第5章 四大凶

    午夜长街,开封府城中一片寂静,长街上,一众卫士拥着王泰,默默打马而行。

    士风萎靡,文恬武嬉,大明王朝发展到了今日,早已经是积重难返,没有一场大的变革,只怕是……

    都司衙门大门口,随风飘摇的灯笼历经雨水洗蚀,白惨惨一片,和斑驳脱漆的大门一样,沧桑破败,毫无生气。

    “大人,你回来了!”

    看到王泰一行人下马,门口守卫的两个军士赶紧见礼,打开了大门。

    都司衙门虽然破败,但里面却是足够宽敞,经过军士们的打扫,更是焕然一新。

    王泰进来,大堂上的一众将领都是站了起来,一起行礼。

    王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他看了看在座各人,目光落在左右两个空位上,冷冷哼了一声。

    “范华民和褚孝忠,这两人没来吗?”

    皇帝虽然任他为河南都指挥使,但两个最大的卫指挥使都是河南卫所世袭,河南卫所败坏,这些军官大多数都是蛀虫,皇帝到底是平衡之术,还是投鼠忌器,但显然都是用错了地方。

    这些军官,如果他们清廉倒也罢了,但王泰从来没有听说过,宣武卫和河南卫这两大卫所,也就是开封府和河南府的倚郭卫所,有任何朝廷官员和公文提到过。

    “大人,范华民晚上来了一趟,等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至于褚孝忠,根本就没来。”

    刘朝晖赶紧上前禀报。他和董有为作为前军先来的河南,主要是打探消息,探查各地军屯及民情。

    “大人,范华民和褚孝忠,这二人出身河南的世家豪族,本身又是卫所军官,军屯怎能不败。恐怕他们,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董有为接着刘朝晖的话语,在一旁接着说道。

    “咱们是来抢他们的银子,他们怎么应付,那是他们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王泰微笑道:“看来你们这些天的功夫没有白费,那就说说吧,河南的情况到底咋样?”

    李自成、罗汝才们能在河南呼风唤雨,除了天灾,必然还有**。

    “大人,河南藩王众多,这个你应该知道了。”

    王泰点了点头,河南藩王众多,他也已经是早有耳闻。

    河南地区是大明王朝封藩最多的省份,先后共计十二人在河南封王,占宗室藩王总数的两成以上,故有“河南藩府甲天下”之称。各宗藩侵占民田和搜刮民财者,不乏其人。所谓中州地半入藩府,河南藩王宗室占了三十多万顷肥沃的土地,却不承担任何赋役。

    而整个河南的耕地,不过九十多万顷,宗室占了三分之一,良田占了一半,可谓是国之巨贪。

    “藩王宗室不理他,福王、周王咱们都惹不起。对付他们,找机会再说。”

    王泰沉吟道:“说说其他豪强官绅吧。”

    董有为和刘朝晖对望了一眼,刘朝晖继续说了下去。

    “大人,河南豪强官绅势力盘根错节,横行乡里,比陕西可是强势多了。河南四大凶,不知道大人听过没有?”

    “河南四大凶,听起来有些来头,你倒是说说。”

    刘朝晖侃侃道来,王泰仔细听完,不由得眉头紧皱。

    看来,河南这潭水,果然是深又混。

    河南四大凶,即河南四大乡宦,睢州褚太初、宁陵苗思顺、虞城范良彦、南阳曹。四大凶中,归德府占了三个。

    河南四大

    凶,四人占有的土地尤其多,褚曹占地上千顷,苗范也在七百顷之间。这四者光是各人家里的家丁就有上千人,平日里夺人田产、抢掠妇女,百姓敢怒不敢言,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人,范华民出身虞城范氏,是北宋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后人,家族多有朝廷重臣,其家主范良彦也曾是朝廷大员,家族之势,不要说归德府,就是整个河南,恐怕也无人能比。”

    刘朝晖摇摇头,目光中露出几许激愤之色。

    “睢州褚太初,曾是朝廷官员,曾经率家丁数千人,包围地方上的朱家庄,火焚了庄园,烧死居民无数,最后却是安然无恙。”

    他看了看王泰,如有所指。

    “听人说,这褚太初富可敌国,一人的财富,足可抵挡边军十年饷银,府中健仆三千人,食客数百,财大气粗,横行无忌,官府也奈何不了他。”

    “豪强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欺压百姓,百姓别无他法,只能沦为盗贼! 如此一来,大明天下,真要毁在这些人手中!”

    董有为义愤填膺,脸色发红,吐出一串话来。

    王泰拍了一下桌子,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些蛀虫毫无底线,如此跋扈恣睢,胡作非为,只会把百姓推向匪盗一边,最后丢掉的,却是华夏的衣冠。

    河南民生凋敝,卫所破败,河南官员不作为,豪强官绅横行霸道,藩王众多,不可谓不触目惊心。

    王泰抬起头来,看向了兢兢业业,犹如老黄牛般的董有为,歉然道:

    “有为,你在陕西垦荒赈民,没有随军出征,所以只得了个指挥同知的职位,你的功劳,我是放在心里的。”

    董有为赶紧拱手道:“大人客气了! 小人兄弟二人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天大的福分,大人客气了!”

    王泰点了点头,对着屋中忐忑兴奋不安的众人,郑重叮嘱了一番。

    “河南不比陕西,在陕西有孙大人罩着,在河南我们却是孤军奋战,而且河南藩王众多,豪强势大,关键是官员不作为。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们到了这里,可是要小心谨慎。”

    刘朝晖抱拳道:“大人,小人等要清屯,势必要和藩王、官员、豪强们发生冲突,难道说到时候有了事情,兄弟们都得忍着?”

    “清屯的事情,先放过一边。”

    王泰摇了摇头,身子靠在了椅子上。

    “各地的荒地怎样,有没有一个大概的数字。”

    河南荒芜的良田那么多,没有必要去和这些人争,当下最重要的是募民开荒,军户百姓有地种,有粮食吃,这才是根本。

    “大人,大概的情形是这样。”

    董有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册子,随即禀告了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也是王泰特意交代过他们的。

    “河南军屯田五万五千顷左右,除了被侵占的屯田,大概有两万顷荒芜。大多都在开封府、归德府和河南府三地,其中开封府最多,大概有一万顷,其他两府各为五千顷左右。”

    “有为,说说地方上的情况吧。”

    王泰点了点头,看来这些手下明察暗访,获得的信息量不少。

    光是军屯就荒芜了两万顷,占了4成左右,地方上的情况,肯定也强不到哪里去。

    董有为翻着册子,继续了下去。

    “开封府荒地大概在六万顷,河南府和汝宁府都在四万顷上下,南阳府则是超过

    了八万顷,其余各府在两万顷到三万顷不等。总的加起来,大概在二十五六万顷。”

    王泰摇头叹息,他站起身来,走了下来,心头沉重至极。

    “大人,如今已经是五月初,如果要准备秋耕,清屯募民,都要早些准备了。”

    “大人,若是饷银不能供给充足,恐怕募兵也是个麻烦。”

    董士元和刘朝晖纷纷开口,其他众将也都是一起,看向了王泰。

    “既然河南荒田这么多,又何必和这些皇亲国戚,土豪劣绅较劲,种自己的地就是。大家不要忘了,河南90多万顷土地,这可是熟地,并不是荒地。恢复起来,极其容易。”

    王泰正色说道:“何况河南连年旱灾,良田也不见得是良田,咱们开垦的也不一定是差地。”

    众将都是点了点头,既然荒地这么多,又何必和这些权贵阶层发生冲突。而且以王泰在陕西的屯田之技和经验,对付旱灾和蝗灾,也是有相当的经验。

    “至于募兵,卫所军士和百姓、流民兼顾,尽量是良家子,底层百姓,这些都和垦荒一起进行。”

    众人都是点头,兴奋不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大展拳脚,不再像在陕西一样,局促游走于可否之间了。

    “董有为主管屯田,各军官辅之;董士元负责募兵,兼顾睢阳卫。募民募兵,都如陕西一样。我坐镇宣武卫,从中调度。”

    董士元是睢阳卫指挥使,刘朝晖是南阳卫指挥使,赵应贵是彰德府指挥使,至于王泰这个河南都指挥使,坐镇开封府的宣武卫,也是希望在开封府和相邻的归德府、河南府打开局面。

    “大人,难道就放过了那些侵占屯田的魑魅魍魉? 咱们募兵赈民,可不能光靠咱们掏银子!”

    刘朝晖还是有些愤然,耿耿于怀。

    “百姓嗷嗷待哺,没有时间和他们周旋。到时候核查田亩,夏收的时候再去不迟。”

    刘朝晖一愣,随即喜笑颜开。

    “还是大人英明!”

    夏忙前,把侵屯要征收的公文传下去,拒不交纳的,直接到田里割麦子就行。想要动粗的,先得看看谁的拳头硬。

    他看着王泰,小心翼翼道:“大人,河南都司下各卫所十几万人,咱们募兵,有没有个数?”

    王泰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

    “十几万人,那是所有卫士。河南不是边地,八分屯田,两分练兵,就先招三万人吧。”

    刘朝晖和董士元都是喜出望外。三万大军,以秦兵的战力,足可以独当一面了。

    “大人,到时候咱们募民垦荒,肯定是百姓流民应者云集,一旦和地方上发生各种冲突,譬如争劳力,却该如何?”

    董有为看的长远,立刻提出了问题。

    “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要是敢挑战咱们,明的不通,暗里也可以,你们看着办。”

    王泰目光阴冷,霸气外露。众人相对一眼,都是慨然应诺。

    王泰做事,从不惧艰难险阻,秦王府都敢抢,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众人跟着他,只要努力做事就行,天大的锅,他也自会背在身上。

    众将散去,王泰站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夜色,想到即将要做的一串串事情,千头万绪,千丝万缕,也是微感烦躁。

    想起屯田之事,他不由得怔了半晌,暗自嘀咕。

    这杨先生,也该从南方回来了吧。

第6章 周王府

    豫州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要冲,腹心之要地,八省通衢,势若两京。

    土城四十八里,有门不修,以土填塞,备防河患;内城周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广两丈一尺,青砖包砌,是为“砖城”;城外有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高城危耸,其势煊煊。

    这便是黄河以南、天下之中的大明重镇开封府了。

    开封府虽为河南布政司首府,但开封城的真正主宰,则是位于北城的周王府。周王府不但统治了开封城,占据了这个城市,而且城周的土地,也几乎都归周王府所有。

    “三山不显,五门不对”。开封城东门偏北,宋门偏南,南门偏西,西门正直,北门偏东,谓之五门不对。而这样的结果也与周王府的位置有关。

    周王府占地面积大,又有萧墙环绕,王府正南正北朝向,南门前一条南北大道为开封城的中心道路。王府周长九里,向南是午门,东为东华门,西是西华门,北门则是后宰门”,这也是北宋开封府皇城的范围。

    如今,周王府门前巨大的石狮子一旁,王泰在此驻马等候。

    作为新上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地方大员,他自然要去拜会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周藩王。

    明朝宗室享有特权,不受当地律法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诸王的府第、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爵位世袭罔替,公侯大臣见了都要“伏而拜谒”,王泰这个新任的二品大员,只能是“依律”而来了。

    “大人,咱们已经在府外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真是可恶!”

    董士元脸色难看,气冲冲地说道。

    看着面前的朱门高墙,感受着王府的傲慢,面对着王府卫士们冰冷的目光,董士元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毁了眼前的这座城中之城。

    这些人骄奢淫逸,“朱门酒肉臭”,自己却曾经沦为乞丐,落魄江湖。如果没有王泰的收留,也许他已经如当日西安城街头被射杀的二哥一样,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

    虽然已经贵为睢阳卫指挥使,但当初饥一顿饱一顿、痛苦屈辱的经历,又怎么能轻易抹去。今日前来,这些上位者的傲慢和轻蔑,又一次刺激了他。

    “三弟,这里是开封,不是西安城,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夺城?”

    赵应贵低声劝道,却招来董士元的一声冷哼。

    “这些个虾兵蟹将,只要一营兵马,我就能破了开封城!”

    董士元气冲冲说完,看了看王泰,发现他不动声色,似乎在想些什么。

    “大人,咱们究竟还要等多久? 皇亲国戚,果然架子大!”

    刘朝晖看着朱门上的龙纹吻兽,心头也是恼火,狠狠一脚,跺在一旁的石狮子上。

    “规矩点,不要造次!”

    门口的王府卫士,朝着刘朝晖等人,大声怒喝了起来。

    “忍忍吧,不要给大人惹事。”

    刘朝晖眼睛一瞪,想要发火,却被一旁的赵应贵阻止。

    刘朝晖看向王泰,发现他打量着周王府两丈高、覆盖琉璃瓦的围墙,正在出神。

    朱恭枵,历史上明末的最后一代周王,李自成率兵围攻开封府,正值雨季,黄河水泛滥,淹没了开封城。李自成利用泛滥的洪水,攻陷开封。恭枵和其宗室、王府官员狼狈逃离开封,朱恭枵很快病死,子孙及其他宗室,明亡后四处逃散,大部不知所踪。

    历史上谁挖开

    了黄河大堤,是大明官员,还是李自成,莫衷一是,但这座历史上的名城,终于因水淹泥陷,埋葬在了泥沙之下。

    这些个大明宗室,大明王朝的蛀虫,敲骨吸髓,大明王朝的衰落乃至衰亡,他们功不可没。

    明太祖朱元璋厚待子孙,俸禄丰厚,皇族不必从事任何职业,所需供养均由国家承担,“爱护”无微不至,亲亲之恩,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只不过,宗禄之重,已令国家不堪重负,有轰然倒塌之危。

    这样一个大毒瘤,若不割除,流毒无穷。

    君王虽知宗室之弊,但却碍于祖制,难以抑制,可是,他王泰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又怎样去铲除这些顽疾?

    开封不是西安,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他搞了周王府,还有福王、唐王、潞王等等,他难道要一个个去铲除?

    王泰人神大战之时,周王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官员施施然走了出来,神色冷漠。

    “王大人,大王身子欠恙,不宜见客,你们回去吧!”

    官员的话听在耳中,董士元、刘朝晖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个个怒火中烧。

    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何要让众人在这等半天?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河南卫是可欺的不成?

    “烦请告知周王,让他好生修养,下官择日再来探望周王。”

    相比于属下的不爽,王泰倒是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王大人,大王说了,你要在河南大展拳脚,荒地多的是,不要一时冲动,惹出事端。凡事要顾全大局,三思后行,不要破了河南的大好局势。”

    官员脸色冰冷,语气平缓,目不斜视,好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王泰微微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和蔼。

    “周王的话,王泰记下了。王泰蒙天子重托,不会辜负国家和君王,周王大可以放心。”

    “王大人,好自为之。”

    感受到王泰的强硬,官员拂袖悻悻而去,王泰也是转身就走,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果然是人心皆私! 看来,自己不得不拨乱前行了。

    都司衙门大堂,看到王泰进来,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站起身来,拱拱手,笑容满面。

    “王大人,见到周王了吗?”

    白净的脸上,几丝笑容可掬,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高大人,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王泰微微一笑,请高名衡坐下。

    “高大人,你巡查河南各地,怎么想起到我这破庙里来了?”

    大明王朝吏治**,但这些个巡按御史,却是有不少忠义之士,陕西的谢巡按,山东的宋学朱,还有这河南的高名衡,他碰到的几位都是清官。

    只是不知道这位代天巡狩的高巡按,今日前来,又有何要事?

    “王大人,你这都司衙门未添置一个新物件,未招募一名杂役,大军也没有进城,看来,你是不打算在这衙门里常呆了。”

    高名衡看了看堂内的摆设,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未添置一桌一椅,给人一种无心恋栈的感觉。

    “大军?”

    王泰微微一笑。看来这个高名衡,对自己了解的倒是不浅。

    “高大人,下官只有两千兄弟,称不上什么大军。千头万绪,时不我待,下官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明日一早,兄弟们就会分散去各地

    了。”

    两千部下,分到河南几个大卫,不过四五百人,那里算得上什么大军。

    “时不我待,说的好,看来王大人确实是个实干之人。”

    王泰的直率和冲劲,让高名衡欣慰地点了点头,也让他莫名地对河南的政事有了些信心。

    “中原藩王众多,周王坐镇开封城,福王雄踞于洛阳,两处龙兴之地,百姓流离失所,民愤极大,王指挥使,你可要小心啊!”

    和以往那些入驻者动则大兴土木的奢侈不同,这里未有丝毫变化,虽则破旧,却是干干净净,可见其心志和做事态度,也足可以看出,这位年轻的都指挥使,是来干事的。

    单凭敢于直面挑战,便使高名衡对王泰,充满了好感和期望。毕竟,他也是受命于君王,洞察积弊,舒难缓怨。他虽然可以洞察其奸,但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自然希望王泰能够有所突破,以挽颓势。

    河南这片中原之地,民怨沸腾,流毒无穷,若是再这样糜烂下去,不定会成为下一个流寇纵横的陕西。

    “高大人,下官奉君王之命,来到这河南,只为上慰君王,下不负百姓,虽万难不会退缩,何况藩王!”

    正是因为高名衡此人的直接,王泰毫不掩饰,直抒胸臆。

    “王大人在周王府吃了闭门羹,却是毫不气馁,宠辱不惊,和王大人比起来,高某是真的老了。”

    高名衡眼光扫过脸色愤然的众将,看到王泰不动声色,心里暗自惊诧。这位年轻人的养气功夫,自己这久经官场的宦吏也是不及。怪不得圣上派他到河南,杨嗣昌和高起潜固然使力,王泰本身的能力不容小视。

    “高大人,你不过四十不惑,正是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你身负圣上重托,切不可悲观失望,误了正事啊!”

    王泰的话,倒像是老者对年轻人的寄语。

    “看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了!”

    高名衡看着朱宜锋,注视了片刻,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高大人,没有那么悲观!”

    王泰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下官是来河南做事的,谁敢挡道,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

    他看着高名衡,低声道:“高大人若是有差遣,不妨直言相告,下官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辞!”

    “王大人是爽快人,本官也不藏着掖着!”

    高名衡看了看王泰周围的众人,迟疑了起来。

    王泰挥挥手,众人都是退了下去。

    高名衡看了看周围,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

    “王大人,圣上让我巡查河南,洞察河南官员民情,本官已经查了不少作奸犯科,横行乡里之事。不日,本官会去归德府和南阳府,查察地方缙绅,到时,自会将河南乡宦作奸犯科之事呈上朝廷。”

    王泰一惊,瞬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朝廷对河南局势早已经不满,也早已未雨绸缪,不然,高名衡这个巡按史,也不会如此直言不讳。一场政治大风暴,恐怕不久就要在河南之地刮起。

    王泰暗叫可惜,若是崇祯能够更决绝,更雷厉风行一些,也许河南的局势不会那么不可收拾。

    高名衡离去,王泰一个人在大堂独思,卫士进来,小心翼翼。

    “大人,杨先生回来了!”

    王泰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着急道:

    “快,快把人带进来!”

第7章 幕僚

    “在下顾绛,字宁人,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千灯镇人。”

    开封城都司衙门大堂,浓眉大眼、英挺俊朗的年轻人不卑不亢,微微欠身,向王泰施礼。

    “王公子,顾兄是在下好友,为江东望族,才华横溢,曾与同窗归庄兴趣相投,遂成莫逆之交。二人共入复社,有“归奇顾怪”之称。顾兄以“行己有耻”、“博学于文”为旨,故屡试不中。听闻公子躬耕赈民,便想见公子一面。”

    杨先生杨秦的话语,让顾绛脸上一红。

    他屡试不第,才决定弃绝科举帖括之学,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辑录其中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等记载,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以期经世致用,空谈误国。

    这也是他随好友杨秦北上,想见王泰一面的原因。满朝空谈阔论之士,实务救民者寥寥无几,人人罔顾民生疾苦,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亡国灭种?

    眼前的年轻人让他惊诧之余,不由得有廉颇老矣的感慨,心头的傲气也收回了几分。

    昆山,顾绛?

    杨先生的介绍,让王泰先是一愣,随即立即反应了过来。

    这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顾绛,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顾炎武吗!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改名,还是叫顾绛而已。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泰剽窃并卖弄的这句话,就是出自于眼前的顾绛之口。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清学“开山始祖”,抗清志士,入则孝,出则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后学;诵其诗,读其书,友天下之士,尚论古人。一代大家,明末三大儒之一……

    王泰盯着顾绛,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王公子……”

    杨秦看王泰不吭气,轻声问道。

    “哦,失礼,失礼!”

    王泰抱歉地拱拱手,做了一个礼让的姿势。

    “顾兄,杨兄,请坐。”

    杨秦和顾绛二人对望一眼,分别坐下。

    “杨先生,这一趟去东南,不远千里,舟马劳顿,辛苦你了。”

    三千石番薯种子,三千两银子,足可种植六七十顷土地。耗时一年,杨秦终于从南地把这番薯带了回来。

    “公子,购买番薯种子,还多亏了顾兄的鼎力相助。这番薯种子在广州府虎门所购得,路上匪盗出没,光是这运输的费用,就是三千多两银子,要是没有顾兄的帮衬,我等恐怕难以平安回来,更不用说带这么多的番薯种子回来了!”

    想起一路上的艰辛,杨秦也是暗暗心惊。要不是各地流寇相继被招抚,一路上省去了不少麻烦,否则只是长江以北的地面,南直隶到河南,就绝难通行。

    “顾兄,多谢你了!”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向座中的顾绛谢道。

    “大人,听闻你在宫中面圣,曾做?卜算子.咏梅?一首,以喻我大明虽内忧外患,却会苦尽甘来;又听闻你曾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句,可有此事?”

    顾绛抛开自己的援手之恩不提,却转到了王泰的身上。

    王泰脸上微微一红,摆了摆手,尴尬一笑。

    “顾兄,作诗赋词,不过是微末小技,真正的大家,为国为民,救百姓于水火,才不负大家所为。”

    “王公子,王大人,在下去了南地,你在北地闹的惊天动

    地,活民无数不说,济南城血战东虏,歼敌万余,在下听了也是心惊肉跳、心头振奋啊!”

    杨秦摇摇头说道,神色间,似乎颇为遗憾。

    “王大人,东虏大军铁骑纵横,当者辄破,王大人几千乡兵,歼东虏大军万余,恐怕是多有谬误吧。”

    顾绛说完,眼光扫向了王泰,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顾兄,你胡说些什么!”

    杨秦脸色通红,立即开口。

    “王大人练兵之法,独步天下,他手下的乡兵个个剽悍勇猛,击退鞑子,不是什么谬传。你难道以为,他们是朝廷的那些官军吗?”

    杨秦的话,让顾绛微微一笑,眼光却是始终看向王泰。

    “王大人,难道你以为,你的咸阳乡兵,真的无敌天下吗?”

    “顾兄,眼见为实,看来,你要和我的乡兵兄弟们好好处一处了。”

    王泰哈哈一笑,自己做过的事情,他自然是成竹在胸了。

    “杨先生谬赞,不过我咸阳乡兵训练有素,军纪森严,更兼火器之利,将士轻生赴死,和其它各路官军不一般,这才以挫东虏之锐气。济南一战,我六千乡兵兄弟,战死一半,顾兄可以问问我军中的兄弟,便知此战是不是谬传。”

    “王大人,在下狂悖了。”

    顾绛肃拜一礼,面上的傲意消失遁去,代之的却是一丝敬意。

    “王大人果然胸怀天下,在下佩服。在下之所以会随杨兄来河南,也正是想一睹王大人尊颜,共同探讨救国救民的道理!”

    “为国为民,你倒是没有提君王一句。”

    王泰哈哈一笑,这个顾绛,果然和历史上那个忧国忧民的顾炎武一样,对天下和国家,见解不同。

    “天下之事,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却截然不同。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顾绛看着王泰,双眼炯炯有神。

    “不知王大人以为,亡国与亡天下,在下的见解,可否明辨?”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这个顾炎武,不是愚忠之人,看的挺开,不过历史上明亡之后,其又以明朝遗民自诩,可见,那个剃发易服,大兴文字狱的黑暗时代,华夏民族的衣冠文化、道德礼仪被破坏殆尽。

    “率兽食人,中华文明荡然无存,自然是亡天下了。”

    王泰点点头道:“《左传》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泱泱中华自古就是“衣冠上国、礼仪之邦”。虽有朝代更替,但中华文明薪火相传,虽是亡国,百姓却知礼义廉耻。”

    “王大人,你还是直言相告,你是否赞同在下亡国亡天下的道理?”

    顾炎武毫不避让,屡试不第,官场黑暗,让他对王朝更迭,更是有自己的一分见识。

    “顾兄,其实在下所言已经明明白白。中华文明能代代相传,是汉家天下,便是亡国,也不足惧。若是异族入主中原,想你顾兄,也绝不会认其为中华之主。”

    王泰看着眼前的顾绛,爱才之意顿生。

    说起来,他身边一众属下,全是赳赳武夫,好不容易有一个文世辅,却因门户之见不欢而散,去了辽东。

    现在杨秦回来,更来了一个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顾炎武,让他起了招募一念。

    “王公子,你不远万里,买回这么多番薯种子,看来是要在河南大干一场了。”

    几番交谈下来,不可避免说到了目前的正事上。

    “番薯只能种六七十顷土

    地,目前的正事,还是要在夏忙夏收上。到时候,募民垦荒种田,最少也是几万顷,这才是重中之重。”

    王泰说完,长长出了口气。

    河南卫都指挥使,屯田募兵,这一番动作下来,势必从上到下,从皇亲国戚到地方缙绅、卫所军官,恐怕他是要被推上火山口了。

    “夏收?”

    顾绛不由得一愣,他和杨秦四目相对,都是疑惑不解。

    “大人初到河南,又忙的哪门子的夏收?”

    顾绛还在狐疑,杨秦久在民间,一下子猜透了其中的蹊跷。

    “大人此举,是要对卫所的侵占屯田一事下刀?”

    杨秦微微一惊,随即拱手劝了起来。

    “王公子,王大人,如此一来,你可就把河南的乡宦和卫所军官得罪完了!”

    顾绛也是大惊,想不到王泰年少气盛,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对卫所百年痼疾下手。

    光是这一份勇气,就让他望尘莫及,更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止是乡宦军官,还有皇亲国戚。”

    王泰冷冷哼了一声,断然说了出来。

    他要募兵募民,花费巨大,不能光靠咸阳那边输送粮食。河南卫所五万多顷土地,一大半被这些蛀虫们侵占,从他们身上下手,以他们的粮食养兵养民,再也合理合适不过。

    “大人,你要对藩王下手?”

    杨秦和顾绛都是诧异,王泰这清屯之事做出来,河南全省怕是要闹翻天了。

    “你们以为我是一时兴起,三分……天的热度?”

    王泰冷冷一笑,随即正色说道:

    “卫所败坏,吏治**,乡宦横行,藩王兴风作浪,我大明积弊甚深,若不顽疾配猛药,把河南建成一地之模范,我王泰岂不是负了天下人心?”

    王泰的话在大堂中回响,杨秦和顾绛都是默不作声,大堂上一时寂静无声。

    以一人对抗整个河南的官绅阶级,甚至是皇亲国戚,王泰如此作为,比孙传庭在陕西的大刀阔斧,更加猛烈,牵涉面更广,也面临着更大的挑战,事关蛀虫们的贴身利益,他们一定是群起而攻之,弄不好王泰就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杨秦站了起来,面色肃穆,拱手一礼。

    “王公子,你为国为民,不惜己身,如此义无反顾,我杨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陪你走这一遭!”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泰也是肃然,他站了起来,同样拱手一礼。

    “有杨先生一路同行,王泰在此谢过了!”

    杨秦看了看旁边的顾绛,迟疑道:

    “顾兄,你愿意留下来,和愚兄一起,陪着王大人共同进退吗?”

    顾绛深吸了一口气,也是站了起来,拱手肃拜。

    “王大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既然杨兄甘为大人效力,在下左右无事,愿和杨兄一样,追随大人,愿效犬马之劳。”

    “好!”

    王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神色奋然。

    “有二位先生相陪,王泰肩上的担子就轻多了,再也不会孑然独行了。”

    三人分宾主各自坐下,顾绛忍不住,马上开口。

    “王大人,你这下一步,打算从何处开始?”

    杨秦也是目光热烈,眼光看向了王泰。

    王泰看了看二人,轻声开了口。

    “这第一步,当然是从卫所的害群之马开刀了。”

第8章 鸿门宴

    夏日炎炎,高树乱蝉嘶,开封城,河南都司衙门大堂。

    衣冠禽兽,济济一堂,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卫所军官们,此时都是寂然无声,外面此起彼伏的蝉鸣,他们充耳不闻,个个面色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惶惶不安。

    上至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下到仓大使、千户,大堂内坐着的数十人,人人心思各异,有人局促不安,有人面沉似水,有人不屑一顾。

    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冷笑不语,更有人如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缺席如常。

    卫所早已败坏,都指挥使这个时候叫大家前来,摆明了是鸿门宴。但所为何事,又是什么意图?

    在座诸人心思各异,想起各人侵占屯田的多少,很多人都是惴惴不安,有些人目光扫向门口院中抬头挺胸、标枪般肃立的军士,心里的不安又加了几分。

    有胆小怕事者,自然也有穷凶极恶之徒,大堂中某些军官,凶强狠厉,时刻准备着给外来者颜色好看。

    “王大人到!”

    军士的声音在院中响起,王泰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下,大踏步进了大堂。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王泰站在正座前,向众人拱手见礼。

    “见过大人!”

    满堂的卫所军官或快或慢,纷纷站起,一起向王泰行礼。

    “各位请坐!”

    王泰自己坐了下来,军官们一起坐下,一起抬起头时,看着这位年轻的官场新贵。

    这人也太年轻了吧!

    众人的惊愕看在眼中,王泰的眼光同样扫过堂中诸人,即便是看了个大概,也是心中一声叹息。

    百姓面黄肌瘦,衣衫破烂,这些家伙锦衣华服,肤白体胖不说,更是年老者居多,靠这些人屯田治军,这不是开玩笑吗?

    “董同知,所有的军官都来齐了吗?”

    王泰坐了下来,面向一旁的董有为。

    “回大人,来的共有13位指挥使,24位指挥同知,其他指挥佥事、镇抚使等79人。缺席的有8位指挥使及其卫所军官共63人。大人,这是缺席名册”

    董有为递了册子上去,王泰接过来,看了起来。

    “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陈州卫指挥使倪成虎、汝州卫指挥使曹岩,唐县千户曹放……,好大的架子!”

    王泰看完,冷冷一笑,沉下脸来。

    “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派人告诉他们,本官会即刻上奏朝廷,革去他们在卫所的军职。给他们半个月,如果没有把侵吞或变卖的屯田自动交还各卫,休怪军法无情,也休怪我翻脸。”

    王泰的话,让堂中军官人人都是脸色大变,许多人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谁都知道,王泰是天子宠臣杨嗣昌杨相的红人,他一旦上书朝廷,性格孤傲不群的杨嗣昌,一定会玉成此事。而以天子越来越乾坤独断的狠厉,河南卫所,一定是哀鸿遍野。

    这样一来,这些个卫所的骄兵悍将们,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王泰目光扫过大堂中的官员,看向董士元,董士元微微点了点头,王泰的目光又收了回来,看向了堂中诸人。

    “各位,今天叫你们来,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情。各位尽快把侵占的屯田退回来,如果想重回卫所,本官也不会拒绝,一应钱粮饷银,都司会照常供给,只不过以后要好好做事才是。”

    这个时候收回军屯,自然是因为夏耕迫在眉睫。募民垦荒,修渠挖井造水车,热火朝天之下,回收的两万多顷良田,自然是要种植了。

    还有什么田地,会比这些家伙侵占

    的屯田质量更好。

    下面的军官们面色一变,各自对望了一眼,有人冷冷说了出来。

    “大人,你说我们这些兄弟侵占屯田,你有证据吗?”

    “是呀,你有什么证据,不要信口胡说!”

    “证据?”

    王泰摆了摆手,军士递上一本账簿,王泰看着下面,冷冷笑了一声。

    “刚才说话的那位,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下官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

    军官年过四旬,满脸横肉,面色倨傲,只是微微拱了拱手,身子并没有离开椅子半寸。

    董有为上来,在王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泰点点头,打开了桌上的账簿。

    “苗大皋,宁陵苗家,缙绅苗思顺的堂弟,侵占军屯两千三百余顷,变卖军屯七百余顷,本官说的没错吧。怎么,你想看看你侵占屯田的账簿吗?”

    王泰话语掷地有声,苗大皋一时语塞。

    “王大人,卫所屯田失额,由来已久。军士逃亡,田地无人耕种,兄弟们代劳垦殖,难道让其荒芜不成? 说到屯田被占,宗室缙绅侵占的更多,怎么不见王大人向他们索要? ”

    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微微拱拱手,冷冷一笑。

    “王大人,你对外人低三下四,对自家兄弟们却如狼似虎,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范华民的话,让堂中的军官们个个点头,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范华民,闭上你的狗嘴,是谁给你的狗胆,敢和王大人这样说话?”

    董有为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怒声喝道。

    堂堂宣武卫指挥使,侵占屯田,克扣军饷,以至于军户逃亡,流民四起,竟然如此恬不知耻,公然颠倒黑白,挑衅上司,做官做人的良心,让狗吃了!

    “董有为,你一个小小的宣武卫指挥同知,对你的上官这样说话,又是谁给你的狗胆?”

    范华民冷眼相待,丝毫不怵董有为。他眼光看向王泰,微微一笑。

    “王大人,董有为狗胆包天,毫无礼数,不把上官放在眼里,大人是不是要治他一个顶撞上官之罪?”

    他堂堂的宣武卫指挥使,董有为只是宣武卫指挥同知,是他的直接下属。董有为敢这样说话,还不是因为这位年轻的莽夫在背后撑腰。

    别人怕王泰,他可不屑一顾。作为范文正公的后人,缙绅世家,无论是朝中,还是河南地方,他范家都是根深叶茂,人脉声望,岂是他王泰一个阉党的莽夫所能媲美?

    不要说范家家主范良彦曾是朝廷大员,位于煌煌士大夫之列,范家多人在朝为官,更有范中完、范中懋这样的当朝重臣,河南地方官府更是枝繁叶茂,又岂会怕王泰一个武夫?

    明初文武得当,武官地位甚至高于文官,国家承平两百多年,到了明中期以后,文官地位,已经是远远高于武将。即便是位至大帅的武将,在干谒文臣之时,即使品级悬绝,亦必须身穿戎服,左手握刀,右手弓矢,“帕首袴靴,趋入庭拜”。至于其上给文臣的门状,则自称“走狗”。知府、知县与总兵相见,都可以抗礼,拜帖仅用“侍生”,公文则用“移会”;与参将、游击将军以下交往,大抵亦是如此。更有甚者,贡生、监生、生员与武官往来,即使是总兵,亦只是投“侍教生”的名帖,轻易不用“晚生”帖子。

    降而下之,知府、知县与参将、游击相见,则更不待言。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如此,承平日久,地方军卫的武官更是一蹶不振。卫所指挥前去拜见知府,必称“恩堂”,毕恭毕敬,不敢抗礼。

    王泰一个军卫的都指挥使,虽然是二品大员,却并不放

    在这些与世族血脉相连的权贵眼里。

    “好,范指挥使说的是! 王大人,董有为狗胆包天,你可不能徇私枉法啊!”

    堂上的苗大皋,顿时高声喝起彩来。

    “王大人,治治你的手下吧!”

    又有一些军官站了起来,纷纷起哄。

    “衙门大堂,你们敢如此放肆,真是大胆!”

    董有为面色通红,额头汗水涔涔,已经有些狼狈。

    “赶紧滚下去吧!”

    “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快滚吧!”

    军官们一起起哄,有人打起了口哨,现场一片混乱。

    王泰冷眼静看,见范华民和苗大皋们面色平静,神态自若,缓缓举起手来。

    “准备!”

    看到王泰的手势,董士元急不可待,大声呐喊了起来。

    早已经准备的数十名军士自屏风后涌出,个个举起火铳,前后三排,虎视眈眈,对准了大堂中的军官们。

    董士元眼神急迫,只能王泰一声令下,他就要让军士动手。

    他本就是底层百姓出身,更是沦为乞丐,早已经心硬如铁,只要王泰允许,他可不在乎弄一个“匹夫之怒,血流五步”。

    “王大人,你要做什么?”

    大堂中一片寂静,须臾,范华民脸色铁青,“啪”地拍了一下椅背,站了起来。

    “你难道想把我等兄弟都杀了?”

    “王泰,有种就把我们全都杀了!”

    苗大皋面色通红,也是跟着发声。

    “有种把我们都杀了!”

    跟着有几个军官发声,不过堂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这年头,人人恶横,人人狰狞,惹怒了王泰这个敢和鞑子硬扛的狠人,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谁再咆哮大堂,鼓噪闹事,修怪本官手下不留情!”

    王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喝道:

    “谁想试试,尽管站出来!”

    王泰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他目光阴冷,看着堂中众人,眼光中的杀意隐现。

    堂中所有的军官寂静无声,范华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苗大皋也是面色铁青。

    王泰使了个眼色,董士元摆了摆手,军士们收起火铳,退入了后堂。

    王泰冷笑一声,指着满堂的军官,声色俱厉。

    “好一个宣武卫指挥使,好一个彰德卫指挥使,好一群骄兵悍将,到了都司衙门公然挑衅,你们真以为,本官手里的刀不利吗?”

    王泰话音刚落,范华民立时叫了起来。

    “王大人,说白了,还不是卫所的兄弟们好欺负,有能耐,你先把宗室缙绅侵占的屯田要回来!”

    “是啊,王泰,有种你先把藩王们侵占的军屯要回来!”

    苗大皋不甘人后,也叫嚷了起来。

    王泰看着满堂面色各异的军官,目光又回到了范华民和苗大皋等人身上。

    “范华民,你侵吞军屯三千余顷,吃空饷五万余两,横行乡里,坏事做尽,手上人命十余条,你还敢在这里叫嚣公堂,是谁给你的勇气?”

    王泰目光阴冷,杀心立现,他打开桌上的账簿,如数家珍。

    “范华民,你怎么知道本官不会收回屯田? 难道说,本官做事,还要向你一个区区的卫所指挥使禀报?”

    “苗大皋,你侵占屯田,吃空饷,同样是无恶不作,你又是如何“替”军户耕种? 你种出来的粮食,又给了几户军户? 你仔细算过没有,你手上又有多少条人命?”

第9章 下马威

    王泰的话掷地有声,在大堂中炸响,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范华民脸色阴沉,苗大皋则是脸上通红,他“腾”地站了起来,怒声喝道:

    “王大人,你是上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还有事,恕不奉陪!”

    苗大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王大人,下官也告辞了!”

    范华民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紧跟着,几名军官也站了起来,跟随着苗大皋,范华民,大踏步奔向大堂外。

    王泰目光阴冷,冷哼一声,端起了茶杯。

    早就知道河南世家望族势力极大,横行无忌,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不怕死的。

    “没有大人的军令,谁敢离开,军法从事!”

    董士元怒火中烧,大声呐喊,大堂口的军士挺起刀枪,封住了大堂大门。

    “王泰,你到底要干什么? 实话告诉你,一个时辰,我要是没有出去,我的家丁就会铲平你这破衙门,不信你试试!”

    范华民勃然变色,转过头来,大声喊了起来。

    “王泰,少跟老子犯浑! 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破衙门!”

    苗大皋怒声喝道,同行的几个军官也是怒目相向。

    王泰要是敢动手,刚才就不会让火铳兵退下去了。这里是开封府,王泰是朝廷命官,他不会也不敢这么任性。

    “王大人,告辞!”

    “老子不伺候了!”

    看到王泰默不作声,又有几个军官站了起来,加入了离开的队伍。

    “目无军纪,嚣张跋扈,我倒是想看看,谁敢拆了破了我这都司衙门?”

    王泰微微一笑,语气似乎温和了下来。

    “大人,放他们走吧。和这些个衣冠禽兽置气,实在不值得!”

    “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暂且忍耐,让他们走吧!”

    董士元、刘朝晖等人纷纷上前,苦苦劝起王泰来。

    “不伺候了,走吧!”

    “吴大龙,咱们去喝酒吧,这次你得请客!”

    “没问题,就怕你两杯就倒!”

    不知不觉,大堂中军官们的气焰又嚣张了起来。又有几个军官站起,纷纷向外走去。

    这个新任的都指挥使,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菜鸟而已。就凭他,还不敢肆意妄为,否则他的官服早晚会被脱掉。

    “赶紧给老子滚开!”

    “给老子让路,听到没有?”

    王泰似乎服软,范华民和苗大皋们马上变的气焰熏天,他们要拨开门口军士的长枪,就要离去。

    军士们站成一排,却丝毫不退缩,反而有人嘴里骂骂咧咧。

    “你这狗杂种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老子给你们让路!”

    “老子就是不让,你狗日的能拿老子怎样?”

    “你他尼昂的,凭什么让老子滚! 你又是什么东西!”

    军士们污言秽语,范华民等人气的面色通红。一个小小的卫士,也敢如此嚣张。

    苗大皋一马当先,立时有几名军官上前,抓住面前军士们的衣裳和兵器,挥拳相向。

    “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和老子这样说话!”

    “打死这几个狗日的!”

    苗大皋带头,军官们和军士们纠缠在一起,拳打脚踢,更有军官拔出刀来,或夺过对方军士的长枪,刺伤砍伤了对面的几名军士。

    大堂门口,拳脚相加,械斗升级,一片混乱。

    王泰冷冷一笑,看向了董士元,示意了一下。

    “肇事人等,全部抓起来,押下去! ”

    董士元招了招手,后堂的军士进来,长枪并举,堵住了范华民和苗大皋等人。

    “我看谁敢上来!”

    苗大皋脸色难看,情急之下,“伧啷”一声拔出刀来,一同的几个军官有人

    持枪执刀,怒目相向,有人同样拔出刀来,和军士们对峙,也有人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苗大皋,你疯了,赶紧把刀收回去!”

    林县千户所千户张为民大惊失色,大声叫了起来。

    他和苗大皋同属彰德府,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看苗大皋公然在都司衙门大堂拔刀,情急之下,赶紧出声劝止。

    如此给王泰难看,不给王泰面子,这是摆明了要和对方决裂。更不用说,打伤杀伤门口的卫士。

    对方一旦翻脸,连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刘千户,赶紧放下刀来!”

    “李指挥使,息怒,把刀收起来!”

    “范指挥使,别发火,让人把刀收起来!”

    在座的军官们看王泰目光阴冷,紧盯着大堂中的苗大皋几人,个个都是寒意顿生,纷纷出言劝止苗大皋等人。

    有人直觉不妙,王泰前倨后恭,怎么看起来,都有些阴谋的味道。

    范华民看了看周围刀枪在手,如临大敌的军官们,栗然心惊。他刚要让军官们放下刀枪,王泰的怒声已经响起。

    “侵占屯田,克扣军饷,对军户敲骨吸髓,以至于军屯败坏、军士逃亡,本想既往不咎,共渡难关,如今横行无忌,无故缺席,更公然在都司衙门大堂拔刀相向,杀伤军士……”

    王泰微微顿了一下,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手指着拿刀的苗大皋等人,戳指怒喝。

    “难道你们以为,本官的刀不利吗?”

    王泰冰冷的话语听在耳中,张为民心头巨震,他赶紧走到了大堂中间,抱拳恳求。

    “大人息怒、息怒! 他们一时冲动,铸成大错,还……”

    “不必多说!”

    王泰脸色铁青,厉声打断了张为民的话语。

    “目无军纪,目无王法,真以为你们是什么狗屁世家望族,本官就不敢大开杀戒!”

    大堂中众人一片愕然。这位年轻的上官东一下、西一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泰,赶紧放我们走!”

    范华民直觉不妙,大声喊了出来。

    “王泰,借你个狗胆试试,看老子的刀认不认人!”

    苗大皋依然是懵懵懂懂,还在耍横嘴硬。

    “就是,赶紧放我们离开!”

    “赶紧放我们走!”

    军官们也是七嘴八舌,叫嚣了起来。

    “都给我住嘴!”

    王泰看了一眼大堂中各色人等,猛然大声喝了起来。

    “擅自离开者打入大牢,拔刀者就地正法!”

    拔刀者就地正法!

    大堂内寂静一片,军官们人人目瞪口呆,那些没有站起来、想看热闹、或准备鼓噪的,此刻都是面色苍白,纷纷站了起来。

    刚才见火铳兵退去,以为王泰不过是虚张声势,现在才知道,这家伙是不怀好意,有备而来。

    “王泰,你……敢杀老子?”

    苗大皋脸色煞白,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老子是堂堂的朝廷正三品指挥使,你狗胆包天,敢动老子?”

    卫辉府的李指挥使也是大声怒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范华民心中惊惧交加。他也搞不清,这王泰是不是真的要杀鸡骇猴。不过,他并没有拔刀,心里反而安稳一些。

    “还不动手!”

    苗大皋和李指挥使话音刚落,王泰脸色铁青,大声怒喝了起来。

    满堂军官人人心惊,一起看向了衙门大堂口的苗大皋和范华民等人。

    “动手!”

    董士元满头大汗,声音微微颤抖。他大步向前,和身边的刘朝晖一起,直面苗大皋等人。

    军士们纷纷上前,抬枪就刺,苗大皋等人手忙脚乱,慌

    忙抵挡。

    长枪上下飞舞,如毒蛇猛刺,养尊处优的苗大皋几人,又那里是这些杀人机器的对手,“噗噗”的枪头入体声不绝,鲜血飞溅,大堂门口的地上点点梅花,一滩滩鲜血,殷红一片。

    “啊!”

    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苗大皋几人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满身鲜血,纷纷被刺翻在地。

    “我没有……,你们怎么敢……”

    军士的长枪直刺,范华民猝不及防,胸口已经中了一枪。

    血如泉涌,范华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缓缓抬起头来。

    “王……泰,你不……能这样……”

    范华民话音未落,董士元挺枪而上,狠狠一枪,刺入了他的喉咙。

    董士元拔出长枪,范华民的尸体瘫倒在地,正好倒在苗大皋的身子旁边。

    “违抗军令,当堂行凶,罪大恶极,罪不可赦!”

    董士元脸色狰狞,厉声喝道,枪尖的鲜血尤自滴下。

    刘朝晖也是面色阴冷,平举火铳,指着堂中的军官们,刺刀雪亮,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谁,还要出来试试?”

    “老子想试试!”

    刘朝晖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军官满眼通红,大步走了出来。

    “有种就打死老子,老子可……”

    “啪!”

    军官话没有说完,火铳声响起,军官胸口剧痛,被打的身子猛然向后,重重栽倒在地。

    军官胸口鲜血不断流出,身子在地上抽搐,眼睛睁的老大。

    “还有谁,可以继续试试!”

    刘朝晖接过另外一把火铳,平举向前,手按在了扳机上。

    满堂之人,再也无人敢上前挑战。

    谁都明白,这个时候来挑战对方,无异于玩火**。

    “王大人,饶命啊!”

    “饶命啊!不要杀我们!”

    “饶命啊!”

    那些中途退场者,人人脸色煞白,有些屎尿横流,腥臭难闻。

    “押下去!”

    董士元嫌恶地摆摆手,军士上前,把那些屁滚尿流者纷纷押了下去。

    “都听清楚了,半个月内,归还所有侵占的屯田,否则,军法从事。”

    王泰冷冷说道,做了总结。

    “今年的夏收,就是你们最后的礼物。那些没有来的,还有地上躺的,中途退堂的,夏收就免了。”

    军官们逃也似地离去,董有为有些忐忑不安。

    “大人,事情搞的这样大,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这些人,个个死有余辜!”

    王泰还没有开口,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杨秦和顾绛鱼贯从后堂走了出来。

    “王泰见过巡按大人。”

    王泰和部下一起上前行礼。

    “范华民和苗大皋就不用说了,其他几个,卫辉府的李国富、河南卫的刘斌、南阳卫的曹齐军,还有这个千户苗子布、苗大皋的侄子,个个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人人手上都有命案,死有余辜!”

    高名衡转过头来,看向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都是欣慰之色。

    “王泰,圣上让我巡查河南,河南四大凶,褚曹苗范,荼毒地方,居乡极恶,人人都是罪大恶极,宜急剪除,以除祸害!”

    王泰微微一笑,躬身肃拜。

    “大人,圣上要在河南打开局面,就由下官来做这个急先锋吧。”

    高名衡和王泰对望一眼,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顾绛杨秦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栗然心惊。原以为王泰做事果断,想不到这位巡按大人更是暴烈。

    怪不得王泰大肆杀戮之后,还能如此镇定,原来是有这位巡按大人撑腰。也由此可见,河南的局势之糟糕,已经让皇帝也寝食难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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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匹夫介绍:
优柔寡断、刚愎自用的天子?心思各异、不作不死的朝臣;嗷嗷待哺、水深火热的百姓!流寇还是义军,英雄或是雷锋?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敌不过功名富贵;国破君死,禁锢了春秋大义。奋起一击,只为让汉民族的疲惫有个歇脚处;家国情怀,只为了多救几个炎黄子孙、汉家黎庶。大明匹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匹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匹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