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梦
她做了个极其冗长的梦。
梦中她来到一片广袤的大漠。一轮火红的烈日悬在沙漠的棱线上,宛若一只停在上面歇息的凤鸟,下面无垠的大漠被凤鸟的焰火烤的喘不过气来,一阵阵灼人的热浪席卷着每一寸土地,似是大漠在大声的喘着粗气。
她顶着风沙艰难的向前走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是大漠的风声。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间酒肆。
酒肆中如同大漠一样沉寂荒凉,桌椅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土,走进去却能闻到阵阵酒香,令人陶醉。
店主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太。老太太脸上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但是腰杆子却不见丝毫伛偻,整个人精神矍铄地站在店门口,望着远处的风沙,似是等着什么。
她在离柜台最近的位置上坐下,点了一壶酒,一碟小菜,可能是大漠很久没来过生人,老太太给她上好酒菜后竟坐下与她交谈了许久。
听老太太说,这片沙漠曾经是古战场。
她这么想着,便闭上眼细细感受,仿佛真的能听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山河的百万雄狮在挥旗呐喊。
等她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千军万马,两军对峙的场面。
没有声音,她却能从两军将士意气风发的表情中感受到呐喊和角号鼓声。
她看见,一位身着华服,发髻散乱的女子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暗红的血渗透出来,在月白色华服上漫开。
那女子一步一脚印慢慢地走着,直到疼的再也走不动路,她捂着伤口跪在两军之间,缓缓倒下。
一位身着宝铠盔甲的男子踉跄地跑过来,抱着女子渐渐冰凉的身体,他悲痛欲绝,嘶吼和痛哭也表达不出他的心碎,他喊着,卿卿
这时,周围的环境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地动山摇,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刀剑对峙声乒乓作响,无垠大漠霎那间被鲜血染红…
突然,一支羽箭穿过兵荒马乱直直地射向她的胸口,她一时却动弹不得…
“晴晴呀,快醒醒,上学该迟到了哦。”
她猛地睁开双眼,摸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庆幸那只是一场梦。
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以为是她犯了旧疾:“怎么了晴晴,心脏又疼了吗?”
她刚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病情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愈发严重,她的病牵动着每一位家人的心。
她摇摇头,柔声安慰着眼前着急的妈妈,她说道:“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现在没事了。”
妈妈看着她,眼中仍有些许怀疑,但也没有多问,起身端了一杯水放在她床前:“有事要和妈妈说哦,现在快起床吧,马上要上学了。”
说罢,妈妈便转身离去,临走前拉开了窗帘,盛夏的早晨阳光依旧刺眼,晃的她有些头晕。
风吹起窗帘,将一本书掀翻在地,她起身弯腰去捡,无意中瞥见书桌下的一卷画轴。
妈妈在厨房替她盛好早餐,见她还没有出来又问了两声。
她没回应妈妈,自顾自地俯下身子将画轴拿出来。
这个画轴是她在家里从未见过的,好奇心驱使她将画轴打开。
画轴上呈现的是一位身着火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衣着华丽、神态丰姿卓越的美艳女子,看似年轻跳脱,却不失端庄秀丽,气宇不凡的眉目间有着刚出阁女子都有的羞涩和憧憬。
再往下看,有一列小小的题字吾妻,齐梁焕卿。
不知为何,她看见这行小字,心里涌出没来由的苦楚和心痛。
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吾妻,齐梁焕卿”六个字。突然,心口传来一阵剧烈清晰的疼痛,她吃痛的蜷着身子躺在地上。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梦中出现的那位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女子低着头跪在她面前,耳畔呼呼而过的是大漠的风声。
她艰难的起身,问:“你是谁?”
女子闻声缓缓抬头看向她,她这才得以窥见女子全貌,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她们,长着全然相同的一张脸。
女子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讶异,仿佛是早就知道一样:“我是,梁焕卿。
亦是你。”
第一章:上元-1
今晚是我心心念念的上元节,上京无数少爷小姐都会去参加今晚的灯会,到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
按理说我应该能出去的,可爹爹和兄长却以朝堂上的皇位之争为由明令禁止我出门。
皇位之争,与我一介女流之辈又有何干系?
百般劝说无果,爹爹和兄长被我烦的直接对我闭门不见,却又派了许多家臣守在我院子里,据说是今晚连一只鸟儿都别想飞出去。
这怎么可行!且不说我约了张侍郎家的二小姐、刘尚书家的三小姐,饶是今日上元灯会上倾巢而出的无数青年才俊就使我心之所向、百般心动。
不让我出去我便不出去了吗?
我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哎呀!我的大小姐呀!你…你能不能消停一天呀!这要被老爷和少爷发现了,我可要脱层皮了!”月白向来胆小,她看着我又要搞事情,便跟在我身后不停的碎碎念。
我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小点声,本是不想理会她,可突然意识到今晚的计划没她不行,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宽慰道:“怕什么,我是谁呀,我是这建威大将军府上唯一的嫡长女梁焕卿呀!我的聪慧机敏可是出了名的,只要你乖乖听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不会被发现的,纵使出了事,本小姐也决计不会供出你来。快,帮我换衣服。”
大概是我一脚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服了月白,这个胆小如鼠的笨丫头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替我换上了兄长的衣裳。
没错,我都打听好了。
近日朝堂风云诡谲,皇上年老病重,皇后病逝,梅妃娘娘宠冠后宫。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仅有太子和靖王两个儿子,都说母子唇齿相依,太子失去母亲庇佑,形单影只。使得靖王在朝大权在握,后宫前朝一时间全都易主。朝臣自然分成太子与靖王两派。
而我爹爹身为三公之上的建威大将军自然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今晚父兄帐下各阶将士将趁上元佳节之际会聚府中议事。瞧那阵仗,怕是过上三四个时辰也不见得结束。
而我,凭借这与兄长七分相似的长相,再换上兄长的衣裳,纵使大摇大摆的从正门离开被家臣看见,那又如何,议事厅正秘密开着大会,连父兄亲信都被屏退左右,知道这次聚会的人并不多,等他们能去确认的时候,我早就从灯会上尽兴而归,到那时,我死不承认,他们又能奈我何?
我光是这么想着就激动万分,这个办法太妙了,比一般翻墙钻洞什么的强多了。
我得意的笑出了声,身前替我系盘结的月白被我的笑声吓了一跳,她不禁问道:“小姐,你确定这主意万无一失么?我怎么觉得…特别不靠谱…万一…”
“你这乌鸦嘴,”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只管好好配合我,接下来就等着我给你带芙蓉糕吧。”
月白一听芙蓉糕就乐开了花,赶忙替我换好衣裳。
我们准备等到夜色将近,院中已有些昏暗的时候再行动。
第二章 : 上元-2
父兄总说我一点姑娘家家的样子都没有。
别人家的名门闺秀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是最讨厌这些的,吟诗作对总是没有舞刀弄枪来的好玩、来的热闹。
可爹爹总与我说,娘亲生前就是一位端庄秀丽、才貌双全的女子,尤其擅长抚琴。且听闻韩娥在雍门唱歌,其歌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爹爹说起娘亲时,曾赞她琴技远在韩娥歌声之上。
每当这时,我与爹爹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骄傲和自豪。遗憾的是,娘亲在我一岁多时便去世了,我记忆里都没能有她的影子。
父兄总是希望我能像娘亲一样温婉贤淑,他们虽身为武将,却不允许我舞刀弄枪,还特意寻来有名的教书先生教我礼节。而我总是学些皮毛便没了兴致,先生们便向爹爹告状,痛惜我的聪慧没有用在正途上,然而我并不在乎这些,成天乐得自在。
上元节时在早春,天气还有些寒冷,夜晚也总来的比较快。
我才与月白等了一会儿天就黑了。院子里的家臣们纷纷点起火把,其势大有国子监天牢的阵仗。
“哼!真把本小姐当犯人呢!”我和月白趴在窗口偷偷看向院内。
月白此时已经换好了我的衣裳,她看起来还是有一些慌张,我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哎呀~想想芙蓉饼灯芯糕就不害怕了。”
月白扭捏着拧着衣角,像是又要抱怨些什么,我没让她再说话,转身朝院子外喊话:“你们将院内点的如此亮堂,还让不让本小姐睡觉了呀!把火都给我灭了!”
院内家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事的上前一步答我的话:“大小姐,我们是奉命来保护您安全的,将军说了,今夜上元佳节,恐城外许多闲杂人等趁灯会混入上京,特派我们来保护您。”
哼哼,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如今我要休息了,院内火光刺眼,扰得我不能安眠。兄长命你们来保护我,可曾有说过不许我早早睡觉的?”
我性子向来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家臣们也不敢惹恼了我,犹豫片刻还是将火把一一灭了干净。
月白暗自惊喜:“小姐!成了!”
我心中虽也得意,但也懂得按捺自己的情绪:“那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啦!”
我猫着腰从正窗溜到偏窗,那边守卫不多,只要稍加留意便可成功翻进院子。
月白见我成功翻出去,便按照原计划点起妆台上的蜡烛,吸引院中守卫的注意力。她佯装出我起身喝水的样子。蜡烛的位置摆的极其巧妙,院中守卫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也使得他们都误以为我还在房内。
我蹑手蹑脚的沿着墙壁溜到门口,月白在房中走来走去,院中守卫的目光也都在她的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我。
当我正准备推开院门溜之大吉的时候,这个老旧的木门不争气的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守卫听见了声音,很快便往我这儿看过来。
我背对着他们,心下一惊,身后已经开始流汗,但还是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我甩开折扇有意无意的挡着脸,转过身,立于台阶上。院中没有火光,我的打扮在他们眼中与兄长应该相差不大。
我轻咳两声,压低嗓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是这样看着小姐的吗!我都入院门了才发现!”
兄长平日里相当严肃,这样的训话吓得众守卫不敢吱声,我一见这场景,心中偷偷窃喜,看来我装成兄长的样子可以以假乱真嘛。
我没有再逗留下去,多嘱咐了几句便假意震怒拂袖而去,走之前狠狠我踹了一脚木门。不争气的东西,等我回来便将你卸下来当柴火烧了!
身后守卫一声声“恭送将军”预示着我脱逃成功,出了我的院子之后,府中并无太多守卫,我很快便从柴房后门溜了出去,直奔上元灯会。
第三章 : 上元-3
待我从府中溜出来,才明白上元节本来的意义。此时街头巷尾都站满了人,他们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
河畔灯月交辉,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我摇着折扇,悠然自得的行走在人群中。往年我也来过灯会,却不似今年这般有趣,不仅没有父兄派的家臣跟在身后时时刻刻提醒我回府,如今我还身着男装,做的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惹得身旁妙龄少女屡屡侧目,好不有趣。
道路两旁都张灯结彩,挂满了富有浓厚节日氛围的大红灯笼,楼阁之上,几位伶人更是毫不吝啬他们出色的嗓音,可谓是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
自己在灯会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以往家臣跟着虽令人烦了些,可月白也能与我一同游湖放灯,如今一人面对这良辰美景,身旁没个说话的人,实在无趣。
我租下一艘画舫,命他们划入湖心,独自倚着栏杆看岸边灯景。
湖面浮着莲灯无数,我知道这个,传说将心愿写在莲灯上,再放在湖中,待莲灯燃尽,心愿便可实现。
我信这些,但从未试过。
从小到大我一直受父兄庇护,他们从不使我受委屈,所有心愿也一一被实现,即使他们不满足我的一些事,我自己通过耍小聪明也照样可以达成。
我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实现的愿望,曾有想过和岸边那些放莲灯许愿的人们一样,放一盏莲灯祈愿祝福。可我恐大梦一场,会令我失望。
我静静地看着湖面出神。身后在画舫上唱歌的歌女婵儿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从舫中取出两盏莲灯,呈于我眼前,盈盈笑道:“奴家瞧梁公子望着那些花灯出神,便想着梁公子或许喜欢,舫中恰好有莲灯数盏,公子可愿与奴家一起放莲花灯取乐呢?”
我微微一愣,见她笑意盈盈,又想到今日我自称是梁府大公子梁寂,自是不能失了兄长在外苦心经营的翩翩公子的形象。
我接过婵儿手中的一盏莲灯,笑道:“佳人盛情难却,自是不能拂意。”说罢,便欲将花灯随意放入水中。
婵儿见状笑出了声,她拉住我的手,道:“公子且慢。”而后转身取出笔墨递给我,“公子忘了要在花灯上写下心愿的吗?”
我这痴痴傻傻的样子引得摇船的船夫都不由得取笑:“将军府里的大公子要什么没有,哪里还用得着像我们一样许愿呢,婵儿你净跟着瞎搅和哈哈哈!”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梁公子有权有势虽不假,可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不得满足的愿望不是吗?”婵儿巧言令色,驳回了船夫便看向我,“公子说奴家说的对不对?”
“没错。”此时我心中已有想写下的心愿,便不愿与他们多言,我接过笔墨,在花灯上写下“杨素影”三个字。
杨素影是我的娘亲。
我一直未能达到的心愿便是见她一面。
深知不可能实现,却想在今晚放一盏花灯祈愿,愿娘亲能入梦告知安好,以慰孩儿思亲之苦。
婵儿见我在花灯上写了字,便得意的转身与船夫拌嘴。
我无意听他们说些什么,虔诚的蹲下身子,与岸边众多少女一样,将花灯轻轻放入水中,又用手轻荡起层层涟漪,心中默想着愿望。
我望着越飘越远的莲灯,心中的牵挂也似一点一点放下,这一刻,皓然天地间,静谧的仿佛只剩我与那一点烛光。
突然,画舫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整艘船都重重的脱离了原来的弧线。我从悲伤中猛地被脱离出来,狠狠的摔在船板上,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船夫不再与婵儿拌嘴,定了定神便抄起船桨稳定船只,他粗略的查看前方情况,大声回复道:“公子,前面有一架大画舫挡住了去路,方才便是撞上了他们。”
婵儿赶忙过来扶起我,我们一同前去查看情形,缘是丞相府中的公子陆琛为庆上元节便租画舫请来一些世子小姐们饮酒作乐。
兄长在朝为官,素来不与他们来往,我也不愿与他们交恶,眼看夜色已晚,心情尚且郁结,丝毫没有游湖的心思,便吩咐船夫靠岸。
可陆琛仿佛并不想息事宁人,他站在船板上冲我喊话:“喂!你们撞了我们的画舫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婵儿不知他们是何人,见他们这般欺负人,便毫不示弱的还嘴:“什么叫我们撞了你们的画舫?明明是你们的船夫技艺不精冲撞了我们,还害的我们梁公子摔了一跤,你们知不知道,这可是建威大将军府上的大公子,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婵儿嘴快的很,我想阻止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她抖出我的身份。
陆琛听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居高临下的打量我一番,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原是梁寂呀,都说建威大将军的长子梁寂将军刚正不阿行为检点,素来不与我们这些个风花雪月的闲散少爷小姐为伍,怎么?也来上元灯会凑热闹呢?这次分明是你撞了我的画舫,本该由你道歉,你却想溜之大吉,实不该是君子的作为!”
这回该由婵儿摸不着头脑了,她原以为报出我的名号便可令对方知难而退,可不成想对方听了我的名字反而愈发刁难。
我虽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但还是得硬着头皮站上前,刻意压低声音装作男声,道:“我不愿与你在这些小事上争是非,不如咱们都各退一步,你们继续饮酒作乐,我们打道回府。”
可陆琛好像就是想惹怒我一样,他命他的船夫逼近我的画舫,其势欲将我的船舫毁于一旦。婵儿急了,忙让船夫躲避。
一追一逐,本就热闹的岸边涌出了许多围观的百姓,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两艘船舫互相角逐倒也有趣,便不知瞎凑什么热闹的大声呼喊着。
我意识到事情再发展下去明天很有可能会被爹爹和兄长知道,到时候他们得知我假扮兄长的样子偷跑出来参加灯会,还与丞相府那群纨绔子弟争斗,少不了一顿责罚。我命船夫赶紧靠岸,试图摆脱他们。
突然,另一艘画舫从我侧方出现,速度之快让我始料未及,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与陆琛的画舫都被它撞翻,岸边一阵惊呼。
“啊!!!有人落水!快去衙门报案!”
我们都落入湖中。岸边哗声四起。
“救命啊!!”
“啊啊啊!我不会游水!”
“快来救…唔…救命!”
陆琛那边的公子小姐落水后慌乱不堪,岸边随从纷纷跳入水中救援,场面一片混乱。
婵儿和船夫自小在水边长大,熟识水性,见我落水便急忙想救我:“公子!梁公子!你在哪儿呀!”
“我在这儿!快救我!”我不会游水,落水后没“扑腾”几下便沉了下去。
“梁公子!梁公子!!”
上元月的湖水十分冰凉,我体力不支很快就沉入湖水失去意识,原以为我一世英名便要这样香消玉殒了,不料,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我,一把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我因为呛了太多水晕了过去,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只模模糊糊听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别害怕,抓紧我。”
只这一句,便令我无比安心,虽身处险境,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却依旧安然的依偎在他怀里。
第四章 : 别院
我做了个极其冗长的梦。
梦中有一位衣着华丽端庄的女子笑着看向我,她眉眼处与我极其相似,衣着姿态也十分像爹爹书房内挂着的画像中的女子。我想,那应该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娘亲的模样了。
我努力地朝她跑过去,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我跑了好久,还是没能接近她。
她说:“卿卿,停下。”
我无力的蹲下身子,望着她哭了出来,我说不出话,只能号啕大哭,我用我的哭泣诉说着我的着急和不满。我想告诉她,我想极了她。
她一脸慈爱的笑着,任由我哭闹:“卿卿要乖。”
我哭着摇头,想让她留下,可此时,她的衣裙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幻化。
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可事实上我碰都碰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星辰一样散开,化成无数碎片浮在我的周围。
“卿卿要乖…”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睁开哭肿的双眼,才发现床幔并不是我熟悉的木兰色!
这时,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已经一晚上没有回府了?!
天啊!昨晚的事父兄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冒充兄长私自去参加灯会,还招惹了丞相府的公子,害得他们与我一同落水,如今还一夜未归,我实在是不敢想象我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哎哟!小姐你醒了呀!”一位身着紫绡翠纹裙的丫鬟端着水盆推门而入,见我已经坐起来了,连忙过来扶我,“小姐可算是醒了,我们公子可担心坏了,问了我好几回呢!”说罢,还俏皮的笑了笑。
我突然看着她身后的屏风,上面挂着的是我兄长的衣裳。她见我看着那身男装,笑了笑,道:“放心吧小姐,衣服是奴婢给您换的。我们公子早就知道您是女儿身了。”
“你们家公子是何人?”
“嘻嘻,公子不让说。只是叮嘱我们照顾好您。”她转身取出一套宫锻素雪绢裙递给我,“小姐换上衣服洗漱一番,我这就着人送您回将军府。”
“啊?”奇怪,他们如何知道我是将军府里的人?
小丫鬟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又故作神秘的凑上前,轻声道:“公子说到时候您就都知道了,这会子小姐还是赶紧回府吧,不然将军他们该担心了。”
小丫鬟的话提醒了我,我没心思再去想那位救我的公子是谁了,我只知道,我再晚点回去,月白的坟头都可以长草了。
我连忙打发走小丫鬟,迅速的换好衣裙,看着兄长的衣裳,我犹豫片刻还是包起来准备带回去,兄长向来小气,倘若让他知道我还弄丢他一套衣裳,我怕又是十天半个月不能出门了。
我抱着一团脏衣服冲出房门,才发现这套别院在上京城外的一片竹林里,四面竹树环绕,背靠青山流水,好不惬意。
可此时已经不是游山玩水清闲享乐的时候,那个小丫鬟引我去别院外,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
我匆匆与她们告别,随后便踏上马车往上京城方向驶去。
第五章 : 公子
“小姐,”驾马车的车夫棹棋是个年轻的小话唠,我正着急着让他送我回府,他倒不紧不慢的和我聊天,“在下有一事不明。”
我一直撩着马车的帘子看路,希望能早点看到上京城门,可奈何别院离上京仿佛还有点距离,走了一段时间了还是不见上京门。
“你问吧。”着急也没用,小车夫确实已经在很努力的赶路了。
他瞥了我一眼,“嘿嘿”一笑,问道:“官家小姐们都这么喜欢女扮男装出门吗?但是说真的,其他小姐们扮的是一点也不像,任谁都能一眼瞧出来,,唯独你扮成梁寂将军倒有几分神似,我家公子差些个真把你当男儿了。”
那当然啦!我与兄长一母所生,定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我自诩比兄长长得好看些,兄长有时太过于严肃。
听他这么夸我,我便开始有些得意了:“扮其他人我倒不敢说什么,穿上男装假扮梁寂我倒是有七成把握让人认不出来!”
“是嘛哈哈哈哈哈!”他打着哈哈回我。
我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对了,你家公子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你家公子是何人?”
他面上开始有些不自然,嘴角强行扯起尴尬的笑容:“小姐,我家公子不让说。哎!都怪我多嘴,我尽快将你送回将军府,听说将军他们翻遍整座上京城都没找着你,可着急了呢!”
转移话题是吧!眼下回府固然重要,可我实在想知道他们口中那位神秘的公子是何人。
我盯了他一会儿,他被我盯得有些发毛了,看了我一眼又匆匆转移眼神。月白就经常做这个动作,然而这个行为往往是出现在她偷吃我点心之后又死不承认的心虚反应!
我哼哼两声,问他:“不说是吧?”
马车的车速依旧很快,但开始有些不太稳当了。想来他知道我是上京出了名的捣蛋鬼。
“小姐,您别难为小的呀,公子不让我们告诉您他的身份,那我们也不敢说呀…”他又看了我一眼。
“那你别说你家公子的身份,就告诉我你家公子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见他不说,我便钻出车轿中同他坐在一起,道:“呐!你要不说的话我可就跳下去了,刚好本小姐正愁着回去要被父兄责罚,想来受了点伤,说是你把我绑走的,纵使我私自出府有错,想必父兄也不会太过责罚我,可到那时候,哼哼,梁寂的凶恶你不是没听说过吧!”说着,就准备要往下跳。
马车之快一时刹不住,棹棋可能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连忙一边驾驭马车使之慢下来,还要一边招架住我:“哎哟我的大小姐!我说我说!”
我一副得逞了的奸笑,抱着衣服在他身边乖乖蹲好,我自然不会真的跳下去,饶是傻子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这是我惯用的招数,屡试不爽嘻嘻。
棹棋一脸无奈的看了看我,沉吟片刻,说道:“我家公子从年关起就开始让人跟着小姐你了,对你的行动恐怕是了如指掌…就拿上个月你和月白在如意楼听书闹事来说,若不是我家公子替你解围,你们真以为你们能跑的掉?”
我仔细想想,好像确有此事。
上个月我和月白在如意楼听书,听的正是精彩处,隔壁桌却有一伙不讲理的壮汉欺辱良家少女,我自是看不下去,便强出了这个头,哪晓得那群壮汉实在是不讲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眼看打不过便要和月白回府搬救兵,这种事我常做。本以为那群人会追出来,谁知道等我带家臣一同去如意楼的时候,那群人已经不见了,听说是又出现了一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
“然后呢?”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昨夜公子是看着您从将军府跑出来的,便一直跟着,谁知道你又招惹上了丞相府那群人,公子担心你被欺负,但又不好出面解围…于是就想着把场面弄得更加混乱,好将您从混乱中救出去,另外一艘撞向你们的船舫便是我家公子的,救您的也是我家公子。”说到最后,他脸上竟浮起一丝骄傲。
我恼极了,昨夜我的船舫明明就快到了河岸,只要上了河岸,我混入人群跑回将军府之后,陆琛他们追不到我这事也许就这么算了。
被他们一搅和,且不说我逃出府的事情被暴露,顶着兄长的名声与丞相府交恶也是我万万不想的。可眼看罪魁祸首们还一副得意的样子,实在可气!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绪,内心的怒火稍有不慎可以把眼前的棹棋给吞了!
棹棋傻乎乎的还沉浸在得意当中,但他依旧没说出为什么来:“公子说你日后会知道的,眼下不宜知道这么多。”他停下马车跳下来扶着我,“小姐,到了,下车吧。”
我没好气的顺着他的手下来,他倒不在乎这些,眼看着把我送到了,便跳上马车,乐得自在:“梁小姐,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我白了他一眼,等下次碰到你们我定要将你们背后那个神经公子揪出来!
但眼下,我望着建威大将军府的门匾长叹一口气,紧紧攥住兄长的衣裳,不知道月白怎么样了…
第六章 : 缘由
我在将军府门口一直徘徊,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这时,府门突然被打开,我连忙躲到一旁偷看。
原来是陆丞相那老贼来为他儿子讨说法,爹爹一脸歉意的送他到门口,兄长也跟在爹爹身后耷拉着脑袋,看样子并不是很开心。
待到陆丞相那老贼趾高气昂的离去,我还是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实在是丢人,不仅是自己丢人,更是丢了将军府和兄长的脸面。父兄在朝为官,一向只顾骁勇善战为朝廷卖命,不与任何人结党营私,如今因我在同僚中落人话柄…
我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想揪出那什么公子狠狠暴打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
“梁焕卿!”我被吓一激灵,“你给我出来!”兄长早就发现了我,只是见有旁人在场,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陆丞相已经走了,便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自知理亏,没做过多挣扎便灰头土脸的走到兄长跟前。
我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爹爹。平日里兄长管我比较多,爹爹都是纵着我,可如今爹爹好像并没有想替我说话的意思,见我安然无恙便背着手转身回府。
“爹爹…”我在兄长眼神的压迫下忍不住想叫住爹爹。
兄长挡在我面前,怒目圆瞪的看着我,我心虚的低下头,将手中的衣服呈在他面前:“哥哥…你的衣服…”
他狠狠地将衣服扯下,我以为他准备开始训斥我了,就作出要大哭的样子,身边的家臣们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做声。
可能是不想在府门前丢人,兄长用力的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咬牙切齿道:“先进来再说!”说罢,将被我弄脏的衣服丢给身后家臣,拂袖而去。
我看兄长走远,踟蹰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我跟着兄长走到祠堂,一路上遇到好些丫鬟小厮,他们见这情景具是低着头不敢看,想来我昨晚一夜未归,兄长势必是发怒了。
刚到祠堂门口,就看见堂下跪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月白。我连忙跑过去:“月白…”
“小姐…”月白一看我来了,可怜兮兮的望向我。
我此时也自身难保,兄长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也给我跪下!”
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听他的话,不然会死的更惨,便挨着月白乖乖跪下,一脸委屈的看着兄长。
兄长在我跟前坐定,手中拿着戒尺,厉声问道:“梁焕卿!你最好乖乖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他拿起戒尺用力敲打地面,把我和月白都吓得不知所措。
“我说…我说…”我咽了咽口水,“昨夜上元节,上京城内有灯会。是我不好,玩心太重,不顾爹爹和兄长你的叮嘱非要跑出去,还让月白配合我,我换上你的衣服…假扮成是你的样子瞒过了院子里的守卫,趁你和爹爹在议事,偷偷从后门跑出去了…”
我偷偷看了看他,此时兄长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他闭着眼揉着太阳穴,道:“继续说。”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然后…我在湖岸看到别人放莲灯,往日常听闻以莲灯许愿的故事,我也想去放。于是我就以你的名义租了一艘画舫驶至湖心放莲灯,出门太急,身上银两没带够,想来他们都认得梁寂将军…”我看了看天,“约莫过些时辰,船家便要使人来要船费了吧。”
“……”
“放完莲灯,再晚些我便想着回府了。可陆琛那群泼皮撞了我们的画舫还追着我们要我道歉。”
“于是你惹事便拿我名号做挡箭牌?”
我泄气一般的坐在脚后跟上,跪了许久膝盖实在酸乏:“那倒没有,是画舫上的歌女说的。我知兄长在朝为官不愿与他们交恶,于是便吩咐船夫赶紧靠岸…”
“那坊间是如何传出我梁寂堂堂大将军跌入湖中直呼救命的?!”想来兄长十分恼怒这件丢脸的事。
“眼看着是快要到岸边了,可是那时不知从哪儿又冲出来一条画舫,将我们的画舫都撞翻了,我…我不会游水,便只能直呼救命了…哥哥…陆琛他们,具是官家子弟,也落水了,那呼喊声比我还惨呢…”我尽量让兄长心里能平衡一些。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没有太给我丢人了?平日里都让你收着些锋芒,明知昨日上京灯会人多眼杂,眼下朝廷又是动乱时节,生怕你去惹事不让你出去。你倒好,偷偷跑出去一夜未归,整个将军府把上京城翻了个遍都没寻见你!今日上朝路过早市,听坊间说我昨夜大闹灯会,害的丞相府那群公子小姐一一落水,这一听便是你又惹了事!亏得你兄长我脸皮厚,不然在今日早朝的时候我势必被丞相那伙人用眼神杀死!下了早朝丞相还特意来府中找我要个说法,也就是爹爹惯着你,私下跟我说让我附和一下便过去了,如若不然,梁焕卿,如若不然,你可知冒充朝廷命官闹事是何等罪过!”说罢,兄长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此事确实是我不对,给兄长丢人了。
我垂头丧气的跪在兄长面前不敢说话,月白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明白她的意思:“兄长,卿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可卿卿实在无心给您惹事,只是若没有那条突然出现的画舫,我也不会落水…”说着,还假意咳嗽一番想惹得兄长心疼。
“那然后呢,你何故一夜未归?”事实证明知兄长者焕卿也,他见我咳嗽,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说来也奇怪,我落水后救我的那位公子实际上就是昨晚害我们落水的人,那条突然出现撞向我们的画舫就是他指使的。我今日清晨在上京城外的一处别院中醒过来,那位公子已经不在了,不过他安排了丫鬟照顾我,方才送我回来的那个车夫想来也是他的人。”
“可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我摇了摇头,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哥哥!那个车夫说他们公子盯了我许久,从年关开始就一直派人跟着我,”我侧过身子挨着月白,抱住她瑟瑟发抖,“上个月我与月白在如意楼惹事的那一次他就在了,是他替我们收拾的残局。昨夜他也一直跟着我呢!”
兄长摸了摸下巴,眉头紧锁:“此事须得与爹爹商议。”
我拼命点点头。可不是嘛,我一妙龄少女,被人跟了三四个月却丝毫没有发觉,想来实在可怕。
“可你们不要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你给我跪好!”我被吓一激灵,连忙端端正正的跪好,兄长将手中戒尺扔在地上,叫来两个小厮,“你们,盯着大小姐和月白,不跪满三个时辰不许她们起来!”说罢,狠狠甩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带出的风使我脊背发凉。
“啊?将军我……”月白一听便承受不住,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可怜的月白,在我回来之前肯定也跪了许久,可是如今也没有办法,倘若让兄长知道她抱怨了又得加时辰。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小姐…说好的芙蓉糕呢…”
“……”我没敢直视她的眼睛,只管盯着膝下石砖。
“小姐又骗我…”
“……”
第七章 : 花朝-1
那日罚跪之后,兄长并没有限制我的活动,只是我每次出门的时候,他都要派许多家臣跟着,这虽让我十分不自在,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月白总是吵着要吃芙蓉糕,她打小爱吃甜食,于是为了弥补上次因我犯错而被罚的月白,我们就去了上京城内有名的明月楼吃点心。
这次我们特意绕过了如意楼,这茶楼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去了,太可怕了!
一路上我神经兮兮的,总觉得那位奇怪的公子跟着我,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使我对着上京名点都食之无味。
台上讲戏文的说书老先生将醒木一拍,正襟危坐,说到肃杀处:“唐尧虞舜夏商周,自古忠奸斗不休,名利场上争权势,富贵流中紧漂游!”
我将手中握着的茶杯放下,与月白小声论道:“古人倒也无趣的很,为了这些个摸不着的名利富贵成天斗个不停。现如今父兄他们也如此。”
我说这话不单单只讨论戏文,本来也是这样的,倘若不是“自古忠奸斗不休”,父兄也不至于一介武将还像那些文官一般阴谋阳谋的成天挂在嘴上,实在无趣。
“嗯……月白觉得,那是小姐没有处在那种境地,老爷少爷他们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嘛。再者,名利富贵如何摸不着,我这不是握在手中了吗。”月白摇了摇手中的松子穰,“还有小姐身上穿着的金罗蹙鸾华服,头上戴着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手上拿着的金丝攒牡丹绫帕,这些具是因老爷在朝的身份地位才有的。”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华服,似乎月白说的也有道理,是我没有看到官场的风云诡谲便只单纯认为岁月静好。
月白嘻嘻一笑,见我沉思便端走了我眼前的栗子羹。
我瞧见便准备笑她贪吃…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要说熟悉,也并不那么熟悉。我定睛一看,好家伙,是送我回府的车夫棹棋!
他如今换下灰扑扑的车夫装扮,身着一套宝蓝色燕居服,脸上还是那令人可憎的嬉笑模样。
“棹棋!”我顾不得明月楼人多了。
棹棋一惊,往我这边看过来,等他看清楚是我,便赶忙退出去朝明月楼外喊:“公子别别别进来!”
我这才意识到门外便是那个神秘的公子,恰好今日带的家臣都跟着在外面,我一声令下:“拦住他们!”
还未等月白反应过来,家臣便迅速将门外的马车围住。
明月楼的说书老先生也停了下来,众宾客纷纷看向门外。
我得意洋洋的走过去,拽着棹棋的衣领:“嘿嘿,被我逮住了吧!看你们往哪儿跑!”
棹棋虽被我抓住,但身子却慢慢挪动,试图挡在马车门口不让我去掀开帘子。
我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如今他们已成我刀俎下的鱼肉,还不乖乖任我宰割。
有好事者一圈圈围了上来,在旁边议论纷纷。
“发生啥事儿了?”
“不知道啊。”
“先看看再说吧。”
我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一直跟着我。
我将棹棋丢给月白拉着,月白不知所措:“小姐…这…”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总是在乎男女有别的。
棹棋见状,也不再挣扎,反倒安慰起月白:“没事,你不愿抓着便不抓,我知道就算是将军府里,也不是谁都如你们小姐一样悍勇的。我不跑就是了,眼下被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也跑不掉。”
月白听他说我坏话,倒也不再担心别的,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棹棋吃痛的捂着伤处,指着月白和我说不出话来。
我与月白得意的对视一笑。
马车外阵阵喧哗吵闹,车内竟丝毫没有半分动静。
我推开挡在马车前的棹棋,盯着车帘在思考该不该掀开。
奇怪,太安静了。
我有些害怕。
万一我一掀开帘子,就有毒箭射出来呢,以我的三脚猫功夫不一定躲得过去。
我犹豫片刻,眼神飘到了兄长的亲信魏深小将军身上,我嘿嘿一笑,他了然上前:“小姐,不如……”
“嗯!”我立刻让出位置躲在一旁。
“得罪了。”魏深站在马车前,也如我一般犹豫了一会儿,猛地掀开帘子。
我凑上前去看,马车内端坐着两位男子。
一位身着弹花暗纹锦服,面容和善,风度翩翩。我们掀开帘子他也依旧笑眯眯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看向我们。
另外一位貌似并没有那么和善了,他紧闭着双眼,面色平静。头戴着凤翅紫金冠,身着乌金云绣袍,越发显得尊贵无比。
我一时竟看呆了。
魏深是兄长身边的亲信家臣,跟着兄长倒也见过些许世面,他一眼便认出了马车中男子是何等身份,立马抱拳跪下行礼:“末将魏深参见靖王爷。方才失礼冒犯,多有得罪。”
靖王?
魏深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与梁府家臣都纷纷跪下行礼。素闻靖王威名,恐惹祸上身。
我一下呆住了,月白连忙拉着我跪下行礼。
我低着头不敢看靖王,只知道今天这事若是传到父兄耳中,我只怕是又要挨罚了。
那位面容和善的公子爽朗的笑道:“下跪者何人呀?”
我不敢回话。
此时轮到棹棋瑟了,他蹲在我旁边,提醒我:“梁大小姐,我们司公子问您话呢。”
司公子,原来那位面容和善的公子便是素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称的司南屏。
我沉吟片刻说道:“臣女梁焕卿,拜见靖王殿下。”
我抬起头看他们。
靖王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中不知有些什么,使我头晕目眩,好不舒服。
第八章 : 花朝-2
我们在明月楼订了个靠窗的包间,从窗外远眺恰好能看见那天我落水的湖心。
早春天气甚好,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好看极了。
而此时我却无心欣赏风景。
方才靖王使魏深带家臣遣散围观众人,命他们不许声张,随后领着我与月白进了明月楼包间。
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坐着靖王、司南屏与我三人,棹棋和月白各站一边。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但我能感觉到此时靖王望着窗外,司南屏则摇着折扇看着我,一双眼睛依旧笑眯眯的。
想来棹棋说的公子便是他们了,可他们为何要跟着我呢?
兄长之前有说过我性子像乌龟,遇事就躲,怂的要命。
我还曾因为这个和兄长吵了很多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没人能在沉默这方面比得过我。
“梁焕卿呀,”司南屏忍不住将折扇闭合,敲在方桌上,打开了话匣,“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些长进都没有,总是如此莽撞,这样下去,还怎么做靖王妃?”
什么?靖王妃?
“我何时说过我要做靖王…妃的…”我抬头看了看靖王,他眯着眼睛看向我,我一时语塞,没再说下去。
“本王都说了,她不合适。你们非得乱点鸳鸯谱。”靖王冷着脸对着司南屏抱怨着。
啊?怎么说的好像是我着脸非得做靖王妃一样?觉得我不合适做靖王妃,我还觉得你不够格做我的夫婿呢!
我虽这么想,但表面功夫做的十分足,只瞧见一个被嫌弃的女子低头绞着手指,仿佛自己做了错事一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司南屏笑道:“这也并非是我出的主意,梅妃娘娘已经向皇上请旨了,要给你们赐婚。”
这话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靖王听的。
“圣旨估摸着今日下午就会到府上。”他打开折扇,不慌不忙的摇着。
我顾不上礼节,猛地站起身:“赐婚?!”我指着靖王对司南屏发出质疑,“和他?!”
月白连忙上前拉住我:“小姐,别失礼了。”
我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月白,她也同样一脸懵逼的样子。
这失礼的模样在司南屏和棹棋眼中仿佛倒成了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们对视一笑:“是的。”
我瘫软在座位里,往日听书看文,总是羡慕书文中神仙眷侣的美好爱情,曾希冀着自己有幸也拥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恋爱,能找到与自己相守一生的良人。
可如今,我看了看同样一脸不乐意的靖王。如今却要被迫与这个丝毫不熟悉的人共度余生,天啊,杀了我吧!
“你别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似的。本王对这婚事也相当不乐意!”看似高冷严峻的靖王竟然在这种事上当众驳了一个小女子的面子。
看他态度如此恶劣,再加上我心情难以平复,也着实顾不得任何礼节:“若是如此,你们为何要求皇上赐婚?!”
我急得快哭出来了。
月白拍了拍我的后背,宽慰道:“小姐…我们先回府吧。”
我抱着月白一顿痛哭抱怨:“月白我不要,我不要和他在一起,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落水,更不会害的兄长失了颜面,我不要。”
我到底还是个二八少女,面对大事冷静不了,只会号啕大哭。
靖王齐景钦并没有跟我计较太多,司南屏面对我的抱怨也是一时失语,想来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女子吧。
反倒是棹棋,他上前说道:“小姐你还说呢,那天若不是我们家王爷,你便要被陆琛丢湖里喂鱼了!”
“那到最后我不还是掉进湖里了吗?再者说我本就快到了岸边,你们还来撞我害得我落水。”
棹棋无言以对了。
司南屏还是笑呵呵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他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说来倒是我们失策了。那日我们结束朝政,看上京城中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想来梁小姐也绝不会错失这么好的时节。谁知后来见你出事,结合以往你的所作所为,我们王爷生怕你惹事,自己又不好出面解围,只好出此下策。谁能料到那日的小姐竟有自己的考量,今日得知倒教人刮目相看。”
“听棹棋说,你们从年关前便跟着我…是为何事?”
齐景钦依旧一副爱理不理我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等待会儿回府,定要与父兄说明不愿与他们结亲!
“梅妃娘娘素闻建威大将军有一爱女,年方二八,尚已及笄,想着靖王殿下也到了适婚年龄还未成亲,便提议与梁府结亲。可靖王殿下……呵呵,靖王殿下素来不近女色,便想着要对你多加了解才行,这才出此下策。”
果然,一看这么不正常的行为和想法便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想得出来,我眼下对齐景钦的印象大打折扣,如今是怎么也不会情愿同意这门婚事的。
再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齐景钦便摆手遣散我与月白回府,我便逃也似的拉着月白到明月楼下找魏深将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将军府前去。
我上了轿子后,偷偷的掀开帘子往明月楼上看去,且见齐景钦扶着栏杆远眺,头上的凤翅紫金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的闪耀下煜煜生辉,甚是好看。
第九章 : 花朝-3
等车轿在府门前停下,我连忙跳下轿子往府内跑去,连月白都没来得及扶住我。
此时早朝早已结束,父兄定在书房。
“小姐回来了…”我跨进将军府高高的门槛,门口小厮问候了我一句,我来不及回应,直直的朝书房跑去。
“哎哟!小姐…小姐当心啊!月白那丫头呢?怎么没跟着小姐?”我一个不当心撞到了老管家梁伯,他在府中待了数十年,可谓是看着我与哥哥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就像亲伯伯一样。
“梁伯,我要去找爹爹和兄长。”我心急如焚,此时定要见到父兄诉说此事才安心。
“大将军和少爷此时在前厅。宫里来人宣旨了。小姐切勿如此莽撞。”
“你可知宣的是什么旨意?”我一脸希冀的看着梁伯,希望他能说出与我心里截然相反的答案。
“不太清楚呢,怎么了小姐?”
我没回答他,直直向前厅跑去。
我跑到门口,看见几位身着宫装的太监坐在前厅喝茶,父兄正与他们交谈。
我正准备进去,兄长看见了我,便连忙对我摆手势示意我不要进去。
我犹豫片刻,想着还是不要再去添麻烦,便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
我越想越觉得委屈,凭什么我的终身大事要被一纸文书左右,对方还是那么不讲理的王爷。
我坐在台阶上,眼泪竟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月白气喘吁吁的跑到我跟前,替我擦掉泪水,轻声宽慰道:“小姐……别哭了,再哭便不好看了。”
这种话已经不能安慰到我,我扑进月白怀里,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将军莫再远送了,我等这还要回宫复旨呢。先行告辞了。”传旨官何公公将手中拂尘甩在臂弯,一面对父兄拘礼,一面走出会客厅。
“那就恕不远送了,望公公代问皇上与娘娘安好。”爹爹和兄长也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何公公笑了笑,便要往府门走去,不料却被坐在台阶上的我吓了一跳:“哎哟!这是谁呀!”
我一听连忙擦干眼泪,月白扶我起身,对何公公稍稍福了福身子。
“哎哟,这想必就是咱们天朝未来的靖王妃了吧。小姐样貌真真是标致,素闻大将军教导子女有方,想来品性也是极佳的,这真是我朝的福分啊!建威大将军府先是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梁寂将军,如今又有了才貌双全的靖王妃,可谓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宫中太监,尤其是像何公公身居高位的,向来是个会说话的人,三言两语便将人夸了个遍。
“公公谬赞。小女性子顽劣,能得到皇上与娘娘赏识实乃我们梁家的福分。”爹爹也不卑不亢的回话。
何公公上下打量我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便告辞回宫复职去了。
待到何公公远去,我故作一脸委屈的看着爹爹与兄长,他们此时已经知道我所为何事,便让我进室内议事。
还未等他们坐定,我便耐不住性子急忙开口表述自己的想法:“爹爹,兄长。卿卿不愿做什么靖王妃。”
爹爹像是料到我会这么说,但看着桌岸上呈着的那匹明黄色圣旨,他也无可奈何的按了按太阳穴:“卿卿…此事断不能容你胡闹。”
“卿卿何曾有过胡闹?”我起身跪在兄长脚边,“兄长,那日我与你说过曾有一公子跟我三月有余,那人便就是靖王爷和他府中幕僚司南屏!我今日在明月楼撞见了他们,靖王爷为人冷酷暴虐骄纵无礼,更是看我处处不顺眼,倘若日后我嫁入王府……”说着我便哭了出来。
兄长一脸为难的扶起我,爹爹也一脸无可奈何。
我知他们的难处。
如今圣旨已下,皇室家族对一臣下女子提亲,在外人看来这对于臣子而言本就是天大的恩赐,可纵使是我这般与朝政毫无干系的女子也能看的明白,我分明是靖王在与太子夺嫡时的筹码。
太子齐景炀出身高贵,母妃贵为皇后,母家舅舅是当朝丞相。倘若不是齐景炀自身昏庸无能,只顾风花雪月的乐事惹得皇上厌烦,还曾多次有废太子的举动,可屡屡都被丞相携众臣拦下。这皇位齐景钦是万万不可觊觎的。
皇上只有两个儿子,齐景钦便是二子靖王,素闻他才学在外,文韬武略皆是上乘。母妃宠冠后宫的梅妃娘娘,在皇后娘娘去世后代掌宫事,一时风光无两。可梅妃母家只是秦淮一处小小县丞,于朝廷之前给不了齐景钦任何帮助。
朝中百官都是聪明人,都能看到靖王的才能,可奈何就是太过于聪明,在眼看皇帝病重时纷纷站到太子与丞相这边,按照祖制嫡子继承父业本就理所当然。
眼下靖王党官员并不多,且都是三品下小官,于靖王大业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父兄皆是远战大凉、骁勇善战的威武将军,爹爹更是位于三公之上的建威大将军,且素来与丞相不合,眼下梅妃和靖王合计与梁府结亲,无异于是强迫父兄站到他们阵营,到那时,父兄帐营下众将也会因此为他们所用。
对于此时的境地,爹爹与兄长都比我清楚,此时屋内沉寂一片。可笑的是我今早还把别人当做刀俎下的鱼肉,转眼间却不得不任人宰割。
“爹爹,兄长…倘若,能让靖王取消婚约呢?”
父兄都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想必也十分惊奇,这本在世人眼中是无上光荣的事我却想方设法不愿接受。
“卿卿知道你们此时已经认命了,认定了我便就是要嫁入王府的。可我不认,且不说我此番与靖王结亲会影响父兄,使你们在朝廷中违背意愿举步维艰。再者,”我看着爹爹的眼睛,说道,“我与娘亲一样,只嫁给令我欢喜之人。”
从前听爹爹讲他与娘亲的往事,曾提起娘亲是秦淮河畔有名的才女,那是爹爹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武将,空有一身武艺却报国无门,娘亲却看中了他,只因他与那些单单看中她样貌才学的人不同,他只在意娘亲是否欢喜开心。
如今娘亲已去世十余年,可每每提起娘亲,爹爹总会陷入沉思:“如此,便由你吧。”
兄长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没在意那些,我知道,他大概是想和爹爹分清其中要害关系,可又不忍自己的妹妹葬送一生幸福。
“唐尧虞舜夏商周,自古忠奸斗不休,名利场上争权势,富贵流中紧漂游。”
身在官宦人家,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第十章 : 花朝-4
上元月过去不久,上京城中的百花从稍稍抽芽到齐放不过也才数十日。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宫中传来旨意,梅妃娘娘要宴请上京城中各家夫人小姐至祁山赏花拜花神,还特地让宫中掌事姑姑到将军府来给我送帖子。
我自是明白梅妃娘娘的意思,着人好生款待掌事姑姑,并答应在那日准时赴宴。
“娘娘说了,那日会派礼事官到府中接小姐,到时与娘娘同坐一辆马车去祁山。”姑姑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这可是只有望舒公主才有的福分。”
此时整个上京城乃远至西南敌国大凉都知道建威大将军府的嫡长女要与靖王齐景钦结亲,这在他们眼里我便成了最值得羡慕的女子。
“想必望舒公主也会一同去祁山拜花神的吧?”
“那是自然,莫说公主了,到那时上京城内达官显贵家中的女眷都会去。娘娘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见见小姐。”
我点点头:“好,到那日我定当在府中候着。”
姑姑见我乖巧懂事,也高兴的点点头,想来梅妃娘娘是不便出宫直接来看我,又不便宣我入宫,便总派身边体己前来观察我是怎么样的态度。
无论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如何,做娘亲的总是会多为子女考虑一些。
待送走了姑姑,眼看时候尚早,便想着与月白四处逛逛,近日父兄政务繁忙,魏深小将军就负责我外出的事宜安全。
与魏深相处数日,发现他是个极其无聊又害羞的人,而这对于我而言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了。
我为齐景钦提亲一事难过了许久,终日沉闷在府中,月白也不敢打扰我,今日得见我有兴致出门,便也兴高采烈的替我梳妆打扮。
此次出门我只带了月白和魏深两个人,一来是觉得带那么多人显得累赘,二来如今得知偷偷跟踪我的人到底是谁了,便也不需要多加防范。
我和月白来到一家首饰铺挑首饰。
店里掌柜见我们到了便笑盈盈的迎上来,道:“小姐可是有许久没来了。”
我和月白经常到这家店铺里买首饰,与掌柜而言算是常客了。
我笑着点点头,问道:“前些日子有些忙,抽不出时间。近来可有新进的首饰?”
掌柜算是上京城中权贵圈里的了,城中许多官家夫人小姐都会来他这里光顾生意,他对于权贵中的八卦消息可谓是了如指掌。
听我这么说,掌柜了然的笑了笑,一边吩咐伙计给我取首饰,一边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小姐如今已是靖王妃了,自然是与在闺中不同的。”
月白听了,生怕我因为此事又不高兴,连忙上前回道:“哎掌柜你可别乱讲,我家小姐尚未出阁呢!”
我听了是有些许不满,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出趟门,又听到这种消息,便没有再说话,低头看柜台里的珠宝。
掌柜是个世故圆滑的人,他见我们似乎没有因为和皇室结亲而感到高兴,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哎,这,都是小的多嘴。”
恰巧伙计从后房端上来一批首饰,掌柜连忙接过来呈于我眼前,道:“小姐请看,这是刚从大凉进来的一批首饰,整个上京您是第一位看到它们的客人呢!”
我提起兴趣,道:“哦?是吗?”
我召来月白一同看这些名贵珠宝,说是最新的首饰,不过也就那几种样式,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一丝新奇来。
掌柜见我百般聊赖的样子,便挑出一支墨绛红色的镂金百蝶慵妆钗递给我,笑道:“小姐请看,这是大凉新进的宝钗,上面镶嵌的墨绛红色宝石是大凉皇室御用的,只有大凉都城权贵才能用得上的,如今建威大将军平复西南,大凉成了天朝附属国,这墨绛红宝石便成了咱们天朝百姓只要有钱都用得上的饰品。还有这儿,小姐您看,这上边的镂金百蝶的工艺,更是上上乘。小姐貌美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可若是有这么一支宝钗别在发髻上,更是显得小姐样貌惊为天人,到时上京哪家姑娘还比得上小姐美貌。”
我拿着宝钗细细端详,听着掌柜的话便将钗插在发髻上,月白捧着铜镜方便我照看,我怎么看怎么欢喜,笑道:“月白,我这样好看吗?”
月白点点头,道:“小姐本就貌美,戴上这镂金百蝶的发钗更是惊为天人呢!”
掌柜和伙计也在一旁赞不绝口道:“我们开店十余载,还未曾见过有小姐如此貌美之人!”
我在镜中仔细端详着发钗,忽然望见我身后的魏深,他呆站在我身后,木木的看着满店的胭脂首饰,我笑着打趣他,道:“哎!魏深,你宁可盯着一些不感兴趣的珠宝首饰看都不看我一眼,是我不好看么?”
魏深一愣,脸“唰”的便红了,他匆匆看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道:“末将不敢。”
我笑着转身看他,道:“那你说我这样好看吗?”
他还是不抬头看我,耳根子都红透了。
他从不近女色,只对弓弩枪棍刀剑矛感兴趣。近日在府中我常与月白这样逗他,就算被逗了许多次,他每次还是这样害羞。
我笑了笑,道:“行了,逗你玩的。跟了我快半月有余了,还是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日后还怎么样娶媳妇呀!”
月白和掌柜都笑出了声,魏深还是呆站在那儿。我觉得无趣,便买下发钗出了店铺。
我们三个人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便到了护城河畔。
两岸风景宜人,更是有许多酒家花楼驻扎在此,这才是下午,还未到晚上,花楼上便咿咿呀呀传来歌女卖唱的声音。
我心生一计,笑道:“都说妙音阁里的歌女声喉动人,样貌也是极佳上品的。不如…”
月白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我俩对视一笑,对魏深说道:“魏将军自幼便跟着我爹在军营舞刀弄枪的训练,才弄得这一副木讷的性子,再这样一来终生大事便要耽误了,不如本小姐今日带你去妙音阁好好享乐一番,说不准终生大事就这么解决了呢!”
说着,便不容得魏深抵抗,我和月白连拖带拽的把他拉进了妙音阁。
第十一章 : 花朝-5
首先得声明一下,这妙音阁虽说是花楼,但绝对是正经花楼,里面的姑娘是只卖艺不卖身的。但这种风花雪月的享乐之地总免不了扑面而来的诱惑。
妙音阁内胭脂水粉味极重,我和月白身为女子倒还能忍受,魏深就不行了,他从刚进楼里就一直打喷嚏。
为了照顾魏深的不适应,我们便包了二楼雅座,那儿虽还是花楼,但不似楼下脂粉味那么重。
雅座靠窗,每个座位都有竹帘挡住,客人可在此观景喝茶吃酒,也会有妙音小娘子前来唱小曲儿,不过雅座之间隔音不是很好,所以小娘子唱的小曲儿都是随机的。
我们刚在楼上坐定,点着些小吃花茶,月白与我都不喜喝酒,纵使魏深一个从军营出来的汉子再想喝,迫于我的淫威之下他也只能忍着。
看着魏深坐立不安的样子,我觉得好笑极了,他此时大概是想梁寂兄长能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见他一直看向窗外,我忍不住踢了踢他,道:“魏深,你也太不给本小姐面子了吧,我花重金带你进花楼享乐,还舍身陪君子的与你一同前来,你倒好,除了吃也只知道看外面。倘若是这样,你出去看就好了嘛,干嘛还要进来浪费银子!”
我只是这样埋怨一下,魏深不知怎么想的反倒当真了,他一脸惊奇又期待的看着我,问道:“真的?倘若我想出去,便可以出去了?”
我对此竟无言以对。
正在喝花茶的月白被他这么一说“噗”的一声将刚喝进去的花茶喷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哈哈哈魏将军,您是当真听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么?小姐是说,既然到了花楼,就要好好享乐,听听曲儿呀看看舞娘跳舞呀,实在不行…嘿嘿…是吧!”
月白的解释很合我心意,我期待的看向魏深,问道:“对呀,你想做些什么,如今本小姐请客。”
我与月白真是立志要将魏深带坏,不知道爹爹得知此事会不会后悔让魏深保护我。
魏深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还是听曲儿吧。”
他看了看正在弹曲儿的小娘子,犹豫了片刻,道:“不过,她弹的这个我不爱听。”
哎哟,还有要求呢?
我一听乐了,忙问道:“那你爱听什么?”
“不知道,但她弹的这首我不爱听。”
此时小娘子弹的是名曲《胡笳十八拍》,曲调悲凉,令人心情阴郁。
我招手传来小娘子,说道:“可会弹《雁落平沙》?”
《雁落平沙》曲调远远不如《胡笳十八拍》悲凉,是抒发志向的曲子,想来魏深应该喜欢。
小娘子福了福身子,回道:“回小姐的话,我们二楼雅座点曲儿是要和妈妈知会的。”
我明白她们的规矩,道:“无碍,等会儿我会让人去跟你们妈妈说的。眼下你只管弹曲儿就是了。”说着,我便知会月白去楼下找妈妈。
小娘子没再犹豫,纤纤素手抚上古琴,弹出第一个音节时,魏深就盯着她看,想来曲子深得他心意。
我不禁也静静听起了小曲儿。
突然,隔壁雅座传来拍桌子的声音,一个女声激昂愤慨的说道:“好大的架子!”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隔壁一行人就掀开竹帘走到我的雅座前。
为首的是一雍容华贵的女子,身后乌压压一群人低着脑袋跟在后面。
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娘子也停下抚琴的手,魏深看对方杀气腾腾的样子,连忙挡在我身前护着我。
我再细细看那女子时,又觉得有些眼熟,这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态度和脾气……我想起来了!是当朝的公主殿下齐望舒!
当今皇上子嗣单薄,除了两个皇子之外,就仅仅只有一位公主,与靖王一母同胞,是亲兄妹。
我曾在宫中的一次晚宴上见过她。那次晚宴只有上京城中权贵家的小姐们,她贵为公主,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不过我平日素来不与她们亲近,第一眼认不出她来十分正常。
认出是齐望舒之后,我更是疑惑不知犯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我推开挡在我身前的魏深,上前一步行礼:“臣女梁焕卿,见过公主殿下。”
魏深微微一愣,也很快跟着行礼。
齐望舒见我知道她的身份,冷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呀!素闻将军府的大小姐娇纵不堪,今日倒是领教了!”
我沉吟一会儿,问道:“臣女不知何事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明示。”
她挥一挥拂袖,径直在雅座里坐下,也并不着急说话,先是用筷子翻了翻点心,又拿起一个新的杯盏倒了一杯茶,面色倒比方才缓和了许多,她笑道:“冒犯?倒谈不上冒犯。本公主平日无聊,便就喜欢在妙音阁喝茶听曲儿。方才我听《胡笳十八拍》听得甚是入迷,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冒失丫头点了首《雁落平沙》!”
我一听竟不知如何应对,皇家的王爷公主都这么矫情的吗?一点点小事便上纲上线。眼前这个公主倒和她的胞兄有几分相似的可恶!
不过此事也是我有错在先,我对齐望舒福了福身子,说道:“臣女有罪,还望公主宽恕。”
我如此卑谦的态度反倒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她依旧不依不饶,说道:“都说大将军府的少爷小姐教养都比一般权贵家的少爷小姐强些,如今我倒不这么觉得。也难怪,大将军平日政务繁忙,而你们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说你们教养高怕都是看在大将军的份上才这么说的吧。”
齐望舒真真的蠢的没边!如今朝廷这等局面,她还跟那群权贵子弟一同针对将军府,到底是谁有娘生没娘养?!
说别的我倒能忍,说起娘亲我一时忍不了,“腾”的站起身要同她理论,齐望舒的随从见我这个样子,也挡在她前面护着她。
她依旧不肯这样算了,继续说道:“怎么?我还说错了?本来就是嘛!这样的教养也想嫁入王府,真是痴人说梦!”
我气极了,结亲分明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主意,在她嘴里倒成了我痴人说梦!
我冲上去要去打她,齐望舒倒也不嫌事大的挑衅我,魏深连忙拉住我:“小姐别冲动!”
我脑子被她气的嗡嗡充血,顾不得那么多,挣脱魏深的手,对他吼道:“你放开我!”
我上前要和齐望舒撕打在一起,齐望舒也不甘示弱,扯我头发拉我衣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丝毫没有天家公主的样子。
“你放不放手!”
“我不放!是你先招惹我在先的!”
“我可是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不怕我父皇母妃降罪于你吗!”
“你堂堂一个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竟在宫外公然闹事!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啊啊啊!梁焕卿你给我放手!”
“我偏不!”
魏深和那些随从看着我们扭打在一起,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拉住我们,着急的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把她拉开!”
“魏深拦住他们!”
魏深见我不怎么吃亏,倒也不打算来劝阻,很听话的挡住那些随从。
“你这个疯女人!抢走我皇兄不说,眼下还公然欺辱我!我今天绝不放过你!”
“明明结亲是梅妃娘娘的主意!你偏要怪我!今日是你辱我娘亲在先!我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要说齐望舒也是个好玩的疯丫头,与我纠缠这么久竟还不知疲倦。
我们一直扭打到窗台,稍有不慎便会摔下去。魏深忙着抵挡那些随从,也无心照看我。二楼众多宾客和小厮也生怕惹事的全都跑了下去。
突然,齐望舒一把将我推开,我一个不小心就要从窗台扑空要摔下去,我惊道:“啊!救命!”
齐望舒也吓到了,连忙扑上前要来抓我的手,魏深闻声望来,赶忙打发那些随从就要来救我,可是都来不及了。
我以为我就要这么摔下去时。突然,一个身影迅速的移至窗台拉住我的手,道:“别乱动!”
我此时已经悬在窗外,楼阁并不是很高,可摔下去怎么也会伤到腿。
我抬头看去,原来是兄长梁寂,我一委屈,便哭道:“兄长…”
“别哭了,我拉你上来。”
在兄长和魏深的帮助下,我安全的回到楼上。
原来是月白见公主为难我,生怕我受委屈,就赶忙跑回府请来了兄长。
齐望舒见我无事,也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兄长将我交给月白好好安抚,他站在我身前,一如儿时面对欺负我的顽皮竖子一样与公主对峙,说道:“不知是焕卿做错了什么,公主竟下如此狠手。”
我听得出兄长特别生气,只是面对着公主在拼命隐忍,此事并全非公主的错,再者两人胡闹纠缠难免会有意外。
我拉了拉兄长的衣袖,小声说道:“兄长…此事是我有错在先…”
兄长转身看着我,皱起了眉头,说道:“你……”
魏深见状,怕兄长迁怒于我,连忙跪下说道:“将军息怒,此事全因我而起,怪不得小姐。”
这下该有兄长闹不明白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在场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齐望舒身上。
许是齐望舒也是个欺软怕硬娇蛮任性的主,见着杀气腾腾的梁寂倒没了那副嚣张跋扈的气焰,她咋舌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兄长抱拳行礼,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第十二章 : 花朝-6
这下该由齐望舒别扭了,她不自然的转过身,道:“无事,我与令妹也相当投缘,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此事,就这么算了,切莫声张。”
看着是别过脸去不看兄长,倒还是总瞥眼去偷偷看,这些小细节我虽全看在眼里,但也不做声。
回到府中,兄长没有多去责备我,反倒劝我好好休息,还叮嘱我在花朝会上要谨慎小心。
我一一应下。
很快便到了要启程去祁山的那天,我早早的起身梳妆打扮,在府中静候礼事官来接我。
我坐在前厅等待,却无意瞧见兄长整装待发,领着梁家军站在院子里,像是在等候发落的样子。
我连忙跑到廊下,问道:“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兄长本来在整理头盔上的璎珞,听我问他便抬头看我,道:“随你一同去祁山。”
“哦?可不曾听你说过。”
“祁山在上京城外,往年花朝节都该由御林军护驾前往,如今也不例外。”
“可兄长不是御林军呀。”
“闲暇无事,便也想同你们一起赏花,如何?”
我“噗嗤”一笑,没再继续问下去,分明是担心公主欺负我才要和我一起去的。
兄长像是听到我笑他似的,说道:“你向来欺软怕硬,说难听点便是狗仗人势的主儿,往常倒不怕,你在皇室面前行事都很低调。可如今情形不同,你与靖王爷要结亲了,上京内的夫人小姐可都盯着你,况且,前些日子你还得罪了望舒公主。”
得知兄长有这诸多考虑,我不禁感慨道:“想不到兄长身为男儿,心思却如此缜密。倒不知是不是娘亲怀咱们时将我的那份心细全给了你。”
兄长白了我一眼,说道:“蠢而不自知,还怪娘亲生的不好。”
我乐了,整个人靠着连廊旁的木支柱没个正形,问道:“是这样的话,我俩换换该多好。你替我嫁给靖王爷,替我去和那些夫人小姐周旋。咱们也不用费尽心思想着退亲了,依着你的聪敏,嫁过去了也定是能在那权贵圈子里游刃有余。我就替你领兵打仗,替天朝扬我国威,打退那些贼寇!”
我向往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叹了一口气,感叹道:“是这样该多好。”
兄长正色道:“卿卿,倘若不能退亲,必须得嫁给靖王爷的时候,你在王府时定要放聪明些。我知道,我梁寂的妹妹,与我一母同胞,怎么会蠢呢。到时,我也会护你周全。”
我知道兄长是在安慰我,不过这样的安慰于我而言十分受用,我应和两声就回正厅了。
“礼事官怎么还不来呀…梅妃娘娘不会是忘了吧…”我等了许久,百般聊赖的窝在黄梨木圈椅里把玩衣裙上的璎珞。
月白站在一旁,说道:“应该不会吧。许是快到了呢。”
这时我突然想到齐景钦,问道:“月白,你说今日梅妃娘娘宴请官家夫人小姐去祁山拜花神…嗯…靖王会去么?他在朝为官,政务繁忙…许是不会去吧?”
月白沉吟片刻,说道:“嗯…近日并无听闻朝廷有什么大事呀,前段时间大将军平定了大凉,然后除了皇上患疾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往日花朝节靖王爷都去了,想必今年也会去的吧。”
我一瘪嘴,道:“那多尴尬呀…那会儿在明月楼,我那样哭闹,也忒没面子了…”
月白嘻嘻一笑,道:“小姐此番话是盼着靖王去还是不愿靖王去呀?月白愚钝,竟在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小姐思念靖王之意。”
我“腾”的坐起身子,拍案道:“说什么呢!我的心意你不知道吗!我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靖王他,贵为王爷,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位王妃。况且,我向来厌恶这种政治赐婚!”
月白安抚道:“那既然如此,靖王去与不去都与小姐无太大关系。你只需当靖王不存在,待靖王得知你的心意后,便就不强求了呢。”
月白平日虽愚钝之极,在男女情谊上看的倒比我通透。是呀,既然不在意,便只需要当他不存在便是了。
我掐住月白的脸,假意震怒,问道:“说!你平日里是不是背着我偷读一些不该看的书了?成日待在我身边的,于这种事竟如此有看法!不正常!”
月白也佯装被吓住向我求饶:“哎呀!小姐我全是乱讲的,饶了月白吧!”
我们正闹着,院子外传来一阵声音:“参见靖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我立刻松开月白,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刚走两步,一个伟岸的身影便从门口径直走了进来。
一看,便知道是齐景钦。
他走进正厅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我身上,我连忙移开眼神,低头对他行礼,道:“臣女梁焕卿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故作咳嗽两声,说道:“免礼。”
我站立身子,眼神与他对视。
气氛极其尴尬。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皱着眉说道:“快走吧!”
说完便又推门出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讪讪回道:“是。”便跟着他出去了。
行至院中,我见兄长站在队伍前面,便用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仿佛也并不知情。
齐景钦腿长,走的又快,不一会儿便在府门前等了我许久,他有些不耐烦,喊道:“你好没好!赶紧出来!”
我没再逗留,连忙跟了出去。虽然很让人不高兴,但在兄长面前不想与这种人争辩,方才兄长还称赞我聪慧呢。
一到府门前,我便知道今日的礼事官便是由齐景钦担任了。左看右看司南屏不在,难怪他今日像脱缰的野马似的行事如此浮躁,许是没人看着他了。
马车在仪仗队的中间,是一架绛紫色的马车,棹棋果不其然又是车夫。
齐景钦等得不耐烦早早的就坐了进去。
我行至马车前,棹棋笑呵呵的对我行礼,道:“又见面了,小姐吉祥。”
车内又传来齐景钦的抱怨:“怎么了!还进不进来呀!”
我不敢埋怨主子,我还不敢给一车夫脸色看么?想到他们主仆二人的种种劣行,我没理棹棋,还白了他一眼。
棹棋不在意,倒还乐呵呵的扶我上车。
我掀开帘子,里面只有两个位子,如今齐景钦坐了一个,就剩下一个了,我问道:“那月白坐哪儿?”
齐景钦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梁寂不也得跟着去么?让她去梁寂那儿跟着部队跑吧!”
我忍不了了,让我等了一上午不说,从见面至此从未给过我好脸色,如今还要这样安排我的贴身丫鬟。
我刚要同他理论,棹棋腾出一半位置,笑道:“与我同坐也不打紧,小姐快进去吧。”
月白很识趣的和棹棋坐在一起,我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就坐了进去。
兄长领着梁家军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后面,仪仗队这才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第十三章 : 花朝-7
祁山虽不远却也在上京城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去,途中总归要浪费些时间。
我和齐景钦坐在一起。
他一直闭眼端坐着不与我说话,而我又不好掀开帘子和月白聊天。
我向来闲不住,主动与他搭话,说道:“梅妃娘娘不是说…今日派礼事官来接我同她一起去么?”
他眼睛都没睁开,声音闷闷的说道:“母妃临时安排的,让我下了朝便去接你,她们先行一步去了祁山。”
难怪等了许久他们才过来,原来是刚下早朝。
我见他今日穿着的绛紫色亲王朝服有些被汗浸透的样子,提醒道:“你衣服好像湿了。”
又追问一句:“很热吗?”
他眉头轻轻皱了皱,道:“时间太紧迫,骑马便有些赶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也不说了,就和他一起坐着。
马车摇摇晃晃的经过护城河,河水波光粼粼,因摇晃掀起的帘子让河面的波光闪到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想到上元节那日我落水后被人救起,虽知道是他们救的我,却不知救我之人是齐景钦还是司南屏,那种在危难之际从手中传来的温暖还是让我念念不忘。
我试探的问道:“那日…我是说上元节那晚,我落水后,是你救的我吗?”
我看了看他,很快又移开眼睛,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棹棋说了是他家公子救的我,那一定就是齐景钦呀。我这么明知故问,在齐景钦眼里,我又该成了那种故意谈及往事套近乎的居心叵测的女人了。
他说道:“嗯…你可真沉。”
我脸窘的发烫,说道:“谢谢你啊。嗯…那日在明月楼,多有冒犯。”
他终于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将头转开,说道:“无事。”
我进一步追问道:“那日你说,与我结亲本不是你的意愿……既然此次结亲并非你我两厢情愿,又何必……”
我没再继续说下去,也不敢抬头看他。
只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他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本也不愿拿别人的终身大事做自己的筹码。可是,如今圣旨已下,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莫说整个国家,且就说上京城内,无人不知你要嫁于我,倘若你被退亲,我又将你的脸面往哪儿放。”
他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不傻,你能知道我娶你是为了什么。”
我抬头看向他的侧脸。
他继续说道:“你放心好了,等我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还你自由。到那时,天高海阔,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我一愣,连忙把头又转过来。
我竟不知他的考虑有如此之多,我的鲁莽此时倒教我羞愧难当。
正当马车内氛围十分尴尬时,突然,前方路上好像出现了一块石头,马车绕不过去导致车内震荡了一下,我一时没有准备好,一个踉跄便要往地上栽。
齐景钦一把拉住我,我一个惯性便被他拉入怀里。
许是车内动静有点大,棹棋和月白发现了不对劲,便问道:“王爷,小姐,你们没事儿吧?”
我连忙推开齐景钦背对着他坐好,他也讪讪转身,回道:“没事。”
正当我们之间的气氛特别微妙的时候,兄长见方才有些小意外,便策马扬鞭追上我的车轿,在我这边问道:“卿卿,你还好吧?”
我回过神儿,讪讪答道:“我没事。”
兄长听了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齐景钦说道:“到了祁山,让梁寂将军小心点望舒公主。”
我一时惊奇,问道:“为何?”
他说道:“近日望舒十分不对劲,我去母妃那儿的时候,她总要缠着我问你兄长的事。”
我想到那日齐望舒看我兄长的眼神,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景钦感到奇怪的问道:“你何故发笑?”
我故意卖关子,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好玩的事儿。”
他问道:“什么事如此好笑?说来听听。”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那公主都问了些什么?”
他稍微想了想,说道:“便都是些梁寂有何功绩,在朝是何表现,为人是否纯良,爱好玩些什么,吃些什么,平日都爱去些什么地方……入宫上朝时有没有刻意看着宫女之类的。”
我一听便乐了,与我的猜想已经**不离十了,我问道:“那你都如何作答?”
齐景钦忍住没给我一白眼,他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说道:“本王虽不近女色,但还不至于一天到晚盯着个男人看个不停。她这般没来由的问题,让我如何作答。”
我笑的停不下来。那日我便觉得齐望舒不对劲,自打兄长一出现,她便文静的不行,最后竟还说我与她投缘,之后我便就觉得她对我兄长有点意思,如今倒证实了我的猜想。
齐景钦见不知我在笑些什么,说道:“不过我和司南屏盯了你数月有余,只知道你是成日闲不下来,喜欢到处乱跑,惹了事儿又不长脑,吃啥都不剩,干啥都不行。除此之外,倒真没发现你有什么优点。就连棹棋都比你强些。”
我被他的话噎的笑不出来,又要强的回道:“那便是这样,你们不还是来我府上提亲了?棹棋比我强又如何,待到我嫁入王府,他还不得尊我一声靖王妃。”
我脸上竟浮现一丝瑟。
齐景钦听了这话,眼神便定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问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他笑了笑,道:“靖王妃。其实还不错。”
我羞的涨红了脸,却依旧不肯放过调侃他的机会,我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比你平日里冷着脸闭着眼强多了。”
他被夸后也有些不自在了,忙收起笑容,转过身坐好,说道:“这是身份需要。”
我一愣,随后发出爆笑,没曾想靖王看似冷酷无情,私底下原也藏着有趣的灵魂。
他见我如此有**份的大笑,叮嘱道:“你平日里这样无所谓,出去了要注意仪态。莫让人捉了把柄。太子齐景炀虽行为不检点,私下放荡不堪,可太子妃却是个极其端庄的女子。你日后贵为王妃,也定要注意这一点。”
我敛起笑容,故作严肃说道:“我知道了。”
马车缓缓停下,棹棋和月白撩起帘子,说道:“王爷,小姐,祁山到了。”
齐景钦点点头,先我一步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扶我。
在一旁准备扶我的月白吓了一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嘴角勾起完美的弧线,对齐景钦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
棹棋和月白都惊呆了,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如今却相敬如宾。
兄长下马后走过来,先是向齐景钦抱拳行礼,随后便来问我:“可还安好?”
我点点头,道:“还行,尚可。”
兄长说道:“那你们先上去吧。我这边要去找侯长同。得空我便去与你会合”
侯长同是此次祁山之行的御林军首领,兄长找他是为了安排梁家军护驾任务。
我点点头,转身便和齐景钦一同上了祁山。
第十四章 : 花朝-8
祁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漫山遍野开满了姹紫嫣红的春花,远远看过去好不热闹。
上了祁山行宫,自然是要去拜见梅妃娘娘的。
行宫里管事的公公将我安排在靖王寝殿的隔壁,想来也是梅妃娘娘特意安排的。
往年来祁山行宫,按旧例也是要拜见梅妃娘娘,可是要巴结梅妃娘娘的夫人小姐太多太多,我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瞧。再加上我也不愿凑那热闹,只当是任务需要去完成一样。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到祁山,却成了焦点。既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的人。
爹爹都说女人越多是非越多,这也是他在娘亲去世后不肯续弦的原因之一。如今我倒也明白了。
我在去往梅妃宫殿的路上,便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有说我不知廉耻去勾引靖王的,有说我攀龙附凤的,总之都是些不堪入耳的龌龊话。
月白听不下去,可又不敢正面回复她们,只能私下与我咬耳朵:“小姐,你切莫往心里去。”
我自然是很生气的,但如今是何等情形我清楚得很,不到关键时刻我不轻易显露自己的脾气,免得又落人口舌。
在我背后嚼舌根的这些人,朝中父兄也都是丞相手下的人,小门小户见不得别人好,我何须与她们多计较。
“焕卿妹妹!”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寻声望去,缘是吏部侍郎之女秦瑞兰,我爹爹与她的父亲在朝中是好友,我们自然也以姐妹相称。
我见她心里便十分欢喜,连忙向她跑去,说道:“瑞兰姐姐,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不见秦婶娘?”
瑞兰姐姐见我也笑的十分开心,道:“娘亲身子不适,便向梅妃娘娘告假在家休息了。近日府中事务实在是让人抽不开身,得知妹妹竟有如此大喜之事,却没有前去祝贺,倒是姐姐的不对了。”
我笑道:“不碍事。姐姐近来可好?”
她说道:“一切都好。得知你好我心里更是高兴的不行。”
我们又叙了会儿旧,最后,瑞兰姐姐叮嘱道:“花朝节拜花神期间,你要多加小心,如今这情形,莫说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小门小户的女眷,大将军在朝中不与那些人多有交往,可她们顾及你的家族势力也不会多去招惹你。但太子妃还有丞相府家的小姐定是会为难你的。姐姐无能不能帮你太多…”
我自然是明白,如今朝廷风云诡谲,朝廷命官纷纷站位,这也影响到权贵的夫人小姐之间针锋相对。当前太子党居多,而建威大将军府如今被默认为是靖王党派的头号人物,我身为将军府嫡长女,如今又是准靖王妃,自然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好在梅妃娘娘宠冠后宫如今也是位份最高的嫔妃,在她主持的宴会上,她们不敢明着对我怎么样。
我与瑞兰姐姐告别,随着引路的公公前往梅妃娘娘寝殿。
一进寝殿大门,便听见齐望舒的声音,她似乎在给梅妃娘娘讲着什么有趣的事,引的梅妃娘娘咯咯笑个不停,此情此景令我好生羡慕。
我站在院内等公公进去给我传报,还未等公公出来,齐景钦便从外面进来了,想必也是刚换好衣服便就来行礼了。
我朝他缓缓行礼,他见我还站在院内,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进去。
月白不知所措,便跟着棹棋站在门口。
一进屋,便瞧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慵懒的靠在贵妃塌上,齐望舒坐在一旁与她交谈甚欢。
见我进来,梅妃娘娘缓缓端坐起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我依照礼节朝她行跪拜大礼:“臣女梁焕卿拜见梅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罢,我还不敢抬头看她,心里害怕的不行。往年虽也参拜过,却从未单独见过娘娘。父兄常年征战沙场,在外领兵打仗,对于宫中盛宴我也是能不去便不去的。
梅妃娘娘和善的笑了笑,说道:“平身。赐座。”
待我坐定,她又笑着说道:“抬头让本宫好好看看。”
我这才慢慢抬头与她对视。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她眼神中浮起一丝诧异,她说道:“你长得倒令本宫想起一位故人。”
我也很诧异,却也不敢回话。
梅妃娘娘沉吟片刻,问道:“你的母亲可是秦淮生人?”
我点点头,回道:“回娘娘话,是的。”
齐望舒感到奇怪,问道:“母妃何故问这个?”
梅妃娘娘继续问我,说道:“可善弹古琴?”
我不知她想做什么,犹豫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是。”
梅妃娘娘扶着桌案起身,语气有些激动,她问道:“可是秦淮才女杨素影?”
我脑子一愣,多年来第一次听人提起母亲,但我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是。”
梅妃娘娘又跌坐在贵妃塌中,神情有些恍惚,又问我:“她如今何在?”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齐望舒扶着梅妃娘娘,轻声说道:“母妃,梁焕卿自幼丧母。”
被提及伤心事,我低头不语。
梅妃娘娘了然的点点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和善的看着我,说道:“本宫一时倒是糊涂了。本宫未出阁之前,是秦淮首府之女,自幼便与杨员外家的长女杨素影是好姐妹。”
我看着她,眼中已蓄满泪水。
她回忆道:“素影妹妹是秦淮有名的才女,善弹古琴。后来我过及笄之年便嫁入皇宫为妃子,与家人尚且不能常联系,与素影妹妹更是如此。年轻时在宫中举步维艰,宫里全是善用心计的女子,便想起与素影妹妹坦诚相待的日子。可待到本宫为皇上生下第二位皇子,被特准允许父母兄弟进宫探望时,再一问,便全然没了素影妹妹的音讯。”
她又问我:“你母亲是何时来的上京?为何本宫从未见过。”
我答道:“母亲从未来过上京。我刚出生还未记事她便因病去世了。那时父亲还只是个小将军,未在京中封爵置地。”
我想起母亲便难受的不行,却又不想让人看出我的悲伤,只好强忍到身子微微发颤。
坐在我身旁的齐景钦看出了我的异样,念及方才在马车中短短的交情,便伸手轻抚我的后背。
梅妃娘娘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倘若素影妹妹在世,她到了上京本宫也有个能说话的体己人。不过依照昔日情谊,说来,你该唤我一声姨母的。可如今倒好,素影妹妹的千金嫁给了我的皇子,可谓是佳偶天成!”
梅妃娘娘招招手唤我过去,我蹲在她腿边,她慈祥的看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她眼中也闪了泪光,她轻抚我的脸颊,抚摸我的鬓角,替我扶正发簪,柔声说道:“卿卿这些年受苦了。”
我听了一时没有绷住,竟不顾礼节的趴在她腿上抱着她大哭,这是我梦里的情节,是我一生都向往的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