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风乍起
南芳国昭帝二十一年,初秋。
皇宫朝乾殿外,一个伛偻的身影趴在地面上,爬满皱纹的额头和花白的胡子贴着冰凉的汉白玉地砖,口中不断大呼:“皇上,请您收回成命!三皇子殿下尚未成年,又不经世事,怎可被送到那蛮荒之地?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吧!”
宫殿门口的侍卫们犹如石柱一般无动于衷地漠视着这位身材瘦削的的老臣,唯有同样老态龙钟的掌事太监夏公公焦躁地在宫门口来回踱步。他已经劝了这位三朝老臣,长孙大人好几次,皇上现在不想见他,还是先回府再说。但是那老头脾性向来倔强,越劝呼号的声音越大,还拿额头把地面撞得咚咚作响。在这么下去非龙颜大怒不可,到时候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老朽的命怎么这么苦哟!夏公公不停用手绢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珠。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宫门打开了,帘子掀起,夏公公急忙迎了上去,一阵香风迎面拂来,原来是一直陪侍的皇后叶氏。
皇后娘娘没有让宫人跟着,迈着迤逦的宫步踱到长孙大人身前,一串环佩叮当之声随着她的前进传入长孙大人耳中。他直起身来,目光直视,并不看眼前的皇后:“皇上可愿意见老臣?”
皇后娇叹一声:“皇上今日身体疲惫,不见任何外臣。特命本宫告知大人,您有什么话还是递折子就可以了。”她的声音清亮婉转,犹如黄鹂鸟一般沁人心脾。
“此事事关重大,老臣必须当面向皇上奏明。”长孙大人继续目视前方,声音不卑不亢。
皇后轻笑一声:“长孙大人,你似乎没有听明白。皇上下旨命你回府,你想抗旨不遵吗?”
长孙大人身体颤了颤,第一次正眼看着眼前这位中宫娘娘。眼前之人环姿艳逸,粉腮朱唇,一捧乌黑的秀发掩映在满头的珠翠之下。她身材纤纤,如若无骨,犹如少女一般轻盈,很难想象她已经诞下一位十四岁的皇子和八岁的皇女。只是这娇艳如夏花般的容颜在长孙大人的眼中却是无比憎恶,他咬牙切齿,字字如泣血一般:“是你,是你蛊惑了皇上!先皇后去世之前,皇上勤政爱民,对三皇子呵护有加。是你用媚法勾引皇上,当上了皇后,还向皇上谗言,废除了三皇子的太子之位,另立你自己的儿子四皇子为太子。你依旧觉得不够,如今还让皇上把三皇子送往幽州城,你在打什么算盘以为天下人看不见吗?”
皇后只是静静听着长孙大人的斥责,完全不为所动,等到他气喘吁吁闭了口才张口,但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带着笑意:“那又怎么样?我的皇儿是出身配不上太子之位呢还是学识配不上太子之位?当初改立太子三皇子并没有提出发对,不是吗?相反,他还挺平和地接受了现实,真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三皇子是封了幽州王才去的幽州城,可是众位皇子中第一位获得封地的,足显皇上对他的器重。你怎么反倒怪起皇上了呢?”
“你,你!”长孙大人见她巧舌如簧,硬是将对三皇子的迫害说成是奖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幽州城地处极南之地,遍布沼泽,瘴气弥漫,这样的封地要它何用?”
皇后立刻横眉冷厉:“住口!幽州城也是我南芳国的国土,你是想说陛下统治不利吗?正是因为皇上关心那里的国民,才会派自己重用的皇子过去治理。要是皇上的旨意错了,你看看,除了你,怎么没有别的大臣提出质疑呢?难道长孙大人觉得自己遗世独立,众人皆醉尔独醒?”
长孙大人冷笑一声,看着对方现在已经懒得伪装笑意的脸:“你和你的兄长叶国舅把持朝政,自然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老臣一生为国,宁死不与你们同流合污,若是皇上执意不见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着雕着金龙的柱子上,以死向先帝请罪!”
皇后向后退了一步:“那就请吧!不过,老大人您已年过古稀,死了倒也没什么。但是您不考虑考虑一家老小吗?听说您前月刚刚又得了位新孙儿,满月酒都不摆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了吗?”
“你在威胁我吗?”若是眼睛能喷出火,这位娇滴滴的皇后娘娘早已被长孙大人的目光烧死了。
“我是在关心您老人家。”皇后的语气又恢复了向来的柔弱婉转,不容对方反抗,她叫来了两个精壮的护卫,“长孙大人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身体不适,快送大人回府。”
侍卫得命便来搀扶长孙大人,而对方挣扎着不肯起来,但是奈何他年老体衰,还是很轻松地被两位侍卫架了起来。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放开我!”长孙大人拼命想挣脱开侍卫的束缚,但是对方像钳子一般仅仅锁住他的双臂,挣扎间,长孙大人发冠歪了,衣袍凌乱了,完全没有了朝廷大员的气度。
皇后冷冷地看着,最终说道:“长孙大人殿前失仪,罚在自家府上反省一个月,无命不得擅自出门。去吧!”说完便转身回殿,不再理会身后背侍卫拖走的长孙大人的咒骂声。
进入朝乾殿,穿过一层层犹如云烟般的纱帐,鞋底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走到内室,一片静谧,铜炉之中焚烧的香饼散发出袅袅香气。
一侧的软榻上,南芳国国主,昭帝百里尧斜倚着看着书。皇后轻轻走到他身前跪坐在软榻边,双手递过新沏的香茗。昭帝随手接了,问道:“他回去了?”
“是的。”皇后浅声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嗔怪,“外面人把妾身当作狐狸精一般看待,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昭帝轻声笑着,左手拂过皇后满头的珠翠,最终落在她耳边的东珠耳坠上,随手把玩着:“难道不是吗?”
“皇上!”皇后杏眼微瞪,做出娇嗔的神色,“那您还是不要宠爱臣妾了,臣妾这就请辞回娘家。”
昭帝轻轻拉她入怀:“朕怎么舍得?外面的大臣们就是爱说闲话,不管他们就是了。”
两人缠绵一阵,昭帝丢开手中的书本:“好了,朕今天乏力的很,你先回宫休息吧!”
“那臣妾告退。”皇后乖巧地施礼,慢慢退出大殿。
昭帝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了一阵儿,待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依旧闭着眼,说道:“情况怎么样?”
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已经单膝跪着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他低着头,但是依旧能看见他入鬓的长眉和右眼角的一刀伤疤。他低声回答:“殿下已经离开都城境界,此刻已经到了黎州城地界。虽然目前平安无事,但是四周有好几拨人蠢蠢欲动。”
昭帝沉默了一阵,对黑衣男子说:“我和你师父相识三十余载,他一直像影子一般站在我身后护卫者我,我一直称呼他为‘暗影’。非到必要时刻不得现身是你们的规矩。这三十年间我也不过见了他三次。他还培养了你们这些影卫。从今天起,你便继承了你师父的名号,暗影浮动月黄昏,你就叫‘月影’吧!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保卫他的性命。记住,非到必要时刻不得现身。去吧!”
“是!”黑衣男子应道。随着香炉上轻烟一闪,他便失去了踪迹。
昭帝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皇儿,这或许是为父能给你的最后一点温柔了。”
第二章 遇袭
黎州城三十余里外的林间山道上,十余辆马车发出碌碌的声音疾驰着。前三辆马车装饰豪华,有用来遮风挡雨的车厢。后面七八两马车运着的都是半人高的大箱子,每一个都用拳头大的铜锁锁着。每辆马车两边都跟着骑着马,穿着轻甲的护卫。天色将暗,他们必须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黎州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些焦急的神色。
前三辆马车中的第二辆,车帘被掀开一个小角,一双失去神色的眸子茫然地看着远处渐渐浓稠起来的天光。现在再怎么往回看也看不见都城的影子了,再也无法走上回头路了。
一只瘦长的手从旁边轻轻放下帘子:“殿下,还是不要再看了。今天一直忙着赶路,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才不过十天光景,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您先将就着垫一垫,等进了城,我再让客栈给您做些容易下口的。”说着,便将一个食盒塞进这位年仅十五便被夺取太子之位,又外放到边疆的皇子殿下手中。
南芳国三皇子百里云修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位陪着自己一起被外放的前太子太傅伯云大人,再看看手中雕漆食盒中精致的点心,是梅花酥,是自己喜欢的口味。轻轻拈了一块在手中,却没有张口吃掉,只是轻声叹息:“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梅花酥了。”
伯云大人忙劝道:“殿下可不要这么想,皇上对您向来疼爱有加,不过半年光景,最多一年,绝对会下旨再召您回宫的。”
百里云修无声笑了笑:“那我又是犯了什么错,值得父皇毫不留情地把我赶出宫呢?”说完,把梅花酥丢回食盒,把脸别过去,不再理会伯云大人。
“殿下......”,伯云大人还欲再劝,却听车外一声呼啸之声,劈开静谧的空气,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似乎分秒之间便已经到了耳边。
百里云修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打算询问伯云大人,一回头却发现一柄细剑从车顶穿过,直直刺穿了伯云大人的天灵盖。伯云大人双目圆睁,张开口便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快......”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说第二个字了。长剑又迅速抽出,又一阵鲜血混合着脑浆从他的头顶喷涌而出,车顶和半扇车窗立刻被鲜血染红。伯云大人就这么睁着眼睛倒在百里云修脚下。
百里云修惊骇之下想去拿放在角落的佩剑,指尖还未碰触到剑鞘,只听头顶几声爆裂之声,整个马车的车顶和上半截车厢便碎裂成无数碎片,只剩下连着座位的地板还跟着马匹向前飞奔。在木屑翻飞之中,一个灰色的蒙面人影落在了马车上,一柄滴着鲜血的细剑指向跌坐在车厢里的皇子殿下。
车厢碎裂之后,百里云修注意到驾车的侍卫背后多了一个血色的窟窿,脑袋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耷拉着。再看看四周,随行的侍卫们乒乒乓乓跟着一群同样身着灰衣的蒙面人打斗着,但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身边守卫的数量渐渐在减少。
百里云修回头注视着眼前的蒙面人,没想到在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竟然不那么恐惧了。他一边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伸向佩剑的右手,一边对灰衣人说:“我知道你们是谁。”
“是吗?”从露出的细长眼睛中,灰衣人露出了些许好奇的神色,“说来听听。”
“你们的武器都是柔软如鞭的长剑,但却擅长把剑力灌入剑尖。一柄细剑对你们来说即是长剑又是软鞭,还能当作锥刺,不是太云山派还会是谁?说吧,是我的哪位皇兄皇弟雇你们来的?”
“殿下的功课真是认真,怪不得是备受称赞的前太子。谁派我来的有区别吗?反正结果都一样。”对方懒懒的活动了下脖子,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
“可是我已经放弃了太子之位,也愿意被发送到那偏远的地方,你们要的我都已经给了,你们还要我怎样?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这位曾经的皇太子把积累了多年的郁郁之气喷了出来,或许这是自己最后表达愤怒的机会了。
灰衣人发出桀桀的怪笑,顺便一脚踩到百里云修刚刚够到的佩剑剑身上:“你想要偷袭的动作太明显了。”看着对方再次露出的恐惧之色,灰衣人再次发出怪笑:“我刚刚还夸你聪明呢,现在你的脑袋怎么就不灵光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所遭受的一切,跟你怎么做完全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是皇子的一日,他们是永远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他把脚一抬,把佩剑踢到百里云修面前:“捡起来。”
百里云修疑惑着看着他,不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打算。
“快捡起来。”灰衣人不耐烦地喝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怎么会?听说殿下在今年的皇家剑术比赛中夺得头筹,风光无限啊!也让我这穷乡僻壤的家伙见识见识。还是说殿下您已经失去了斗志,希望被我像牲口一样地宰了?”
百里云修看着对方的眼睛,默默地捡起了佩剑,扔掉了镶着宝玉的剑鞘,露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虽然没有了车夫,但是马儿依旧在向前奔跑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四周已经不见了护卫的身影,只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着敌人。
灰衣人不耐烦地一脚把脚边的伯云大人尸首踢下马车。百里云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尸首裹起阵阵沙尘,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快点站起来。”灰衣人继续催促。
百里云修扶着座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马车已经驶出了官道,路面上尽是乱石陷坑,在颠簸中他根本无法站直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灰衣人却可以如此从容地站在他的面前,如履平地一般。
回想起剑术师父的教诲,他深吸一口气是自己平静下来,运力在自己的下盘,稳固住自己的身体,闪电般的一剑刺向对方的左腿。没想到对方轻轻一跃,侧身便避开了他的攻击,继续稳稳地站在马车上。
灰衣人笑道:“好剑法。要是我跟你一样下盘不稳,攻击对方的大腿确实是最好的招数。只可惜我跟你不一样。”
他话音未落,百里云修的第二剑便扑向他的面门。但是对方用软剑裹住他的剑尖,将他的长剑带到一边,险些脱手。
此刻的三皇子已经顾不上什么剑法招数了,如梨花暴雨一般一阵剑雨洒向灰衣人。对方下身不动,只是上半身随着软剑的节奏轻轻晃动着,一一破解了攻势。然后,迅速一脚踢出,百里云修再次跌落在马车,然后冰凉的剑尖便抵上了他的喉咙。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话说的没错,只可惜你不够快,这比武大赛的魁首也不过如此。”灰衣人轻拂衣袖,“好了,我也没时间陪你玩儿了。三皇子殿下,祝您下辈子投个好胎,出生在贫苦人家,不用再担心这世界上的尔虞我诈。”
说着寒光一闪,软剑瞬间绷得笔直,眼见就要刺穿三皇子的喉咙,这时,灰衣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小腿被人保住,倒向一边。原来是那个他们以为早已经一剑毙命的驾车的侍卫竟然还没有死。侍卫死死抱住灰衣人的小腿,对百里云修大喊:“快跳车!”
百里云修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以为身体会感受到撞向地面的疼痛,没想到身体一冷,一口冰凉的河水灌入他的口中,让他呛了起来。原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马车驶过了一座石桥,侍卫就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拯救他的机会。
在朦胧的水花中,百里云修努力回头看,在最后一丝天光中,他看见这个舍身救他的侍卫脑袋和身体分离的画面。随机,天便黑了下来。在汹涌的水流中,百里云修被往下流冲去。
灰衣人用剑砍断了侍卫的手臂挣脱了出来,跳下马车跑到岸边,但是在沉沉的暮色中哪里还有三皇子的影子?
第三章 皇家剑术比赛(上)
金銮殿外青石铺就的广场上,数千金龙旗帜迎着风飘扬在湛蓝的天空下。金銮殿外的廊檐下,正中端坐着南芳国的国主昭帝殿下。他手中端着玉杯,一边品着佳酿一边欣赏着广场之上激烈交战的身影。他的两旁,坐着同样盛装出席的皇后叶氏以及众位皇子和公主们。
这一日,正是都城中三年一次的皇家剑术比赛的日子。在这一天,不管是皇室贵族,还是官员士兵,只要是自认为剑术优秀者,皆可报名比赛。赛场上无论尊卑,只要获得了前十的名次,皇帝陛下便会重重有赏。尤其是剑术比赛的第一名,不仅可以获得皇帝陛下的亲自封赏,还能获得都中剑术第一的美名。前几届的魁首,在比赛结束之后纷纷加官进爵,官途一路亨通,上门求亲的媒人们也是络绎不绝,连骑马出门都会受到夹道欢迎的待遇,甚至连都城中最难预定到座位的酒楼醉花楼也打出招牌,只要是剑术比赛第一名者,免费提供一年份的陈年女儿红。因此,只要是够得上报名资格的青年才俊,天天数着日子就等这一天的到来好一显身手。
而且,皇家剑术比赛也是难得的允许家眷和宫人们围观的皇家活动。这或许是整日待在香闺深宫中的夫人小姐们最大的娱乐活动了,因此,在比赛开始前的几个月,负责准备比赛的礼部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都是纷纷过来央求能够给他们安排在赛场最前方的坐席的。就在此刻,赛场的三面围坐着朝廷重臣们和他们的夫人小姐。他们的身后,那些捞不上坐席的宫人们也顾不上明艳的阳光和站酸的脚踝,纷纷踮着脚想把赛场的看得更加清晰一点。赛场上剑影纷飞,赛场下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景象。
在一阵人群的欢呼声中,又一场比赛结束了。骠骑大将军之子,年方十七的清秀少年郎孔立轩凭借家传剑法,轻松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骑都尉武海生生逼下比赛高台。在一众小姐宫人们的欢呼声中,孔立轩躬身向皇帝行礼,对四周的少女们施以微笑,走下台去。
比赛一场一场进行着,太阳渐渐从头顶落下,把人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朝廷中人才济济,青年才俊们纷纷展示出了不俗的身手,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但是要论起来,还是那位孔立轩技高一筹。他身姿虽然纤弱,但是继承了父亲凌厉的剑法,每一剑伸出,刀身都带着一阵凌厉的风。就算是没有被刀刃碰到,肌肤都有可能被割破。这样的功力,没有从小的锤炼是练不出来的。观看比赛的众人们心中已经默默认为他将是本届剑术比赛的冠军了,私底下设的赌局中十个有八个人都把宝押在了孔立轩身上。
坐在金銮殿前的昭帝的心情却并没有台下的观众那么高兴。这次比武确实是人才济济,但是,鲜有皇家子侄出现在比赛的擂台之上。昭帝内心暗叹了一声,他当然明白原因。他们怕输,怕在所有人的面前被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打败。输了又怎么样?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群养尊处优的后生们连尝试的胆量都没有。眼看着比赛进入尾声,身边的皇子们依旧正襟危坐,完全没有想要出去比试的样子。
身旁的皇后似乎觉察到了昭帝表情有些闷闷的,又往他的玉杯里添酒,却被他挡住了。昭帝看向坐在自己左手的皇长子百里昌胤,明年就要满二十岁的他身材高挑,眉宇间跟他的母妃倒是越来越像,总是带着一股阴郁之气:“老大,你下去比试一番如何?”
皇长子震了一下,脱口而出:“父皇,儿臣不善剑法,下去比赛恐怕损伤皇家颜面。”
昭帝皱了皱眉,眼光滑向她身旁的二皇子百里淳于,还没张口老二便自己回答道:“父皇,儿臣前几日练习骑射伤了手腕,恐怕不能上场为父皇争光了。”
昭帝哼了一声,目光却略过直视自己的三皇子百里云修,直接转头看向坐在皇后身边的现太子四皇子百里鸿渊。这孩子跟他母后一样生得清丽,一袭光滑的乌发束在八宝金冠之下,一双眼眸却跟他的母后一样带着一些微琥珀之色,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虽然才年仅十四岁,却已然有了一股风姿绰约的姿态。虽然他每日也跟着师父们练习剑法,但是他性格向来惫懒,从来不在练习场上多待一刻。虽然如此,昭帝还是开口了:“渊儿,你呢?”
皇太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对父皇躬身道:“父皇知道儿臣在剑法上毫无建树,但是若父皇想看儿臣比剑,儿臣自然是要拼力为父皇争光的,请容儿臣退下更衣。”说着真的起身要走,却被皇后一把拦住了。
皇后娇声对昭帝说:“陛下,剑术比赛不过是为了国家挑选未来的可用之才,就不要让皇儿抢了他们的风头吧!而且赛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皇儿,您不心疼,臣妾可是会心疼得紧!”语毕还用一种怯生生的眼光看着昭帝。
昭帝眼睛扫过剩下的两位皇子,都还不满十岁,一团孩气地坐在一边赖在母妃的怀里。他暗叹一声,没想到自己一生驰骋沙场夺得天下,而自己的儿子们却连一场剑术比赛都不敢上场。愠怒之下,把手中的玉杯重重落在案几之上,玉杯应声而裂,在场之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全部都怯懦地低下头去。就连赛场上的两位武将,被周围突然冷冽下来的空气感染到了,一人想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不防被另外一人一剑挑飞了手中兵器,长剑应声而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地面之声,震得所有人的心脏都慢了一拍,又一场比赛结束了。若再无新人上场挑战,接下来将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赛,本届皇家剑术比赛的魁首,将在刚刚获胜的兵部侍郎周明辉和之前的获胜者孔立轩之间决出。
“父皇,请让儿臣一试。”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刚刚被昭帝故意略去的三皇子百里云修站起身来,向皇帝请命。而他身后的太傅大人伯云则急得抓耳挠腮。百里云修明白他的好意。自从三年前母后因病去世,自己又在两年前被夺去太子之位,父皇便待自己冷淡了许多,就连身边的人也不似从前那边恭敬。伯云大人一直劝自己要韬光养晦,不要过于张扬才能在这深宫中保命,因此这场剑术比赛,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参加。但是眼见刚刚的情形,父皇身边竟无一人能够为他争光,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看得下去?因此,才不顾伯云大人在耳边的唠叨,径直站了起来。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目前处境尴尬的三皇子身上。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这场比赛中,所有人都可以输,但就他,一旦上场了便必须胜。因为,一旦输了,他以废太子的身份更加难以在皇宫中立足。不参加比试才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是他还是站了出来,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站在场外当作一个旁观者。
昭帝默默地看着他许久,终于开口道:“你确定?”
“儿臣确定。”百里云修答得干脆。
于是昭帝点头,百里云修便立刻离席,回到内室,脱下宽衣大袖的锦袍,换上一身干练的束袖束腿的武服,卸下沉重的金冠,将长发高高束起,脱下金丝织就的朝靴,穿上轻便的鹿皮短靴,然后重新回到金銮殿前,再次向昭帝行了礼。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百里云修右手持剑,来到比武场中央。此刻的广场上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茶碗和零食,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三皇子殿下,跟刚才的叽叽喳喳完全不一样。
第四章 皇家剑术比赛(下)
作为临时参赛者,三皇子百里云修必须先与目前排名第三的康平郡王,年纪二十一岁的白夜华进行比试,只有获胜了才有资格进入前三甲的争夺。
百里云修与这位年纪轻轻便封了郡王的白夜华曾经都跟随过左将军学习过剑法,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位夜华郡王人如其名,凡事追求绚丽繁华,因此练剑的时候尽挑些华丽夺目的剑谱来练。所学虽多,但不甚精。百里云修在私底下对着他的剑式一一拆解过,因此第一场比试心里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两人在场中站定,各自抱拳行礼。夜华郡王率先舞出一个剑花,宝剑所到之处,银花飞舞,仿佛一树纯白的梅花在狂风下打着旋儿围着周身旋转。行动之间,衣袂翻飞,整个人犹如一条光滑的锦鲤打碎了银光倾泻的水面,灵活地向百里云修面前扑来,优美的身姿引得场下少女们阵阵尖叫。
百里云修犹自站立不动,任凭对方的剑风带动自己的长发飞舞,眼睛一眨不眨,将对方的招式一一看在眼里,手中暗自蕴力。就在夜华郡王的长剑朝着他的右边脸颊斜斜劈过来的时候,他右手一番,自己的长剑轻轻挡在对方的剑身之上,一个顺势将剑力卸去。就在对方一击不中,正准备收剑再次准备进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右脚上前一步贴近对方面门。转瞬之间双方不过相聚尺许,根本不留给他收剑的机会。百里云修用右手手肘给对方胸前一击,夜华郡王吃痛后退一步,还未站稳,对方的凌厉剑光便已经指向他的面门。夜华郡王忙用长剑格挡,仓促结下了这一招,但是自己的节奏已经被打乱。之后的十几招,都被百里云修轻松接下。夜华郡王不断后退,不到半刻时间便已经被逼到了赛场的边缘,再往后一步便要跌落下去。
夜华郡王向来是一个注重形象的人,平日里行走坐卧皆是优雅从容,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就连这次比赛,还专门命人新做了这一身深紫云锦长袍,用来搭配他新铸的这把镶嵌着紫色云母的玄铁长剑。眼看自己节节败退,步伐纷乱,早已没有了雍容的气度,万一要是摔下高台,岂不是成为都城中的笑话?越是如此想着,心中越是焦躁,明知道面前剑锋逼人,但是依旧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自己与边缘的距离。如此这般,胜负便已定下。百里云修瞅准他走神的一瞬间,长剑似乎要刺向对方胸膛,趁对方向后一仰的同时,右腿一扫,夜华郡王便跌坐在高台仅有一丈的地方,回过神来长剑便已经抵在他的胸前。
台下先是一阵安静,然后便是一阵掌声和欢呼。百里云修长剑入鞘,一把拉起了夜华郡王,笑着说:“郡王很久不进宫陪我练剑了呢!”
夜华郡王苦笑一声:“殿下如今今非昔比,臣下哪里还有本事陪您练剑。”说完,抱拳施礼,走下台去。
这场比试结束,百里云修获得了前三的排名。这时候,礼部侍郎木南风走到台前,手中持着一个签筒,里面放着三根竹签。他朗声说道:“有请前三甲,兵部侍郎周明辉,骠骑大将军之子孔立轩,以及三皇子殿下上前抽签。”
三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同时走到台前,周侍郎孔武有力,浓眉阔目,孔立轩纤纤少年,剑眉星眸,而百里云修面如冠玉,一脸英气,一双乌黑的眼眸犹如深黑的水潭一般看不见底。三人站在一起,犹如一道最优美的风景线,台下的少女宫妇们又是一阵阵感叹唏嘘之声,引得身旁的父亲或者夫君一阵阵不悦的咕哝之声。
礼部侍郎轻咳了一声,示意台下保持安静。然后向众人解释:“接下来便是前三甲的排名比试。签筒**有三支竹签,其中两只涂有红漆。抽中红漆者进行第一轮比试。优胜者晋级,失败者与未抽中红漆者进行第二轮比试,失败者为第三名。两位获胜者进行第三轮比赛,再次获胜者将为本届剑术比赛的魁首。”说完将签筒举至三人面前。
周侍郎先抽,孔立轩次之,百里云修最后。三人同时将竹签想观众们展示。周侍郎和孔立轩同时抽中了涂有红漆的的竹签,因此将进行下一轮比试。百里云修此轮轮空,先回到坐席中休息。
刚才在比试过程中,他来不及看清楚父皇的表情。此刻走到近前,发现父皇面容沉静,不喜不怒,不知道内心在思索着什么。但是在走过皇长兄百里昌胤的身前的时候,他明显听到了一声用鼻子发出的“哼”的一声。他并没有停留,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神色不变,但是握着长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台下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孔立轩一如既往摆出自己最擅长的凌厉攻势,招招带风。而周侍郎显然也是膂力惊人,每一剑使出都能听到剑神与空气相击的嗡鸣之声。两人都是力博型的高手,但是风格却又不是完全一样,孔立轩讯敏机灵,周侍郎沉稳沉着。双方你来我往,双剑不时相击,发出清脆的铿鸣之声。两人在比赛场上飞旋,带得最前方座位上的观众们衣襟和发带跟着一起飞扬,宫眷们不得不用手紧紧按住薄纱长裙,以免裙角翻飞失了礼数,一些胆子比较小的少女们,每当两人比赛到眼前的时候都会吓得捂住双眼。
两人显然都不愿意放弃这次一举成名的机会,你来我往斗得毫不松懈。不知不觉一刻钟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上的局势终于开始发生变化。周侍郎沉稳的剑法开始出现破绽,出手攻击的速度开始变慢,甚至连遮挡都有些跟不上了,而孔立轩却依旧灵活如蛇,剑光如虹。周侍郎墨绿色衣衫上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的剑锋划出几道长长的口子,若不是他躲避及时,估计就要挂彩了。比试继续进行着,终于周侍郎力竭,一招失手,被对方一剑架在颈上。
周侍郎喘着粗气,向孔立轩拱手:“在下输了,孔兄弟好剑法。”
孔立轩收起长剑,优雅回礼。底下又是一阵迷妹们的欢呼声。
周侍郎虽然落败,但是他还不能立刻休息。再简单的整理之后,他必须与三皇子进行第二轮比赛,争取第二名的位子。
百里云修再次上台。他知道自己这一场比试是占尽优势的,在对方上一场比赛的疲惫还未恢复之时便与之交战。但是如果自己这场比赛获胜,晋级下一场比赛,意味着自己也是连战两场。因此这一场比赛必须保存体力才行。
因此在这一场比赛中,百里云修尽量不与对方正面交锋,只是拖着对方跟着自己在赛场上转圈。每当对方力气稍泄,自己便快剑攻击,迫使对方也用力格挡。而当对方发力之时,自己便向后退去,保留实力。果然如百里云修推测的那样,周侍郎在上一场比赛中消耗过大,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再次显露颓势。百里云修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趁势攻击。没想到对方竟然左掌一伸,做出了停止的姿势。百里云修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攻击。只见周侍郎收起长剑,抱拳躬身:“殿下剑法精湛,微臣甘拜下风。”
此刻台下的欢呼声中夹杂了一些窃窃私语:“周侍郎看来是真的打不过殿下,怕输的太难看,才主动认输的吧?”“我看是他上一场体力消耗太大才比不过的吧!”“我看呀他是根本不敢赢三皇子殿下......”
当然,这些窃窃私语并没有传到百里云修的耳朵中。在众人的注视下,最终决赛终于要开始了。
在少女们的欢呼声中,孔立轩再次上台,与三皇子相向而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留了一丝金边还挂在天边,晚风已经拂拂吹起,阵阵清凉带走了一天的炎热,让人神清气爽。
百里云修刚刚仔细观摩过孔立轩的两场比试,知道眼前的少年实力不俗,不仅体力卓群,剑法也灵活多变,自己要战胜他并非易事。但是,既然他是以剑力攻击见长,体力终归是个问题,更何况他今日连战数场,虽然刚刚获得了短暂的休息,但是毕竟恢复有限。前三百回合自己不一定有优势,但是三百回合之后他定然会露出疲态。所以自己一定要坚持到三百回合之后。
做好了长时作战的准备,百里云修便耐着性子,不骄不躁,见招拆招,不主动攻击,但是步步小心,把自己防卫的滴水不漏。对方显然明白他的战术,想要打破敌守我攻的局面,连着数次的突然发力,但是都被百里云修沉稳地接下了。接着,孔立轩有故意卖了几次破绽,但是百里云修并没有上当,依旧坚持自己的防守姿势。一百回合过去了,双方胶着。两百回合过去了,依旧难分胜负。三百回合过去,百里云修开始觉得手心中汗津津的,口中也干燥起来。毕竟自己今天也是连着几场比试,想要耗尽对方的体力,自己的体力也必须跟着消耗。但是他没有让这份疲态显露出来,他在飞舞中瞥见大殿外父皇正注视着他,回想起这几年自己在宫中遭遇的非议和冷笑,今天必须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心里如此想着,手中之剑不仅没有变慢,反倒目光冷厉起来,攻击更加凌厉,似乎要把所有的郁结之气全部发泄出来。
与此同时,孔立轩似乎被他的突然发力镇住了,手中开始便慢,力道开始变弱。突然一抬头对上三皇子殿下的眼睛,突然震了一下,手中一个不稳,长剑竟然被对方打飞出去,在飘着薄云的天空中飞旋着,然后落下,当得一声直直插进青石地面。
大殿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一动不动,没有欢呼,没有惊诧,就连呼吸之声都听不见。又一阵凉风吹来了大殿两旁紫荆树的紫色花瓣,落在人们的发上,衣角,却没有人想去拂掉。
终于,礼部侍郎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本次皇家剑术比赛,魁首三皇子百里云修殿下!”众人的欢呼是前所未有的气势,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连宫墙都要被震塌了。孔立轩单膝跪地,向皇子殿下俯下头行礼。百里云修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面对着台下激动得涨红了脸的观众。然后他回头,看向金銮殿的方向。坐在金銮殿前的众人的表情,却跟台下并不一样。皇兄们露出不屑的神色,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皇后娘娘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纤细的手指拂过皇太子的长发。而父皇,百里云修最迫切地想看见父皇骄傲的神色,但发现父皇的眼中并没有任何喜悦之色,而是深深皱起了眉头,缓缓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落难
三皇子百里云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铺满了圆形鹅卵石的浅滩之上,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空,乌黑的犹如最浓的墨汁一般。天上连一弦弯月也没有,只有几个孤零零的冷星寂寥地闪烁着。
为什么会偏偏梦起那场剑术比赛呢?这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他回想起当时刚刚获胜时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自己真的是剑术第一吗?那为什么连一个刺客都打不过?难道都是因为他是皇子,别人才不敢胜他?但是事情真相如何已经无所谓了,百里云修心中一酸,自己的得胜并没有重新让自己获得父皇的宠爱,反倒是引起了其他皇兄的忌惮,他们再也无法容忍他待在皇宫威胁自己的地位。他们各自利用自己的手段,说服了父皇把自己发放到偏僻的幽州城去做那毫无权利的幽州王爷。
一阵凉风吹过,百里云修才意识到自己衣衫尽湿,忍不住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发抖。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手腕和额角磕破了好几处,所幸没有伤到筋骨。自己随着汹涌的河水一路颠簸往下游漂去,所幸自己会水,在刚开始的惊慌过后,努力着平衡身体,一路避开暗礁水草,饶是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体力耗尽在水中失去了意识,现在醒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想叫侍从们给自己更衣,但是刚一回头才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哪里还有侍从回来服侍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一人。从前不管是自己做什么,在哪里,总是乌央乌央一大堆人围着。如今身边空无一人,百里云修内心一阵惶恐,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身后突然一阵乌鸦叫声,惊得他猛然回头,浅滩不远处便是黑压压一片树林,浓密地看不清楚深处,但是树林里似乎隐藏了无数的生灵,在第一声乌鸦叫声之后,百里云修才注意到自己四周并非寂静一片。虫鸣,蛙声,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流水潺潺,十分噪杂,但是同时又显得十分诡谲。
一身冷汗让身上湿答答的衣服更加难受了。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佩剑,更加惊骇地发现自己的长剑早已经迷失在河水之中。所幸的是自己的靴筒内还插着一支匕首,乃用最好的精钢所制,削铁如泥。百里云修在河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将外袍披在上面晾着,然后背靠巨石,手中牢牢握着匕首,警惕着看着四周。不知道那些灰衣人会不会顺着河流找到这里来,但是百里云修心里明白,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自己。
虽然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但是在经历了一番折腾之后,百里云修疲惫至极,在无意识地情况下眼睛闭了起来,打起了瞌睡。等他在睡梦中意识到不好的时候,突然惊醒,发现天已经大亮,柔弱的阳光透过薄薄的雾霭洒向河面,周围一片静谧。他的护卫没有来找他,灰衣人也没有出现。
百里云修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河边待下去了。他穿上已经被风吹干的外袍,仔细把匕首收起。不管怎么样,得先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得凭着感觉走进那一片密林。走了没多久,他便在树林中发现了蜿蜒的小路,显然这里并非人迹罕至。只要自己顺着小路走就能找到人家。于是他就这么走着,肚子却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了。他想起被自己丢掉的梅花酥,又想起了伯云大人,想起他被一剑毙命的样子,眼睛便忍不住一酸。伯云大人作为自己的老师,从小陪伴着自己,虽然有时显得十分罗嗦,但是却是在皇宫中为数不多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就连这次去幽州城,也是他自己主动向父皇请命作为他的管家一同前去,却就这么因为自己丧了命。我该怎么做,伯云大人?百里云修在心里默默问着。以前总能给他答案的伯云大人再也不会在他身前指引着他了。
太阳越升越高,树林开始稀疏起来,而脚下的小路渐渐变得宽敞,百里云修知道自己没有走错方向。一路上,他看见无数结着果子的野树,也摘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果子,尝试着咬了一口,发现又硬又涩,完全无法下口,只得扔掉继续饿着肚子赶路。
一直到了正午,他才真正走出树林,来到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官道上不时有马车飞驰而过,但是没有一辆马车愿意在他身边停留一下。又过了许久才又看到十来个包着头巾,背着包袱的路人,说说笑笑赶着路。百里云修犹豫了一下,走向这些人行了标准的一揖,把那群穿着粗布衣裳的赶路人吓了一跳。
“这位官家少爷,你要干什么?”这些赶路人看他衣着华丽,估计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因此小心地打量着他问道。
百里云修发现对方十分客气,也松了口气:“请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呀就是寿阳城了。”一个脸圆圆的大妈回答道,又补充说,“走路还要一个多时辰呢!”
“多谢!”百里云修又施一礼,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开。一个干瘦的老头小声嘟囔着:“这个官家少爷怎么一个人出来走路?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他身边的一个妇人随口答道:“官家的事情咱们怎么晓得,不要多管闲事啦!”
那大妈说得果然不错,就在百里云修走得双脚酸痛头昏眼花的时候,一面高耸的城墙逐渐出现在视野中。城门上方“寿阳”两个大字老远就能看见。身边进城出城的人也多了起来,回到有人烟的地方,百里云修稍稍安心了下来。
就在他知道前方就是寿阳城的时候,便心中一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寿阳城知县吴磊良曾经是自己祖父的门客,自己小时候常常在祖父家寄宿,这个吴磊良经常变戏法给他看,所以在祖父告诉他吴磊良要去寿阳城做知县的时候他还伤心过好一阵。不知道几年过去,他是否还是在寿阳城任职?不管怎么样,先进城到县衙找到知县,然后再命知县护送自己回都城,经历如此一番殊死搏斗,父皇应该不会再忍心赶自己离开皇宫了吧!
城门底下几个守城的士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并没有人注意到百里云修。他随着人流进了寿阳城,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他看见酒肆林立,听见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路过一家卖烤鸭的酒楼门口,一阵阵烤鸭的香气扑鼻而来,有生以来第一次饿肚子的三皇子殿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倒是想进店先填饱肚子再说,但是作为一个万事皆有人服侍的皇子殿下,他从来没有过出门要带钱的习惯,就算他是天之骄子,现在却连一只烤鸭也买不起。
算了,还是再忍忍,等到了县衙再说。知县一定会准备一桌最好的酒席给自己接风洗尘。百里云修再次用他标准的拱手礼吓到了路边一个卖布匹的小贩,问到了县衙的位置:“就是这条大街,往前走,对,一直走,看到那颗歪脖子柳树之后往右拐,就能看见县衙了。”
想着连日的疲惫终于快要到尽头了,百里云修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地往县衙走去。歪脖子柳树,看见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跟知县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突然一只坚硬的手紧紧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百里云修惊骇中一回头,一个陌生的男子一把把他拽到面前,冷笑道:“三皇子殿下,您跑得可真快呀!”他没有蒙面,但是身上一袭灰衣明确地告诉了百里云修他的身份。
第六章 石桥相遇
百里云修用力想挣脱掉对方的控制,但是对方铁爪更加用力地扣在他的右肩上,同时,在对方宽大的衣袖之下一股冰凉的触感抵上了他的后颈。
“弟弟呀,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呢?老夫人在家都病倒了,快回家看看吧!”灰衣人大声说道。原本被两人争执吸引了目光的路人听到这句话,都以为不过是家里年轻的小少爷离家出走,被自己的兄长抓住,便不再驻足观看纷纷走开了。与此同时,灰衣人在百里云修耳边低声道:“不想立刻就死的话乖乖跟我走。”说完,他又掏出一个小巧的口哨在口中吹了一声,不多时,从四周的巷子里又走出了好几个同样身着灰衣的人,不动声色地围绕在二人不远的地方,百里云修明白自己被他们包围住了。
在对方的推搡之下,百里云修跟着灰衣人走向城门方向。他明白他们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中对一个皇子动手,必须要把他带到没有人的地方,一旦出了城,自己再无一线生机。
百里云修尽量让自己步履艰难,磨蹭着往前挪,同时双目环顾,想寻找能够逃脱的机会。就在离城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人群突然密集了起来,群众们围成一个大圈,踮着脚探着头往里面面看着什么。圈里锣鼓声阵阵,一只高挑的旗子露了出来,上面写着一个“武”字,想来是街头表现武术的杂耍班子。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声“好!”和热烈的掌声,十分热闹。
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百里云修心想,虽然自己不一定能够逃掉,但是必须冒险一试。此时,两人正好经过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身边,百里云修一探脚,把对方绊了一个趔趄,货郎的扁担顺势一转便撞向挟持着他的灰衣人。灰衣人皱眉侧身准备避开,手中力道稍松,百里云修立刻用袖子护住自己的右手,直接抓住了对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锋利的刀刃还是划破他的衣袖,深深割破他的手指。百里云修忍着痛用力别过匕首,迅速跳开一丈距离。跳开的同时,顺手从货郎担加上抓了一把竹筷一样的东西看也不看向后丢去。他的动作极快,灰衣人用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竹筷,一脚踢开倒在身前的货郎,而此时百里云修已经跑进了看杂耍的人群,边跑边喊:“着火啦!快跑呀!”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惊叫着一哄而散,街道上一片纷乱。灰衣人暗骂一句,和同伙在人流中逆流寻找着百里云修的身影。
百里云修趁着混乱,跑进了两家商铺间狭窄的小巷,出了小巷之后继续像没头苍蝇一样狂奔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逃脱那几个灰衣人的掌心,但是,只要不被抓住就还有一线希望。但是希望破灭的时刻来得非常迅速,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灰衣人们分开寻找,不多时其中一人便看到了百里云修的身影,一声招呼,七八个人影立刻从四周出现。此时他们已经顾不得惹人注目了,几个人脚下生风,一路掀翻挡路的货摊和路人,迅速拉近了与三皇子的距离。
百里云修喘着气,他从来没有像这两天这般辛苦过。右手深深的伤口不断流着血,但是疼痛感已经麻木了,反倒是腿脚经过连续的奔波已经酸痛不堪。但是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他不能停下来,这一次再被抓住,对方一定会就地解决他,绝不会再给自己任何机会了。
在慌乱的奔跑中,一条平静的城内河流出现在眼前,不远处一座拱桥连接着河的两岸。百里云修不加思索地便跑上了拱桥,寻思着要不要再次跳河逃走。但是这城内的河水十分平静,要是贸然跳下去,灰衣人们只要在下游等着自己送上门,还是先跑过桥再说。百里云修一边跑一边回头,灰衣人已经看见自己跑上了拱桥,距自己已经不过百余丈的距离。他忙着观察灰衣人们的情况,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正前方,同样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拼命奔上拱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手持木棒的壮汉,大声嚷嚷着:“小兔崽子,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嘭”的一声,同时被追逐的两人用力撞在了一起。百里云修完全没有防备来自前面的人影,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眼冒金星。而对面那小个子在一瞬间几乎被撞飞,更加重重地跌落下来。他身后的壮汉狞笑着:“小兔崽子,你跑呀!”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棒,小个子惊恐地用双臂抱住头,闭上了眼睛。
此时,被撞晕的百里云修刚刚缓过神,便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幕,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一个飞腿将那壮汉的木棒踢飞,再一个扫堂腿将那壮汉踢倒。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抓起那个被自己撞倒的小个子,继续往前跑去。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灰衣人离自己不过二三十丈距离了。
过了拱桥之后,百里云修注意到河岸这边的房子破败了许多,一堆一堆毫无章法地建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迷宫似的弄堂。百里云修连跑了好几个弄堂,结果发现都是死胡同。他焦急地回头观望,完了,要被他们堵住了。这时候,一直被他抓着跑的小个子突然拉着他的手,从两间瓦房间非常狭窄的缝隙里钻了过去。这个小个子对四周的环境似乎十分熟悉,犹如一条鲶鱼一般在着纷乱的弄堂里穿梭。有的时候明明看起来是一条死路,但是那小个子带他翻过一扇半塌的土墙,之后又是一条新的出路。
身后的灰衣人似乎也被这比丝线还乱的弄堂打乱了阵脚,百里云修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身后追赶的声音了。而拉着自己奔跑的小个子却没有停下来,又钻过了几户人家的后院,跳过了几堵土墙之后,他跑向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荒草蔓延,已经有半人多高,脚下瓦砾遍布,显然是荒废已久了。小个子拨开一束毫无特点的杂草,露出一个弯腰可以通过的大洞,回头看了百里云修,然后钻了进去。
他是在邀请自己进去吗?此刻的百里云修已经筋疲力尽,知道自己若是正面撞上灰衣人,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犹豫了一下,他也拨开杂草,钻进了那个大洞。
第七章 小乞丐的家
百里云修跟着那个小个子少年钻进了藏在杂草后的大洞,发现里面简直比外面还要破败。满园的荒草蔓延,角落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一个只剩下柱子和屋顶的瓦房坐落于院子中央,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隐约看见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什么的。
这时候百里云修才有机会看清楚眼前这位机缘巧合下碰到的少年,这个小个子比慌乱中看到的还要瘦弱,个子还不到他的肩头,想来才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衣服和膝盖上破了洞的裤子,脸上手上满是污痕,杂草一般的头发在身后扎成一个小揪揪,唯有一双如葡萄一般的黑眼睛骨碌碌转着,也同样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地方?”百里云修试探着问他。
“我家呀!”小个子干脆地回答,声音清脆。
百里云修惊讶地再次环顾一下四周,这地方已经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因为那唯一的小房子连墙壁都没有了嘛!
“那你的爹娘呢?”百里云修接着问。
小个子瞪着大大的黑眼珠不说话只是摇头。
百里云修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儿。然后小个子少年突然惊叫起来:“你受伤了?”
百里云修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刚才为了防止鲜血滴落在地上被灰衣人看见,一直用袖子紧紧包着,鲜血已经将右边的袖子洇湿了一大片,而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十分吓人。似乎是被自己的鲜血惊着了,百里云修突然感觉自己眼前发黑,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一个太监没有看好自己,让他跌在地上蹭破了膝盖上的一层皮,就被父皇责罚打了四十个板子,那太监哭嚎的声音他现在都还记得。
百里云修觉得自己腿有些软,靠着墙壁坐下,缓了一缓,稍稍觉得好些,却看见那小个子捧着一个葫芦和一大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叶子蹲在他面前。
“给我看看。”不容他拒绝,小个子把百里云修的右手拉倒自己面前,拔开葫芦的塞子,从里面流出汩汩清水冲洗伤口。
百里云修立刻痛得吸了口凉气,想缩回手,但是被他紧紧拽着:“我上回被炭火烫了腿都没有喊过疼。”说着还真的把左腿伸给他看,果然在脚踝的位置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疤,还很新的样子。
怎么也不能被这个小不点鄙视啊!百里云修只得咬着牙,拼命忍住想要冒出来的眼泪。
用清水洗过伤口之后,小个子找来一块石板,在上面捣碎了一种墨绿色叶片厚厚的叶子,然后把捣碎的叶子敷在他的伤口上,立刻一股清凉的感觉混合着灼痛感传遍全身。
“这是什么草药?”百里云修问。
“我也不知道。”小个子认真敷药,头也不抬。
百里云修差点背过气去,他连什么药都不知道就给他用了,要是在宫里,这个小个子可以被砍十次脑袋了。但是看他认真的样子,百里云修竟然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敷好草药,小个子又用一种又细又长的叶子紧紧地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啦!”
“谢,谢谢。”百里云修看着用树叶包扎起来的右手,用左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应该没有问题吧!
正在他打算再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刚刚钻进来的那个大洞,又有一个脑袋钻了进来,伴随着洪钟一般的声音:“你回来啦?”
百里云修看见一个脑袋圆圆的,而身体更加圆润的人从洞口挤了进来,站起身来发现那人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同样套着粗布衣裳,但是明显小了一号,肚子那里都快要撑破了。
“今天咱们可有好吃的咯!”那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放在地上,从没进过厨房的百里云修认不出来是什么,就只看见几个鸡蛋在地上打滚。那胖子急忙去抓要跑远的鸡蛋,一回头才看见靠在墙边的百里云修,吓了一跳,一脚把一个鸡蛋踩碎了:“你是谁?”
百里云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他家的原因,小个子替他回答道:“他刚刚救了我,我差点要被王屠户抓住了。”
胖子露出“我不相信”的表情:“你看他穿得那么好看,明明是有钱人,为啥要救你?”
穿得好看?百里云修知道自己的衣服确实比这两个似乎是乞丐的孩子好很多,但是连着两天的折腾已经皱皱巴巴,而且也沾满了尘土,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而且为什么有钱人就不能出手救人了?
小个子这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在桥上,他一脚踢飞了王屠户,拉着我跑来着。”
那胖子依旧不依不饶得追问:“还有那胳膊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被王屠户打了吗?”
这个问题小个子更答不出来了,咬着手指说:“我也不知道。”
百里云修面对质问,扶着墙站了起来:“其实我是被人追杀,无意中遇到了,遇到了这位小兄弟。”他又转头对小个子说,“小兄弟,谢谢你带我逃脱了坏人,还帮我包扎伤口,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就先告辞了。”说完便去钻那破洞。
小个子急忙拽住他的袖子:“那些坏人可能还没有走远哦!现在出去很危险!”然后又回头对胖子低声道:“阿海哥哥~”
那胖子撇撇嘴,一只肥厚的手掌按在了大洞前面的墙壁上:“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你好像确实救了他。古人说,你来我往才算讲道理,你就先在这里藏一下吧!”
百里云修心里默默吐槽,你来我往是什么鬼,应该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对方愿意让自己在这里避难,也就不好意思挑他的错了。
只见那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乞丐迅速接受了他的存在,或者说忽视了他的存在,急急忙忙忙活起来。百里云修回到他刚刚的位置坐了下来,看两个人从墙边找来一口烧的漆黑的大锅,架起柴火,把胖子带回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剁碎了扔了进去。小个子还开心地说:“海哥,我今天拿到肉了哦!”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太棒了!”胖子把纸包里的肉放在石板上随意切了,也一股脑儿全丢进大锅里。不多时,一股香味伴随着水汽飘到了百里云修鼻子里。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保持皇家风范,不能丢了百里家的脸,但是饿了两天的三皇子还是忍不住分泌出口水,他急忙把脸别开,生怕两人看见自己吞口水的样子。
不多时,两个小乞丐把饭已经做好了,两人嘻嘻哈哈说着闲话,用一个大木勺把锅里的东西往碗里面盛。然后,小个子把一个缺了一个口的瓷碗递到了百里云修面前。
百里云修看着破碗里煮的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粥不是粥,羹不是羹的玩意儿,一时伸不出去手,是尊严重要还是吃饱肚子重要?这是他有生以来面临的最为艰难的抉择。
那胖子的声音从大锅边传来:“怎么,看不上咱发明的群英大锅烩吗?这可是连皇宫里御厨都不会做的大菜,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我家厨子确实不会做,百里云修心想,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保命要紧,接过了那碗还热乎的大锅烩。尝试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吃不出来什么味道,但是两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的舌头告诉自己,太好吃了。
在填饱肚子过程中,百里云修尝试着跟两人拉进关系,于是问小个子:“那个人为什么要追着打你呢?”
小个子回答:“因为我偷他东西被发现了呗!”
偷,偷东西?这两人不是乞丐是小偷?“你偷他什么了?”
“肉哇!就是你正在吃的这个。”
百里云修差点没有被汤呛死,天啊!自己堂堂一国皇子,曾经的太子殿下,吃嗟来之食已经打破了人生底线了,现在竟然还吃的是偷来之食,孔圣人,我错了。
胖子看见他连连咳嗽觉得好笑,指着自己和小个子说:“我叫赵海,别人一般叫我阿海,他叫小山,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云修拭了拭咳出的眼泪,想也没想就回答说:“我叫百里云修。”话音刚落才意识到不好,去看那两人。果然,他俩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两人像石像一样瞪着百里云修,连勺子掉进碗里汤汁溅了一脸都没有动一下。
良久,还是叫小山的少年先发话:“你是皇宫里出来的人吗?”
在南芳国,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百里是国姓,只有皇帝和他的嫡亲子嗣才能姓百里,稍微旁支一些的亲戚都得改姓白,不能姓百里。百里云修随意的回答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第八章 救驾
百里云修觉得自己就算是否认,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就默默点了点头:“当今的皇上是我的父皇,我是他的三皇子。”
阿海和小山两人的眼光突然变得怯怯的,又相互看了看对方,然后屁股挪了挪,离他远远的。一般民众见到王室贵族皆要俯身叩拜,但是他俩明显是没有学过礼仪的街头流浪儿,突然见到王子殿下,除了觉得害怕,完全没有要俯身下跪的意思,百里云修也毫不在意。
还是小山胆子大些,或者说因为年纪小对皇室的概念并没有哥哥那么清楚,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既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追杀?”
阿海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别问!那些大官儿的事情,怎么会说给咱们听。”
百里云修本来也并不想提起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又觉得小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又受了他们一饭之恩,自己有必要给对方一个解释,不管他们是达官显贵,还是街头乞丐:“我原本是父皇立下的皇太子,但是最后父皇还是改变心意,改立我的弟弟做太子,然后他又封我为幽州王,让我去封地生活。但是我在路上遇到了刺客埋伏,估计是有人不放心我要杀我灭口吧!”
两个小乞丐也不知道听懂这皇室斗争了没,两个人小声咕哝了好一阵儿,这次由阿海开口问:“也就是说,你是皇上的儿子?”
百里云修点头。
“你还是王爷?”
百里云修继续点头。
“但是现在有人想杀你?”
百里云修第三次点头。
阿海感叹到:“看来有钱人也不好当啊!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百里云修想了想,他本来是打算去找知县,让知县派人护送他回宫,只是在半道上就被灰衣人给发现了,现在自己要做到事情应该是不变的。眼前这两人是本地人,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于是他问阿海:“你知道寿阳城知县还是吴磊良吗?”
阿海想了想:“我是听过别人叫他吴大人,具体叫什么就不清楚了。”
百里云修内心稍稍放心,应该不会错了。他对两人说:“我可能还要再打扰你们一些时间,等追我的人走远了,我就会去找吴知县,接下来的事情,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会告诉吴知县你们为我做的一切,他会好好奖赏你们的。”
“你要去找那个吴大人吗?”一直默默听话的小山问,眼神中流露出害怕的深色。
百里云修把他的表情当作是平民百姓对官员的寻常畏惧,没有在意:“是的,我跟他有一些交情。”
小山露出更加难以捉摸的表情:“可是……”
还是阿海拉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们小乞丐哪里敢跟大官儿见面,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说完拉着小山进了那黑洞洞的瓦房。不一会儿,小山跑了出来,抱着个茅草编的蒲团,放在百里云修身边,小声说了声:“地上很硬的”便跑了开去。
百里云修看着这个破旧的蒲团,外面磨损的厉害,里面塞的破布和棉絮都漏了出来,但是对于这两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应该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他了吧!他心里默默感激,决定等自己安定下来一定要让这两个小乞丐过上好日子。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百里云修靠在墙边稍稍打了个盹,在梦里他似乎趴在还健在的母后膝上,母后轻轻抚着他的长发,对他说:“云修,今天练习骑射辛苦了,作为太子必须要先人一步,所以必须要更加勤奋才可以。不过,累的时候可以来母后这里,母后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母后,百里云修在梦里说,可是我努力了,您却离开了我。
他的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吵醒了。在他身旁的洞口又有一个身影算了出来,大声嚷嚷着:“海哥,小山,出事儿啦!”
百里云修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看见钻进来的是一个还穿着开裆裤,头顶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子。他倒是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百里云修,指着他问从瓦房里跑出来的阿海和小山:“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哥哥是谁?”
花里胡哨?百里云修的衣着今天被点评了好几次,他也懒得为自己申辩了。
“这个不重要,虎子,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阿海显然是个聪明人,没有说出百里云修的身份。
这个叫虎子的小孩说:“不知道是谁杀了好几个穿着灰衣服的人,尸体全倒在巷子里,我跑去看了一眼,吓死人了,那红红的血到处都是,那几个死人瞪着眼珠,吐着舌头,二妞和三丫都被吓哭了。街坊已经报官了,现在外面全是府衙的官兵,听说连知府大人都来了呢!他们在巷子里到处找人,外面鸡飞狗跳的。”
灰衣人被杀了?百里云修站了起来,是谁干的?难道有人在保护他?还是是这些灰衣人本来的仇人?不管怎么样,他的威胁解除了。而且听这个小孩说,知府就在外面。
百里云修对阿海和小山说:“看来是我离开的时候到了。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让知府好好奖励你们。”
两人齐齐摇头,再次拒绝了百里云修的提议。
阿海问虎子:“现在那些官差在什么方向?”
虎子说:“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在李大婶儿家门口。”
阿海拍了拍他的脑袋,对百里云修说:“出去之后一直往东走,你能看见他们。”
“多谢!”百里云修对他拱了拱手,有对小山说了声感谢,钻出了那个墙壁上的破洞。在大洞被杂草再次掩住的那一刹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山缩在阿海的身后默默看着他,而那个报信的虎子则是一脸茫然看着他俩。
从洞里钻出来后,百里云修发现完全不需要辨认方向,从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他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一个手持长矛的衙役出现在前面。他还没开口,那个衙役便惊喜地呼出声来:“找到了!”
不多时纷杂的脚步声便传来,一群衙役围着一个官员出现在巷子口,完全不顾礼仪小跑着来到百里云修面前。那官员身材瘦削,眼角皱纹叠起,下巴上的络腮胡也微微泛白,正是百里云修印象中的吴磊良大人。
吴知县看见百里云修,两眼瞬间冒出泪花,“扑通”一声在百里云修面前跪下,额头点地:“微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微臣该死!”他的身后,跟着跪下了黑压压一片官差衙役。
百里云修看见故人,松了口气:“这原不是吴大人的责任,快起来吧!”
吴大人这才颤颤巍巍立了起来,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数年不见,殿下可还好?看起来明显清瘦了些。”
百里云修也一阵唏嘘,那时候的他,有父皇和母后的宠爱,祖父也还健在,短短数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我光忙着高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想必也累了,还是随我回府衙休息吧!”吴大人看了看四周悄悄伸出脑袋围观的群众,对百里云修说道。
百里云修也是这么想,便点头应了。吴知县忙命人抬来他乘坐的轿子,亲自掀开轿帘:“请殿下不要嫌弃。”
百里云修看着四周跪地的人们,感叹自己两日内的命运起伏,然后回头看向小山和阿海住的地方,没有他们俩的身影,但是百里云修还是注意到在那个方向,一处杂草丛在无风的下午稍稍晃了晃。他暗暗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跟两个小乞丐相处了一下午,这种机会应该不会再有了吧!他踏进轿辇,吴知县放下帘子,亲自扶着轿子,护送着三皇子殿下回了县衙自己的府邸。
第九章 寿阳县衙
且说那寿阳知县吴磊良迎接三皇子殿下回了自己的府衙,急急忙忙安排下人给殿下沐浴更衣。
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百里云修浸泡在撒了精油和香草的浴池里,温暖而又滑腻的温泉水让他紧张疲惫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这时候,几个不过十四五岁的侍婢从外面进来,身着纱衣,隐隐绰绰能看见姣好的身型。她们手中捧着铜盆,银罐,浴巾和木梳,跪在浴池边上俯身行礼。
为首的侍婢开口说道:“奴婢来服侍殿下沐浴。”声音不大,微微露出娇俏的语气,说完就要帮百里云修解开束发的发带。
百里云修全身**浸泡在水中,被几个少女围观觉得莫名尴尬。就算是在宫中,也从来没有宫女服侍过他沐浴,只有一个贴身的小太监站在一旁等待他的吩咐。他伸手挡开了侍婢的手,皱着眉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们只得再次行礼,放下沐浴的用品离开。在最后一个侍婢离开前,百里云修吩咐道:“把帘子放下来。”
侍婢听命,一双纤纤素手解开了浴池四周的云锦纱帐,一瞬间,百里云修觉得四周安静了下来。池边的香炉里焚着凝神静气的百合香,烛台上的灯光隔着纱帐泛出金色的光晕,远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依稀传来古琴铮铮之声,悠远而又宁静。百里云修默默地听着,觉得这两日的遭遇恍如隔世。鲜血和杀戮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但是犹如一场噩梦一般不真实。他将齐腰的乌黑长发解散,整个人没入水中,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直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冒出水面。所幸一切都结束了,他心中暗暗想着,却不知道还有更多的坎坷在等着他。
沐浴完毕,百里云修换上吴知县给他准备的一套月白色祥云纹的对襟长袍,披散着长发。外面早已经有大夫侯着了,等着给他看手上的伤。刚刚在沐浴的时候,为了防止伤口碰到水,百里云修并没有解下小山给自己包扎的树叶绷带。那胡子花白的大夫看见那完全不专业的绷带连连皱眉,但是在皇子面前也不敢有过多的疑问。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树叶绷带,百里云修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自己右手上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看来小山也完全不是胡乱给自己敷药的,内心里又默默地感谢了一次那个小乞丐。那大夫清理干净他的右手,重新敷上上好的金疮药,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手法娴熟。完了又在百里云修其他几处蹭破的地方也一一上药,最后说道:“外伤好养,但是殿下此次受惊大于皮肉之伤,要多调养一番才是。老夫会开一剂补气固原的汤药,每日服用,数日便能恢复元气。”
大夫退下之后,吴知县又在大厅之上摆了酒宴,亲自来到百里云修休息的房间来请。席间,百里云修坐了上席,吴知县在下首陪着,让服侍用餐的丫鬟们退下,自己给三皇子布菜。
“殿下自打离宫,想必吃了不少苦头,这碗鸽子汤最为益气补血,殿下请尝尝。”
“这道蟹黄豆腐乃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请殿下亲自品一品。”
“还有这盘芝麻糕,虽然上不得台面,却是寿阳城特产,殿下不要嫌弃。”
……
百里云修原本打算见了吴知县,想他询问灰衣人的情况,但是在他殷勤地招待下竟然插不上一句话。每一道菜都精致无比,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入口也是各有各的美味之处,只是在仓促之间,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仔细一想,反倒还不如今天吃的那碗群英大锅烩给自己留下的印象。
一时饭毕,百里云修才找到机会询问吴知县,那几个灰衣人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莫名死在追杀他的路上?是吴知县派人做的吗?
吴知县躬身回答:“下官无能,这也是下官搞不明白的地方。”
他解释说,他原本并不知道三皇子殿下竟然会来到寿阳城,因为按照计划,他应该先到黎州城,由黎州城取道继续往南。而寿阳城位于黎州城以东,也没有得到接待皇子的命令。他也是昨日接到了太子遇袭的消息,今天又有人报案说有人在大街上公然行凶,到了下午竟然还听说出了命案,有八名身着灰衣身份不明的男子死在桥北的巷子里。一番联想,可能跟三皇子有关,才急忙派人搜寻,果然如自己所料。
那灰衣人看来不是官府的人杀掉的了,到底是谁做的?百里云修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放下。
“那皇宫有传来什么消息吗?”他接着问。
吴知县继续低头回答:“还没有。不过殿下离宫已经十多日,路途遥远,就算用信鸽传书,来回也至少得五天时间,现在宫里还不一定得到了殿下遇袭的消息。”
百里云修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被刺客追杀的消息传回宫,会是一番什么景象,父皇会担心他吗?
他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吴知县却道:“殿下今日想必也乏了,下官已经命人打扫了后院,十分粗陋,请殿下不要嫌弃将就着住,一切事宜明日再议也不迟。”
百里云修想想也是,便让吴知县退了下去,随着一个服侍的下人到了一处偏院,地方不大,但是位于一处湖边,此刻湖中荷花早已经谢了,只留些荷叶和芦苇铺满湖面,倒也不显得荒芜。进了院子,正面是正房,左右两间耳室,院落中间是一座假山围绕的水池,假山上一道细细的泉水缓缓流下,在水面上泛起珍珠似的水花,几只红色的锦鲤泛游其中。百里云修自然被请进正房休息。打开房门,里面灯火通明,茶几上插着新摘的绿菊,架子上摆着主人收藏的奇石古玩。茶盏被褥自然全换了新的,被褥似乎还被鲜花熏过,轻轻摊开就能闻见清香。
百里云修禀退了下人,独自在房中坐下。吴知县的招待其实并非过于殷勤,以前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去皇亲贵族家做客,每一次他都是如此被殷勤招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招待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似乎在这两日之间,他的内心有些东西变了,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第十章 围困
百里云修在寿阳县衙已经待了三天了,他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他的想法,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让吴知县派人护送他回宫。但是吴知县却打着哈哈说,皇子殿下惊慌未定,应该多休息一下,再上路也不迟。他想到县衙外面的寿阳城走一走散散心也被吴知县再三阻拦,说城里说不定还有新的刺客,为了殿下的安危还是留在府里的好。
除了不让百里云修出府衙,吴知县对他的招待一如第一天那边尽心竭力。先是找了杂耍班子在前院玩起了杂技,之后又请来了淮江上有名的歌姬弹琵琶,听说皇子殿下喜欢花草,又忙命人抬了好几大缸盛开的晚莲摆在庭院里,反正只要不离开这府衙,他吴知县什么都可以做到。
百里云修被歌姬吵得心烦,挥走了她们。他已经遇袭五天了,皇宫里应该早收到了消息,回复也应该已经传了过来,但是吴知县却说什么也没有收到。
不行,不能在这么等下去了。就算是父皇对他不再怜惜,他也得向父皇当面问个清楚。
百里云修叫来了吴知县,对方依旧哈着腰殷勤的问皇子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百里云修打断了他:“吴知县,我现在就要回宫。你若是还当我是个皇子,就立马准备马车和护卫。要不然,我一个人走也要走回去。”
说完也不等吴知县回答,站起身便往府衙大门走去。
吴知县听完脸色大变,慌忙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一边跑一边劝着:“殿下,您现在还不能走啊!”
“为什么?”百里云修就等的是他的这句准话,他早已经怀疑吴知县强留自己在这里是有别的目的,“是父皇给你下了命令了吗?”
吴知县擦擦额头上的汗:“微臣说过,还没有收到宫里的消息。”
“那谁给你的胆量让你阻拦我?”虽然是祖父的旧臣,百里云修还是加重了语气。
“微臣不敢。”吴知县低头回答。
“既然不敢,那就别拦着我回宫。”话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府衙大门处了。
吴知县知道劝说无望,干脆直接大跨步走到百里云修面前,利落地跪下,说话的时候声音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谄媚劲儿,反倒有隐藏不住的阴沉:“三皇子殿下,没有微臣的命令,没有人会让您走出这府衙大门的。”
百里云修一愣,回头扫视了周围的奴仆护卫,大声说到:“把府衙大门打开。”
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都定定的站在他们本来的位置上,只是守门的几个护卫明显把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了。
百里云修的目光又迅速扫过四周的院墙,以他的身手翻墙过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知县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低声道:“微臣在府衙四周都安排了守卫,请殿下不要以身犯险,要是您再次受伤了,可就是微臣的不是了。”
百里云修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吴知县,明白自己是被对方软禁在这府衙之中。但是是为什么?难道他是哪位皇兄弟的党羽,收到命令要杀了他?不对,要是是这样的话,他早在三天前就死了。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百里云修问。
吴知县抬起头,布满鱼尾纹的眼睛竟然完全不避讳,直直盯着皇子的眼睛,百里云修在眼中看不到任何官员对皇室的敬畏之色:“殿下不需要担心,您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有一位大人物想见您一面,他一听说您来了寿阳城就立刻出发,应该还有两日的路程。”
“有人想见我?是谁?”百里云修问。
“这个恕微臣不能明说。无论如何,请殿下在这里在住两日。您在府衙里是自由的,但是不能够出这扇门。您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微臣,微臣尽力办到。”
百里云修看着面前这位老臣,想起小时候在祖父家,他总是跟其他一群门客一样,跟在祖父身后。在祖父命令自己作词的时候,他在下面小声递词,自己写了几个大字,他总是第一个叫好的。还有他的戏法,每次在自己无聊的时候,他总能从空空的两手间变出一只小兔子,从自己耳朵后面掏出几个铜板。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吴大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还是说自己其实完全就不认识真正的他?
不管怎么样,百里云修看清楚了现实,他衣袖一挥:“我回房间了,谁都别来打扰我。”
就在百里云修被软禁在寿阳城府衙的时候,关于他的消息也已经传回了都城,皇宫里好几处都收到了密报传来的消息。
在皇后所居住的凤栖宫,大殿深处。
叶皇后禀退了一众下人,坐在软榻上看着手中的信笺,看完之后重重一拍旁边的梨花木矮几:“那小子竟然逃到了寿阳城。”
坐在下方正慢条斯理喝茶的,是叶皇后的哥哥,国舅叶之秋。他冷冷笑到:“谁能想到皇长子殿下那么沉不住气,三皇子刚出都城地界他就派了杀手,派就派了吧,还那么不靠谱,让兔子给溜了,让我安插在黎州城的人扑了个空。”
叶皇后皱着眉:“寿阳城一个小地方,你我可没有提前安排下人手,要不赶紧派人过去?”
“没这么简单,”叶国舅把茶碗放下,“寿阳城确实不大,但是据说是那个人的势力范围。”说完给了皇后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叶皇后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那我皇儿的太子之位不就不保了吗?”
“所以咱们必须得赶紧动手了,城外我已经安排一批人守着了,让他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城里也得想办法渗透进去才行。”
“母后和舅舅在聊什么?”一个如玉石相击般清亮的声音在两人身旁想起,惊得两人都是一身冷汗。
叶皇后看见走进来的是自己十四岁的皇子,太子殿下百里鸿渊,稍稍放下心来,招呼太子到身前:“渊儿,进来怎么也不让太监们通报一声。”
“因为母后您把通传的太监都赶走了不是。”百里鸿渊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母后,继续问刚才的问题:“我刚刚听见舅舅说要在城门外守着,是要抓谁呀?”
叶国舅和皇后迅速进行了一个眼神交换,轻咳一声回答说:“是官府追拿的一个逃犯,说是逃进城了,我就让守卫们守在城门口,再让一部分人进去把他赶出来。”
“舅舅真是辛苦呀,连逃犯的事情都要管。”百里鸿渊从矮几上拿了点心放进嘴里,随口说道:“但是我要是那逃犯,知道有人要抓我,绝对不往正门跑,翻墙呀走小道呀,都比自投罗网要好的多。”
叶国舅心里一惊,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么浅显的事情,等一下得再加派人手。
叶皇后不想让太子知道太多她们目前所做的事情,叉开了话题:“渊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看母后?”
百里鸿渊把修长的双臂围在母后脖子上,撒娇地说道:“最近天气秋高气爽,儿臣想出宫散散心。”
“不可以,最近你父皇心情不好,你还不乖乖听话。”叶皇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太子不依:“可是是父皇平时教育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臣最近读书读得腻了,该去行万里路了。再说了,有铁护卫保护我,不会有事儿的。”
说完直接跳下坐榻,也不管叶皇后是否同意,便行了礼:“儿臣不打扰母后和舅舅说话,我去准备行李了。”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
“渊儿!”叶皇后在他身边叫了几声,见他不回头,用手指按着眉心倚在坐榻上,“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她担心的倒不是太子的安危,她知道虽然太子平日里对练武不甚上心,但是自有护卫的法子。只是在这多事之秋,他应该多待在父皇身边,显露出他太子的才能才是。
叶国舅倒是对太子不怎么担忧,安慰道:“太子殿下心思细腻,此番出宫想必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他身边有铁护卫,应该不会有事的。”
叶皇后闭着眼睛点点头:“寿阳城那边哥哥可得多费点心思。”
叶国舅答应了,同时说:“皇上应该也收到了三皇子殿下遇袭的消息,那边也得皇后娘娘多为照应。”
“我知道了,”叶皇后叹了口气,让叶国舅退下了,自己一人在宫殿中静默了许久。
第十一章 一地鸭毛
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这是百里云修这几日脑海中一直浮现的一句话。自己过于信任一个并不了解,而且又多年不见的官员,导致自己现在被软禁的状态。
无论如何先逃出去再说,百里云修完全没有心情见吴知府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反倒直觉告诉他,将要见的人会很危险。
他露出无聊的神色,在府衙里散步,不时在湖边驻足看水中的鱼儿,或是在假山上眺望远处的风景。他故意禀退了所有跟随的仆从,但是,百里云修注意到,府衙里的眼线到处都是。他们假装忙着手中的工作,却都一直悄悄注意着他,只要他一有不寻常的动作,他们的表情就会立刻紧张起来。
端着茶盘从身边走过的丫鬟,驼着背在花园里清扫落叶的老奴,还有坐在廊下手中做着针线活的老嬷嬷,所有的人都在背后默默地盯着他。
百里云修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束缚感,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铁索紧紧束缚着他。他也从来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无力感,身为皇子又怎样?连拯救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被人囚禁在牢笼里。
百里云修心灰意冷,不注意自己脚下的方向,突然一个婆子出现,走到他面前跪下说:“殿下,前面就是厨房,马厩和仆人们的居所了,怕是污了您的靴子,还是请您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百里云修被她的话从沉思中惊醒,抬头一看,确实面前的瓦房比前院朴素了许多,干活的仆人们也都是些年纪大的老汉和婆子,跟前院的精致细腻完全不一样。
他正打算往回走,旁边回廊里拐进来两个人影。走在外面的是吴大人的管家柳叔,因为他连着几日给百里云修送东西,所以百里云修记得他。靠里走的人百里云修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来他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
柳叔拖着长长的调子对身边的人说:“你这小子,最近几个月都没来,现在手头紧了才赶来巴结我。”
背着竹筐的人嘿嘿傻笑:“柳叔呀您是知道的,这野菜都是长在峭壁上的,摘一次不容易,光进一次山都得三四个时辰,一个不小心掉进悬崖也没人知道。小人年纪还小,还想将来娶媳妇儿呢!”
百里云修刚刚踏出去的步子忽然就停在半空,那个说话的人声音他是认得的。他回头去看,柳叔两人已经走到近前,那背着竹筐的人影也露了出来,是赵海,那个跟小乞丐小山在一起的阿海。他怎么在这里?
只听阿海笑嘻嘻得跟柳叔继续说话:“所以大人您就大手一挥,多给点银子呗!”
“呸!”柳叔啐了他一口,笑道,“你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要不是那后山就你去得,吴大人又爱吃这野菜,就凭你还想进这府衙大门?能放你进来见识见识世面,你就得给我磕头啦!”
阿海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柳叔却突然无视了阿海,因为他看见站在旁边的三皇子殿下,急忙跑上前来:“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百里云修反问他:“我不可以来这里吗?”
柳叔急忙道:“不是不是,您当然可以随便走动。只是这里下人们粗鄙,怕冲撞了您。”
百里云修看向阿海,而对方则一直对他眨巴着眼睛,还轻轻摇头。百里云修会意,并不与他相认,而是指着阿海背的竹筐问:“他背的是什么?”
柳叔见三皇子感兴趣,急忙命阿海把竹筐放在百里云修面前:“这是山里的野菜和野味。吴大人担心殿下天天吃大鱼大肉吃腻了,特意找了这些野菜给殿下换换口味。”
“野菜啊,我还真没有尝过。”百里云修露出好奇的神色,随手一指,“这是什么?”
从来不做粗活的柳叔怎么认识,推了阿海一把:“你来说。”
阿海也不怯场,指着竹筐里的各色野物说:“这是九里黄,跟鸡肉炒最好吃,这是车前草,下面的是野葱头,地下还有我抓的几只野鸭子和小鹌鹑。”说完把上面的野菜拨到一边,露出下面“嘎嘎”乱叫的一堆小脑袋。
似乎是被飘出来的鸭毛弄痒了鼻子,阿海突然一个大喷嚏,身子一个趔趄就把竹筐给推翻了。野菜掉了一地,里面的野鸭子和鹌鹑都没有绑住腿脚,扑腾着翅膀就飞了出来,但是也飞不高,全在院子里扑腾。
一只野鸭子直接就飞到了柳叔脑袋上,一个借力又跳上了屋顶。柳叔扶着被抓散的发髻,急忙对身边的下人们喊着:“还不快抓!”于是一众下人纷纷加入了抓鹌鹑和野鸭子的队伍中,院子里好不热闹。
百里云修看见眼前这乱糟糟的场景觉得好笑,但是他知道这场混乱并不是无心之失。他假装厌恶到处飘扬的鸭毛,用袖子半掩着脸,小声问阿海:“你怎么来这里了?”
阿海撇撇嘴,低着头,也小声回答:“我才不想来,是小山一个劲儿求我来的。”
“为什么?”
“因为寿阳城所有人都知道吴知县不是一个好人,小山说你跟他走一定会出事的。”
百里云修听了又惊又叹,惊的是连小乞丐都知道的事情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叹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山竟能为他着想如此。
他羞愧地说:“小山说得没错,我现在被吴知府软禁了。”
阿海露出鄙视的深情,估计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催的皇子吧,先是被追杀,接着被软禁:“要不要帮忙啊?”
百里云修吃惊地看着他:“你能帮我逃出去吗?这里护卫森严,根本就闯不出去。”
“只要你一句准话,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阿海看着那些捉鸭大队,他们已经差不多战斗结束了。
“想。”百里云修不假思索得回答。
“那你就等着吧!”阿海说完,向后努了努嘴。百里云修会意,露出看戏的戏谑表情,而阿海则露出恐惧的神色,看着柳叔乱着头发大踏步过来:“你这兔崽子,看你惹的麻烦!”
说着就要上脚去踹他,百里云修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柳叔才想起三皇子殿下还站在一边,急忙陪不是,“让殿下看见这不雅的场面,小人有错。”
百里云修笑着说:“我难得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倒是比昨天的杂耍班子更有意思。”
柳叔继续点头哈腰:“殿下您开心就好。”
百里云修又看着阿海说:“这个小兄弟捉来的野味甚是鲜活,柳叔就别责罚他了。”
“是是,这家伙送来的野味向来新鲜的紧,我一定好好赏他。”柳叔转向阿海,“还不谢恩?”
“小的谢过大老爷!”阿海夸张地跪下磕头,起身的时候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百里云修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是已经没有机会细问,只能看着他被柳叔带走了。
当晚,府衙里的晚饭果然是各种烧野味。百里云修难得的主动动了筷子,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尝,让连日精神紧张的吴知县也稍稍放宽了心。这几日三皇子殿下不思茶饭,他可是想尽了一切招数。看来殿下是喜欢吃这没见过的山里野菜呀!明天继续让人送来。
第一二章 大人物出现
百里云修不知道自己把一切希望都放在阿海和小山两个小乞丐身上是否是明智的选择,但是实际情况是也没有多余的手段留给他,他不过就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甚至连羽翼都没有长齐的雀鸟罢了。
而且,还有更大的问题等待着这位皇子去面对,吴知县口中的“大人物”终于出现了。
就在百里云修到了寿阳城府衙的第五日下午,当他在湖边独自赏花的时候,一个仆人走到他近前:“吴大人邀请殿下去前厅。”
百里云修内心颤了颤,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对未来有一种直觉上的不安。
他并未开口说什么,跟着那人一路来到了吴大人平日里用来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前的院子里空荡荡的,门口并没有等待召唤的丫鬟和仆人,而是站着一排腰挎长刀的护卫,表情凝重。
领路的仆人拉开了帘子,请百里云修进去,却没有跟着进去。百里云修也不在意,一脚跨过门槛进入了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到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右手边还有一间内室,拉着帐幔,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厅内没有别的人,只有吴知县早早就立在门口迎接百里云修的到来:“殿下,请您上座。”
百里云修并不入座,环顾四周:“你让我见的人呢?”
吴知县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到:“殿下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呢?”
百里云修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自然是回宫了。”
“那回宫之后呢?”吴知县继续问。
百里云修沉默了,回宫之后,他自然还是宫里的三皇子殿下,同时,自然跟之前一样,他必须生活在众多势力的虎视眈眈之下。
吴知县见百里云修不答,没有停止自己的提问:“殿下没有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吗?”
“将来?”百里云修重复着这两个字,从小他对自己的打算都是一样的,努力为父皇分忧,成为父皇最优秀的继承者。这个想法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不管是在做太子的时候,还是在太子之位被废黜之后。只是,现在的他,似乎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
面对吴知县的连连追问,百里云修只觉得舌头打结一般说不出话来。然后,一声叹息从旁边传来,从拉着帐幔的内室传来。一只瘦长的手掀开帐幔,一个身着黑袍的人走了出来:“百里云修,数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百里云修吃惊地看着眼前之人,身材瘦削,两鬓修长,额头上的隐约已有皱纹浮现。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形容枯槁之人,反倒双目沉毅,步伐有力。
“六皇叔?”百里云修怎么也想不到吴知县让他见的人竟然是父皇的弟弟,百里浔。
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在父皇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这位六皇叔趁着父皇出征剿灭边境匪军的时候竟然带兵入宫夺权,所幸父皇留下一批忠心护主的朝臣,拼死抵抗,在大火蔓延都城之际等来了皇帝的救兵。那一战到底是如何惨烈,百里云修并不了解,但是在皇宫的一角,父皇曾带他看过一栋烧黑的佛堂,他说,他最忠心的几个大臣就是被锁在这里,被叛党堆了柴火,泼了火油,活活炙烤而死。
后来叛乱还是被镇压下去,皇宫的大部分宫室也都被重建,但是昭帝却命人留下了这座被焚黑的佛堂,像一块难看的疤痕留在了皇宫的一角。而叛乱的始作俑者,百里浔,昭帝最终还是惦念手足之情,命他一生居住在位于都城之北的一座庄园之内,无召不得离开。而百里云修能够认得这位皇叔,还是因为数年前他的母妃离世,他才得召回宫为母妃吊唁。
百里云修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六皇叔的情景,他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路的风尘,显得憔悴不堪。父皇站在宫门不远处看着被自己囚禁一生的皇弟,面容复杂。在他身后,刚满十岁的百里云修则是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这位只在故事里听到的人物。
六皇叔似乎许久不出门见人,他眯着眼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皇宫,走路的步子也有些不稳。就在他走到皇帝身前的时候,一个趔趄似乎就要摔倒。百里云修下意识地就想去扶,但是旁边的护卫却更加灵敏,搀起了倒地的百里浔。
百里浔对百里云修咧开嘴笑了笑,说:“皇兄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好太子。”那个笑容,那么虚弱,却又几近谄媚,百里云修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故事里的枭雄对应起来。
而现在,这位故事里的六皇叔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没有让他更加枯槁,反倒跟上次见面相比,他显得神采奕奕,颇有一番风采。仔细想想,这位六皇叔比父皇还要年轻好几岁,正应该是盛年之时。
“三皇子殿下进来可好啊?”百里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出现造成的轰动,他踱到座椅前坐下,吴知县立刻亲自奉上了茶。
“六皇叔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庄子里吗?”百里云修突然明白了上一次见到的六皇叔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在没有父皇的监视下,他便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在监视我的官兵眼中,我现在确实是在庄子里。”百里浔随意地回答,“你我叔侄多年不见,你就想出了这个问题吗?”
百里云修知道他等的是什么问题,还是问了出来:“皇叔为什么要见我?”
“毕竟你也是做过几年太子的人,你自己难道想不出原因吗?”百里浔斜睨着他。
“你,你想以我为要挟,迫使父皇让出皇位?”这是百里云修能想出的最明显的理由了。
百里浔用鼻子发出一声冷笑:“拿你做人质吗?虽然不好听,但是现在的你根本都没有做人质的价值。你认为在你的性命和你父皇的皇位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专程过来见我?”百里云修质问他。
百里浔正视着眼前年轻的皇子:“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真正的价值在哪里。”
他站起身,走到百里云修面前。虽然他并不比百里云修高多少,但是百里云修依旧感觉到了一股压迫的气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想当皇帝吗?”百里浔把脸靠近他,百里云修都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他再次后退一大步,义正言辞地说:“父皇觉得我不适合做皇帝,那我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百里浔再次用鼻子冷笑,“你就这么乖乖的接受自己的命运,允许自己被不如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蹂躏吗?”
百里云修别过脸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如果有别的选择呢?”看着对方注意力被自己所吸引,百里浔笑着说,“如果我给你反抗的力量,给你军队,你打算反抗吗?”
百里云修明白了对方寻找自己的目的:“你想让我带兵造反?”
“正是如此。身为南芳国嫡出的太子殿下,遭到兄长的迫害,父皇的漠视,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受到威胁,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起兵理由呢?”
“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百里云修明白对方不是一个愿意做好事儿的人。
百里浔冷哼一声:“就算给你兵力,就凭你的本事,你以为你能成功吗?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吉祥物罢了,在阵前露露脸,鼓励鼓励士兵,剩下的时间乖乖听话就好。将来真的当了皇帝,你也不用操心天下大事,做好一个吉祥物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所以,你是想扶植我当傀儡皇帝,然后自己在背后操纵一切。”百里云修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对方的真正目的。
“正是如此。”百里浔很大方地承认了。
百里云修怒喝到:“你做梦去吧!我是不会背叛父皇的!”
“啧啧,真是好孩子。”百里浔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可是如果你的父皇背叛了你呢?如果在你的父皇心中,你的死活他完全不在乎呢?”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百里云修。
第十三章 出逃(上)
那封信笺带着淡紫色桔梗花的纹印,是南芳国皇室御用的图案。百里云修接过,展开信纸,寥寥几行:“收信当日即刻送三皇子百里云修往幽州城,不得延误。”没有落款,但是盖着昭帝的玉玺。
“这是”百里云修看着百里浔。
“这是陛下命人飞马传书,今日刚送到府衙的。”一旁的吴知县解释道。
百里云修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真的就只有这几个字。笔记他是认得的,确实是父皇的亲笔。
“没有单独给我的文书吗?”百里云修不肯放弃,继续追问。
吴知县摇头:“仅此一封,送信的官差还在府衙休息,殿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询问。”
怎么可能?百里云修的思绪完全混乱了,作为昭帝的嫡子,百里云修是在父皇威严而又慈爱的关怀下长大的。没想到短短数年间,父皇竟然对自己冷漠如此,对自己的性命如此漠不关心。
百里云修只觉得支撑自己的最后一根柱子轰然倒塌,他无力地扶着椅子颓然坐下。
百里浔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他把一双有力的手放在百里云修的肩上:“其实你我同病相怜,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所抛弃。”
见百里云修没有抵抗,他接着说:“既然已经如此,不如你我叔侄二人联手,把夺走的一切夺回来,让那些抛弃我们,漠视我们的人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说服力,一个字一个字沁进对方的心里。
百里云修双手抱头,只觉得过去的一切努力都不值得。自己是那么敬仰父皇,那么努力地想追赶上他,但是在父皇眼中,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
“等你我夺得了天下,世人皆会仰视着我们,那些暗杀你的皇兄,侮辱你的宫嫔,还有藐视你的大臣们,我们一个一个亲手杀了他们,让他们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百里浔犹如吟唱一般劝慰着。
“杀了他们”百里云修失神地重复着他的话。
“对,杀了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百里浔的声音亢奋起来。
百里云修突然抬起头,双眸对上百里浔因为兴奋而睁大的双眼。那双眼睛让他觉得恐惧,他猛然清醒过来,不是这样子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掉谁。
他打掉百里浔扶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倏地站了起来:“我不会跟你合作的,想造反的话,你还是自己去吧!不管父皇待我如何,我是不会背叛他的。他放弃了我,一定是因为我让他失望了。”
“你,”百里浔的目光由喜转怒,“你怎么这么愚蠢!”
“我就是这么愚蠢,”百里云修坚定地说道,“你尽管造反,就算我无法身为皇子为父皇效力,我也要当一个小兵阻止你的。”
百里浔冷冷地盯着眼前十五岁的少年,突然一阵仰天大笑,“好,好,好!是个有骨气的。”
他双手轻轻击掌,瞬间从屋外跑进一队侍卫,手中长刀已经出鞘,将百里云修包围在内。
“我原本也没指望你能配合,只要留你一条命,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百里云修扫视一圈,包围他的大概二十多人,屋外想必还有更多。该怎么办?自己空手两拳,如何应对这么多的敌人?但是自己是宁死不会做百里浔的傀儡的。他偷偷瞟了一眼自己靴子里的匕首,自打自己遇袭之后,这只匕首再也没有离过身。如果无法自保,那只有以死才能摆脱别人对自己的控制了。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训练有素的侍卫身如磐石,把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百里浔看着毫无招架之力的侄子,露出嘲笑的笑容。
“噗”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划破了大厅里的紧张气氛。
众人愕然,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头顶竟然有人,纷纷抬头去看,发现两个人影坐在大厅上方的横梁上,因为横梁宽大,把两人身形遮挡,看不清楚样子,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上去的。
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影对旁边人说:“阿海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逼着别人做皇帝的人呢!你见过吗?”
旁边一个明显大了一圈的人影回答:“以前没见过,今天不就见过了嘛!”
百里浔站在横梁下方,身子气得发颤,自己此次出现在寿阳城乃是绝密,现在不仅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看见了,还把自己的计划听得清清楚楚,他怒喝道:“梁上何人?”
一个圆圆的脑袋从一边露了出来,大声说道:“我们是梁上君子。”
虽然此刻气氛剑拔弩张,但是上一秒还想着要自尽的百里云修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梁上君子是这么用的吗?不过实事求是,这两个靠偷东西为生的小乞丐还真是梁上君子,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梁上那两人,自然是阿海和小山了。
“大胆狂徒,竟然敢私闯官府禁地,给我把他们抓下来!”百里浔对侍卫喝到。
可惜一群侍卫并没有携带弓箭,值得长刀回鞘,准备撸袖子爬柱子。却听头顶上又是一声“嘻嘻”的笑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声喊道,“皇子哥哥捂住鼻子噢!”。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时候,一个脑袋大小的瓦罐从房梁直直扔向百里浔。
百里浔大骇,惊慌后退,他身边的侍卫毕竟是经过训练的,长刀一挥,那瓦罐应声裂成两半。但是那瓦罐并不是空的,在被劈开的同时,一些发黑的块状物混合着浓稠的汁水瞬间溅了侍卫和百里浔一头一脸,瞬间,一股直冲脑门的腥臭味充满了房间。虽然百里云修经过提醒用袖子捂住了鼻子,但是那臭气袭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眼前一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差点把昨日的饭菜呕了出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么臭的东西。满厅的士兵都忍不住捂住口鼻,干呕起来。被正面袭击的百里浔跌坐在地,想用衣袖擦脸却发现衣袖更是一股腥脓之气,差点当场昏了过去。
“你们运气真是好,这可是腌了整整三年的臭咸鱼,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头顶上一阵欢笑之声。
百里浔嘶哑着嗓子喊道:“给,给我杀,杀了他们!”
不等他说完,第二个瓦罐就下来了。这时侍卫已经不敢迎刀去劈,只是跳着躲开。瓦罐瞬间落地,“哗啦”一声摔成碎片。
众人准备再次迎接那上天入地的臭气,却发现这次扔下来的并不是臭咸鱼,随着瓦罐裂开,大家听到了“嗡嗡”振翅之声,随即,大量的黑色影子从瓦罐里飞了出来。
“是马蜂!”一个侍卫惊慌地喊道。
马蜂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虫子,一旦被激怒,便会群起拼命进攻能看见的一切活物。在民间,人们听过见过不少被马蜂活活蛰死的人。这些马蜂不知道是怎么被小山他们装进了瓦罐,憋了很久早已经怒不可揭,现在突然重获自由,自然是逮到谁蛰谁了。瞬间大厅内传来被蛰的人“嗷嗷”叫唤的声音。
看见马蜂向自己飞来,百里云修连连后退,他曾经没有见过这种虫子,自然是不知道它们的厉害。但是看见那些如钢筋铁骨的侍卫们都疼得哭天喊地,被蛰到的滋味显然不是说着玩的。这俩小乞丐的武器太恐怖了,而且是无差别攻击,连他们要拯救的自己也不放过。
眼看着马蜂就要飞到眼前,百里云修已经退无可退,突然,一个脑袋大小的竹筐罩上了自己的头,把马蜂阻挡在了外面。透过竹筐的缝隙,百里云修看见两个同样头罩竹筐的人影,样子又怪异又好笑。
原来小山和阿海已经悄悄顺着柱子溜了下来,拉着百里云修就往外跑。
屋里众人一片混乱,但毕竟还有少数注意到了他们,硬撑着挡在了门口。阿海暗骂一声,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就往他们怀里扔。
那荷叶没有绑死,侍卫刚一碰到就散开了,里面尽是些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那群侍卫大叫着抖动着身体,想把这些可怕的东西从身上抖掉。与此同时,阿海撞开关上的门,小山拉着百里云修,三人跑了出去。
第十四章 出逃(下)
三人冲出了府衙前厅。百里云修原以为一出门便会遇到新一轮的攻击,没想到,外面竟然比里面还要混乱。
一群慌了神的下人们大声呼号着:“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人影凌乱地在廊下乱跑着,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头戴竹筐,样貌怪异的三人。
顺着人们奔跑的方向,百里云修看见府衙内院的一处房屋浓烟滚滚,隔的太远看不见火光,他记得那是吴知县的寝房的方向。
脚下不停地奔跑,百里云修问小山和阿海:“那也是你俩干的?”
阿海自豪地说:“那当然,我在藏进那大房间里面之前就已经点燃了沾了油的棉线,估摸着这会儿应该烧起来了。”
三人在慌乱的人群中穿梭,跑的远了便扔掉了碍事的竹筐头盔,阿海带着他们一路往前,朝下人们的居所方向跑去。阿海告诉他,那边有一扇角门,平日里是下人们进出府衙的地方,看守的人不多。
就在三人狂奔的身后,前厅众人还在跟马蜂搏斗。侍卫们纷纷打开门窗,一个身影从门里爬了出来,大声叫着:“来福!来福!”
守在不远处,焦急地来回踱步的下人来福听见呼唤急忙跑到跟前,却被眼前之人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人满头大包,肿得像吹胀的猪尿泡一般,连眼睛在哪里都看不见了,除此之外,眼前之人还散发着夏日里馊了的饭菜的气息。要不是他身上穿的官服,来福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主子,寿阳县的知府大人的。
“大人,大事不好了!”来福捂着鼻子说,“府衙失火了,我已经派了侍卫去救火,但是没想到存水的水缸被打破了,现在情况紧急呀!”
吴知县挥手打断了他:“先,先别管别的,把人都给我叫过来,去给我抓三皇子。”吴知县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说。
来福犹豫了一下,补充说道:“可是,着火的地方是大人您的仓房啊!要是把人都叫过来,仓房里的东西可就不保啦!”
吴知县大惊失色,那仓房里面放的,可是他毕生搜刮来的奇珍异宝。要是那里烧没了,他一生的积蓄可就玩完了。
就在这时,百里浔也被下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因为贴身护卫的保护,他倒没有被马蜂所伤,但是受惊不浅。他喝命吴知县:“还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百里云修那个混账东西?”
吴知县抬起红肿的脑袋,双眼透过一条缝看看百里浔,又转头去看他正在燃烧的家产,做了他一生中最为艰难的决定,他对来福咬牙切齿地说:“快,带人去救火,不能让我的宝贝烧光了!”
百里浔暴怒,也不顾他向来淡定的形象,伸脚就去踹吴知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违抗我的命令!”身旁的侍卫急忙拉过他。百里浔又踢了几脚,才对身边的侍卫说:“你去带咱们的人,给我把那小子抓回来,”侍卫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此时,百里云修三人已经跑到了前两天捉鸭子大战的地方,身后百里浔的侍卫速度极快,竟然也追了过来。阿海立刻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厨房,因为下人们都在忙着灭火,偌大的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阿海和小山一边跑,一边推到两边的架子,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上好的官窑瓷器碎了一地。百里云修学着他俩,见到什么就顺手推到。三人携手,推翻了满满一缸香油,然后是一筐活鱼,接着是好几篓鸡蛋。就在三人从厨房跑出去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扑通”摔倒的声音。
阿海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带着两人穿过几条小路,一扇仅容两人通过的小木门出现在眼前,两个二十来岁的下人坐在门边磕瓜子。看见飞速冲来的三人,立刻站起来问到:“你们是什么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云修一个背摔,一个踹胸撂倒了。
阿海灵活地开了门,三人鱼贯而出。
门外是一条背阴的巷子,倒也宽敞,向来是做生意的小贩们聚集的地方。此刻他们都围在一起,对府衙里冒出的浓烟指指点点,对从角门出来的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除了几个挑着担子卖水果的小伙子,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是却十分整洁,完全不像干活的人。他们蹲坐在墙边,并不去围观大火,反倒一双眸子滴溜溜乱转,十分警醒。
见到从角门里跑出的三人,那几个小伙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一个站在墙角的黑影一闪,毫无痕迹地跟上了他们。
从府衙顺利逃脱的三人又激动又慌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百里云修问阿海:“我们现在是去哪里?你们住的地方吗?”
阿海摇头:“那个地方已经暴露了,不能再回去了。”
百里云修一惊,现在才意识到,为了拯救自己,阿海和小山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家。虽然那里只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但是对他俩来说,却是遮风挡雨的港湾。
“我”百里云修想张口说一些感谢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山跑在他的身边说:“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俩一直是到处流浪。”
“先不说这些,”阿海插了进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躲起来,再想办法出城。这两天寿阳城多了很多带着兵器的人,在街上四处溜达。连城门那里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监视着,逃出那大官儿的家还只是第一步。”
“那接下来该去哪里?”百里云修想着,要是没辙了,自己不能连累这两位仗义的小兄弟。
但是阿海显然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虽然身体圆润,但跑的跟兔子一样灵敏,专门挑人少的巷子钻。不多时,他跑到一处热闹的酒楼后门院墙处,找了一个木桶垫脚,对百里云修说,“翻进去。”
“进这里?”百里云修不敢相信,这里面可是人来人往的酒楼。
阿海不耐烦地催促:“没听过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快进去,声音轻一点。”
百里云修感叹他终于说对了一句俗语,听话地踏上木桶,轻巧地翻过了不算高的围墙。随后,小山也爬了进来,最后是阿海。
阿海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指了一个方向,三人贴着围墙默默地走着。这里似乎是酒楼与围墙的夹缝,所以并没有别人出现。
拐过夹缝,阿海先让两人别动,自己狐狸一般窜了出去,在一座上了锁的小木楼前停下,捣鼓了一阵儿,铁锁便被打开,他招手让两人过去。
三人钻进小木楼,里面很暗,百里云修闻到了灰尘扑面而来,里面杂乱而又拥挤地塞满了桌椅板凳等物事。
阿海将门关上,地板上找了个空地儿坐下,这才松了口气,解释说:“这里是醉扶楼的仓库,平日里没人来的,我曾经来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来这里借东西的时候在这仓库里躲过好几次,咱先缓口气,等下我给咱找些吃的,这家酒楼的烤鸭味道最好了。”
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黑暗的仓库里,阿海滔滔不绝地分享着他数次来这醉扶楼”借东西”的经历。
“我第一来的时候呀,已经两天没有吃上饭了,眼睛都已经饿成绿色儿了。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花儿一样的好闻。我翻进墙顺着味儿就找到了厨房,一大盘桂花栗子糕,堆的跟小山一样,就摆在窗户旁边,我趁着厨子不注意,顺手就把第一层的全拿走了,那厨子完全就没发现,哈哈……那栗子糕又松又软,带着桂花香气,又不太甜,从此之后我就爱上了这家酒楼。”
“还有他家的蒸凤爪,脆皮春卷儿,叫花鸡,醋鱼,但是,最好吃的还是他家的烤鸭,这可是寿阳城一绝,鸭皮烤得金灿灿,红彤彤,又脆又香,鸭肉一嘴下去满口流油,好吃得让我把舌头都忍不住吞下去,想一想就忍不住流口水。”
阿海越说越激动,一边说还一边撩起袖子擦着嘴巴。小山坐在他旁边,两手支着头,不停在一旁附和。百里云修听着觉得好笑,又羡慕他们仅仅因为一口好吃的就可以这么开心。
夜色渐渐深沉,杂乱的仓库里更是昏暗不堪。外面传来的酒楼的喧闹声也逐渐静了下来,显然也到了宾客归家的时候了。
阿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小山,你在这里陪着他,我去给咱弄些好吃的。”
因为刚刚阿海的一番渲染,不愁吃穿的百里云修也期待起这家酒楼的饭菜。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一起去吧!不能总让你照顾我。”
阿海一把把他按下去:“大少爷,大公子,我们花了这么大功夫才把你救出来。您呀就是天生吃现成的命,还是好好藏着吧!”
百里云修只得再次接受对方的恩惠,看着阿海摸清楚方向往门口走去,想着他会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但是,残酷的现实总是来得特别快,他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到阿海强烈推荐的这些好吃的东西了。
阿海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就已经站在外面。那人身材高大,一声不吭就把一块棉布捂在了阿海脸上。阿海没有想到外面有人,完全没有时间反应,闷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那人顺手把阿海往地上一扔,踏步走进了仓库。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材壮硕的人影。月光随着打开的大门倾泻进来,但是因为背光,发现事态不对,迅速站起来的百里云修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
他一把把小山拉倒自己身后,然后瞬间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在月色下,匕首的短刃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于此同时,这些不速之客也都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但是领头的却对身后的同伙摆了摆手说:“不要声张,记得我们要低调行事。”同伙会意,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依旧守着仓库的唯一出口。
领头者又踏进了几步,百里云修也护着小山后退了几步。他知道小山他们的法子都是在流浪中学到的旁门左道的技俩,如果直面真正的高手,他们是无法逃脱的。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特别是小山,他才不过十多岁,又生得瘦小,拼死也要尽量护卫他。
他紧紧握住匕首,跟身份不明的敌人对峙着。
领头人看了看两人,开口说道:“三皇子殿下,您一个人是救不了他们的。”
“这个不是你说了算。”百里云修心里知道他说的不假,但是怎么也不会在口中承认的。
“我们来谈条件吧!您要是主动跟我们走,我们就保证不对他俩动手。”领头人平静地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要是有把握抓住我就动手好了,怎么会好心跟我谈条件?”
“因为你我都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领头人指了指外面,“现在满城都是寿阳城知县的官兵和六王爷的亲信,就等着你自己出点声音好找到你。城外面还有着不少太云山派的余党,他们没完成接手的任务,不敢回都城给你的皇长兄复命。而我们也想尽量减少死伤,所以就请殿下您配合一下了。”
百里云修被他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震惊了,先前追杀他的灰衣人竟然是皇长兄百里昌胤派来的!因为他与皇长兄年纪相差较大,平日里并没有过多交流。印象中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对待上下都是谦和有礼,他竟然也想致自己于死地,而且还这么迫不及待。
百里云修还意识到了一点,他冷笑到:“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一群人追着我转。这么说,你们既不是皇长兄的手下,也不是六皇叔的人,派你们来的又是哪位?”
领头人轻笑一声,说道:“您跟我们去了,我就告诉你。”说完抱胸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抉择,是拼死一战,还是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百里云修叹了口气,在多方夹击之下他无路可逃。小山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别去。”
百里云修转身对他说:“这几日给你和阿海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连累你们了。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此次离宫,能遇见你们俩,也算是值得了。这把匕首就留给你吧,你俩以后相互照应,也可以有个防身的。”说完,把匕首装回刀鞘,放在小山手上。跟这群人离开,他因该是凶多吉少,不如把它留给有用的人吧!
他再次转身面对着领头人:“我决定了,跟你们走。但是你们要遵守诺言,放过他们俩。”
领头人满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说完随手扔出一个小瓷瓶,精准地飞到小山面前,小山下意识地接了。
“把瓶口打开,放在那小子鼻子底下闻一下,他就会醒来。”他对小山说,然后又看向百里云修,“还请殿下上前几步。”
百里云修轻轻抚掉了拉着自己的小山的手,对他微微一笑,走到领头人面前,这时,他才看见眼前之人非常的年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细长的眉眼喂喂眯着。领头人抿着薄唇,对百里云修说道:“殿下,得罪了。”话音未落一掌劈在百里云修后颈,在小山的一声惊呼中,百里云修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