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角力
皇宫御书房。
“陛下,老臣瞧见太子殿下在大日头底下练剑,不知是何缘故?”陆国师小心翼翼地询问。
承阳帝脸上余怒未消,把手中正看的一本奏折随手丢到桌子上:“那孩子早已过了及冠年纪,却连一套最基础的太极剑法都使不好,我便让他什么时候把剑练熟了,什么时候休息。”
白发苍苍的老国师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太子殿下态度颇为勤勉,就是底子差了些,陛下也不急于一时,如今正值大暑节气,太子殿下万一中了暑气可如何了得。”
承阳帝浓眉一横:“想让朕收回旨意吗?”
见陛下怒气正盛,陆国师不再劝说,只得低首说不敢。
承阳帝又翻了几页奏章,心情更加烦躁,一个小太监不合时宜地跑进来火上浇油,神色慌张:“陛下,太子殿下中暑晕过去了!”
“中暑了找太医就是,跟朕说什么?”承阳帝呵斥道。
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陆国师满脸忧虑:“陛下,您不去看一看吗?”
承阳帝一手支着额头,仍是翻阅着奏章:“你觉得朕有功夫吗?”
又看了几页,他叹了口气道:“太子这个样子,怎么做得了将来的国主?”
“陛下,您这是……”察言观色的陆国师抬起头来。
“随口说说罢了!”西庆国主头也不抬,“今日你先回去吧!”
陆国师低头行礼,倒退着离开。
陆琰走在廊沿下的阴影里,耳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残阳如血,把大半的天空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在一处格窗外,年迈的国师大人停下脚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眯着眼睛看着天色,自言自语着:“夏天也快过去了!”
“大人。”格窗里传来压低的女子声音。
“陛下似乎起了另立皇储的心思。”陆国师仍是喃喃自语一般。
“陛下最近时常问起另外两位皇子的情况,但是没有见他起草相关诏书。”
陆国师点点头。
“大人打算怎么办?”格窗里的人等待了片刻,忍不住追问。
陆国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我原本想着,就这么维持现状,直到主人传来消息。现在看来,必须得快些动手,尽早让太子继位。这位太子是个软柿子,可以轻易掌控,等到合适的时间,便可以轻松地将这片土地奉于主人手中。”
“属下知道了!”格窗里传出最后一句话,气息瞬间消失。
陆国师又立了片刻,这才再次迈着步子,穿过栽满了芭蕉的御花园,往宫外走去。
突然,一个太监提着一桶水,低着头往前走,不留神便撞在了借着树荫走路的陆国师身上,木桶里的水立刻泼洒出来,溅在了国师大人青缎朝靴上。
太监吓了一跳,头也不敢抬,急忙跪倒,用自己的衣袖给国师大人擦拭鞋子,连说话都结巴了:“大大大,大人,小的该死!”
陆国师低头不语,看这个小太监的服制,应该是最末等的粗使太监,便沉声问:“你是哪一处的?”
太监用擦完靴子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小的是御花园负责浇花的,今天太阳大,总管大人嘱咐我多浇几道水,这才冲撞了大人,大人赎罪!”
陆国师没有心思与他在这太阳底下耗着,随口道:“罢了!”便继续前行。
太监暗暗松了口气,等到国师大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站起身来,活动着有些酸痛的后背,摘掉头上的帽子扇着风。
“有惊无险。”这位唯唯诺诺的太监露出狡黠一笑,吐了吐舌头,竟是方歌。
方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晃了晃,还好不是空的,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突然,一只手臂从他身后比人还高的金丝桃花丛中伸了出来,手心朝上,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催促一般,大白天的把方歌吓了一跳。
方歌没好气地把瓷瓶往那手上一拍,那只手臂立刻缩回。
方歌一边装模作样地浇着花,一边对隐身在茂密花丛中的李修低声抱怨:“为什么偏偏让我扮太监,你就轻松享受胜利果实?”
李修盘膝坐于草茵之上,研究着从瓷瓶里倒出的一粒金色丹药,理所当然地低声说:“一来是因为你对皇宫布局十分熟悉,二来,不是你自己夸口说你有‘妙手空空’的本事吗?”
“扮什么不好,偏偏要扮太监!”方歌毫不客气地将一瓢瓢清水往花丛里泼洒,只是香花实在是繁盛,落在李修头顶的不过星星点点。
李修不与他胡闹,他很快便看出手中金丹的效用,紫阳金丹?这不是金刚山上想要求仙的方士们服食的吗?但是据伯明先生所言,这些人的下场,大多是五内俱焚,七窍流血而死。
李修微微蹙眉,承阳帝的好些症状也就解释地通了。
他对花丛外的方歌低语:“这几日你就跟着宫里的小太监们搞好关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首领太监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你可别露馅儿了!”
方歌撇着嘴,心里老大的不乐意,心想老子雄风刚烈,不露馅儿才怪!但他还是忍住了,
“那你呢?”他问花丛里面。
李修抬头看了看从花丛洒下的点点日光,气定神闲:“等到月黑风高夜,才是做事儿的时候。”
做着苦力的方歌气得把剩下的半桶水朝着他的头顶兜头浇下,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御花园。
另一边,陆国师已经出了皇宫城门,乘上了自家的轿子。
轿夫脚步轻稳,从宫城外一直穿过热闹的街市,直到一处僻静的巷弄里,突然停下脚步。
巷弄十分狭窄,一顶轿子便堵住了入口,两旁都是高高的土墙。
巷弄的另外一头,一个额头上烙着“囚”字的男人倚墙而立,披头散发,宽大的衣襟敞得极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看见小轿堵住了巷口,他头也不抬,用轻浮的声调问:“这是什么风把大人物吹来了?”
陆国师也不下轿,隔着轿帘让轿夫送过去一包金银,低声道:“让你的几百号弟兄做好准备,我最近要用人。”
烙印男人收下银两,嘴角上翘,转身离开。
他一路哼着不入流的小调,穿行在一条条破败的巷弄里,不时路过几家有钱人看不上眼的赌坊和酒馆儿,最终拐进了一处虚掩的大门。
大门后面,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里面二三十号混混儿模样的人各自围坐,喝酒打屁,赌博吹牛,天还未黑,便早已经烂醉如泥。
“郝大哥,您回来了!”一个穿着短褂的年轻人立刻起身迎接,顺便奉上了用手帕包着的铜板和碎银子:“这是弟兄们今天的成果。”
姓郝的男人鄙夷地看着这些泛着铜绿的铜板,和碎得不能再碎的银子,随脚踢开挡在自己路上的死胖子,站在院子中央朗声道:“弟兄们,收保护费什么的,才能挣多少钱?还不够咱们一个晚上痛快。最近有一笔大买卖,只要肯出力,各个有钱拿,还都是没铰过的银锭子,大家干不干?”
“有钱不赚是傻子!”一个光头大汉吼了一声,惹来一阵大笑。
“大哥大哥!”人群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后生举起了胳膊,满脸激动,“新来的也有份吗?”
姓郝的爽朗大笑:“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后生憨厚地笑了笑:“我叫阿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死谏(上)
“父皇,小雨要放风筝!”
“好,这就去御花园里陪小雨放风筝!”
“父皇,小雨想要骑小马!”
“来人,还不快牵公主的马来?”
“父皇……”
承阳帝阖眼躺在御榻上,破碎的梦境里他看见一个一团粉嫩的身影围着自己身边蹦蹦跳跳,脸上洋溢着有些娇憨的活泼笑容,不禁嘴角微微扬起。
小姑娘的身后,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恬静地微笑,她的姿色在这六宫粉黛中并非最出挑的那一个,但是这双清澈的眸子却是哪一位嫔妃都比不上,最让承阳帝留恋不舍。
他轻轻招手,让这个女子走近一些,但是她却伫立在远处,嘴角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眼中却泪水滚滚落下。
小姑娘脸上仍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毫无芥蒂地朝着他跑了过来,眼瞧着她的小脚绊在一处青砖上,承阳帝赶忙上前去接住她,但是手臂中空空如也,娇小玲珑的姑娘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承阳帝在深夜里蓦地睁开双眼,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个梦。
有多少年都没有想起过她们母女了,今天怎么会突然梦见?承阳帝喉咙里咕哝一声,随即明白,这是前些日子在斗兽大会上与自己的亲生女儿重逢的缘故,不过,她看自己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惧怕和幽怨。
承阳帝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去,把这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却觉得心头有些灼痛,伸手一摸,脸上竟是湿漉漉的触感。
他心脏颤抖地厉害,却并非出于自身的恐惧,似乎是失控了一般,想要拼命跳出他胸腔的牢笼。
随即,喉头一热,承阳帝用手帕接住吐出的东西,借着彻夜长明的烛火,是殷红的颜色。
他默默地盯着手中巾帕看了许久,知道这一块血迹意味着什么。
他支撑着坐起身来,却没有呼唤宫人服侍,更没有想过去叫太医。万一自己吐血的事情暴露,整个西庆国朝堂不知会发生什么暴动?
不指望那怯弱的太子能出手摆平这一切,朕是不是该要考虑身后之事了呢?
一向自视甚高的承阳帝不禁有些颓然,他不明白自己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又并非怯弱不胜之人,怎么会就这么快地走下坡路了呢?
人前桀骜的承阳帝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
“陛下不打算找太医吗?”空寂的寝室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默然沉思的承阳帝身子一震,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烛火的阴影中走出,站在床榻五步之外的地方便不再前行。
承阳帝上下扫了一眼,此人年纪不大,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身着一袭蓝衫,看样子身上并未携带兵刃。
“陛下不叫御前侍卫来吗?”年轻人露出稍稍有些讶异的表情,没想到他见到刺客半夜闯宫,还能如此镇定。
承阳帝发出了两声更像是威胁的笑声,从枕边拿起从不离身的佩剑,拇指挑起剑柄,露出一寸寒意森森的剑身:“小子,你以为朕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一样,连一个小毛贼都解决不了吗?”
年轻人微微摇头,言语中颇带着尊敬:“我听过不少关于陛下的事迹,知道您幼年时隐匿身份,真刀实枪地磨练自己的本事,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甚至在一次埋伏中,以一人之力杀死敌军百人,救下一队五十骑人马。这也是为何先帝最终传位于陛下。”
承阳帝哈哈笑了两声:“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别告诉朕你是专程来拍马屁的,要行刺朕就快些,别婆婆妈妈的,耽搁朕睡觉。”
年轻人没料到这位君主脾性竟然如此直爽,倒有些莞尔,他当真右手微抬,在对方宝剑出鞘之前,摊开手掌让对方看清楚了所持的东西,是一面玳瑁铜镜。
“有人托我把这个还给陛下。”年轻人双手拖起铜镜,走至承阳帝身前。
对方不解地看着他掌心的物事,犹豫了片刻拿在手中。
这显然是年代久远的物事了,铜镜已经开始生锈,镜面也早已模糊不清,再好的容颜也无法映照出来。
“这是刘贵妃的东西。”承阳帝终于想起,多少次他曾见过那个明艳的女子对镜整理云鬓凤钗的场景。
“小子,你到底是谁?”承阳帝再次打量着深夜到访的年轻人。
“在下李修,是个大夫。”李修躬身行了一个书生礼。
“大夫?”承阳帝狐疑地看着他,“朕的公主是你带回都城的?”
“是的,为了替她治病。”
“她……她得了什么病?”承阳帝心头微微一痛,想起再次见到小雨时她瘦弱的身形。
“惊厥。”李修简短地回答,“不过近来已经好了许多。”
“刘贵妃也同她一起回来了吗?”
“不,她仍然身居大漠,孤苦无依。”
“什么?”镇定自若的承阳帝再也按耐不住,厉声喝问,“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李修平静地道:“这是陛下的御旨,将她流放千里,不得回城。”
承阳帝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之后,他才抚摸着铜镜上的花纹:“所以,她让你来找我,是为了替自己求情?还是,她恨朕入骨,让你来报仇?”
李修摇头:“刘贵妃并未有此嘱托。她只是拜托在下,若是能替小公主治好伤病,再替她寻到一处安稳的住所便已足以。万一被陛下发觉她的踪迹,便拿着这面铜镜,请求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不要为难这个苦命的孩子。”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承阳帝喟叹一声:“她这是怨朕恨朕,却为了骨肉不得不忍气吞声啊!”
“陛下可曾后悔过曾经的做法?”
承阳帝瞪了他一眼:“朕从不收回成命!”
李修毫不退缩,目光灼灼:“哪怕做错了也如此吗?”
承阳帝再次默然。
李修却语气逐渐强硬,继续说道:“幼女何辜,妇孺何辜,陛下非要赶尽杀绝,将她们逼入死镜,不得不再大漠深处的地下,靠吃着野果虫豸苟延残喘?”
“那些规劝陛下的朝臣何辜,都说忠言逆耳,陛下却把这些进谏的臣子赶尽杀绝,致使如今朝廷一片喑然?”
“天下百姓又何辜,陛下非要连年征战,征收钱粮,扩充军旅,扰得民心惶惶,边境的百姓更是夜夜不可安枕,生怕下一日就流离失所……”
“住口!”承阳帝宝剑愤然出鞘,锋利的剑锋将金丝帐幔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李修依旧立于三步之外,目光沉毅。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死谏(下)
面对西庆国主的怒火,李修语气波澜不惊:“我说的不对吗?”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朕?”承阳帝只觉得气血上涌,似乎又是一股热血涌上,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吞了下去。
如此大的动静,值夜的太监宫女竟然没有赶来,承阳帝清楚,必然是这小子做了手脚。
李修依旧不咸不淡地缓缓说道:“陛下现在再不听些忠言逆耳的话,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了!”
承阳帝从心底发出几声冷笑:“小子,你很有胆识,夜闯皇宫不说,还敢当面忤逆国君,朕会记住你的!”
李修露出一抹笑意:“在下深感荣幸。”
接着他再次拱手:“话我已经带到,这就告辞!”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承阳帝愕然,他深夜闯宫,就真的是只为说几句话而来?
再一琢磨,若他真要是刺客,自己先前熟睡之时,不是最好的动手机会吗?非要等自己醒转,这才现身出来。
而且他一来未带兵刃,二来连身夜行衣都不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进一国君主的寝室,想来必非寻常之辈。
“慢着!”承阳帝出声叫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指教?”李修止步转身。
承阳帝沉声问:“你说你是大夫?”
李修点头说是。
“你来给朕把把脉。”承阳帝毫不客气地下令。
李修诧异道:“皇宫里不是有太医院吗?里面的太医想来都是全国顶尖的大夫,陛下何必找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大夫?”
承阳帝哼了一声:“太医院没有一个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
“那陛下就信得过我?”
承阳帝瞪着一双虎眼:“你把你的脉,信不信在我。”
李修不再推辞,顺手搬了一把桃花木的椅子放至榻前,也不等皇帝发话,就这么在承阳帝面前坐下。
“请陛下伸出左手。”李修道。
承阳帝当真伸出了手臂,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柄锋芒逼人的宝剑,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只要他一挥剑,眼前这名来路不明的年轻人便可手起刀落,一剑砍下他的项上人头。
李修只当是没看见,要是连这点胆气都没有,他就别做这私闯宫苑的活计了。
他把手指搭在承阳帝脉门上,平缓心神,仔细地感受着。
接着,又在对方许可之下,看了承阳帝的舌苔和眼皮。
“如何?”见他收回手臂,承阳帝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沉声问。
“从大夫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大多是不好听的。”
承阳帝手指微颤,声音却依旧沉稳:“直说就是!”
李修低眉道:“陛下可曾听过那句古话,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那朕的病……”就算是戎马天下的国主,一生杀伐果断,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惶恐不安。
李修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已经离骨髓不远了。”
一颗巨石落地,承阳帝反倒心头一松,放声大笑:“好,说得好!”
他笑声突然停止,目光再次凛冽起来:“你倒是说说看,朕怎么就病入膏肓了呢?你可别糊弄朕,就算是将死之人,朕也能轻易将你碎尸万段!”
李修探手入怀,将一个瓷瓶奉至承阳帝面前。
承阳帝愕然接过,倒出里面的丹药,金色的光泽和熟悉的幽香,让他立刻辨认出来:“紫阳金丹?”
李修点头:“紫阳金丹乃是道门中人求仙问道所服食的丹药,里面多含有丹砂,慈石,曾青等,服食后身体燥热,若无搭配的寒食汤药,时日久了必将损伤五脏六腑。”
承阳帝瞪圆了眼珠子:“这紫阳金丹乃是国师进献给朕的珍贵丹药,清凉舒心,用以压制肝火旺盛,怎么可能是毒药?”
李修平静地道:“那陛下仔细想一想,是否初时五脏六腑一片沁凉,但过不了数日,会愈加燥热不堪?”
承阳帝皱眉沉思之时,李修继续道:“陛下是否同时服用过竹叶膳梨汤?这付汤药清热解毒,对金丹带来的心热有一定缓解,但无法完全疏解,想来是为了不至于过早暴露金丹带来的危害吧!”
承阳帝再也沉不住气,他纵身上前,一只铁拳揪住了李修的衣领:“小子,你是在诬陷本朝国师吗?”
李修并不挣扎:“我只是个大夫,只是据实禀告我的诊断罢了!”
他深如墨玉的眸子平静地看着眼前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的帝王,想来一向刚愎的他很难轻易接受这个事实吧!
承阳帝气喘吁吁,赤红了双眼,如烙铁一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许久之后,他铁拳松开,跌坐回龙榻上,默默地看着丢在一旁,沾了血迹的手帕。
李修站起身来,用修长的手指整理好有些褶皱的上衣,徐徐说道:“陛下手上这枚金丹,就是从陆国师身上得来,我已经想办法换了一枚无害的金丹在他的瓷瓶里。”
承阳帝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李修继续道:“再有一枚金丹的催发,陛下的病就真的深入骨髓,在下冒昧多嘴一句,当陆国师再次向您进献金丹之时,便是他想要了结陛下之日。”
承阳帝抬起有些沉重的头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修看着这位数次发动战争,搅得南芳国百姓鸡犬不宁的敌国君主,最终,医者仁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微微叹息,语气和缓了些:“如果陛下今后饮食清淡,清心寡欲,配以白花蛇草汤每日煎服,虽无法痊愈,但至少能延续性命。”
承阳帝白了他一眼:“那跟阉割了只知道吃喝等死的家猫有何区别?”
“这只是大夫的一些谏言罢了,至于要怎么做,全由陛下自己定夺!”李修说完之后,最后一次行礼。
承阳帝只觉得一阵微风扑面,眼睛一眨,那位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便消失在眼前,仿佛刚才所听所见,不过是一场幻象。
但是,手中紧握的瓷瓶让承阳帝无法否认眼前的现实,他闭上双眼,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第二百八十五章 恶作剧
“马将军!”
“马将军!”
秩序井然的军营里,所有人看见覆手走近的马千衡,立刻站定,躬身行礼。
马千衡点头示意,保持着大将军的威严。
身为新任的明威将军,他负责监管这处位于墨兰城城外的军营,虽然这座军营仅有三千军马,但却是整个西庆国最为精锐的部队,承担着护卫都城的重任。
马千衡魁伟的身姿穿梭在军营各处,锐利的鹰眼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他的目光扫到哪里,那处的士官们都立刻埋下头去,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大将军的指示。
他的身后,仅有一个身材瘦小的随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好奇地四处张望。
马千衡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随从不要显得这么没见过世面,随从吐了吐舌头,这才目不斜视,学着他的样子,板起面孔,一脸正气地往前走。
李修那小子真舍得让自己的姑娘做他的随从,马千衡微微摇头,再次瞥了一眼一身男装打扮的珊瑚。
他自然知道李修的用意。陆国师与自己拉近关系,替自己寻了个明威将军的位置,不能说只是随性而为。
陆国师还有一种他至今无法全信的操纵人心的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对他下手,把同族的小姑娘放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以防外一。
只是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就这么跟着他这个大老爷们儿来到这个还有三千大老爷们儿的军营,李修也真放得下心。
马千衡想起前日,李修连声嘱咐珊瑚小心谨慎之后,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看向马千衡,和煦的微笑挂在脸上,他微微拱手:“马将军,最近这几日请不要随意离开珊瑚的视线,她可以保证大人您神志清醒地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任何事态。”
马千衡只觉得面上无光,自己堂堂八尺男儿,竟要一个个头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保护。
“与此同时,”李修继续和颜悦色地道,“马将军保家护国,应该也能保证一位少女的安全吧?我能放心地把珊瑚交给你吗?”
马千衡嘴角抽动,点了点头。只觉得李修柔和的语调里却满是威胁的意味,就连语气也瞬间冰冷,似乎自己的姑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他都会跟自己拼命。
珊瑚穿着一件能找来的最小号的轻甲,头盔却是实在没办法,略微有些大,扣在头上遮住了脑门儿,跟在大将军马千衡身后狐假虎威,昂头挺胸地接受着无数士兵的行礼。
广场正中央,五百名新兵正在士官的指挥下练习阵法变换,马千衡便驻足观看。
只见数百士兵分作两队,先是一字蜿蜒排开,犹如长蛇一般。
接着长官军旗一挥,蛇尾迅速冲上,与蛇头并行,形成二龙出水的阵势。
军旗再次指示,后方士兵迅速化作两队,鸟翼般护卫军阵中央,此乃四门兜底阵。
军阵不断变化,数百人紧密配合,有条不紊,没有一个士兵落于军阵之外。
珊瑚看得是眼花缭乱,感觉跟杂耍一般有趣,忍不住就要拍掌叫好,却被马千衡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训练新兵的士官颇为得意,期待着大将军的赞赏之语。
马千衡却冷面依旧,从士官手中拿过一杆长矛,独自一人冲向数百人的军阵。
只见他长矛猎猎挥舞,霎时把持续井然地军阵打得四分五裂。
士官急忙下令,让士兵们重整队伍,以鱼鳞阵层层叠叠排列,靠叠加的力量去抵抗马千衡来势汹汹的攻击。
但是这些新兵刚刚把阵法练熟,却丝毫没有迎敌的经验,被马千衡东奔西刺,很快就又乱了手脚,广场上一片混乱不堪。
马千衡将长矛丢还给士官,冷语道:“光阵型好看有什么用?一点力气也没有,拿什么抵抗敌人?”
士官唯唯诺诺地连声告罪,说一定加强训练。
珊瑚捂着嘴巴,好笑地看着这些大老爷们儿低头服输的狼狈样子。
视察完新兵的阵法,马千衡转身走向军营后方的营帐,这里是士兵们完成任务之后,休息的地方。
西庆**队管理严苛,军营里禁止喝酒赌博,但是毕竟这是一个粗犷汉子们扎堆的地方,还未走近营帐,便传来一股难闻的汗臭和脚丫子臭,以及士兵们吹牛打屁的声音,言语粗鄙不堪。
马千衡对这些粗话早已经见怪不怪,少女珊瑚却是涨红了脸,她从未见过有说话这么露骨的男人,怎么每一句话都离不开那个地方跟那些事情呢?
“你可以站在这里等我出来。”马千衡难得体贴了一回。
珊瑚却固执地摇摇头:“李修哥哥让我保护你,我必须完成任务!”
“保护”这两个字听在马千衡耳朵里,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也不再多言,迈开步子开始在一个个营帐之间穿梭。
“今天马将军又带了个新人来视察了,你瞧见了没?”
一个帐篷里传来士兵们说话的声音,马千衡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停下脚步。
“瞧见了,是个细皮嫩肉的,那小脸蛋儿啊,嫩得都能掐出水,马将军原来好这一口啊!”
“不是吧?我不是听说他有个私生女儿最近找上门儿了嘛?”
“说不定大人荤素不忌呢!我记得他先前带的两个随从,有一个也是俊俏地紧,只是最近怎么不怎么见着了!”
“那个倒也罢了,今天这个随从怎么看都像是个娘们儿,该不会是将军的相好,女扮男装带来军营玩儿的吧?”
帐外的马千衡心中暗骂一声“糟糕”,哪知里面又传出一声拆台的“嘁”声:“你瞧见那一马平川的胸口了没?怎么可能是女扮男装?”
马千衡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而在旁边一直陪他听墙角的珊瑚终于忍耐不住,涨红了脸就要掀开帐帘与这些口无遮拦,乱嚼舌根的士兵们理论。
马千衡伸臂拦在她身前:“他们也就随口胡扯,你别往心里去。”
少女气得眼泪都快掉了:“你是大将军,你怎么不管管他们?”
马千衡抬脚继续往前走,脸上满不在乎:“你不知道吗,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靠这些荤话粗话维系的,只要他们不违反军规,说什么都无所谓。”
珊瑚难以置信地听着他的歪理,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我才不信呢!”
马千衡坏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男人!你的两个师兄看起来感情不错啊,私底下这种话肯定没少说,估计各种桃色春宫图也没少看。”
珊瑚又羞又怒,握紧了拳头:“阿海暂且不说,李修哥哥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你就那么相信那小子?”马千衡斜觑着为自己心上人辩解的少女。
珊瑚红着脸用力点头。
马千衡翻了个白眼:“那你回去问问他,看他怎么回答。”
瞧着珊瑚一脸信仰崩塌的表情,马千衡有些愧疚,但是更多的是恶作剧般的快意,李修那小子牵着自己的鼻子这么久了,今天终于报复了他一回。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伪装
夜幕初降之时,做了一天保镖的珊瑚拉着脸跟着马千衡回到了将军府。
进了小院门儿,看见书房里亮着灯,珊瑚心中一喜,难道是李修哥哥回来了?
她立刻撇下马千衡,小跑着进了书房,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书架旁,随手翻阅着一本书籍。
“李修哥哥!”珊瑚习惯性地就要扑进他的怀里,突然就想起白天马千衡所说的话,伸出去的脚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李修从书页中抬起头,温柔地笑道:“今天累了一天吧?”
珊瑚红着脸点点头,拿眼睛去瞄李修手中的书,生怕他正在看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绘本啊什么的。
李修敏锐地觉察出她的反常,眉尖微蹙,走近了几步:“你向来不喜欢看书,今天怎么盯着我手上的书不放啊?”
这时珊瑚已经看清楚李修手中拿的不过是一本西庆国的地理志,书页光洁,封皮崭新,一看就知道是马千衡这个粗人摆在书房里装点门面用的。
珊瑚松了口气,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就是随便看看。”
李修才不买她的账,走到她身前,板起面孔:“不许说谎!”
珊瑚最怕他的这副表情,立刻老实交代:“马将军说,说男人都会看那种书,说粗话。还说,还说李修哥哥也一样……”
看着李修的脸色越来越冷,珊瑚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是蚊子哼哼。
李修一眼瞥见马千衡在书房外面露了个脸便急忙躲开,心里诅咒这个多嘴的家伙,然后换了个和软的语气对珊瑚道:“他那种粗人的话你也信?”
珊瑚立刻双眼晶亮地看着李修:“所以说你没看过那种书咯?”
李修脸颊一抹难以觉察的红晕迅速闪过,暗暗咬牙切齿要找那个莽夫秋后算账,然后尴尬地笑道:“这是自然。”
珊瑚一下子环住李修的腰,这才在他的怀里撒娇:“我就说嘛,李修哥哥才不是那种粗俗的人!”
然后事无巨细地把白天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李修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耐心地听完她的碎碎念。
“你知道吗?”珊瑚最后总结一般地说,“我今天一口气见了好几千个人,发现没一个比得上李修哥哥!”
李修哑然失笑,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吻,牵起她纤细的右手,掌心相对,十指紧扣:“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苏记糕点,听说挺不错,便带了些回来,咱们一起尝尝!”
“也不知道阿海跟方哥哥那边怎么样了?”吃点心的时候,珊瑚一手支着头,喃喃自语着。
李修道:“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不需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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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鸽子,过来过来!”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监笑眯眯地朝坐在廊沿下喘息的方歌招了招手。
方歌心里咒骂不停,脸上却堆起了谄媚的笑意:“徐公公,您有何吩咐?”
徐公公指了指身后满满当当的三辆马车,吩咐道:“这上面的木箱子,你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一起,分别送到各处宫殿的库房里去。”
方歌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得如小山一般的木箱子,苦着脸应了下来,这跟他脑海里想象的卧底不一样啊?
这几日他又是浇花除草,又是打扫那些空了不知多少年的破败宫室,现在还要做苦力搬箱子,方歌心想,我这个元柳国皇子混得怎么这么惨?说出去谁信?
已经有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开始把木箱从马车上抬下来,方歌急忙去帮忙,一抬还死沉死沉的。
“徐公公,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三车木箱卸下了马车,方歌早已经衣服湿透,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般。
徐公公躲在墙边儿太阳晒不着的地方,用丝帕擦着额上的汗珠,嗔怪道:“这也是你能问的?小太监只管干活儿就是了!”
方歌唯唯诺诺,不敢再问,当下一人抱着两个木箱就朝着后宫里娘娘们的住所走去。
西庆国的宫室占地极广,这一趟来回就得小半个时辰,那么多的箱子,还不知道要搬到猴年马月。
方歌心想,万一李修那家伙推测有误,皇宫里最近不会有大事发生,那自己不得一直假扮太监下去?
跟这个些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再待下去,方歌怕自己都要被传染地阴不阴阳不阳了。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真是快被李修那家伙害惨了!
“哎呦!”因为被两个叠起来的木箱子遮挡了视线,方歌没看清楚路,径直撞在了一人身上。
上面的那个箱子跌落在地,他才看见撞上的是一个衣着光纤的宫女。
衣着不俗的宫女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怒斥道:“你是哪个宫里不长眼的小太监?也不看看我是谁?”
方歌可不晓得她是哪位受宠嫔妃的心腹丫鬟,但是也不敢分辩,万分委屈地赔罪,低三下四的话说了不少,那宫女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这笔账我要记在李修头上!方歌恶狠狠地想,然后去捡那个跌在地上的木箱子。
一弯腰,方歌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从那个木箱里传出来的。
方歌略一蹙眉,扶起那只木箱,原来木箱被撞破了一角,这才让他觉察到里面的气味。
他回头环顾一圈,这里虽有些许宫人来往,但是没人留意他。
方歌便将手指探进那处裂开的缝隙,然后伸出手指一看,上面沾了些许黄色的粉末,方歌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硫磺!
硫磺常用来制作火药,极易燃烧,宫里要这硫磺做什么?还各个宫室都送?
方歌正凝神思索,身后传来徐公公的呵斥:“你小子就知道偷懒!”
方歌急忙将两个箱子重新抱起,用手挡住那处裂缝:“我就是歇歇脚!”
“歇你个鬼!你要歇,我就让你歇一辈子!”
在徐公公拂尘的鞭打下,方歌急忙加快了步子,把两个木箱送到了一处名为青瓷轩的宫室。
这里的嬷嬷打开门,听说是徐公公让送来的,点了点头就让方歌把东西放置角落的库房,口中念叨着应该是冬日里才会用到的物事,前几日就听见内务府的公公们在说,要提前送来。
方歌拿了嬷嬷给的几个赏钱,赶忙就出去了,寻思着该怎么把这消息传递给李修。
另一头,位于城北的大宅子里,阿海正与几十个地痞流氓喝酒划拳,气氛好不热烈。
七八个穿着清凉的妖娆女子在人群中穿梭,毫不羞涩地唱着露骨的曲子,陪着众人喝酒。
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摇摆着腰肢,一路泼洒着碗里的白酒,摇摇晃晃地就跌坐在阿海怀里。
阿海正在跟人划拳,突然香软入怀,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把那女子扶了起来:“这可使不得!”
众人见他一脸尴尬的青涩模样,肆意地放声大笑,开起他的玩笑。
甚至有人起哄:“凤娇娘,这小子新来的,估计还没体验过女人的滋味,你就勉为其难,做回好事儿呗!”
年近三十,但却风韵不减的凤娇娘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尖在阿海结实的胸膛上滑过,妩媚一笑,眉眼勾起:“这个小子还不错!”
阿海不是见了姑娘就害羞的人,但是哪见过这么大胆直白的?急忙连退几步,接连撞到好几个人,脑袋不住地摇摆,生怕真的就被眼前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他的怂样让周围的人吵得更厉害了,凤娇娘抛出一个轻蔑的眼神:“小子还是嫩了些,你还是自己玩儿吧!”
阿海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心里念叨,还好还好,没有做出背叛她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七章 暗夜红光
鼓楼上暮鼓敲响了一百零八下,雄浑的鼓声远远传出,提醒着墨兰城的百姓们又一个炎炎夏日的结束。
城门士卒不耐烦地催促着进城的商旅,赶在最后的鼓声之前入城,接着缓缓闭上了城门。
街市上的喧嚣趋于平静,除了酒肆林立的街巷里开始挂起大红灯笼招揽客人,大多数的百姓都已经归家,或是在星星点点的油灯下吃着晚饭,或是三五成群在城里那处小溪下纳凉,小孩子们光着屁股玩水,大人们分食着溪水冰过的瓜果,城内各处欢声笑语不断,所有的人都在怯意地享受着难得的一丝余暇。
直到一个眼神清亮的小男孩拉住母亲的衣服下摆,小手指着远处的宫城方向:“娘,那边儿怎么亮了?”
听见声音的妇人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从皇宫的方向隐隐传来橙红色的光亮,在逐渐深沉的夜幕中格外耀眼。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妇人突然惊叫出声:“着火了!皇宫着火了!”
嘹亮的声音远远传出,一个接一个地,几乎全城的人都踮起脚翘起脑袋,往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开始有好事者往皇宫的方向跑,想凑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些,好增加些往后日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更多的人开始忧心忡忡,年长的人立刻就回想起数年前的另一场大火,不禁连连咋舌,不知道这些皇家贵胄是如何得罪了火神大人,接连两次走水了都!
但是老百姓平日里不允许靠近宫城半步,此时也插不上手脚,也没人想去帮忙,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神一直盯在隐隐红光的天边。
只有最早看见火光的小男孩满面凝重,担心地问:“娘,那大火会不会烧到咱们这里来啊?”
妇人还未答话,旁边的一个汉子便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满不在乎地笑道:“怕啥?皇宫里那么多守卫,肯定很快就把火扑灭了。”
“而且呀,”另一个粗糙汉子跟着道,“皇宫附近都是有钱人家的大房子,要烧也先烧他们的!”
“别乌鸦嘴!”旁边另一个抱着闺女的妇人拍了他一下。
汉子挠了挠脑袋:“我就随便一说,那些大官儿怎么舍得宅子被烧?”
“别看了,回去吧!”妇人毕竟不如男人见过世面,“那大火看的我心里发慌。”
汉子心疼妻女,便跟街坊道了别,往自家屋舍走去。
居住在都城的百姓们大多抱着同样的想法,皇宫里大火再旺,那也是那些皇亲国戚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关系。
天边的火光忽明忽暗,远远传来瞧不真切,百姓们仰头看了一阵,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纷纷拖儿带女回家睡觉。
就在墨兰城的居民们逐渐熄灯,陷入沉睡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一家最先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接着是街头那面牛皮鼓“咚咚咚”急促地敲击起来,人声跟着沸腾:“失火啦!失火啦!”
从睡梦中惊醒的男女纷纷笈着鞋,披着外衣跑出房门,一个个瞬间目瞪口呆。
映照在他们瞪圆的瞳孔里的,是熊熊的烈火,满天的红光!
从宫城燃起的大火竟然没有被扑灭,反倒愈烧愈烈,似乎有人在火上浇油一般。
因为有高大的宫墙阻隔,大火原本不会蔓延至宫外,现在不知为何,接二连三,从官员们的府邸烧起,大火随风蔓延,由东往西,转眼间已经到了百姓们聚居的城西,耳中满是噼啪的爆裂声。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百姓们开始飞奔回家,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然后丈夫拉着妻子,父母拉着稚儿,年轻人背着老人,涌入狭窄的街巷,朝着西面的城门跑去。
街上人头攒动,混乱不堪,心急的推搡着腿脚慢的,弄丢了包袱回头去找的,走失的孩童哭嚷着爹娘的,身后是灼热的火光,但是百姓们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他们来不及去想家园被烧之后的未来会是怎样,只想着赶紧离开这烈火炎炎的地方,只要出了城,到了开阔的地方,应该就安全了。
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但是随着脚步的挪动,开始有人发觉不对劲,前面的人怎么堵在一起,不往前走了呢?
“快走啊!火都烧到屁股了!”
“让开让开,我还有老婆孩子呢!”
“你没看见前面也没动吗?”
在嘈杂的吵嚷声中,从最前方传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城门紧闭!没有人来开门!”
“那些守城的吃干饭的吗?都要死了还不赶紧干活?”
后面的人群开始绝望地大喊:“快开门啊!”
甚至开始有人往前挤,顾不得会不会推到别人,踩到别人,不少体弱的老人就这么被无情地践踏在脚下,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呼。
前方突然再次骚动,根据传来的只字片语,说是城里那些阴沟鼠缝里的小混混们,竟然在这危难的时候发起灾难财。
平日里一盘散沙的他们突然聚在了一起,一部分骑着快马,在门户洞开的房舍里搜寻钱财,更多的与守城的士兵械斗,直接占领了西城门,然后大开狮子口,一百两银子可供一个人出城。
开始有百姓与他们搏斗起来,但是他们手无寸铁,很快便被那些手拿明晃晃大刀的小混混砍死砍伤了好几十个人,再无人敢冲上去闯门。
这些匪徒们死守着城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家底殷实的人顾不得许多,心急火燎地掏出银两塞进那些肩扛大刀的匪人手中,得以从那仅容一人通过的城门缝儿里出城。
然而,更多的百姓哪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银两,更何况在这慌乱之中,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带些许家当出来。
“你们这么做,就不怕皇帝陛下砍你们的脑袋吗?”
人群中有人愤怒地质问。
占据城门的一个小混混儿讥讽地笑了一声:“陛下已经死了!今天晚上,是爷们儿几个说了算!”
喧嚣的人群霎时一片死寂,陛下死了?
能为他们做主的皇帝没有了,他们该怎么办?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百姓们脸上满是绝望,孩子们抱着爹娘,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百年古城墨兰城,和城内的数万居民,似乎要在这一夜之间同时化为灰烬。
第二百八十八章 暴雨前最后的平静
墨兰城大火前日。
“朕决定改立太子。”承阳帝在早朝快结束的时候,抛下一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重磅消息。
“陛下,另立皇储并非儿戏,您可得三思啊!”有老臣开始胆战心惊地劝谏。
承阳帝眉毛一横,语气更加蛮横:“朕心意已决!”
眯眼瞧着整个朝堂上的错愕神态,西庆国主内心有苦却说不出。
自打那个来历不明的大夫深夜造访之后,承阳帝开始真正考虑身后之事。
他再三按耐住对太子的不满,对他进行点拨训导,哪知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堪,对治国方略完全不得要领。
甚至有一次,承阳帝随口问太子,可知西庆国共有多少城池,多少百姓,幅员多少里,各处物产为何,太子殿下竟然都说不明白,回答漏洞百出,差点把父皇气得当场吐血。
联想到紫阳金丹的事情,太子又是陆国师鼎力举荐,承阳帝虽不愿相信,但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位白衣白发的老人。
陆国师已经觉察到陛下对自己的忌惮,但他不动声色,躬身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又做错了何事,惹陛下不开心了?”
承阳帝哼了一声:“你应该问,他可曾做对了什么事情,让朕开心过?”
“那陛下可另有皇储的人选?”陆国师脸色依旧平和,缓缓地问。
承阳帝却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朕心里自有打算!”
说罢,摆摆手就退朝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位朝臣。
陆国师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等各位同僚纷纷离开大殿,这才走至一处僻静的宫墙角落。
承阳帝身边贴身服侍的一位宫女早已经垂手等候。
“陛下近来性情大变,不怎么让我们近身服侍了。”宫女汇报说。
“是身份暴露了吗?”
宫女摇头:“属下觉得没有,除了我们,别的太监宫人都是一样,只能在外面伺候,陛下近来时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陆国师用手指按着眉心:“他最近身体怎么样?”
宫女满面凝重:“陛下最近停了膳梨竹叶汤,换成了白花蛇草汤,听他咳嗽,似乎也比先前好了些。”
陆国师露出一抹冷笑:“哦?看来陛下身边有高人指点了!”
“大人有何打算?”
陆国师仰头望天,良久之后,终于说道:“不能再等了,就让西庆国今日易主吧!”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宫女:“你想办法把这些放在皇帝的晚膳里。”
宫女接过,迅速退下。
陆国师舒展了因为年迈而有些僵硬的脊背,转身朝宫外走去:“今天可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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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巷,乃是墨兰城中颇负盛名的一条街市,聚满了专门经营玉石珠宝生意的商铺,因为距离皇城不远,周围大多是官家宅邸,所以一向生意兴隆。
珊瑚和小雨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第一次来到这满眼朱翠琳琅的街市,兴奋地不行,刚从上一家金器店出来,立马又钻入下一家瓷器店,看什么都觉得漂亮,都恨不得搬回家去。
大将军马千衡板着脸跟在两人身后,他今日例休,无需前去城外军营。
眼瞅着两个小姑娘又进了一家首饰店,挤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之间,去瞧摆在台面上的玉钗朱环。
马千衡最怕这种场合,便站在殿外抱着胳膊等待,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首饰店外,引来无数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都给我们包起来!”店里传出珊瑚豪迈的声音。
“好嘞!”一下子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胖胖的老板笑得跟一尊弥勒佛似的,“一共一百零三两银子,就算一百两好了!”
珊瑚接过精致的木盒,指了指站在门外的马千衡:“找那位大叔要银子吧!”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动声色的大将军今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害怕,两个小丫头不到半天,就要花光他半年的俸禄。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多嘴,得罪了李修那小子。
为了赔礼道歉,马千衡这才说要给珊瑚买东西。
原以为他稍微意思一下便够了,哪知李修一脸宠溺地对珊瑚道:“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大将军有的是银子。”
然后又转头对马千衡阴险笑道:“马将军该不会小气舍不得吧?”
一想到那家伙的嘴脸,马千衡便气得牙根痒痒。
伸手又是一大锭银子送了出去,马千衡刚想劝两位小祖宗回去,哪知两人把装着首饰的盒子往他手里一放,又跑向了下一家。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马千衡拉长着脸,踏步跟在她们身后。
“马将军!”
忽然有人出声,一顶轿子停在身侧,马千衡驻足转头。
轿帘掀开,陆国师从里面探出头来,笑道:“马将军好兴致,出来逛街吗?”
见到是他,马千衡心中一惊,回头去找珊瑚的影子,结果这丫头早就不见了人影,他尴尬地笑了笑:“国师大人这是刚下早朝?”
陆国师见他表情,脸色微变:“马将军这是与老夫生分了。”
“不敢,不敢!”马千衡刚想找些话糊弄过去,看见对方殷红的眸子一闪,心知不妙,但是想转头已经来不及。
脑袋仿佛被人用闷棍敲打过一般,只觉得一阵混沌。
“马叔叔,你怎么不走了?”小雨的声音让马千衡从迷瞪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发呆。
四周人来人往,陆国师的轿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珊瑚紧跟着跑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马千衡揉了揉额头:“没什么事儿。”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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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使太监小鸽子脸色菜青,拿着可怜兮兮的两个硬馒头,蹲在宫墙的角落里啃着。
今天他在干活的时候打了瞌睡,又结结实实挨了好几脚,连晚饭的青菜都被克扣,只能啃馒头充饥。
虽是七月流火的时节,方歌脑海中却不停萦绕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旋律。
一个青衣身影无声落在他的面前,无语地低头看着他。
感受到有人走近,方歌抬起眼眸,差点都要抱住对方的大腿大哭起来,然后凄惨瞬间化为怒气,他咬牙切齿地道:“李修,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家伙,可算来了!”
李修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方歌前日塞在一处墙根儿底下砖缝里的,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联络方式。
“你是说,近来往宫内各处送去的补给里面,有掺了硫磺的棉毡棉布?”李修问。
方歌点头,恢复了严肃的神态:“我想,前几年的那场大火,说不定就是这么烧起来的。”
李修点头,满面凝重:“看来,他们要故技重施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摊牌
小太监点亮了御书房的几处烛灯,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承阳帝站立在书案前,盯着纸上仅有的六个字出神。
这六个字是他除了太子之外,另外两个皇子的名字,一个是他的长子,性格说实话与承阳帝最像,往好了说叫颇有主见,往坏了说,则是顽固执拗,而且更加暴戾。
另一个皇子,性格则温和了许多,比起眼前的太子,也更为坚毅,只是他受母妃影响太大,为人颇为自私自利,而且说实话没有什么长远的眼光。
厚实的纸笺几乎要被视线穿透,承阳帝依旧举棋不定,指尖不停地在两个名字之间游移。
一股莫名的绞痛毫无征兆地从下腹传来,承阳帝只觉得眼前一花,宽大的手掌扶在了桌沿上才没有向前倾倒。
没来由的,承阳帝想起了今日晚膳后喝的那一碗绿豆粥。
皇帝用膳之前,向来有尝膳的公公试毒,只是这一碗绿豆粥,承阳帝想起来,在公公尝完之后,服侍的宫女又添了一小勺细糖在碗里,这才端到了陛下面前。
白粥加糖,是他向来的偏好,承阳帝并未多想,接过瓷碗便一饮而尽。
然而此时腹中绞痛来得毫无征兆,且刺骨般疼痛,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中了毒。
他跌跌撞撞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碗,茶水倾倒在桌面上,洇湿了纸笺上的那两个名字。
“来,来人……”承阳帝朝着外面低喊了一声,“快传太医!”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随即进入书房,却不是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而是国师大人陆琰。
他的脸上既无关心情切,亦无任何仇视憎恨,他只是平静地问:“陛下龙体欠安吗?”
满脸虚汗的承阳帝咬牙问道:“你怎么来了?朕,朕不记得召你入宫。”
陆国师略一欠身,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言语上不卑不亢:“老臣有事想找陛下,就擅自深夜入宫,请陛下恕罪。”
承阳帝忍不住暗骂,真把朕的皇宫当做菜市场了,都是想来就来,皇宫守卫当真是一群废物!
但是疼痛让他没力气呵斥他的无礼,他一手按住腹部,呻吟出声:“快,快传太医……”
陆国师双手交叠:“今天太医怕是来不了了。要是陛下难受得紧,老臣这里还有一粒紫阳金丹,可以暂时缓解陛下的苦楚。”
听见“紫阳金丹”四个字,低头伏在臂膀上的承阳帝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
陆国师错愕道:“怎么,陛下不是觉得老臣的金丹最为灵验吗?”
承阳帝的笑声逐渐洪亮,因为疼痛而蜷缩的身子突然抬了起来,双目如炽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白发老人,笑声里感觉不到一丝喜悦,更多像是发泄出心中积郁多年的怒火。
陆国师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惊愕,他微笑道:“看来陛下龙体康健,适才是与老臣玩笑吗?”
承阳帝一双虎目死死地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一字一顿地道:“朕给了你权力,给了你财富,朕是那么地信任你,一切国事都听取你的意见,没想到竟然背后捅朕刀子的,竟然是你!”
陆国师仍旧波澜不惊:“老臣确实也为西庆国鞠躬尽瘁了多年,把西庆上下打理地仅仅有条,不是吗?”
“你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承阳帝恶狠狠地问。
陆国师淡淡地道:“我想做的事情一直没有变,不过要做一个辅国之臣罢了!”
“难道你现在不是?”承阳帝满是惊讶。
“我想辅佐的,并非陛下您。”
承阳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难道你想辅佐太子不成?”
接下来是发出冷笑的是国师大人:“那个没出息的黄口小儿,亏你还视他作儿子!”
承阳帝只觉得气血上涌,指节发出“咯咯”声响:“你”
陆国师不等他说话,继续道:“我在等待我的国君驾临,不过在他到来之前,暂且让你们父子俩坐在皇帝的龙座上罢了!”
承阳帝只觉得心口热血翻涌,他咬牙切齿地问:“你的国君?是谁?南芳国那个叫百里鸿渊的小子?还是元柳那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陆国师瞧着他脸色越来越涨红,暗暗自嘲,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地下毒呢?眼前的天子已经支持不了太久。
他声音不大,却十分地清晰:“我的国君,是前朝永青国玄君的遗孤,古羲大陆上真正的皇室血脉,岂能与这些逆臣贼子相提并论?”
西庆国君从未想过这一茬,一时怔在了那里,他喃喃地道:“他,他竟然还有后人?”
“这不是陛下目前要关心的事情,”陆国师缓步走到书案对面,在承阳帝不解的目光中,将一卷空白诏书摊开在他的面前。
“老臣今夜入宫,就是想让陛下下诏,立时传位于太子殿下。”陆国师语气平淡地就像是在说外面的天气一般。
承阳帝一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在了地上:“就凭你还想威胁朕?”
他说着就要挥拳冲向这个满脸虚伪笑容的老人。
就算是没有护卫,凭他的拳头,他也可以把这个阴险小人撕成两半。
陆国师老迈的身子却毫不退缩,他用那双与众不人的眸子看向承阳帝的双眼:“请陛下书写诏书吧!”
就在承阳帝觉得脑海中开始模糊,一柄匕首破窗而入,径直刺向陆国师面门。
陆国师急忙侧身避过,匕首刺入身后的柱子,紧跟着两个身影从窗外掠进,冷冷地看着有些狼狈的陆国师。
承阳帝后退几步,思考着刚才那一瞬的失神,他刚刚似乎真的想提笔写传位诏书。
陆国师看着突然闯进御书房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身姿修长,一袭蓝衫,另一个却身着太监服,身材魁梧,他瞬间恢复平静,微微一笑:“陛下果然是找到帮手了,身手倒也不错。”
李修冷声道:“陆大人,你是魇族人?那为何要为前朝皇室卖命?”
陆国师略微一挑眉毛,终于语气阴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见李修没有回答,他淡淡地道:“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样。”
无心再这么和颜悦色地劝说,陆国师轻咳一声,随即十位守卫同时涌进御书房。
他们身着侍卫衣甲,乃是皇宫内苑的守卫,但是所有人都无视在场的皇帝陛下,而是对陆国师单膝跪下,齐声喊道:“长老大人!”
第二百九十章 死不瞑目
看见自己的护卫竟然齐齐朝陆国师叩拜,身处万人之上的承阳帝脸色十分难看。
他右手握拳,在雕花梨木书案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朝御书房外喝道:“来人!”
一连喊了三声,君令远远传出,却没有一人赶来。
回应他的,是隐隐传来的刀剑相击之声,和有人倒地之前发出的几声闷哼。
这位唯我独尊几十年的帝王气得浑身颤抖,他的一生从未有过大权旁落的时候,金口玉言不再,比起惧怕,他更多觉得是羞辱。
陆国师不再扮演着卑躬屈膝的朝臣角色,满是讥讽地道:“真是对不住,御林军的各位总领大人,目前都在为老夫效力,想来他们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这怎么可能?”承阳帝打断他的话,“禁卫军都督是朕的结义兄弟,谁都可以背叛朕,他绝对不会!”
陆琰笑得是心机深沉,并不接话。
李修在一旁淡淡地道:“陆国师有着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想来早已经做了安排。”
承阳帝愕然。
陆琰锁眉看向李修,这个来历不明,插足他缜密计划的年轻男子。
早在斗兽大会上他便注意到了李修,也派人私底下查过,知道近来有几个年轻人与马千衡走得近,似乎是从大漠里带回了一位落难的公主殿下,除此之外,再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如今看来,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棘手。
只是事有缓急,反正自己手中底牌颇多,也不惧他们出手,先暂且料理了承阳帝再说。
陆国师仍旧看向气喘如牛的皇帝:“老夫还是那一个要求,陛下写下诏书,立时将皇位传于太子殿下,老夫可以保证让陛下度过一个颇为怯意的晚年。”
承阳帝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道:“放你娘的屁!”
听见皇帝口出粗鄙言语,李修和方歌面面相觑,寻思着原来承阳陛下也有真性情的时候。
陆国师也跟着莞尔,轻笑出声,然后神色瞬间一凛:“陛下怎么就看不明白现实呢?”
他朝身后的一名守卫抬手示意,那人走至众人身前,将手上提的一个布囊解开口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两个血淋淋的物事骨碌碌地在地面滚动,其中一个滚到承阳帝金履之前,这才停下。
这是两颗头颅,两颗男子的头颅,承阳帝瞪大了眼睛,看清楚了掩罩在血污之下的面庞,这是他的两个皇子的头颅!
仿佛一颗惊雷在胸膛炸开,承阳帝双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泼洒在胸前明黄的龙袍之上,他一个踉跄,差点就要俯身跌倒,方歌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哪知道对方仅是摇摇晃晃,最终还是站稳了脚跟。
承阳帝双眼空洞地看着地上的两颗头颅,许久之后,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好啊,陆琰,你做得好啊!”
“要是陛下肯传位于太子殿下,他们就不用死了,不是吗?”
陆国师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仅剩太子这唯一的血脉,诏书其实可有可无,只要陛下驾崩,皇位只能传给他。”
承阳帝终于抬眼看向陆琰:“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朕的性命。”
陆琰没有否认。
承阳帝用手掌拭去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体,重新摆出了帝王的气势,他用烙铁一般的眼神看着陆琰,却是朝着站在墙角的两个年轻人道:“这位叫做李修的大夫,还有你的太监朋友,想不想做一笔天大的买卖?”
李修不卑不亢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只要你们替朕杀了这些乱臣贼子,朕愿意分你们半壁江山!”
李修抽了抽嘴角,还没答话,方歌便迫不及待地道:“我这人很容易当真,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君无戏言!”承阳帝答得斩钉截铁。
冷清的掌声从陆国师手掌发出:“陛下果然豪迈之人,不过就凭他们便能拯救陛下于水火之中吗?”
他并不等对方回答,抬眼看了看窗外,转身朝着御书房大门,同时对身后的守卫道:“这里就交给你们,我要为太子登基做准备了!”
见陆琰转身欲走,承阳帝抓起书案上的宝剑,瞬间长剑出鞘就往这个老家伙的后背砍去!
陆琰的手下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两人立刻架刀格挡,另外几个也跟着抽刀上前。
李修和方歌急忙纵身加入混战,李修一柄纤细长剑犹如灵蛇般舞动,替承阳帝格挡开数次致命的攻击。
方歌趁乱一柄点穴尺如闪电般快速出击,每一次都朝着百会,神庭,曲商等致命要穴点去。
承阳帝从来不是躲在人后的性子,虽然养尊处优多年,但是年轻时的功底尚存,加之怒火攻心,他竟冲在了三人最前面,出手的刚猛丝毫不弱于两个年轻人。
装饰华美的御书房内霎时间刀光血影,巧夺天工的桌椅陈设瞬间化为齑粉,更别提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瓶玉石璧,一个个从木格上坠落,变成一文不值的碎片。
一番酣战之后,站立在一片狼藉之上的,是承阳帝和他以半壁江山换来的两个帮手。
承阳帝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在铁锅里炖煮一般难受,他看见李修挥剑甩掉上面的血水,暗暗心惊,这小子如此年轻,竟能一剑瞬间斩七人还能面色如常。
而李修也暗自佩服这位国主,落到如此阵地还能亲自上阵杀敌,只不过……
他对承阳帝说道:“我们两人会尽力护送陛下到达安全的地方,只是陛下再这么亲自上阵,等不到那个时候,陛下便先血管爆裂而死了。”
承阳帝啐了一口唾沫:“不需要你多嘴!”
他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怎样,不等两人说话,提剑便冲了出去,一跨出门槛,他便被耀眼的火光刺痛了双眼。
漆黑的夜幕下,窜天的大火从后宫嫔妃们的住所烧起,蔓延至御花园,转眼就要到达处理朝政的前朝。
火光中无数人影纠缠厮杀在一起,更准确地说,是一放对另一方无情地屠戮。
身手矫健的穿甲护卫毫不留情地朝手无寸铁的太监宫女兜头砍下,尚余些许对皇帝忠贞的护卫亦寡不敌众,虽然拼死抵抗,却仍落了个死状可怖的下场。
李修随手砍翻一个冲上来的反贼,对承阳帝道:“陛下别看了,离开这里要紧!”
承阳帝却无动于衷:“离了这里,朕还算哪门子的皇帝?”
方歌急得是焦头烂额,他顾不得什么欺君罔上,伸手去推他:“没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吗?”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承阳帝也不再执拗,跟在两个年轻人砍出的一条血路之后,往宫城外侧方向奔走。
没想到陆琰数年布局安排,早已经将大半皇宫守卫收为己用。
饶是李修武功精湛,方歌也跟着帮了不少忙,越来越多的反叛守卫注意到了出逃的承阳帝,如小溪汇流一般朝着他们的方向汇集。
三人且战且退,前行至朝堂前的汉白玉广场之时,终于被数百名虎视眈眈的守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一位国君,两位异国皇子均是血人一般,也不知挂的是谁的血,三人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地,只是手中兵刃再也无力刺进对方的胸膛。
方歌哭丧着脸,对李修道:“我就知道,跟你这小子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第二百九十一章 雷霆万钧
鲜血从李修的剑尖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了一块小小的血滩,他只觉得手臂酸麻,每动一下肌肉便撕裂般疼痛,细剑重如万钧,再也提不起来,上一次这么疲累还是在天莽山与马千衡激战的那一晚。
一想到姓马的那位瞎了一只眼的蛮力大将军,李修就没有好气,他忍不住出声抱怨道:“那家伙怎么还不来?”
包围了三人的守卫们颇为忌惮李修的长剑,今日也不知道多少弟兄死在他一人手下,因此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观望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尝试了几次出刀,发现他们没了反抗的力气,这才眼色交流,大喝一声同时冲了上来!
数百柄上阵前刚刚磨光的钢刀同时劈向三颗头颅,只要他们的刀尖沾染上国君的鲜血,陆国师便承诺给出百两黄金的酬劳,没有人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垂手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承阳帝闭上了威严的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刀刃触及三人头顶的前一刻,一股巨力突然从人群中迸发,犹如往湖心投入一块巨石,霎那间掀起一阵汹涌的波浪,近百名身材魁梧的武夫同时往后飞去。
李修与方歌愕然地看着以剑杵地,拼死不肯跌倒的承阳帝,不敢相信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剑,竟是出自他之手。
人虽然勉强站立,但是腥热的鲜血却再也压抑不住,承阳帝接连呕出几口含混着血块的鲜血,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不晓得朕年轻的时候是西庆剑……剑法第一人吗?”
只是他还没说上一句话,又是几口血喷出,承阳帝自嘲地呵呵笑了两声:“大夫小子,朕这算不算病入膏肓了?”
李修见他呕血不止,脸色逐渐惨白,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带着些许调侃的口气道:“哪里,陛下是老当益壮。”
承阳帝呸了一口:“你在说谁老?”
眼看着那些没被他剑气所伤的守卫逐渐爬起身来,再次朝他们逼近,承阳帝苦笑道:“大夫小子,要是朕能早些把你收至麾下就好了!眼下看来,就只能等,等下辈子了!”
侥幸活下来的守卫们惊骇地看着地上死状各异的同党,仍是不死心丢下唾手可得的黄金,重整旗鼓之后,朝着三人再次冲来。
他们长刀护在身前,随时提防着三人出其不意的出击。
哪知这一次,猛烈的攻击来自于身后。
一柄并未开刃的百斤大刀横扫千军,一挥之下便折断了数十人的脊梁,众人羽毛一般飞向半空,再巨石一般跌落地面。
叛军身后,一人踏马赶至,砍瓜切菜一般开出一条血路,终于来到了君主面前。
他的骏马身后,竟是跟着一只体型硕大,步伐矫健的白虎,咆哮着喝退胆敢近身的反贼们。
而伏在白虎后背,紧紧搂住白虎脖子的,是年纪尚幼的落难公主小雨。
另有百名马千衡的亲兵手持兵器,迅速四散开来,追捕着陆琰的余党。
马千衡飞身下马,跪在差点没有认出来的国君面前:“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承阳帝再也支持不住,宝刀脱手,重重跌坐在地。
“陛下!”马千衡满脸惊骇。
承阳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充血的双眼看向刚刚跳下虎背的小雨。
她的小手伏在大白身上,瞪大了眼眸,看着一向气势凌人,如今却气若游丝的父皇,却没有上前一步。
承阳帝收回目光,声音沙哑:“怎么来得这么晚?”
马千衡神色焦急地回禀:“陛下,墨兰城大火,已经从皇宫外侧蔓延至城西民居了!”
“什么?”发出惊骇之声的是李修,他怎么也没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烧了皇宫还不够,竟然还纵火烧城?“
“陛下,请您赐予微臣虎符,传调城外军队,拯救墨兰城与水火之中!”马千衡道。
承阳帝抬眼看向宫城外面的方向,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黑烟弥漫。
黑云压城城欲摧,朕的墨兰城真的要毁于一旦吗?承阳帝不肯就这么认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纯金打造,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递给了马千衡,强忍着剧痛说道:“马将军,立刻率领护城军,迅速扑灭城内大火,捕捉陆琰以及其他余孽。”
马千衡双手接过象征着兵权的虎符,低头回答:“遵旨!”
说罢抬起眼眸,却是异常冰冷狠辣的眼神。
他将虎符收入怀中,随手百斤玄铁长刀便朝着近在咫尺的承阳帝迎面劈下。
这一下来得毫无征兆,所有人都一脸措手不及的惊骇和愕然。
唯有李修一直保持着警觉,觉察到马千衡神色有异,便已经抽剑上前,凝聚了全身力气的剑气全部汇于一处,硬生生地以一柄纤薄细剑挡下了对方的百斤大刀。
承阳帝只觉得鼻尖一凉,是李修的长剑被玄铁长刀压在了他的眼前。
但是李修拼力抵御这股力道,终于没有让长刀再前进分毫,他咬牙低喝,将马千衡的长刀挡了回去。
“马将军,你怎么了?”李修倒抽一口冷气,喝问道。
马千衡不答,再次抽刀劈砍,李修不得不凝神聚力应付,只是他体力已经到了极点,刚才那一挡已经穷尽他最后的力气,如今面对来势凶猛的马式重刀,他连招架都做不到,细剑经过长久地厮杀,已经脆弱不堪,再次重击之下,瞬间折为两段,刀剑远远地飞了出去。
“李修哥哥!”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珊瑚一脚踢在马千衡的玄铁长刀之上,替李修获得了片刻喘息。
珊瑚脚尖点地,再次飞身上前,朝马千衡挥舞着娥眉刺,把他的攻击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小山小心!”李修满脸焦急,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就要见缝插针冲上去协助珊瑚。
珊瑚身法及其轻盈敏捷,面对以大刀阔斧直劈横砍的马千衡反倒颇具优势。
她像一只蜜蜂般围着马千衡飞转,同时还抽空向李修道歉:“李修哥哥我错了!我光顾着玩,让这家伙单独跟国师见面了!”
李修早已猜到原因,只是担心珊瑚的安危,不敢乱说话扰乱她的心神。
珊瑚睁大了一双眼眸,想让马千衡从陆琰的操纵下恢复清醒,哪知道这家伙只顾着砍人,却不看她的双眼。
珊瑚急得是满头大汗,必须赶紧弥补过错才是。
突然右手娥眉刺被马千衡的刀刃挥刀,瞬间脱手,“叮当”一声跌落在地。
李修急忙上前协助,接下了马千衡的一记抽刀断水,珊瑚并未趁此空隙去捡自己的兵器,反倒在李修的庇护之下,踏前一步,空出来的右手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马千衡脸颊上,出手果断,声音清脆。
陷入酣战的马千衡一个愣神,看向珊瑚,珊瑚瞪着深邃的眼眸骂道:“你这个大笨蛋,快点清醒过来!”
马千衡只觉得脑海中浑浑噩噩,良久才缓过神来,他看着紧握刀柄的右手,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国君,又惊又愧:“我竟然,竟然对陛下出手了!”
珊瑚气得跺脚:“你该向李修哥哥道歉才是!”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帝
马千衡匍匐在地,不敢抬眼看自己的国君。
在朝堂上随意一句忤逆的话语,便会让这位性情暴躁的国君大发雷霆,而自己可是对陛下刀剑相向,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欺君罔上,而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弑君!
然而承阳帝只是瘫坐在汉白玉砖之上,凭依着旁边的栏杆才没有倒下,哪有力气去斥责他?
刚才的那一刀,虽未直接劈中,但是霎时的震惊让承阳帝气血上涌,本来就虚耗到极点的身体愈发难以支撑。
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呼吸也越发困难。
他气若游丝地问:“城内当真,咳咳,当真大火蔓延?”
马千衡唯唯诺诺地回答:“罪臣不敢撒谎。”
珊瑚在旁边替他作证:“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就烧起来了,一路上全是逃难的人,乱成一团,我们这才来晚了!”
她又指了指小雨:“将军府附近也着了火,我们怕小雨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这才把她带到了皇宫。”
骑虎回到了满是童年回忆的皇宫,小雨见到的却是刀光血影,满目苍痍,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那个鲜花着锦的样子,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心头的的确确涌起了一阵心酸。
毕竟,这里是她的第一个家。
承阳帝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发觉双腿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马千衡想伸手去扶,却被君主拒绝了。
承阳帝放弃了挣扎,坐回地上,咳嗽了几声之后,缓了缓气,通红的眼眸看向了站在远处的小雨,他的骨肉,他的皇女。
“小雨……”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小雨瘦弱的身体颤了颤,没有回答,但是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了父皇虚弱的面容。
承阳帝苦笑了一声:“你还在恨我吗?”
小雨咬着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承阳帝努力喘息着:“恨我是应该的,让你们母……母女俩过得那么辛苦,换了我,也不会原谅对方。”
小雨想起大漠里娘亲过早就苍老起来的面容,眼眶微微发红,但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承阳帝稍稍抬起手臂,招了招手,让她再走近一些。
小雨又走了几步,来到了父皇的面前。
承阳帝用模糊的视线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幼女,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纤弱的身子骨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艰辛?
但是那双倔强的眼眸,宁死不肯屈服的性子,却是十分地像他自己。
承阳帝想起,斗兽大会上她孤身与白虎对峙的场景,重要的不是以一人之勇杀掉多少猛兽,而是面对泰山压顶的恐惧,还能站稳脚跟,拼死也要正面相搏。
那一天,所有的人都是输家,唯有这个小小的少女赢了。
“你想要权力吗?可以掌握整个国家的权力。”承阳帝突然问道。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承阳帝这是要传位给公主殿下?
别说当下五国百年的历史中,就连古羲大陆上千年的历史长河里,都不曾有过传位于皇女的记载。
皇室若无嫡系皇子,也只听说传位于宗族子侄,从未有过传位给公主的说法。
李修与珊瑚对视了一眼,想起刚来墨兰城时,神官三刻上师的预测,当真是被他说中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把目光集中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之上,等待着她自己做出抉择。
小雨却只是问了一句:“我可以把娘亲接出大漠吗?”
承阳帝挤出几声轻笑:“你若是做了帝王,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雨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先是满面惊愕的马叔叔,接着是神情关切的大夫哥哥和珊瑚姐姐,最后看向一旁的方哥哥,而后者朝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脸。
小雨心中稍稍平静,收回目光,对着承阳帝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一颗巨石落地,承阳帝只觉得心头一松,已经不知多久都不曾放松过的身体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再次伸手入怀,掏出一枚印玺托于掌心。
这枚印玺足有他的手掌大小,通体如雨后青竹一般清脆透亮,是用千年难得一遇的碧海玉制成,上面雕刻着一尊青玉螭龙,乃是西庆国的传国玉玺。
意识到陆琰意图篡国之后,承阳帝不肯让国玺落于旁人之手,便一直将它收于怀中。
指尖抚摸着这块摸了几十年的玉玺,承阳帝心中喟叹,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他缓缓地将青龙玉玺递到了皇女的面前。
小雨伸出两只纤瘦的小手,只觉得手心里一沉,差点没有接住,生怕它掉在地上,便紧紧地抱住了这枚冰凉坚硬的玉玺。
“把一切重担都压在你的肩头,不知道朕这么做对不对……”承阳帝的双眼开始迷离,“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更加恨我……”
小雨终于微微摇了摇头,低低地唤了一声:“父皇……”
承阳帝嘴角浮出一抹笑容,强撑着对仍旧趴在地上的马千衡道:“马,马将军,以后就由你……由你来辅佐新帝。”
马千衡磕头领命:“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承阳帝又努力看向李修几人,“小雨……小雨就拜托几位照顾了……”
几个人都低声答应。
“还,还是不够啊……”承阳帝看着眼前寥寥数人,自己就这么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
承阳帝最终把眼眸定在了抱着玉玺的女儿身上,流露出少见的慈爱,他温柔地道:“不要顾虑太多,做你开心的事情就好,你做愿意做的事情就好……”
他抬起手臂,指尖伸向小女儿的脸庞,却最终未能触及她已经满是泪水的柔嫩脸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陛下……”马千衡悲痛地呼号一声,面容悲切地俯身叩拜。
小雨一只手抱着沉甸甸,冰凉凉的玉玺,另一只手放在了承阳帝的垂落的掌心之上,想把这一丝温暖永远地记在心里。
远处刀剑厮杀之声仍旧纷杂,熊熊烈火伴着滚滚浓烟依旧肆虐,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夜,还远远没有结束。
小雨轻轻地替承阳帝整理好凌乱的衣袍,转过身来,收起了心中的悲戚,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定。
“马,马将军。”她轻声道,没有再称呼眼前的男子为“马叔叔”。
马千衡浑身一凛,他知道这声“马将军”的份量,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女开始担负起统领西庆的责任。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语气尊敬而果断:“微臣拜见女帝陛下!”
“马将军,”西庆国新任国主再次出声,“请你派人好好照顾父皇……父皇的遗体。”
“遵命!”马千衡道。
“接下来,请你快马赶至城外,调遣护城军,尽快扑灭城里的大火,帮助城里面的百姓!”小雨声音不大,但是条理清晰。
马千衡再次叩首,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问:“那,公主……不,那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雨捧着玉玺的双手微微颤抖,但是目光坚毅:“我,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三章 隔岸观火
“国师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装饰华美的马车里,太子殿下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他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撑在车顶,才没有因为剧烈颠簸而滚落在地。
陆琰与他相对而坐,并没有对面年轻人那般狼狈不堪,他平静地道:“咱们是要去西城门城头上。”
“为什么?”虽已经过了及冠之年,年轻人的脸上仍满是天然的惊惧之色,“那边不是乱得很吗?应该先去安全的地方,等大火灭了再回来。”
陆琰翻了个白眼,干脆拢着袖子抬头看向车顶。
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城西那边除了大火肆虐,还有一批地痞流氓趁火打家劫社,正是民心慌乱的时候。若是殿下在此时出现,拯救百姓于水火,定然民心所向,在那时宣布登基继位,自然是顺理成章。”
“可,可是父皇他……”提到承阳帝,年轻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陛下在大火中受了重伤,已经无药可医,此刻怕已经驾崩了。”
陆琰看着脸色瞬间煞白的太子殿下,语气中带了一丝傲慢:“若不是老臣赶得及时,殿下此时也已经是大火下的一块焦炭了!”
太子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之类的话。
陆琰不再理他,靠在摇晃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驾车的马夫不顾城内不可驰马的法令,抽着马鞭在大街上疾驰。
他们刚刚从皇宫里出来,这个方向的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可并行四辆马车的大道上空空荡荡,唯有鲜红的火舌在舔噬着两侧的屋舍。
太子不像国师那般淡定,他不住地朝车窗外窥探,生怕旁边的火焰烧到马车上来,好不容易逃出皇宫,他可不想换了个地方,还是逃脱不了变成黑炭的命运。
片刻之后,飞奔的马车突然急停,太子殿下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猛冲向前,撞向了车夫的后背。
“发,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扶着自己的金冠,慌张地问。
车夫回答:“前面逃难的人太多了,马车无法再继续前行。”
“那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毫无主见,求助般地看向国师大人。
陆琰抬手扶了他一把:“殿下,下车吧!”
“外面那么多人,万一,万一把我……”太子殿下死死抓住车厢,不肯与那些难民混在一起。
“我的手下会照顾殿下。”陆琰有些不耐烦。
见太子仍是一脸胆怯,陆琰怒喝一句:“下车!”
即将继位为西庆国主的太子殿下连反抗都不敢,小声抱怨的同时,服从地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浑身灰黑,惊恐逃难的百姓,遇见挡路的马车,才顾不得坐车的是谁,推搡着从马车两旁挤了过去。
太子殿下挨了好几下拳头,忍不住出声呵斥:“大,大胆!”
只是声音绵软,根本没有半点唬人的气势。
甚至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百姓一边推开挡路的他,一边骂道:“好狗不挡道!”
“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龟孙儿!滚一边儿去!”
“什么时候了还坐马车,脑袋上有坑吧!”
……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脸颊涨得通红,却也无可奈何。
陆琰心中满是鄙夷,但是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初不就是看上他容易拿捏的性子,这才倾力辅助他坐上了太子之位吗?
他朝着驭车的车夫道:“把他带到最前面去,我随后跟上!”
强壮的马车夫抱拳:“是!”
也不询问太子殿下的意见,车夫突然伸手提在对方镶金嵌玉的腰带上,直接将他横身提起,接着耸身一跃便跳上了旁边一堵院墙的墙头。
太子殿下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又惊又惧,不住大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车夫压低的声音满是威胁意味:“想让我把你丢进火堆,就尽管放声大叫。”
太子吓得不敢再言语,只觉得心脏跟着上跃下纵一起一伏,在车夫的带领下,飞驰在尚未坍塌的屋顶墙头之上。
不时有灼热的火舌窜了上来,燎到了太子华贵的锦袍,手背上也被烧了几个水泡,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这位太子殿下一番白眼,就这么昏死过去。
于此同时,位于墨兰城西郊,与民居相隔甚远的火神殿,在这次肆虐全城的大火中并未受到波及。
小男孩三刻上师老气横秋地背着双手,站在神殿台阶最上方,遥望着远处染红了夜幕的火光,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吗?”红发少女朱鸾站在身后,比身侧之人多了一丝悲悯心态。
三刻上师用鼻尖哼了一声:“这是皇帝的责任,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墨兰城真的因为这场大火而破,西庆国干脆灭亡就好了!”
“可是……”朱鸾的心肠毕竟软一些,“因为几个人的权力争夺,无辜百姓失去家园,实在是太可怜了……”
三刻上师没有接话,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随意玩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墨兰城西城门,被堵的百姓们与地痞流氓的对峙依旧持续着。
不少身家富贵的富户们已经交了银两,逃到了一墙之隔,但却十分安全的城外。
而绝大部分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得意洋洋地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身后的家园逐渐化为灰烬,而接下来轮到的就是他们自己。
最初的惊慌之后,众人的眼睛里开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人们憎恨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妻女老人,也憎恨这些趁乱发国难财的匪徒,但是心底里,最为憎恨的,则是他们的国君。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连年征收重税,说是能够给他们更为富饶的土地,更为惬意的家园,但是到头来,一场大火,让他们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家园都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面对被欺凌的百姓,皇帝陛下做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民被焚烧殆尽!
百姓们再也忍耐不住,开始有些年轻气盛的汉子聚集起来,哪怕赤手空拳,他们也要拼死一搏,为自己的家人求得一条生路!
就在年轻壮汉打算再次冲击城门的时候,突然一声喝令穿透嘈杂的争吵,从头顶上传来:“陛下驾到!”
时隔许久的碎碎念(二)
上一次的碎碎念还在刚上架的时候。
不知不觉,小酒在起点上的第一部小说也要进入三百章的大关了!
首先,请让我感谢一直陪伴我至今的小伙伴们!
大家的点击,订阅,投票,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鞠躬,鞠躬,撒花,撒花~
写第一章的时候,我可没料到自己会写到60万字,目前看来,后面的剧情还很长,完结遥遥无期啊!(才没有水呢!笑~)
不过,跟不断增长的字数相比,这本书的点击,订阅真是令人发指得低(大哭~)
身为新人,小透明,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最近我发现在某些盗版网站上,我的书点击还不错的样子_(:3∠)_
本来就扑gai了,还这么对待我,不怕我哭给你看嘛?
虽然我不靠写小说挣钱,但是写书也很费脑细胞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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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本酒郑重声明,我的这本《帝冠天下》,首发,除了阅文和相关渠道发布,都是非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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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提示!!!
最新一章,乃是我铺垫了许久的**情节!
年仅12岁的少女如何与强大的敌人殊死搏斗,一步登天,成为一代女帝?
我会提前在半夜更新一章内容无关的情节,
正式的章节我会在早晨修改。
给正版订阅的小伙伴造成了不便,鞠躬致歉。
为了表达歉意,我会在本章说更新几个主角们的小段子,作为对正版阅读小伙伴的感谢(w)
以后,我会时不时在本章说发一些不适合写进正文的脑洞,算是给订阅的小伙伴福利啦!
么么哒~
么么哒~
么么哒~
(重要的事情要么么哒三次~)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从天而降
皇帝陛下亲自驾临?
数百万人同时抬起头,遥望着高高的城墙。
但是他们没有看见预料之中那位高大威猛的帝君,而是一个身材又高又瘦的年轻人。
他华丽的锦衣在火光下熠熠发光,只是单薄的身子有些抵御不住城墙上的烈风,微微有些摇晃,脸色也有些发青,不敢直视数万双同时盯着他的眼睛。
“太,太子殿下?”人群中有人认出这位年轻人。
“刚才那人叫他陛下,皇帝陛下果然已经……”
不过,人们没有时间震惊帝位的交迭,他们齐声大呼着:“请陛下为我们作主!”
“陛下,救救我们!”
“陛下,请抓住这些贼人,把他们千刀万剐!”
……
太子从高高的城墙上看下去,只觉得有些眩晕。
他被人掐着人中,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睁眼便已经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
白发苍苍的陆国师将他推至城墙边缘,让他直面着城墙下的百姓。
城墙脚下,千万百姓朝他叩拜,悲愤地请命,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甚至比那身后的大火还要让他汗毛立起,胆战心惊。
这些百姓们称呼他为“陛下”,似乎只要一喊这个名字,他就要为他们负责似的。
然而,他从未真正面对过这样的场面,除了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其实,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这么立在城头上就好了。
陆琰早已经做好了安排,城墙下方,在惊慌的百姓之间,瞬时窜出五十余名身手矫健的官兵,径直朝那些把守着城门的匪徒冲去。
先前还暴戾恣睢的匪徒们突然就散了架一般,作势抵御了一阵,便纷纷缴械投降,被官兵们捆缚了双手,押在城墙边上。
接着,官兵合力推开了高大的城门,挥舞着双臂让百姓快些出城避难。
人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局势的迅速变化,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欢呼,妇孺们喜极而泣,簇拥着开始往城外跑去。
一个被父亲扛在肩头的小女孩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屋舍,揉着眼睛问:“爹,咱们还会回来吗?咱家的小鸡小鸭会不会被隔壁的大花猫吃掉啊?”
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的汉子叹了口气:“就算回去,它们也跑光了吧!”
积聚在城内的百姓们焦急地涌出了城门,历经波折,好不容易逃离了大火肆虐的城内,来到荒凉的城外。
面对无尽的黄沙蔓延,衣衫单薄的人们被凛冽的夜风一吹,不知怎么突然就悲凉起来。
刚刚逃出生天的喜悦迅速转变成对未来的恐慌,没有了家,他们将来会怎么样?
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暗夜的平静,接二连三,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响彻了墨兰城外的旷野。
就连铁石心肠的男人们,也都垂下头颅,不住地长吁短叹。
“陛下,求您快些想办法救火吧!”
“不能再这么烧下去了!”
立于城头上的太子心慌意乱,他求助般地看向陆琰:“国师大人,大家说得对啊!先灭火要紧!”
陆琰蹙眉道:“没那么简单。”
城门口的官兵拦住想要冲回去的一些百姓,口干舌燥地劝道:“不是我们不想救火,一是火力太猛,二来城里水源不足,就那一条小溪,早就被烧干了,没水怎么救火?”
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官兵说的是实话。
只是大家心中也十分纳罕,墨兰城并非其他几国,屋舍多用木材建造,容易引燃着火,而是黄泥土砖砌就,建国百年,从未发生过如此规模的大火。
有眼尖的百姓看见了被捆缚在墙角的那些匪徒,此刻也偷偷摸摸地溜到城外必火。
内心愤懑的百姓们怎么能不把满心怨气发到他们身上?
有的人开始朝这些歹徒破口大骂,往他们身上丢土块,更多的人朝城墙上的年轻国君请命:“陛下,请您下旨杀了这些王八蛋!”
“我的丈夫就是死在这些家伙手上,请陛下为民妇做主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先是几个人,慢慢地所有人都喊着同一句口号,红着双眼求陛下主持公道。
太子被群情激昂惊得后退一步,对陆琰道:“人们说得有道理,这些人就算是砍了脑袋,也不为过。”
陆琰蹙起眉头,这些城内的下九流混混,可都是他召集来的,明面上给这位太子殿下立威,内里也有削弱西庆国都城势力的想法。
这些人要是砍了脑袋,以后谁还替他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
他对太子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等这场骚乱结束,自有刑部官员依法秉公办理。”
看着城墙外情绪激动的百姓,太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城墙下,百姓们见国主丝毫不理会大家的请愿,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新国君吗?怎么这么久了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开始有百姓与官兵发生冲突,想冲过去亲手解决掉那些地痞流氓。
但是却被官兵们用长矛挡住了,不允许他们靠近那些歹人。
甚至有眼见的百姓,看见了从歹徒脸上流露出的有恃无恐的神色,仿佛根本就不在乎被抓住一样。
怀疑和失望就像是落在干草堆上的一颗火星,一旦点燃,便迅速蔓延至整个草堆。
面对新的国君,人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既不能拯救百姓于水火,又不能惩治戕害百姓的罪犯,这样的国君,能替百姓做些什么?
军民的冲突不断升级,从开始的对骂逐渐发展到动手动脚。
终于,有一个持刀官兵忍耐不住,拔刀上前,就要砍向一个情绪激动的妇人。
她的稚子在混乱中走失,现在依旧下落不明,身为一个女子,一个母亲,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前面。
明晃晃的刀身兜头砍下,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跌倒在地,从心底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瞪大了眼睛看着锋利的刀刃离她越来越近!
一声从未听过的怒吼从她的头顶传来,让她的惨呼戛然而止。
她放大的瞳孔中,看见一只雪白的巨兽从天而降,直接扑向挥刀的官兵,一掌将他的脑袋拍碎。
接着,巨兽歪着硕大的头颅,一张口便是两排森然的獠牙,发出的吼叫足以地动山摇。
年轻的母亲在悲痛之下,竟然忘记了害怕。
她呆呆地看着小山一般的野兽,等待着她凄惨命运的最后一笔。
突然,一声稚嫩的呼唤将她从震惊中惊醒:“娘!”
一个四五岁的稚童从巨兽后背露出脑袋,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差点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这才跌跌撞撞扑向母亲的怀抱。
“明儿?我的明儿?”妇人紧紧地搂住稚童放声大哭。
泪眼婆娑中,她看见另一个瘦小的姑娘跟着从巨兽身上跳下,看着母子相聚的两人,眼眸中满是泪水。
第二奶九十五章 蚍蜉
一人一虎从天而降,虎还是一头白虎,人还是一个幼女,聚集在城墙下的百姓们无不惊愕。
年轻母亲擦干净眼泪,看清楚了将她的孩子送回身边的大恩人,竟是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身子怯弱,双眼含泪,不禁流露出唯有母亲才有的怜爱目光。
然而,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可没这么好的态度,一位同僚就这么死在了白虎的巨爪之下,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
“你是什么人?”十几名官兵手持明晃晃的长刀,朝着幼女的背影喝问。
他们不敢轻易上前,并不是因为害怕她,而是她身侧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猛兽。
小雨用袖子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刚才的母子相会,让她想起了还在大漠里受苦的娘亲。
她缓缓转过身来,先是抬起脑袋眯起眼,去看站在城墙上的模糊人影。
夜色深沉,她仅能隐隐约约看见七八个人影,却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
她不知道的是,城墙上的人也都默默地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太子殿下一脸茫然,这个小女孩是谁?怎么突然就冲出来了?身边也没跟个大人?
而陆国师的表情则更加的复杂,表面上依旧深沉如水,但是心里却开始不断计较思索。
他一直没有把这个落难的小公主放在心上,想着不过一个流淌着皇室血脉的女娃娃,还能反了天不成?难道是他失策了?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小雨收回目光,这才面对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官兵。
她用纤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西庆王朝的九公主,我的封号是霖淑,父皇在去世......驾崩之前,已将皇位传位于我!”
她的声音不大,唯有围在她身前的官兵,和少部分百姓听到了耳朵里。
“啥?她说啥?我是不是听错了?”一个老头子挖着耳朵问。
“她说她是新的皇帝陛下。”他的老伴儿在他耳边大声嚷嚷。
“怎,怎么可能?我觉得咱们都被烧糊涂了!”一个年轻人插嘴。
“不是,应该是这个小丫头烧糊涂了吧!”另一个年轻后生回嘴。
百姓们叽叽喳喳,很快就把这个消息像笑话一般传递到了每一个角落。
而官兵们则震惊大于疑惑,在朝廷里做过事情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西庆国主承阳帝可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这种事情他真的有可能做出来。
官兵首领抬眼看向陆国师,而后者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官兵首领会意,立刻举刀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西庆国已经有了一位新陛下,岂能容你信口胡诌?”
对一个幼女下手,放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令人不齿的事情,只是事出紧急,官兵们顾不得名声好不好听,一个眼神交汇,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朝着小雨劈砍过来。
“不要啊!”
发出惊呼的是最前方的百姓们,就算这个小女孩神志不清醒,说了不该说的话,也罪不至死啊!
但是陆琰的手下怎么会手下留情?
只见寒光闪闪,十几柄长刀瞬间缩小了包围圈,官兵们相互配合,大部分人对付狂躁不安的白虎大白,剩下的一人直接朝小雨纤细的脖颈削去!
只听得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传出,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举刀砍向小雨的官兵首领瞪大了眼睛,低头看见从后至前穿透他心脏的一支长箭,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便口吐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十几人也几乎同时落地,全部倒在了小雨脚前的土地上。
一向贪生怕死的方歌手持一柄长剑,冲在了最前面,用不熟练的剑法解决了两个官兵,然后将小雨护在了身后,嘴里不住训斥:“你怎么不等等我们?”
手持弯弓,腰悬宝剑的李修也跟着赶了过来,身侧自然是做好了拼命准备的珊瑚。
他们都是骑马赶至城西,唯有小雨身骑白虎,在这慌乱的街市上比良驹的脚力还快。
小雨一路上拉起了不少跌倒在地的百姓,还顺带捡了一个坐在路边哭泣的小男孩,眼前的凄惨景象让她没有办法等待下去,就这么单枪匹马冲在了最前面。
李修调转马头,抬头仰望着城头,朗声道:“陆大人,承阳陛下已经驾崩,临终之前亲口将皇位传于皇女霖淑公主。您若是识时务,请交出太子殿下,并且束手就擒,等待彻查你的弑君谋逆的罪行!”
他的声音乃是用真力发出,虽然并不高亢,却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仅让城头上的陆琰听到,就连城下数万百姓也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陆琰脸色发黑,他朝着城下喝道:“太子乃为陛下钦定,且有诏书为证,岂容你们这些不知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痴心妄想意图篡夺皇位?来人啊!”
随着陆琰一声命令,五百名装备齐整的官兵同时从城门涌出,列队持枪,目光森森地看着这几个妄想蚍蜉撼大树的家伙,以数百人之数包围了三大一小以及一只野兽。
“给我杀!”陆琰轻启嘴唇,说了三个字。
三人面容凛然,将小雨护在中间,大白焦躁不安地低吼着,身为野兽,它最能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杀气。
方歌吹了声口哨,笑问李修:“你还杀得动吗?”
李修回以苦笑:“刚才那几箭都要了我的老命了,现在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方歌纵声大笑:“咱们几个怕是史上最为憋屈的夺权者,死后要是见了那位皇帝陛下,不知道要怎么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什么?才半天不到,你们就把皇位交出去了?”
李修微微转动脑袋,看向城墙的远方,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承阳陛下的英灵,还是你自己去见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齐的马蹄声由远方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从城墙外东侧绕行而来的,是五骑并行的军队,黑衣甲胄,黑色战马,气势磅礴。
领兵在最前方的,是身穿金甲,身披黑色披风的马千衡。
马将军率领着三千护城将士,浩浩荡荡赶至西城门外,面对黑云一般排开的军马,所有的百姓都吓得同时噤声。
方歌撇撇嘴:“他非得每次都赶在关键时刻出场嘛?还都是兴师动众的,到底谁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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