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正面交锋
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骑当先的马千衡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至身材瘦小的小雨面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微臣马千衡,携三千护城军拜见陛下!”
紧跟着马千衡,三千甲士同时跪地叩拜,口中齐声呼喝:“拜见陛下!”
声音响彻云霄,在无尽的旷野中远远传了出去。
百姓们一片哗然。
先前还以为这几个年轻人得了失心疯,没事儿找死。
现在,放眼望去,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连大将军也俯首称臣,难不成这个小姑娘当真是新一任的女帝陛下?
城墙上陆琰面色难看,也第一次感到愕然,自己明明已经操纵了马千衡的神志,命他趁机对承阳帝下手,如今怎么会对这个小丫头恭敬叩拜?
没有人可以解除魇族人的操纵,除了......陆琰心脏慢了一拍,除了魇族人自己。
“马将军,你身为朝廷重臣,怎么可以罔顾法令,擅自调兵?”陆琰从城头上喝问。
马千衡站起身来,目光凛然地看着城头,亮出手中虎符:“陛下临危受命,命马某辅佐新帝,调兵遣将,解决墨兰城之困。”
陆琰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太子,冷声道:“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太子继位为帝,你怎么可以朝旁人行君臣之礼?你难道想谋反不成?”
马千衡声音铿锵有力:“先帝临终传位于霖淑公主,马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陆琰冷笑:“凭你一人所言,就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是新任国主,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呢?还是说......”
他顿了一顿,斜起眼眸,“你想趁乱造反?”
马千衡丝毫不惧:“敢问国师大人,既然陛下传位于太子殿下,传国玉玺现在何处?”
陆琰一时哑然。
他已经把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连承阳帝的寝宫都没放过,却一直未能找到玉玺。
马千衡再次面对小雨,半跪下身,恭敬地道:“微臣失礼了!”
小雨点点头,从背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之后,露出里面晶莹璀璨的一枚玉玺,用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瞧见她手中之物的人无一不倒抽一口冷气。
马千衡上前一步,将小雨放在自己的肩头,站起身来,却并非面向城头,而是转身面对着千千万万的百姓。
小雨的个头不高,就算举起玉玺,大多数人也看不见。
但是此刻坐在身材高大的马将军肩头,立刻在人群中耸立起来。
所有人头抬头仰望着她,以及比她的小手还大的玉玺。
先前只能通过口耳互传消息,如今百姓们亲眼见到了这位十来岁便敢自称皇帝的小姑娘,不禁啧啧称奇。
很快便有人认出来,大声喊道:“这不是斗兽大会上,制服了白虎的小姑娘吗?”
“真的是她,你看她脚边的大老虎!”
“这样的胆识,当得起西庆国皇帝!”
“换了太子,早就尿裤子了!”一人小声插嘴,引起一片戏谑的笑声。
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传至陆琰的耳朵里,他白须微微颤抖,阴沉的声音盖过了下面的喧嚣:“国玺不能开口,说不定是你们偷来的!”
马千衡脸色一沉,气得身体发颤,晃得小雨赶紧双手抱住玉玺,才没掉了下去。
李修伸手让他冷静,沉声道:“陆大人,你可之罪?”
陆琰一怔,随即冷笑:“老夫为国鞠躬尽瘁,何罪之有?”
李修缓缓说道:“罪之一,下鸩毒戕害承阳陛下龙体,致使先帝英年早逝。”
陆琰闭目不言,旁边太子脸色发白,双唇微颤。
“罪之二,胁迫太子做你的傀儡,妄想从背后操纵西庆国。”
陆琰瞥了一眼浑身发颤的太子,还是没有说话。
“罪之三,策划了今夜的全城大火,并且联络墨兰城的地下组织,趁乱烧杀抢掠,荼毒百姓!”
李修每说一句话,百姓们便吃惊一分。
听到第三句,所有人都沸腾了,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建造的家园,竟是毁在自己人的手上?
原来这不是什么天灾,而是**!
吃尽了苦头的百姓们暴躁起来,纷纷朝着城头上挥起拳头,按耐不住的粗言秽语统统指向了城头上的陆琰和太子殿下。
陆琰呸了一声,只回了一句:“一派胡言!”
“既如此,请陆大人说明一下,这几个人是谁?”
随着李修的问话,从城门里,几个人被推搡着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满脸血污,用麻绳捆成了一串,犹如丧家犬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众人面前。
压着他们出来的,是扛着铁杖的阿海,衣衫在打斗中有些破裂,但是气势不输。
他朝着李修他们挥了挥手:“这几个是头儿,后面还有百来个,被我敲晕了丢在一旁,希望没被大火烧死,真是累死我了!”
原本就被守城官兵困住的几十个小混混一看,立刻就哭丧着一张脸,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了。
城头上陆琰看也没看,便回答道:“老夫怎么认识这些不入流的人物?”
百姓们却有人认了出来,指着这几个人大骂:“这不是城里黑狼帮的人吗?平日里收保护费还不够,坑蒙拐骗的事情可没少做!”
“今晚就是他们趁火打劫,不让咱们出城!”
“官兵还不肯杀了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
......
李修从袖中掏出几封书信,高高地举过头顶:“既然国师大人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会与黑狼帮的首领书信往来?里面牵扯了不少银子来往,请大人解释一下!”
陆琰仍是一脸淡漠:“伪造!诬陷!”
“是否是诬陷,请大人向刑部解释吧!”
两人一来一往,声音远远传出。
百姓们群情激昂,就要挽袖子捋胳膊冲上前去,眼瞅着又要再起波澜。
陆琰的手下想拦又不敢拦,现在他们面临的可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训练有素的护城军。
事态愈来愈严重,小雨伏在马千衡耳边说了几句,马千衡点头,用雄浑的内力朝着百姓朗声道:“安静!陛下有话要说!”
第二百九十七章 雨霖铃
马千衡的声音震得众人耳膜发麻,不自觉地停下了争吵,都定定地看着坐在大将军肩头的小姑娘。
刚开始还有一些百姓低声私语,被旁边的人拿胳膊肘怼了几下,便都安静下来。
数万人鸦雀无声,静静地听一个小姑娘的发言。
小雨没有什么功夫傍身,更别提用内力传音,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对着城外千万百姓说道:“我是出生在皇宫里面的公主殿下,但是从小就被赶了出来,和娘亲相依为命,成长在荒凉的大漠之中,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只能在半夜跑到地面上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饿肚子的感觉是什么,也知道无家可归的绝望。父皇让我接替他的皇位,可是我没有学过如何当皇帝,但是我想尽力帮助大家,让大家和家人团聚,回到自己的家园。”
她稚嫩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开始有人低声呜咽起来。
“陛下!女帝陛下!”
最先,是抱着稚童的母亲喃喃地喊出了声。
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百姓都俯身叩拜,朝着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叩拜。
人们不在乎她是公主还是皇子,不在乎她有没有玉玺金印,从心底里,人们认定了她便是西庆的国主。
排山倒海的呼喊声让小雨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扯着嗓子,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传到马千衡耳朵里:“马将军,请您带领护城军先进城救火吧!”
马千衡略微踟蹰:“那陆琰和太子殿下......”
小雨摇摇头:“救火要紧。”
马千衡会心一笑,将小雨从肩头轻轻放在地上,交给李修他们。
他抽出玄铁大刀,朝着三千军马大喝:“陛下有令,所有人,进城灭火!哪怕是粉身碎骨,咱们也要为陛下守护这一座城池!”
三千将士齐声呼喝领命。
所有人都知道,墨兰城内缺乏水源,他们这番入城,只能用沙土覆盖灭火,如今火势正猛,进去便是九死一生。
但是所有人都气势高昂,没有一个士兵临阵退缩。
甚至连一些轻壮百姓,也自告奋勇要加入救火的队伍。
马千衡最后看了一眼城头,放声道:“你们要是敢动陛下分毫,我马某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似乎有人影从城头径直落下,众人无不惊愕。
马千衡立马勒紧缰绳,挥刀护在小雨身前。
那人走出城墙下的阴影,面无血色,步履蹒跚,正是太子殿下。
他让先前的马车夫带他跃下了城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马车夫虽然面露不悦,但还是听命了。
太子殿下跌跌撞撞来到小雨面前,被马千衡阻拦,只得在十步以外停下。
他瞪大了眼眸,看着小他近十岁的皇妹,他已经不太记得她了。
而小雨一番端详之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四皇兄。”
太子自嘲地苦笑一声。
他自小就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而小公主却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众星捧月般地存在。
然而,她却能记得平淡无奇的他,而自己,别说对小公主,就是宫里的任何事情,都未曾上过心。
两人的品格,高下立判。
太子伸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没有任何预兆,双膝突然跪地,额头贴在了黄沙之上:“拜,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坚定,同时带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这一跪,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于此同时,也让今夜的皇权之争落下帷幕。
小雨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了自己的皇兄。
马千衡再次调转马头,朝着城内的方向:“为了陛下,所有人,入城!”
“入城!”
“入城!”
将士们齐声呼喊着,朝着烈火奔袭而去。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让所有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辈子都生活在干旱沙漠中的百姓错愕地抬起头,胆小的甚至抱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哪里来的火炮声响?
紧跟着,数道划破夜幕的闪电在头顶裂开,把所有人瞬间笼罩在一片湛蓝的萤光下。
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怎么突然天降异象,这是老天爷在发怒吗?
数里之外的火神殿,神官三刻上师正在黑灯瞎火的厨房里偷偷摸摸寻找点心,突然心中一惊,好不容易摸到的一块枣泥酥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地上碎裂的糕点,大步跑到了神殿外的广场上,只见头顶雷鸣闪电不止,乌云滚滚,犹如巨龙翻腾。
他喃喃地道:“当真是天选之子吗?”
看着西城门外惊恐万状的百姓们,来到李修身前的阿海不解地道:“不就是打雷下雨吗?至于这么害怕吗?”
方歌白了他一眼:“这里可是西庆,一年连毛毛雨都没......”
他话未说完,倾盆大雨兜头而下,浇得他满头满脸,让他把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
百姓们由惊愕瞬间化为狂喜,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一边哭一边笑地抱在了一起。
甚至有人就这么在大雨地里跳起了舞,唱起了歌。
而更多的人,则是虔诚地朝着女帝叩拜,这一定是她带来的好运。
在巨大的雨势下,城内的火光逐渐虚弱,开始冒气滚滚浓烟。
马千衡则急得是满头大汗,寻了半天都找不到一把雨伞,这是自然的,在西庆国找伞,犹如是向和尚们要梳子。
不得已,他找来了一顶遮阳的草帽,要给女帝陛下戴上。
小雨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我没关系。”
方歌拍拍小雨湿漉漉的脑袋说:“小孩子就得多淋雨,才能长得高!”
面对马千衡的怒目而视,方歌突然意识到自己拍的可是皇帝陛下的脑袋,讪讪地收回手。
小雨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瞪大了眼眸四处张望:“大夫哥哥,阿海哥哥,还有珊瑚姐姐,他们怎么不见了?”
方歌也跟着四顾:“就是啊,刚才还在旁边的!”
马千衡面容严肃道:“陆琰那个老匹夫也不见了!”
(点这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始料未及的真相
百年未曾一遇的滂沱大雨不住地往大火肆虐的墨兰城倾泻。
汹涌的火势终于抵御不住,逐渐开始熄灭。
灼热的水汽伴着黑烟,在城内翻滚冲荡,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部笼罩在黑雾之中。
满城的断壁残垣,地上是雨水化开的泥泞,一日之前还华灯璀璨,川流不息的西庆国都城,此刻陷入了噩梦一般的死寂。
陆琰用一只手帕捂着口鼻,略显蹒跚地穿行在狭窄的街巷中。
大雨将他淋得犹如落汤鸡一般狼狈,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留下,将他雪白的胡须打乱,再胡乱地滴落地面。
纤尘不染的白袍早已经满是污垢,下摆沾满了泥巴,湿漉漉地黏在腿上,十分难受。
眼前的一片狼藉,加之天色昏暗,让他辨认不清方向。
虽然他尽量屏住呼吸,但是刺鼻的黑烟仍是钻进了他老迈的心肺,没走多时,便咳嗽不止。
“当真是老啦!”他用手扶住旁边的土墙,稍稍喘了口气。
一抬头,两个人影悄然立在眼前的雨幕之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回身后望,也抱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长杖,对他虎视眈眈。
白发老人不惊反笑,冷言道:“便是你们搅和了老夫的大计。”
李修低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将几枚毒梭悄无声息地握在手中,陆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为了永青国的百年大业,才潜伏在西庆国做这个狗屁国师,跟一个昏聩的国主,和一个软弱的太子过家家。”
“不,我是问,你,为何要这么做?”李修加重了“你”的语气。
陆琰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看了一眼身侧微微颤抖的珊瑚,解释道:“你不是魇族人吗?为何要为长清教卖命?”
陆琰眯起了双眼,言语中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你知道的还不少。”
“所以是为了什么?”李修第三次问。
“与你无关!”陆琰冷漠地回答。
“他们,”一直沉默的珊瑚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字字锥心,“他们杀了我爹娘,还有上百个隐居山林的族人,他们是魇族人的仇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立在雨幕中的珊瑚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水痕,看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陆琰冷漠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嘴角微微颤抖,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李修立刻护在珊瑚身前,长剑已经出鞘。
陆琰止住脚步,拉近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珊瑚殷红的眼眸,此刻既有困惑,又有憎恨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百密一疏,竟没想到会有一个魇族人出现在这沙漠之中的墨兰城,才致使自己功亏一篑。”
陆琰又咳嗽了两声,默默收回了手心的毒梭,再次抬起头来,双眼径直看着珊瑚,满是悲悯。
珊瑚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同族给自己一个交代。
大雨仍是不停歇,雨点无情地砸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耳中,除了雨水的唰唰声,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终于,陆琰开口道:“这是魇族人的宿命,你也逃不掉的!”
珊瑚的身体猛然一颤,差点站立不稳。
李修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右手,替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琰并没有理会他,仍是看着珊瑚:“你知道为什么魇族人要在百年前藏匿行迹,隐居深山吗?”
珊瑚摇摇头。
“你自然不知道,这是只有族长才能知晓的秘密。”陆琰缓缓地说道,“魇族人是在永青国覆灭的同时选择避世的。”
“为什么?”李修诧异地问。
陆琰终于舍得瞥一眼李修,他语气冷漠,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因为魇族人世世代代都是永青国皇室的仆从,永远不得违抗。”
珊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陆琰自顾自地说了下来去。
“永青国政变,玄君被弑杀,其他血脉跟着赴了黄泉,魇族人以为重获自由,便纷纷逃离了皇宫。”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江湖上传起玄君有血脉流落民间。于是魇族人发生了争执,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去寻找这一丝血脉,助他复国。而大多数人,”
陆琰轻咳几声,“大多数人,则不愿意放弃得之不易的自由,而且,害怕皇室血脉怪罪我们没有完成护主的任务,反倒会遭受惩罚,主张藏匿起来,求得一世安稳。”
陆琰看向珊瑚:“这就是魇族的第一次分裂。大多数人都去了深山里,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随着第一代魇族人的过世,大家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出身。除了族长一人,他会在临死之前,将这个秘密说给下一任的族长,以约束族人不要轻易出山。”
“只可惜,魇族人忘记了自己的旧主,而旧主却没有忘记背叛他的奴仆。”
珊瑚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这才是我们族人被杀害的真正原因吗?”
陆琰点了点头。
珊瑚握紧了拳头:“魇族人就没有想着反抗吗?就甘愿做别人的奴隶?”
陆琰苦笑一声:“没有用的。”
“为什么?”珊瑚的声音嘶哑。
陆琰淡淡地道:“因为这是契约,你以为魇族人为何有操纵人心的异能?天生的吗?并不是,这是永青国皇室赐给我们的!只要我们拥有着这股力量,就得为他们效力。”
“我们不要这种本事不可以吗?”珊瑚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
“没那么简单。”陆琰无声地笑了,“你可以不吃饭,不呼吸吗?自然可以,但是结果呢?唯有死。”
看着少女怔怔的目光,陆琰亦是心中叹息,这就是命运,没有办法改变的。
一旁安静听着的李修突然开口,语气冰冷:“要是我杀了他,杀了永青国的后裔,彻底断了这条血脉,魇族人是不是就自由了?”
陆琰愕然。
珊瑚也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李修哥哥......”
李修伸手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山!”
他再次转头看向陆琰,语气坚定:“所以,你效力的主人,长清教的教主,永青国的后裔,到底是谁?”
第二百九十九章 难解的桎梏
陆琰放声大笑,声音沙哑,接着又因为吸入呛人的烟气,连声咳嗽了好久。
他直直地盯着李修:“小子,你很有头脑,但是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珊瑚突然走上前去,李修伸手想拦,被她轻轻摇头阻止了。
她就这么一直走到陆琰面前,没有任何防备。
她双目湿润,看着这位同族的老人:“可以告诉我吗?”
陆琰沉默地看着这位刚刚成长起来的魇族后人,狠下心来,摇了摇头:“我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没想到珊瑚瞪大了双眼,连退了两步,惊愕地脱口而出:“竟然是他!”
陆琰的惊诧不比她少多少,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随即他反映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身材娇弱的少女:“你竟然拥有心瞳?”
“心瞳?”珊瑚目光茫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陆琰并不解释,只是苦笑出声:“让你知道了也好,说不定,魇族人的苦难,真的会在你的手中终结。只是结局是好是坏,就说不准了!”
他忽然抬起右手,李修警觉,立刻把珊瑚拉了回来。
但是陆琰却并不在意他们,他在雨中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我这次,输得是心服口服,不服老不行啊!”
整理好之后,他转身看向东方,天边已经有了第一抹亮色,漫长的夜晚终将结束。
“属下失职了,自惩以报主人!”陆琰说完这句话,风雨中的身体就像一棵枯朽的老木,歪斜着倒在了水泊中。
阿海冲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对着李修摇了摇头。
李修微微叹息,转身安慰珊瑚,却发现她脸色惨白,也跟着软绵绵地就要倒地。
“小山?”李修大惊,急忙将她抱住,伸手在她腕上把脉,脉象微弱,人也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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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浑浑噩噩不知道睡了多久,刚开始只觉得犹如置身冰窟,浑身冰凉,手脚酸麻地使不上力气。
后来周身逐渐温暖起来,仿佛抱着一个温暖的暖炉,又安心又惬意。
她又往火炉的方向蹭了蹭,胳膊搂得更紧了,舒服地蹬了蹬腿,咕噜了几声。
脑袋上传来温和的触感,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头发,迷糊中的珊瑚心中纳闷,哪家的暖炉还会拍脑袋?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哪里抱的是暖炉啊,而是一个温暖结实的身体。
她稍稍抬起脑袋,正对上李修哥哥温和如玉的眼眸,他轻声道:“好些了吗?”
珊瑚懵懂地点点头,一时搞不清楚现状。
“还舍不得放开我吗?”李修含笑着问。
珊瑚的脸蛋刷的一下烫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间,一只腿架在他的身上,刚刚还把脸颊埋在他的怀里,不知道蹭了多久,他衣服上的口水痕迹便是证据,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
她赶忙缩回手臂,半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将军府的房间里,身上淋湿的衣衫已经换成了柔软舒适的棉布衣服,头发也用布擦干,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
被放开的李修也没起身,手枕着胳膊,仍旧躺在床上,笑意吟吟看着她。
“我,我的衣服......”珊瑚红着脸问。
“放心好了,我让将军府的做饭大婶儿给你换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李修一脸正人君子模样。
珊瑚泄了气,用蚊子大的声音哼哼:“竟然,竟然不知道趁人之危......”
“你说什么?”李修没有听清她的咕哝。
珊瑚红着脸:“没,没说什么。”
她又看着赖在身边不肯起来的李修:“你,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李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还不是你不让我走?我过来给你把脉,你就这么把我直接抱住,还手脚并用,我见你冷得直哆嗦,就甘当暖炉给你取暖咯!”
珊瑚心想,这确实像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反驳,伸手去推他:“那我现在醒来了,那个什么来着,男女授受不亲,小心被,被阿海他们看见。”
李修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满脸幽怨地看着脸颊红扑扑的少女:“怎么,把我利用完就要赶人?”
他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少有的戏谑,“最近真是累死我了,又打又杀,还没睡上几个时辰的好觉,你当真舍得撵我走?”
珊瑚一怔,心中暗暗窃喜,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扭捏着说:“那,那李修哥哥多睡一会儿好了!”
李修毫不客气地将她拉进怀里,埋首在她的万千青丝之中:“现在轮到你给我做暖炉了!”
珊瑚的小心脏狂跳,红着脸“嗯”了一声,脸颊轻轻贴向他的胸膛。
“李修哥哥,”珊瑚想起昏倒前在陆琰眼中见到的人影,心中顿时一凉,“我看见了......”
李修打断了她,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夺走小山。”
珊瑚红了眼眶,重重地应了一声,伏在李修的怀里,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
李修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却并未睡着,而是蹙着眉头陷入沉思。
伯明师父曾经说过,珊瑚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孩子。
这种敏感,不是情绪上的,而是对周遭情势的感应,尤其是事关生死安危的时候。
这一次晕倒,是否就是因为她感知到了未来的危险?
刚回将军府的时候,珊瑚在昏迷中不断地抽泣,浑身瑟瑟发抖,却怎么也叫不醒。
就算在昏睡中,她也被梦魇缠扰,无法获得安宁。
李修喂她喝了姜汤,盖上了棉被,还是无法让她平静下来,身体也冰凉地让人害怕。
阿海在旁边急得转圈,直骂陆琰那个老头子,肯定是他对珊瑚做了什么手脚。
李修脱了外衫,直接将珊瑚抱在怀里,他用内力催暖身体,替珊瑚揉搓着冰凉的小手。
又对旁边看呆了的阿海道:“没事儿了,你也先去休息吧!”
阿海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去熬点热粥来喝。”
或许是身体取暖起了作用,珊瑚渐渐止住了打颤,脸上也逐渐恢复红润,还知道往李修温暖的怀里蹭。
李修干脆脱了鞋,和她躺在一处,这家伙也就顺竿子往上爬,不客气地将送到身前的暖炉死死抱住不放。
看着她睡得安稳,李修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满是心疼。
从小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可是她却一直保持着自己善良的本性,笑得明艳动人。
只是,原以为那些劫难早已经过去,自此可以平和安稳度日,哪知道平地又起波澜,不知还有什么不幸在等待着她?
李修轻轻在她头顶一吻,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直陪着你!”
睡梦中的珊瑚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三百章 皇宫就是战场
倾盆的大雨足足下了一夜。
生活在终年干旱,唯有春秋季节偶尔下点毛毛雨的西庆国百姓们差点被吓破了胆子,以为老天破了个窟窿,就这么哗啦哗啦下个不停了。
从此之后绿洲便汪洋,他们可都不会游泳啊!
所幸随着天光渐明,雨势也跟着小了,淅淅沥沥地又拖延了几刻钟,才算是彻底地放晴。
只是天上的水雾迟迟不肯散去,将整个墨兰城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百姓们开始渐渐返城,拖儿带女,互相搀扶着,踏过泥浆遍布的街巷,看见的却是面目全非的家园。
屋墙坍塌,房柱烧得漆黑,屋里的家当也都烧成了粉末。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墨兰城因为终年气候炎热,大多数人家都挖有地窖,主要的家什物品都存放于地窖之中,在这次的大火中幸免于难。
地面上的烧毁的房屋多是日常起居所用,虽然仍是升斗小民的血汗积累,但也不至于让百姓们一蹶不振。
性格坚毅的西庆国人开始在废墟上挑挑拣拣,寻找着自家地窖的入口,虽然心情像是头顶天空一般阴沉,但是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他们还能抱怨什么?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大人们都疲累至极,更别提本就体弱的小雨。
马千衡三番两次劝说小雨陛下快些回去休息。
但是,小姑娘固执地摇摇头,肩负起这份本不该属于她的重担,混在人流中,走回了墨兰城,从城西到城东,将人们混合着悲伤和欣慰的面孔记在了心里。
看见需要帮忙的,就顺手搭一把。
听见他们的诉求,也都认真记在心里。
百姓们十分喜欢这位新即位的女帝陛下,虽然知道身份有别,但是面对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谁不流露出长辈的慈爱神色?
至于女帝陛下的安全,马千衡倒不需要担心,除了方歌这个半桶水护卫之外,那只浑身雪白的老虎寸步不离小雨的身后,要是谁的声音大了一点,立刻龇牙咧嘴朝他露出犹如深渊的巨口。
马千衡这才抽出身来,指挥着三千护城军维持秩序,帮助百姓重整家园,自然也把那些趁火打劫作乱的地痞流氓们抓了个干净。
至于朝廷里还有多少陆琰的余党,只得忙完了眼前的再慢慢算账。
小雨毕竟不比成人,加上本就体弱,墨兰城占地极广,还未走过一般城池,终于支持不住,双脚酸软,眼皮子开始打架,走路都摇晃起来。
一直跟随的方歌立刻上前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地道:“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陛下,身为你的方哥哥,现在命令你回去睡觉。”
小雨揉着眼睛,乖乖地点头。
方歌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有些吃不准地问:“现在是回将军府,还是......回宫?”
小雨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抬头望了望住了许久的将军府方向,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里当成了另一个家。
最终她神色有些黯然,低声说道:“回宫。”
方歌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抱着小雨朝着同样历经劫难的西庆国皇宫走去。
皇宫里的厮杀早已经结束,只是一片狼藉还来不及收拾,宫门驻守的侍卫盘查地十分严苛。
只是当他们一眼瞧见趴在方歌肩头熟睡的小姑娘,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只白虎,早已经听到消息的他们哪敢阻拦?
所有人立刻跪拜,口中喊着恭迎女帝陛下回宫。
方歌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别嚷嚷,就这么一路抱着小雨,沿着漫长的宫街,从前朝走至皇帝起居的后宫。
拜这些日子做太监所赐,他对这里还算熟悉,又留心打探过刘贵妃曾经的住所,所以直接将小雨抱回了她曾经住过的秋霜宫。
幸好这里许久没有主子居住,没有被送来作为引信的硫磺布料,所以没有被大火波及。
方歌轻轻地将小雨放在床榻上,替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见她睡得不安稳,便一直轻轻拍着被子,坐在床沿上守着。
皇宫里消息传播得很快,担惊受怕了一夜的嫔妃们听说新陛下回宫,便全部朝着秋霜宫跑来。
她们聚集在大殿门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说要寻个说法,这一晚上的惊吓暂且不说,她们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
据说御膳房也被烧了,直到现在,连早膳都还没给各宫送过去呢!
屋内的方歌被吵得头疼,心想着师父曾说,一个女人就是五百只鸭子,他哪里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就敌得过一千只鸭子!
而且这群深谙宫斗的女人们最懂得欺软怕硬的道理,要是承阳帝还在,她们敢这么闹腾?
只怕小雨今后在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方歌见小雨蹙眉翻了个身,知道是外面吵到了她。
他朝卧在榻边**丫子的大白挥了挥手,大白这次还算给面子,跟着他出了殿门。
外面的一群莺莺燕燕看见殿门打开,刚要说话,便见一只硕大的头颅率先钻了出来,碧蓝的眼眸比昨夜的闪电还要让人害怕,所有人立刻噤声,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方歌清了清嗓子道,装腔作势地说:“陛下为国为民,辛苦了一夜,目前正在休息,谁敢吵醒了她,小心打你们板子!有事儿等她醒来再说!”
众位嫔妃一脸不悦,瞪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男人,仍要据理力争。
方歌毫不客气地朝她们心窝上捅刀子:“看你们一个个胖的,少吃一顿怎么了?”
身姿婀娜的佳丽们气得柳叶眉都歪了,顾不得身份礼仪,就要破口大骂。
方歌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拍了拍大白的脑袋:“大白乖,在这里守着。要是谁敢吵到你家主人,就把她当早饭。”
大白立刻嗷呜了一声,表示这个任务可以接受。
顺便朝着殿外众人亮了亮它引以为豪的雪白利齿。
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刚才还一副趾高气昂的佳丽们谁还敢在大殿外面放肆,纷纷夹着尾巴,灰溜溜得散掉了。
看着她们夺路而逃的背影,方歌摇了摇头,转身回房。
第三百零一章 女帝的挑战
小雨睡足了觉,在快到黄昏的时候醒了过来。
正觉得有些饿,就看见阿海哥哥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李修没让小雨下地,习惯性地先替她把了脉,放了心之后,才搬了一张小桌放在床上,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在她的面前。
是一碗热粥,几个小花卷儿,和几碟小菜。
都是寻常菜肴,但是胜在可口精致,特别是那一小碟儿酸梅鸭,一看就知道是熟悉小雨口味的人做的。
李修笑道:“现在外面一片忙乱,抽不出人来,这可是你阿海哥哥亲自下厨为你做的。”
阿海在旁边洋洋自得:“我的手艺,可是偷吃了不知道几百家酒楼才学到手的。”
珊瑚扑哧一笑,对小雨道:“也不知道被厨子们拿着菜刀追了多少回。”
“那,城里面的人怎么办?”小雨拿起调羹,但是迟迟没有将热粥送入口中。
李修宽慰道:“马将军把军营里的大锅搬到了街上,又调来了粮食,大家不会饿肚子的。”
小雨仍是有些不放心:“那宫里面的人呢?”
方歌直接把调羹接了过来,将里面都快凉了的米粥塞进她嘴里:“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可,可是......”小雨嘴里含着粥,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李修再次出言安慰:“负责内务的公公们已经整理好了厨房,虽然食材不多,但是保证每个宫里都吃得上热饭。”
小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好意思让方歌喂饭,自己拿着勺子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直到天黑以后,在外奔波的马千衡才赶回宫中复命。
小雨连说了好几次,他才肯站起身来禀报今日的情况。
“陆琰的尸首已经被带到了官衙,他的宅邸正在查抄。”
小雨点头。
“城内的屋舍被烧了十之五六,大多需要推到重建,皇宫内苑的情形也差不多。”
小雨扭着手指:“那城里的人晚上睡在那里?”
马千衡回禀:“暂时无法回家的,大多投靠亲友。少部分的临时搭建帐篷居住,所幸天气转晴,气候也温和,倒也无碍。”
他见小雨仍是一脸放心不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将军府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屋舍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便开了大门,也能接纳一些百姓们暂时落脚。”
小雨用手支着脑袋:“给大家重盖房子,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马千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明明是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陛下却要替全城,甚至整个西庆国的百姓思虑,这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呢?
只是,现实的残酷,却又不得不让她知道。
马千衡斟酌着语句:“近年来,先帝多次发兵南征北战,国库的银两出的多,进的少,具体的数目要等户部尚书大人回禀陛下。只是,恐怕不太乐观。”
见着小雨愁苦地都要趴在桌子上了,方歌瞪了马千衡几眼,干嘛说得这么直接,对一个小孩子合适吗?
李修轻声安慰:“能守住西庆皇权,保住墨兰城,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大的困难,总有解决的法子,不是吗?”
小雨默默点了点头,只是蹙起的眉毛一直没有展开。
马千衡见实在太晚,自己手头还有许多未完的事情,便嘱咐陛下不要劳累,退了出去。
小雨一个人在宫里害怕,剩下几人不等她开口,便都主动留下来陪她。
看见那个循规蹈矩的马将军走远了,方歌立刻坐在小雨身旁,拍拍她的小脑袋,满不在乎地说:“别顾虑那么多,大不了咱撂摊子走人就是。”
小雨却摇了摇头:“可是,可是这是我为了把阿娘从大漠里接出来,才答应的条件,不是吗?”
房间里的几人听了都默然。
小姑娘一直把自己说出的话记在心里面,这才主动承担起了沉甸甸的担子。
方歌知道小姑娘的心思,他主动说到:“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去接你娘,还有其他人回来。”
小雨忧伤的眼眸里立刻露出一丝神采:“真的?”
方歌笑着点头:“想来想去,还是我去最好。一来我认得路,二来刘贵妃她们见到陌生人难免害怕,我去了她们也能安心,三来......”
不等方歌说出个“三来”,小雨立刻抱住了他,眼中有泪,嘴上却洋溢着笑容:“谢谢方哥哥!方哥哥最好了!”
眼泪一旦夺眶而出,就再也止不住,强撑了整整一天的小姑娘在方歌怀里呜咽着,不停地说着:“我想娘亲......”
这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本应该有的表情,方歌轻轻拍着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慰着。
阿海在一旁打趣道:“我以后干脆当个史官好了,专门记录西庆国女帝陛下的丰功伟绩。”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某年某月某日,陛下登基第一日,哭鼻子,原因,想娘亲。”
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一下子没忍住,一个鼻涕泡冒了出来,这才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哭为笑。
第二日天还未亮,方歌便背起行囊,被一大群人送到了墨兰城城门口。
城外,一队二十骑的人马早已经列队等候。
这是马千衡专门调过来的人手,跟随方歌前去大漠迎接刘贵妃等流民。
方歌习惯性地拍了拍小雨的脑袋:“我们沿着驿路骑马,再转入沙漠,日月兼程,最多一个月,一定把你娘亲带回来!”
小雨重重地“嗯”了一声,又贴心地说了一句:“方哥哥也要一路小心。”
方歌又对李修他们道:“女帝陛下可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啊!赶紧想想法子,替她分忧解难才是。”
阿海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快走吧!没人跟你恋恋不舍。”
方歌豪爽地笑了笑,最后捏了捏陛下的小脸蛋,翻身上马,领着一队人马驰骋而去。
送走了方歌,小雨不肯立即回宫,几人也就陪着她,仍是在街市上转悠。
大火已经是大前夜的事情了,百姓们逐渐平静下来,面向新的生活。
街道两旁,除了官府分派粮食之外,有些稍微富裕些的人家,主动做起了饭食,分给了街坊邻居。
李修他们还遇见了玉泉宫客栈的老板,正乐呵呵地递给几个小孩子芋头吃。
见到李修他们走近,急忙打招呼,然后一拍脑门儿,就要作势下跪:“小民见过陛下!”
小雨一边扶起他,一边笑嘻嘻地说:“伯伯好!”
李修问:“客栈怎么样了?”
老板乐天的性格到现在也没变:“烧得一塌糊涂,不过呀,我早就攒够了本钱,重新再盖一次也就是了,就是费些时间。”
然后,有着精明头脑的生意人对年幼的女帝陛下道:“等重新开业了,还请陛下别嫌弃,题个字,写个匾,就是小民三生有幸了!”
小雨立刻红了脸:“我字写得不好看。”
阿海大大咧咧地道:“不好看才叫别具一格,实在不行,画个圈儿也行,这叫御笔,谁敢说半句不好听的,懂不懂?”
珊瑚踹了他一脚:“皇帝的名声就是被你给败坏的。”
几人听了都开怀大笑。
与客栈老板道别后,李修严肃地说道:“不过,不是每一户人家都像客栈老板这么宽裕,确实得想些法子筹些银钱,帮助大家尽早度过难关才是。”
小雨眼巴巴地看着他,知道他懂得最多:“大夫哥哥,你有什么法子吗?”
李修道:“无外乎四个字,开源,节流。只是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啊!”
第三百零二章 挑衅
墨兰城大火过去了整整五日,新即位的女帝陛下一直未曾公开露面。
前朝和后宫无一不在暗暗窥视着这位年仅十二岁,便一夜之间翻转朝堂,手持国玺继位为帝的小姑娘,看她小小年纪,能做出什么花样。
率先打破平静的是一份晓谕六宫的圣旨。
女帝陛下下旨,自今日起,各宫嫔妃份例减半,每日餐食减半,今秋的阖宫欢宴取消,今冬不再添置新衣。
加之本就是国丧期间,不再为各宫娘娘们添置任何脂粉首饰。
刚刚宣读完圣旨,宫嫔们便炸开了锅。
这些过惯了优渥日子的女子们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便不约而同地去找承阳帝的皇后,现今的太后娘娘说理。
但是太后宫紧闭宫门,只说身体抱恙,不见外客。
有几个承阳帝在时颇为得宠的妃子一合计,领着一大批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女帝暂住的秋霜宫,既然太后不替她们做主,她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们心里算计着,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先帝遗孀,算是女帝陛下的长辈,她一个小女娃娃,怎么也得给她们这个面子。
再不济,自己的母家也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根基未稳,敢得罪哪一个?
七八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却硬挤出楚楚可怜神色的嫔妃们来到秋霜宫大殿门外,照例被守门儿的大白堵得不敢近前。
领头的容妃朝大家使了个眼色,率先扑倒在殿外的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啼哭不止,音色凄凉幽婉。
剩下的几人有样学样,也是哭倒一片,呜呜咽咽,各个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先帝就这么弃妾身而去,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要是觉得我们这些先帝遗孀多余,干脆打发了我们吧!何必故意克扣月银,让我们难堪?”
“陛下小时候,我可是给陛下送过点心衣服的,陛下都不顾念往日情分了吗?”
......
主子们都跪下了,跟随而来的宫女太监们自然不敢站着,也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这阵势,仿佛她们是蒙受了多大的不白之冤似的。
嫔妃们哭闹了一阵,殿门终于开启,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雨这几日跟着大夫哥哥学习基本的朝纲制度,晚上还偷偷在被窝里看书,脸色有些憔悴。
她拍了拍大白的脑袋,让它不要闹,接着用脆生生的声音问这些啼哭不止的娘娘们:“各位婶婶,有什么事情吗?”
婶婶?正值花样年华的绝色女子们脸颊抽搐,从未有人对她们用过这么老气的称呼。
“陛,陛下,”容妃十分不情愿地从嘴中挤出这个称呼,“请问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克扣我们的份例?”
小雨安静地听完她的质问,认真回答:“因为宫里需要银子重建,难道各位婶婶想继续住在烧坏的宫殿里吗?”
“宫室重修不应该是动用国库的银子吗?与我们的份例何干?”
小雨蹙起了眉头,一脸为难:“国库的银子要发给百姓们,重建家园啊!”
容妃再傻,也不会说出百姓的死活与她无干这样的话来。
她顿了一下,换了个由头:“份例银子不说,为何连我们的餐食也减半呢?偌大一个西庆国皇宫,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吗?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小雨诧异地歪起脑袋,问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各位婶婶们每餐都吃的是什么?”
小太监躬身回答:“以前是每顿饭八碟素菜,四碟荤菜,两份汤羹。另外还有每日一斤果脯糕点,由各宫主子自己挑选,现在都减半了。”
小雨瞪大了眼眸:“一顿饭六七个菜,婶婶们还吃不饱吗?”
容妃撇撇嘴:“陛下,您不晓得吗?皇室得讲究排场,才七八个碟子摆在桌面上,看起来都寒碜。”
小雨手指点着脸颊:“难不成,你想跟我吃一样的饭菜?”
容妃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答道:“陛下要宫里节衣缩食,妾身等都能理解,只是要众人平等才能服众。陛下既然开口,妾身就斗胆恳求陛下与众人同甘共苦,妾身等才心服口服。”
小雨瞪着无辜的双眸,问其他的宫嫔们:“其他婶婶们也是这么想的?”
各位娘娘们齐声回答:“妾身等愿与陛下同甘共苦。”
正说着,一个宫女走进了秋霜宫,手中提着食盒,说来给陛下送午膳。
小雨让她当着众位嫔妃的面,打开食盒,将她的午饭一一展示给大家。
嫔妃们修饰精致的面容露出了错愕之色,只见女帝陛下的午膳,不过是一小碗米饭,一碟炒菜心,一碟青笋炒肉,再加一碗蛋羹,仅此而已。
“你,你就吃这么点儿?”容妃难以置信地问道。
小雨笑着点头:“这可比我以前吃的好多了!”
接着,她开心地对小太监道:“快记下来,以后各位婶婶们的饭食都要跟我一样的规格。”
然后又掰起指头认真计算,光从这一项上又可以剩下多少银两。
宫嫔们本来要抱怨陛下的苛刻,哪成想越抱怨东西越少了呢?
只是先前是自己亲口答应,要与女帝陛下吃一样的饭,现在反悔,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各位娘娘互相使眼色,这个小姑娘比她们想象中地要难以对付,干脆先撤,回去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就让朝里的亲戚们给这位新皇帝施加压力。
于是容妃带头,就要叩拜告辞。
小雨叫住了众人,让她们先别急着走。
众人不知道她有何计较,茫然地互相对视。
小雨问小太监:“我回宫不久,宫里的很多规矩还不清楚,不知道以前是如何处理先帝留下来的嫔妃娘娘的?”
小太监回道:“有皇子公主的娘娘们暂且不论,剩下的宫人们要么去城郊的清凉宫养老,要么去水月寺出家。”
在场的宫嫔们立刻冷汗就下来了,她们以为新帝年幼,又是个小女孩,没什么胆量对她们动手。
要不她们也不会这么放肆,好几次跑到秋霜宫外争执。
难不成,她当真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要撵她们出宫吗?
小雨看着这群刚才还趾高气昂,现在被她一句话便吓得战战兢兢的娘娘们,语气平静地道:“我念及你们是父皇的妃子,也算是我的长辈,因此特许你们留在自己的宫室生活。”
底下人刚松了一口气,小雨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谁觉得这宫里住得不舒服,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找人送你们出宫。”
“妾身等不敢有任何怨言。”宫嫔们立刻战战兢兢地回答。
小雨板着脸点点头,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回了房间。
殿门刚刚关闭,一直在门后偷看的阿海便问:“那群娘娘们就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其实你可以让我们给你出头的,你放心,光我一个,就能骂得她们狗血喷头,不敢再来欺负你。”
进了屋,小雨才觉得腿脚发软,她刚才一直攥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露怯。
她对阿海哥哥柔柔地笑道:“我不能一直靠着别人,不是吗?”
李修轻轻拍了拍小雨的脑袋,这个孩子,懂事的简直让人心疼。
珊瑚将小雨抱进了怀里,口中直念叨着:“小雨真厉害!”
李修叹了口气:“后宫的事情解决了,还有前朝呢!”
(点这里小剧场)
第三百零三章 鸿门宴(上)
“呦,这不是翰林院秦大人吗?”
“赵大人,多日不见!您今儿也是进宫赴宴?”
“可不是?陛下亲自下了帖子请,真是无上荣光啊!”
通往西庆皇宫泰安殿的宫街上,两个身着朝服的中年官员互相寒暄着。
接着,他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继续交谈。
“你说,女帝陛下为何今日要夜宴群臣呢?”吏部员外郎赵大人问。
翰林院大学士秦大人哼了一声:“说不定是想拉拢人心呢!小妮子倒也算明白人情世故。”
“小点儿声!”赵大人伸手就想去捂住他的嘴,再怎么说,那位“小妮子”如今可是他们的国主。
秦大人腆着便便大腹满不在乎:“怕什么?怕她当着群臣的面儿哭鼻子?”
赵大人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们可别小瞧了她!”一人从他们身后插嘴。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御史台的老熟人何大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何大人双手拢在袖中,对两位同僚道“陛下近来削减宫中用度,出手果决,竟然压住了三千后宫的气焰,这可不是一般小妮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秦大人蹙起眉头:“我记得何大人的亲妹妹就在宫中。”
“可不是,”何大人一声苦笑,“家妹写了不少书信哭诉,可咱有什么办法,只得私底下接济接济,前儿刚送了一千两银子进去,总不能委屈了自家人。”
赵大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今儿早听说,陛下单独召见了宰相大人,以及各位尚书大人,还一直抱怨国库空虚呢!”
秦大人向来老谋深算,立刻听出了里面的门道:“这么说来,今日的宴席可就是鸿门宴了!”
“这话怎么说?”何大人急忙问。
秦大人四周瞥了一眼:“你们想想看,陛下一边抱怨手头紧,一边请咱们吃饭,不是想跟咱们要银子是什么?”
赵何两位大人互视了一眼,觉得他说得有理,开始后悔没有告病推辞这场夜宴了。
秦大人嗤笑他俩的沉不住气,继续大步往前走:“怕什么?咱们说手头没钱,她还能动手抢不成?小妮子以为咱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一顿丰盛的菜肴就能收买朝臣!”
另外两人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不再担心,混在其他三三两两入宫的官员中,步入了常用来举办宴席的泰安殿。
殿内早已经收拾妥当,桌椅罗列齐整,数量不多的宫人们指引着诸位大臣落座。
秦大人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根据自己的官职找到自己的位子。
早到的官员们早已经三三两两闲话开来,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住地投向正前方,在那里摆着一张承阳帝曾经坐过的宽大楠木龙椅,雕着威武龙腾,饰以金漆,彰显着国君的尊贵地位。
只是眼前龙椅空置,这位整个朝堂,乃至整个西庆国都议论纷纷的少女帝王尚未出席。
今夜之前,在场的大多数官员并未有机会亲见这位临危受命的女帝陛下。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对陛下的夜宴颇有疑惑,众人还是赶来赴宴的原因。
他们都想亲自目睹这位早年被流放至边疆,如今一步登天的女娃娃是如何统领朝臣的。
天色逐渐昏暗,宫女们开始点亮起宫灯。
宏大的泰安殿内被落座的官员们挤得满满当当,足有二三百人,女帝陛下似乎将整个都城的官员,不论大小,都请了过来。
此时已交戌时(点这里),早早就从家里赶来的官员们已经等候多时,腹中逐渐饿意袭来。
饥肠辘辘的官员们没了八卦的心思,满心念想着今晚会吃到什么珍馐佳肴,甚至有人开始腹中打鼓,焦躁地两眼发慌。
有人忍不住掀开桌前摆放整齐的茶碗,却是空空如也,连一盏热茶都没有。
终于,又饥又渴的百官们终于等到了那一声通报:“陛下驾到!”
所有人为之一振,齐刷刷地起身。
按规矩他们此时要垂手低头,不得正面直视陛下。
但是谁能忍住不去偷看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陛下呢?
只见一个清瘦的小姑娘,一袭金丝绣牡丹长裙拖地,外罩一件茜色软纱短衫,柔软的细发梳了简单的发髻,只在额头佩戴了一颗小拇指大小的珍珠装饰。
若是寻常公主郡主,她这番打扮可以算是娇俏可爱。
但是对于一位女帝陛下,却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女帝陛下身后,左右跟随着几位亲信。
为首的马将军百官都认得,只是另外两个一高一壮的男子,众人却都是一脸茫然。更别提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跑到这夜宴上来做什么。
在百官眼神交接中,女帝陛下走至居中的龙椅前,略一停顿,便轻轻坐了下去。
宽大的龙椅把她的身躯衬托得越发瘦小,她坐在上面,脚尖都无法点地,伸展了双臂都碰不到两旁的龙头扶手。
她便双手交叠放于膝上,面容说不上泰然自若,但是也能嘴角微微含笑地看着殿上数百位大小官员。
她之所以能够这么淡定,是因为来这里之前,阿海哥哥跟她说,要是觉得人多害怕,就把他们想象成一堆芋头,就不会怕了。
小雨坐在高大的龙椅之上,脑海中念叨着大芋头小芋头,高芋头矮芋头,果然不那么怕了。
甚至群臣力有那么些谢顶的光头芋头,差点让女帝陛下忍俊不禁。
以马千衡为首,朝臣跪地叩拜新一任国主。
小雨用清脆的声音回答:“免礼,各位大人不必拘礼,请入座吧!”
众人告座之后,大殿上鸦雀无声,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女帝陛下发话。
小雨定了定心神,郎朗说道:“朕身为先帝幼女,以女子身份接掌国玺,想必各位大臣们都心有疑虑。”
众人忙道:“不敢,不敢。”
“各位大人都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之人,跟大家比起来,朕就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妮子。”
秦大人与远处的赵大人互看了一眼,寻思着难道陛下知道群臣在背后这么称呼她?
“但是,大漠里生活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聚沙成塔,朕打算试一试,能否用一一的黄沙聚集成高塔。”
小雨环顾了一圈众人:“若哪位大人觉得这不过是小妮子的痴心妄想,还请诸位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殿上又是一阵“不敢,不敢。”
等大家安静下来,小雨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今夜的主题:“今夜请大家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墨兰城重建之事。”
殿上空气瞬时一紧。
小雨缓缓说道:“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大火,烧坏了全城过半数的民居,商铺,损失可达数万两白银。但是,国库一时无法拿出这么多银钱,另外也得储备银两以备冬日所需。”
秦大人等人又在相互传递眼神,心想,果然来了!
只听得龙椅上的女帝陛下认真说道:“朕听说有一句俗话,叫做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今夜请大家过来赴宴,就是希望大家吃饱了宴席,能够为全城百姓贡献出一些银两,让大家能早日搬回自己的家。”
饱读圣贤诗书的百官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纯真模样的女帝陛下,前面的话倒还冠冕堂皇,最后这一句怎么如此不雅?
不对,不是不雅,是俗不可耐!
而坐在女帝下手的阿海差点一口咬到舌头,他低声对李修耳语:“吃人嘴短这句话可是咱们私底下跟她说的,她怎么就堂堂正正把这些小心思摆在台面儿上了?”
李修嘴角微扬,轻声回道:“对于这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官员,把话挑明了反倒方便,免得他们打太极找借口。”
阿海将信将疑,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等待着一场好戏的开始。
第三百零四章 鸿门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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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由翰林院秦大人率先打破了泰安殿上的沉默。
他起身行礼,文邹邹道:“陛下真是多虑了。上为之,下效之。您体恤百姓,臣子岂能袖手旁观乎?微臣虽只是个寒门书生,但愿意捐出白银百两,以助墨兰城百姓早日渡过难关。”
同僚们心中暗暗赞服,秦大人果然是老谋深算,与其等陛下直接说出一个数目,不如自己先开口抓住先机。
一百两银子,对于市井百姓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算是三四品朝臣,也是他们四五个月的俸禄。
只是,都城中的官员多是世家子弟,家底丰厚,最不济亦有其他谋生法子,区区俸禄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此一来,既应付了陛下的差事,也不至于显得过于吝啬。
其他的官员立即有样学样,跟着表态。
“臣相国寺少卿袁瑛愿跟随秦大人,捐出白银百两。”
“臣御史台何之盛原为陛下分忧,捐出白银百两。”
“臣吏部员外郎赵逊不敢与诸位大人比肩,捐银八十两。”
“臣捐银五十两!”
......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群臣激昂,满是为国为民慷慨解囊的声音,大臣们一脸正气凛然,到最后,都有些被自己的大公无私感动了。
突然,只听得一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微臣愿意捐出全部家产,以及整个宅邸,只求为陛下宏图大业尽绵薄之力!”
这一句话,在一众“三十两”“四十两”的声音中颇为刺耳,让所有人都住了口,朝声音的传来的方向看去。
果然是近来在女帝陛下眼前炙手可热的莽夫马千衡所言。
龙椅之上,女帝陛下朝马将军微微颔首,但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嘱咐身边的执事太监一一记录下诸位大臣捐赠的数目。
珊瑚有些担忧地对李修道:“那马将军不就成穷光蛋了?简直比咱们还穷。”
李修眼中露出赞服之色:“但是这样的穷光蛋谁敢欺负?”
阿海跟着叽咕:“跟大将军比,下面的大官儿小官儿忒抠门了些!”
李修笑地意味深长:“你等着瞧好了。”
片刻之后,执事太监整理好记录,回禀道:“陛下,除了马将军的家产得另行统计,诸位大臣们共计捐银两千五百六十两。”
这个数字一出来,殿上大臣们自己都觉得有些许的汗颜。两三百位朝臣,拢共才凑了不到三千两银子。
要知道承阳帝在位的时候,一次狩猎便要花去五六千两银子。
这两千两银子,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嘛!
但是女帝陛下没有露出些许不悦,反倒满眼诚挚的感激:“这笔银子,可以先帮孤寡老人建几处安歇之所,再为受伤的百姓们购买短缺的药材,另外还有近期待产的妇人,在这次大乱中失去家人的孩童,都可以有一些补贴了。”
这些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下面群臣哪一个不是面红耳赤?
这几日出门,他们见到了不少生计窘迫的百姓,但是有谁跟这位女帝陛下一样,把这些因为**而失去家园的百姓放在心上?
突然两声清脆的击掌之声,女帝陛下换了轻快的语气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大家都已经饿坏了吧!”
众臣们这才再次注意到因为饥饿而躁动不安的肚子。
此时早已过了寻常晚饭的时间,经过一番折腾,众人更是饿得两眼发花。
当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就等着捋袖子大快朵颐一番。
女帝陛下再次轻怕手掌,开始有宫人们端着酒壶进了大殿,朝诸位大臣的酒杯里斟满了色泽金黄的酒水。
女帝陛下率先起身,捧起自己的小酒杯,大声道:“这一杯,是朕敬诸位大人们,感谢大家的慷慨解囊。”
百官赶忙起身,同时举杯:“臣等受之有愧!”
女帝陛下率先一饮而尽,再讲空了的酒杯展示给众人,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爽利。
百官跟着仰头干杯,然后,同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噗”地一声,把口中佳酿都喷了出来。
或是沉稳老练,或是雍容华贵的朝臣们脸上挂满了同僚口中喷出的液体,样貌别提有多狼狈滑稽了。
坐在前头的阿海和珊瑚也把口中的美酒喷了出来,不过是被眼前美景逗乐的,两个人捶胸顿足,笑得是涕泪横流。
李修忍着笑意,依旧温文儒雅地品尝着杯中金黄的液体。
而女帝陛下一脸纯真的惊诧:“大家这是怎么了?”
“陛,陛下,”一位性格直率的臣子问,“这玉酿怎么没味儿?”
女帝陛下认真回答:“这不是酒啊,就是平日里百姓们喝的水。”
她见众人面露疑惑,带了些许委屈的声调:“为了节省开支,今夜晚宴朕没有准备美酒,大家不会觉得朕小气吧?”
“不敢,不敢,”一位老臣砸吧着嘴巴,只觉得满嘴苦涩,“只是这水怎么有些咯牙?”
女帝陛下解释说:“因为大火之后突降暴雨,城内水源混了沙子,所以才这般浑浊。大家喝到的,还专门静置了一日,比百姓们喝的要好上许多。”
大臣们面面相觑,寻思着今日的晚宴,难不成都是这个路数,跟百姓们吃一样的粗茶淡饭?
罢了罢了,就当是忆苦思甜好了,众人心想,大鱼大肉也吃腻歪了,正好吃些清淡的换换口味。
李修斜眼瞧着众人神色,把他们的所思所想看得明明白白,嘴角微微勾起,心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众人抹去脸上的水珠子,各自重新落座。
女帝陛下再次下令,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人们立刻端着餐盘步入大殿,在大臣的桌几上摆上了夜宴的佳肴。
等待看清楚碗碟中的菜肴,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比刚才陛下说“吃人嘴短”的时候还要死寂,见多识广的大臣们此时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陛陛陛陛陛下,”老城的秦大人都忍不住结巴起来,“这,这是什么?”
女帝陛下看着眼前精致瓷碟上的菜肴,眼眶有些湿润:“大家或许听说过,朕幼年被流放边疆,却阴差阳错在大漠里住了下来,朕就是靠着这些食物生存至今。”
她平静了心绪,看着眼前的百官:“今夜,也想请诸位与朕一同享受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
群臣哑然。
“诸位,”女帝陛下朗声道,“夜宴开始!”
众人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却无一人敢动筷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女帝陛下率先夹起一只油炸得金黄的肉虫子,自然地放进口中。
“比朕在大漠里吃到的要肥了许多,”小姑娘神色如常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而且,朕以前都是生吃,放进嘴巴的时候它们还在活蹦乱跳,今天还是第一次吃油炸的呢!”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捂住嘴巴。
马千衡横眉冷对殿上大臣,毫不犹豫地跟着将满满一碟子油炸毛毛虫吃进了肚子。
他笑着道:“微臣以前出征,缺乏军粮的时候跟将士们生啖过马肉马心,味道还没这个好。外酥里嫩,可以媲美糖醋里脊了!”
女帝陛下甜甜一笑,对众人道:“请大家不要客气。”
在女帝催促之下,大臣们提起犹如千金重的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只卷曲的肉虫,视死如归一般,放进口中,嚼也不敢嚼,就这么吞了下去。
然后一个个脸色煞白,仿佛吞了毒药一般等死。
女帝陛下接着夹起一只蚂蚱,足有小指长度,腿脚都还保留着,用蜂蜜裹了烤熟,色泽是诱人的蜜色,笑道:“墨兰城果然土地肥沃,连蚂蚱都比大漠里面的肥。”
听见蜜烤蚂蚱在她嘴里被碾碎发出的“咔嚓”声,有些沉不住气的官员开始发出呕酸水的声音。
李修淡然地夹起盘中的烤蚂蚱,老饕一般仔细品尝之后,评价道:“烤炙得恰到好处,脆而不焦,还有些鸡肉的香味。”
只听得“噗通”一声,有官员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被两个手脚麻利的太监抬了出去。
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面无血色地看着女帝陛下接着夹起了一团粘糊糊绿茸茸的东西:“这是生长在阴暗地下的苔藓,我不是很喜欢它的味道,又苦又腥,但是娘亲说必须要吃一些蔬菜才行,所以朕每次都是闭着眼睛吃掉的。”
她细细地品尝了一番添加了酱醋调味的苔藓,做了一个苦笑的鬼脸:“朕还是喜欢不来,大家可以试试看。”
下面的百官再也忍耐不住,纷纷离席跪地。
女帝陛下愕然:“大家这是怎么了?”
秦大人磕头说道:“臣等了解陛下所受的苦难,只是,只是这些虫子苔藓,臣等实在是......”
女帝陛下睁着乌黑的眸子看着惊慌失措的百官,平静地道:“朕今日邀请大家品尝这些食物,不是为了戏弄大家,只是,希望大家能够明白,若诸位不与朕齐心协力保护西庆国土,百姓流离失所之后,吃的就是这些东西,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吃不上。”
瞧着脚下众人噤若寒蝉,女帝陛下突然语气一凛:“而没有了百姓,大家作为官吏,还能靠什么吃上精致丰盛的餐食?”
众臣擦着额上的汗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家起来吧!”女帝陛下缓和了语气,“今夜,请大家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到底能为西庆的百姓们做些什么?”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说了些认真反思的话语,告罪起身。
接着,还是秦大人带头道:“微臣这就回家闭门思过。”
其他人也跟着告退,等待着女帝陛下点头,快些结束今夜这场发展超出预期的夜宴。
哪知女帝陛下瞪大了眼眸:“大家想浪费桌上的食物吗?”
众臣张大了嘴巴,看来女帝陛下铁了心要留给大家一个难忘之夜。
虽是万般不情愿,众人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一个个仿佛被抽了主心骨一般,蔫儿坐在桌边。
女帝陛下跳下龙椅,走至群臣之间,一一朝众臣敬酒,准确来说,敬水才是。
她还十分热忱地向大家介绍其他的菜肴,什么清炒蛐蛐儿,盐渍凤尾蕨,蚯蚓炒蘑菇,还有炭烧壁虎等等。
在女帝陛下殷切的注视下,大臣们不得不拿起筷子,逐个将陛下赞不绝口的美味珍馐放入了口中。
眼见着宴席接近尾声,大殿上朝臣们已经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一个个目光呆滞,生无可恋。
终于,身为女帝陛下的贴身大夫,李修起身对眼皮子开始打架的小雨道:“陛下,该回寝宫安歇了。”
女帝陛下点点头,对众臣道:“大家也都累了吧,夜深露重,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啊!”
百官们如释重负,就连年逾八十的老臣都一路小跑,逃离了犹如炼狱一般的泰安宫。
看着百官逐渐远去,皇宫逐渐安静下来,小雨有些担忧地问:“今天晚上,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
阿海今夜笑得肚子都疼了,这次鸿门宴的鬼点子,他可贡献了不少力量。
他满不在乎地拍拍小雨脑袋:“没事儿,就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还以后谁还敢小瞧你?”
次日早间,女帝陛下正在认真听大夫哥哥授课,执事太监捧着厚厚一叠册页走进。
“陛下,今日宫门刚一开启,便涌进了百位大臣的管家仆人,纷纷说要增加捐银,目前已经有超过三万两白银之数了。眼下,还有更多的人尚未统计。”
小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接过册页翻看,果然正如他所言,为首的御史台何大人,更是一人捐银三千两,另千石稻米,千匹布料。
“诸位大人目前怎么样?”李修放下书本问。
执事太监回话:“除了一小部分抱怨身体不适,告了假,大多数官员各司其职,并无不妥之处。”
接下来的时日,年幼的女帝陛下早晨或是召见官员议事,或是看书学习。
此时,再无一人敢小觑这位新即位的女帝陛下。
到了午后,她便换上寻常衣衫,跟着李修他们一起在街头巷尾散步,亲自视察城内的重建工作。
短短半月时光,小姑娘历经磨砺,越发显得老练起来。
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女帝陛下躺在偌大的床榻之上,将脑袋藏在被褥之中,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这一日,在听完了朝臣禀报国事之后,女帝陛下只觉得浑身疲惫,想回秋霜宫休息一下。
李修伸手拦住了她:“现在午歇还有些早,去御花园里走走吧!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小雨一向遵从大夫哥哥的嘱咐,便忍耐住倦意,缓缓往刚刚修整好的御花园走去。
她双目随意扫过新栽的花木,提不起半分兴趣,忽然一怔,眼神定在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之上。
那人身姿有些病态地瘦削,虽然换上了崭新的衣衫,不再是大漠里那粗劣不堪的麻布衣裳,小雨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双目立刻溢满了泪水,大声喊了一句:“娘!”
刘贵妃闻言转过身来,亦是眼泪纵横,上前几步把小姑娘搂在了怀里。
只觉得女儿个头稍稍高了些,身体也壮士了许多,眼神却从未有过的深沉,刘贵妃不禁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坚持了许久不曾露怯的女帝陛下终于大哭出声,鼻涕眼泪齐流,在母亲面前才会哭得像个孩子。
母女身后,阿海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风尘仆仆的方歌:“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不是说要一个月吗?”
方歌回敬了一脚:“大部队还在后头,刘贵妃担心闺女,日夜不休地让我带她先赶了回来。”
旁边珊瑚在默默地擦着眼泪,李修知道她也在想自己的娘亲,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言安慰着。
阿海拍拍珊瑚的肩头,总结一般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来西庆国,也算是功德圆满,可喜可贺啊!今儿个要好好大吃一顿庆祝一番!”
珊瑚从李修怀里探出脑袋,笑着说:“你就知道吃!”
第三百零五章 青蛇舞朝堂
李修等人在墨兰城度过的最后一段时日乏善可陈。
若非要提起,便是小姑娘小雨终于正式步入朝堂,坐上龙椅,昭告天下,以十二岁的年纪成为了古羲大陆上的第一位女皇帝。
与此同时,改年号为“安和”,象征天下和平永久,百姓可以安枕而卧。
另外一件,就是在女帝陛下第一日上朝的时候,神官大人三刻上师不请自来,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那是一个风和气清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不到十岁的神官身着一袭火红的衣袍,用白脂玉扣束着金色长发,腰悬犀角带,脚踏腾云靴,简直比殿上的女帝陛下还要来得气派。
他一路下巴都快戳到天上,就这么无视着朝堂上年纪数倍于他的官员,径直走到女帝陛下面前。
小男孩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规矩,眯着眼睛打量着年纪大不了他几岁的女帝陛下。
而女帝陛下也歪着脑袋,颇为好奇地看着从大夫哥哥那里听到过的神官大人。
两个小孩儿就这么对视了一阵,眼神儿里都快迸出火花了,三刻上师突然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嘁”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小雨脸上一红,刚要说话,三刻上师突然单膝跪地,俯身低头。
众人愕然,这小屁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刻上师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但嘴里可不是那么恭顺,他嘟囔道:“你可别高兴地太早,要不是天意指示我来辅佐你,我才懒得进宫陪你过家家!”
小雨从他别扭的话语中听明白,原来他是来协助自己的。
当下,她露出腼腆笑意,走下高高在上的龙椅,伸手去拉三刻上师起来。
就在女帝陛下扶住神官大人的手臂之时,突然,几条青蛇从他宽大的袖口里钻了出来,吐着血红的信子,就这么绕上了小雨纤细的手臂。
与此同时,百官惊骇地注意到,从他们头顶的房梁上,不知道有多少同样的青蛇掉落下来,有的跌至地面,蠕动着身体,朝他们脚背爬来。
有的直接掉在了他们头上,肩上,甚至有动作灵活的,已经开始顺着他们的衣领往里面钻,肌肤上满是冰凉滑腻的触感。
威严肃穆的朝堂之上,老成持重的朝臣们吓得大惊失色,满地乱蹦,不住伸手去掏钻进衣服里的毒蛇。
可怜的他们刚刚从陛下的夜宴阴影中恢复过来,又要遭受这番惊吓折磨。
而女帝陛下先是一呆,只觉得手臂上凉意森森,细长的青蛇已经绕到了她的肘弯,吐着信子瞪着小眼睛看着她。
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女帝陛下脸颊微红,终于开口:“好,好可爱!”
三刻上师顿时就懵了,他原本等着对方哇哇大哭,自己捂着肚子大笑一场,哪知道女帝陛下的反应超出了他不到十年的人生阅历。
“无聊!”他从小雨手中抽出胳膊,随意摆了摆手,大殿上肆意舞动的青蛇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朝臣们在地上打滚。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意识到刚才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觉。
大家颇为尴尬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还有人用衣袖遮住了涨红的脸颊,这才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恢复了朝堂上应有的礼仪。
三刻上师依旧拢着袖子,也没询问女帝陛下的意见,便用稚气未脱的嗓音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女帝陛下的御用神官,替她祈福祝祷。你们要是想做坏事,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在宦海久经沉浮的官员们只觉得生无可恋,他们的面前,明明不过是两个尚未长大成人的稚童,但是却比任何凶神恶煞之人都要领他们胆战心惊。
甚至有些胆气不高的朝臣已经有了辞官回乡的念头,想来想去,还是种豆南山下来得安稳自在。
女帝陛下则是一脸哭笑不得,她毫不客气地撕破了神官大人的傲慢表象:“想保护我就直说嘛!干嘛拐弯抹角!”
而神官大人则是用招牌的“嘁”声回答了自己效忠的国主。
***
数月不停的奔波之后,李修,珊瑚和阿海终于清闲了下来。
看着小雨逐渐熟悉了西庆国主的角色,眼下局势逐渐安稳,他们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就在他们犹豫着什么时候与女帝陛下告辞的时候,便已经有人替他们做了决定。
这一日,正是墨兰城大火之后第一个赶集的日子,三人便一同在市集上闲逛。
突然,一个身着短衫的伙计拦住了正在啃冰糖葫芦的珊瑚,恭敬地问道:“这位可是珊瑚姑娘?”
珊瑚急忙吞下口中的山楂,点了点头。
伙计从怀中掏出一枚一寸长的金属圆筒,递给珊瑚:“我是静安堂的伙计,这是我们姑爷捎给您的消息。”
珊瑚思考了片刻,才理清关系,原来是哥哥琥珀寄来的。
静安堂在各大城邦都有分堂,出现在西庆国都城墨兰城确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谢过伙计,拆开了信筒,展开里面的纸条,与李修和阿海凑在一起看上面的内容。
只见琥珀用螃蟹走路一般的字迹写道,他与绯烟先遇见了伯明先生,又在南芳国幽州城发现了长清教的踪迹,信上无法多言,他俩已经在前去幽州城的路上云云。
看见“长清教”三个字,珊瑚的心脏突然扑通一下。
她已经告诉了李修和阿海,她从陆琰的眼中,看见了陆琰口中的主人的样貌。
这位长清教教主,前朝永青国遗孤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同他们三人一同游历过的教书先生秋君清。
对此,阿海倒是很快地接受了真相,反正只要不是自己人,管他谁是那个幕后黑手,抓住了先一顿揍再说。
而李修却想得更为长远,如果他便是立志复国的永青国皇室血脉,当初为何要在翠微山庄出现,是为了与他们接触吗?
他是为了见自己,还是说,为了见珊瑚?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珊瑚立刻就没了逛街的闲情逸致,变得心绪不宁起来。
李修知道她心中的惶恐不安,轻轻握住了她冰凉发颤的小手。
他柔声道:“近来你也累坏了,不如就在墨兰城住一段时间,让阿海在这里陪你。我去那边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珊瑚立刻摇头:“我要和李修哥哥一起去!我是有些害怕,但是只要跟李修哥哥一起......”
她看见阿海正对她龇牙咧嘴,急忙加了一句,“还有阿海,只要跟你们在一起,再大的困难我也敢面对!”
李修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放心,有我在......还有阿海在,看谁敢动你一根指头!”
阿海一只胳膊揽住李修肩头,另一只胳膊直接搂住珊瑚,大大咧咧地笑道:“御灵山庄三人组再入江湖,定要搅得他天翻地覆!”
李修蹙眉:“这好像是反派的台词。”
阿海挠挠脑袋:“意思差不多就成。”
珊瑚把哥哥的字条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次,自言自语道:“幽州城,幽州城,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修早已心知肚明,沉声道:“我第一次与你们见面,便是在去幽州城的路上,那时候,我被父皇封为幽州城王爷。”
接着,他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第三百零六章 秋雨层层凉
次日,李修三人一同进宫,向小雨辞行。
这些时日与他们形影不离的女帝陛下立刻就泛起了泪花。
李修温和地劝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今日并非永别,他日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阿海道:“我们可等着陛下鸣锣开道,一路接我们回墨兰城玩呢!”
小雨擦干净了眼泪,笑着答应了。
珊瑚把一小包糖果糕点递给了小雨,声音也有些哽咽:“要多吃饭多睡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给你梳好看的辫子。”
小雨扑在她怀里,拼命点头。
旁边的刘贵妃满含热泪,一一谢过三人的仗义相救,才能让她们母女,以及诸多妇人脱离苦海。
马千衡大将军也专门推了繁杂的事务来与三人告别。
他低头对珊瑚瞪了一下独眼:“你可是第一个扇我耳光的家伙,我可记着呢!”
看着珊瑚小鹿一般惊慌失措的小表情,马千衡哈哈大笑:“被小姑娘打巴掌,倒也算一件美事。”
他又一拳打在阿海肩头:“小子,这几日我教你的黄沙掌法练得怎么样?是不是气力倍增啊?这套掌法练好了,保管你什么兵器用起来都不费吹灰之力。”
阿海揉着疼痛的肩头:“我觉得金钟罩,铁布衫更适合我,要不什么时候就被你打残了。”
马千衡又转身面对李修,笑道:“以后有用到马某人的时候,尽管开口。”
李修笑意深沉:“那我就记下了,不会跟马将军客气。”
马千衡从腰间卸下一柄剑意凛然的长剑递到李修面前:“这是由昆仑铁锻造的一柄利器,名叫伏魔剑,是承阳陛下用过的西庆重宝。陛下说要将它转赠予你,总不能让你一直背着那柄藏在琴里的细剑吧?看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
李修扯着嘴角,略微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
最终,三人看向与他们一同跨越沙漠,来到墨兰城的方歌。
“方大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珊瑚主动问他。
小姑娘小雨立刻脸色一变,悄悄地揪住了方哥哥的衣袖。
熟悉的人一个个都要离开,她今晚注定是无法安眠了。
方歌看向远方碧蓝的天空,正巧有一群野雁飞过,拍打着翅膀,悠然至极。
他又低头看了看仰起面庞的小姑娘,只见她强忍着泪花,眼中满是渴求,但是懂事的她却知道不该强人所难。
方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蹲下身来,与小姑娘平视:“我还想在墨兰城待一阵子,陛下可得给我找个歇脚的地方才行。”
小姑娘立刻转忧为喜,抱住方歌的脖子大声应了。
朝阳初升,墨兰城外无尽蔓延的驿道之上,三匹骏马并驾齐驱。
马上三人背负着行囊,迎着清晨的凉风,英姿飒爽地朝着前方踏马而行。
刚刚浮出天边的太阳将三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与墨兰城相距千里的南芳国都城,一场连绵不断的细雨提前结束了夏日的余晖。
皇宫内苑之中,南芳国皇帝百里鸿渊独自立于廊沿下,伸出修长的右手,去接从屋檐低落下来的雨滴。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玄色长袍的下摆,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而是注视着庭院里被落雨拍打得凌乱的绣球花。
盛夏时节开得再花团锦簇又有什么用?终归敌不过一场总会到来的大雨。
百里鸿渊转身回房的时候,看见两只雨燕在屋檐下避雨,它们相互依偎,互相整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嘱咐守在旁边的婢女们不要吓着了它们。
婢女们立刻小心翼翼地应了。
宫人们都知道,当今陛下虽然看起来谦和有礼,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很孤傲的人。
他吩咐下去的事情,若有人胆敢违拗,必将遭到重罚。
半年前那个女子还在宫里的时候,是陛下难得真正宽和的时光,就算宫人不小心有了过错,他也往往一笑置之。
只是那个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离开了皇宫。
自那以后,陛下的性子越发深沉,除了必要的皇室典礼活动,他连自己的宫门也懒得出,更别提多说一句话了!
御书房内,因为天色昏暗,早早点起了宫灯。
百里鸿渊随意翻看着一本编年史书,有些心不在焉。
一柱香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他的烦躁心绪。
太监小宁子进来禀报,说陛下的亲卫尉求见。
百里鸿渊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尉是一个黑瘦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出头,但是头脑灵敏,身手更是矫健,是百里鸿渊新近提拔的一位亲信。
尉利落地叩头行礼,不等陛下发问,便麻利地回禀道:“与陛下预料一致,属下在南疆发现了有人造反谋逆的迹象。”
百里鸿渊把玩着桌上的一枚蓝田玉镇纸,心中暗道,果然不错。
跟李修他们盲人摸象一般不断拼凑,才最终知晓前朝遗孤的只字片语不同,百里鸿渊很早就意识到了古羲大陆上,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并且似乎不甘心就这么籍籍无名下去。
他的第一个信息来源,便是魇族族中的一位长辈,也是他们的祭祀叶桂香。
这位祭祀能够占卜吉凶,她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族中众人,有同一股煞气不断地在古羲大陆上出现,时强时弱,但从未消散。
这股煞气一旦强到一定程度,不仅仅是对他们魇族人,更会对整个天下带来灾难。
而近年来,这股煞气日渐强盛,逐步笼罩了大半个古羲大陆。
除了祭祀的占卜之外,自打百里鸿渊登基为帝,他便能够进入父皇留下的书库。
这个地方,除了皇帝本人,是所有人的禁地。
在书库里,百里鸿渊读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史书,详细地了解了百年前那段不为天下人记住的历史。
就连前朝皇帝留下了一支血脉这样的野史,他也从书库里看到了不少。
百里鸿渊利用叶祭祀的占卜,派人去煞气最重的地方查看,往往便会得到有价值的消息。
与李修他们毫无头绪相比,百里鸿渊一开始便是报着寻找前朝一股的想法去查,所以便能一针见血查到线索。
“这次又有什么发现?”百里鸿渊问。
尉回答道:“陛下曾说过,若要起兵造反,必须准备足够的武器。铁矿,铜矿和木柴煤炭都是必要的材料。”
百里鸿渊点头。
尉继续道:“但是冶炼兵器动静不小,很容易被人发现。属下根据陛下的指示,一路去了偏远的南疆,在最南端的幽州城发现了蛛丝马迹。”
第三百零七章 拦路之虎
“继续说下去。”百里鸿渊眉尖微微一动,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
原来,幽州城地处南芳国远疆,界内多雨林池沼,终年瘴气弥漫,所以多是没有人烟的荒蛮之地。
数十年前的一位幽州州牧曾在那里发现过有铁矿的痕迹,但是一来人手不够,二来运输不便,南芳国境内铁矿遍布,所以便不曾开发过那边。
没想到就被那位意图夺回天下的前朝遗孤利用了。
尉发现,在幽州境内的几处城邦,有些富户人家主动出资修路搭桥,还专门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建。
他们的解释是,为了散居的山民和猎户进城方便。
但是,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些许端倪,为了百来号人进城,就白花花的银子淌水一般花出去,干脆直接把他们接进城不就得了?
尉知晓里面定有文章,便隐匿行踪,孤身潜入了一座深山老林。
前三日,除了脚下崭新的黄泥路,两旁都是未加开垦过的原始丛林。
但是,从第四日开始,渐渐有了人烟的痕迹。
有的树底下还留着生火之后的灰烬,和散落四处的鸡鸭骨头。
偶尔能看见当地人抽的一种土烟的烟灰,甚至还发现了一块用来包头的土布,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弄丢的。
又是数日的潜行,终于在一日日落之前,尉看见了主子让他寻找的目标。
一个隐藏在原始森林里的村落,规模甚是宏大,尉粗略估计,至少有上千人。
这些村民既不种地,又不打猎,却从村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日夜不停歇。
村口有随身带刀的壮汉把手,虎视眈眈地盯着进出村子的村民。
尉不敢打草惊蛇,便一路绕行,果然又在村后一里之外发现了一处矿场。
矿场周围的大树已经被砍伐干净,露出褐红色的土壤,百来个精壮汉子打着赤膊,挥舞着锄头在矿地上劳作。
矿场边上,同样有人把手,不过他们除了佩刀之外,手中还拿着长鞭,谁的动作慢了一些,便立刻朝那人脑袋抽去。
不时地有人挑着一筐一筐的褐红色石头往村庄走去,想来便是这些苦力们的劳动果实玄铁矿了。
尉在村子周围潜伏了三日,摸清了对方的一些底细,这才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了都城。
“陛下,私自冶炼兵器可是重罪,是否要立刻派兵缉拿这群反贼?”尉尝试着问。
百里鸿渊放下手中蓝田玉镇纸:“不可鲁莽。在山里冶炼兵器的千余人只是明面儿上的,替他们筹集钱粮,修路运输的潜在力量也不可小觑。父皇与朕这些年都忽略了幽州这一块偏远疆土,那边早已经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当地势力,如今贸然过去,就算是我怕也要吃亏。”
“那......”尉犹豫地问,“陛下就这么置之不理了吗?”
百里鸿渊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他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开口吩咐道:“尉,你带着三十人马,装作走镖的镖头和镖师,先去幽州城内查探底细,找到幕后主使之人。我随后另有人手加派与你,那个家伙能带回都城让我瞧瞧最好,若带不回来,就地正法也无所谓。”
“属下遵旨!”尉领命,又追问了一句,“那反贼冶炼的兵器如何处理?”
百里鸿渊笑道:“自然是全部收缴,总不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是!”尉行礼之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御书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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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山是我开,此河是我摆,要想从此过,留下摆渡钱!”
十来个神色焦急的旅人围聚在白凉河渡口边,被一个膘肥体壮,目露凶光的船夫拦住了去路。
“多,多少钱?”有个等不及的老者出声询问。
“十两银子一个人。”船夫斜睨着众人,狮子大开口。
“十两?”众人惊愕,“十两银子都够买你一条船了!”
船夫用粗壮的小手指掏着耳屎:“爱坐不坐!有本事你们沿着河岸走去吧,我跟你们保证,三百里之内,你们不会见到第二家渡船。”
一个经常来往白凉河的樵夫奇怪道:“我上个月搭船的时候可不是你,二狗子呢,他才收十文钱一个人。”
“二狗子现在已经成了一条死狗了!”船夫掏完了耳屎又开始挖鼻孔,“现在,这条白凉河就是我的地盘儿。”
“你你你,你不怕我们报官?”一个文弱读书人气白了脸,天下竟有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有本事你报个官试试!”那一身五花膘的船夫一把扯下自己的上衣,露出左胳膊上的青龙,右胳膊上的白虎,一声大喝,胳膊上的肥肉不住摇晃,让那青龙白虎的刺青跟着乱颤。
只不过,估计他纹身的时候还没这么胖,本应该威风八面的神兽被他的肥肉扯得不成形状,青龙跟瘦蛇一样,白虎跟大脸猫似的。
但是,这已经足够吓坏了老实巴交的旅人们,这花臂的纹身,不是黑道还是什么?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连河也不敢过了,转身就要走人。
船夫怎么会轻易放过送到嘴边的肥羊?他又是一声大喝:“谁敢走?”
头发花白的老者立刻跪地磕头:“壮士饶命啊!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哪有十两银子可以用来坐船?”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附和求饶。
船夫哼了一声:“那就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银钱都交出来,爷看心情开不开船。”
众人面面相觑,舍不得全部家当是一方面,他们更多的是害怕这个黑道上的船夫会不会半道上把他们直接丢下河去,破了财不说,还搭上一条小命就不值当了。
“还不快掏?等着爷爷我亲自动手是不?”船夫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柴刀,在众人眼前挥舞了几个难看的姿势。
可怜的旅人们原本只是想过河而已,如今却面临着生死抉择。
众人瑟缩着,十分不情愿地把手伸向自己的钱袋子。
“慢着!”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一众大老爷们儿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穿着一身看起来就贵得离谱,外加颜色招摇的银红色衣裳,正抱着双臂,一脸傲然正气地看着拦路打劫的船夫。
第三百零八章 水调歌头
(友情提醒,本章部分内容不适合高三党观看,啥,已经点进来了?那就看吧*^_^*)
听见这声呵斥,肥硕的船夫先是一愣,毛毛虫似的眉毛炸起,是谁敢在太岁头上撒野?
众人识趣地让到一边,船夫看清楚竟是一个俏丽的小娘子,立马脸色一变,笑得一双贼眉鼠眼都快挤到一起了。
他吸溜着哈喇子问:“小娘子,有何指教呀?是不是要哥哥载你过河啊?直说嘛,哥哥我最是热心肠了,你坐船来我摇桨,咱们一起在河上浪里个浪!”
“呸!”红衣女子直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本小姐乃是行走江湖的女侠,火凤凰秦绯烟是也,今日路见不平,替天行道!”
船夫没料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大口气,生怕她有别的帮手,小眼睛扫视一圈,发现除了这十几个吓得惶恐不安的渡江客人,便是七八丈外的一个布衣少年。
少年蹲在草丛边,正优哉游哉地啃着路边摊三文钱一个的凉薯,不时用衣袖抹一抹嘴边的汁水,根本就不理会这边的纷争,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来头的人。
船夫放了心,朝着女子嘿嘿一笑,十分的猥琐:“原来小娘子喜欢动手动脚,来来来,拿你的小剑剑朝我头上砍!”
游历江湖已有一年多的绯烟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她亮出了自己的短剑,活动活动手腕:“这可是你说的哦!”
“来吧来吧,哥哥我等着呢!”船夫嘴上流里流气,但是右手却没闲着。
他反转过刀身,刀背朝外,做好了迎接攻击的姿势。
到不是他心生善意,而是怕伤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可就不好了。
绯烟不给他准备的时间,毫不犹豫就拿短剑朝船夫头顶劈下。
船夫立刻架起柴刀,眼见着就要刀剑相击,腿弯突然一疼,就这么双膝跪了下去。
绯烟的剑刃没砍中目标,从船夫的肩头划过,削掉了他的一块肩头肉,立刻那只青龙就变成了无头蛇了。
船夫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疼得哇乱叫。
绯烟秀眉倒竖,转身朝那个啃凉薯的少年嘟起嘴:“琥珀!让你多管闲事!”
琥珀啃完了最后一口脆生生甜津津的凉薯,心满意足地将皮扔到旁边的草丛里,站起身来:“我的大小姐,你一剑砍死了他,谁开船送咱们过河?”
绯烟满不在乎地说:“大不了我自己划。”
琥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瞧瞧那杆竹篙,起码二三十斤重,对对对,我知道你提得起来,但是你得用它撑船到对岸去,你行吗?”
绯烟嘴上不肯服软,但也知道他说的不错。
两人正说话间,被削去几两肉的船夫可没闲着,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直接将柴刀横握,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就朝着忙着说话的绯烟后背砍去。
绯烟还没回头,那船夫就一个后仰,仰面跌倒在河滩上,脸上已经开了花,而远处琥珀还保持着扔石头的姿势。
绯烟气得转头就踢:“竟然敢偷袭本小姐?”
一边踢还一边顺手捡起河边沉甸甸的石块,就往那船夫身上砸。
“打一阵子出个风头就够了啊!咱还需要劳力过河呢!”看着自己的娇妻出手稳准狠,把一个三四百斤的大汉打得涕泪横流,连连求饶,琥珀一边咋舌一边劝道。
好不容易大小姐绯烟打累了,也算过了一把替天行道的瘾,这才收起手对船夫喝道:“想不想活命?”
“想想想!”船夫赶紧说。
“那就乘船载我们,还有岸上所有的人过河,”绯烟又加了一句,“敢动歪脑袋,小心本女侠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钓鱼!”
“小人不敢,不敢!”船夫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青紫,一块好地儿都没有。
绯烟拍了拍手,招呼着看傻了的旅人们:“今天本女侠请客送大家过河!”
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见过这般泼辣厉害的女子,又见她痛打恶霸,替他们出了恶气,各个心中赞叹,跑上前来连声感谢。
“锄强扶弱,本就是江湖侠客应做之事。”绯烟立刻摆起了女侠的架势,大大咧咧地说道。
琥珀踏上船板的时候,对沉浸在豪迈之气的绯烟嘟囔了一句:“火凤凰这么羞耻的名号,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绯烟脸一红:“要,要你管,反正比雌雄双煞好听。”
恶霸的渡船倒也十分宽敞,十几个人搭乘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绯烟对船夫命令道:“还不撑船?本侠女要去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没工夫跟你耗着。”
先前还仗势欺人的船夫立刻唯唯诺诺地应了,顾不得浑身酸痛,跳上船尾便撑起了竹篙。
大船转了个弯,朝着下游的河对岸飘去。
绯烟与琥珀并肩坐在船头,吹着扑面而来的江风,只觉得神清气爽。
绯烟伸了个懒腰,瞧着水浪翻滚的河面,和两岸崇山峻岭,突然心血来潮,一下子跳起来立在船头。
“你要做什么?”琥珀吓了一跳。
绯烟背着双手,摇头晃脑,朝他俏皮一笑:“有没有觉得像是画里的文人雅士?”
琥珀当场拆穿她:“还文人雅士呢!你会写诗吗?不不不,不用你写,你会背诗吗?”
绯烟瞪了他一眼:“谁说我不会背?飞龙城小诗仙说的就是我!”
当下,她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拖长了音调念道:
“在河之洲,月上柳梢头,独上兰舟。
问君能有几多愁,却道天凉好个秋。
青青河畔草,二月春风似剪刀。
花落知多少,今日少年明日老。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秋风肃肃晨风思,菊残犹有傲霜枝。
采菊东篱下,一枝红杏出墙来。
侯门一入深似海,一枝红杏出墙来。
车辚辚,马萧萧,红杏枝头春意闹。
逃之夭夭,且向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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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是个没念过几年书的,听绯烟念得像模像样,还朗朗上口,当真就被她给糊弄住了,心中暗想,原来我媳妇这么有修养,有内涵,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
而同船的那位文弱书生听在耳朵里,一口热血差点喷了出来,哪有她这么东拼西凑的?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儿,寻思着这些诗文原本的上下句到底是什么来着?
绯烟念了几句诗,只觉得江郎才尽,再也编不下去了,就清了清嗓子道:“念诗多没意思,在这河面上纵声唱歌,才是文人雅士的做派!”
琥珀与她成亲以来,从未听过她唱歌,没想到短短一日之间,她就让自己惊喜了好几次:“你还会唱歌?”
绯烟高傲地说:“我可从没当过外人面儿唱过,今天是你三生有幸!”
琥珀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快唱一个我听听!”
绯烟略微有些羞赧,想了一想:“唱一个《水调歌头》好了!”
她清了清喉咙,琥珀,以及身后的十几人都正襟危坐,等待着一代女侠的美妙歌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句还没唱完,渡船上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定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俏立船头的红衣女子。
同船的一位妇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先前遭遇恶霸船夫的刁难都没把他吵醒,此刻突然啼哭不止,怎么劝也劝不好。
原先还围着渡船盘旋的几只燕子立马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渡船旁边,银色鱼鳞的鱼儿们纷纷肚皮朝上,干脆断了气。
就连那辛苦撑船的船夫,也忍不住一个哆嗦,差点就要跳河逃命。
周围诡异的气氛让女侠诧异地住了口,看着石化的琥珀问:“怎么了,不好听吗?”
琥珀抽动着脸颊,冒着生命危险直言不讳道:“我的大小姐,好老婆好媳妇儿,咱以后别唱了行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讶异而忘记了生气,绯烟歪着脑袋说:“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唱得好听来着!”
琥珀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想,谁敢在你面前说一句“不好听”?
船夫手脚还算麻利,半个时辰的光景就把众人送到了河对岸。
旅人们一个个手脚酸软地下了船,哭丧着脸再次谢过行侠仗义,又折磨了他们一路的女侠绯烟,接着赶路去了。
船夫讨好地对绯烟笑了笑:“这位女侠,姑奶奶,小的已经送您过河了,可以走了吧?”
绯烟瞪了他一眼:“慢着!”
船夫腿一软:“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万一你之后继续为非作歹怎么办?”绯烟问。
“小的哪儿敢呐!”船夫苦哈哈地道。
“我才不信!得给你点教训才能让你长记性。”
说罢,也不等船夫反应过来,绯烟跳回了渡船之上,拿着锋利的短刀就在船底木板上凿窟窿,然后一刀割断缆绳,放任着渡船顺水飘走,然后缓缓沉入河底。
“我,我的船!”船夫天塌了一般跌倒在河岸上,看着红衣女子跳上了岸,一脸洋洋得意,拉着少年的袖子翩然而去。
临走之前,绯烟回眸一笑:“对了,我忘记了你家在对岸是不是?哎呀,怎么办呢?这河上没有别的船家了,你只能走几百里地回家咯!”
第三百零九章 伯明先生的赌注
下了船,翻了山,行走江湖的少侠琥珀和女侠绯烟终于找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落脚。
所幸的是,前脚刚一进店门,屋外便飘起细密的雨珠子来。
吃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绯烟忍不住抱怨:“我从没见过哪个地儿这么多雨的。连着十几天,哪一天不来这么一场?害得我都没有干衣服穿了!”
琥珀跟着附和:“可不是,我下面都要长蘑菇了!”
绯烟红着脸啐了一口:“流氓!”
然后,很自然地便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全部夹给了琥珀,又把对方碗里的肉片顺了回来。
琥珀笑着看她的小动作,也不恼,主动把自己的半个卤蛋也给了她,顺便又把青菜夹了回去:“别光知道吃肉,你看都长在你脸上了不是!”
“我这是湿气太大,肿的!”绯烟气急败坏,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琥珀嘿嘿一笑,不与她争辩。
“对了,你说伯明先生怎么知道珊瑚妹妹会去西庆国啊?她不是在皇宫里吗?”绯烟换了个话题问。
听到这个问题,琥珀神色严肃起来:“他不是知道,而是在赌。”
“赌什么?”
“赌珊瑚会不会离开皇宫啊!”
绯烟还是不明白,催促着琥珀说清楚一些。
琥珀干脆放下了筷子,认真给她解释:“你想想看,伯明先生明知道李修他们去了墨兰城,为什么不直接让咱们送信给李修呢?”
“为什么?”
“如果珊瑚没有选择离开皇宫,继续跟百里鸿渊那家伙在一起,那么这封信就不会送到李修手上,这次幽州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也就是说,伯明先生希望李修就此远离皇室纷争,彻底当一个普通人。”
绯烟立刻明白了,接着道:“如果珊瑚妹妹离开了皇宫去找李少侠,那么消息就会传到他手中,这次的幽州之行,说不定会正面跟皇帝发生冲突。”
琥珀默默地点了点头,寻思着接下来的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绯烟突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琥珀讶异道。
“说明啊男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女人手中!”绯烟说得是斩钉截铁。
琥珀差点把送到嘴边的热茶喷了出来。
“你说伯明先生和干娘两个人,谁更厉害一些?”绯烟又问。
琥珀脑海中浮现出两人对立的场景,干娘香玉妩媚妖娆,看起来娇弱无力,下手却比做了几十年的刽子手还要犀利。
而伯明先生温良恭谦,一副翩翩学者模样,肚子里却早已经计划出十几个阴谋诡计,不用自己动手,对方便乖乖地落入陷阱。
琥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谁更厉害我不知道,反正哪一个都不能得罪。”
绯烟笑道:“我觉得我爹爹最厉害,你想想看,要不是他在经营的商铺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咱们才不会赶往这么个破烂地方。”
反正夸人又不要钱,琥珀自然是把岳父大人一顿夸,什么文韬武略,英名盖世云云,把老婆哄得喜笑颜开。
绯烟的父亲,飞龙城城主秦世龙手中的产业比琥珀想象中还要范围丰富。
他前些日子通过静安堂给小两口传递消息,说一向生意清淡的幽州城忽然煤炭价格暴涨,而且不少商户不断购入大量的硼砂。
硼砂并非日常所需,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却是冶炼必备的材料,此番大举购入,必定内有原委。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曾经的长清教教众,如今追随秦城主的青袖姑姑的禀报。
她根据黑龙帮寄给秦城主的书信,发现当下幽州城太守萧寅是一个缺了右耳,左手使刀的男子,说一口浓重的北音,竟与她认识的一个长清教同伙一般无二,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在青袖叛逃之后,此人便跟着销声匿迹。
原先以为他早就死了,却没想到跑到这边陲城邦做上了太守,真是不怀疑都不行。
这才是为什么,琥珀绯烟放弃了大好山光,一路往南朝着湿热多雨的幽州城而去。
两个小年轻正凑在一起说话,忽然客栈门外马鸣声响,还混杂着纷乱的脚步声。
巨大的阵仗直接将店老板引出了门外,只见二三十号人,外加随行的骏马和五辆马车,浩浩荡荡堵在了客栈外面。
为首的一个黑瘦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动作麻利,他朝着店老板笑道:“麻烦店家准备几间客房,还有几桌饭食,另外喂一下我们的马匹。”
位于荒郊野岭,一日也见不着几个客人的破败客栈突然来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店老板自然是乐得开了花。
接着他又有些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道:“小店实在是寒酸,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客房给诸位客官住。”
黑瘦男子大度地摆摆手:“我们挤着住就是了,打地铺也行,这些个日子,能找到一处屋顶就算是谢天谢地咯!”
店老板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回去嘱咐店小二快些准备酒菜,就连老婆孩子也叫出来帮忙,把自家用的桌椅都搬了出来,这才勉强让这么一大波人围着桌子坐下。
狭小的客栈里立刻被挤得是满满当当。三十来个人进了客栈,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一板一眼地坐在板凳上等着上菜。
唯有带头的那个男子跟店老板稍稍寒暄了几句。
“诸位客官可是远道而来啊?”
“是的。”黑瘦男子笑道,“我们是镖局里走镖的,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南的地方,周围有什么要注意的,店家可要跟我们说道说道。”
“这还是小店第一次招待走镖的客人呢!”店老板立刻奉承起来,“那几位一定都是身怀绝技了。”
“哪里哪里,只是用一把力气混口饭吃罢了!”
说话间,小二送上来了热好的黄酒,店老板也不敢过多询问客人的事情,转身去了后厨。
绯烟讨厌与一大帮子大老爷们儿挤在一起,便说要回房。
琥珀便拉着她起身上楼,路过那个黑瘦男子的时候,两人目光相接,微微颔首算是萍水相逢打了个招呼。
“你说刚才那帮是什么人?”回了房,琥珀问绯烟。
“他们不是说了嘛,是镖局的镖师。”绯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难道不是吗?”
琥珀皱着眉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一个镖局里的镖师,那些人也太拘谨了些,跟夫子给学生上课似的。”
“那不是镖师是什么?”绯烟问。
“他们连吃饭走路都差不多一个姿势,看起来倒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绯烟立刻就清醒了。
琥珀点点头:“说不定皇宫里也瞧出了点门道,跟咱们抢功呢,就看谁的速度快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绯烟坐在桌边支起了脑袋。
第三百一十章 讥讽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阿海抱着双臂,哲人一般说道。
“你不是最喜欢漂亮姑娘吗?这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啊!”珊瑚在一旁怂恿。
阿海白了她一眼:“除非我脑子坏掉了,才会给那种女人扯上关系。要不,你让李修去救她。”
李修还没开口,珊瑚赶忙阻拦:“李修哥哥别去,小心出力不讨好,反被她骂一顿。”
李修微笑安抚:“先看看情况再说。”
此刻,三人正坐在一家酒楼角落的位置,面前摆满了丰盛的饭食,但是没有一点心思享用,而是跟其他食客一同望向了临窗的一个位子。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横眉怒目,瞪着一位肌肤胜雪,不施一丝脂粉的女子。
公子哥身后,七八个奴仆早已经挽起了袖子,等待主人一声令下,就冲上去一番恶斗。
而女子则平静地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又手执杯,左手拖着杯底,姿势优雅地品着一杯十两银子一两的铁观音,对身旁的剑拔弩张完全无视。
外人一眼看来,似乎是一个当地豪绅欺辱孤身无依的弱女子,只有那公子哥自己明白心中的委屈。
原来,这位富家公子是本地王财主家的小儿子,确实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了点儿,但是为人仗义,豪爽大方,当地人都乐意跟他结交。
这一日午后,王公子提着鸟笼到常去的酒楼喝茶,一进门发现常坐的那个位置竟被人占了。
酒家老板急忙出来给这位熟客解释:“王公子对不住啊,我跟那位小姐说了好几次,这个位置有人留了,可她就是不肯起来。”
王公子大度地摆摆手:“我自己去说。”
他走到酒楼景致最好的位置旁,只瞧见一个身着青纱的女子,右手支着脸颊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影,流水一般柔滑的乌发垂落,一根朴实的柳枝作簪,再无半点其他装饰,一看就是位濯清涟而不妖的女子。
王公子立刻就没了怒气,反倒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斯文,作了一个长揖:“在下王意之打扰了姑娘,还请恕罪则个。”
青衣女子肩头一颤,转过身来,姿色不负她的背影,青眉秀目,白璧无瑕,只是神色有些淡漠:“有事吗?”
王公子正对着她的面容愣愣地出神,听见她开口,赶忙满脸堆笑:“在下真是三生有幸,才能让姑娘出现在我的座位上。”
女子蹙眉。
王公子急忙解释:“这是在下常坐的地方,姑娘如果不嫌弃,一起喝茶赏景如何?”
说完之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回答,再怎么说,他这位富家公子长得还算周正,再加上一身锦衣衬托,更显得仪表堂堂。
他之前搭讪小姑娘,甚少有失手的时候,最不济也是对方一脸娇羞,怒嗔一句:“王公子真是的!”
哪知这位青衣女子再次开口,又说了三个字:“我嫌弃。”
王公子当时就有些尴尬,他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你开玩笑呢吧?”
青衣女子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眼,露出鄙夷神色:“不仔细看还好,仔细一看,就更嫌弃了!去去去,走远些,别玷污了我眼前的风景。”
王公子堂堂一位纨绔子弟,竟然被一介布衣的女子鄙视,这口恶气他怎么忍得下?
不过,他不是一个喜欢使唤恶奴欺负百姓之人,只是一拍桌子一瞪眼:“你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青衣女子轻启双唇,这次是四个字:“肤浅,庸俗。”
这一回,她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说道:“你的衣服华丽得很,却也掩盖不了你不喜欢洗澡的事实,你还没进门儿,我就闻到了一股腌酸菜的味道。”
“我”王公子立刻涨红了脸,她怎么知道这件事?才五天而已嘛,而且衣服熏过香,应该掩饰地很好才是。
“你手中的鸟笼挺精致的,里面的画眉也值不少银子吧?你养鸟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听声啊?”
“自然是听声。”王公子急忙说。
“你不知道吗,鸟类鸣叫是为了吸引异**配,走在外面听到就罢了,你还专门把它们装进笼子里听这些污言秽语,不觉得羞耻吗?”
“交,交配?”从一位女子口中听到这个词,公子哥儿瞠目结舌。
“你喜欢喝茶是吗?那我问你,什么是茶,茶甑,茶承,何为杵臼,芘莉,锥刀?煮茶要用什么碳,什么水,什么碗?”
王公子瞪大了眼珠子,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喝茶不就是尝个味儿吗?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女子轻哼一声:“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称自己是爱茶之人,这么好的茶叶,喂你跟喂猪有什么区别?”
“你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家公子?”王公子的书童原本远远站在门外,此时跑上前来,替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女子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看你就不一样。”
书童一愣:“怎么不一样了?”
“你的主子虽然里子不怎么样,至少还有一个看得过去的皮囊,你连个皮囊都没有,怪不得你家主子搭讪的时候要让你远远站着。”
肥头大耳的书童立刻转头去看自己的主子,而王公子嘴上虽说:“别听她胡说!”眼神却不住躲闪。
“公子!你说过不嫌弃我丑的!”书童仿佛遭到了背叛,拔腿就跑。
“清风!”王公子伸长了手臂,呼唤那个任劳任怨,替他背黑锅的书童,但是对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酒楼。
瞧见书童一脸委屈跑回来的王府家丁们以为公子出了什么事情,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酒楼,就看见小主人浑身颤抖,被一个陌生女子教训地一句话也不敢回。
女子从他的服饰品位说到言谈举止,从饮食礼仪到待人接物,无一不批评地他无地自容。
家奴们刚想上前替公子出一口恶气,那女子便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们这么多人就想欺负一个弱女子吗?你们打得倒是痛快了,丢的可是你家公子的脸面。”
这话一出,当着整个酒楼客人的面儿,家奴们哪敢动她一根汗毛?
最终,还是青衣女子说得有些累了,她优雅地站起身,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也不瞧那呆若木鸡的富家公子,朝李修他们看去。
“看见弱女子被欺负,你们也不知道仗义相救?”青衣女子怒道,“算什么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
“你不是没事儿吗?”阿海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想,明明是纯朴公子被恶女欺负才是。
青衣女子不理他:“你们不是说要赶路吗?怎么还不走?”
李修三人互相露出苦笑,站起身来跟着青衣女子除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