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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一章 见义勇为的代价(今日更新1/3)

    从酒楼出来,青衣女子一手提裙,优雅地钻入了一辆马车之中。

    马车内铺着软垫,摆着果盘,熏着香炉,别提有多怯意舒适。

    她掀开车窗布帘,对站在外面的三人蹙眉道:“还不快走?”

    阿海板着一张圆脸,心中早已经骂骂咧咧起来,骂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惹上这么一出麻烦。

    他跳上马车,扬起马鞭,驱赶着马车前行。

    李修与珊瑚两人忍着笑,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虽说马车足够宽敞,哪怕四个人坐在车厢里也不显得拥挤,但是两人都很默契地跟那位一出口就没好话的女子保持距离,只剩下可怜的阿海做车夫,时不时地被那女子一顿训斥。

    之所以是现在这个场面,还得从七日前说起。

    当时,李修他们已经过了西庆与南芳两国的边界,一路取道往南赶路。

    这一日午间,三人在一处山脚下的村子歇脚,村民们听说他们吃完饭就要上山,急忙出声阻拦,

    “你们不知道,最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位山大王,时不时带着百八十号人拦路抢劫呢!”

    “这里离州城不过百里,山贼便如此猖獗了吗?”李修蹙眉问。

    “可不是,他们不仅抢劫,还烧杀掳掠,要是有年轻姑娘路过,定然会遭他们毒手!”

    正在吃蛋炒饭的珊瑚瞬时停下了筷子。

    阿海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怕啥,山贼也是有品位的”

    语音未落,一根竹筷便已经插在了阿海厚实的手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们最近都不敢上山采山货了!”

    “就是,就是,你们还是绕远路走吧!总比搭上小命好些。”

    村民们七嘴八舌,阿海却满不在乎,他们三人如今已经不是年幼时期的任人宰割了。

    他拍拍腰间的铁杖:“山贼见了我们是他们倒霉!”

    李修也跟着道:“山贼扰民,我们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碰上了,就不能放任他们为非作歹。”

    村民们见他们要行侠仗义,虽然不相信三人年轻人能做什么,但还是在他们离开前准备了一行囊的干粮。

    吃过饭食,三人便骑马往山上赶去。

    马蹄下山路蜿蜒,三人逐渐深入了山腹之中。

    两旁除了参天大树,见不到一个赶路的旅人。

    “不是说有山贼吗?人呢?”阿海等得有些迫不及待。

    珊瑚撇撇嘴:“说不定是瞧不上咱们三个,懒得出来打劫。”

    李修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朝着身侧山林指了指。

    阿海跟珊瑚会意,立刻住了嘴,果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三人跳下马背,无声潜入了旁边密林。

    透过繁密的枝丫,三人瞧见七八个满身横肉,腰挎弯刀的大汉,那一个个獐头鼠目的样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最关键的是,这几个大汉还扛着一顶小轿,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阿海眼尖,第一个看清楚从那小轿掀起的轿帘里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神色有些忧郁,脸色有些苍白。

    果然是强抢民女的山贼!

    阿海没来得及跟两个同伴打招呼,便跳出了树丛,将短杖合二为一,指着大吃一惊的山贼喝道:“大胆狂徒,竟然大白天拐带良家女子,看我不替天行道,打得你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罢,不等那群山贼反应过来,一根精钢煅制的长杖挥舞地惊涛拍岸一般,李修和珊瑚还未出手,这群山贼便都全都倒下了。

    阿海得意洋洋地把长杖往地上一顿,挑了挑眉毛对珊瑚说:“刚才我是不是很帅!”

    这时候,被山贼拐带的女子掀起轿帘走出,瞪大了一双秋水明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你们”或许是因为逃离苦海,她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海豪迈地说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

    身姿纤秀青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翘起好看的眉毛,娇斥道:“言谢?言谢你个鬼!我好好的轿夫被你打趴下了,让我怎么赶路?”

    “轿,轿夫?”阿海愕然,“他们不是山贼吗?你不是被他们抢去做压寨夫人的吗?”

    青衣女子瞪了他一眼,没回他的话,用脚尖去踢躺在地上的人,没一个有反应,这个大高个下手真的是稳准狠。

    李修检查了几个人身上的物事,各种凶器藏了不少,站出来替阿海解围:“姑娘,这些人确实都是山贼,你为何会跟他们打交道呢?”

    女子看了一眼李修,露出些许恍惚神色,但很快恢复了冷漠,淡然道:“我遇见他们拦路抢劫,便劝他们不要为非作歹,重新做人,他们被我说服,还有几个要给我抬轿子,结果被你们打晕了!”

    “说服?”珊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山贼这么好说话吗?”

    青衣女子指了指身后:“不信你们自己去看,那里还有好些人抱头痛哭呢!”

    阿海不信,当真跑出去查看,回来之后低声对李修说:“好几十号人都失了魂儿一般,打骂都没反应,怕是废了!”

    李修蹙眉看着这个女子,寻思着她是什么来头,似乎跟珊瑚的操纵人心有着异曲同工的用途。

    他用询问的眼光看向珊瑚,而珊瑚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阿海对女子陪笑道:“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打晕了正好为民除害嘛!”

    女子瞪了他一眼:“你倒是为民除害了,我怎么赶路?”

    阿海想了想:“我们骑马送你下山?”

    青衣女子哼了一声:“骑马那么累,怎么能跟坐轿子相比?”

    “那到山下之后,我们花钱雇人给你抬轿子,这样总行了吧?”阿海寻思,幸好手上还剩点银子,就当是做好人好事了吧!

    然而女子仍不满意:“轿夫能送我多远?我这一行可是千里之遥。”

    阿海哭丧着脸,觉得今日真的是被讹上了:“那姑娘想让我们怎么办?”

    女子把三个年轻人都瞧了个透彻,伸出纤纤素手指着他们:“你们送我去要去的地方。”

    “什么?”阿海急忙摆手,“我们也是要赶路的!”

    “就这么把一个孤身女子丢在荒山野岭,算什么英雄好汉?”女子不依不饶。

    “我不是英雄,是狗熊,行了吧?”阿海一边说一边悄悄后撤,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李修无奈地摇摇头,不卑不亢道:“姑娘,我们眼下实在是分身乏术,要不这样,我们替你雇好马车和车夫,以及随身的丫鬟,护身的保镖,一定安全护送你到想去的地方。不知你要去什么地方?”

    女子直视着李修墨玉一般的眼眸,幽幽地道:“我要去幽州城。”

    阿海立刻收回了探出去的脚,惊愕道:“你也要去幽州城?”

    于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李修他们带着这个孤身赶路的女子,一同往幽州城方向前行。

    李修问过这位女子的名字,她自称“苏幕遮”。

    阿海嘟囔着这是什么奇怪名字,李修却知道,这是一个有名的词牌名,看来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她的真名,更别提自己的来历了。

    李修他们也并不询问,三五日的相处下来,他们已经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只可远观,不可随意搭讪,否则便是一句毒舌外加一个白眼。

    什么时候才能到幽州城啊!驾着马车的阿海心中叫苦不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幽魅雨林(今日更新2/3)

    一旬之后,李修几人踏入了幽州地界。

    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阳光,头顶上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眼前雾霭或浓或淡,从未有过散去的时候。

    马也不能骑了,只能牵着缰绳走路前行。

    因为脚底下早没有了现成的山路可走,更别提平整的官道驿路了。

    常年堆积的落叶被积水泡得跟烂泥一样,一脚深一脚浅,而且,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一处隐蔽在落叶下的水泡,半个人瞬间都陷落下去,不得不让同伴合力拉出来。

    上一次见到有人烟的地方,还是遇见苏姑娘之前的那个小山村。

    如今越往州城方向靠近,反倒越荒凉了。

    “你爹就给了你这么个地方让你安家?”阿海挠了挠后背,对李修道,“真是父爱如山啊!”

    李修沉默不语。

    如今几人中过得最舒坦的便是那位毒舌女子苏幕遮了。

    她一直安居在舒适的车厢里,不用下车踩在烂泥巴地里,连鞋底都是干净的。

    每日一场的大雨早已经把李修他们浸得从里到外都是湿的,连珊瑚也因为潮气太大,头发都打了结。

    而苏姑娘则纤尘不染,还有闲心在车厢里焚个香,坐个禅,气度闲雅至极。

    因为山路实在难行,李修便让珊瑚也去车厢里歇着,自己替她牵着马匹。

    珊瑚有些害怕这个貌美面冷的姐姐,但是这几日也确实累得够呛,便坐在马车外面,跟李修他们说话打发时间。

    突然,阿海面容严肃地开口:“李修,咱们是不是好兄弟?”

    李修一怔:“是啊,怎么了?”

    阿海本就有些红肿的脸颊再次浮出一抹红晕:“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让你帮个忙。”

    “干嘛?”听他的口气有些不祥,李修有些戒备。

    “我后背痒得厉害,自己又够不到,你给我挠挠?”阿海朝他嘿嘿一笑。

    李修白了他一眼:“对着旁边大树蹭蹭不行吗?”

    阿海往两边指了指:“你要是能找到一棵干净的树,我给你十两银子!”

    李修知道阿海说的是实话,因为终年潮湿多雨的关系,这边的大树上都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以及一些黑黄色的,软塌塌黏糊糊的菌子。

    他们先前没有经验,在一棵足有十人合围的大树下面过夜。

    阿海找来了些枯枝堆在一起,打算生火烤些干粮,顺便烤干身上的衣服,哪知道这里的树枝都是湿透了的,根本点不着,而且烟一出来,把隐藏在大树树皮缝隙里的黑色小虫子全熏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甲虫立刻振翅乱飞,那场面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团乌云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把仅有的一丝天光也都遮掩了。

    阿海吓得大叫,就这么连吞带咽吃了不少虫子进去,只觉得喉咙腥辣,也不晓得这些虫子有没有毒。

    还有几只慌不择路,飞进了他的鼻孔,害得他打了好久的喷嚏,差点把脑仁儿都喷了出来。

    就连李修和珊瑚也遭了秧,衣服和头发里全是黑色的小虫子,怎么拍也拍不掉。

    这时候,一直躲在车厢里的苏姑娘突然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一副仙女下凡的态度。

    那些没头乱撞的虫子们竟然都自动绕开了她的周身,似乎也知道此人不好惹。

    苏姑娘手中抱着一只精巧的香炉,清幽的白烟从里面升腾出来。

    她端着香炉在几人身边走了一圈,果然那群飞虫立刻就烟消云散。

    她一脸鄙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三人,带着些许讥讽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罢,转身又回了车厢。

    阿海脸颊抽搐,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先前打倒山贼时所说的话。

    至那之后,每到夜晚歇脚,他们也顾不得苏姑娘的白眼,全挤在了车厢里,关好门窗,这才能睡上一晚上的囫囵觉。

    “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连给我挠痒痒都不肯,”阿海双肩乱耸,不断扭动着身体,显然是痒得厉害,“算了,我还是找我的小山帮忙好了!”

    “来来来,我给你挠!”李修心一横,豁出去了。

    阿海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李修却没有直接出手,而是让他先把上衣脱了。

    阿海立马照做,反正在这湿热的山林里,不穿衣服反倒舒服一些。

    见到阿海的后背,李修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阿海宽厚的后背上,仿佛是被毒虫叮咬过一般,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疹子,一颗叠着一颗,有些已经被他挠破,渗出脓血。

    脓血沾染到的地方,新的疹子不断冒出,已经从后背快蔓延到他的脖颈。

    珊瑚跟着瞧了一眼,大叫一声:“阿海,你的后背都成癞蛤蟆了!”

    阿海急忙扭头去瞧,奈何怎么也看不着,只在眼角余光处看见一片猩红血海。

    李修急忙让大家先歇脚,仔细检查了阿海的疹子,确认是因为湿毒在身体力聚集,无法发散的关系。

    他先前已经让大家服过清凉解毒丸,只是南疆实在是湿热难挡,加之水土不服,才会爆发得这么猛烈。

    李修又让阿海吞了两颗丸药,又碾碎了一颗,用清水化开,敷在他的后背上。

    阿海只觉得后背一阵清凉,舒服地不住哼哼。

    苏姑娘从车窗探出脑袋瞧了一眼,嗤笑一声:“哪有混得这么惨的江湖侠客。”

    阿海气得就要跳起来和她理论,李修按住了他,让他宰相肚子能撑船。

    “他能不能跟宰相一样我不晓得,但是肚子确实能乘船了。”苏幕遮留下这么一句,把脑袋缩回了车窗。

    阿海牙齿咯咯作响:“她这么尖酸刻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跟在门要找的坏蛋是一伙的呢!”

    珊瑚却道:“苏姐姐之前不是还帮咱们赶过虫子吗?”

    “多大点儿事儿,难道我就得感激她一辈子?”阿海头一次对一个美貌女子如此深恶痛绝。

    李修让阿海换上一件干净衣服,几人继续起身赶路。

    这么漳气弥漫的地方,还是尽早走出去为妙。

    气喘吁吁的马匹在催促之下迈起了步子,马车也跟着摇摇晃晃前行。

    苏幕遮依旧是一脸冷若冰霜,支着脑袋往车窗外看去。

    忽然眼眸一闪,在幽暗的森林深处,她瞧见了一双通红的眸子,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这边。

    她神色依旧,只是随手一弹手指,仿佛是弹掉指尖的一丝纤尘,远处那双虎视眈眈的眸子立刻熄灭,再也没了动静。

    而前面的三人则嬉笑着说着话,除了李修耳朵微微一动,没有人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一切。

    三日之后,几人终于走出昏天暗地的幽林,在远远的天边看见了一座黑色的城池。

第三百一十三章 幽州城(今日更新3/3)

    走过了年久失修的城墙,李修几人来到了古羲大陆最南端的这座城池,幽州城。

    走在幽州州城的大街上,满眼望去,全是破败不堪的竹屋茅舍,一排叠着一排,似乎若不紧挨着相互依靠,早已经腐朽不堪的底柱便要立时倾塌。

    实际上,在一些街巷,李修他们已经看见了连着一排倒塌的茅屋,木板竹篾的废墟之间,生满了枯黄的野草。

    脚下的街巷没有用砖石铺平,而是最原始的踩踏而成的土路。

    城内高低起伏,不时有土阶连接着几处平整的地方,剩下的绝大部分区域,都是烂泥塘和野树林。

    身为一州的州城,这里本应该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城市,但是眼前看不见一个闲逛的路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客栈酒肆。

    除了几只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在街边水坑里喝水,整个大街上看不见一丝活力。

    “这该不是一座死城吧?跟咱们在沙漠里见到的那样?”阿海嘀咕道。

    李修心绪有些沉重,没有接话。

    珊瑚指着墙外挂着的衣衫,和几块稀疏苗黄的田地:“应该是有人住的吧!”

    “这大白天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真是让人心里发毛。”阿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谁说没有,前面不就是一个?”苏姑娘终于肯从车厢内下来,指着前方说道。

    阿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子倚在土墙之下,埋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只是看他衣着褴褛,头发枯黄,想来是个乞丐。

    阿海跑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大叔?大叔?”

    老乞人似乎睡得深沉,对他的呼喊无动于衷。

    阿海手中力道大了一些:“大叔!”

    这个枯槁的身体便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去,脸埋在身边的一洼污水里,依旧没有反应。

    “死了?”阿海大惊,伸手就去探那人的鼻息,果然早已经没气了。

    阿海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倒不是因为看见死人,而是这个城里诡异的气氛。

    光天化日就这么坐着一个死人,也没人出来管管?

    这么想着,似乎是被他们的吵闹声吸引,从远处突然跑来了四五个衙役模样的人,手持着木棒跑到了李修几人身前,算是他们在幽州城见到的第一波活人。

    一个衙役蹲着身子看了一眼那老乞人,朝其他人摇了摇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死他?”另一个衙役朝他们喝问。

    “凭,凭什么说是我们害死的?”阿海又气又急,本身就肿胀的脸庞更是红得跟打了秋霜后的柿子一般。

    “不是你们害死的,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路过不行吗?走路都不可以吗?”阿海叉着腰道。

    “你们几个面生的紧,一看就不是好人,走,全部带去衙门,先打个八十大板,看你们招不招?”说话间,这几个衙役就要上前来捉人。

    李修走南闯北这么些时日,早已经熟悉了这些官差的套路,他们这哪是寻找杀害老乞人的凶手,不过是为了讹他们银钱罢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们现在什么头绪都没弄清楚,就这么大闹一场怕是不好。

    他拉住想要冲上前去的阿海,从怀里掏出一袋散碎银子递了出去:“我们是来幽州城寻访旧人的,无意间碰见了这位老人,城门口的守卫可以证明,我们不过半个时辰前才进的城。”

    衙役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子,立刻换了副面容:“好说,好说。看样子,这个老乞丐就是饿死的嘛,来人,抬走抬走!”

    几个衙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瞬息间便没了踪影,大街上再次恢复死寂。

    李修叹了口气:“这边是幽州城,这边是南芳国的疆土。”

    苏幕遮仍旧舍不得丢下她的香炉,平淡地道:“怎么了,瞧不上这里吗?”

    李修摇头,转头看向她:“姑娘不是要来幽州城吗?我们已经把你送到了,便在此别过吧!”

    苏幕遮啧啧两声:“都说男人无情,此话果然不错。”

    李修微微蹙眉:“那姑娘想要怎样?”

    苏幕遮孤高地扬起下巴:“罢了,反正我也嫌你们聒噪,你们师兄妹几个怎么话这么多,正好可以清净两日,再见了!”

    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青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阿海朝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她反倒嫌弃起咱们来了!”

    李修却蹙起眉头:“有谁告诉过她咱们师出同门吗?”

    阿海和珊瑚同时摇了摇头。

    “那她怎么知道咱们三人是师兄妹的?”李修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一时无法顾及这么多,李修他们打算现在幽州城里安顿下来,再去打听琥珀和绯烟的事情。

    在城里又绕了大半天,他们走至城东,就在破败寒酸的屋舍旁边,一面巍峨高强拔地而起。

    高厦四周围有坚固的院墙,乃是用上好的花岗岩垒砌而成,有两三人高度,外墙十分平整,一般人根本无法攀爬过去。

    而且能明显见到院墙四周设有哨岗,有重兵把守着这处宏伟壮观的建筑。

    从高墙墙头,可以看见里面青瓦的屋顶,和一栋高耸的楼阁,看样子至少得有七八层楼那么高。

    虽然相隔甚远,但也能看到这处楼阁金光灿灿,似乎是铺满了金箔,显得十分地气派奢华。

    这座豪奢的建筑旁边,还另有一些独门独户的院落楼宇,虽不及刚才那一栋气势浩然,但也都是富丽堂皇的模样。

    这些豪门大院的外面,他们才见到了些许人气,有叫卖的小贩走卒,和开门揖客的商铺。

    高楼大厦与破败草屋之间,仅有一街之隔。

    珊瑚忽然说道:“这里好像咱们住过的寿阳城。”

    阿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可怜的妹子,你发烧了吗?哪里像了?”

    珊瑚摇摇头:“你不记得了吗?在寿阳城,大老爷们住的河东都是漂亮的大房子,咱们住的河西都是破烂的房子。”

    李修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皇帝眼皮子地下的寿阳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千里之外的幽州城呢?”

    阿海没有他们这么多愁善感:“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是先考虑落脚的事儿吧!”

    接着,他指了指街道的前方:“那边好像有一家客栈。”

    李修摇了摇头:“与其与这些膏粱子弟住在一起,我宁愿露宿街头。”

    珊瑚也跟着表态:“我跟李修哥哥一样!”

    阿海哭着一张脸:“你俩苦日子还没过够是不?”

    他怕两人真的就这么以天为席地为床,赶忙道:“要不咱去找一户普通人家,给他们些银钱,借个落脚的地方。”

    李修与珊瑚点头答应了。

    既然是阿海提出的建议,自然是他跑得最快。

    三人返回了破败荒凉的街市,阿海找了一家四五间竹屋连起来的房子,房前还圈起了一块院子,算是这一片还算看得过去的,便上前去拍们。

    拍得他手掌都痛了,屋门这才吱呀一声开启一条缝,一个老妪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就看见阿海爬满了疹子的大脸正朝她咧嘴笑。

    “鬼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绑票

    要不是阿海眼疾手快,在老妪关门之前把脚卡在了门缝里,他红肿的大脸就要结结实实吃上一回闭门羹。

    不过,避开了门板子拍面,却没避开脚被夹得生疼。

    阿海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嚷嚷:“老人家,我们是来借宿的!”

    惊慌失措的老妪拼了命地想要关门,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就见那门板不停地与阿海的右脚进行亲密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

    珊瑚急忙过来解围,脸凑到门缝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老婆婆,我们不是坏人。”

    李修又适时地从门缝递进去一锭五两的银子,老妪瞪大了眼睛瞅了瞅,这才手中松了劲,犹豫道:“你们......真的是来借宿的?”

    三人同时点头。

    最终还是那锭银子发挥了作用,老妪终于打开门,让他们三人进去,等他们一进门,立刻又把门栓上了。

    屋里十分的昏暗,窗户都封得严实。三人眯着眼睛看屋里的情形,发现这里是一处堂屋,除了一张虫蛀坏的竹桌和几条长凳,再无其他家什。

    屋后有一扇挂着布帘的门,想来是通往里屋的。

    老妪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三个年轻人,似乎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李修和善地笑了笑,拱手道:“我们是出门游历的师兄妹,所剩银钱不多,住不起客栈,才冒昧打扰老人家,借住几日之后就离开。”

    老妪局促道:“我,我家里没什么吃的招待客人。”

    “能够有一张床板睡觉就可以了。”李修大度地说。

    老妪手中不住摸着那块银锭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终于点头:“后院还有间屋,是我儿子住的,他不在家,我给你们收拾收拾。”

    三人急忙谢过。

    老妪转身去了后院,李修他们便坐在堂屋等待。

    阿海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味儿?”

    珊瑚跟着嗅了嗅:“不就是发霉的味道吗?咱以前也住过这样的地方,你忘记了?”

    李修伸手在墙壁上划过,只觉得指尖湿腻,原来竹篾混着黏土垒砌的墙壁上长满了黑色的霉菌。

    “这样的地方住久了身体肯定会出问题。”阿海忍不住咋舌,“难道这里的人一直都住的是这样的房子?”

    李修没有答话,却被这土墙吸引了注意力,他站起身走近了仔细去看。

    阿海在他身后嚷嚷:“发了霉的墙有啥好看的。”

    李修却微微蹙眉,在黑白斑驳的墙壁上,他注意到一些刀剑划过的痕迹,以及,若他猜得没错的话,还有些颜色乌深的地方,是鲜血留下的印记。

    他眉毛一挑,难道这不是一家普通的民宅?

    其实,他进屋之后,便听见从后院传来的压低声音的谈话,应该不止七八个人。

    听见老妪沉重的脚步声返回,他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坐回了桌边,对阿海和珊瑚使了个眼色。

    老妪没有进入堂屋,只是掀起了布帘请他们去后院。

    三人穿过布帘,看见一处十丈见方的天井,天井里毫无章法地拉着晾衣绳,挂着大大小小的衣服,足有二十来件,但是每一件衣服上都是补丁落着补丁。

    围着天井是一排同样破败不堪的房屋,也是用竹篾搭建的,有好几个地方黏土被雨水冲刷,漏出了里面的篾片,因为潮湿而显得黑乎乎的。

    老妪领着他们到了夹角的一处居室,说就是这一间了。

    李修一边谢过,一边随意地问道:“老人家,家里几口人啊?”

    老妪道:“原先人还多一点,前些年老头子走了,闺女嫁了出去,就剩下老婆子一个人住了。”

    “您不是还有个儿子吗?”阿海问。

    老妪点头:“在矿上寻了个差事,好久没回来了,就是偶尔寄些银子回来。”

    矿上?李修对这两个字颇为在意,但是没有多问。

    说话间三人进入了老妪收拾好的房屋,只见里面跟堂屋差不多的寒酸,一张竹床,上面铺着一床露着棉花的被子。

    再有就是靠着墙,一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大衣柜,上面的红漆早已斑驳不堪。

    “真是麻烦老人家了!”李修再次感谢。

    老妪含混地笑了笑:“你们先歇会儿,我去做点吃的来。”

    老妪走的时候,随手带上了房门。

    听着她拖沓的脚步渐远,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阿海伸了个懒腰:“我今天累死了,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珊瑚道:“我去柜子里看看还有没有被褥,一床怎么盖嘛!”

    两人一个朝着床边走去,一个把手伸向了衣柜的门。

    几乎是同时,从床板缝隙和衣柜门缝里射出两只梭镖。

    要不是阿海和珊瑚早有防备,定要被刺个透心凉。

    两人一个用铁杖,一个用峨眉刺,轻松打掉梭镖之后,顺势便抵住了藏身于床底和衣柜里的两个人,喝令他们出来。

    原以为埋伏地万无一失的二人也是一脸意外,灰头土脸地爬出藏身之地。

    三人仔细看去,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脚上踏着沾满泥巴的草鞋,看起来与普通的老百姓无二。

    阿海刚想询问他们为何偷袭,李修突然出声:“小心窗外!”

    霎时间,几十只削尖了头的竹箭破窗而入,朝着三人迎面扑来。

    李修随手挥剑挡格,马千衡将军赠与的伏魔剑果然对得起国家重宝的名号,削铁如泥,更何况这些竹箭。

    片刻之后,小小的卧房内跌落满地的断箭。

    与此同时,两个想趁乱逃跑的偷袭者也被珊瑚和阿海抵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阿海推着他的俘虏率先往屋外走去,李修和珊瑚跟在后面,三人再次来到天井之中。

    外面的人看见自己的同伙被当成了人质,当下不敢再次发动箭雨攻击,只得手持自制的箭弩,扣箭不发。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们?”阿海怒道。

    天井中围聚了十几个年轻人,每一个人都面容凝重,对他们充满了敌意。

    一个方面大耳,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冷声问:“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沉塘庐?”

    “什么卢?”阿海诧异道,“我们就是来幽州城游历,随便找了个地方借宿。”

    “游历?”年轻人并不买他的帐,“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来幽州游历?这里既无秀丽的风景,又没有名胜古迹,你们游历个什么?”

    “体验生活不行吗?”阿海白了他一眼。

    这时,一人低声对年轻人道:“史大哥,他们都带着带着兵器,来头一定不小,咱们的踪迹被发现,这几个人不能留。”

    阿海耳朵尖,听得是明明白白,他抵在人质脖子上的铁杖用力了一分,嚷嚷道:“你们不怕我们撕票吗?”

    被他的背影挡住了脑袋的珊瑚怒道:“撕票可是黑道说的话,咱们这叫替天”

    话未说完,她手中的那个人质趁她分心,伸手抓住她的峨眉刺,寻了个空隙就要往前跑。

    珊瑚大怒,提起峨眉刺,脚尖一点就飞跃半个天井,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随便打断女孩子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哎!”

    众人都惊愕于这个小丫头的轻功如此迅敏,反应快的则立刻冲上前就要与珊瑚交手。

    正在这时,一个手持箭弩的中年男子从她轻盈的身姿中认出了珊瑚,脱口而出喊了一声:“盟主?”

第三百一十五章 水深火热(求个票票)

    中年人认出珊瑚之后,急忙丢下手中的箭弩,上前几步挡住了朝着珊瑚舞刀弄枪的众人:“快住手!这是一场误会!”

    众人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同伙,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这位可是堂堂的武林盟主!”中年汉子对众人解释。

    十几号精壮汉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目光中既有难以置信,又有艳羡敬仰。

    珊瑚微微红了脸颊,朝大家挥了挥手。

    阿海放开了手中的人质,跟李修一起走上前来。

    珊瑚问中年汉子:“你认得我?”

    中年汉子点头:“在下刘伯宇,去年的武林大会,在下也有幸亲历,亲眼着了盟主大人的英姿,还跟盟主大人在酒楼里喝过酒。”

    接着他又指着李修,像想起来了什么:“这位小哥也是见过面的。”

    他又看了看阿海,摇头道:“这位就不怎么眼熟了。”

    阿海无奈:“我明明也在好不好,就是脸上起了疹子,掩盖了我的英姿。”

    刘伯宇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珊瑚问:“刘大哥,你们刚才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刘伯宇叹了口气:“盟主大人别见怪,我们也是事出有因。”

    李修拱手行礼:“愿闻其详。”

    刘伯宇摆了摆手,让十几个弟兄都散了,只留下先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刘青一,是带你们进来的那位老婆婆的小儿子,也是我的远方堂兄弟。”

    “那老婆婆不是说她的儿子在矿上吗?”珊瑚奇怪地问。

    刘青一道:“那是我的哥哥,刘江明。”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快点说个明白!”阿海一头雾水,急忙催促道。

    “咱们进屋去谈。”刘伯宇引着三人回了堂屋,老妪端了几碗茶水过来,和几个黄面做的馍馍。

    刘伯宇道:“几位不嫌弃的话,随便吃上几口,我们也拿不出再好的东西了。”

    他怕三人心有芥蒂,先喝了一口茶,意思是里面没有下毒。

    李修他们谢过老妪,一边喝茶一边等刘伯宇解释。

    刘伯宇问:“几位来到这幽州城,觉得这里怎么样?”

    珊瑚为难地摆了摆头,实话实说:“不怎么样,一点人气也没有,挺吓人的。”

    刘伯宇点头承认:“你们晓得为什么吗?”

    三人同时摇头。

    刘伯宇道:“本来幽州就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十分的开垦,能收获五六分就不错了。但是再贫苦,一年辛劳下来,倒也能过得下去。然而,从十多年前开始,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什么事?”阿海忙问。

    “十几年前,朝廷派了一位新的太守来幽州城。以前来这里当官的都待不久,干个两三年,都会想办法找借口调任离开,大家以为这位新太守也一样,没想到他这么一待,就是十来年,都没想着离开。”

    “城里那座跟城堡一样的府邸,想来就是太守的居所了?”李修问。

    “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刘伯宇点头,“这还是他来了之后建的呢!”

    李修蹙眉:“幽州城贫苦之地,他还建那么奢侈的宅邸。”

    刘伯宇苦笑:“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炫耀他的财富,但是更多的,是为了防范偷袭他的刺客,听说那座高墙后面,不仅有重兵守卫,还有各种机关,私自闯入就是一个死字。就连那座高塔,也是为了方便望,监守城内动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珊瑚听得气愤,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自然是因为他干够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怕别人报复他呗!”刘青一插嘴道。

    “自打他来了以后,整个幽州的赋税涨了三成,若交不上来,便派官兵到家里拉骡子拉牛,家里有青壮年的,都一起拉去做苦力。”

    李修一拍桌子,差点把那腐朽的竹桌拍散了架,怒道:“赋税不是朝廷定的吗?他小小一个太守,便敢私自加赋?”

    刘青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皇帝才不管我们这里的事情呢,反正我们这里穷山恶水的,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李修像是被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刘伯宇也跟着道:“我曾听说,前些年,皇帝还想派个王爷来这边,我还异想天开这位王爷过来之后,情况会有所改变,哪知道大家传了半天,连个王爷的影子都没见着。”

    昏暗的堂屋里,李修的脸颊一红,珊瑚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那然后呢?”阿海问。

    “然后我们就一年比一年穷咯!太守大人发现我们实在是没有油水可刮了,便又到周边郡县收银子,祸害了不知道几百几千里的地方,幽州百姓能跑得都赶紧跑掉了。”

    刘伯宇指了指刘青一,“她的二姐就是那段时间远嫁他乡的,对象是个打鱼的,虽然贫寒了些,但是至少能吃饱肚子。”

    “又过了几年,衙门里突然贴出告示,说要召集人手去采矿,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五钱银子工钱,当时大家都快揭不开锅了,看见这个赶紧都去报名。”

    珊瑚想起了什么:“青一哥哥的兄长就是在矿上,对吗?”

    刘青一点头:“我哥是家里的顶梁柱,见到告示就立刻赶去了衙门。我们都是庄稼人,还算强壮,就被衙门选上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活干,还有钱拿。”阿海道。

    刘青一冷笑一声:“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哪知道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被召集的青壮年不知道被马车拉到哪里,就再也没有回来。除了每半年衙门发一回银子用来堵住大家的嘴,再没有别的交代。”

    “你们不会去找吗?”珊瑚听得只觉得眼圈发红。

    “找过。”刘伯宇叹息道,“我们曾经想跟着马车去那矿上看看情况,但是都被官差拦住了,通往矿上的路都被严防死守,似乎就是怕我们去看。”

    “这么说,刘小兄弟的兄长自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李修心情沉重地问。

    刘青一却道:“不,他曾经发来消息。”

第三百一十六章 血书

    “什么消息?”阿海赶忙问。

    刘青一告诉李修三人,他们兄弟俩曾经喂养过一只流浪大黄狗。

    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好东西给野狗,只不过偷偷从自己的吃食里剩下半个黄面窝头,半个粗饼喂它。

    那只大黄狗也就跟他们俩混熟了,时常来找他们玩耍。

    兄长刘江明去了矿上之后,一连半年都没有音讯,愁坏了他们的老母亲。

    刘青一尝试着找了几次,都被官府的人打了个鼻青脸肿。

    后来,在一次他跟大黄狗说话的时候,心念一动,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说:“去找我哥!”

    那大黄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叫唤了两声立刻就跑不见了,接下来的十几日,刘青一再也没有见到它。

    就在他快失去希望的时候,一日半夜三更时分,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吠声。

    刘青一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出了门,在依稀的星光下,他看见那只消失了十多日的大黄狗瘫卧在地上吠叫。

    走近一看,才看清楚大黄狗折了一条后腿,浑身污血混着泥巴,本来就骨瘦如柴的它如今更加惨不忍睹。

    他抱着野狗回到了卧房,给它接了碗清水,在油灯的光线下,刘青一注意到大黄狗的脖子上还系着一块布条。

    布条是粗纱纺织而成,虽然上面污迹斑斑,但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母亲亲手织的布。

    他颤颤巍巍地从大黄狗脖子上解下布条,在油灯下展开,在一团一团的污渍中看见了两个用血写的字:“救命”!

    说到这里,刘青一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叠好的布料递到三人面前。

    李修伸手接过,这块布料被叠得整整齐齐,但是上面的污渍还在,摊开来放在桌上,能看见一块一块斑驳的痕迹,不知道是那只大黄狗的血还是刘青一兄长的血。

    布条中间,两个拳头大小的字,字迹时断时续,歪歪扭扭,看起来是咬破手指,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写的。

    如今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褐色,李修能够想象刘青一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的震惊。

    “那你们去救他了吗?”珊瑚小心翼翼地问。

    刘青一点头,又摇头:“救了,但没救成。”

    刘伯宇替他解释说,刘青一连夜就叫醒了街坊领居,这里的人家几乎每一户都有年轻的孩子去矿上做活的。

    二三十号人第二日就去找了官府,又被衙役打了出来,最后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出面,拿出一张盖过手印的契约,说他们当初都是签了三年的合约,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三年之内不准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明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情,而且那契约还用的是难懂的小篆写成,别说大多数百姓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就算是认得几个字也看不懂啊!

    后来,只要有人去衙门里闹事,便会有衙役拿着大棒当街就打,甚至抓捕入狱,还威胁说再闹,就扣掉所有劳工的工钱。

    这么一来,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刘青一血气方刚,还要再去衙门寻理,反倒被街坊们拦住了,说万一官府真的动怒,他们的家人不就在矿上白干了吗?再苦也就是三年时光,忍忍就过去了。

    “这算是什么家人?”阿海一巴掌下去,那张可怜的竹桌还是未能逃脱四分五裂的命运,竹篾散落一地。

    刘伯宇一面帮他收拾,一面叹气:“这么多年的压迫之后,大家都学会了明哲保身的道理。”

    “但是你们没有,是吗?”李修细心如发,早就看出了些许名堂。

    刘伯宇点头:“我爹娘去得早,我很小就出门闯荡了,运气好跟着一个小帮派学了点皮毛功夫。很多年之后回到老家,才发现这里早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故乡。”

    “我意识到老百姓单枪匹马,根本无法跟官府抗衡,必须要团结一致,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你们就......”阿海立刻就明白了。

    刘伯宇点头:“这大半年时光,我让刘青一联络幽州城有心反抗的百姓,私底下教他们一些搏斗的功夫,随时盯着官府的动静,就等着合适的时间发动攻击。”

    珊瑚紧张地吞了吞唾沫:“那你们决定好时间了吗?”

    刘伯宇点头:“我们打听到,太守从外地娶了一个小老婆,过几天迎亲队伍就要抵达幽州城,到时候一定会大摆宴席,四县八乡的官吏肯定都会来道贺,我们正好一举攻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青一插嘴道:“今天我们正在后院里商量事情,你们就拍门说要借宿,吓得我们以为计划暴露了呢!”

    李修歉意地笑了笑,随即又转为严肃:“跟官府正面冲突,你们可有把握?”

    刘伯宇苦涩一笑:“螳臂挡车,九死一生啊!”

    “但是与其这么苟且偷生,不如奋力一搏,就算死也要死个痛快!”刘青一愤然道。

    过了片刻,刘伯宇像想起了什么,问珊瑚:“盟主大人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幽州城呢?”

    珊瑚看了一眼李修,回答说:“或许跟你们干的事情是一样的。”

    阿海拍了拍李修的肩膀,笑道:“你们运气好,这家伙最会打仗了!”

    李修急忙打掉他的胖手:“别瞎说,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刘伯宇爽朗大笑:“有盟主大人坐阵,我们心里踏实多了!”

    当晚,刘青一的母亲另行收拾了两间干净屋子让李修他们歇脚,只是穷苦人家,再怎么收拾,房间里都是一副破败模样,真是应了那几句诗文,“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老妪还在晚饭的时候给了阿海两根红得发紫的辣椒,说吃了对他的疹子有好处。

    连师父伯明先生的解毒丸都没了效果,阿海此时已经放弃治疗,接过老妪的辣椒想也没想就丢进了嘴里,根本没把老妪“一点一点吃”的话听到耳朵里。

    在片刻的愣神之后,阿海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脑浆仿佛瞬间沸腾起来。

    霎时间满脸紫红,眼泪鼻涕一起跑了出来。

    他一蹦三丈高,吐着舌头,掐着脖子满屋里乱窜。

    李修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灌了他几大罐的清水,直到他再也喝不下,还一直呻吟着说“辣,辣死我了!”

    珊瑚急忙贡献出自己的几颗糖塞进他嘴里,又帮他擦掉脸上的泪花。

    阿海好不容易缓过神,气喘吁吁地问:“这哪是什么辣椒啊,简直就是杀人利器。”

    刘青一一边吃着糙米饭一边笑:“这是我们当地有名的一根儿要你命,你还一口气吃了两根,算你本事。不过,你还没真正体会到它的厉害之处呐!”

    “为什么?”珊瑚问。

    刘青一忍着笑:“等他上茅房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偷听

    幽州城的夜雨总是如期而至。

    躺在冰凉的床板上,李修手枕着手臂,怎么也睡不安稳。

    同一间屋子里,阿海倒是随遇而安,打着呼噜的间隙还没忘记喊疼,看来那两根辣椒确实厉害。

    估摸着时间还不算太晚,李修干脆出了房门,冒着细密的雨织来到珊瑚的卧房门外,还没伸手去敲,门扉便立刻打开,露出一张笑吟吟的小脸。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李修问。

    珊瑚俏皮一笑,让他进了屋:“我跟李修哥哥心有灵犀呀!”

    李修捏了捏她的鼻尖:“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珊瑚见他眉头蹙起,知道他最喜欢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便拉住他的手道:“幽州城的一切又不是李修哥哥造成的,你别太愧疚了!”

    李修被她一眼就看穿了心事,叹了口气:“我曾以为,父皇虽然说不上是千古一帝,但是至少在他的治世之下,可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却没想到,就算父皇勤政爱民至此,天下不平之事还是数不胜数。”

    珊瑚温柔安慰道:“天底下这么大,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嘛!”

    李修握住珊瑚并不柔嫩的小手:“你跟阿海从小流浪,吃了不少苦头,想来一定对掌管天下的皇帝不满吧?”

    珊瑚小声道:“我跟阿海偷偷骂过几次皇帝陛下,就几次,主要还是骂那些当官的,你可别生气。”

    李修浅淡一笑:“怎么会,骂也是应当的。”

    他又叹息道:“我今天一直在想,要是我一路平安地到了幽州城,如今的我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如今的幽州城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珊瑚立刻瘪起嘴:“李修哥哥是后悔遇见我吗?”

    李修急忙将她拉入怀中,笑道:“怎么会,遇见小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真的?”珊瑚从他的怀里扬起脑袋。

    李修认真点头:“若不是遇见了小山,就算我还活着,也估计是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等死的膏粱子弟罢了!”

    他轻抚着珊瑚的秀发,柔声道:“我有的时候真的很后怕,若是早一刻或者晚一刻跑上那座石桥,就会与小山擦肩而过,此生就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了。”

    珊瑚在他怀里“吃吃”发笑:“我也是一样,差一点就遇不上李修哥哥了。”

    “李修哥哥,我”珊瑚脸颊发烫,攥紧了李修的衣襟,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小脸凑近。

    李修低头凝视,伸手捧住了她温热的脸颊。

    “嗯!”一声清嗓子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突然冒出,惊得两人同时弹开,后退了好几步。

    比起羞红了脸的珊瑚,李修更多的是惊惧,凭他目前的身手,很少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下靠近。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苏幕遮正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一脸鄙夷地看着窘迫的二人。

    “我以为你们在聊家国天下,民生疾苦,心里还想着夸你们几句,啧啧,果然还是年轻人啊,什么都能扯到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上面去。”苏幕遮连连摆头。

    李修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严肃道:“苏姑娘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苏幕遮伸了个懒腰:“听说这里有好戏看,就过来了。”

    珊瑚脸上的红晕刚刚褪下,听见这话立刻又泛了上来:“你,你怎么知道我,我们......”

    苏幕遮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刘家兄弟造反的事情。”

    听了她的解释,珊瑚的脸颊反而更红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李修警觉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苏幕遮懒得跟他解释,直接问他,“就你来看,他们有几成胜算啊?”

    李修蹙眉不语。

    苏幕遮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一成胜算也没有。你们今天不是看了他们准备的武器吗?那些竹子做的箭矢有什么用?给人当牙签啊?还有那几把破刀,一个西瓜都砍不破,还妄想去砍敌人的铠甲?还有那些人的功夫,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来,也就是力气大一点的莽夫罢了。”

    “苏姑娘知道的很详细,看来今天一直都在暗处默默窥探了。”李修冷冷地道。

    苏幕遮没有反驳,用拖长的清冷语气道:“你若是明事理的,就劝这些老百姓别造反了,留的一条小命苟且偷生不也挺好的么!”

    “所以,你是官府派来的人?”李修的右手已经暗暗蓄力。

    苏幕遮“嘁”了一声:“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也不想想,我要是官府的人,你们现在各个都已经被推到城门口斩首示众了。”

    “那你参和到这件事里面,到底是何目的?”

    苏幕遮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容凛然的李修:“不过是用最理性的分析,告诉你们现实,顺带救几条小命罢了。”

    李修一时说不出话来,今天看见刘伯宇他们的准备,确实觉得仓促简陋,若真的权衡利弊,或许真的应该劝他们放弃反抗。

    一直缩在一旁冒烟的珊瑚突然开口:“苏姐姐,你真的很厉害,总能一眼看透所有的事情。”

    苏幕遮一愣,没料到她会突然赞美起自己,瞥了瞥嘴角,心中暗爽,脸上却云淡风轻。

    “可是,你知道的事情刘大哥他们也知道,但是他们还是打算动手去做,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苏幕遮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珊瑚替她说道:“因为他们若是不反抗,就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就算是普通人,也有想要追求的事情,不是吗?你不能连追求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苏幕遮的嘴唇动了动,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随你们的便吧!”

    说罢,也不打招呼,青衣身影一闪,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李修与珊瑚对望一眼,仔细关上了房门。

    经过这么一番搅和,他俩再次独处一室,都有些尴尬。

    珊瑚红着脸问:“苏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修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专程过来提醒咱们,至少不是坏人吧!”

    他顿了一顿,突然握住珊瑚的双手:“小山刚才说得很好,我现在明白了,不能老是纠结过去的事情,现在我要替幽州的百姓寻回他们应有的生活!”

    珊瑚重重地“嗯”了一声:“我也会帮忙的!”

    次日清晨,夜雨刚刚停歇,一个马车队浩浩荡荡驶入了幽州城城门,径直赶往了太守府邸的正门。

    递了名帖之后,管家亲自迎接出来,朝着车队领头人笑着拱手:“是龙泉镖局的尉镖头吗?”

    黑瘦的领头人尉抱拳回话:“正是尉某,这次受于老爷所托,专程是为大小姐送嫁妆来的。”

    管家急忙让打开大门,迎接车马入府,一边走一边开玩笑:“新娘子还没到,嫁妆就先到了。”

    尉跟着笑道:“还不是因为老爷子寻得了好女婿,嫁女心切嘛!”

番外篇 如果那一日没有相遇(上)

    (注)

    车辚辚,马潇潇,一队身披轻甲的侍卫护送着几辆豪华的车马走在通往都城的官道之上。

    车窗外风景飞逝,车厢里的年轻人却没有半分掀帘欣赏的心情。

    “王爷,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再有个把时辰,就能进城休息了。”如今身份为王府师爷的伯云先生递上了一个精致的梅花食盒。

    幽州王百里云修伸手推开,眼神阴郁。

    伯云先生叹了口气,他跟随着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多年,自然是明白他的心事。

    他被昭帝陛下封为幽州王,南迁到那座幽暗多雨的城邦已经三年。

    这三年时光中,他哪一日不是盼着父皇能够收回成命,接他回宫。

    好不容易,都城里终于来了消息,百里云修终日黯然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哪知道,太监宣读完圣旨,却是昭帝陛下驾崩的消息,新帝百里鸿渊宣各位分封在外的皇子回都城奔丧。

    伯云先生还清晰地记着王爷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时的神情,他彻底地失望了。

    自那以后,本就寡言少语的王爷更加沉默,一日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王爷,前面就是寿阳城了!”驾车的车夫低声禀告。

    百里云修毫不在意,寿阳城也好,别的地方也罢,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

    伯云先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老夫记得寿阳城县令吴磊良曾是国丈大人的门生,王爷您还见过他呢!”

    百里云修低眉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印象。

    伯云先生见他感兴趣,急忙道:“要不今夜就借宿在县衙府上,总比住客栈自在些。”

    “由你安排吧!”百里云修淡淡地说。

    马车缓缓驶入寿阳城门,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阻拦了去路。

    领先的侍卫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路人喝道:“快闪开!”

    但是城里主街道上都挤满了人,不管他们怎么驱赶,总会有更多的百姓涌到车队前方。

    “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一个侍卫焦躁地忍不住怒骂。

    声音传到车厢里,百里云修略微不悦,掀起车帘道:“不要对百姓无礼。”

    “属下知错!”侍卫赶忙道,不敢再对挡路的百姓动粗。

    如此一来,马车前行地更慢了。

    百里云修被马车外的喧嚣勾起了些许兴趣,从车窗往外看,只见街道上热闹无比,满是穿红着绿的年轻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烂漫的笑意。

    街道两旁的柳树上挂满了花灯和祈福的纸条,随风轻轻摇曳着。

    此外,摆摊儿的,杂耍的,唱花鼓的人到处可见,此时夜幕已至,但是百姓们完全没有回家安歇的意思。

    “今天是什么日子?”百里云修问。

    伯云先生掐指算了算,恍然大悟:“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民间又叫‘乞巧节’,年轻人都喜欢凑个热闹。”

    百里云修瞧见远处有老人弹着花鼓说戏,围聚了不少看客,不知怎么便来了兴致:“我想去看看。”

    伯云先生瞪大了眼睛,他多久没有听到王爷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

    他头点的如捣蒜一般:“老夫这就去安排,给您鸣锣开道,让闲杂人回避,您要是想吃点什么,我就让”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车厢空空如也,刚刚还在身边的王爷怎么不见了踪影?

    百里云修跳下马车,瞬间被汹涌的人流带着往远处走去。

    侍卫们没料到王爷会突然下车,眼睛都盯着前方,竟就这么让主子在眼前消失不见。

    等到伯云先生惊呼声响起,他们才到处乱找,但是人多纷杂,哪里还有王爷的影子?

    百里云修其实并未走远,就坐在小河边的茶摊上,远远地听那敲着花鼓的老先生说戏。

    老先生讲的是老生常谈的梁祝的故事,正讲到最后化蝶的那一段,配合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声,说到梁山伯坟冢突然开裂,祝英台跳入坟中,两人合葬一墓,化为蝴蝶翩翩飞走。

    围观的姑娘们听得是泪眼婆娑,声音都哽咽了,纷纷递上铜板银钱。

    百里云修微微摇头,这世间哪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是编出来赚取听众眼泪罢了!

    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挤在还未散去的人群之间,手中提着一个花篮,专门朝着一位年轻公子哥身边挤:“这位哥哥,买枝花给旁边的姐姐吧!”

    “我,我们不认识……”公子哥立马红了脸,偷偷窥探旁边姑娘,小丫头眼光真是不错,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姐。

    “大哥哥送了花不就认识了吗?”小姑娘朝他挤眉弄眼。

    还沉浸在凄美爱情故事里的大家闺秀一抬眼眸,正好对上了清俊公子哥的目光,立刻红了脸低下头,手指绕着手帕转圈。

    公子哥更是激动地手心都出了汗,手忙脚乱地摸出一锭碎银子塞给小姑娘:“买一朵最好看的。”

    小姑娘俏皮一笑:“这个姐姐最适合粉色的杜鹃了!”

    她从花篮子里挑出一枝娇嫩欲滴的杜鹃,递给公子哥,还不停使眼色示意他给姐姐簪上。

    公子哥会意,朝她暗暗竖了个拇指,那位小姐娇羞满靥,脸比新插在发髻上的杜鹃还红。

    公子哥又悄悄塞给小姑娘一锭银子,然后对那位小姐说:“今夜月色真美,咱们一起散散步吧!”

    才子佳人渐渐走远,旁边的说书老人翻了个白眼儿:“今儿个是初七,又不是十五,月色哪里美了?”

    他瞧着小姑娘仔细地把两块碎银子塞进腰间的小荷包,笑道:“沾了我老卢头的光,小丫头还不意思一下?”

    卖花的小姑娘嘟着嘴,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放在老人收钱的破碗里。

    “瞧你那小气劲儿!”老人啧啧道。

    小姑娘红着脸分辩着:“我要给我哥攒银子娶媳妇呢!他老被姑娘甩,估计得好多聘礼才能让人家看上他!”

    老卢头显然是认得这小丫头,他呵呵一笑:“你光替阿海那小子着想,就没考虑替自己攒点嫁妆?”

    刚刚脱离孩童的稚气,显露少女气质的小姑娘立刻扭捏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布鞋上的破洞,呢喃道:“谁会看得上我?”

    老卢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两块糕饼:“都是给你的,别全让你哥吃了去!”

    小姑娘展露笑颜,甜甜地道:“谢谢卢爷爷!”

    坐在附近的百里云修本来只是打算听段戏,无意间目睹到小姑娘卖花的一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小姑娘从人群中挤过来,正好路过这处茶摊,想着从几位喝茶的客人手中赚点碎银子。

    哪知这家茶摊的摊主没有说书老人那么好说话,看见一个衣服朴素的小丫头缠着自己的客人,赶忙像赶苍蝇一样挥舞着手臂:“去别地儿做生意去!”

    小姑娘似乎习惯了被驱赶,只是撇撇嘴,转身便要离开。

    几个喝茶的男人正有些百无聊赖,笑着对卖花姑娘衣服上的补丁指指点点,然后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伸出一脚,正好把路过的小姑娘绊了个趔趄。

    要不是旁边的百里云修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胳膊,小姑娘肯定会扑倒在地。

    使坏的年轻人“嘁”了一声,看见对方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立刻背过身去,只当是什么也没发生。

    小姑娘惊慌未定,下意识先去看自己手臂上的小竹篮,还好里面的鲜花都还在。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还好还好,谢”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一双墨玉一般温润的眸子,正满眼关切地看着自己,一时间连感谢的话都忘记了。

    百里云修见她站稳了,这才松开扶住她的手:“没伤着吧?”

    小姑娘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双颊泛起红晕:“我没事儿!”

    “你怎么还没走,找抽呢是不是?”摊主以为小丫头还缠着他的客人买花,几步跑过来就要扇她的耳光。

    百里云修站起身来,伸手便挡住了摊主将要落在小姑娘脸上的巴掌,蹙眉道:“她又没有影响到你做生意,何必欺负一个小姑娘。”

    茶摊的摊主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最会看人下菜,一眼就瞧出百里云修定是出身豪门世家,急忙赔笑道:“小的不是怕她扫了公子喝茶的兴致嘛!”

    百里云修回头看了一眼眼眶有些泛红,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对摊主道:“她是我请来喝茶的客人,你扫了她的兴致,还不赔礼道歉?”

    摊主难以置信地打量这个跟乞丐差不多的小丫头,但是知道不要与达官显贵争辩的道理,立刻对小姑娘抱拳做了个揖,赔笑道:“是大叔我不好,还请小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姑娘见有人替她撑腰,鼻孔都快翘到天上了,大声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百里云修挥挥手让摊主离开,坐回桌边。

    小姑娘赶忙朝替她出气的有钱公子道谢:“谢谢大哥哥!”

    百里云修一愣:“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吓坏了,赶紧摆手:“我错了,应该是大老爷?”

    百里云修微微一笑:“叫我大哥哥就好。”

    小姑娘瞪大了葡萄一般漆黑的眼睛,只觉得这个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那,那我走了!”小姑娘似乎不知道怎么对有钱人行礼,别扭地弯了弯腿。

    百里云修指了指桌上的茶盏:“不着急的话,喝杯茶再走吧!”

    小姑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出来了一天,确实有些渴。

    她扭捏地坐在了大哥哥对面,看着他一手提壶,一手拢着袖口,姿态优雅地替她斟了一杯茶。

    刚才太过紧张,她现在才小心翼翼地看清楚了他的样貌,只觉得眼前的大哥哥怎么看都好看,眉毛很浓很英气,鼻梁很高,就是似乎有些不开心。

    百里云修把茶杯放在小姑娘面前,她急忙收回目光,捧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百里云修见她似乎是渴得厉害,便又斟了一杯给她。

    三杯茶水之后,他才有机会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赶紧放下杯子:“我叫小山。”

    “这么晚了还要出来谋生,你爹娘不会觉得心疼吗?”

    叫做小山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我没有爹娘,我跟阿海哥一起生活。”

    这话说出来,小姑娘到不觉得什么,百里云修却是被引出一腔愁思。

    母后仙逝已经数年,如今父皇也跟着驾崩,自己却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世上最为亲近的人都不在了,以后的他真是的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了!

    他叹了口气,举杯品了一口茶。

    “大哥哥不开心吗?”小山趴在桌子上,好奇地问。

    百里云修苦笑着摇头,不打算说起自己的心事。

    小山也不追问,只是眼神不住飘向桌上的一盘芝麻糕。

    百里云修把碟子推到她面前:“想吃吗?”

    “可以给我吃吗?”

    “一盘糕点而已,随便吃吧!”

    小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谢谢大哥哥!”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拿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跟他说话:“大哥哥好像不是城里的人吧?我都没见过你!”

    百里云修点头:“我是从幽州来的,只是路过这里。”

    “幽州?我没听过,好玩吗?”

    百里云修摇头:“我不知道。”

    小姑娘奇怪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很少出门。”百里云修淡淡地道。

    小山一手支着脑袋:“你不出门看一看,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那里呢?”

    百里云修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小山,你怎么在这里?”这时,一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见茶摊上的小山急忙跑了过来。

    “阿海哥!”小山站起身来打招呼。

    叫做阿海的少年戒备地看了一眼百里云修:“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是谁?”

    花,花里胡哨?百里云修扯了扯嘴角。

    “这个大哥哥请我喝茶。”小山急忙解释。

    “有钱人哪有这么好心?”阿海完全不介意被对方听见,拉着小山就要走。

    小山急忙抓起桌上的花篮,再次对百里云修感谢:“谢谢大哥哥,芝麻饼很好吃……”

    她还没说完话,就被她的哥哥拉走,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百里云修看着满桌子的芝麻碎屑,只觉得有些好笑,莫名其妙地就与一个卖花小姑娘有了一面之缘。

    她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明朗呢?百里云修不禁心生羡慕。

    一低眉,他看见小山坐过的椅子上有一枚小小的玉佩,墨绿色犹如蝌蚪一般,上面系着一根已经磨得发毛的红绳,似乎是被椅子上的倒勾给勾住了。

    百里云修拿起玉佩,站起身来想去叫她,只是哪里还有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番外篇 如果那一日没有相遇(下)

    “今晚收获怎么样?”并肩走在大街上,阿海问小山。

    “我今天足足赚了八钱银子!”小山得意地说。

    阿海眼睛瞬间一亮,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果然是我妹子!明天带你去醉扶楼吃大餐。”

    小山歪着脑袋:“咱们不是经常去醉扶楼吃东西吗?”

    “以前是躲在后厨偷吃,明天是正大光明坐在大堂里吃。”

    “有区别吗?”小姑娘还是不明白。

    “感觉不一样啊!”阿海道,“坐在前面的是大爷,可以吆五喝六,躲在后厨,啃螃蟹都不能发出声音。”

    小山低声嘟囔:“可是坐在前面要花钱。”

    满心欢喜的阿海没听见她的话,挠了挠脑袋:“我刚才在街头变魔术也赚了点银子,现在咱们继续分头行动,争取今晚把下个月的饭钱赚到!”

    小山重重点头:“嗯!”

    沿着河边,小山又找了几个卿卿我我的鸳鸯眷侣们推销了几朵鲜花,小小的荷包逐渐鼓了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赚到银子的时候,总会觉得欢喜雀跃,今晚却有些心不在焉,感觉像是发现了世界上有更好的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的那种怅然。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刚才在茶摊遇见的那个大哥哥的缘故,他的那双好看的眼眸总是不断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小姑娘突然脸颊就烫起来,偷偷骂自己异想天开。

    人家是衣来伸手的有钱人,而自己却是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的小乞丐。刚刚帮自己解围,不过是他心肠好可怜她罢了!

    小山拍了拍腰间的小荷包:“还是我的宝贝银子最好!”

    小手摸到腰间,她脸色突然一变,赶忙低头检查,发现跟小荷包系在一起的坠子不见了。

    小姑娘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冰凉了。

    她从小流浪,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不过这块坠子从她有记忆的时候起,便一直陪着她,模糊的印象中,似乎是爹娘留给她的东西。

    她一边责骂自己胡思乱想,才不留神丢了坠子,一边拼命回想,可能会把它掉在哪里。

    刚才在卢爷爷那里转了好久,也许是掉在那边了。

    小山拔腿就往回跑,不住祈祷着没有人捡走她的坠子,她心慌意乱地跑上城中的那座石桥,眼睛盯着地面,不留神就碰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

    “你有没有长眼睛啊!”被撞到的路人恶狠狠地骂道。

    小山急忙赔礼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说完,就想赶紧离开,去找她的宝贝坠子。

    “一句道歉就没事儿了吗?”路人见她想走,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口,把她揪了回来。

    小山这才注意到,她刚才撞到的,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外号“混江龙”,时不时就会勒索他们这些没靠山的小乞丐,所以平日里小山都是绕着他走。刚才太着急,没看见他就撞上了。

    他的几个同伙立刻闹哄起来,等着看小丫头的热闹。

    混江龙此时也看清楚招惹自己的是城西的小乞丐,他嘿嘿一笑:“呦,这不是小山吗?你哥今儿个不在?”

    小山瘦小的身子在他的手掌下挣扎:“我哥就在桥下等我呢!”

    混江龙四处瞅了瞅,并没有阿海那个大高个的身影,他瞪了一眼小山:“他在我也不怕,正好,上个月的银子你们怎么没交上来?”

    小山涨红了脸:“我们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还不够吗?”

    混江龙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叫花子啊?一两银子还不够喝顿酒的。”

    说话间,他已经瞅到了小山腰间的小荷包,就要伸手去拿。

    小荷包里的钱可是小山的命根子,她心一横,张大嘴巴就咬在了混江龙毛乎乎的手背上,死死不肯松口。

    她这一口下去立马见血,疼得对方哇哇直叫。

    但是小山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姑娘,怎么是街头霸王的对手,混江龙胳膊一甩,小姑娘立刻就飞了出去,娇弱的身体撞在石桥边的栏杆上,接着重重跌落地面,手臂上立刻蹭破一块皮。

    就在她被扔出去的同时,手臂上的竹篮跟着脱手飞出,满篮子的鲜花散落天空,一部分跌落在石桥上,还有一些掉到桥下的河面上,随着流水逐渐漂散。

    混江龙转着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狞笑着朝满面惊恐的小姑娘走近。

    娇嫩无暇的花朵被他踩烂,在他的脚下化为一滩烂泥。

    小山红了眼眶,却咬紧了嘴唇没有让眼泪跌落眼眶。

    “咱们今天结下的梁子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了!”混江龙眯眼瞧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然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前还没注意到,小丫头长大了啊!”

    小山攥紧了拳头,准备等他再靠近一点,就扑上去咬他的腿。

    混江龙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在三步之外停下,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对身后的小混混下令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一个手下有些犹豫:“老大,她哥可不好惹啊!”

    混江龙瞪了他一眼:“怕啥,那小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手下听了,再无顾虑,几个人个人撸起袖子,朝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伸过手来。

    小山满脸惊恐,终于知道了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大喊着:“阿海哥!快救我!”

    似乎是听见了小姑娘的叫唤,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瞪着眼前的小混混,挥舞着硕大的拳头:“谁敢欺负我妹子?”

    “还真来了!”小混混吃过阿海拳的苦头,一时有些犹豫,转头去看老大。

    混江龙瞪了他们一眼:“一起上,让他今儿个明白谁才是寿阳城的天王老子!”

    老大下令,小混混儿们不敢不从,七八个壮汉一齐朝着阿海扑来。

    阿海虽然生得高大,力大无比,但是他面对的可是街头最为无赖下作的地痞,他们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招式怎么阴狠怎么来。

    一个踢阿海腿弯,另一个踹他肚子,阿海以一敌众,不多时便是满身的伤。

    打红了眼的阿海突然大喝一声,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猛力,直接将众人掀翻在地。

    他气喘如牛,声音嘶哑:“我今天豁出去了,跟你们决一死战,大不了一起见阎王!”

    几人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却听见翻江龙冷笑一声:“行啊!如果你不在乎小丫头的命的话!”

    阿海一愣,发现那家伙趁着他被缠住,已经把小山抓在了手中。

    他揪着小山的衣领,直接将她瘦弱的身子提了起来,悬空在石桥栏杆的外面。

    小山的脖子被扯紧的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来,小脸涨红,双足在空中不住乱蹬。

    “小,小山!”阿海大惊失色,“你快放了他!”

    “凭什么?”翻江龙傲慢地道。

    阿海从小与小山相依为命,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看得比亲妹子还亲。

    见她受苦,阿海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气势,他高大的身子一颓:“你要多少钱都给你!”

    翻江龙嗤笑一声:“把你俩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银子,老子我看不上!”

    “那你要怎样?”阿海咬着牙问。

    “跪下来先磕几个头再说。”

    阿海双手双腿同时颤抖,双目如炽,但是眼看着小山气息奄奄,最终还是膝盖一弯,跪在了冰凉的石板上。

    “太慢了!”翻江龙冷哼一声,右手一松,小小的身子直接坠落下去。

    “小山!”阿海大叫一声,扑向栏杆就要跟着跳下去。

    却见到一个身影从河岸边直接掠过,半空中接住小姑娘下坠的身体,同时一截麻绳卷住栏杆,两人的身形在空中转了个半圆,重新跃回石桥之上。

    围观的百姓,连同那群混混,嘴巴都张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是什么人?”混江龙率先回过神来,蛮横地问,不过比先前的气势弱了一分。

    毕竟眼前这位公子哥锦衣玉带,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

    不过,他也没有太害怕,毕竟寿阳城上下他都已经打点妥当,管他是谁,还能强得过知县大老爷不成?

    哪知道那人根本不理会他,轻轻地将小山放回地面,低声问:“你还好吧?”

    小山紧闭着眼睛,死死拽着他的衣襟不敢放手。

    听见声音,才慢慢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伤到了哪里吗?”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百里云修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不放,赶忙松开手,却发现大哥哥华丽的衣服上已经满是褶皱。

    “我……我……”小山呐嚅着说不出话来。

    “老子跟你说话呢!”被无视的翻江龙上前就要去抓百里云修的肩膀。

    “小心!”阿海刚出声提醒,便看见百里云修头也不回,一把抓住那家伙的手臂,顺势一扭,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那家伙被直接扔出了石桥。

    只听得“噗通”落水之声,混江龙便成了一只落江龙。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连地头蛇都敢惹,这小子不想活了吧?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知县大老爷的拜把子兄弟!”一个混混扯着嗓门嚷嚷,然后就要去河里捞他们的老大。

    百里云修蹙眉,官府的人怎么会跟地痞流氓打交道?

    百里云修没有让他们逃脱,锦衣一闪,瞬间来至几人身边,用长剑把他们一齐扫到了桥下的合川之中,一时间,桥下沸腾起来,是这些恶霸扑腾水花的声音。

    百里云修回到小姑娘身前,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别怕,现在没事了!”

    小山抽着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位温柔的大哥哥救了,眼泪反倒止不住,哭得越来越伤心。

    百里云修将捡到的玉坠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你丢的吗?”

    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坠子,小山立刻双手接过,捧在心口,拼命点头,喉咙因为哽咽说不出话来。

    百里云修等她缓过气来,问旁边的阿海:“那些是什么人?”

    阿海还在惊异于他的功夫了得,听他发问,赶紧说:“他们是城里的黑道上的,没人敢得罪他们,你还是快走吧!”

    百里云修却并没有离开,他帮小山捡回了跌落在一旁的竹篮:“那么多漂亮的花,一定是花了不少时间采摘,真是可惜了!”

    小山心中也有些失落,这些鲜花是她一大早就跑出城去山里摘的,摘的时候上面的露珠都还未干,就是为了今夜多赚点银子。

    不过小姑娘却没有怨天尤人,能找回坠子便已经是感天谢地了。

    她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朝大哥哥挤出一个笑脸:“没关系,我可以上山摘更好的!”

    百里云修有些愕然:“你不心疼吗?”

    小山点了点头:“心疼啊,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因为这些坏蛋就让自己不开心啊!”

    百里云修一怔,似乎心中的一块迷雾被她的小手轻轻拨开,瞬间就清明了。

    他低头自嘲,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姑娘心思豁达。

    忽然看见竹篮里还剩下一朵小花,花梗卡在了缝隙里才没有掉落出去。

    百里云修伸手取出,发现还只是一个花骨朵,花瓣是浅淡的粉色,花梗纤细却柔韧。

    他轻轻将花骨朵托在掌心,对小山道:“这朵花卖给我好不好?”

    小山一愣,看见是一朵没人要的花骨朵,又想起他先前替自己解围:“大哥哥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云修微笑:“不是,我是打算送人。”

    不知为何,小姑娘心中一酸,但是脸上却强装平静,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别人我都卖五十文,给你算便宜点,二十文好了。”

    百里云修脸上突然浮出一抹尴尬:“我出门没有带钱的习惯。”

    然后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个茶摊的摊主一直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却又不敢说,原来是自己喝茶忘了给钱。

    他从腰间取下一枚晶润的玉佩放在小姑娘的手中:“没你的那块好,但是应该值二十文。”

    小山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璀璨夺目的玉佩,就算是小乞丐,她也能看出来它的价值不菲。

    她把玉佩递了回去,摇摇头:“我不能收。”

    百里云修没有接,将她拖着玉佩的小手合拢:“这是我买花的钱,你不收,这花我就不要了。”

    小山这才将玉佩收下,仔细地放进自己的小荷包。

    百里云修见她脸上的神色恢复了早些时候的灵动,稍稍放下心,故意笑着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买花是送给哪位女孩子?”

    “哪个女孩子?”小山有些酸溜溜地问。

    百里云修将花骨朵递到她的面前:“送给小山姑娘。”

    小山浑身一颤,抬起头看着面容温和的大哥哥,只觉得心口微微悸动。

    她记不得自己采摘了多少鲜花,沿街叫卖了多久,大家都是买了鲜花,转身就送给那些气质高贵的大家闺秀,却从未有人留意到她这个卖花的小姑娘。

    她卖出了数不清的花朵,却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给她的鲜花。

    小姑娘眼眶再次湿润,嘴巴却在笑。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队官兵冲上了狭窄的石桥,见到眼前的公子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一个老头跑得气喘吁吁,口中直呼:“王爷!老夫可算找着您了!”

    百里云修蹙眉:“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伯云先生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这人多眼杂的,保不准会有宵小之徒对您不利,我就找吴知县借了人手。”

    接着,一个身着官府的男人几步走上前来,朝王爷下跪磕头:“吴磊良见过王爷。”

    百里云修对这个知县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眼下不是顾及他的时候。

    他转身去安慰身边的小山,希望她别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到,一回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小姑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那个叫做阿海的少年也不见了。

    百里云修急忙伏在栏杆上,朝着河边眺望。

    目光所及,全是不明所以的老百姓,都仰着脖子朝石桥上看,小山纤瘦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着。

    “王爷,您在找什么?”伯云先生问。

    百里云修无声地摇了摇头,注意到手中还拿着那枝尚未绽放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萍水相逢,接着再相忘于江湖吗?

    小山跟阿海躲在一株大树后面,偷偷看着威风凛凛的官差们护送着一乘华美的轿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县衙,就连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知县大人也跟在轿子旁边一路小跑。

    那一声“王爷”还回荡在小姑娘的耳中,没想到那位温和的大哥哥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

    她微微红了眼,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怦然心动就这么转瞬即逝,不知道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抚摸着手中那枚玉佩,才发现情窦初开原来是这么酸涩的事情。

    眼看着县衙大门死死关闭,阿海低声劝道:“回去吧!他不是咱们能高攀得起的人。”

    小山默默点头,跟在哥哥身后拖着步子走路。

    七夕出来夜游的百姓们渐渐地散了,先前还热闹至极的街市上逐渐安静下来。

    再次靠近那座石桥,小姑娘的心揪紧了,但是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她不得不再次踏上这个既令她开心,又令她伤心的地方。

    阿海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石桥让小山看。

    小山一抬头,看见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影,双手拢在袖中,安静地看着脚下河水流淌。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跟知县大人回去了吗?小姑娘害怕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人的背影还是没有消失。

    阿海突然捂住肚子:“我去小解,不对,大解,需要很久,先离开一下哈!”说完转身就跑。

    小山独自一人站在桥下,纠结了很久,终于踏上桥上的青石板。

    听见脚步声近,百里云修转过身来,朝着小姑娘微笑。

    “你不是在轿子里吗?”小山喃喃地问。

    百里云修解释说:“那是我的师爷,我命他去彻查吴知县。”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小山继续如梦呓一般问。

    百里云修仍是温润如水的语气:“因为我还没有把这个送给你。”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他小心呵护的花骨朵。

    不等小姑娘开口,他走近几步,轻轻替她簪在小辫子上:“很适合你!”

    小山低垂眼眉:“所以,我就是没人看得上的花骨朵吗?”

    百里云修道:“不是,是终将绽放的蔷薇。”

    小山抚摸着发上的花簪,朝他展露出最灿烂的笑颜。

    “今夜月色很美,小姐可愿意与我一同赏月?”百里云修轻柔地问。

    “今天又不是十五。”小山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过大脑。

    百里云修轻笑出声,牵起她的小手:“与小山一起赏月,什么样的月色都会很美。”

第三百一十八章 潜伏

    第一天抵达幽州城,李修便被这座城邦的萧敝所震惊。

    在与街坊的交谈中,更是体验到了当地百姓的清贫。

    然而,在寄宿在刘家兄弟的沉塘庐几日之后,他发现现实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不堪。

    街市上是一片死气沉沉,就算是大白天也没有人在大街上行走。

    但是一旦夜幕降临,便会有黑色的人影轻轻扣响沉塘庐的大门。

    在沉塘庐幽暗的堂屋里,每一天晚上都有散居各处的壮士相聚在一起,分享他们这几日的发现,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刘伯宇告诉李修,这些壮士是造反起义的中坚力量,他们在幽州城,甚至是周围郡县招募反抗的义士,安排人监视太守和大小官员的动向,甚至从黑市上购买武器。

    而珊瑚这位武林盟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在她的斡旋下,幽州周边的武林门派和游侠们或多或少都对这些打算造反的百姓伸出援手,让他们的境遇比先前大有改观。

    与城西那边的荒凉萧索截然不同,仅有一街之隔的城东这几日却是异于往常地热闹。

    从太守府大门外的一条可容四马并行的车道开始,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车马喧嚣。

    大多数进城的马车都是径直来到太守府邸门外,客人手中捧着精致的礼盒,由管家满面堆笑地迎了进去。

    “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进去了十几个送礼的,当官儿真是好,娶媳妇都能顺便把钱赚了。”阿海满脸羡慕。

    此时,三人正坐在太守府外的一处早点摊上,吃着早饭,顺便打探打探周围的地形。

    珊瑚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豆腐脑,把好好的一碗白玉般滑嫩的豆腐脑搅得跟八宝粥一般,满面忧思,唉声叹气,没心思跟他搭话。

    阿海的心立刻揪起来,眼中泛出心疼的神色,只不过不是心疼珊瑚,而是那碗被搅得不成样子的豆腐脑。

    “你不想吃就给我啊!”他说着便端过珊瑚的早点,唏哩呼噜一口气就喝进了肚子。

    李修夹了一个煎包放在珊瑚面前的小碟里:“你在想什么?”

    珊瑚神色忧愁:“我在想我哥。”

    “你哥我不是在这儿呢么?”阿海喝完豆腐脑,抹了抹嘴又要去拿珊瑚的煎包,被李修用筷子挡住了。

    珊瑚急忙把包子塞进嘴里,瞪了他一眼:“我在想我哥琥珀,才不是你这个跟我抢东西的坏蛋!”

    阿海讪讪地收回手:“这么说来,是有些奇怪,他们比咱们路程近,应该早到了啊!”

    “该不会路上遇见什么麻烦了吧?”珊瑚心中惴惴不安。

    “怎么会,你哥跟你嫂子他们俩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阿海拍拍珊瑚的脑袋。

    李修也跟着安慰说:“琥珀功夫不弱,心思缜密,绯烟姑娘确实是鲁莽了点,但是琥珀会照看她,不会”

    话音未落,突觉身后一阵杀气,李修下意识便挥剑挡格,等看清楚身后之人,急忙收手,结结实实被揍了一拳在肩头。

    “你说谁鲁莽啊?”绯烟双手叉腰,怒气冲冲,“我一直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也在人背后嚼舌根!”

    “绯烟姐姐!”看见绯烟,珊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

    绯烟朝李修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对珊瑚道:“我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保证比这个家伙好一百倍一千倍!”

    李修赔笑着作了一揖:“秦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绯烟哼了一声:“这次就饶了你。”

    “我哥呢?”珊瑚发现绯烟是孤身一人,周围并没有琥珀的影子。

    绯烟狡黠一笑:“被我卖啦!”

    “什么?”珊瑚一张小脸吓得花容失色,随即意识到她在开玩笑,瘪起嘴,“姐姐快说吧,我们都担心了好几日了。”

    绯烟一手掩住翘起的嘴角,另一只手指了指大道前方:“这不是来了吗?”

    其实不用她指点,三人已经注意到太守府前的那处大街上,远远行来一队轿马。

    所有的人都穿着喜庆的大红色衣服,前面的十几个衣帽周全的年轻人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后面跟着十几个丫头,手捧托盘,上面摆着各式器物,什么宝瓶啊,红烛啊之类的。

    接着,便是一乘悬着大红绸缎的八抬大轿,随着轿夫的步伐,有节奏地上下晃动。

    能用这么大规模的送亲队伍,想来就是太守大人即将迎娶的小老婆了。

    李修惊讶道:“琥珀潜伏在送亲的队伍里?”

    绯烟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然而三人伸长了脖子,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却没有看见琥珀半分踪迹。

    眼瞅着花轿已经行至眼前,还是没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哥哥,珊瑚焦急地追问:“到底在哪里?”

    正在这时,装饰华美的八抬大花轿的轿帘里突然露出一丝缝隙,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一弹,接着珊瑚便捂着脑袋“哎呦”了一声。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哥哥是新娘子?”

    绯烟笑着点头,又一脸无辜地说:“本来我说我要去假扮新娘子,你哥不舍得啊,他说不能让我穿上别人的嫁衣,那就只有他自己去咯!”

    “那本来的新娘子呢?”李修帮珊瑚拍着后背问。

    绯烟耸了耸肩:“我们趁送亲队伍在客栈歇脚的时候,潜入她的房间,点了她的穴道,扒了她的衣服,然后”

    她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然后把她杀了?”阿海震惊道。

    绯烟白了他一眼:“打晕了而已,然后琥珀喂了她一些哑药,让她十天半个月说不出话来,然后把她丢在了十几里地外的一处猪圈里。”

    “好,好狠,”阿海低声嘀咕,果然是黑道夫妻。

    绯烟却完全没有负罪感:“那个新娘子凶巴巴的,长得又丑,还威胁说让她未来的相公砍我们的脑袋,我就顺手教训一下咯!”

    阿海捧腹大笑,对珊瑚说:“没想到你哥还有这样的癖好!”

    珊瑚指着已经走进太守府大门的送亲队伍,哭丧着脸:“会不会被发现啊?”

    绯烟大喇喇地摆摆手:“婚礼是后天的事情,在此之前,新娘子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院子里,还盖着盖头,不会有人发现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琥珀的第二次洞房

    这一日,是幽州城太守萧寅人生中最光彩夺目的一天。

    他穿着大红吉福,身上绑着大红花,不断抱拳感谢着前来给他贺喜的宾客。

    这些宾客的脸上表情各异,或是谄媚奉承,或是不屑却强挤出笑意,但无一不是出于对他的嫉妒。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幽州城,他萧寅便是这里的土皇帝,所有事情,全凭他萧寅一人说了算。

    要是他指着天说是红的,指着地说是白的,立马官衙里就贴出告示,从今往后,幽州城要把蓝色说成红色,黑色说成白色,如有违反,立即问斩。

    这种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狂傲,古羲大陆上除了那几个皇帝老儿,怕也数不出几个人来。

    要是这些前来贺喜的富贾们知道,今日的主角不过是一个出身街头的小流氓,估计是要瞠目结舌了。

    萧寅心中难免得意,在心中回忆起自己的黄辉岁月来。

    其实他的本名不是叫萧寅,而是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叫朱二。

    他从小不学无术,爹娘早就不认他这个儿子,早早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一次他在街头打架时,因为出招阴狠被人看中,莫名其妙就进入了一个叫做“长清教”的组织。

    跟着几个头儿做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这么一路被提拔,还当上了一堂的堂主,手底下也有了一帮小弟撑场面。

    他原以为人生如此便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没想到他的好日子还没有到头。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新任务,让他带着十几个手下去截杀一位远去幽州城赴任的太守萧寅,同时偷梁换柱,拿着他的官文和官印前去赴任,就这么坐上了幽州城太守的位子。

    刚开始他还有些惴惴不安,这可不是先前的杀人越货的勾当,而是冒充朝廷命官的大罪,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知道幽州城根本没人认识新的太守大人,而远在都城的皇帝似乎也把幽州这块地方给忘在了脑后。

    已经成为萧寅的朱二就这么在幽州城定居下来,一边马虎地应付着官场上的差事,另一边尽心尽力地替长清教的主子做事。

    “不喝了,不喝了!”萧寅脚下虚浮,浑身酒气,他大着舌头对不断敬酒的宾客道,“春,**一刻值千金,老子,老子要去抱得美人归了!”

    他拒绝了下人的搀扶,一路踉跄着走到一处新近打扫的别院,这里灯火通明,却比前院的人声鼎沸安静了许多。

    萧寅一把推开新房的大门,眯着黄鼠狼一般的眼睛,便看见正襟危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身材比媒婆描述的要苗条一些,胸脯比想象中的要大了一些,忍不住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我的可人儿,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盖着喜帕的新娘子身子一颤,纤纤玉指揪紧了手中的丝帕,没有出声。

    “相公我来了!”萧寅几步来至床边,贴着新娘子坐下,深深吸了口气,香,真香!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掀起盖头,看看盖头下面的那张脸庞值不值得自己大费周章。

    哪知道手指还没摸到盖头的穗子,就被新娘子狠狠地拍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萧寅缩回手。

    盖头下面传来尖细的声音:“人家害羞嘛!”

    萧寅又是嘿嘿一笑,伸手去摸新娘子的手:“害羞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来,先让我亲个嘴!”

    盖头下面的琥珀咬紧牙关,浑身气得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感觉到盖头之外,一张热乎乎的大嘴就要逼近,琥珀一时收不住,一个巴掌下去,只听得对方脖子“咔嚓”一声,似乎是扭到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萧寅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一时火气上涌,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已经进了老子家的门,就是老子的人。

    他一伸手,就掀掉了对方的喜帕,管你害不害羞,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再说。

    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跌落在地,萧寅瞪圆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殷红的眼眸,还是一个少年的眼眸。

    琥珀娇笑一声,娇滴滴地说:“官人,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啊?奴家这就来服侍你!”

    一边说着,双手已经成爪,给这位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太守大人来了个分筋错骨手。

    伴随着骨头折断的声音,萧寅一声痛苦的哀乎:“我的个娘嘞!”

    憋屈了好几日的琥珀终于等到了发泄怒气的时刻,怎么会一招就结束战斗呢?

    他一脚将对方踢翻在地,准备挥拳就揍。

    但是眼前的萧寅可不是朝廷里派来的文弱太守,而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武夫,他跌倒的同时一个翻滚,滚远了之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已经阴暗至极:“小子,我不管你是谁,你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琥珀呸了一声:“反派就是话多,先让我打个痛快,再对你进行拷问。”

    萧寅冷哼一声,“是谁拷问谁,现在还说不准呢!”

    他伸手在身后的桌子上一摸,便已经握住了一截软鞭的把手,迎空一抖,缠绕在一起的软鞭便散落开来。

    琥珀想张口说些什么,萧寅没有给他机会,挥鞭便上,软鞭绕着琥珀的身体缠了好几圈,把他捆了个结实。

    “跟我斗,你还嫩着呢!”萧寅看着一身大红裙衫拖地的琥珀,眼神开始玩味起来,虽说是个男孩子,模样倒还真的清俊。

    琥珀跟着嬉笑道:“确实比不上你,都老态龙钟了还娶媳妇!”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肩头一耸,将他死死缚住的软鞭竟然瞬间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萧寅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轻松的琥珀,这可是上好的牛皮鞭,十头牛都拉不断,竟被这小子轻松就挣断了?

    琥珀笑道:“我刚才想跟你说来着,你不听。我瞧见房间里的桌子上放着些蜡烛啊,皮鞭啊,镣铐啊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干嘛用的,看起来危险得很,就事先做了点手脚。”

    萧寅脸色一沉,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呼:“快来”

    琥珀自然没有留给他呼救的机会,一脚踹歪了他的下巴,然后什么霹雳拳,阴山掌,摔跤法,统统在这个家伙身上演练了一遍。

    守在院外的下人们听见房内不断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惨呼,互相看了一眼,猥琐一笑:“大人今晚看来玩得很尽兴啊!”

    “咱守在这儿也没用,要不去喝两盅?”

    “走起!”

    几个下人溜出站岗的位子,刚走出别院小门,忽然眼前一黑,脖颈便已经被人拧断。

第三百二十章 过关斩将

    就在琥珀与太守萧寅在洞房里玩摔跤的同时,太守府高耸入天的院墙外面,几声布谷鸟叫声之后,一只飞爪从阴影中飞向天空,紧紧地扣住了太守府的院墙。

    “什么人?”临近的守卫听见声响出声喝问,还未看清楚情况,便被黑衣蒙面的男子一剑割断了喉咙。

    黑衣男子率先攀着绳索跳上院墙,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紧随其后,两个人影同时蹲在高大的墙头之上,如同身法灵敏的黑猫一般。

    “小心点!”身着夜行衣的李修对身旁的人低声道。

    同样黑衣的珊瑚点点头。

    两人一个眼神交汇,同时跃入太守府,珊瑚心中数着步子,如蜻蜓点水一般,脚尖飞速在一块块方砖上掠过。

    就在她踩住这些方砖的瞬间,锋利的箭矢从隐藏在墙壁里的机括里弹射出来,阵阵箭雨飞落,径直朝她的身体飞射而来。

    然而,珊瑚的身法如闪电般迅捷,只见她身影闪动,这些箭矢全部落在她的身后数寸,斜斜地刺进地面。

    李修紧随其后,在机括缩进墙面之前便用长剑将其一一破坏,让它们再无攻击的可能。

    射弩之后,李修抢先几步,赶在了珊瑚身前,脚下方砖突然下陷,随即上方传来铁链转动的声响,一只巨大的铁笼径直朝他的头顶罩来。

    李修一个翻滚,赶在铁笼落地之前逃离了包围圈。

    两人继续深入,突然脚下感觉一变,冰凉坚硬的方砖被轻薄的木板所代替。

    没走几步,脚底木板承受不住人的重量,突然碎裂,显露出一个大坑,坑底是尖端朝上的排排尖刺。

    李修手中再次扔出一只飞爪,爪住了一旁大树的树枝。

    他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搂住珊瑚的纤腰,两人轻轻一荡,便逃离了这处陷坑。

    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一路过关斩将,躲开了铁索吊石,火龙壁等好几处陷阱机关,同时将它们一一破坏。

    紧随他俩身后,刘伯宇和刘青一两兄弟带着弟兄也跟着翻越墙头,看着李修和珊瑚一闪而逝的身影,和在他们手下迅速失灵的机括,不禁连连咋舌。

    “果然是盟主大人!”刘青一的眼中不能说没有爱慕之意。

    “和李兄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刘伯宇的心中也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姑娘他怎么就遇不上。

    阿海在旁边抠鼻子:“你们在说小山嘛?那家伙超级爱哭鼻子,你们别被她的表象蒙蔽了!”

    “该,该咱们上场了!”虽然一直在低声交谈,刘伯宇一直关注着下面的动向。

    听见机括触动的声响,附近的守卫立刻涌了过来。

    “一起上!”刘伯宇大喝一声,上百个黑影瞬间从墙头上翻越,与守卫交战在了一起。

    李修与珊瑚没了后顾之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了太守府内院。

    正在觥筹交错,划拳唱曲的客人们突然被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堵住了门口,手中动作一滞,厅堂里瞬间一片死寂。

    “有,有刺客!”吓呆了的客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四散分逃,然后又互相撞在了一起。

    有些胆小的直接缩在了桌子下面,鸵鸟一般祈祷着:“刺客看不见我,刺客看不见我!”

    “来人啊!快来人!”客人们大声叫嚷着守卫,却久久不见前来捉拿此刻的家丁守卫。

    其实,并非是这些守卫玩忽职守,而是他们实在是无法分心。

    此刻的他们,正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上百名黑衣人缠斗,这些人来势凶猛,尤其是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挥舞着一根精钢铁杖,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这些太守的家奴们扫荡干净。

    李修与珊瑚并没有追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宾客们不放,而是径直朝着太守新婚的洞房跑去。

    一路上不住地有人阻止他们前行,都被李修的宝剑轻松撂倒。

    两人冲进别院,只见洞房大门洞开,珊瑚的孪生哥哥琥珀红衣红裙,穿着绣花鞋的右脚踩在太守萧寅的脑袋上,双手插腰,看见李修和珊瑚跑来,笑道:“呦,来得还挺快!”

    李修笑道:“还不得感谢你送出来的太守府邸布局图,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琥珀对满脸别扭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做了个鬼脸:“我这是迫不得已,你要是敢拿这个取笑我,小心我揍你!”

    珊瑚毫不示弱:“李修哥哥会保护我。”

    琥珀无语,又问:“绯烟呢?”

    李修笑道:“根据你的指示,偷偷喂了她点安神的药,现在睡得正香。”

    琥珀点头:“那就好。”

    等这个大小姐醒来,发现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闹。

    不过,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一向是琥珀的处世原则。

    李修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太守:“你问出了什么消息吗?”

    琥珀白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告诉李修,他已经摸清楚了萧寅在幽州城的所有布局,他的人脉,他敛聚的钱财,他在幽州城南外一百余里处私开矿场,冶炼兵器,甚至连他的兵器库的位置都问得一清二楚。

    李修点头,转身就走:“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必须尽快把矿上的百姓解救回来,同时扣押住所有私自冶炼的武器。”

    在前院,李修和珊瑚与阿海他们会合。

    李修告诉了刘伯宇铁矿的所在位置,是位于深山老林里的一处山坳,若是徒步,至少得要五日时间才能抵达。

    说话间,刘青一兴奋地跑了过来:“我们攻占了太守府的马厩,里面的马都是这些过来作客的人带来的,足有百来匹,骑马来回,两天也就够了!”

    李修点头:“事不宜迟,咱们今夜这一闹,很快就会惊动守城军。现在守备已经被控制,一部分人骑马赶至矿场救人,剩下的换掉夜行衣,分散躲藏起来!”

    “好!”众人大喝一声,根据事先的安排,各自散开。

    然而,李修等人还未走至马厩,只听见远处高塔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远远地穿了出去。

    “遭了!”李修一惊,“有漏网之鱼跑去通风报信了!”

    与此同时,一个一直在墙头盯梢的汉子立即跑了过来,焦急地禀报:“一大队军队朝着太守府来了!”

    “什么?”李修惊道,“来的这么快?”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般,守城军千余人在钟声发出之前便已经来到了太守府大门外。

    在统领的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排开阵势,迅速将太守府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前一排的剑弩手半跪在地,弓弦已经拉满,箭头直指着府衙大门。

    那些正要跑出衙们躲藏起来的反叛军们迎面就碰上了围攻进来的军队,不得不重新返回府衙。

    守城军以瓮中捉鳖之势,迅速地将这几百老百姓凑成的散乱叛贼去赶至了太守府的前院中。

    众人全乎挤在一起,看着官兵们手持长矛大刀,对他们目露凶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死境中的挣扎

    幽州城守备黄启是一个面容阴鹜的男人,年过半百,头发半白,他在幽州待了近三十年时间,因为性格孤僻,所以和太守萧寅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

    他跨着方步,从分列三排的守城军阵后方走至前方,阴沉地扫视了一圈被围困的反贼们。

    瞧见他们身上虽穿着夜行衣,但是显然都是用先前的旧衣服现染的,深一块浅一块,连上面层层叠叠的补丁都遮掩不住。

    还有他们手上的武器,除了十来个人拿着看得过去的好刀,其他人镰刀斧头棍棒都用上了。

    每个人都是脸颊深陷,眼圈发黑,手脚上的老茧都是清贫日子的证明。

    当反贼当成这副模样,连黄启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

    但是他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他带兵打仗就只有一条信则违抗者死。

    他右手高高举起,旁边的士兵立刻做好准备,弓箭手搭箭上弦,朴刀手长刀出鞘,就等着一声令下,将这些乱臣贼子瞬间变成他们手下的亡魂。

    “慢着!”琥珀一手反扣住太守萧寅的手臂,另一手持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从人群后方走出。

    此时,他已经脱掉了累赘滑稽的吉服,只穿着里衣,朝着守备黄启道:“你不想要这位大人的小命,尽管放箭。”

    阿海也跟着嚷嚷:“后面厅堂里,还有百八十个吃喜酒的,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质,有本事你连他们一起杀了!”

    黄启脸色阴沉依旧,而萧寅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此时的他,左边眼圈乌青,右边眼圈紫红,他咧开一张缺了两颗门牙的嘴,说话带风地朝黄启下令:“还,还不快救本官?”

    琥珀用剑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台词说错了吧?”

    被打怕了的萧寅急忙改口:“快放了这些人,要不本官革了你的乌纱帽!”

    黄启用一双老眼盯着这位幽州城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语气不卑不亢:“小官的乌纱帽是否保得住,似乎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萧寅怒极,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敢落井下石,要不是看他平常话不多,肯干事,他才不会让他平稳地在幽州城带这么多年兵。

    “你,你好大的胆子,本官要是活得过今夜,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儿孙发配充军,妻女变卖为奴!”在琥珀的催促下,萧寅又接着说了不少狠话。

    “萧大人果然是为陛下鞠躬尽瘁,连发配充军这样的旨意都敢替陛下下了。”从黄启身后,走出一个抱着双臂的黑瘦男子,表情玩味地看着这个被打成熊猫眼还强逞官威的男人。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萧寅怒喝。

    “真是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黑瘦男子装模作样拱了拱手,“在下尉,是陛下御旨派到幽州城的钦差大臣。”

    “钦差?”萧寅眼珠子乱晃,难道朝廷那边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我不信,你有何证据?”萧寅硬着头皮继续跟他叫板。

    尉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牌,上面雕刻着南芳国皇室的徽记,一朵绽放的桔梗:“有陛下亲赐的金牌为证。”

    萧寅见状,再也不敢怀疑对方的身份,急忙换了副面孔谄媚笑道:“既然是钦差大人,快些从这些乱臣贼子手中救下卑职吧!”

    “不想活了是不是?”琥珀见他见风使舵,气得踢了他两脚。

    尉轻笑两声:“原本呢,营救太守大人的性命确实是本官该做之事。”

    萧寅眼中立刻露出希冀神色,却听尉继续说道,“可是,你却并非这幽州城的太守大人萧寅,而是莫名顶替的江湖骗子朱二,不是吗?”

    听到此言,不禁琥珀手中挟持的萧寅大惊失色,就连造反的百姓们也跟着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官差大老爷竟然是个假的!

    唯有李修他们从琥珀这边多多少少了解了些情况,早有怀疑,因此并不怎么惊讶。

    只听尉声音突然一沉:“歹人朱二,你杀害朝廷命官,冒名顶替他的官职,在陛下的疆土上为非作歹,其罪当诛。今夜,让你跟这些反贼们死在一起,免受皮肉之苦,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他说罢,右手一台,下令道:“来人,放箭!”

    伴随着他的话音,百名弓箭手同时放箭,锋利的箭锋朝着来不及反应的反叛军们冲了过来。

    人群中,几个人影同时窜出,站在了弓箭手与反叛军之间。

    阿海手中铁杖旋转成为一堵铜墙铁壁,挡下了近半数的箭矢。

    箭矢被他的铁杖弹射出去,反倒是刺中了不少持刀持矛的士兵。

    剩下的箭矢,李修挥剑格挡了一部分,剩下的被刘伯宇和刘青一两兄弟拼死用刀打落。

    只是箭雨如幕,饶是四人奋不顾身,仍有几支箭矢成为漏网之鱼,径直朝着功夫没有练到家的反叛军身上飞来。

    琥珀见状不妙,大喝一声,直接将手中的假太守当做盾牌扔了出去。

    只听得箭矢刺进皮肉的声音,萧寅一声惨呼,脸面朝下跌落地面,随即从他身底溢出一滩鲜血。

    第一波箭雨过后,尉还要下令再次进攻,珊瑚突然从人群掠至半空,朝着对面的守城军飞身而去。

    阿海明白她的打算,几步上前,接住她下坠的身体,顺势往前一送,珊瑚再次飞跃向前,峨眉刺做好了进攻的姿势,径直朝着尉劈刺下去。

    “放箭!”尉下令,只是这一次,是朝着身在半空的珊瑚。

    箭雨再次飞出,李修却比箭雨还早一步地护在了珊瑚身前,一招摘叶飞花式用剑气挥掉了冲上天空的箭羽。

    珊瑚在他的掩护下,转眼间已经进入官兵的阵营,几个士兵想去拦她,都被她轻盈地躲过,顺势踩着他们的头顶直奔向尉面前。

    守备黄启赶忙下令增员护卫钦差大人,尉却抬手阻止,而是独身上前,亲自面对眼前的少女。

    珊瑚手持峨眉刺,在他身前五步开外的地方站住。

    尉笑道:“小姑娘被乱箭刺死,确实是有些可惜了。要是你现在投降,我会留你一命。”

    珊瑚瞪着他,怒道:“你既然知道太守是假的,百姓们造反也就算是为民除害,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大家?”

    尉脸上带着笑,嘴上却冰冷地说:“我知道,他们却不知道。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这帮百姓私下结派,冲至太守府妄图刺杀太守大人,不是反贼是什么?他们今日可以反抗太守大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对陛下做出不敬之事?”

    珊瑚一愣,随即说道:“他们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要反抗,陛下若是知道实情,一定会体谅大家的迫不得已!”

    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与陛下相识吗?怎么会知道陛下会怎么打算?”

    珊瑚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尉不想再与她纠缠,挥了挥手:“如今,本钦差大臣便是这幽州城最高的掌权者,除非你能找到比我官帽子还大的人出来,这些反贼们今天的宿命便是去找阎王爷报道!”

    反叛军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悲愤。

    皇帝陛下将他们抛弃了多年,从不管他们这些边疆百姓的死活,现在他们为了生路造反,陛下派来的官差还要对他们斩尽杀绝,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什么盼头?

    刘伯宇与刘青一互看一眼,默默点头。

    他们已经做好决定,就在这位官差大人下令斩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要一齐冲上前去,哪怕是死,也要反抗到底!

    尉再次举起手臂,嘴巴已经做好了“放箭”的口型,却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幽幽地说道:“那幽州王能不能下令你撤兵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 幽州王

    “幽州王?”尉轻佻玩味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愕之色,循声往与他对峙的少女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身姿修长,儒雅俊逸的年轻人双目如寒星,冰冷地盯着他。

    虽然他亦是一身寒酸夜行衣,但是光站在那里的沉稳气势,便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散发出来的。

    尉此时犹如片刻之前的假太守萧寅,明知结果不妙,还是说道:“幽州城不曾听说有什么幽州王。”

    李修平静地说:“先帝曾经下旨,分幽州为三皇子百里云修的属地,同时封他为幽州王。”

    “可,可是这位王爷一直没有来过幽州啊?”守备黄启自然是对此事有印象。

    “但是先帝的圣旨从未收回过,只要三皇子抵达幽州,这里便是他的属地,这里便由他来掌管。”李修幽幽地道。

    “那这个幽州王到底在哪里?”身后的刘伯宇不明白李兄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子陈年旧事,拖时间也不是这么拖的吧?

    李修低眉敛目,许久没有开口。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等着他说出这个关键的答案。

    珊瑚眼睫微颤,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娥眉刺。

    她知道他当年改名换姓,就是为了摆脱皇室宗族的身份,自在游历于天下江湖。

    隐姓埋名多年,好不容易,大家终于忘记了这位皇子的存在,如今再次捡起这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便意味着放弃了一整个自由的天下,重新回到了皇室权争的桎梏之中。

    他若是重新成为百里云修,成为皇子,成为王爷,那还会是她的李修哥哥吗?

    珊瑚不知觉间泪眼朦胧,抬头看向李修。

    李修在与她相隔数丈的距离相望,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再说:“别担心,我永远是我!”

    珊瑚跟着露出一个浅然的微笑,告诉对方,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这一次的沉默拖得太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催促。

    不知为何,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一股奇妙的预感,今夜之后,天下将会风云突变。

    终于,李修缓缓开口,仍是波澜不惊地口吻:“我便是先帝的不肖皇子百里云修,我便是这里的幽州王。”

    周身仍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孤身站在守城军和反叛军之间的李修。

    直到刘伯宇吞了一口唾沫,率先打破了沉默:“李兄弟,啊不对,李王爷?也不对,不管了,你真的是我们幽州的王爷?”

    李修转身面向面容清苦的幽州百姓们,歉然道:“真的是很抱歉,少年时的我不懂事,逃离了自己的责任,让大家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刘青一挠了挠脑袋:“这,这也不是你的错,谁听了幽州这两个字,不都赶紧躲得远远的?”

    李修正色道:“别人都可以躲开,我不可以。今后,我不会躲避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等等等一下!”尉打断了李修的话,“先别着急拉拢民心,这位”

    他想了好久,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只得跳过,问道:“我说我是钦差大臣,有陛下亲赐令牌为证。你说你是幽州王,可有何凭据?三皇子殿下已经失踪数年,总不能凭空冒出一个年轻人,说自己是先帝皇子,我们就得下跪吧?”

    李修蹙眉,在这偏远边境,如何向这些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众人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却听见珊瑚突然开口:“王爷自然能自证身份。”

    就连李修也跟着一愣,朝她看去。

    只见珊瑚从怀里掏出一个一直贴身带着的小荷包。

    她解开荷包的绳结,从里面取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托在掌心。

    李修看清楚她掌心的东西,温柔地朝她笑道:“没想到这东西你一直留着。”

    珊瑚露齿微笑:“李修哥哥给我的东西,我每一件都留着。”

    她将手中拇指大小的印章展示给尉和守城官兵:“这可是三皇子殿下的印玺,天下独此一件,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尉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一眼,只见这枚印玺通体透亮,微微泛出紫色光晕,是北燕国出产的紫寒玉确实不假。

    而且印玺上面雕琢的麒麟栩栩如生,确实是皇家匠人的手法。

    他伸手想接过印玺仔细检查,珊瑚却手掌一缩,紧紧握住了印玺:“王爷的印玺怎么能随便给你摸?弄脏了怎么办?”

    尉神色有些尴尬,收回手去。

    “证据也拿给你们看过了,见了王爷,还不下跪?”珊瑚一手叉腰,开始狐假虎威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钦差大臣,因为只有他看清楚了印玺的样子,以及只有他这种都城来的官员才能辨认这印玺的真假。

    尉脸色少有的难看,他板着面孔,单膝跪地,底下头颅:“微臣见过王爷!”

    守备黄启见状,脸色跟着大变,急忙扑身在地。

    他的身后,士兵们收起弓弩刀剑,在铠甲相击发出的声音中,数千士兵齐声拜见这位迟来的幽州王。

    刘青一还愣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被远方堂兄一把拉着跪了下去,他们身后的数百反叛军们自然是忙不迭地跟着下跪,脸上既有惊恐又有讶异。

    堂堂的王爷大人怎么会跟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混在一起呢?还吃着同样寒酸的饭食,住着同样破败的屋子?

    李修看着自己周身跪倒一片的官民,心中喟叹。

    然后看见珊瑚,阿海和琥珀还站在自己身侧,这才稍稍欣慰些许。

    他冷冷地对尉道:“本王也参与了今夜奇袭太守府的计划,钦差大人想连本王一起处置了吗?”

    尉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说道:“微臣不敢。”

    “那接下来,幽州城内的大小事务,是听钦差大人的,还是听我的?”

    “自然全凭王爷作主。”尉一字一顿地说。

    李修点头:“那好,守备大人,请你携带护城军,与本王一同前往这里私自挖掘的铁矿,解救被扣在那里的幽州百姓。”

    黄启战战兢兢地说:“这些事情交给属下做便可以,王爷不必亲自前去那种地方。”

    李修的语气不容反驳:“本王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那微臣”尉见李修根本没有提起自己,急忙追问。

    李修指着琥珀道:“你留在此处,与本王的同伴清点假太守的罪行,所有发现一律禀告给他。”

    尉抽搐着嘴角,低声应了。

    李修走到幽州城百姓面前,轻声道:“大家起来吧!现在,让我们一起去接家人回来!”

    众人抬起头来,眼中都泛着泪花:“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陆!琥!珀!”

    听见自己的大名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正在太守府盘查萧寅私产的琥珀头发瞬间炸起,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娇妻绯烟一脚踏在门槛上,双手插腰对他怒目而视。

    “烟儿,你来啦!”琥珀立刻开始装傻,满脸堆欢地跑到她的面前,上前就要去握住她的小手。

    绯烟没有给他好脸色,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去,冷冷地道:“你叫谁烟儿?我跟你可没那么熟!”

    琥珀嘿嘿哂笑:“自然是我的温柔漂亮好媳妇,武功卓绝,天下谁人不知,人称‘火凤凰’的秦绯烟秦女侠啦!”

    绯烟听他的甜言蜜语,心中有一丝丝欢喜,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哪里比得上你陆大侠,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同甘共苦,转头就给别人下**药。那好,我现在就回家,让你一个人逞威风出风头!”

    她原本说的也只是气话,哪知道越说越委屈,眼圈一红,一跺脚作势就要离开。

    琥珀赶忙一把拉住了她,柔声哄她:“我错了好不好?可这还不是因为我担心你受伤吗?”

    绯烟瞪起了她的一双杏眼:“你嫌我功夫差拖你后腿了是吗?”

    “怎么会?只是万一让你受了伤,疼的可是我的心。”琥珀在她耳边低声道。

    绯烟瞬时红了脸,醒来之后积郁的怒气烟消云散,她嘟着嘴看着琥珀:“你就会说好听的唬我!”

    琥珀见危机消除,暗暗松了口气,又发觉绯烟生气之后的小脸蛋上还留着一丝红晕,比平日里更加娇俏,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坏蛋!”绯烟佯装生气,一拳砸在他的胸口。

    两人身后,尉无语地轻咳了几声,提醒他们旁边可还有不少看客。

    尉这一夜心里也着实是委屈,他身为钦差大臣,原本打算在这幽州城大显一番身手,好在陛下面前立功。

    哪知道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幽州王就这么好巧不巧被他给遇见了,害得自己眼下还得给一个毛头小子打下手。

    打下手听人差遣也就罢了,一大早还得看两个年轻人肉麻缠绵,让还没吃早饭的他塞了满满一肚子狗粮。

    琥珀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尴尬围观的众人,知道自己惹了众怒。

    奈何琥珀近来一直潜伏在太守府,好几日都没见着绯烟了。

    眼前的娇妻不住拽着他的衣角撒娇,盈盈的秋水眼眸不断地向他眉目传情,惹得他大清早就心思烦乱起来。

    琥珀挠了挠脑袋,对尉道:“尉钦差,你先继续忙,等下再向我汇报情况。”

    尉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看着琥珀一脸坏笑,拉着自己的小相好朝着僻静地方去了。

    见琥珀走远,尉急忙叫来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快传书给陛下,把这里的情况一一禀明。”

    手下答应一声,立即照做。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之后,两人才再次露面,琥珀越发神采奕奕,继续吆喝着尉和他的手下做事,一点也没有客气。

    绯烟脸颊绯红,先前的娇蛮此时只剩下娇媚,不见了蛮横,在琥珀旁边替他出谋划策,或者说是添麻烦。

    绯烟看着账本上整理出来的太守私产,满脸兴奋地说:“李修现在发达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都快赶上你这个飞龙城主的女婿!”

    琥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生怕别人不晓得你爹有钱是不?”

    绯烟吐了吐舌头,又开始脑洞大开起来:“飞龙城在古羲大陆的极北,幽州城在古羲大陆的最南,我爹是飞龙城主,李修是幽州城王爷,勉强算是平起平坐了。”

    琥珀心想,和黑帮帮主相提并论,这是皇室王爷被鄙视地最严重的一次。

    不过,这位黑帮帮主可是他的岳父大人,他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来。

    “对了,李修他们呢?”忙碌了一早上,绯烟才想起来还少了几个重要的人。

    琥珀直起身看向南方的天空,解释了李修他们的去向,不知怎么,心中涌出一丝不安。

    幽州城南边十余里外,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里,被人为地劈砍出一条可并行两辆马车的间隙,上面用石子铺平,已经有了车马来回的痕迹。

    在守备黄启的带领下,李修等人骑马朝着隐藏于深山之中的那处矿场急驰而去。

    半路上让马匹喝水的间隙,李修询问过黄启,他既然并非与假太守是同伙,又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为何不直接反抗他的暴行,至少可以上报朝廷,由国主来治这家伙的罪责?

    黄启看着这位不得已而浮出水面的幽州王爷,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

    “王爷可曾知道,在萧寅之前,幽州城换过多少任太守?几乎每一任都待不过三年,最短的一任,老夫记得不到三个月时间,那家伙连家当都来不及要就跑掉了。”

    “那又怎样?”李修问。

    “太守频繁更迭,导致整个幽州的治理十分混乱,哪怕是城里也是秩序紊乱,盗匪横行。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官吏没有办法跟那些外来的官比,可以一走了之。只得不停地上书朝廷,请求加派更好的人来,哪知情况还是一样。估计皇帝也觉得这里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既然食之无味,丢弃了也就毫不可惜。”

    李修低头沉默。

    黄启继续道:“后来这个假太守待得倒是蛮久,我又不是睁眼瞎,他的所作所为还是清楚一二。只是有了他坐阵,幽州城至少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安稳。他有足够的钱发给官兵饷银,也有足够的人脉笼络着整个幽州的达官显贵。我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李修问:“那昨夜,若我没有出现,你当真打算下令杀了这些造反的百姓吗?”

    这一次,轮到黄启无语。

    片刻缓歇之后,刘青一救人心切,壮着胆子来请王爷快些上路。

    李修点头应允。

    翻身上马之前,黄启突然拦住李修,低声道:“王爷,等到了那处矿场,您在外围指挥即可,千万不要进入内部。”

    李修诧异地问:“有何不妥吗?”

    黄启脸色阴沉:“下官了解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曾经听同僚说,这处铁矿有古怪,似乎还闹过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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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冠天下介绍: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