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寂静密林
听说铁矿闹鬼,李修越发心生好奇。
继续追问黄启,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说铁矿上的人除了被招募的老百姓,都是太守萧寅的亲信,除了他自己的人,谁去了那处矿场都是有去无回。
而且,昨夜的一番动乱怕已经传到了那里,萧寅的手下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这可就说不准了。
黄启再次劝王爷不要以身涉险,李修只是摇头,并未答应。
众人一路上再无停歇。
守城官兵和造反的百姓临时组成的奇怪队伍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矿场所在的那处山坳。
雨林中的湿气十分浓重,早早得便已经夜雾升腾。
夕阳的红光透过层层密林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把雾霭映射成淡红的颜色。
大家都觉得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所有人的脸上,发梢都挂满了水珠,用手一抹,全是湿漉漉的。
就算是瞪大了眼睛,众人也只能看清楚前方不远处笼罩在水雾中的些许影子。
那些千百年的古树横生了许多枝节,又与附近的树枝缠绕在一起,远远看去,树影婆娑,犹如身姿怪异的鬼影。
“这里未免太安静了吧?”阿海忍不住压低了嗓子,对身旁的李修说。
李修点头,早就心生疑惑。
先前,不管他们经过什么荒山叶林,都会多多少少有些野兽虫鸟的叫声。
就算是在极其酷热的大漠里,白日里有大风呼啸,夜里依旧会有鸣虫振翅,叫声此起彼伏。
而这处原始密林中,实在是太太静了。
除了马蹄声,他们的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呼吸的声音,就连胯下的马匹都不敢大口喘气。
珊瑚一直与李修骑马并行,她忽然心弦一颤,低声道:“附近有人!”
李修一怔,屏息静听,却没有听到丝毫的动静。
但是他知道珊瑚向来十分敏感,直觉比常人敏锐得多,当下下令所有人放缓脚步,谨慎前行。
此时已经离他们要去的矿长不远,刘青一救人心切,对于这样泥鳅拱地一般的前行速度,不禁有些焦躁不安。
又走了片刻,光线更加昏暗,但是并未碰见一个人,寻思着是不是珊瑚太过疑神疑鬼了。
他带着几人骑马快跑了两步,来至李修身边:“我们去前面查看一下!”
李修犹豫着还没答应,四五个人已经骑马遁入了前方的浓雾之中。
刘青一带头,四个弟兄跟在他身后,马蹄飞溅,传出哒哒的声响。
几人目光不断环视着两侧,发现眼前所见仍是同先前一样,并无任何异样。
刘青一刚想嗤笑一声,眼睛扫过身前的古树,只觉得这棵树影怎么有些不一样,不仅比旁边的树矮了许多,也没有看见任何的分叉,似乎就是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立在地上。
直到身体与这个黑影擦肩而过,他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并不是什么树干,而是一个人的影子。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毫无声息地立在马道旁边,下意识地大喊一声:“糟糕!”
就在他张口之时,那个黑黢黢的影子举起一柄比人还高的镰刀,镰刀的刀头足有一臂长度,像收割稻谷一般,刀锋朝着他的项上人头割来!
刘青一毕竟跟着刘伯宇学过一点功夫,立即倒向马腹身侧,刀锋贴着他的头皮而过,让他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但是手中缰绳已经握不紧,他从马上跌落,重重地摔向地面。
他来不及爬起身来,就看见与他头颅失之交臂的镰刀顺势朝下,割断了马匹的头颅,犹如切豆腐一般毫不费力。
温热的马血喷射出来,接着落下,劈头盖脸淋了刘青一一身。
而这只命途悲惨的马在失去头颅之后,又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这才身子一斜,轰然一声倒地。
刘青一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水,只听见身后几声惨呼,是跟着他的几个弟兄。
他来不及询问弟兄的情况,便觉得头顶一暗,那个手持镰刀的黑影已经毫无声息地来至他的身后,镰刀再次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再次劈下。
刘青一看着黑影狰狞的面庞,一时间忘记了抵抗,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对方将自己一刀割成两半。
只听得“叮”的一声,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了镰刀的刀头之上,刀刃再次堪堪划过刘青一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一匹马飞速赶至,一把拉起还瘫在地上的刘青一,将他拉倒了自己的马背上。
“没事儿吧?”刘伯宇一边驱马赶回大部队,一边急促地问。
可是问了两三次都不见对方回答,刘伯宇回头一看,只见他瞳孔放大,双目呆滞,似乎是吓坏了。
这小子以前没这么胆小啊!刘伯宇心中寻思。
此时,黄启率领的众人都已经赶到,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警觉得看着四周。
阿海策马转了一圈返回,身后带着另一个负伤的弟兄。
李修长弓在手,目光冷峻:“另外三人已经被割掉了头颅。”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尤其是幽州城的反抗军们。
他们都是生死与共的伙伴,没想到前一日还有说有笑,后一日便天人相隔。
刘青一木然的眼睛动了动,但是还是没有说话。
珊瑚眼神一凛,再次开口:“有人靠近,很多人。”
李修心中大惊,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生人靠近的气息?
是自己的功夫没有练到家,还是敌人的隐身功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似乎是为了验证珊瑚所言,围绕着众人的原始丛林里,影影绰绰的树影开始移动,原来都是早已经驻守在此的敌人。
黑影层层叠叠,成百上千,他们手持着巨大的镰刀,无声无息地将李修他们包围在了中间。
黄启手举着长刀,大声喝道:“我们是幽州王亲自派来的护城军,现在下令彻底关闭这处铁矿,查没所有的资产。太守萧寅已经被处死,我劝你们也乖乖投降,不要妄想抵抗!”
密林中的黑影静静地听着,等到黄启说完,也没有一个人接话,仍像是一截木桩杵在那里。
接着,毫无预兆地,人影开始移动,每一个人都手举着镰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军队靠近。
黄启询问地看向李修。
李修凝眉低声道:“放箭!放火箭!”
“是!”黄启领命,正要去传达王爷的命令,一直呆若死人的刘青一突然从马上跃下,跌跌撞撞地拦在了李修身前,声音嘶哑:“别,别放箭!袭击我的人是我哥!”
第三百二十五章 魔笛
“什么?”
刘青一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躲避在暗处埋伏他们的,肯定是假太守的手下,而不是他们即将要去解救的人。
“你哥为什么要杀你?”阿海诧异地问,“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刘青一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是泪水满面:“我没看错,那人确实是我哥,但是他似乎不认得我了,神情古怪得很!”
李修蹙眉,环视着逐渐缩小了包围圈的黑影:“难道说这些人都是被扣押在矿场上的百姓?”
阿海刚才是见到过这些黑影的出手狠辣,惊愕地说:“他们为什么要与咱们为敌?”
李修与珊瑚对视一眼,低声道:“他们有可能是被操纵了。但是,这么多人……”
“王爷,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黄启忍不住催促道。
刘青一通红着眼睛,沙哑说道:“那可是我哥,还有其他无辜百姓!”
阿海跟着道:“咱们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反过来要对他们动手?”
黄启并未因此有何愧疚之感,反倒正义凛然地道:“不管他们以前是谁,现在拿刀对着我们,就是敌人,难道不抵抗,乖乖地等着被镰刀收割吗?”
“你”刘青一气得就要上前与他厮打,被刘伯宇死命拉了回去。
“王爷,快下令吧!”黄启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有黑影冲破迷雾,离他们越来越近。
近到他们能看清楚这些人身上褴褛的衣裳,晒得黝黑的皮肤,以及满身的伤痕。
这些人如提现木偶一般木然前行,手中拖着沉重的长柄镰刀。
当大部队的人影映在他们呆滞的瞳孔中的时候,这些黑影反射式地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做好了攻击的姿势。
“王爷!”黄启惶急地催促。
却听李修沉声下令:“阿海和小山,你俩守东,刘家兄弟守西,黄大人,北面交给你,南面留给我。记住,将他们敲晕即可!”
黄启大惊,他这是放着军队不用,要凭数人之力去抵抗上千的敌人,不禁心中暗骂,到了这个关头,王爷还这么婆婆妈妈,战场上哪有不死人,还能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是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劝谏王爷了,已经有两三个黑影来至身前。
李修一骑当前,冲了出去,宝剑留在鞘中,后仰避开削面的镰刀之后,一剑砍在对方后颈。
那个黑影摇摇晃晃就倒了下去。
刘家兄弟对李修的指示感激涕零,两人急忙跟上,一人引开镰刀的攻势,另一人一脚飞踢,也踢晕了一个。
珊瑚和阿海跟着跃上前去。阿海挥舞着铁杖,最适合干这种把人敲晕,又不伤人性命的事情。
而珊瑚则更加灵巧,她足尖点在身侧大树枝上,在半空中不断飞掠,绕至黑影的身后,娥眉刺倒提点在对方的昏睡穴上。
守备大人黄启瞪大了眼眸,愕然地看着这几个扑倒敌人之间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个身为幽州王的男子,寻思着他为何舒服的日子不过,偏要冲到最危险的地方拼杀?
转眼间又有更多的黑影从雾中走出,黄启没时间犹豫,刀柄反握,用刀背瞬间砍刀了两人。
他出手之后意识到,这些黑影毕竟是没有学过功夫的市井百姓,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们力道刚猛,但是没有任何与人拼杀的技巧可言,只是靠着手中削铁如泥的武器加成,才显得声势威猛。
不过一盏茶功夫,几人身旁已经躺倒了几十个人事不醒的黑影。
然而,这些人跟从迷雾中渐渐走出的黑影相比,才仅是冰山一角。
越来越多的被操纵的矿场劳工们拖着步子,朝着激斗正酣的几人走来。
沉重的镰刀不断被他们举起,挥落,在越发深沉的夜色中划过一道银光。
阿海挥舞着铁杖,因为要把握手中的力道,要不就一个不留神把对方脑袋打开了花,反倒比拼尽全力还要让他感到疲累。
他气喘吁吁地又挥倒一个黑影,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声喊道:“咱们敲晕的人要是醒来的话,会不会继续攻击咱们?”
几人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却都一时接不上话来。
其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有几个黑影没有被集中要害,被打到之后又迅速站了起来,仍是朝着他们挥刀霍霍。
而且,向他们这种车轮战的打法,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会气竭,更别提他们这些凡俗俗子。
被护卫在后方的反叛军们看不下去了,这一切的祸事都是由他们挑起,怎么可以待在后面看着别人拼死搏杀?
他们互相吆喝一声,四散开来,也加入了与黑影搏斗的战斗中来。
守城军们面面相觑,他们明明是上阵杀敌的士兵,却被众人,甚至是老百姓保护在了后方,说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
于是所有人都同时出动,一面避开对方的镰刀攻击,同时用刀背敲晕对方。
死寂的雨林中喧嚣之声响彻云霄,两军相交,一放木然地砍杀,而另一方却想着不要伤及对方性命,可谓是一场及其怪异的搏斗。
然而,战场上终归刀枪无眼。
反叛军中大多都是没有临阵对敌经验的市井百姓,他们又怕伤到了自己的街坊旧友,手中出击难免迟钝。
而对方却失去了神志,面对自己的亲朋,下手毫不留情。
就连守城军也是一样,对方的镰刀武器太过怪异,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挥剑之间,李修回身环顾,看见身后厮杀一片,不断有他带来的人被镰刀所伤,或是被割去手足,或者被削去头颅,痛苦的嘶嚎声连成一片。
血腥之气随着夜雾飘散,伴随着雨林独有的腐臭气息,嗅在鼻子里,让人忍不住眩晕想吐。
然而,眼前的黑影仍是远远不断地从黑暗中走出,被人操纵,成为傀儡,无情地收割着自己亲友的性命。
难道自己下错了命令?疲惫之中,李修无力地想着,难道一开始就应该下令斩杀了这些被操纵的百姓?这样至少能保全将士们的性命。
可是,这些被奴役,又被操纵的百姓们又何其无辜,为什么就该被他无情地斩杀?
这一场激战的结果将会如何,李修眼前已经看见了他不想看到的答案。
就在众人疲惫到绝望的时刻,不知从哪里传来清脆的笛音,犹如天籁冲破厮杀中的喧闹,轻灵而绵长,与这战场上的厮杀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疲惫至极的身体被注入了一股清凉的泉水,精神瞬间清明。
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与他们相搏的黑影们在听到笛音之后,手中的动作突然呆滞,懵然立在那里,随着笛音越来越近,曲调越来越急促,一个接一个地松开了手中镰刀,接着脱力一般跌倒在地,没有了神志。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女下凡
青衣女子手持一支清脆竹笛,天女下凡一般,轻轻巧巧地从众人头顶飘落,正好落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又在泥泞的山林里一番打斗,哪一个不是浑身污泥,狼狈不堪?
苏幕遮浅淡的眉头微皱,嘴中嗤笑一声:“真是一群丧家之犬。”
刘青一并不认得这个女子,先前还在惊叹她的仙人之姿,此刻听她言语刻薄,不禁怒道:“你是谁?凭什么讥讽我们?”
“就凭我救了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的性命。”苏幕遮傲慢地看着脸颊涨红却说不出话的年轻人,不禁心情十分愉悦。
李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这位容貌清雅,气质更是高高在上的女子抱拳行礼:“多谢苏姑娘出手相救!”
苏幕遮都懒得转头,只是双眸一转,斜睨着他,又是一声冷笑:“几日不见,听说你当上幽州王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她最终说着道喜的话,可是语气中听不见一丝的恭贺之意。
李修知道她在讽刺他,并不在意,仍是谦和地道:“我只是想尽到我的责任罢了!”
苏幕遮抬起手臂,用竹笛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一片狼藉:“让一堆人躺在地上哇哇大叫,这就是你尽责任的方式?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吗,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既然没本事护地所有人周全,就应该早些决定到底要站在哪一方。而不至于让自己的手下送命,无辜的人也得不到好下场。”
李修涵养虽好,此时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当真是连师父都没有这么狠地骂过他。
黄启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把幽州王爷训斥地连一句话也不敢回。
而这位幽州王爷竟也不摆架子,就这么垂手任凭责骂。
这姑娘该不会是王爷的师父?还是媳妇儿?总不该是他老妈吧?刘伯宇心中不停地瞎琢磨。
珊瑚有些看不下去了,跳出来给自己的情郎说话:“苏姐姐,李修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所有人,而且他也尽力而为了!”
苏幕遮转头看向珊瑚,叹了口气:“有的时候一味求全,反倒什么也做不好。”
李修歉然道:“苏姑娘教训的是。不过,可否告知在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来到此处?”
苏幕遮玩弄着手中的竹笛:“你现在有这功夫听我闲聊吗?”
李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苏幕遮道:“我的伏魔曲只是让这些百姓昏睡,最多有半个时辰的功效,等他们醒来之后,你们还得继续跟他们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游戏。”
“什么?”众人大惊。
李修赶忙问:“烦请姑娘明示,到底该如何解救这些无辜百姓?”
苏幕遮眉毛一挑:“我为什么要帮你?”
“咱们再怎么说也是有过一路同行的交情了,你就不能看在我们护送你来幽州城的份上帮个忙?”阿海朝着她嚷嚷。
苏幕遮看着阿海仍是斑痕点点的脸庞,没忍住笑意:“你不出声,我还没看出来是谁。”
接着她敛去笑意,仍是朝阿海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感恩戴德的人吗?”
阿海无语,低声嘀咕:“你不恩将仇报就是好的。”
李修听她所言,知道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当机立断,对苏幕遮说:“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
苏幕遮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哦?”
李修道:“你告诉我们解救百姓的方法,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拼死为姑娘完成。”
苏幕遮“嘁”了一声:“原来就是个空口白话。”
李修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幕遮用竹笛指向他身旁的珊瑚:“那好,我要这个姑娘给我做三年的丫鬟,你可答应?”
李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珊瑚护在自己的身后,冷言道:“我说过,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很抱歉,这件事情我做不到!”
苏幕遮哼了一声:“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阿海突然道:“明明知道方法解救百姓,却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你才是最小气吧啦的那一个!”
苏幕遮一怔,掩嘴轻笑出声:“罢了,本来也只是为了试探你的诚意,这种黄毛丫头,送给我还不想要呢!”
珊瑚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幕遮的双眼,别人看不出来,她却知道,苏姐姐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她真的有把自己带走的念头。
她低头看着李修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心中一阵感动,悄悄地把另一只手放在了李修哥哥的手上。
苏幕遮倒也爽快,一旦松口便知无不言。
她告诉李修,能够同时操纵近千人作为杀人的工具,定然不是魇族人那样的用眼神去一一控制对方。
魇族人的魇术虽然可以更加灵活地操控别人,但是对精力的消耗巨大,一般来说支撑不了太久。
而幽州百姓则是被邪门秘术抽取了生魂寄存在某处,让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可以听从简单统一的指令,就譬如手持镰刀,见人就砍。
“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都是死人?”听见“抽取生魂”这几个字,阿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情?”
苏幕遮白了他一眼:“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
听到这里,李修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众多的百姓潜伏在此,他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那到底该如何解救他们?”李修忙问。
苏幕遮道:“这么大规模的操纵必须要在临近进行才行,而且要多人合力而成。想必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是一处僻静之地,就会有人设置阵法,你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破坏他们的阵法和诅咒,释放这些百姓的生魂才行。”
李修闻言,抱拳谢道:“多谢苏姑娘,我们这就去找到这些背后作怪的人!”
他转身对黄启道:“你带着大部队在这里休养,照顾伤者,同时照看这些昏睡的百姓,我带二十人前去寻找敌人。”
黄启蹙眉:“二十人是否太少了?”
李修道:“时间紧迫,若是众人前行,只怕来不及。”
他挑了几个伸手还不错的守城军,又叫上了刘家兄弟,阿海和珊瑚自然是自动跟上。
大家正要上马,苏幕遮突然开口:“慢着!”
她纤纤素手指着珊瑚:“她不能去,留下来陪我。”
李修蹙眉,寻思着她为何今日老是和珊瑚过不去。
苏幕遮白了他一眼:“怎么,三年的丫鬟不肯当,半个时辰也不可以吗?”
李修仍是有些犹豫不决。
珊瑚却看出来苏幕遮是有话想对她单独说,于是对李修露出一个笑脸:“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李修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幕遮,见她一脸的理直气壮,便点点头,低声对珊瑚道:“你也要小心。”
珊瑚朝着众人挥舞着手臂,直到他们纵马远去,这才走到苏幕遮身旁,满脸戒备地看着她。
第三百二十七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苏幕遮拿着竹笛往脚下一挥,立刻一股劲风从笛尖发出,犹如刀片一般把脚下青石上的尘土连带着青苔刮得干干净净。
她这才优雅地拢着裙子坐下,朝站在青石下的珊瑚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珊瑚对她刚才的那一招颇为好奇,要是她也有挥手除青苔的本事,以前在御灵山庄打扫卫生就不会老是被师父骂了。
她走到青石边儿上,苏幕遮指了指身旁的一块空地,意思是让她坐下。
珊瑚只觉得这位姐姐周身围绕着一种“生人勿近,擅入者死”的气息,不敢挨她太近:“我站着就好。”
苏幕遮也不开口,只是一瞪眼,就吓得珊瑚忙不迭地挨着她坐下。
苏幕遮看着远处忙前忙后的黄启等众人,不冷不热地问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留下你吗?”
珊瑚攥着拳头:“你有话想跟我说。”
苏幕遮白了她一眼,意思是这不是废话吗?
她又接着问:“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吗?”
珊瑚认真想了想:“是跟我和我的族人有关吗?”
苏幕遮轻声一笑:“还不算太笨。”
她斜眼看着脸色瞬间沉重下来的少女,“你其实有事情瞒着你的那位情郎,我说的没错吧?”
珊瑚瞬间抬起眼眸,惊愕地看着这位年纪不大,却莫名显得老成的女子:“你怎么知道?”
“你就说是不是吧!”苏幕遮仍旧神秘兮兮,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
珊瑚却老实地点点头,神色萧索。
苏幕遮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用右手食指点着脸颊,做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让我来猜猜,你在害怕最终不得不离开他的身边,去完成你们族人的使命。”
珊瑚身子一颤,声音也跟着颤抖:“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幕遮叹了口气:“我只是跟你们族人,还有你们口中的前朝皇室有过一些渊源,所以多知道了一些事情罢了!”
“那我该怎么办?”珊瑚一直在人前压抑着自己的恐惧,特别是在李修哥哥面前,生怕他担心自己。
在墨兰城见到同为魇族人的陆琰时,珊瑚从他的眼睛里不仅仅看见了那位他们本应该效忠的主人的影子,同时也感受到陆琰对这位主子的惧怕,这是一种无法摆脱和抗拒的恐惧感。
或许是同族的关系,这种恐惧感也深深地刻在了珊瑚的心里,让她彻夜难安。
苏幕遮突然伸出右手握住了珊瑚颤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但是不知为何,却能让人镇静心神。
苏幕遮平静地道:“拥有异能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你的祖先为了随意控制人心的异能,便甘愿为人所用,成为他人的奴仆。”
珊瑚道:“可是,这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为什么我们还得被人利用?”
“你知道什么是咒术吗?”苏幕遮问。
看见珊瑚摇头,她轻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捆缚,犹如系死的丝线,除非有人剪断它,咒术是不会自然消失的。”
珊瑚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希望:“这么说,魇族人的束缚是可以剪断的了?”
苏幕遮却仍旧面容冷峻:“自然是可以,但是就跟建立咒约要付出代价一样,毁掉咒约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看着少女脸色发白,但是目光坚毅,知道她能承受接下来的话,便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在魇族人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诞生,有着其他族人没有的天赋,这个孩子天生便是他们的族长。你知道是谁吗?”
珊瑚颤抖着嘴唇:“难道是我?我能看到别人的所思所想,陆琰,我的一个族人说这叫‘心瞳’。”
苏幕遮点点头:“想来就是了。”
“可是,我一直以为,爹爹会把族长之位传给哥哥,要不是出了那件事……”
苏幕遮道:“想来是他来不及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缘故。”
她抬头看了看天,继续道:“你知道族长的作用是什么吗?”
珊瑚摇头。
“是为了和你们的主人谈判,唯有族长,才有资格。所以,魇族如果要摆脱束缚,就得看你了。”
珊瑚瞪大了那双殷红的眼眸:“我?”
苏幕遮眼神中满是遗憾:“所以,一切的症结就在这里。你若想要真正的自由,便得亲自面对。至于代价是什么,我这个外人就不清楚了。”
“我,我会死吗?”珊瑚轻声问,眼睛却看向李修消失的方向。
苏幕遮微微摇头:“我不清楚。”
她又叹了口气:“其实,最好的方法,便是像先前那样,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珊瑚仍是遥望着远方,喃喃地说:“我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外面的人,一旦走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幕遮喟叹一声:“你俩还真是像,老是做一些不划算的决定。”
对于她对自己和李修的评价,珊瑚浅然一笑。
苏幕遮突然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山林。
珊瑚一愣,跟着站起身来:“怎么了,苏姐姐?”
苏幕遮的语气瞬间恢复冷淡:“真是不好意思,珊瑚姑娘,其实把你单独留下来还有别的用意。”
珊瑚一怔,正要发问,却发现身体紧绷,一犹如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住了一般,无法挪动半分。
同时口中犹如被塞进一个麻团,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惊恐地看着刚才还跟她谈心的苏姐姐,不敢相信她竟然是要对自己不利。
苏幕遮轻笑一声:“谁让你这个魇族的族长太抢手了呢?你知道吗,今夜的这巨大阵仗,就是为了抓你回去。你李修哥哥所去寻找的阵法,其实根本不存在,不过是我的调虎离山计罢了!”
她伸手抚摸过珊瑚的脸颊:“别害怕,忍耐片刻就过去了!”
珊瑚气得双眼如炽,亏她先前还以为她真的是来给自己排忧解难的!
怪只怪自己太过轻信别人,完全忘记了防备。
“苏姑娘当真对小山如此钟爱吗?真是不好意思,她已经是我的了,还请姑娘把她送还给我。”李修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深不可测
听见这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声音,珊瑚心中又喜又愧,她想回头,却脖子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她想喊出声来,奈何喉咙发麻,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苏幕遮眉头微蹙,居高临下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李修:“你怎么回来了?”
李修露出一个清冷的笑意:“苏姑娘今天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受益匪浅。这么多人的性命由我担负,所以每一个决定都至关重要。”
苏幕遮冷哼一声:“所以,你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只能怪姑娘一开始就表现得让人生疑。”李修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取下背负的弓箭,又从箭袋取下一只白羽箭,动作纯熟地搭箭上弦,箭尖朝上,指着苏幕遮的方向。
远处正在照看伤员的黄启看见王爷又回来了,以为除了什么状况,快步跑来,一眼看见对峙的两人,下意识地就要拔刀上前。
李修低声道:“黄大人,让将士做好战斗的准备,这里交给我。”
黄启不敢违抗,赶忙跑回通知正在修整的守城兵。
苏幕遮眯眼看着月光下闪耀着银光的箭头:“你当真要出手吗?你原可以袖手旁观,全身而退的。”
李修平稳地持着长弓:“可能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说完这句,他不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手中长弓高举,右手放开白羽箭。
锋利的箭羽立刻离弦而出,朝着苏幕遮所站的方向破空而去。
苏幕遮的身体没有挪动分毫,甚至连眼睫都不眨一下。
只见那支羽箭贴着苏幕遮的肩头向后飞去,带起了她的一缕长发,紧接着,黑暗的树林中传出一声吃痛的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响。
苏幕遮头也不回,仍是面朝着李修,有些出乎意料:“你已经注意到了?”
李修微微一笑:“只要是喘气的,我便能感知一二。”
珊瑚呆立在苏幕遮身侧,听着两人对话一来一回,一时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苏姐姐到底是要做什么?她真的是要对他们不利吗?
又听见从眼睛看不见的树林深处,接连传出十几声被人用利器迅速解决掉的痛苦叫喊,阿海率先出现在珊瑚的视野里,对李修嚷嚷:“埋伏的有二十一个,已经解决掉大半。剩下的发现行迹暴露,直接跑路了!”
李修点头,语气并没有因此放松:“真正的敌人还在后面,随时可能出现,让黄启安排人把手四方。”
阿海答应了一声,再次跑远。
李修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幕遮:“苏姑娘,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了吧?”
苏幕遮颇有些不服气,但是她这人的好处就是一旦把话说开,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搭在珊瑚的肩上:“我的来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我所在的这一派前些年出了一位叛徒,他偷走了我们门派的一件至宝,这件至宝的作用你已经见识到了,在配合咒术的前提下,可以吸取人的生魂,将他人变成自己的傀儡。”
“那这很小山有什么关系呢?”李修问。
苏幕遮毫不愧疚地嫣然一笑:“我们门派的这位叛徒,后来成为了一个叫做长清教的教派的长老。而我又听说这位长老最近正在寻找魇族新一代的族长。我为了早些寻回门派至宝,便想着借她片刻做个诱饵咯!”
李修右手支着下巴,思索道:“既然如此,你我何不合作呢?你去寻找你的宝物,我去拯救这些被咒术所缚的百姓。至于你挟持小山的这笔账,我们之后慢慢算。”
苏幕遮再次“嘁”了一声,今天第二次说道:“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她右手竹笛一挥,珊瑚只觉得捆缚身体的劲力立即松懈,她赶忙跳下青石,跑到李修身前。
李修上前将她迎入怀中,低声问:“没事儿吧?”
握住了对方的手掌,珊瑚心中的惶恐才稍稍褪去,摇了摇头:“李修哥哥,我没事儿!”
苏幕遮鄙夷地看着两人:“等忙完正事儿再谈情说爱不迟。”
李修点头,仍是紧紧牵着珊瑚冰凉的手,对苏幕遮道:“我正有此意。不知苏姑娘先前是如何打算?”
苏幕遮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能大概感知到那个叛徒所在的位置,打算带着这个小姑娘到那附近去,把他吸引出来,拿回东西之后,顺手清理门户,就这么简单。”
李修翘起眉毛:“你的计划里没有打算送小山回来?”
苏幕遮白了他一眼:“她不会走路吗?”
李修嘴角微颤,总算是忍住了一肚子的火气:“那现在计划不变,你带着小山前去,但是不许对她做手脚,我隐身跟在你们后面。”
苏幕遮无所谓地点头应允:“可以。”
李修回头安慰珊瑚:“你跟在她旁边,要是她敢对你不利,就对我发信号。”
珊瑚点点头:“我明白!”
李修又转身找到阿海:“这里就交给你了,对方的人手估计很快赶到,你和黄大人,以及刘家兄弟一定要随时做好准备。”
阿海拍拍胸脯:“就交给我吧!”
李修打点好一切,这才对苏幕遮说:“苏姑娘,事不宜迟,走吧!”
苏幕遮伸出食指,对珊瑚勾了勾。
珊瑚瞪了她一眼,走到她身边。
“你现在得假装是我的人质,不许乱动听见了吗?”苏幕遮道。
珊瑚气鼓鼓地点头。
苏幕遮最后瞥了一眼李修,右手拉起珊瑚的手腕,突然身子便向上纵起,眨眼之间已经向前掠过半里之地。
珊瑚被她带着飞身向前,不禁十分惊骇。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轻功不弱,但是跟身旁这位苏姐姐比起来,简直就是蹒跚学步的稚童。
苏幕遮似乎完全不需要借力点地,凭借着自身力量便可以轻松飞跃向前,就算身旁带了一人,仍是显得游刃有余。
李修施展轻功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对这位身份成谜的苏幕遮越发好奇起来,光凭她的轻功身法,便可以与他的师父伯明先生一较高下。
只是从年纪看来,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江湖上到底是哪门哪派才会培养出这种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三人飞掠速度极快,湿热的夜风迎面扑来,眼前的景色不断向后飞逝,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苏幕遮终于停下脚步,带着珊瑚轻巧落地,来到了一片开垦过的空地之上。
第三百二十九章 九尾赤狐
李修停落在两人身后的一株参天巨树上,借着繁密的枝叶隐蔽身形,凝目观察四周地形。
苏幕遮和珊瑚并肩站立在林间空地的边缘。
这块空地方圆约有一射之地,边缘规整,上面草木不生,反倒是在这雨林中少见的沙地。
空地四周看不见第四个人影,不过远处树影婆娑,不排除有人埋伏在内的情况。
苏幕遮瞥了一眼珊瑚,然后丢开她的手腕,朝着虚空嘲笑道:“南浦啊南浦,你以为靠这小小的阵法就能困的住我?你也不想想是谁带你入的地阵之门?”
她左手平举至身前,掌心向上,模样仿佛是下雪天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这一个手势看似平平无奇,但是李修很快便感觉到耳后有凉风向前拂过,朝着同一个方向刮去。
而且风势越来越大,李修只觉得衣角翻飞,身边的树叶也跟着哗啦啦地响。
似乎苏幕遮的手心是一个无底深渊,把周遭的空气全部吸纳至她的掌心之中。
李修眯着双眼,看见苏幕遮突然掌心一合,耳边呼啸的风声骤停,树叶兀自摇曳片刻之后,也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片刻之前的宁静。
苏幕遮紧握的手掌紧接着翻转至掌心朝下,在她张开手指的同时,犹如一颗看不见的惊雷落至地面,只听得耳边一阵炸裂之声,地面上纤细的薄沙立刻震荡漂浮至半空,就连远处躲在树上的李修也跟着身子一震。
在晃动之间,李修隐约看见空旷的沙地之上,显露出一个圆形的阵法,阵法里面龙蛇游走,画着看不明白的符咒。
就在那一声惊雷之后,阵法随之变得支离破碎,尘归尘,土归土,等到尘烟落尽,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幕遮抬脚走到空地中央,右手竹笛送至唇边,一支完全听不出音律的曲子飘荡开来。
李修只觉得耳膜犹如被针刺一般疼痛难忍,就算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那声音仍能够穿透他的手掌,钻入他脑海深处。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李修便觉得头皮也跟着一起疼得有些麻木,仿佛是烈火炙烤一般,整个人都跟着遭遇不安,只想抓心挠肝。
还好这样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只听得虚空中有人先一步忍受不了这个笛音,出声道:“师叔,南浦知错了!”
李修一只手按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空地另一边,一个身着青玉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凭空现出身形,看样貌不超过二十岁的模样,而且容貌俊美至极,面如冠玉,目如秋波,手中一柄象牙柄折扇,正抱紧双拳,斯文优雅地朝苏幕遮一揖。
李修愕然,此人难道就是苏幕遮要找的人?也长清教的长老?
苏幕遮仍是惯常的冷哼:“现在叫我师叔已经晚了!”
这位名为南浦的俊雅男子讨好般笑了笑:“师叔最疼晚辈了,这点南浦是知道的!”
苏幕遮皱眉啐了一声:“一大把年纪,说着话你也不脸红?我且问你,你离开时带走的东西呢?”
南浦顺服地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物,却是一只毛绒绒的狐狸,比他的巴掌大不了多少,通体毛发赤黄,最为奇异的是,这只小狐狸长了九条尾巴。
它安稳地拍在南浦的怀里,眯着眼睛打瞌睡,唯有那九尾不断摇摆,显得怯意至极。
苏幕遮道:“把它还回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南浦嘻嘻一笑:“多谢师叔!”
说着,双手捧住九尾红狐,朝着苏幕遮走近。
苏幕遮不耐烦地看着他迈着悠悠方步,上前几步伸手去接,哪知指尖还未触及九尾红狐的皮毛,突然头顶一震,她惊愕地站定身形,抬头看去。
只见开阔的头顶天空中,凭空出现一个红色的阵法,里面的符咒不断螺旋转动,但是阵法中心始终对着苏幕遮的头顶。
苏幕遮只觉得四肢被巨大的力道拉扯,仿佛是被无形的铁链束缚住了手脚一般。
无形的铁链不断向后缩回,五马分尸一般似乎打算将她的腿脚手臂和身体完全撕裂开来。
苏幕遮怒目看向前方抚摸着红狐脑袋的南浦,咬牙切齿地说:“你,你竟然偷学了天阵。”
南浦笑得优雅:“还得感谢师叔带我入门,才能让我初窥各种阵法的奥妙。”
苏幕遮仰天闭目,只觉得手脚关节处火辣辣地疼痛,却压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南浦微笑着看着对方:“怪只怪师叔太过小觑了南浦。南浦一直求您多传授些本事给我,您却吝啬不肯相授,还斥责我贪多嚼不烂。今日落在晚辈的手中,师叔感觉如何啊?”
苏幕遮冷笑:“所以你就偷学本派秘籍,偷走本派灵兽,还改换门庭,效忠旁人?”
南浦认真说道:“至少我的主人待人颇为慷慨,不像师叔这般藏着掖着,生怕晚辈超过自己。”
苏幕遮闭口不言。
南浦也不再与她多费唇舌,他走到呆立在一旁的珊瑚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少女。
珊瑚脸色铁青,板着脸瞪着他。
南浦微微一笑:“想必这位就是魇族的族长姑娘了?真是羡慕你,一出生便天赋异禀,不像我们还得拜师苦练。”
珊瑚并不答话。
南浦也不在意,仍是自言自语道:“主人希望我能将你带回去,在他身边,姑娘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拉珊瑚的手臂。
一直保持木头人姿势的珊瑚突然身形一动,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手扭过他的臂弯,一招“分筋错骨手”就要扭断他的胳膊。
南浦身子如蛇一般扭动,一个转身往后跳了两步,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笑道:“姑娘原来解开了师叔的。”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急促地侧面扑倒,堪堪躲过一支势如破竹的飞箭。
李修从树上跳落,几步来到珊瑚身前,见她神色如常,心中稍安。
他换箭为剑,珊瑚同时掏出身后的娥眉刺,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朝着南浦发动攻势。
第三百三十章 生死一线
李修和珊瑚同时在御灵山庄习武多年,又并肩战斗多次,对于对方的武功招式和出招习惯早已经了然于胸,此时双人合力围攻眼前的优雅男子,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配合地天衣无缝。
李修如今的剑法已经趋于精纯,在伯明先生的训诫下更加强了剑意和剑气的提升,剑势显得越发雄浑,最擅正面交锋。
珊瑚则灵动多变,飞身旋绕于两人之间,每每南浦意图跳出他们的包围圈,总会被珊瑚提前拦在前方。
然而,被两人夹击的男子并未显露出任何慌乱,在躲过李修突如其来的一箭之后,立刻恢复了从容举止,有条不紊地一一化解对方的攻势。
他左手背在身后,仅以右手中象牙柄的折扇为武器,以手拨泉一般和缓地舞动着,似乎对面的两人根本不值得他花费大笔力气。
他怀中的那只九尾赤狐见状不妙,早已经缩回他宽大的袍袖之中,只是尾巴朝外,在南浦青袖挥舞之间,不时地露出一两个尾巴尖。
片刻的交手之后,李修的眼神越来越冷峻。
他意识到,眼前男子的武功路数颇为怪异,与他先前所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古羲大陆上的武林人士,不管来自名门正统还是自学成才,也不管使用何种兵器,都是以攻守相斗的技法招数为练武的主旨,相斗之间必然兵刃相接,拼的就是双方的招式精纯和内力雄厚。
然而眼前的男子折扇挥舞,却始终不曾碰触到李修和珊瑚的兵器分毫。
但是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两人的兵器牢牢黏住,不管李修出招如何迅敏,总是被他轻巧一挥,剑锋便被带了出去。
三人缠斗片刻,李修与珊瑚以二敌一,却也没有占上上风。
南浦气息平稳,轻笑着对配合默契的两人道:“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不过,我没功夫陪你们玩,就此了结吧!”
他说话之间,手中折扇突然打开,五柄隐藏于折扇中的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眨眼间已来到李修和珊瑚面前。
这几柄飞镖薄如蝉翼,加之夜色幽暗,若非李修时刻提防,感受到细微的空气流动,必然无法察觉。
李修见状,立刻收剑后撤,拦在珊瑚身前,做好了将暗器打落的准备。
哪知这五柄飞镖在飞至二人身前一丈开外,突然天女散花般散开,并没有朝着他们的要害飞刺而去,反倒是尖端朝下,无声地钉入地面,直到飞镖末端也没入了沙地,完全不见了踪迹。
李修一怔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拉着珊瑚的手臂就要跃入半空。
但是钉入地面的飞镖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地发挥了效用。
李修只觉有一只无形的巨网从天空兜头而下,将已经跃起的两人直接扑倒在地。
李修将珊瑚护在怀里,两人重重跌落地面,扬起一片沙土。
珊瑚被沙子呛得连连咳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后背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没事儿吧?”李修忙问。
珊瑚在他怀里点点头:“那个家伙真是诡异极了!”
两人极力抬头四顾,隐约看见那五柄没入地面的飞镖相互牵连,在他们的身下形成了一个五芒星的阵法,而他们两人则被这个阵法死死困在中心,犹如落入蛛网中的飞虫一般,被丝线紧紧缠缚,挣脱不掉,情形跟不远处的苏幕遮差不了多少。
两人身旁,南浦优雅地踱着步子走近,俯视着相拥倒地的两人,嘴角浮出一抹嘲笑:“真是说你们什么好呢?闹了这么半天,还不是落入我的掌心?”
他瞧见李修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心中恶念陡升。
他近来听到过一些这个小子的传闻,似乎挺能出风头的。
据说西庆国前不久的女帝登基,和同为长清教长老的陆琰之死,都和这个小子有关。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我南浦今日便要挫挫你的锐气。
他眯眼微笑,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移,然后直视着李修的怒意,啧啧道:“真是一位优秀的护花使者,连我也要忍不住心生佩服了。只不过,就凭你的本事,能护得她周全吗?”
李修眼神一冷:“你想做什么?”
南浦阴冷地笑着:“让你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从袖中再次掏出那只打瞌睡的九尾赤狐,爱怜地抚着它的小脑袋,命令它:“赤灵,该你上场了!”
小狐狸一扭头,把一双媚眼转向倒在沙地里的两人,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鼻尖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嗅着两人的气味。
李修将珊瑚紧紧搂在怀里,右手宝剑并未脱手,但是想把它挪动分毫,却是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九尾赤狐朝着他们张大了嘴巴,似乎一口吞掉了什么,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又把脑袋缩回了南浦的怀里。
就在九尾赤狐这么一个平常地不能再平常的动作之后,李修惊骇地发现,怀中的珊瑚突然就瘫软下来,她的双眼大大地睁开,却是双目涣散,没有了平日里的神采。
李修大惊失色,破了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小山?快醒醒,小山!”
但是先前还在他怀里呼吸起伏的少女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任凭李修怎么呼喊,只是软趴趴地倒在他的怀里。
李修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她的心口,感受不到一丝心脏跳动地迹象。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冰凉,浑身战栗着,双目犹如喷火一般,朝着一脸玩味表情的南浦咬牙切齿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南浦语调轻快:“就是吸取了小姑娘的魂魄,现在你怀里的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
“死人”两个字让李修犹如五雷轰顶,他无法相信前一刻还在自己身边生机勃勃的小山转瞬之间便成为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他只觉得喉咙犹如被堵塞了一般哽咽,但仍是嘶哑着嗓子呼唤这个他叫了千百遍的名字小山!
珊瑚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连红润的脸颊也跟着迅速灰暗下去,先前还紧紧抱着李修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手指微微松开,手中的娥眉刺“叮当”两声跌落地面。
李修从心底发出一声大喝,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赤红地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
他右手仍然紧紧抱着怀中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少女,左手撑地,咬紧了牙关就要爬起来。
但是后背的束缚并没有丝毫放松,那无形的丝网犹如千万条利刃一般,随着他的奋力起身,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之中。
李修浑然不觉得疼痛,关节发出可怖的声响,仍是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想要站起来。
他要挣脱这可恶的束缚,把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碎尸万段,然后哪怕是把那只畜牲扒皮抽骨,也要让它吐出珊瑚的性命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吞噬
面对李修不顾死活的挣扎,南浦露出惊愕神色,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再抵抗下去,会被五芒阵隔断手脚的。”
李修完全不把他的话听进耳中,此时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无形的阵法割裂地支离破碎,身上凭空出现无数道血槽,往外汩汩流淌着鲜血。
万钧的重压也让他的内脏不堪重负,他只觉得一口气也无法吸入身体,面色因为窒息而涨红,鼻孔中开始有一滴一滴的鲜血滴落,温热的血滴落在珊瑚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再轻轻划过脸颊,留下数道殷红的血痕。
南浦睁大了眼睛,吃惊地发现钉如五柄蝉翼梭的地方开始有细沙滚动,似乎又被人拔出的迹象。
一直镇静自若的他终于大惊失色,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够挣脱五芒阵的束缚。
然而眼前的事实不容他抵赖。
只见沙地上五芒阵的五个尖端不断震颤,沙粒开始从地面上升腾起来,逐渐地,地面上的开始有缝隙裂开,犹如龟裂的土地一般。
裂痕不断蔓延,终于连点成片,汇集成一道道深入地面的沟壑,连南浦脚下都跟着震颤起来。
李修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缠绕身体的束缚瞬间崩裂,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佝偻着身体,每一口喘息都带出一口热血,都让他咬紧牙关吞了回去。
他的手臂中仍然紧紧抱着双手无力垂落的珊瑚,没有一刻将她松开。
他赤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满脸错愕的南浦,另一只手中紧紧握着伏魔宝剑,他握地十分用力,指尖都深深地掐入剑柄。
“我,不会放过你!”李修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
南浦惊异于李修能够挣脱阵法的束缚,但是并不惊慌。
对他来说,对付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子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微微一笑:“好啊,我就在这里等着,让你们俩做一对儿黄泉路上的鸳鸯。”
李修艰难地迈开步子,朝着十丈开外的南浦走去,手中长剑拖在地面上,在他的身后留下一道剑痕。
南浦见他连路都走不稳了,手中还是不肯放下那个少女,不禁嗤笑一声,原来这世上还当真有人不自量力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一个恋战的人,也没打算心慈手软。
李修开始挪动的同时,他手中的象牙柄折扇已经平举至身前,口中无声地念诵着一道诛心口诀。
只消须臾,眼前之人便会万箭穿心般痛苦致死。
跟自己的心上人能死在一起,也算是自己最大的一份善意了,南浦心想。
然而,他的口诀未能念到一半,一道比任何刀剑都要凌厉的气势朝他的后背呼啸而来。
南浦大惊之下仍能闪身避开,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师叔苏幕遮正手持竹笛,目光冰冷如寒潭。
她不是被我的天阵制压了吗?南浦心中开始有些惊慌,一日之内两次,他的阵法竟然都失去了效用,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苏幕遮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你当真以为,学了几招皮毛就想跟我较量?我先前不过是陪你玩玩罢了!”
她先前被南浦的天阵束缚,凭她自身功力,不过半刻便可以恢复自由。
然而随即李修珊瑚与南宫开始交战,她便不动声色,想瞧瞧这两个年轻人的武功修为如何。
哪知道从南浦出动天芒阵困住两人开始,事态便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没想到南浦毫不在乎地使用九尾赤狐吸取了珊瑚的生魂,更没有预料到完全不知阵法为何物的李修竟能冲破桎梏。
不过凡夫俗之身与阵法硬拼,必然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果。
此刻的他,别说和南浦相搏,就算是一个普通汉子,也能轻松将他一拳击倒。
南浦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转身就要遁形逃跑。
苏幕遮怎么会留给他半分机会?
她竹笛一挥,凭空出现无数道银针,流星一般划过千万道银光,南浦连身体都还没来的及转过去,银光便已经全部刺入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
随着南浦一声痛苦的嘶喊,他俊美的脸庞因为嫉妒的痛苦扭曲成最为丑陋的模样。
他身体摇晃,牙齿不住打颤,发出咯咯声响。
他只觉得银针犹如千年寒冰一般刺入他的肌骨,每一处肌肤都是寒彻骨髓,钻心一般地疼痛。
苏幕遮抬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你不是想让别人尝尝诛心诀吗?我先让你体验一把彻骨寒。”
“师,师叔,南浦,南浦知错了!求,求您……”南浦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哆嗦着嘴唇求饶。
但是苏幕遮没有让他说下去:“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
她抬起右手,一掌瞬间向前推出,远处的南浦只觉得胸口有惊雷炸开,身体向后远远飞向半空,接着随着一声闷响,跌落地面,便再也一动不动。
于此同时,另一声跌落在地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苏幕遮循声转头,看见李修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他瘫坐在沙地上,无力地将珊瑚抱在怀里,脑袋深深地伏在她的肩头,和她脸颊贴着脸颊,一动不动。
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将两人的衣衫都染得斑驳不堪,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自打与这几个年轻人相遇,苏幕遮从未见过李修颓然成这幅模样。
不管面对何种险境,这个年轻人总是一副恬静淡然的态度。
果然是情深不寿啊,不知为何,苏幕遮心中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走到已经面色僵硬的南浦身前,右手一招,那只赤黄色的小狐狸立刻从他的袖口露出一个小脑袋,有些惧怕地看着苏幕遮。
苏幕遮毫不客气地伸手提着它的后颈,将它拎了出来,对这只体量虽小,份量却沉甸甸的畜牲道:“你跟着这家伙伙食不错啊!”
九尾赤狐耷拉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发出几声嘤嘤叫声,扑腾着小腿,但是不敢有半分反抗。
苏幕遮就这么提着九尾赤狐来到李修身前,半蹲下身体,第一次用和缓的声音对他说道:“珊瑚没有死。”
李修僵硬的身体突然一颤,抬起头来,虚空中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沙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苏幕遮指着手中的九尾赤狐:“就是这家伙吞噬了幽州城近千百姓的生魂,以及珊瑚的魂魄。”
李修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立时就把这个畜生夺过来碎尸万段。
但是他压抑住心中满腔愤恨,语调僵硬:“然后呢?”
“它就是我要找回的门派至宝,这种灵兽能够吸纳人类的魂魄为自己所用,不过,若是未超过三日时光,是可以让它将吞噬的魂魄归还回去的。”
李修眼眸动了动,声音依旧嘶哑:“所以说,小山她可以活过来?”
苏幕遮点头。
不等李修催促,她便把九尾赤狐托于掌心,喝令道:“还不快吐出来?”
九尾赤狐哀鸣几声,乖乖地张大了嘴巴,不住地做着吞吐的动作。
随着它吞吐的次数越多,它油量赤黄的皮毛开始黯淡下来,逐渐变成灰褐色。
李修却没有心思去管那只狐狸,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怀中的珊瑚。
一开始,珊瑚仍是浑身冰凉,没有一点气息。
忽然她身体一颤,仿佛是睡梦中猛然的一个激灵。
李修的心脏也跟着一抖,睁大了眼睛看着珊瑚渐渐有了细微的呼吸,脸颊渐渐有了血色,然后空洞地眸子轻轻眨了眨,缓缓地醒了过来。
珊瑚只觉得身体绵软,仿佛是睡了很沉的一觉,一时有些恍惚。
她眨巴着眼睛,终于看清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庞,上面满是伤痕和血污,眼神悲切。
珊瑚抬起手臂,右手轻轻抚在李修的脸颊上,轻声问:“李修哥哥,你怎么了?”
这一声犹如天籁一般,李修死死地将珊瑚搂在怀里,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他的脸埋在珊瑚的肩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珊瑚只觉得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一直滑落在她的颈弯,打湿了她的衣衫。
她微微有些愕然:“李修哥哥,你在哭吗?”
她自小与他相遇,这么些年,从未见过他流过一滴眼泪。
他总是温柔微笑,似乎世间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压垮他的精神。
然而,今天他却为她哭出声来。
珊瑚手臂环抱着李修,柔声地对他说:“李修哥哥,我不会走远的,我要一直在你的身边!”
第三百三十二章 罄音不绝
珊瑚正在替李修查看伤势,只听苏幕遮喊了一声“糟糕”,两人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前一刻还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南浦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苏幕遮飞身跃上树梢,四下里寻找那家伙的踪迹。
然而南浦最擅长隐匿自己的踪迹,一时不察,早已经无迹可寻。
苏幕遮返回林间空地,在南浦先前倒下的地方捡起了一块碎裂成两半的琉璃镜,不禁自嘲一笑。
她对李修和珊瑚道:“那家伙满嘴胡话,倒有一点说的不错,他侍奉的新主人果然大气,连举世难寻的护心镜都轻易赏给了他,怪不得能在我一击之下保住性命。这次是我大意了!”
李修扶着珊瑚的手站起身来,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没死也好,正好留着让我收拾他!”
珊瑚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色,小声地唤了一句:“李修哥哥!”
李修对她歉然一笑,轻声道:“咱们得快些回去,看看阿海那边的情况!”
珊瑚眼中仍带着泪:“可是你身上的伤……”
她刚刚见到李修的后背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上面蛛网一般伤痕累累。
而且就算是现在,李修的嘴角依旧有血丝渗出,显然内伤不轻。
李修伸手把嘴角的血迹擦掉,勉力笑道:“等咱们回去了,你再好好给我看看,希望师父教你的东西别忘光了,拿治肚子痛的药给我喝。”
珊瑚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也挤出一个笑脸,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的体重,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被晾在一边的苏幕遮有些尴尬,主动询问:“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带你俩飞回去。”
李修的声音清冷:“不敢劳烦苏姑娘。”
苏幕遮撇了撇嘴,看着他俩的背影走远,对着怀里发蔫儿的小狐狸道:“都是你这家伙惹的祸!”
九尾赤狐打了个哈欠,身体蜷缩成一团,小脑袋埋在前腿里装作没有听见。
就在李修他们与南浦交战的同时,另一边黄启带队的守城军和幽州城百姓也迎来了他们的敌人。
阿海在李修的叮嘱下,一直派人严加防范,因此当五十来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驻扎的树林附近,立刻就被发现了踪迹。
然而这些人似乎并没有想与数百守城军正面相抗,而是远远地分散开来,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众人围在其中。
阿海心中奇怪,包围战一般是以多对少的时候,他们这么点人,怎么围困地住这么多军民?其中定然有诈。
阿海的担心很快就成为了现实,只见这些人手中并未持任何刀剑兵器,而是每人托着一只圆形中空的罄钟,样子有些像和尚化斋用的钵盂。
然后用一根碧色的玉杵有节奏地敲击着手中的罄钟,罄音震荡,犹如往湖中投入一块卵石,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嗡鸣声合在一起,远远地传入众人的耳中,只觉得音色直透耳鼓,震得头皮有些麻酥酥地发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阿海知道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他在这些人暴露踪迹的同时,便急忙命人前去捉拿,自己也提着一杆长杖,朝着幽暗的密林冲了进去。
然而这些人行踪飘忽,又借着灌木丛生的树林躲避身形,明明听见罄音就在旁边,但是转了好几个弯都摸不到对方的一根汗毛。
就在阿海急得抓耳挠腮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
他顾不得正在搜寻的敌人,急忙返身,就看见刘伯宇满脸惊慌:“他们醒过来了,还是要拿着武器砍人!”
阿海知道,他说的是那些被操纵心智的矿场劳工们,也瞬间明白了这些罄音的作用。
先前他们已经将这些人使用的镰刀凶器收整在了一起,并且有士兵严加看守,所以这些人再次失去理智,盲目地厮杀,却因为没有了武器,攻击力已经大不如前。
饶是如此,有句话说,人多就是力量,这些神志不清的百姓们还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毕竟不能出手太重伤了他们。
罄音远远近近地飘荡而来,听得阿海心中烦躁不堪。
抽了两百守城兵前去捉拿这些鸣钟之人,一时之间也没有看到成果。
就在森林里混乱打斗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众人忽觉耳边一阵寒风吹过,忍不住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然后,正在发疯厮打的矿场劳工们突然就僵在了那里,人偶一般一动不动。
众人惊愕于这突然的变化,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弟,你朝我伸拳头干嘛?想打架吗?”
刘青一一时来不及收力,握紧的拳头贴着大哥刘江明的脸颊擦过,然后大喊出声:“哥!你醒来了?!”
刘江明挠着脑袋,茫然地看向四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怎么跑到了森林里来?
跟刘江明一样的劳工们纷纷恢复了理智,先前还扭打在一起的众人立刻又抱在了一起,脸上又哭又笑。
耳旁的罄钟不管再怎么鸣响,对这些受尽折磨的百姓们已经没有了作用。
众人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但想来跟李修他们有关,不禁心中士气大振。
敲着罄钟操纵百姓的几十号人见状不妙,脚底抹油就想溜走,被腾出手来的守城军和百姓们四面围追堵截,竟没让一人逃脱,全部抓了回来,死死地用牛皮绳子捆住了手脚。
阿海得意地拍拍大手,又拍了拍肚子,忙了一个晚上,差点都忘记肚子会饿这种事情。
刘伯宇给他递了一块干饼,阿海就着水囊里的水,两口便吞下了肚子。
刘伯宇在他身边坐下,感叹道:“这次多亏了王爷,还有阿海兄弟和珊瑚姑娘,我们才能把兄弟叔伯们都找回来。”
阿海哈哈大笑:“有李修那小子坐镇,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刘伯宇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听了这话,心中也忍不住感念万千,抬起袖子就要抹眼泪。
身边的阿海却突然跳了起来,几步跑上前去。
他一眼便看见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从树林里蹒跚而来,是他这辈子最熟悉的两个人。
在火把的映照下,阿海惊骇地喊出了声:“李修,你这是怎么了?”
李修摆了摆手,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打了一架,输得很惨,不过结果还能接受。”
刘伯宇跟着跑来,看见离开时意气风发的幽州王回来的时候却是遍体鳞伤,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连同鼻涕一起涌了出来,扑倒在地:“王爷!都是为了我们,才让您受这么重的伤!”
众人听见声响,纷纷丢下手中的干粮和水囊,军民同心,不约而同地朝着他们的王爷跪了下去,人群中不时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李修强撑着走了回来,只觉得有些气短,脚下虚浮,但还是尽力平稳地开口让众人起身。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眼听了阿海的汇报,知道了这边的情形,点头说道:“阿海,你带领三百守城军,查没一里之外的矿场上的所有物件。”
阿海答应了一声。
李修又对黄启道:“黄大人,你带着剩下的守城军,押解这些犯人回城,先行关押在监牢里,严加看管。”
黄启跪地领命。
李修又对不住抹泪的刘家兄弟轻声笑道:“你们忙活了这么久,算是功夫没有白费。咱们一起回城吧,所有人都好好休整休整。”
刘青一重重地应了一声:“王爷,以后我就是你的手下,你要干什么事情,我刘青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修淡淡地笑了笑,拉住珊瑚的手:“咱们回去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 登高(上)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回了幽州城中。
连续数年杳无音信的家人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寂寥荒败的幽州城内出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锣鼓喧天之声,家家户户大门齐开,用最好的吃食招待家人和街坊,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李修身负重伤,在回城的路上便发起了烧,只是一直强撑着没有显露出来。
他谢绝了一切前来拜会的幽州城大小官员和商贾,也婉拒了前来叩拜的幽州百姓。
接着在太守府衙寻了一间僻静屋子暂住下来,在珊瑚的照料下包扎了伤口,喝了汤药之后便昏沉睡去。
次日,李修披着外衣勉强起床,在太守府的议事厅听琥珀和钦差大臣尉报告情况。
看见账簿上记录的数字,李修惊愕于假太守萧寅竟能在如此贫瘠的地方搜刮这么大一笔钱财。
他正在对着账簿沉思,跟着琥珀一起来凑热闹的绯烟问:“你打算拿这笔银子做什么啊?”
李修道:“先拿出一部分分给城内的百姓,让他们改善生活。剩下的还得细细考虑,幽州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产业,必须得想出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长久之计才行。目前看来,冶炼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面,其他的……”
“停停停,”绯烟赶忙打住了他:“你不给自己留一些吗?”
李修温和地笑了笑:“百姓富庶了,我自然也跟着有钱了。”
绯烟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嘴角翘起:“我给你说一个挣钱的法子。”
琥珀一手支着头,满脸怀疑:“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绯烟瞪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说:“知道为什么飞龙城在那种苦寒的地方还能那么有钱吗?”
李修和琥珀的脸色一变,果然看见这位大小姐举起两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赌场和妓院!保证不出一年便让你赚的钵满盆满。”
李修抽搐着嘴角:“这方面的能耐,我可不敢跟城主大人比!”
这时候,阿海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边抹着汗一边跟李修报告了他在矿场上查没的东西,除了堆得跟山一般的玄铁石之外,还有刀剑斧钺等各种兵器有几千之数,而且品质不俗。
这些东西目前已经被封存在城内的府库之中。
尉在一旁苦着脸听着几人说话,当他听见封存的兵器,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封王不得私造兵器以及佣兵自重,这些查没的兵器微臣必须要带回都城。”
阿海眉毛一竖,刚要说话就被李修按住了。
李修平静地说:“这是自然。”
他坐上这幽州王的位子只是为了护得一州百姓平安,并不想与都城的那位皇帝起冲突。
这时,珊瑚从门外探进脑袋,李修忙让她进来。
珊瑚端着药碗走到李修面前,弯弯的细眉皱在了一起:“我现在是大夫,命令你不要太劳累了!”
李修莞尔一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今天先到这里吧,要不就要挨大夫骂了!”
说罢,他牵起珊瑚的手走出房门。
珊瑚道:“李修哥哥,早些回房休息吧!”
李修摇了摇头:“陪我走走好吗?”
珊瑚乖巧地点头,由他牵着在庞大的太守府里散步。
太守府里的机关已经被尽数拆除,除此之外,跟别地儿的豪门大院没什么太大区别。
李修忽然指着那一栋高耸的阁楼说:“咱们上去看看。”
这座阁楼犹如一座高塔一般,外面是青岩垒砌而成,以金箔装饰地金碧辉煌,内里有木梯盘旋而上,两人手牵着手一级一级往上数着,七层楼九十八个台阶,两人走到顶层的时候都有些息喘虚虚。
作为阁楼的最高一层,这里并不宽敞,长宽不过七八丈距离。
阁楼顶端悬吊着一口大钟,用来在紧急时刻通风报信之用。
另外在角落还堆积了一些箭矢流弹之类的兵器,可以在作战的时候居高临下地防御外敌。
两人来到围栏边缘向外眺望,只觉得一阵清风扑面,视野瞬间开阔。
不得不说那位假太守特别会挑选地方,他的太守府本就地处高位,这座塔楼又超出寻常地高大,站在顶层之后,整个幽州城都可以尽入眼帘。
珊瑚突然指着城中一角说:“李修哥哥快看,那里就是刘大哥住的沉塘庐!”
李修顺着她的手指,果然看见了围在一起的十几间茅屋,直到前日,他们还在那里借宿。
沉塘庐附近的一片区域都是一样的破败屋舍,从上面俯视更显得低矮粗陋。
不过跟他们第一日进城时所见不同的是,此时百姓们都走出了家门,街巷上满是欢声笑语。
他俩可以看见有官府的人挨家挨户地上门送银子和米粮,大人们不住地弯腰感谢,小孩子们则是满大街疯跑,手里都攥着街坊长辈给的小零嘴。
而靠近太守府这边的富户宅门则是另一番景象。
自打李修这位幽州王凭空现身之后,他们便大门紧闭,宽敞的大街上寂静无声。
李修叹了口气:“要做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珊瑚一跺脚:“都说了要放松休息,你还操那么多的心!”
李修歉意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今天才发现,小山原来也可以这么厉害!”
他拉起珊瑚的手:“咱们去另外一边看看是什么一番景象。”
两人绕至阁楼的另一边,只觉得天朗气清,又是另外一番开阔景象。
这太守府坐落于幽州城南隅,再往南便已经不是城邦的范围。
城墙以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雨林,树盖层层叠叠,掩映了一大片土地。
极目继续远望,视野的尽头由墨绿转为漆黑,跟上面的蓝天交接成一条蜿蜒的长线。
珊瑚歪着脑袋:“为什么森林是黑色的?”
李修低声回答:“那不是森林,是大海。”
珊瑚恍然大悟:“我都差点忘记,咱们已经是在大陆的尽头了。”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可是大海实在是太远,看不真切:“我一直很好奇,大海的尽头会是什么?”
李修跟着她看向远方:“我也不知道。”
“没有人去过吗?”
李修温柔一笑:“应该会有好奇的人去海上探险。我只在一些志怪杂说里读到过,说南海无边无际,但是在海上有数不清的岛屿,像洒落的珍珠一般。”
“那岛上有什么?”
“据说有仙山,有仙草,还有得道长生的的仙人。”李修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不过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真假就不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登高(下)
“仙人?”珊瑚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吗?他们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
李修笑道:“都说了是道听途说了。”
“想来海外仙岛的景象肯定很美。”珊瑚满脸的憧憬。
李修问:“小山想去看看吗?”
珊瑚朝他吐了吐舌头:“要是跟李修哥哥一起我就去。”
接着她噗嗤一笑:“阿海肯定去不了,他晕船那么厉害!”
李修跟着温柔一笑,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
珊瑚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鼻中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微微闭上双眼,却听李修在她头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珊瑚一怔,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色茫然。
李修表情黯然,低声说:“我先前夸下海口,说要护得你周全,哪知道如此不堪一击,让你差一点就……”
珊瑚赶忙道:“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李修哥哥不要太内疚了!”
李修微微摇头:“还是因为我太过鲁莽,没有考虑周全就让你置身危险之中。在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我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漆黑,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简直要把我逼疯。我一直在后怕,万一,万一你真的不在了,我还有什么意义活在这个世上?”
珊瑚手指抚在他紧蹙的眉尖,想帮他熨平心中的歉疚和伤痛,眉眼温柔地笑着说:“李修哥哥你放心,我会一直坚强地活下去,一直陪在你身边。”
李修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柔声道:“这两日我一直在想,要不就直接带你远走高飞,找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隐居起来。什么幽州王爷,前朝遗孤,考虑这么多做什么,没有什么比小山更重要。”
珊瑚甜甜一笑:“我只要李修哥哥这一句话就够了!李修哥哥想隐居呢,我就跟着你隐居。李修哥哥想走遍天下,我就跟着你走遍天下。”
李修柔声问:“你不会觉得辛苦吗?”
珊瑚摇摇头,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踮起脚尖,努力在他的唇上留下轻轻一吻,接着便皱起眉头:“李修哥哥,你个子长得太快啦!我现在就觉得好辛苦!”
李修莞尔一笑,正要低头俯身,突然脸色一沉,声音清冷地说道:“苏姑娘可是有偷窥的癖好,看了这么久也不下来打个招呼?”
珊瑚歪着脑袋还在满脑子疑惑,就看见一个青衣身影从塔顶轻巧落下,手中抱着那只九尾赤狐,眼神玩味地看着李修。
“你察觉到了?”苏幕遮难得赞叹一次旁人,“进步可真不小!”
李修的声音依旧是不冷不热:“总得吃一堑长一智才行。”
珊瑚的脸蛋瞬间就烧红了,难道刚才跟李修哥哥说话她都听见看见了?
少女的羞涩让她有些尴尬,轻轻地想钻出李修的怀抱。
李修却没放开她,仍是大大方方地环臂在她的腰间,眼睛直视着苏幕遮:“苏姑娘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他说得极为客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苏幕遮知道这小子在恼怒自己让珊瑚涉险,既然理亏,也就不跟他计较。
她捋了捋被清风吹到脸颊上的青丝,语气不卑不亢:“我还欠你们一个解释,就过来了。”
李修并未出声询问,只是摆出一副有话就说的表情,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苏幕遮有些下不了台,心中暗骂,不就是让你的心上人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吗?我都这么屈尊俯就了,你小子还要怎样?
她干脆也闭紧嘴巴,翻起白眼抬头看天,非得等这小子求她开口不可。
珊瑚害羞,还是挣脱开李修的怀抱,急忙打圆场问道:“苏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个南浦又是谁?”
苏幕遮终于找到了开口的理由,暗暗松了口气,脸面上却仍是一副孤高模样。
她抬起纤纤素手指向天边:“我来自那里。”
珊瑚惊地下巴差点就掉了,李修哥哥刚刚才跟她说过,那大海里可是仙人住的地方。
李修帮她把张大的嘴巴合拢,语带嘲讽:“别听她胡说。”
苏幕遮怒道:“我怎么胡说了?是你们见识浅薄不敢相信罢了!”
“所以,苏姐姐真的是仙人吗?”珊瑚吞了吞口水,眼中满是光彩。
苏幕遮用手指揉着眉心:“如果你想的是织女嫦娥那样的仙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对两人解释道,在茫茫的大海中,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不过大多数岛屿要么毒虫密布,要么一片黄沙,有些岛上还有喷着浓烟火浆的山口,人类无法生存。
仅有寥寥无几的海岛适宜居住,饶是如此,风土依旧是与古羲大陆大为不同。
千百年来,有无数人想去海上寻访仙山,大多无功而返,或者就这么死在了海上。
机缘巧合也好,天命眷顾也好,还是有少部分人抵达了这几座所谓的仙岛,开始了他们求道的漫漫之路,还给自己的这一派起了个“仙门”的名字,希冀着能够有一日通达仙界。
说到这里,苏幕遮自嘲地笑了笑。
“把你们找到成仙的法子了吗?”珊瑚见她住口,急忙追问。
苏幕遮严厉起来,对自己的门派都嗤之以鼻:“不过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罢了!”
珊瑚和李修同时哑然。
“不过,因为与世隔绝,经过数百年的修行,仙门派走出了一条与古羲大陆所有的门派都不同的路。比起武功招式,仙门派更加注重阵法和符咒。而且,岛上多珍奇异兽,门派中人也会想办法驯服它们为己所用,这家伙就是其中一个。”
她说着,把手中蔫了吧唧的九尾赤狐提了起来:“这家伙据说是上古神兽,能够吸食灵魂化为自己的给养,这次被偷偷带出仙门派,我怕它在古羲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这才离岛来到了这里。”
“那个南浦呢?”珊瑚问。
苏幕遮叹了口气:“他是我在海岸边捡起的一个落难之人。据他自己所说,他随着主人出海探险,船队遭遇暴雨狂风,其他人连同他的主人都葬身鱼腹,就他水性稍好,多挣扎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就被带到我们的岛上。”
苏幕遮遥望着远方,眼中满是追忆:“后来他就留了下来,拜我的师兄为师,不过师兄性子寡淡,大多还是由我来教导他。南浦这小子性情急躁,而且贪多嚼不烂,我训斥了他很多次,没想到这家伙就背着我偷看秘籍,还趁着我和师兄闭关,偷了这只狐狸就逃出了岛。”
“那你们没有赶紧把他抓回来?”珊瑚问。
“仙门派大多是求仙问道之人,性格淡漠是大家的共性,师兄直接摆摆手说罢了,随他去。也就是我,手把手地教导他,突然被他叛逃有些气不过,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我也是懒淡性子,直到最近才下定决心离岛来找他。”
李修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说道:“仙门派当真是世外高人,连放虎归山这种事情都懒得动手去管。”
苏幕遮板起面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
珊瑚急忙叉开话题:“那他怎么又成为了长清教的长老呢?”
苏幕遮道:“以他与世不同的身手,和这只九尾赤狐的加持,要在他的新主人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应该也不难。那位长清教的主人求贤若渴,巴不得他这样的人多一些才好。不过,现在他丢了这只镇宝,又在幽州城失利,接下来他在主人面前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珊瑚回想起前夜的惊心动魄,不禁后背冒出冷汗,同时又有些诧异:“你们仙门派好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苏幕遮古怪地笑了一下:“要说仙门派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就是驻颜术和长生术了,虽说不能真正的长生,比起一般人多活个百来年不成问题。你们怕是想不到,南浦那小子的年纪比你俩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
珊瑚再次惊掉了下巴,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苏姐姐你……”
李修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小山,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要叫苏奶奶才是!”
心高气傲的苏幕遮第一次把持不住,想来只有她训戒别人的份儿,还从未有人敢对她出言不逊。
她的指尖有青蓝色雷电噼啪作响,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怒目瞪着李修那双隐隐得意的眸子。
珊瑚真怕她一掌拍死他们两个,急忙拦在两人之间,笑道:“苏姐姐,你别生气,李修哥哥是开玩笑的!”
苏幕遮用力握拳,把惊雷收了回去,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对珊瑚柔声道:“我一直很中意你,跟我回仙门派吧,我教你驻颜术,让你永远像现在这般年轻漂亮!”
珊瑚嘻嘻一笑,抱住李修的一条胳膊:“我要跟李修哥哥一起变老!”
苏幕遮翻了个白眼,古羲大陆上的人看来脑袋都不怎么灵光。
李修听见珊瑚的话,心中触动,忽然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凑近了双唇便是一吻。
不光是珊瑚对此完全没有防备,羞得无地自容,就连旁边的苏幕遮也是一脸的尴尬,赶忙避开眼去,寻思着说好的矜持和礼节呢?
李修一吻之后,仍有些恋恋不舍,又想转战到她的脸颊,珊瑚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呢喃道:“李修哥哥,苏姐姐还在旁边呢!”
李修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看脸上一道红一道白的苏幕遮:“请问这位老人家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要是没有的话,请别耽搁我们这些凡人谈情说爱,毕竟我们的人生不过弹指一挥间,不像某些人可以老而不死。”
珊瑚红着脸,心脏砰砰直跳,这次倒不是因为害羞了,而是害怕。
李修哥哥敢这么挑衅苏姐姐,真是无所畏惧啊!而且,李修哥哥的语气怎么跟师父越来越像了呢?专挑别人的软肋下刀子。
苏幕遮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修,这一次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叹了口气,跳上阁楼的围栏准备离开。
然后,她扶着柱子回头看向两人,语气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我最后再说一句。”
“请讲。”李修道。
“你们俩要是真想隐居,就抓紧时间吧!不过我对此并不是很乐观。据我这段时日的调查,长清教的那位主子早已经盯上了你们两个。他最开始留意的是李修你,想把你收至麾下。”
李修眉毛一挑:“我?”
苏幕遮点头:“估摸着他看中了你的本事。不过你连着几次打乱了他的计划,对他产生了威胁,他现在已经没有留你的意思了。”
珊瑚脸色一变,紧紧地握着李修的手。
苏幕遮继续道:“现在,比起你这个无法利用的棋子,他更留意的是珊瑚姑娘。”
李修也跟着神色一凛。
“他现在已经知道珊瑚是魇族的族长,对掌控一整个家族有莫大的作用,这才是为什么他派南浦来这里的原因,他要把珊瑚带到主子面前。”
苏幕遮看着霎那间脸色沉下的两人,但是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任何惊恐,反倒满是坚毅之色,心中也暗暗惊奇。
李修低头和珊瑚对视,两人会心一笑。
李修苦着脸道:“没想到咱俩这么抢手,真的是想闲也闲不下来啊!”
珊瑚回了一个鬼脸:“真是天生的劳苦命啊!”
她不再顾及身旁是否有别人,钻入了李修怀中,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李修哥哥,我们一起生,一起死。”
李修轻轻点头,低头亲吻她的秀发。
苏幕遮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真的是没有眼力见儿了,摆了摆手,纵身跳下围栏,眨眼间,青色身影便消失不见。
李修与珊瑚在阁楼顶层伫立良久,互相依偎着看着远处的天空。
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磨难在等待着他们,但是只要有对方在身边,他们就毫无畏惧。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的征程
几日的忙碌之后,李修他们在幽州城内安定了下来。
除了最初几日,李修并未留宿在城内最巍峨豪华的太守府,也没有在富贾聚居的城东寻觅住所,反而是在平民百姓们积聚的城西赁了一处独门的宅院,离刘家兄弟的沉塘庐也不过半柱香的距离,这可让整个幽州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惊掉了下巴。
当然,出手阔绰的绯烟大小姐还是花了一番心思布置这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爷府邸。
除了把漏风漏雨的屋舍修缮整齐,把歪斜腐朽的篱笆用新鲜的翠竹换掉,她还雇人从临近山里移栽了不少花木在小院里,甚至还散养了一些野鸡野鸭,颇有一番乡野情趣。
连李修见了也忍不住念了一句诗:“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绯烟骄傲地拍拍手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脸得色,虽然眼前所见大多都是花钱让别人做的,她只负责在后面吆喝。
在这处最终被命名为“罗堂”的方宅小院中,几个年轻人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平淡而忙碌的日子。
钦差大臣尉没多久便寻了个借口,带着不算大获全胜的成果返回了都城。
幽州城内一时太守空缺,大小官员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位从天而降的王爷身上。
李修花了一段时日梳理了幽州城的官场脉络,除了与假太守萧寅相关的一干人等被他彻底解决,剩下的官员他并未心狠手辣到一个不剩。
只要是肯给百姓们出力,李修便对他们过去的罪责或减或免,着实让这些原本有些胆战心惊的官员们松了一口气,每日公干的时候也巴不得多出一份力气,好让王爷看见他们的诚意。
幽州城很快就像变了一个地方,虽然没有一步登天很快成为繁华盛景的城邦,但是百姓们开始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冀。
李修让阿海带着人重新利用起了那处铁矿场,不过不再锻炼兵器,而是制作农具,为来年的开垦荒地做准备。
除此之外,在一次出城打猎的时候,李修发现,有些在别处难以培植,因而十分珍贵的药材,在这里就像是野草一样四处蔓延,似乎跟这里不同寻常的气候有关。
由此便起了让百姓栽培草药的念头,若是长期以往,还能晒干贩卖到其他城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谋生手段。
幽州城的百姓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位王爷的平易近人,平日里在街上遇见了李修牵着珊瑚出门散步,也不再惊吓地四处逃窜,反而是走上前去,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给他们手里塞一些自家腌的酸菜或者咸鱼,让两人哭笑不得。
甚至有些喜欢多管闲事的大婶,总是拉着珊瑚的手对两人说些“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把还是个黄花闺女的珊瑚羞得是手足无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李修则在旁边笑容和煦,坦然地听着这些妇人们的唠叨,转头看一眼羞赧的珊瑚,笑意更加温淳。
当上了幽州王爷,李修也没忘记自己大夫的身份。
每隔几日,他便大开罗堂大门,在小院里支起一张桌子替百姓们看诊。
这让已经算是开了眼的幽州百姓们再次震惊了。
他们见过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也见过医馆看诊的正统大夫,但是堂堂一位王爷坐堂看病,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说出去谁信呢?
好奇的人们在罗堂外面排起了队,甭管有病没病都要去凑个热闹。
就连城内的有钱人,明明请得起上门看诊的大夫,也要挤在衣着朴素的百姓队伍里,就是为了能够将来能跟别人炫耀:“我可是让幽州王爷把过脉的!”
甚至还有些大家闺秀,暗暗倾慕于王爷的相貌和人品,但是一直寻不到亲近的理由,正好借此与王爷搭上几句话。
在一旁打下手的珊瑚嘟起嘴,狠狠地砸着手中的药杵,对阿海抱怨道:“我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御灵山庄呢?老有人缠着李修哥哥!”
或许是本地独有的“一根要你命”辣椒起了作用,阿海脸上身上的疹子渐渐褪了,恢复了他平日的英气。
他眯着眼笑道:“那你应该开心才是啊!这么个香饽饽就被你这黄毛丫头给抢到手了!”
珊瑚听了刚刚转怒为喜,又听阿海摇头叹息着说:“李修的品味果然有问题!”
珊瑚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拿着药杵就要去捶阿海的脑袋:“我哪里不好了嘛!”
阿海赶忙求饶,说了些“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王八配绿豆”之类的话,才躲过一劫。
珊瑚收回药杵继续捣药,问阿海:“你倒是不一样了,都不见你追着女孩子后面嘘寒问暖了!”
阿海丢下手中的活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见了那位郡主姑娘之后,对别人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珊瑚瞪大了眼睛:“你还没忘记她啊!她到底是有多漂亮?”
阿海双目看向远方:“跟仙子一样!”
提到“仙子”两个字,珊瑚脑海中率先冒出的是苏幕遮板起的脸庞,打了个冷战,寻思着阿海的品味真是独特,跟李修哥哥差远了!
一抬眼,她看见一个今日已经让李修把了两次脉的姑娘再次排队,来到了李修面前。
李修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姑娘,我已经仔细诊过了,你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什么问题。”
今天早晨花了一个时辰精心梳妆过的女子怯怯地抬起眼眸:“可是,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时不时地跟打鼓一样,跳得可厉害了!现在就是这样,不信王爷您摸摸看!”
李修翘起一边的眉毛,还未答话,忽觉身后一阵凛然杀气,一转头,便看见手持药杵的少女脸色阴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李修觉得好笑,就见珊瑚一屁股坐下,把他挤下了凳子。
那个心跳得厉害的姑娘愕然地看着王爷就这么乖乖地起身,低眉敛目,温顺地跟小媳妇一般无二。
珊瑚大大咧咧地拉过姑娘的胳膊放在桌上。
姑娘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珊瑚道:“我也是大夫啊!王爷既然瞧不出你的毛病,我来给你瞧瞧!”
说着,她把指尖放在姑娘腕上,装模作样地听了一阵,然后说道:“这位姐姐你病得不轻啊!”
这个姑娘只是为了跟王爷搭讪才三番四次来问诊,听见珊瑚所言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珊瑚幽幽地道:“你得的是痴心妄想症,再不治怕是有性命危险!”
说着,她晃了晃另一只手中一直没有放下的那柄沉甸甸的药杵。
姑娘脸色一白,就看见珊瑚一抬手把眼前的桌子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声音之大,把在后面排队的百姓也吓了一跳。
装病的姑娘此时当真是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她哂笑着站起身来:“我突然觉得好多了,多谢大夫!”
说罢,连李修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提着裙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排队的人群里,另有几个垂涎王爷的姑娘也赶紧跟着溜之大吉。
李修在珊瑚身后扶额摇头,嘴角却微微翘起。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天罗地网
身处皇宫的南芳国国主百里鸿渊和落脚在一处隐秘离岛的秋君清几乎同时收到了手下的报告,而手下的报告里也同时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李修。
百里鸿渊坐在书案前,手中仍是把玩着那个和田玉镇纸,听着在身前跪地的尉诉说着在幽州城的遭遇。
当他说起李修突然出现,自称是三皇子殿下,以及幽州王爷之时,百里鸿渊只是微微翘了翘眉尖。
而当尉随口提及王爷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说她鬼灵精怪,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百里鸿渊把玩镇纸的指尖突然停了下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看起来怎么样?”
尉不知道珊瑚与自己主子之间的过往,对这个问题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是老实回答:“看起来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跟幽州王的关系很亲密。”
百里鸿渊闭目不再言语,摆摆手让尉退了下去。
在我的身旁,你可曾露出过天真烂漫的神色?百里鸿渊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
千里之外,长清教四长老之一的南浦跪在地上,从另一个角度跟他的主子诉说了与尉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他主子的脸色可比百里鸿渊阴沉了不知道多少倍。
秋君清的身上完全看不见先前儒雅文士的姿态,反而脸色铁青,一抬脚就把南浦踢倒在地:“废物!”
南浦战战兢兢地爬起来重新跪好:“是属下无能,但凭主子责罚!”
秋君清任由他跪地磕头,并不理会,只是低头沉思。
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就是在翠微山庄初见李修的时候,没有把他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那个时候,谁能想到这个小子会做出这么一系列动作,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呢?
秋君清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下的这盘棋太大,棋盘上黑白纵横,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在浮出水面,以皇族身份站在世人面前之前,他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这就是为什么,他派暗影以隐卫身份替南芳国昭帝卖命多年,派陆琰前去西庆国扶植傀儡皇帝,至于其他几国,他也布置了自己的暗桩,就是为了在时机成熟之时,一举夺得天下。
就连那次出现在李修他们面前,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他需要一个在事成之前,替他坐镇南芳国的傀儡。
思来想去,没有人能比有着前太子身份,却被排挤出皇宫的百里云修更合适。
一番接触之后,秋君清甚至对这个落难皇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觉得这个年轻人颇有才情,年岁再长几年,见识不一定输给自己。
就这么一念之间,让秋君清放任了李修离开。
就这么一念之间,秋君清因此失去了对西庆国的掌控,失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更别提在卧龙湾失去的财富和幽州城失去的兵器了。
秋君清越想越觉得怒意难平,拳头猛力地捶向身旁的一张紫檀木桌上,把一张上好的四方桌瞬间化为碎屑。
跪在地上的南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再也不能放任那小子胡作非为了!秋君清心道。
他唤了一声:“廉贞。”
守候在门外的蓝衣男子走进房间,低头等待着吩咐。
秋君清问:“暗影现在何处?”
廉贞低声回答:“在南芳国都城附近潜伏。”
秋君清点头:“传信给他,李修这小子不能留了!让他跟着一起去,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廉贞低声应了,正要转身离开,又被秋君清叫了回来。
“南浦,你此番办事不利,以后跟在廉贞手下打杂。”秋君清对还跪在地上的南浦道。
南浦心中虽有不甘,还是低声应诺了。
秋君清又道:“廉贞,你去准备一下,我近期也要出门。目前的一潭死水必须要改变一下。”
廉贞仍是简短地应声领命,见再无吩咐,这才带了南浦转身出门。
转眼秋尽冬来。
地处古羲大陆南疆的幽州城仍就一片旭日和暖的景象。
甚至可以说,这段时日是这个地方最为舒坦的时节。
气温不冷不热,又没有连绵的阴雨天气,连蚊虫也跟着蛰伏,不再出来烦人,哪怕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都会觉得浑身舒坦。
绯烟歪在小院中的一张竹榻上,盛放的花阴替她遮挡了些微有些刺目的阳光,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我还是第一次在冬天看见这么多的花。”
琥珀想要跟她挤在一处,却被无情地推开了,只得可怜兮兮地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嗑瓜子,毫不讲究地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在另一个角落,珊瑚正趴在李修的腿上,让他给自己掏耳朵,忍不住舒服地直哼哼。
阿海从厨房里端出些蒸熟的红薯,放在院子里破了一个窟窿的桌上,看着几人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咧嘴一笑,也搬了张藤椅出来,翘着二郎腿啃着软糯的红薯。
没过多久,正在享受冬日暖阳的四个人隐隐嗅到一股直入灵魂的气味,赶紧捏住鼻子,跑进了屋。
阿海一脸无奈,举着半个红薯道:“这是正常现象,你们吃完了也要放屁的!”
然而,这种归园田居般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就在幽州城百姓们意识到年关将近的时候,一封诏书被送到了幽州王的府邸罗堂。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李修读完了那封诏书,眉头微皱,然后对大家道:“皇帝下诏,让所有离都的皇子都赶赴都城朝贺新年。”
珊瑚心脏颤抖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让李修哥哥回去?自己还会再跟他见面吗?
“李修哥哥,那咱们去吗?”珊瑚有些犹豫地问。
李修沉思片刻:“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我不得不回去。”
“那,那我……”珊瑚纠结着该怎么说。
李修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可以留在幽州城,不必跟我一起舟车劳顿。”
珊瑚刚想张口,就听李修声音柔和,继续说道:“但是我一日都不想与你分开,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
珊瑚展露笑颜,甜甜地应了一声。
阿海在旁边挠着脑袋:“这才安生了多久,那位皇帝陛下真不让咱们过个好年!”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琥珀与绯烟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这时候走过来对李修道:“既然如此,我俩也一起去,人多路上也热闹些。”
李修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琥珀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既然要远行,我想顺路去一个地方。”
李修一怔:“你想去哪里?”
琥珀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声音有些低沉:“千嶂岭。”
珊瑚瞬间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千嶂岭,那里是她的家,她一切的幸福和不幸开始的地方。
琥珀走上前拍拍妹妹的肩头,声音少有地稳重:“咱们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珊瑚鼻子一酸,双眼含泪,声音虽低,却也十分坚定:“嗯!”
第三百三十七章 告别
听说王爷被皇帝陛下召回都城,日子才有了点起色的百姓们不禁满脸失落,对未来再次忧心忡忡起来。
面对市井百姓的再三追问,李修耐心地向大家解释,他此次回宫不过是为了朝贺新年,例行节礼罢了!
而且幽州城的管理已经逐渐步入正轨,虽然诸多官职仍有空缺,但大抵上能够按照李修的意思尽力改善民生。
百姓们这才安心下来,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打算时隔多年之后好好地庆祝一番。
出发前的十余日,李修忙得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最后连珊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好几次劝他要注意身体,李修只是温柔地一笑,但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私底下无人的时候,李修才对珊瑚说:“他向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这次诏我回宫,必然不是参加新年朝拜这么简单。”
珊瑚神色忧虑,想起上一次他们兄弟俩见面的场景:“他难道想对李修哥哥再次出手?”
李修不置可否:“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如果只是为了除掉我,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地诏我回去?这一次我的出现,必然是众人瞩目。万一我死在都城,或者死在朝贺的路上,他都会落下一个弑兄的罪名。”
珊瑚低头不语,心中感慨他们兄弟二人为何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李修顿了顿继续道:“虽然不明白他的目的,但是这次回宫定然不会一帆风顺,我怕万一出了岔子,再也无法回到幽州,所以想在离开之前尽力给百姓们做好安排。”
珊瑚一怔,这才明白李修哥哥这几日为什么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原来他已经想到了这么深远的事情。
她轻轻地依靠在李修的身上,轻声道:“你对大家的好,大家肯定都会记得。”
因为路途遥远,李修也担心半路耽搁,所以几人早早地就做好了出发准备。
李修不想给街坊邻居添麻烦,因此并未大张旗鼓地宣告出城的日子。
在一个晴暖的清晨,五个人悄然走出居住了一段时日的罗堂,回首再看一眼这个朴实恬淡的竹扉院落,几人都有些不舍。
街上人迹寥寥,仿佛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日来到这里的情形,想来是百姓们还没有从一夜的安睡中醒来。
然而,当他们背负行囊,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看见眼前景象,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几乎全城的百姓和大小官员都来到了城门口,比肩继踵地挤在一起,甚至有一些找不着地儿落脚的人,直接爬上了附近的屋顶,就为了能够给这几位年轻人送行。
李修无奈摇头,带着几人走近,对站在最前面的守备黄启道:“不是说过了不要太兴师动众吗?”
黄启板着脸孔,却难得的说了一句俏皮话:“这叫民心所向,这不正是王爷想要的吗?”
李修苦笑出声,几人再三感谢前来送别的百姓,和大家一一道别,等到他们从黄启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马匹,时间早已经过了正午。
五人乘着车马,最终还是缓缓离开了这座远在南疆的城邦。
幽州城的百姓们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依旧久久地伫立,不愿离开。
禄泉州城,御灵山庄。
银朱抬起手臂,接下了从天而落的游隼金刚。
她爱怜地抚摸着这只猛禽的羽毛,虽然它现在已经成年,栖在胳膊上沉甸甸的,但仍是不忍心将它放下。
她亲眼见着它由一只幼鹰长到现在这副威风凛凛模样,回想起来,金刚还是她和玉竹一起捡回来的。
想到玉竹,银朱忍不住叹息一声,寻思着要不要等他回来之后,好好地跟他道歉。
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从小相依为命,若没有玉竹,她也不会活到今日。
直到喂饱了金刚,送它回了鸟舍休息,银朱这才取下它带回的消息,展开一看,不禁眼睛一亮,离开御灵山庄许久的师父要回来了!
银朱急忙在心中盘算,山庄里有哪些地方需要好好规整一下,免得被先生看见了责骂。
另外还得抓紧时间去城里买些新鲜的瓜果回来,年关将近,各种准备也少不了。
银朱正满脑子思绪不知从何理起,低头便往鸟舍外走去,差点就迎面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幸好那人出声提醒,才让她及时止住了脚步:“银朱姑娘。”
银朱愕然抬头,看见月影一身黑衣,形销骨立地站在日影下。
怎么几个月未见,他瘦成了这副模样?这是银朱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接着她又意识到,自打上一次有些尴尬的见面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御灵山庄露面。
银朱想起上次被无情拒绝的尴尬,反常地没有跑上前嘘寒问暖,只是默然地看着他。
月影本来就性格沉默寡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死寂的空气。
最终还是银朱看不下去,主动开口问:“月影大哥有事吗?”
月影点了点头,又是半晌的沉默,在银朱快要忍不住翻白眼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是来向银朱姑娘道别的。”
银朱满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你才刚露面,就要道别,那干脆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月影脸色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我这是最后一次向银朱姑娘道别,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对我很照顾,所以专程来说一声。”
听见这句话,银朱心中一慌,脱口而出:“你要去做什么?”
月影轻轻摇摇头,沉默不语。
银朱急忙又道:“先生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你不等着见他一面吗?”
月影仍是摇头:“不必了。”
说罢,他抱拳朝银朱施了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银朱咬紧嘴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她默默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就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她的所有感情付诸东流。
她一咬牙,快跑了几步,伸开双臂拦在月影面前:“等一下!”
月影止步,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银朱气得脸颊涨红,朝他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影迷惑不解,仍是静静地看着她。
银朱指尖深深掐入手心,才让自己的眼泪没有跌落眼眶:“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了你这么久。”
月影微微张开了嘴巴,尴尬地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才说道:“对不起,我不值得银朱姑娘为我倾心。”
银朱苦笑出声,脸色比哭还难看:“好一个对不起!你若是不喜欢我,一开始就拒绝我啊!何必推三阻四之后,又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心存妄想?”
月影神色黯然,却没有开口解释。
他深深地朝银朱一揖,与她擦肩而过,再没有停下脚步。
银朱呆立在鸟舍外的清幽小径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负荆请罪
数日之后,伯明先生如期回到御灵山庄。
走入栅栏门,一路审视过去,直到步入前厅,伯明先生一直微蹙着眉头。
看得出来,银朱还是尽力将山庄维持地井井有条,只是细枝末节上,这孩子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应该是最近这几日的事情。
银朱急忙将新沏的雨前龙井端了上来,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连一直跟随在伯明先生身后的玉竹,她也刻意避开了目光。
伯明先生见她神色憔悴,难得地没有出声斥责,只是说自己需要静休一段时日,让两个徒弟自便,不需每日前来请安。
玉竹和银朱应了,低头走出了前厅。
刚一出门,玉竹犹豫着要不要同她讲话,银朱便端着茶盘转身去了厨房。
看着她明显清瘦许多的背影,玉竹心中一酸。
他与师父和几个师弟妹这么一走,便是一年多的光景。
他们游历在外日子倒还好过些,而银朱则孤身一人照料着山庄上下,连个说话吵架的伴儿都没有,想来日子必然寂寥难熬许多。
想到此处,玉竹哪还有与她置气的心思?
银朱在厨房内清洗着茶具,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音调怪异的猫叫声,一听就是玉竹假扮的。
她撇了撇嘴,顺着声音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然而并未看见那个家伙的影子。
银朱正在奇怪这家伙想做什么,忽然一个人偶出现在窗台上,看起来是泥土烧制的,绘上了精致的面孔和秀美的衣服,就连发式也精雕细琢,跟现在的银朱一模一样。
银朱正要抬手去拿这个泥人,忽然泥人动了一下,接着便是玉竹捏着鼻子发出的尖细声音:“玉竹那家伙真是混蛋!出去了那么久也不问问人家过得好不好,等我见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银朱板起脸孔,努力憋住笑意,瞪着那个左右乱扭的泥人。
然后,又有一个身着青衣,头发很短的泥人冒出了窗台,对着第一个泥人作五体投地的叩拜姿势:“银朱姑娘饶命!玉竹再也不敢了!”
泥人银朱哼了一声,飞身而起落在泥人玉竹头顶,不住地狂踩,便听见一阵叫苦不迭的求饶声从窗台底下冒了出来:“银朱,我错了!”
“接下来一个月,不,一年,先生吩咐的活计我都替你做!”
“还不够吗?那我这些时日攒下的银子都给你买珠钗胭脂,反正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的银子还是你的银子!”
“实在不行,我就给你当练功时候的沙包,绝不说一个疼字!”
……
玉竹在窗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银朱默默地听着,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一颗之后就再也收不住,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玉竹从窗台下面探出脑袋,看着她用手帕捂着脸庞,很快这条手帕就湿透了,她便干脆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上,仍是止不住地呜咽。
玉竹一只手撑着窗台,翻身跳进了厨房。
他也跟着蹲在银朱身旁,抬起胳膊环住了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不开心了!”
银朱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玉竹,我好笨,我不该跟你吵架!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好孤单!”
玉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轻柔安慰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不丢下你一个人了。”
银朱哭了好久,直到眼中再也挤不泪水,这才抽着气停了下来,已经是脸颊涨红,双眼红肿。
玉竹贴心地给她倒了清水洗脸,看她拿出一把镜子不住地照着,笑道:“幸好先生不用咱们去请安,要不看见你的样子,又是一顿骂。”
银朱问:“我的样子很严重吗?”
玉竹点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银朱叹了口气,放下镜子。
玉竹道:“我给你拿茶包热敷一下,保准明天就好了!”
看着他在厨房里一顿翻找,银朱将他挤到了一边,自己去开存放茶叶的小抽屉:“离开山庄这么久,连东西在哪里放着都忘记了?”
玉竹嘿嘿一笑:“以前我也不记得,这些事都是你管的嘛!”
银朱瞪了他一眼:“以后由你负责,这可是你说的。”
看着玉竹苦着脸应了,银朱破涕为笑,一种久违的安逸感浮上心头。
玉竹安顿下来之后,银朱便拉着他询问他这一年多的经历。
玉竹也有意逗她开心,便就着一壶茶水,说书一般,便前前后后的经历说得是精彩纷呈。
说到兴起的时候,还重重地一拍桌子,弄翻了好几次桌上的茶杯。
银朱既觉得有趣,又有些羡慕。要是当初不跟玉竹吵架,缠着跟先生一起出门就好了。
玉竹絮絮叨叨地讲到在元柳国举行的武林大会,小山是如何从天而降,将那个妄图诬陷伯明先生的何永舟当中戳穿,最后让那家伙死在了比武台上。
银朱听得是心惊肉跳,手心里都是冷汗,随即又感叹道:“她能替族人报仇,同时替先生洗刷冤屈,也当真是为难了这个小姑娘了!”
玉竹跟着点头:“只可惜何永舟死得太快,没有从他口中得到更多消息,让长清教的事情就暂时断了线索。你不知道,长清教的人身上中的梅花蛊,发作起来简直恐怖至极,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梅花蛊是什么?”银朱好奇地问。
玉竹解释说:“先生说是一种蛊毒,中下之后会提升功力,同时会在胳膊上留下梅花状的印记,但是一旦发作,便再也没得救了……银朱,你突然站起来做什么?”
玉竹讲得兴高采烈,看见银朱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既有惊骇,又有疑惑,她喃喃地问:“那个梅花印记是什么样子的?”
玉竹不明所以,但是意识到事情不妙,回答说:“就是那种红色的梅花,先生说根据所中蛊毒数量,应该有一朵,两朵,三朵之分。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在哪里见过?”
银朱机械地点了点头:“我,我在他手臂上见过。”
“他?他是谁?”玉竹急忙追问。
银朱睁着空洞的眸子,呆呆地说:“月影。”
玉竹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已经意识到不妙,他拉着银朱的手就往伯明先生住处跑去:“完了!李修他们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