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归乡(上)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
自打琥珀说要顺路回故乡千嶂岭看一看,珊瑚眉宇间的阴云便没有散过。
随着几人的车马逐渐远离幽州城,而离那座隐匿于深山之中的村庄越来越近,珊瑚更是夜不能寐,一整晚地辗转反侧。
李修知道,千嶂岭的劫难一直是珊瑚心中未曾打开的一个结。
如今要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直面那一段过往,她自然满受恐惧和内疚的折磨。
李修只能轻柔地握着她的双手,柔声地给她安慰。
琥珀则比妹妹坚强许多,总是目光坚毅地看着前方。只不过,他的话也明显地变少了,脸色也有些阴沉。
绯烟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少有地不去跟他拌嘴,惹他烦心。
几人马不停蹄,最终还是来到了这处名为“千嶂”的山岭。
正如名字所说的那样,这里山峦叠嶂,千峰万仞。
因为地势的关系,附近仅有些分散的村落,见缝插针一般坐落于山间的平地上。
要进入珊瑚和琥珀的村子,车马是不能再继续前行了。
李修将它们寄放在山外的一户农家,几人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进了山。
琥珀走在最前面,一路用匕首割断拦路的藤蔓和荆棘,给后面的同伴开路。
其实,他们的脚下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可走,全是踏着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在密不透风的密林里摸索。
在李修看来,眼前巨木密密麻麻,生长得毫无章法,也不知道琥珀是靠什么辨认的方向,反正自打他一进入森林,脚下就没有犹豫过。
绯烟跟在琥珀的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松软的泥地里,不时用手帕擦拭从额头滴落至下巴的汗水,顺便挥开绕着她脑袋飞旋的蚊虫。
森林因为过于茂盛的关系,气味并不好闻,有些闷热**的气息。
绯烟只觉得这气味熏得她头疼,胃里也翻涌地难受。
她刚想开口抱怨,抬头看见前方琥珀的背影,硬生生地把话吞了下去。
只是她实在是缺乏在山里中跋涉的经验,走了一上午之后,便有些体力不支,腿脚一软,被脚下一处藤蔓勾住,就要往前跌倒。
琥珀及时转身扶住了她,瞧见她小脸煞白,嘴唇也有些发青,急忙挥手让大家停步休息。
他扶着绯烟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坐下,把水囊递到她手中,心中满是歉意:“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绯烟喝了两口清水,觉得胸口的沉闷之气好了许多,她朝琥珀笑道:“我可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这点儿困难算什么!”
琥珀挨着她坐下,知道她是因为关心自己,才没有出声抱怨。
他挤出一丝笑脸:“我家在这荒郊野岭里面,有没有很失望啊?”
绯烟伸手环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山林,语气难得的温柔:“这里是你的家,所以我很喜欢。”
琥珀歪过脑袋,与她头靠着头,低声笑道:“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
绯烟踢了他一脚:“我一直都很贤惠好不好!”
不远的地方阿海已经手脚麻利地搭好了木堆点起了篝火,将带来的干粮烤热分给大家。
珊瑚接过烤热的面饼,只是拿在手中转圈,一直没有入口。
李修劝道:“多少还是吃一些,得精精神神地回去见爹娘才是。”
珊瑚微弱地一笑,开始撕着面饼往嘴里塞,一口一口吃得十分艰辛。
李修心中暗暗叹息,递上水囊让她别噎着。
几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五日之后,身边的千年古木开始稀疏,直到看见了一排破败的栅栏门。
穿过已经腐朽地几近倒塌的栅栏门,几人眼前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大的村落,十几二十间竹屋错落地分布着,大多都是屋前有院落,屋后有竹林。
只是村中寂寥无声,没有见到袅袅的炊烟,或者鸣叫的鸡鸭。
脚下的土路已经落满了枯枝败叶,路旁的野草蔓延地到处都是,树木也生长得张牙舞爪。
大多数人家的竹屋都大门洞开,只是屋内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一丝生机勃勃的迹象。
几个人在村口久久伫立,默契地沉默着。
许久之后,琥珀才拉着珊瑚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家了!”
许久没有听见珊瑚的应答,琥珀转头,看见她已经是满面泪痕,无声地哭泣着。
这对幼年时离家,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妹并肩踏入了村中那条曾经不知跑了多少遍的土路。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一点一点地寻回着过去的记忆。
他们记得这里的每一户人家,以及与他们度过的平淡却又安逸的日子。
村口的四爷爷最喜欢抽水烟,总是在屋檐下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走几步之后,是三石伯伯的家,他家的院子里总是立着几个草人,把村里几个十来岁大的娃娃抓来跟他练武。
琥珀那个时候还小,总是趁他们不注意上前踢一脚,打一拳,三石伯伯见了也不恼,反倒哈哈大笑,夸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一把好力气。
再走几步,珊瑚和琥珀同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竹屋。
李修他们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也止住了脚步,看向前方那间同样破败的竹屋,心中已经了然,这是他们的家。
最终,还是琥珀率先踏出一步,推开“吱呀”作响的竹栅栏,走入了空荡荡的庭院。
珊瑚跟在后面,抚摸着栅栏上的竹节,转头对李修勉强笑道:“李修哥哥,这是我家。”
李修上前几步,怜惜地抚过她的脸颊,柔声道:“带我进去看看,好吗?”
珊瑚点点头,牵着他的手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家门。
这处竹屋跟旁边的人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十分朴素的模样。
走过前院,是珊瑚家的堂屋,堂屋里桌椅歪斜,灰尘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被几人的脚步激起,飞荡在空中。
李修上前扶起倒地的竹椅,阿海跟着扶起桌子,挨着墙边放下。
珊瑚指尖抚过桌椅上的竹片,留下纤长的一道痕迹,低声道:“这桌椅都是我爹爹亲手做的。”
李修柔声道:“小山这么灵巧,一定是随伯父。”
珊瑚柔柔一笑,没有接话。
从堂屋出来,是接连的几间屋子,珊瑚一一指给李修看:“这是爹爹和阿娘的房间,旁边是琥珀的屋子,最边上的是我的。”
第三百四十章 归乡(下)
琥珀走上前,推开了爹娘卧房的房门。
一眼便能看到,里面还是他们离开时候的模样,靠墙的桌几上,放着一个竹编的小筐,里面零零碎碎放着些棉线剪刀之类的东西,显然是珊瑚阿娘平日里用来缝补的工具。
竹筐旁边,还放着一只做到一半的小鞋,鞋面上细细地绣了一朵小花,只是叶子还没有完成,棉线上面连着长针,插在旁边的线团上。
珊瑚拿起这只小鞋,才不过她巴掌大小,如今她已经长大,根本穿不下去了。
她把小鞋放在心口,泪水一滴滴地洒落。
琥珀拍拍她的肩膀,告状一般对李修道:“我娘给她做鞋做衣服花的心思总是比我多,可这家伙总是光着脚丫子乱跑!”
珊瑚擦干眼角,撇了撇嘴,指着角落里的编织到一半的小竹灯笼说:“爹爹给你做了多少玩意儿你怎么不说!”
琥珀嘿嘿笑了两声:“咱俩彼此彼此。”
从珊瑚爹娘房间出来,绯烟很好奇自己夫君的幼年卧房是什么模样,便快跑了几步,一把推开琥珀的房门,然后惊讶地大喊了一声:“琥珀,你被抢劫了吗?”
几人凑过脑袋,只见房间里一团混乱,被子揉成一团,被角还拖到了地上,地上乱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弹弓啦,木刀啦,小人书啦,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琥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珊瑚在旁边揭短说:“才不是被抢劫呢,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琥珀哼了一声:“有本事让大家看看你的房间。”
珊瑚立刻心虚地转头去看李修。
李修温柔笑道:“我能看看吗?”
珊瑚脸颊泛红,主动打开了自己的卧房。
阿海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里倒还多多少少像个闺房,就是乱了点,出嫁前被夫家看见了,肯定是要退婚的。”
珊瑚从身后给了他一个无影脚,嗔道:“哪有那么乱!”
这处房间与隔壁琥珀的房间基本陈设相同,床上的小被子倒是努力地叠起来放在一边,就是手法明显粗心了点。
房间里挂着小香包,还有一串串穿起来的彩色石头,窗台上摆着陶瓶,里面插的鲜花早已经枯萎地分辨不出是什么了。
看样子,生活在深山里的珊瑚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装点着自己的房间。
李修注意到,床前的一处小矮桌上,摆放着泥巴捏成的碗碟,里面盛着些早已干枯的花草。泥碗旁边,对坐着两个泥巴捏的小人,似乎正在享用一顿美餐。
绯烟顺着李修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里,惊喜地对珊瑚说:“我以前也喜欢玩这个,不过我用的都是金碗银碗,里面放的都是珍珠翡翠什么的。”
琥珀只觉得汗颜,这个大小姐真是随时随地抓住一切机会炫富啊!
李修拿起那个翘着辫子的泥人,笑问一旁的珊瑚:“这个是小山吗?”
珊瑚扭捏地点头。
“那这个呢?”李修又拿起另外一个光着脑袋的小人问。
珊瑚红着脸,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琥珀在身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妹妹的谎言:“这个是村头的小宝,他头发里长了虱子,所以被他爹娘给剃成光头,珊瑚可喜欢跟他玩了!”
珊瑚急得直跺脚:“哥哥!你怎么可以跟李修哥哥说这个!”
李修见她多日惆怅的脸上有了神采,心中稍稍安心,才不会在意这多少年前的情敌呢!
他将两个小人放回桌子上,仍是面对面坐着,柔声道:“等小山有功夫了,给我也捏一个。”
珊瑚轻轻地嗯了一声。
几个人在珊瑚家中走了一圈,仍是从小院中走出。
琥珀牵着绯烟,珊瑚靠着李修,阿海跟在他们后面,往村子的尽头走去。
随着身旁竹屋逐渐消失,珊瑚的神色再次阴郁下来,她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在一座石头山脚下,一片黄土垒起的坟冢出现在几人面前。
坟冢前并没有墓碑,所有的族人不分彼此,全部葬在了一起。
因为数年未曾打扫的关系,坟冢上已经荒草蔓延,因为雨水的关系,有一些坟头还塌了些,显得无比凄凉。
珊瑚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瘫倒在这片坟冢之前,泣不成声:“爹爹,阿娘,珊瑚回来了!都是珊瑚的错……你们,大家都在怪我吧!”
李修在她身旁半跪下来,将浑身颤抖的珊瑚轻轻揽在怀里,柔声安慰着。
阿海跟着拜了几拜,说道:“各位乡亲,我是小山的异父异母哥哥,有我在,你们放心,不会让小山吃亏的!”
琥珀在珊瑚身侧跟着跪下,坚定地说:“对大家下手的仇人我们已经解决了,但是,我和珊瑚会继续追查,直到把那个幕后指使也除掉,彻彻底底地替大家报仇!”
说罢,他朝着族人磕了三个响头。
绯烟擦掉溢出的泪水,在琥珀身旁跪下,乖巧地磕了头,声音清脆地说:“公公,婆婆,我是绯烟,你们的儿媳妇。我可是天底下最温柔贤惠的姑娘,琥珀他老是欺负我,你们一定要站在我这边,替我做主。”
一席话让本来有些悲切的气氛瞬间轻松许多,琥珀拉住绯烟的手,两人同时叩拜了爹娘。
李修拿手怕替珊瑚擦干眼泪,也握紧她的手,朗声道:“陆伯父,陆伯母,我叫李修。今日在你们和众位相亲的面前,正式向珊瑚提亲。请你们放心把珊瑚交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珊瑚红着眼眶,再次与李修一起叩拜。
五个人搀扶着起身,将破败的坟冢仔细地清理干净,用村中找来的铲子重新培了土。
他们在进山之前,已经买好了香烛,五个人站成一排,手中持香,同时祭拜过这些与世长辞的族人。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昏暗。
琥珀对大家说:“今晚就在我家凑合一晚。”
大家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琥珀又对李修说:“明天一早,我跟珊瑚想带你去个地方。”
李修诧异地问:“去哪里?”
琥珀伸了个懒腰,没有打算解释:“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星光
第二日,五个年轻人简单用过早饭,便在琥珀的带领下,仍是往石头山这边走去。
一路绕到这座寸草不生的石头山的背面,几人踏着一条已经被野草淹没的小径,沿路看见不少大大小小的孔隙和山洞。
小的仅能伸进去一个拳头,大的却足以让五人并行。
但是琥珀对这些山洞都不曾驻足留意,仍是沿着山脚往前行进。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止住脚步,一手扶着旁边光溜溜的石头对大家说:“就是这里。”
李修四下打量,发现比起刚才经过的地方,这里反倒是平平无奇。
山壁上虽然说坎坷不平,但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而目光所及之处,也没有其他值得留意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啊?”绯烟迫不及待地问。
琥珀朝她眨了眨眼:“我给你变个魔术。”
说着,他从腰际取下那枚从小就带在身边的墨玉石坠子,把那块犹如蝌蚪的黑色石头取了下来,放在手心。
珊瑚知道哥哥的想法,也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自己的那一枚墨玉石,解下上面的丝绦,轻轻地放在琥珀的手中。
几个人脑袋凑在了一起,就看见琥珀将两枚一模一样的石头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正好是一个浑圆的形状。
每一枚玉石上面还有一个用来穿绳的小孔,此时正好上下相对,就如太极一般。
绯烟拍着手道:“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爹娘给你们的护身符,一人一个!”
琥珀笑道:“不止这么简单!”
他在身旁的石壁上摸索一阵,然后指尖在一处坑洼起伏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他指尖的指示下,几人注意到在一片凹凸不平之中,正好有两个如这墨玉石一般大小形状的凹槽,相距一指距离,中间是一块凸起的石头。
琥珀把手中的两枚墨玉石逐个嵌在了凹槽之中,然后伸手握住中间那块凸起的石头。
“不是吧?这里有密室?”绯烟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里面藏着金银财宝吗?”
琥珀回头一笑:“你就只知道金银财宝。”
他掌心微微用力,中间那块凸起的石头缓缓地没入后面的石壁之中。
接着,一串机括声响之后,毫无特点的石壁突然向后一退,露出一个可容两人并行的山洞。
山洞里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深度。
琥珀将提前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带头走了进去。
绯烟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
李修与珊瑚紧随其后,阿海举着火把殿后。
绯烟原以为这里会像卧龙湾那里的黑山山洞一般,蜿蜒曲折,要前行好久。
哪知道刚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琥珀突然停下脚步,对大家道:“注意脚下!”
几人赶忙止步。
琥珀用火把照着地面,只见前方三步以外,凭空出现了一个十步见方的地洞,依旧是黑黢黢地看不见底。
要不是有琥珀提醒,贸然闯入这里,必然要跌入这处深坑,摔个粉身碎骨。
琥珀对绯烟坏笑道:“财宝就在下面,你敢不敢下去?”
绯烟从旁边捡了块石头丢入坑中,开始数数,一直数到十一,才听见石子落地的声音。
她吐了吐舌头:“这么深啊,我可不敢下去!”
琥珀打趣她:“你不是女侠吗?这就害怕了?”
绯烟锤了他一拳:“有本事你先下去!”
琥珀嘻嘻一笑,把火把交给绯烟,自己绕到深坑的另一边,在阴暗的光线下,不知道他转动了什么机括,就听见一阵铁链声响,一个升降梯从深坑底部慢慢升了上来,停在深坑边缘。
绯烟拍手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迫不及待地跳上升降梯的木板,招呼着其他几人快些上来。
阿海有些不放心,站在旁边问琥珀:“你确定它能支撑我的体重?”
琥珀大大咧咧地招招手:“没事儿,这地方我跟珊瑚从小玩到大,再来几个人都没问题。”
阿海这才战战兢兢地踏上了升降梯。
只觉得脚下微微一颤,木板缓缓下降。
绯烟想探头去看,被琥珀一把拉了回来:“不想要鼻子了?”
片刻之后,升降梯到了底部,几个人跳下木板,在火把的光线下查看四周的情形。
绯烟瞪大了眼睛看了一阵,不禁有些失望:“什么都没有嘛!”
正如她所言,他们现在所处的,不过是一个宽敞高大的山洞,除了光滑的洞壁之外,就只有角落里堆积的大大小小的石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别急嘛!”琥珀说着,灭掉了手中的火把。
原本就昏暗的洞穴立刻又阴暗了一份,大小姐绯烟一惊一乍地大叫起来:“琥珀,你别吓我!”
琥珀拉住她的手,让她别怕,又嘱咐阿海也灭掉另一支火把。
阿海不明所以,但是见珊瑚也不反对,便依言照做。
空荡荡的洞穴里立刻一片漆黑。
绯烟捂住嘴巴,仍是压抑不住地低声尖叫了一声,闭紧了双眼,身体瑟瑟发抖。
然后就听见琥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快看!”
绯烟一怔,睁开了双眼,然后倒吸一口气,感叹道:“好漂亮!”
李修和阿海也跟着连声赞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只见他们周身和头顶的山壁上,开始发出荧荧的光点,犹如天上的璀璨的繁星,又似夏夜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不断地闪耀着。
刚开始只是星星点点,渐渐地,繁星逐渐繁盛,整个山洞都被笼罩在一片萤光之中,就连脚下也是碧玉生辉,犹如置身于星海一般。
第一次来到这个山洞的三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呼一吸之间,吓跑了这些闪烁的星星。
而琥珀则大大咧咧地盘膝而坐,对珊瑚说:“还记得咱们经常来这里看二叔他们干活吗?”
珊瑚在他身旁轻轻“嗯”了一声。
琥珀又道:“二叔现在在飞龙城,要是能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珊瑚声音柔和:“我也好想念二叔。”
绯烟听见两人说话,插嘴进来:“那就去飞龙城玩啊!大家都去,我爹爹一定会好好招待大家!”
珊瑚笑着应了,说将来一定要去看看。
李修率先从惊叹中回过神来,他记得琥珀单独提过,要带他来这里,而不是绯烟和他人,应该不止让他看这美景这么简单,便开口询问琥珀。
琥珀笑道:“这眼前的美景只是额外赠送,真正让你看的是这个山洞本身。”
李修奇怪道:“这个山洞除了会发光,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琥珀缓缓地说:“这整个山洞都是墨玉石。”
绯烟一脸茫然:“那又怎样?”
而旁边的李修却是震惊地无以复加。
绯烟只知道寻常金玉价值不菲,而李修却知道这墨玉石是无价之宝,就算拿金山银山也都不一定能换得到。
墨玉石最为贵重的地方,在于它是整个古羲大陆上最为坚硬的东西,若是利用它作为锻造的材料,冶炼出来的兵刃无坚不摧。
甚至可以说,有了墨玉石就相当有了世上最为强大的军队。
只是这种石头出产极少,仅在各地有零星的发现,就已经被各国君王视作珍宝。
哪知道眼前所见,竟能全部都是帝王将相们求而不得的墨玉石!
琥珀拍拍手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两枚墨玉石一同交给了李修:“算是我给妹妹的一份嫁妆,这里的磨玉石矿是你的了。”
珊瑚瞪大了眼眸,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琥珀笑道:“爹娘不在了,我得尽到责任才行。总不能委屈了自家妹子不是?”
李修犹豫着说:“你确定把它给我吗?”
琥珀点点头:“我觉得你会比我更好地利用这处墨玉石矿。就算不造兵器,造农具什么的也结实耐用,你不是想着替幽州百姓发展生产吗?”
李修握紧了手心里的两块墨玉石,声音沉定:“你放心,我会好好利用这里。”
他又牵起珊瑚的手,对未来的小舅子道:“小山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天罗地网
“爹爹,阿娘,还有大家,我们走了!以后我们会常回来的。”
在村中休息了一日之后,几个人在石头山前的坟冢告别了族人,继续着他们的旅程。
走出村口的栅栏门,五个人再次回到了那座绵延不绝,遮天蔽日的山林之中。
为了缓解路途中的乏味,琥珀边走便问李修:“现在爹娘也见了,嫁妆也有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家珊瑚过门儿啊?”
李修还没答话,旁边的珊瑚就先羞臊起来,撅起嘴嗔道:“哥哥!”
琥珀眉毛一扬:“我是你哥,自然得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珊瑚嘁了一声:“才比我大了那么一小会儿。”
李修笑意温淳,看着脸颊桃红的珊瑚,对比自己未来的小舅子道:“自然是迫不及待。”
珊瑚听他所言,脸色瞬间转为绯红,与李修目光对视,又急忙低下头去。
琥珀笑道:“真是爽快人,那咱出山之后找个地儿就把事情办了!”
珊瑚被哥哥的话吓得差点绊倒,她结结巴巴地说:“太,太仓促了吧?”
绯烟在旁边添油加醋:“没有啊,我跟琥珀见面的第一天就成亲了呢!他运气真好,遇见了我这样的大美人。”
琥珀内心表示不敢苟同,但是没敢说出口。
李修却正色道:“或许我有些古板,但是我想在长辈的见证下堂堂正正地娶小山为妻。”
琥珀道:“我不算长辈吗?”
李修一脸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琥珀:“面对你我可跪拜不下去。我打算下次见到师父的时候,求他主婚。”
他转头又看向珊瑚,语气温柔:“你愿意再等等我吗?”
珊瑚红着脸,柔柔地“嗯”了一声:“我只要能跟李修哥哥在一起就很知足了。”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赶路的孤家寡人阿海突然开口:“琥珀,你走的路没问题吗?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儿啊!”
琥珀翻了个白眼:“在这山里面,我闭着眼睛都能……”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脚下也不自觉停住了脚步,他睁大了一双眼眸环顾自周,喃喃地出声道:“这是哪里?”
绯烟捶了他肩头一下:“你怎么带路的嘛?不是说你对这里很熟吗?”
琥珀顾不得肩头的疼痛,不断转身看着周围的草木,心脏突突地直跳,他脸色大变,对同伴道:“这里不是千嶂岭!”
绯烟愕然:“不是千嶂岭是哪里?咱们已经走出去了吗?”
琥珀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就算是第一次来到千嶂岭的李修和阿海也意识到了周围山林的变化。
千嶂岭里多是千百年的高大古木,头顶树盖层层,视野并不开阔。
他们刚才只顾着聊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景象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周身仍然是树木环绕,不过却是纤细笔直的白桦林,而且也稀疏了许多。
脚下不再是纠缠盘绕的树根和深厚松软的腐叶,而是靛蓝色的草茵,随着威风拂动着。
午后的阳光倾斜射入林中,白桦树上树皮斑驳,犹如无数只眼睛无声地盯着他们。
李修立刻想起西庆国的神官三刻上师,难道是他又变化出一些幻象,跟他们闹着玩?
他尝试着喊了一声:“三刻上师,是你吗?”
声音在悉悉索索的树叶声中穿了出去,许久之后,他没有等到那个人小鬼大的家伙的回答,却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阴冷的笑声,似乎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李修立刻就认出那个声音,心中一震,伏魔宝剑瞬间握在手中,他低声道:“是南浦!”
琥珀并未与这家伙交过手,但是从李修那里听过那夜的事情,知道那家伙有些非常人的本事,二话不说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同时对身后的绯烟道:“紧跟在我身边!”
等了片刻,并未听见绯烟的回答。
琥珀一怔,转头一看,头皮立刻就炸了,只见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的藤蔓已经缠住了绯烟的嘴巴和手足,就要将她往树林伸出拖去。
绯烟涨红了小脸,却仍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琥珀来不及细想,上前一扑将绯烟抱住,李修及时长剑劈砍,将缠住绯烟的藤蔓瞬间斩断。
两人重重跌落在地,绯烟连连咳嗽,好久才喘过气来。
“哥哥!绯烟姐姐!”珊瑚吓出一身冷汗,上前扶起两人。
绯烟气得柳眉倒竖:“什么鬼东西,竟敢趁我不注意偷袭我!”
她说着便要拿短剑去砍那藤蔓,却发现那东西在李修一劈之下便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修蹙眉再次环顾,对珊瑚道:“还记得苏姑娘跟我们说的话吗?”
珊瑚一怔,想起苏姐姐曾经跟他们提过,仙门派最擅长使用阵法,万一陷入阵中,不能死磕硬碰,否则只会越陷越深,而是应该去找破阵的法门。
珊瑚焦急地说:“可是,破阵的法门到底在哪里啊?”
李修仍是皱眉摇头,仙门派的当家法宝哪有那么容易被破除的?
五个人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然而,他们越谨慎,周围越是一片安静。
阿海朝着虚空破口大骂:“南浦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一战!难道怕你阿海爷爷我不成?”
但是他的激将法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南浦那家伙依旧没有现身。
李修凝神感受着周身的气息变化,鼻尖隐约能嗅到千嶂岭的**枯叶的气味,立刻心中了然。
他低声对同伴说:“咱们应该还在千嶂岭,眼前只是幻象,必须要想办法破除幻象才行。”
他们相互依靠着,在白桦林内摸索,但是不管怎么走,仍是看不见这片树林的尽头。
几个人都忙着看着眼前,却没留意到脚底下无声地探出又一根藤蔓,缠住阿海的脚就把他往地底拖去。
阿海反应及时,用铁杖抵住了地面,跟那藤蔓角力起来,只觉得这鬼东西力气极大,连他这高大威猛的年轻人都抵御不住这股力量,身子一点点没入土中。
直到李修和珊瑚双面夹击,砍断了那段藤蔓,这才解救了阿海于水火之中。
但是,现实容不得他们喘口气,就在阿海骂骂咧咧地爬起身,他们听见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蛇群游走的声音。
然后,无数根藤蔓从天空,从地面,以及从周身的树林中探出头来,摇摆扭曲着朝着几个年轻人伸出了魔爪,天罗地网一般把他们死死地包围。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余音绕梁
五个年轻人如临大敌,各自拿出兵器与触及到身前的藤蔓相搏。
李修和琥珀使剑,一左一右挥舞着剑花,抽刀断水一般将张牙舞爪的藤蔓砍得七零八落。
阿海长杖横扫,将虎视眈眈的藤蔓全部吸引过来,在它们死死缠住铁杖前端的时候,顺势翻转扭曲,扭麻花一样直到这些怪异的藤蔓崩裂断开。
珊瑚和绯烟被三人护在中心,及时替他们挡去那些见缝插针偷袭进来的墨绿色触手。
阿海一边与藤蔓搏斗,一边大喊:“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李修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
眼前的藤蔓源源不绝地向他们涌入,丝毫没有削弱的趋势,而且一旦将他们砍落便立刻消失不见,由此可见,他们不过是与眼前的幻象虚耗精力,估计要不了多久,敌人的面还没见到,自己便要先累死了。
只是眼前手脚忙乱,根本没功夫去考虑脱身的法子。
正心思烦乱间,身后珊瑚突然惊叫一声,原来是数根藤蔓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地底冒出头来,趁着珊瑚与头顶的藤蔓相斗,迅速弹射出去,同时卷住她的两个脚踝,就要将她拉入脚下的泥土之中。
也不知这幻境是何道理,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珊瑚的小腿已经没入靛蓝色的草茵之中,似乎下面并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沼泽泥潭一般。
珊瑚用将娥眉刺深深没入土中,却仍是敌不过那股力道,身子急剧下坠。
李修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转身赶到珊瑚身边。
却在他出手挥剑之前,耳中听见一阵刺耳的声音,接着珊瑚便觉得腿上一松,赶忙抽身出泥土之中,爬了起来。
李修一边替她格挡住再次近身的藤蔓,一边问:“没受伤吧?”
珊瑚摇头大声回答:“我没事儿!”
“刚才是什么情况?”李修有些奇怪她是怎么拜托如绞索一般的束缚。
珊瑚微微有些喘气:“我也不清楚,好像娥眉刺划到了一块石头,声音挺大的,然后腿上就松了。”
李修一怔,脑海中迅速涌入各种思绪。
声音似乎在仙门这一派的功夫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他记得南浦就是用罄音操纵幽州城的百姓,而苏幕遮亦是用笛音让百姓恢复清醒。
难道这便是破解阵法的机巧所在?
李修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只是他对仙门派了解不深,到底该如何利用声音相抗并无头绪。
而且身边也没有携带乐器,该怎么发出声音打破眼前的僵局呢?
脑海中百转千回的同时,他眼前的敌人并没有退却,反倒是愈加生猛。
一株细长柔软的藤蔓偷袭至眼前,瞬间顶端开裂至好几股更加细长柔韧的长鞭,同时攻击不同的地方,让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阿海就是没有料到这一出,手中长杖差点被夺走,所幸他力气过人,硬是跟这玩意儿拔河,把自己的宝贝武器夺了回来。
而身经百战的琥珀也是着了此道,一个不留神,被从天而降的藤蔓卷住了小腿,头上脚下地悬在半空。
那藤蔓好像是有意识似的,荡秋千一般将琥珀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拍向一旁的白桦树。
只听得一声震天声响,仅有碗口粗细的白桦树剧烈震颤,满树的树叶飘落。
琥珀哀嚎一声,已经被撞得满脸是血。
“琥珀!”绯烟举着短剑跑过来救他,就要跳起来割断他腿上的藤蔓。
琥珀仓促大叫:“大小姐,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但是他开口已经太晚,早已经有数根藤蔓绕到满是破绽的绯烟身后,三下五除二就把绯烟捆成了粽子,悬在半空。
唯一比琥珀好一点的便是她没有被倒挂起来。
绯烟气得咬牙切齿,乱吵乱嚷,奈何手脚被缚,根本无可奈何。
转眼间两人已经被缚,李修心中焦躁,一时分心,手中长剑泄了劲道,不住颤动,仅仅划破了藤蔓的表皮。
他心念一动,手中拿的不就是一件上好的乐器吗?
他凝神聚力,将全身内力灌入手中伏魔宝剑,却并非以剑锋劈砍,反而剑尖不断颤抖,带动剑身也跟着颤抖,发出犹如编钟般的嗡鸣之声。
剑音并不嘹亮,却能像水波一般远远散开,穿得很远。
李修原本不过冒险一试,没想到在他剑音散播开来之后,那些藤蔓犹如触火一般四散分逃,唯恐避之不及。
李修心中大喜,如法炮制数次,将几人身边的藤蔓密网远远赶开。
不过,此法仅能暂时退敌,却无法真正破局。
那些藤蔓并未彻底消失,而是远远缩在角落,等待着机会继续偷袭。
被倒挂起来的琥珀却是啧啧称奇,忙问李修这是怎么回事。
李修将自己的想法简要解释一番,琥珀头上脚下地抱臂露出思索神色,突然眉毛一瞧,对身旁五花大绑的绯烟大喊:“大小姐,快唱歌!”
绯烟正在气头上,涨红着小脸怒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让我唱歌。”
琥珀来不及解释,大喊道:“听我的总没错,好媳妇好烟儿,唱一个吧!”
绯烟不明所以,觉得眼下不是唱歌的氛围,但是既然夫君开口相求,她自然要给他一个面子:“嗯……唱什么好呢?”
琥珀被倒悬了许久,已经有些头晕眼花,迫不及待地道:“随便唱,唱你最拿手的!”
有选择困难症的绯烟纠结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唱一首《长相思》好了!”
琥珀有气无力:“快,快唱吧!”
旁边仍旧与不死心的藤蔓搏斗的三人把他俩的话听到耳朵里,正好奇琥珀到底是什么打算,就听见尊贵的大小姐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出曲子的第一句。
三个人差点腿一软同时俯首贴地,心照不宣地想到,这位大小姐真的是深藏不露,还有这一首。
明明是格调惆怅忧伤的曲子,在绯烟唱起来,简直如同钝斧锯木头一般,只觉得随时都有可能断,但偏偏就是不断。
直到那一句“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连着几个音调上升,大小姐就像是爬山一般,上一级退三步,喘口气再次努力奋进,终于在在破了音的情况下唱完了唱完了最后“人倚楼”三个字,估计那楼也该塌了。
她的这一首绕梁三日的曲子出来,原本还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藤蔓犹如遭到油煎火烤一般,不住地扭曲翻腾着,最终受不住魔音蹂躏,在半空中断裂成数截掉落下来,还没挨着地便化为虚空消失不见。
早有心理准备的琥珀紧紧捂住耳朵,看着颠倒的李修他们满脸震撼,要不是怕老婆大骂,早就笑破了肚皮。
只是他还没乐多久,腿上的藤蔓一松,就这么脸先着地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绯烟也跟着被放开,珊瑚跃上前去,扶着她没有摔得跟琥珀那般狼狈。
就在这些藤蔓纷纷消失的同时,李修注意到眼前的稀疏白桦林也跟着逐渐模糊起来,天空似乎有被撕裂的迹象。
他忙招呼同伴不要掉以轻心。
五个人再次聚在一起,只见眼前犹如褪色一般,虚假的幻象逐渐消失,露出他们熟悉的千嶂岭密林。
当他们的眼睛再次适应了密林中幽暗的光线,赫然看见一个华衣俊美的男子站在十余丈外,面有怒容,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愠怒地瞪着躲在琥珀身后的绯烟,忍不住出口:“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比你唱歌还要难听的人!”
这丫头的歌喉实在是振聋发聩,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布阵,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否则直接就可以将这几人绞死在阵中,无需他自己出手。
琥珀拿剑指着对方:“你就是南浦?先前你先对我妹妹出手,现在又对我媳妇出言不逊,咱俩这梁子是结下了!”
南浦哼笑两声,睥睨着三个年轻后生和两个黄毛丫头,心想就凭你们还想跟我斗?
上一次若不是有师叔出手相救,他早就宰了李修这小子,同时带着珊瑚回去见主人了!
今日他主动请殷再次解决这几个人,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同时赶在暗影那个老匹夫出手之前抢功,重新获取主人青眼。
李修从苏幕遮那里得知,仙门派的功夫最讲求心神合一,心无旁骛才能最大发挥功法力量。
而眼前之人偏偏是一个心思不定的人,急功近利,反倒离仙门派的上乘功力渐行渐远。
上一次交手,他让自己亲眼见到珊瑚殒命与自己眼前,如此大仇,李修必须得报!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向自己的同伴低语。
几个人心意相通,只消几个字便已经了解了李修打算,当下默默点头,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他们知道,没有了神兽九尾赤狐的加持,南浦最为厉害的便是他的阵法,一旦再次陷入,很难再轻易逃脱。
因此,要在他布阵之前便将他解决掉。
双方对峙间,南浦已经在暗暗运力,打算这次要布下一个死阵,一举将他们拿下。
哪知道精力还未汇集到掌中,那个聒噪的丫头再次高声唱起歌来,从《山坡羊》唱到了《石湖仙》,接着又从《玉梅令》唱到《黄莺吟》,一曲曲唱将下来,上一句还在调子上,下一句就九曲十八弯,无法预料到拐到哪里去,关键是该缓的时候音调急促,该断的时候绵延不绝。
南浦恨不能戳聋自己的耳朵,好免去这魔音萦耳的折磨。
心思烦乱,自然无法聚力布阵,指尖有青色电光噼啪作响,却始终无法凝聚在一处。
李修和阿海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出,不给这家伙喘息的机会。
阿海直接一杖挥向他的前胸,脚下的枯叶被劲风带起,裹挟着一同朝南浦扑面而来。
南浦急忙挥舞手中象牙柄的折扇,用一个“引”字诀将阿海的铁杖带往身侧,铁杖“铛”地一声,重重地击中了旁边的古木,一时间,树屑飞溅。
南浦还没来的及喘息,李修的攻击便已经到了身后。
面对此人,李修手中毫不留情,用最为凌厉的剑锋直朝这家伙的左眼刺去。
南浦折扇一挥,带起一股卷风,直接卷住李修的剑尖朝阿海刺去。
要不是李修使剑已经精纯,及时收势改变了方向,刚才那蓄满力道的一剑便要刺入阿海的后背。
南浦朝两人笑道:“兄弟互相捅刀子,这该是一幅多么绝美的画面!”
他手中折扇不断翻腾,带出纷乱的劲风不断牵引着两人的进攻方向,两人只觉得铁杖和长剑陷入了粘稠的糖浆之中,怎么也甩不开这股诡异的牵制。
但是李修和阿海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俩知道借力打力的精髓所在,反倒是顺着这股力道迂回前行,仍是把看不出年纪的南浦打了个措手不及。
南浦不禁有些愠怒,竟然被这两个小子牵制住了大半精力,再加上远处绯烟孜孜不倦地引吭高歌,让他更是难以沉着下来,运气御敌。
李修一剑送出,将南浦逼退一步。
南浦刚要运力,忽然头顶一人倒挂金钩在一处低矮的枝叉上,睁着一双殷红的眸子看着他:“我媳妇唱歌好听吗?”
与这双眼眸想对,南浦立刻就想到了同为长老的陆琰。
他自然是知道魇族人的本事,当下立刻转身,避开了琥珀的目光。
哪知一回头,便看见珊瑚从一株树后探出脑袋,睁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红瞳眼眸,却更为摄人心魄。
他心中大骇,再次回避,却迎上了李修电光火石般的剑雨。
仓促挥扇格挡之中,大高个阿海又及时搅局。
南浦只觉得自己捉襟见肘,开始有些精力不逮,他就像是一只陀螺一般,被几个年轻人逼得团团转。
这些年轻人的攻击让他眼花缭乱,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红色的眼眸,让他无法躲藏。
南浦第一次有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四人缠斗越久,反倒配合越加默契,出手越加迅敏。
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冲破四个人的包围圈。
突然,南浦觉得胸口一凉,凉彻心扉,他懵然低头,一柄可以销金如泥的宝剑已经没入自己的前胸。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见李修阴冷着面庞,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
一股温热的液体开始从胸口的破洞奔涌出来,南浦还未来得及感到疼痛,却先感觉到浑身冰凉。
我竟然输了?输给这些古羲大陆上的普通人?那我多年的求仙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间,南浦的脑海中涌入无尽的思绪。
但是李修没有给他思考人生的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挥出第二剑,齐肩斩掉了南浦的头颅。
南浦的身体犹如破烂的布袋一般瘫软在地,除了鲜血还在兀自流淌身体已经不再动弹。
第三百四十四章 接驾
在走出千嶂岭的路上,几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琥珀颇有些惊讶李修下手的狠辣,在一剑刺死南浦之后,竟然还将他削首泄愤。
以他对李修的认识,不到万不得已,这个男人不愿轻易伤人性命。
由此可见,南浦恶作剧一般的念头让珊瑚假死在李修面前,竟是造成他最终死无全尸的缘由。
而李修心中则顾念的更多。
他们一行人不断触碰那位长清教主子的逆鳞,恐怕已经成为了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要处置而后快。
此次南浦的埋伏他们侥幸逃脱,下一次的危险估计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足足又花了两日,几个人终于走出苍茫的山林,回到了位于山谷之间的黄土马道上。
接连数日的翻山越岭,又经过了一场厮杀,几人的状况不能不说是狼狈至极。
衣衫被汗水和潮气洇湿,头发也粘腻腻地贴在脑门上,红褐色的泥巴一直溅到膝盖,更别提脚上的靴子了,连本来的颜色都看不见了。
绯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在脸颊上留下三道指痕,她嘟着嘴对李修道:“我还以为能跟王爷混在一起,肯定都是耀武扬威,前簇后拥的风光日子,哪知道这么惨!”
李修歉意地笑笑,又指了指琥珀:“要怪也该怪你的夫君啊,谁让你的婆家在深山里。”
琥珀赶忙安慰道:“等咱们取回了车马,赶到下一处市镇,就给你找最好的客栈休息。”
绯烟环臂抱住琥珀,嘻嘻笑道:“还是你最懂我!”
她又催促着其他几人:“快点走!本大小姐等不及要沐浴了!”
然而,让几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当他们回到寄放车马的村子,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他们。
曾经打过交道的钦差大臣尉正垂手立在村口,身后跟着黑压压一队侍卫,全部身披铠甲,腰悬长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不可谓不壮观。
“他怎么会在这里?”阿海嘀咕道。
李修摇头,带着众人走近。
尉看着他们走近,是在没忍住嘴角的抽搐,这位幽州王真是一次比一次让人大开眼界。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着夜行衣当反贼,这一次干脆就破衣烂衫,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很好地压抑了自己的惊讶,十分恭敬地下跪行礼道:“卑职见过王爷。”
身后侍卫随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露出远远躲在后面偷看的几个村民,大家都在纳闷,为何这些官爷要给几个布衣年轻人下跪?
李修低声问道:“尉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尉朗声回答:“卑职奉陛下之命,带领仪仗前来恭迎王爷回宫。”
李修蹙眉:“他的诏书上并未提及此事。”
尉回答说:“陛下顾念兄弟情谊,想让王爷风风光光回到都城。而且,唯恐路上遭遇不测,所以要多带些人马护卫王爷。”
阿海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心想,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偏偏在我们一场死战之后才出现,难不成本来是打算给我们收尸的?
绯烟在后面跟琥珀咬耳朵:“你说,他知道咱们在山里遇见了南浦那家伙吗?”
琥珀微微点头,神色严肃。
千嶂岭并不在回都城的路上,他们几人是为了回乡才绕路而来。
尉不早不晚地出现在此地,摆明了要告诉他们,皇帝陛下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修看了一眼珊瑚,对尉道:“我不喜欢大张旗鼓,你带着人先回去,我们随后跟上。”
绯烟插嘴道:“而且,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我们可看不上,真遇到麻烦,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尉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声音依旧清朗:“王爷,您是知道宫里的规矩,请您体量陛下的一番苦心。而且,”
他故意顿了一顿,语带犹豫道,“恕卑职直言,王爷眼下的境况,是在有损皇室威严。”
“什么?”绯烟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怒道,“李修,这芝麻官儿瞧不起咱们!”
李修对绯烟感激地笑了笑,让她别生气,沉吟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开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尉大人了!”
“卑职不敢!”尉这才起身,迎接王爷先进村子暂且休息片刻,随后整顿车马,启程回都城。
几人走进村子,发现这里的村民全部被撵到了村子的一角,禁止打扰到王爷。
村中的空地上停放着一辆奢华的马车,两匹体态,毛色几乎一模一样的骏马正低头喝水槽里的水。
尉道:“这是王爷的车撵,还请王爷不要嫌弃粗陋。”
阿海嘀咕道:“这玩意儿要是粗陋,那我们先前坐的马车就是破烂儿了!”
说话间,两个身着浅色罗裙的女子从一处村舍中出来,一人手中捧着铜盆,另一人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洁白的手巾,袅袅婷婷地走近,在李修面前施施然跪下,娇声道:“请王爷净手。”
李修脸色阴沉,看着尉道:“这是什么意思?”
尉恭顺地回答:“这是卑职带来侍奉王爷起居的婢女,若王爷嫌弃她们粗笨,卑职这就换新的来。”
李修心中冷笑,他的四皇弟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摆了摆手,让那两位婢女下去,牵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珊瑚来到村中一株古柏下的石桌边坐下。
那两位婢女立刻又奉上了水温适宜,清香扑鼻的清茶,然后识相地退下。
绯烟看着石桌上孤零零的一个茶碗,不禁有些愠怒:“什么意思这是?就你一个人口渴吗?”
“你说那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打算?”阿海不客气地揭开杯盖,将这杯专门沏给王爷的香茗喝了个底朝天。
李修叹了口气,还未回答,琥珀瞧着守在远处的尉接口道:“估计他是想让咱们明白,李修跟咱们是不一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咱们是平民百姓,别自作多情,跟皇宫贵戚攀关系。”
绯烟听了,柳眉竖起,踢了李修的凳子一脚:“你可别想跟我们耍威风啊!本小姐不吃这一套!”
李修自嘲地笑了笑:“估计不用我耍威风,他们就会帮我把这个威风耍尽了。”
阿海暗暗点头:“好一招挑拨离间,这样我们就会跟你心生嫌隙,你就成孤家寡人了!”
李修看向身旁的珊瑚,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柔声问:“不开心吗?”
珊瑚挤出一个笑脸摇头:“没有啊!”
阿海一屁股坐在珊瑚旁边:“还说没有,脸都拉到地上了!”
珊瑚目光闪烁,低下头去,手指转动着衣角。
李修知道她的小心思,生怕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而疏远了她,便凑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今晚我去找你好不好?”
珊瑚脸颊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对上李修那双如玉的眸子,仍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充满爱怜,便低低地“嗯”了一声,眼中也稍稍有了些光彩。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夜宿山园
片刻的休息之后,尉便过来请示王爷,说最好尽快启程。
李修没有拒绝,来到那辆比寻常马车宽大了不止一倍的车撵前。
两名婢女一位搬来了脚凳,一位打着车帘,看样子是打算与王爷共乘,一路贴身侍奉。
珊瑚刚刚转晴的脸色立刻一暗,拽紧了李修的袖子。
李修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冰冷地对尉道:“本王不喜欢生人随侍,让她们离我远些。”
尉也不多话,摆摆手让那两个侍女离开,乘坐李修他们来时的那辆普通马车。
李修正要牵着珊瑚踏入车撵,绯烟毫不客气地先钻了进去,留下一句:“有福不享是傻子!”
琥珀紧跟其后,对李修笑道:“王爷,我们就沾您的光了!”
阿海推着李修和珊瑚也赶紧上去,在铺着柔软垫子的车厢里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歇口气儿了!”
车撵开始缓缓前行,李修半掀起车帘向外打量,只见尉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后面仪仗队伍旌旗招展,鸣锣开道,带刀侍卫骑马护卫在车撵四周,后面还跟着好几辆马车,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阿海在旁边打趣道:“这阵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幽州王驾到似的!”
李修沉默不语,心中却在思量,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人迎他回宫,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在离开皇宫之前,他与四皇弟百里鸿渊并无太多往来。纵然如此,他仍是知道四皇弟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这一点,光从他下棋便能看得出来。
朝内有位围棋国手曾教授过诸位皇子棋艺,他为人颇为严苛,很难从他口中听到只字片语的嘉奖。
就连当时的太子殿下百里云修,他也仅仅用“差强人意”四字总结。
唯独对于那位身体孱弱的四皇子,他曾赞誉出声,说他胸中有丘壑,能够从细枝末节入手,动一子却改变整盘的布局。
如此心细如发,他的目的应该不止眼前能看到的这么简单。
李修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正要跟同伴们诉说自己的想法,却看见阿海已经歪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而绯烟和琥珀也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时不时笑出声来。
李修自嘲地笑了笑,还是他们的心思豁达,自己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瞧见珊瑚轻轻打了个哈欠,便一把将她拉倒身边:“累了就闭眼休息一会儿。”
珊瑚枕在他的肩上,在车撵有节奏的晃动下,呼吸逐渐深沉,缓缓睡去。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珊瑚揉着眼睛,被李修扶着跳下马车,疑惑地看着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尉回禀道:“因为路途遥远,今夜无法赶入城中,这里是前翰林学士周明楷大人告老还乡之后的一处乡间别苑,已经提前打点好了,请王爷和诸位权且在此歇脚。”
借着灯笼的火光,几人能影影绰绰看见这处别院高大的围墙,似乎占地极广。
“周大人呢?”李修问。
尉回答:“周大人平日里并不居住此处,所以王爷不必感到拘束。”
李修点点头,让人带路走进了这座空荡荡的宅邸。
当夜的晚餐颇为丰盛,而且明显不是山里能随随便便做出来的佳肴,看来尉连食材和厨子都准备齐了。
风餐露宿了许久的绯烟看见满桌的鸡鸭鱼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但是被谨慎的琥珀拉住了,朝她使了个眼色。
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冷不热地说道:“王爷怕不是担心卑职在菜肴里下毒?”
他说完,拿出一双纯银筷子,将每一盘菜肴都夹了一点,放在一个小碟中,然后一起再送入口中。
美食入腹,他微笑道:“多谢王爷赏赐。”
琥珀朝他翻了个白眼:“我们又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胡乱猜度王爷的心思。”
已经饥肠辘辘的他再也忍不住,给绯烟夹了一个鸡腿之后,埋头大嚼起来。
两个婢**魂不散地适时出现,端着酒壶就要替王爷斟酒。
李修右手盖住面前的酒盏,摆了摆手。
正在与琥珀争夺最后一块糖醋里脊的绯烟瞧见了,对那两个婢女道:“你俩就别热脸贴冷屁股了,没看见王爷不想理你们吗?既然你们这么想伺候人,今晚就来伺候我吧!”
两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向尉投去询问的目光,尉又看向李修。
李修正在给珊瑚夹她最喜欢的山笋,并没有正眼瞧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请务必侍奉好秦大小姐。”
两个婢女面色失落,柔柔地应了一声。
饭后,李修简单地清洗一番,走出房门。
绕着一处颇为宽敞的院落,他看见两名婢女步履如飞,进出于安排给绯烟和琥珀的那处房间。
大小姐吆五喝六的声音从半敞的窗户里传来:“我要的是茉莉花茶,你端来的是什么?”
“还有你,这玩意儿能入口吗?算什么饭后小点心!”
“看什么看?不许你盯着我家琥珀看!”
……
李修暗暗觉得好笑,今夜被大小姐这么一折腾,这两个婢女明天肯定没力气烦他了。
他无声经过绯烟的房间,又走了几步,看见珊瑚正一手支着头,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
看见李修走近,急忙缩回脑袋,脸一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呢喃道:“我可没有专门等你。”
李修轻笑道:“可我是专门来找小山的,不请我进去吗?”
珊瑚却不去开门,言语中有些忍不住的酸意:“你有漂亮丫鬟服侍,还有豪华的房间休息,怎么看得上我这里?”
李修伸手捏住她的脸蛋:“你吃醋的样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珊瑚龇牙咧嘴地说:“我,我才没吃醋呢!”
李修松开手,看着珊瑚揉着脸颊,故意凑近了在她身上嗅了嗅。
“我身上有味道吗?”珊瑚抬起手臂闻了闻,“明明刚才洗过澡了!”
李修坏笑道:“怎么没有把一身的醋味洗干净?”
珊瑚脸颊涨红:“都说没有了!”
李修突然伸手揽住珊瑚的肩膀,将她拉倒自己身前,两个人一人站在窗户里,一人站在窗户外,就这么俯身亲吻下去。
珊瑚很快放弃了挣扎,闭紧了双眼感受李修哥哥的温度。
直到李修将她轻轻放开,低声笑道:“现在的醋味终于淡了!”
珊瑚羞得就要关窗户,李修伸手挡住,然后敏捷地跳了进去,瞬时将珊瑚拉进了怀里,柔声道:“真是小傻瓜,为了你我都肯翻窗户了,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意吗?”
“可是,可是外面有那么多女孩子,比我漂亮,比我厉害,李修哥哥为什么偏偏喜欢我?”珊瑚从他怀里扬起脑袋。
李修在她额头啄了一口,故作惊讶道:“我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世上还有比小山漂亮厉害的姑娘?”
珊瑚噗嗤一笑:“就会哄我。”
李修低头柔声道:“我是真心的。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珊瑚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轻轻地点头。
李修道:“那是你我最为落魄的时候,咱们在石桥上撞在了一起,我拉着你就跑,然后你又拉着我四处躲藏,没有一个人想松开手丢掉对方。我现在依然是同样的想法,想要一直牵着你。”
珊瑚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眼眸,嘴角扬起笑意,伸手牵住了他的右手,十指相扣:“我也要一直牵住李修哥哥的手,永远不放开!”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计中计
护送着新任幽州王爷的仪仗车队继续朝着都城前行。
自打走出茫茫深山之后,车马队便走的是宽敞平坦的驿路官道,比起李修他们先前翻身越岭,还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而每晚的歇脚之处,更是一日比一日奢华,要么是沿路的驿馆,要么是当地的官员宅邸。
每当王爷的车队入城,前面的仪仗鸣锣开道,当地的官员跪地叩拜,夹道欢迎,巨大的阵仗引来无数当地百姓沿路聚在一起,点着脚尖翘着脑袋,就为了一睹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皇家皇爷。
绯烟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往凑近一只眼睛,发现目光所及之处,挤满了布衣百姓,脸上又是好气又是敬畏,眼珠子一直跟着他们金色马车由城门驶入县衙府。
当地的士兵手持长矛,紧紧护卫在马车两侧,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百姓挤到了马车十步以内,立刻一棍子捅过去,如果对方滚得不够快,这一次便是拿尖的那头捅人了。
绯烟放下帘子,对琥珀道:“我怎么觉着咱们跟那红屁股的猴子一样,被耍猴的拿到街口招摇啊?”
琥珀赞许地笑道:“大小姐,你终于看出点门道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绯烟追问。
琥珀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李修,解释说:“耍猴的为什么要敲锣打鼓呢?”
绯烟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吸引大家过来看,好多赚点银子。”
琥珀点点头:“咱们就是那小皇帝的猴儿,替他吸引目标呢!”
“目标?谁是目标?”绯烟满脸疑惑。
琥珀不答反问:“你想想看,现在还有谁对咱们这位王爷感兴趣?”
绯烟用手指点着脸颊,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自然是长清教的那些家伙了,可是,南浦不是已经被咱们干掉了吗?”
“没了南浦,自然还有旁人。”琥珀戳了她脑门儿一下,“而且只会比南浦更厉害。”
绯烟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问:“所以说,皇帝陛下是真心想要保护李大哥了?”
琥珀嗤笑一声,还没答话,李修睁开双眼,缓缓地插嘴道:“我们兄弟俩怕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
“那他干嘛派这么多人守着你?”急性子的绯烟有些忍不住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修幽幽吐出八个字。
绯烟歪起脑袋,仍是一脸憨傻。
琥珀真是服了自己的媳妇儿,除了跟钱有关的事情,她什么都懒得动脑子。
“你想想看,长清教不仅是咱们的敌人,也是小皇帝的敌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皇帝身边不允许有别人打呼噜,他正好借着李修引出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说不定还想让咱们斗个两败俱伤,他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绯烟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李大哥是鱼饵!”
李修苦笑不语。
接着绯烟又有些担忧:“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为什么还要被尉大人牵着鼻子走呢?”
珊瑚知道李修的想法,替他解释说:“该来的总会来,没有这些护卫,长清教的人也会找上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至少还多了许多眼睛帮咱们盯着外面的动静。”
“而且,还可以吃得好睡得好,多划算的买卖?”阿海吃着尉替王爷准备的果盘,插上一嘴。
几个人说话间,车撵缓缓停下。
接着便有人打起帘子,请王爷下车。
李修率先走出马车,只见一众大小官员整齐地跪在衙门口,口中喊着“恭迎王爷”之类的话。
李修明知故问,对身侧的尉道:“尉大人,这是何处?”
尉躬身回答:“王爷,这里是浔台城县衙。”
他话音刚落,跪地的官员中,为首的一位白发老人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下官浔台城县令汤溪和见过王爷!”
李修随意地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汤县令赶忙恭请王爷入府,一路上,他苍老的身子骨躬得如同虾米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为了迎接王爷所做的准备。
“下官亲自打扫了几间屋舍,虽然寒碜,倒还算干净,请王爷不要嫌弃!”
“今晚的酒宴专门请了城内杏花村的厨子做的,连锅铲都是新买的,王爷随意尝尝我们这里的地方菜。”
“还有府里的粗笨下人早就撵出去了,只留了最机灵的几个,一定不会打扰到王爷休息。”
“哦对了对了……”
汤县令还想继续往下说,跟在李修身后的阿海忍不住拦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了!”
“是是是,是下官嗦,还请王爷恕罪!”
李修面色冷傲,心里早已经翻了十几个白眼。
要不是为了这一招“将计就计”,陪着尉扮演王爷驾到的戏码,他才懒得整天板着一张脸,拿鼻孔看人。
曾经在宫里的时候,他也不曾觉得被人叩拜敬畏有什么大不了,然而时境变迁,他现在更想做那个布衣清风的李修。
他沉声对汤县令道:“本王赶了一日的山路,深感疲乏。晚宴就不必了,将饭食送到房间即可,也不必留人伺候。”
汤县令满是皱纹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像他这样小地方的地方官,得等多久才能等到一尊真佛,他还想趁着晚宴跟这位王爷拉拉交情,趁着入土之前再官升一级。看眼下情形,怕是没希望了!
李修几人进了一处小院,里面摆满了大团大团盛开的月季和菊花,珊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这些花也太香了!”
一进门儿,甜腻的熏香扑面而来,直接把几个人熏了出去。
阿海捏着鼻子,从屋里抱出一个铜香炉,敞开了门,等着香气散尽,几人这才进屋休息。
看着房间里大红大紫的装饰,绯烟忍不住道:“这县令的品味也俗气了吧!”
李修解下头上的发冠,随意丢在桌上,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苦笑道:“现在才知道,王爷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绯烟却不以为然:“你受点委屈,我们就可以过得舒坦些。最近哪一天没有人给咱们送吃的用的穿的?我跟珊瑚终于可以天天换漂亮的衣服了,对不对啊珊瑚?”
珊瑚今日正穿着一件崭新的天青色绉纱裙,耳中悬着白玉珍珠的耳坠,虽然没有嫂嫂绯烟那般浓妆艳抹,但是也仔细描画了细长的眉毛,涂上了淡淡的胭脂。
听了绯烟的话,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修,赶忙摆明立场说:“我只是为了配合李修哥哥演戏,才不是喜欢那些人送的东西呢!”
李修见她耳根隐藏不住地红了,女子爱美的小心思表露无遗,便笑着柔声道:“我喜欢小山今日的样子。”
“真的吗?”珊瑚满脸欣喜雀跃。
李修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这还有假?”
第三百四十七章 芙蓉不及美人妆
在房间内用过晚饭,几个年轻人来到院中散步。
老远就看见县令汤大人的一头白发在远处廊柱后面若隐若现,似乎一直想过来说话,却又不敢。
李修叹了口气,无奈地唤他过来:“汤大人。”
汤县令赶忙露出身形,满脸堆笑:“不知晚膳可否合王爷口味?”
“马马虎虎吧,出门在外,也就只能将就些。”绯烟在旁边替李修摆谱。
汤县令一脸尴尬,赔笑道:“真是委屈了诸位,明天我换一波厨子,一定不让王爷失望。”
“汤大人,你找本王还有什么事情吗?”李修怕他又开始唠叨起来,便直入主题,沉声询问。
汤县令连连躬身:“是这样子的,年关将近,明日便是我们浔台城年前的庙会,到时候街上搭台子唱戏的,舞狮子杂耍的,还有卖年货的,十分热闹。所以下官斗胆前来问一下,王爷若是得闲,不妨多休息一日,逛一逛这里的庙会再走。”
听到“庙会”二字,李修终于对这位县令的话提起了兴趣,寻思着这倒是个好机会了解当地风俗。
又瞧见旁边珊瑚双拳紧握,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满是期待,心中满是怜爱,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他便笑着说:“这样也好,也正好解解连日赶路的疲乏。”
汤县令喜出望外,没想到王爷竟然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兴冲冲地说:“那就有下官带”
“不用了,我们自己出去走走就好。”李修直接开口断了他的念想。
汤县令就像是饱经风霜的茄子,蔫了吧唧地退下了。
次日清晨,李修带着同伴早早出了县衙。
他命令尉不必派人保护,尉也不多言,直接就应了。
几个人穿着寻常衣衫,又没有侍卫傍身,自然没有受到百姓的围观。
阿海连连感叹,这么挤在人群里的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汤县令所言倒也不虚,年前的庙会确实是热闹非常。
辛苦了一年的百姓们趁着今日,携家带口到市集上买些年画和干果炒货等吃食,顺带丢一两枚铜钱看看杂耍,再给家里的稚童买一两个糖人,便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家迎接新年。
从未逛过庙会的绯烟不禁觉得十分有趣,每一个小摊儿前都要挤进去看一下,然后花几个铜板便能买到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脸上都笑出花来。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贩给她画的嫦娥奔月的糖人,连连赞叹:“画的跟活人一样,竟然才五枚铜板,要在飞龙城,没有一两银子绝对买不到!”
琥珀怀里抱着大小姐的东西,苦笑道:“要是你肯一两银子买一个,我一定能把城主大人画穷了!”
李修与珊瑚牵着手,笑看前面两人打打闹闹。
忽然瞧见街边的一处商铺,对珊瑚道:”咱们去瞧瞧。”
珊瑚跟着他走近人满为患的铺子,发现这里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不禁一怔:“李修哥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李修温柔笑道:“都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是我以前疏忽了,没有想到小山打扮起来也这么好看。”
珊瑚手指拨弄着衣带,羞涩着说:“我就是随便弄一下。”
李修笑道:“小山本来就天生丽质,不化妆也很美。若添些装扮,就更加娇美如花了。”
珊瑚嘻嘻一笑,抬起脸来,满眼娇媚:“李修哥哥,我可把这话当真咯!”
“这位客官,要给心上人买些什么?”眼光精明的店伙计一眼看出李修气质不俗,赶忙过来招呼。
李修看着珊瑚笑道:“她看上的东西都包起来。”
“得嘞!”伙计心中立刻开了花,这才刚开门儿,就要做成一单大生意。
他忙不迭地将店里的各式妆粉胭脂摆在了珊瑚面前,还一样一样详细介绍起来。
“这盒胭脂可是用新开的玫瑰花,只取里面最嫩的花瓣,用细纱布淘澄了十余遍,才会这么细腻。”
“这盒青黛颜色没有平常黛粉那么厚重,我看小姐眉色轻雅,最适合这个颜色了!”
珊瑚好奇地听着伙计的说明,心想他一个大男人竟然都比自己了解这些化妆的事情。
这些新奇的东西让她看得眼花缭花,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不禁朝李修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修亦是满脸茫然,他哪里懂这些女孩子梳妆的东西,只是寻思着珊瑚或许会喜欢,才主动拉她来这里。
两人正尴尬间,天籁之声从天而降:“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用遍了天下最好的胭脂水粉的绯烟拖着琥珀走了过来,瞧见琳琅满目的妆粉,对身旁琥珀嗔道:“你看看人家李大哥,都会给女孩子买胭脂,你呢?”
琥珀揉着脑袋:“我买你买,花的不都是一样的钱嘛!”
绯烟气得跺脚:“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琥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我要的是心意,心意动不动?”绯烟瞬间眼圈儿就红了,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的夫君。
琥珀赶忙哄道:“那我给你买还不成吗?”
“让你买才买,晚了!”绯烟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转过身去,帮珊瑚挑选起来,不再理他。
琥珀瞧见阿海在旁边幸灾乐祸,瞪了他一眼:“你想被媳妇骂还没机会呢!”
阿海脸色立刻一黑,差点没气出内伤。
绯烟很快替珊瑚挑了一大堆胭脂水粉,伙计麻利地用一只上好的檀木盒子包了起来。
李修付过银子,看着心满意足的珊瑚,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绯烟拉着珊瑚就要往外走,忽然一只比珊瑚手中的盒子还要大了一倍的檀木盒出现在眼前。
琥珀满脸堆笑:“请我的好烟儿笑纳,全部是这铺子里最贵的。”
绯烟揭开盒盖瞧了一眼,脸上愠怒终于消散,用鼻尖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几个人说笑着走出胭脂铺子,李修突然瞧见在远处街角,安静站立着一个熟悉的人,不禁停下脚步,有些愕然。
珊瑚正开心地说话,看见李修哥哥没有跟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地喊出了声:“月影哥哥!”
第三百四十八章 背叛(上)
他乡遇旧知,李修他们又惊又喜,赶忙走了过去,询问月影的近况如何。
月影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珊瑚一向敬重眼前的月影哥哥,虽然他不苟言笑,但是曾经一路上保护过他们。再加上他是银朱师姐的心上人,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当下叽叽喳喳地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有些瘦了啊,有没有回御灵山庄等等,把月影问得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琥珀和绯烟并不认得月影,便低声问阿海:“这人谁啊?”
阿海挠了挠头:“算是李修的守卫吧!”
李修知道月影是一个不会做多余之事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必然有缘故,便询问他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月影终于躲过珊瑚的盘问,暗暗松了口气,语气平淡地对李修道:“借一步说话。”
李修点头,环顾身后热闹的街市,便指着旁边冷清的巷子道:“咱们去那边。”
他一迈步,珊瑚阿海他们自然紧紧跟在身后。
绯烟和琥珀好奇地打量这位眼光冷峻的年轻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月影却伸臂拦在李修身后,将他与几人分开:“我有事与你单独相谈。”
李修一怔,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同伴说:“你们等我片刻。”
说完便与月影一同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绯烟嘁了一声:“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弄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不想听呢!”
珊瑚却歪着脑袋,对阿海说:“你觉不觉得月影哥哥今天有些阴沉啊?”
阿海笑道:“他一向不都这样吗?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不还似的。”
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对几人说:“走,去旁边儿吃碗馄饨,顺便等李修。”
却说李修跟着月影转过巷弄拐角,正要再次询问月影此番来找他的目的,却听月影低声道:“跟我来!”
说罢,脚尖点着墙壁,纵身跃上了墙头,转身看向他。
李修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飞身而上。
月影在前面带路,踩着一片片青瓦,在繁密的屋顶上无声前行,如履平地一般。
李修越发觉得纳闷,他是要带自己见什么人吗?为什么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如今的功夫已经不是初遇月影时那般差强人意,跟在以隐身突袭见长的月影身后,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衣带随风而飘,片刻间已经远离人头攒动的街市,来到浔台城的一角。
此处有些荒芜,甚至可以说是人迹罕至,一处无人打理的池塘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芦苇,已经到了叶子枯黄的时节,淡黄色的花序迎风拂动着,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是波涛起伏,连绵不绝。
李修见月影终于放慢脚步,便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身后,正要开口,却见月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眼神辛辣无比,一股凌厉剑意瞬间而至,竟是朝着李修扑面而来。
此时两人不过一步距离,这一剑来得始料未及,饶是李修一察觉出对方的杀意,立刻翻身跃向一旁,做了二十多年隐卫的月影仍是一剑刺穿了李修的衣袖,锋利的剑尖从他的左臂上直接透过。
李修心中的惊骇远远大于手臂上的剧痛,他跃开的同时,已经拔剑在手,喝问道:“月影,你疯了吗?”
月影不答,身法犹如鬼魅一般,再次无声刺向他曾经领命要保护其性命的主子。
李修仓皇接招,两剑相撞,迸出几星火花,再次后退几步。
倒不是因为李修武功修为不如月影,而是因为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伙伴会对他拔剑相向,其中必有缘故。
心中顾虑太多,手中宝剑自然无法发挥出本来的雄浑气势。
两人就这么在芦苇荡边缠斗在一起,一个一言不发,另一个却是不住地质问,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安静的池塘边,两人的兵刃不断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惊起隐匿在芦苇从中的禽鸟。
突然,月影手中攻势陡增,一脚踢在李修胸口,让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紧跟着一记削首剑就朝着李修的头颅而来,显然是没打算留他的性命。
李修后撤一步,哪知脚下一空,原来是踩进了被芦苇遮挡的池塘边缘。
他一个措手不及,径直向后跌倒,月影纤薄的剑身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在他眼前留下一道白色的剑影,以及被剑锋整整齐齐削断的一大片芦苇。
李修仰面跌入水中,霎时间水花四溅,早已经被鲜血裹满全身的李修身边泛起红色的血水。
此时的李修终于被激怒,他不再一味忍让,将自己的性命白白送入他的手中。
他右手长剑舞出一道剑花,将周身茂密的芦苇斩得节节寸断,漫天飞扬起来。
月影被芦苇絮遮掩了视线,稍一迟疑,就发现眼前的李修已经不见了踪影。
四周芦苇迎风飘扬,等到受惊的水鸟再次归巢安静下来,便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月影站在芦苇丛中,微微侧着脑袋,眯着眼睛寻找李修的踪迹。
突然一剑从芦苇从中冒出,朝着月影的脚踝劈砍而下。
月影感受到气息流动,纵身跃起的同时,朝着袭击他的方向挥剑刺下,却扑了个空,那个地方有几株芦苇倒伏,却已经没有了李修的身影。
在这大片的芦苇荡遮掩下,两人如同置身于黑夜一般,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一剑扑面而来。
李修擅长听音辨位,然而月影身为影卫,最懂的如何隐蔽行踪。
在知道了李修打算靠着芦苇荡埋伏自己之后,月影立刻龟息凝神,双脚贴着池塘底部挪动,无声地在池塘中搜索。
再次传来水声响动,几只野鸭被惊动地扑腾着翅膀,月影一个急跃,朝着那个方向挥下天罗地网的剑雨。
然而那里除了一个鸟窝,再无其他,在他错愕间,李修的攻击从身后迅速而至,在他转身之前,已经在他后背留下一个血窟窿。
原来是李修先前丢了一块石头,弄出些动静,声东击西引来月影暴露行踪。
月影转身欲刺,李修再次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背叛(下)
芦苇当中的李修和月影,都想隐藏自己行迹的同时,率先察觉到对方的动向,好将对方一举拿下。
这种需要集中全部精力,提防周身随时可能出现的剑锋的事情,比舞刀弄枪还要让人身心疲惫。
两人你躲我藏一阵之后,李修率先开始按耐不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他仓促地包扎了一下,仍是不住往外渗血。
更重要的是,他离开珊瑚他们已经太久,开始有些担心他们的安危。
由此一来,由他想出的这一招猫捉老鼠的计谋也必须由他自己做出改变。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李修心中定下一计,毫不犹豫地将长剑横扫,仿佛是一柄镰刀一般,收割着如羽毛一般的芦苇花絮。
雪白的花絮被清风吹拂,就像是鹅毛般的大雪一样,洋洋洒洒飘荡到了池塘的每一个角落。
月影察觉到李修的动静,霎那间便已经潜了过来,被守株待兔的李修再次刺中一剑。
月影反应及其迅敏,后撤几步夺过萧杀的剑刃,准备继续屏息隐藏行迹,却惊愕地发现满眼所见都是毛絮一般的芦苇花。
花絮沾到身上脸上,惹得人发痒。
更严重的是,龟息并非完全不呼吸,而是将呼吸放缓,隐藏呼吸的声音。
每当他微微吸气之时,那纷杂的花絮便被带入了他的鼻孔,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好不容易压住了打喷嚏的**,呼吸却不可避免地加重,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无法像先前那边隐身。
这便是李修挥砍花絮的原因所在。
但是这一招有利有弊,让月影暴露了所在的同时,自己的位置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对方察觉。
此时,若有人从天空俯瞰,便能看见芦苇荡中瞬间划过两道不自然的直线,迅速交汇在一起,发出一连串的兵刃相接之声,再迅速划开,等待着下一次的交汇。
李修微微喘着气,继续搜寻着月影所在的方向,眉头却第一次皱了起来为什么会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呼吸之声?难道他还有别的帮手?
他来不及思考当中的缘由,一个呼吸声已经到了身前,他举剑便要进攻,那人率先发出了声音:“李修,是我!”
李修惊愕中赶忙收起剑意,就看见师兄玉竹拨开芦苇丛钻到了他的身前,看见李修喜出望外:“还好没来晚!”
接着是师姐银朱,一脸凝重地盯着他们的身后。
“你们怎么会……”李修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随即又震惊道,“山庄出事了吗?”
玉竹摆摆手,语速飞快:“山庄没事儿,月影是长清教的人,你要当心些!”
这一次的震惊比先前的几次还要猛烈,李修差点站立不稳,月影竟然是自己的敌人?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要保护自己?
随即,他想到西庆国师陆琰,心中也就了然,原来那人在一开始就在自己身边布置下了杀手。
银朱突然低声道:“来了!”
李修和玉竹同时摆出应战姿势,却发现整个池塘的芦苇被拦腰切断,枝叶纷飞中,月影人未至,却是凌厉的剑意先到。
似乎他也察觉到了李修来了帮手,将毕生功力汇集一处,想要一击取得李修性命。
李修察觉到剑意袭来,和玉竹同时举剑格挡,却见师姐银朱迎着剑意而上,却是朝着月影的方向奔去。
“银朱,危险!”玉竹大喊。
但是银朱充耳不闻他的劝谏,执意朝着剑气笼罩的月影而去。
月影人已经在半空,察觉到有人近前,居高领先地劈砍下去,在满眼芦苇纷飞中,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月影大哥!”
月影震惊之下,手中的攻击已经来不及收回,朝着站在齐踝深的池塘中的银朱便是一招死亡之剑。
银朱眼中有泪,没有举剑格挡,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看着这个自己单相思了好多年的男子,露出最为苦涩的笑容。
眼见着银朱就要被他的利剑劈为两半,两柄长剑同时而至。
一柄挡在银朱身前,玉竹双手持剑,堪堪接下了凝聚月影全身功力的一击,却被排山倒海而至的攻势震得五脏六腑同时一热,一口热血喷涌出来。
“玉竹!”银朱惊叫一声,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玉竹。
就在月影和玉竹两剑相交之时,李修的伏魔宝剑已经抵在了月影的心口,只消剑尖没入数寸,便可以立刻解决他的性命,然而他却举剑不前。
李修冷冷地看着月影稍显失神的眼眸:“所以,你是长清教派来监视我的人?”
月影将眼神从银朱身上收回,恢复了素来的淡漠,终于开口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我父皇的命令,还是你的长清教主子的命令?”李修的眼神犹如喷火一般。
他所愤怒的,不是自己被偷袭,而是他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同伴,关心着他的安危,却不想只是在做戏。
是不是在月影的眼中,他们就跟傻子一样,被他轻易地戏耍玩弄?
月影声色仍是没有起伏:“我只听命于师父。”
“你的师父?”李修有些错愕。
玉竹吐出一口血,有些有气无力地解释说:“他的师父叫暗影,是长清教的厮四大长老之一。”
“暗影……”李修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一瞬间便意识到了另一个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颤声道:“我父皇是被你师父杀害的?”
月影用沉默表示承认。
李修眼中杀意陡升,就要将眼前这个叛徒斩杀,却听见银朱轻轻问了一句:“月影大哥,你真的想杀李修吗?”
月影的瞳孔转向脸色憔悴的银朱,第一次在声音中露出些许无奈:“我被师父收养,培养成为手下的杀手,我只能听命于他。”
银朱凄然道:“哪怕他让你杀那些对你好的人?你知道的,李修很敬重你,小山也十分崇拜你,就连玉竹,我知道,他也在默默佩服你的功夫。这些人,你真的忍心下手吗?”
月影沉默不语。
银朱苦笑一声:“你叫月影,所以一直在做别人的影子,你就不想做一回你自己吗?可以因为自己的心意开心,也可以因为自己的心意伤心?”
月影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定定地看着这个总是将自己的心意表露无遗的女子。
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银朱对他的好感。
只是他一直恪守师父的训戒,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银朱的爱慕,而是装作视而不见,只是为了方便他进出于御灵山庄罢了!
他如此利用她,刚才还差点失手杀了她,她却仍在为自己着想。
月影淡漠的面孔上浮出一抹罕见的微笑,他对银朱道:“谢谢你,银朱姑娘,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银朱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刚想询问,就看见月影上前一步,让李修的长剑瞬间刺穿自己的胸膛。
银朱捂住嘴惊呼一声,眼泪夺目而出。
李修肃然地看着月影用手握住自己的长剑,将刺穿心脏的长剑拔出,对他微微摆了摆头:“殿下,真是抱歉了!”
他身体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着最后一口气,犹豫了许久,还是最后说了一句:“我师父……的弱点,在,在右肋下三寸的地方……”
说完,便倒在池塘之中,溅起一片混着的水花。
第三百五十章 伪装者
“李修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珊瑚不知道第几次把目光投向小巷的尽头。
此时,几个人已经吃完了馄饨,还喝了一碗豆花,琥珀又给媳妇和妹子买了一串糖葫芦,都没有等到李修回来。
“月影大哥不是唠叨的人啊!”阿海也开始心生疑虑。
就在几个人等不及要去找李修的时候,没想到李修正好从巷弄的尽头露出脸来,缓步走近几人。
“李修哥哥!”珊瑚几步小跑迎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指尖冰凉,“月影哥哥呢?没跟你回来?”
李修笑了笑:“他还有事,所以先走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阿海凑过来问。
李修笑道:“晚一点跟你们细说。”
“真会吊人胃口!”阿海嘁了一声。
李修并不理会他,转头看向珊瑚:“小山,我有事情想单独问你。”
珊瑚露出不解的神情:“在这里说不行吗?”
李修微微摇头。
“今天流行说悄悄话吗?怎么一个一个都这样!”绯烟气鼓鼓地在后面瞪着李修。
李修歉意地笑了笑:“是我的不是。”
他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递给绯烟:“大家先去市集上逛逛,不必等我们,买东西就当是我请客,晚一点我会带小山回去。”
绯烟盯着手中的那一枚银锭子,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李修,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吧!说好一起出来逛街的!”阿海有些受伤,自打这两人看对眼儿之后,他常常被排挤在外,情侣就了不起啊!
珊瑚伸手掐了一把阿海的胳膊,嗔道:“别这么小气嘛!”
阿海捂着被她掐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点了点头。
见大家没有异议,李修对珊瑚道:“咱们走吧!”
两人转身并肩而行,再次消失在阿海他们面前。
李修一路大步而行,让身姿娇小的珊瑚跟得有些吃力。
珊瑚环顾着四周,发现他们是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李修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珊瑚微微喘着气问。
李修回答:“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还远着吗?”
“不远了。”
珊瑚斜眼看着李修的侧脸,发现他目光一直坚定地看着前方,突然开口问道:“李修哥哥,今年过年你想让我送你什么啊?”
李修顿了一顿,回答说:“只要是小山送我的,我都喜欢。”
珊瑚露出思索神色:“去年我送的是一个香囊,今年要不做一个穗子?”
李修转头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小山了!”
珊瑚嘴上低声应着,手中却暗暗握拳,手心里都是冷汗,因为她根本没有给李修哥哥送过什么香囊。
眼前这个人明明跟李修哥哥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口气也惟妙惟肖,只是从他回来之后,珊瑚便觉得有一股难言的疏离感。
先前只是有些怀疑,眼下便是确认无误了。
珊瑚似乎听师父说起过,世上有些人可以随意改变面貌,人皮面具什么的,只是她那时候走神,根本没有听仔细,难道身边之人就是这样?
那他到底是谁?他带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除了长清教还有谁这么大费周章要带她离开?
现在珊瑚更担心的是,李修哥哥许久未归,是不是也出事了呢?
珊瑚眼瞅着身边的行人逐渐稀少,知道不能再跟他走下去了,当下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哎呦,我肚子疼!好像刚才吃的馄饨有问题!”
李修停下脚步,有些焦躁地俯身看着她:“还有几步就到了,要不我背着你走?”
珊瑚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走了!”
李修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杀意,他四顾一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寻思着:“干脆把她打晕了,直接扛回去!”
心中计议已定,右手运力,手刀迅速挥出,毫不犹豫地往珊瑚的后颈劈去!
就在他出掌的一瞬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破空而来,径直向他的脑袋,准头丝毫不差。
李修手刀瞬间改变方向,切水果一般,凌空便将这块石头切为两半,截面光滑平整。
然而,一块石头之后,接二连三又有石头如冰雹一般袭来。
李修右手快如闪电,一一打落这些石头,左手伸出,要将蹲在地上的珊瑚拽起来,强行带她离开。
哪知道左手却扑了个空,原来珊瑚在第一块石头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眨眼的功夫已经横身跃出,接着几步轻点,已经逃开了十几丈距离。
阿海一把把珊瑚拉倒身后,低声问:“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珊瑚摇摇头:“我没事儿!”
琥珀靠着在北境打了多年雪仗的经验,左右手同时开工,手中坚硬的石头不断地抛向那个胆敢冒充李修的家伙。
绯烟兜着衣襟,作为琥珀的弹药库,里面全是一路捡来的棱角锋利的石块。
然而,那人似乎有三头六臂一般,无数的石块在他的手刀下四分五裂。
更过分的是,就连那些原本可以轻松避开的石头,他也要纵身一步,赶上去全部击碎。
琥珀不知道丢出多少块石头,没有一块在落地的时候是完整无缺的。
琥珀气得牙根痒痒,正要加把劲儿砸死他,一伸手,却发现没有新的石块放入他的手心。
一转头,看见绯烟摊开手掌:“已经弹尽粮绝了!”
完美击落每一块石头的“李修”做了一个收式,带着些许玩味看着他们:“你们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是假冒的?”
绯烟瞪着他神色傲慢:“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哦?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对方问。
绯烟道:“李修明知道我腰缠万贯,才不会给我一块可怜兮兮的银子让我花呢!”
“李修”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就知道,冒充熟悉的人最麻烦。”
“好了好了,你到底是谁?我们没功夫跟你研究伪装的技术。”琥珀不耐烦地问。
假的李修盯着他看了片刻,用的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眼神:“你也是魇族的后裔,顺便带回去也不错!”
琥珀气得咬牙切齿,正要发话,却见那人将右手伸到脖颈之处,缓缓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俊美不输李修的脸庞,特别是那一双丹凤眼眸,最为摄魂蹑魄。
珊瑚跟阿海同时惊叫出声:“秋先生!”
第三百五十一章 死局
“他就是你们说的秋君清?”琥珀震惊地问。
看见珊瑚默默地点头,他张大了嘴巴把目光投向站在远处的那个男子。
眼前之人在摘下面皮之后,眼神也随之有了变化。
与刻意模仿的李修温和如玉相比,此时的他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淡漠,是那种看尽了人间百态之后才会有的波澜不惊。
珊瑚瞪大了眼眸,虽然她早已经知道秋君清是长清教的主人,更是杀害她族人的罪魁祸首,但是此时亲眼见到他,脑海中率先浮出的,还是上一次结伴出游时的点点滴滴。
身为家塾先生的秋君清一路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满是文人雅士的儒雅气质。
若非已经知道了真相,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眼前之人和那些罪大恶极的事件联系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血流成河的惨案,竟是由他素洁无瑕的双手造成的!
面对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几人,秋君清轻笑一声,声音悦耳至极:“小山姑娘,阿海兄弟,真是好久不见!你们还是一如从前那般有活力。”
阿海哑着嗓子,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君清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一直想邀请你们去做客,可是似乎不够心诚,被你们一次次拒绝了。不得已,只能我这个主人亲自出马了。”
阿海握紧了手中的长杖,脚边的尘埃因为他的蕴力逐渐漂浮起来:“你想带走小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秋君清嗔责一般微微摇头:“这么沉不住性子可不好。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带走小山?”
“我没兴趣!”阿海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只要知道,你这家伙让小山不开心就够了!”
秋君清忍俊不禁,随即又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可以有这么纯挚的感情。”
阿海继续跟他抬杠:“你放心好了,像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永远也不会有人真心待你!”
秋君清点头表示认同:“毕竟有得必有失,我想要得到的,比人心感情重要得多。”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再说一遍,我没兴趣!”阿海脸上一脸不屑,心脏却是跳动地厉害,砰砰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眼下李修不在,便由他来保护珊瑚,由他来替珊瑚解决掉困扰她一生的噩梦!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就白当了!
阿海和琥珀用眼神交流之后,微微点头。
两人心中都清楚,所有的战斗他们都可以逃跑,唯独这一次,他们必须全力以赴,与敌人正面交锋。
不仅仅是因为一直隐身在暗处的秋君清终于浮出水面,这一次的机会错过,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家伙是他们一切磨难的症结所在,只有将他解决掉,才能将他们心头的枷锁彻底解开。
几乎是同时,阿海和琥珀同时窜出,迅猛如猎豹一般,化为两道灰色的影子朝秋君清冲去。
面对两人的突然发难,秋君清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眯着那双连女子都自叹不如的凤眼,双手在身后交叠,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攻击。
如利箭般的二人转眼已至,却在秋君清身前一丈之外,身体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径直向后弹射出去。
他们的速度极快,因此被撞得十分厉害。
就在那一瞬间,似乎全身的骨骼节节寸断,五脏六腑刹不住一般差点要破胸而出。
珊瑚和绯烟见状,及时上前接住两人,却被他们巨大的惯性带地一起向后跌倒。
阿海刚才撞得有些发懵,被珊瑚用劲儿掐着人中才缓过神来。
琥珀吐出一颗门牙,满嘴的血污,说话都有些漏风:“有,有些邪门儿!”
远处的秋君清用衣袖掸了掸完全没有灰尘的衣服:“你们似乎不明白你们的处境,在我面前,没有你们出手的机会,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四个人目光再次交汇,刚刚还在心里起誓要替珊瑚报仇的阿海迅速转变了立场,露出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眼神。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琥珀一招之下也迅速认清了现实,回了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目光。
其实并不是他们胆小怯战,而是仅凭一招,他们便意识到眼前之人的深不可测。
他们拼了死力,却连近身都不可能,那要拿什么去跟对方搏斗?再恋战下去,只有被揍的份儿。
四人心意合一,阿海啐了一口唾沫,从地上翻身站起,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块地方不疼的,剩下三人人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想让我服软,做梦吧你!”阿海挥拳大吼一声,作势要再次前冲。
然后一个急转弯,四个人同时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站在远处的秋君清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着急,轻轻拍了拍手掌。
伴随着清脆的掌声,二十余个黑影从四面八方无声窜出,围城一个大圆将四人包围在其中。
四个人赶忙刹住脚,才没有直接撞上这些人的刀刃,他们背靠着背挤在一起,脸色都有些难看。
阿海苦涩地干笑一声:“我算是了解了什么叫四面楚歌,什么叫插翅难逃。”
琥珀骂道:“还没交手呢就说丧气话!”
阿海挑了挑眉毛:“你打十个,我打十个?我怕是十个打咱们一个!”
真正看不清楚现状的绯烟柳眉倒竖,气势汹汹道:“管他的,先打一顿再说!”
双方对峙中,就听见秋君清淡然如水的声音传来:“留下两个红瞳的,剩下的两个随意。”
绯烟怒极,大骂出声:“连女孩子你都杀,是不是人啊!”
琥珀冷哼一声,却与绯烟靠得更近了一些:“在他眼里,活人跟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秋君清的手下得命,迅速缩小了包围阵,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地朝着他们劈砍下来!
绯烟从未见过眼神有如此毒辣的人,只觉得他们看自己就像是看待待宰的牲畜一般,眼看着敌人逼近,手中短剑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琥珀,阿海和珊瑚一口气憋在心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番厮杀。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阵箭雨之声从包围圈之外传入他们的耳朵,这些杀手的兵刃还未沾上四人的衣襟,便同时转向,抵御身后突然而至的杀意。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冰面下的鱼
“李修哥哥!”危急时刻救兵从天而降,珊瑚心中大喜,喊出声来。
然而随着包围他们的刺客转眼间散开,露出出手相救之人的面孔,珊瑚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余,稍稍露出些失望之色。
只见尉率领着身着盔甲的侍卫踏马而来,粗略估计也至少有三百于人,他们腰配长刀,手持游弩,雄鹰展翅一般迅速将秋君清和他的手下围了个结实。
片刻前还想以多欺少的刺客们处境立刻翻转过来,眼看着就要被南芳国的士兵按在地上摩擦。
阿海抹了一把冷汗,低声嘀咕:“这些士兵看起来挺厉害啊!”
其他几人默默表示同意。
跟他们曾经接触过的官兵相比,尉率领的这一队人马光从气势上看,就知道不一般。
所有人都目光凛然,一身正气,高大的身姿坐在骏马上岿然不动。
就连他们胯下的马匹,数量虽多,却无一匹骏马随意嘶鸣,踏出阵型一步,由此可见训练有素。
尉居高临下地看着仍背手立于远处的秋君清,和迅速向他靠拢的二十余名刺客,仍是惯常的散漫不羁的样子。
他没有立刻就向秋君清发难,反倒是转头看向珊瑚,笑道:“陛下下令,让卑职护卫珊瑚姑娘的安全。”
珊瑚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尉并不在意,这才转向脸色看不出阴晴的秋君清:“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前朝遗孤了?本官在不少野史里听过阁下的故事,有的说你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在阴沟里苟延残喘,也有的说你寻到了前朝隐匿的一笔金银珠宝,在某个天涯海角做土皇帝,娶了一大堆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眼下看来,野史真不可信啊!”
秋君清知道他是故意出言讽刺,并没有被激怒,反倒是呵呵一笑:“谁知道那些稗官野史是不是某个小皇帝专门让人写的,以衬托他自己的书无可书的平庸治政。”
尉嘴角抽搐,最终还是忍下了即将出口的恶言,毕竟是自己先开口嘲讽的不是?
他冷笑两声:“就让本官带着你的头颅返回都城,让你那死鱼目珠子看一看陛下手中的盛世。”
他不再与对方耍嘴皮子,抽刀出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杀!”
三百余名精卫士兵齐声回应:“杀!”
于此同时,千百只铁蹄同时奔腾,数百柄银光闪闪的长刀同时出鞘,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向仅有寥寥二十余手下的秋君清。
霎那间,马蹄踏裂了脚下的泥土,惊飞了栖息于树梢之上的雀鸟,就连方圆几里的人家,听见毫无征兆而来的喊杀声,忙不迭地带着家人逃远了。
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似乎就在眼前。
阿海赶忙拽着几个人躲到一株树丛后面,几个人探出脑袋,瞪大了四双眼睛观战。
按照常理来说,深陷重围的秋君清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集中手下突出重围,再搬来救兵翻盘。
然而他仍是施施然站在原来位置不动,只是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对手下说了几个字。
二十余名刺客立刻分向四方,没有一个留在秋君清身边保护他。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二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刺客在冲向四面八方而来的兵马的瞬间,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犹如一抹黑影消失于无形。
尉一骑当先,意识到眼前事情诡谲,但来不及后撤,干脆心一横直捣龙头,你的手下既然没了踪影,我就直接将你擒下!
珊瑚紧张地问:“他会撞到那堵看不见的墙上吗?”
阿海还未回答,就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尉人离秋君清还有十余丈距离,突然身体前倾,就要向前扑倒在地。
原来是他的坐骑在飞奔之中,竟被一柄从地底伸出的长刀砍去了前足,嘶鸣着向前跪倒。
尉反应甚是敏锐,及时双手按在马背上,一个利落的翻身双脚落地。
然而,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立刻察觉到脚下红褐色的地面上隐隐透出黑色的影子,紧跟着刀锋犹如地刺一般,不断从地底钻出,每一招都直捅他的脚心!
尉犹如赤脚踩在了烧热的铁活上,飞快地后撤。
然而那黑色的影子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尉所站的那一块地面,刀雨连绵不绝。
就在尉想要反击之时,那影子迅速变淡,很快消失不见,等待着下一次机会再次偷袭。
这景象,犹如是一尾冰面下的游鱼,时浮时潜,随时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尉心中暗道不妙,但是仍能保持冷静,立刻出声下令:“全员注意脚下!刀剑手后撤,长枪兵上前,寻找地上的黑影,游弩手护卫!”
三百余骑盔甲士兵立刻变换阵型,纷纷将凌厉的目光投入地面。
尉身为皇帝精兵的统帅,自然不是那花拳绣腿之辈。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刻拿出跟自己瘦猴身形相称的灵敏身法,与地下的影子角力。
甚至熟悉了对方手法之后,他故意踏错一步,阵型一钝,那影子立刻抓住机会浮出,只可惜从下而上的刀锋还未透出地表,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而下送出自己的那一刀。
精钢刀身刺入结实的土壤里,却不是想象中那般阻滞之感,反倒是熟悉的刺刀入身的手感。
尉心中一喜,知道这一招成了!
果然随着他的刀身拔出地面,本就黑红的土壤中开始深处暗红色的血渍,接着便是脚底不住地震颤翻腾,似乎那个黑影要冲破地面。
那个黑影最终没能完全爬出来,只在裂开的缝隙里露出被一刀穿透的后背,便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颓然地死掉了。
尉费了老大的力气,伸手将那人从地底拖了出来,将他仰面翻到,却发现自己的那一刀并不致命,此人真正的死因竟是窒息。
尉的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思路,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法子可行。
这些人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古怪功夫,竟能潜伏在土地里偷袭别人,还可以自由呼吸。
只是一旦受伤,他们便破了功,落得一个窒息而死的下场。
身后的数百士兵按照他的布置,后退了数百步距离,由长枪兵骑马四处奔走,引诱脚下的鱼儿上钩,一旦看见影子出现,立刻长枪便刺入地面。
他们的身后,百名游弩手单眼凝视着战场,随时准备着补上几箭。
虽然仍有战马不断被隔断腿脚,跌下马的长枪兵亦有阵亡的,但是脚下的地面上开始绽放出一朵朵血色的花朵,虽然有些费时费力,但是最终的胜负逐渐明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黄雀捕螳螂
尉此时心中颇为洋洋得意,谅你的手法再怎么诡异,我尉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
他斜眼瞥向秋君清的方向,想好好欣赏一番他狼狈羞愤的表情,哪知却轮到他自己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前一秒还站在原地的秋君清竟然不见了踪影!
尉暗骂自己一声大意了,原来这家伙趁着刚才的一番骚乱已经溜之大吉了!
他急命在阵后待命的刀剑手四处搜查,连一只蚊子都不要放过。
远处的树丛中,阿海他们躲在灌木之后观战,不禁对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搏斗法的,所有人都不看着前方,反倒是拿刀枪往地里戳,这才片刻功夫,前方的那块土地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绯烟拿指头戳了戳琥珀:“这是什么诡异功夫,那些人怎么会钻到地底下去?”
琥珀摇头:“我哪儿知道啊!”
阿海大拇指和食指拖着下巴,做出努力回忆的表情:“我记得师父好像说过,有一门派的功夫以隐身见长,会遁地术之类的……”
绯烟立刻来了兴趣:“你快仔细说说!”
阿海尴尬地挠了挠头:“师父在说话的时候我老走神,就记得这么多。你要是问李修,他肯定记得。”
绯烟翻了个白眼:“问你也是白问。”
提到李修,珊瑚满脸掩藏不住地担忧:“不知道李修哥哥现在在哪儿?”
阿海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好了,你我这半吊子功夫都没事儿,那家伙肯定也没事儿!”
说话间,又有一个刺客被拖出了地面,众士兵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便拖到了一边。
哪知道他却一个鹞子翻身,以闪电之击从背后连砍数人,反应过来的士兵立刻与其撕斗在一起,引发了一阵骚乱。
琥珀的精力全被吸引了过去,正看得入神,感觉到绯烟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有些急切:“琥珀,我……我有些内急……”
琥珀头也不回:“先忍忍,等下我陪你去!”
这种事情,要不是实在忍不住了,谁会说出来?绯烟气得头冒青烟,又狠劲踹了他一脚,转身看向身后。
这一处地带树林茂密,灌木也特别多,就在他们身后几步以外便有另一丛的灌木,正好可以遮挡身形。
绯烟瞪了一眼琥珀,蹑手蹑脚地俯身往那处灌木丛爬去。
她另一侧的阿海也全身观战,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离开。
绯烟迫不及待地解决了人生一急,正要站起身来,突然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还没有发出一声惊呼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边尉的剿杀已经快到了尽头,二十余人的刺客被除掉一般,剩下的似乎已经逃散,再无踪迹出现。
而尉却没有半分欣喜之色,反倒因为丢失了秋君清的踪迹懊恼不已,仍似命人四处搜查着。
琥珀收回目光,转头要跟绯烟说话,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吓得他一身冷汗立刻就出来了。
他慌忙起身,一转头就看见绯烟手中整理着衣服,从后面走来。
琥珀立刻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她脑门儿一个爆栗:“你跑哪里去了?”
绯烟捂着脑袋怒道:“方便去了,不可以吗?”
琥珀跟她比着谁的眼睛可以瞪得更大,厉声说:“以后不许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绯烟的脸色一边,眼泪似要夺眶而出,意识到自己说话太严厉了,赶忙柔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他说着,便要去握住绯烟的双手。
绯烟侧身躲开,声音冰冷:“不需要你关心!”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阿海赶忙过来劝架。
珊瑚跟着道:“咱们还是快去找李修哥哥要紧!”
琥珀知道轻重,便点点头。
四个人从灌木丛后走出,朝着尉走去。
虽然被这家伙救了一名,琥珀一点都没有觉得感激,他这一招黄雀在后使得真好,利用他们引出了秋君清,却没想到秋君清不是螳螂,而是泥鳅,当着他的面儿就溜走了。
琥珀叫住了满头大汗的尉,毫不客气地问道:“喂,李修去哪里了?”
尉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此时心中烦乱,更没心思理他:“我怎么知道?”
琥珀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派人跟在我们身后。”
尉只得无奈地说:“我只知道他往西南角的芦苇荡方向去了。”
四人一听,立马调转方向,就要往西南方向寻找李修,却听见从马群后面传来一声:“不用找了。”
珊瑚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李修哥哥!”
跑近了才发现,李修的左臂全是血渍,上面还缠着纱布。
“你受伤了吗?”珊瑚大吃一惊。
李修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师兄帮我上了药,已经没事了!”
“师兄?”珊瑚立刻看向李修身后,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人,是师兄玉竹,师姐银朱竟然也在。
阿海赶忙过来打招呼,问玉竹:“你们怎么也来了?”
玉竹回答说:“是师父派我们来的,等下慢慢跟你们说。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阿海赶忙详细地诉说了这边的状况,提到秋君清亲自露面,但是又给他逃脱了。
李修听闻他所说,蹙眉沉思着。
玉竹瞧见了琥珀和绯烟,挥了挥手:“你们也在,真是好久不见!”
琥珀笑道:“就是,上次匆匆一会,这次一定要好好喝上一顿。”
他又转头看向绯烟:“你可别骂我,他俩可是珊瑚的师兄师姐,我得替她拉拉关系。”
绯烟看向两人,轻声喊了一声:“玉竹大哥,银朱姐姐。”
这一声喊出来,几个人脸色同时一变,目光瞬间集中在绯烟身上。
绯烟满脸疑惑,瞪大了无辜的眸子:“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接着她又对琥珀一跺脚,娇嗔道:“琥珀,你看得我有些害怕!”
琥珀浑身如遭雷击一般,死死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地再也不能熟悉的面孔,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佩剑,颤声道:“你不是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