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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四章 验明正身

    (注:上一章写得有些仓促,情节安排地不是很好,修改了后半部分的剧情,可以回头看一下,影响了阅读体验,鞠躬鞠躬~)

    几个人迅速汇合,珊瑚凑近了就要去看李修的伤势。

    李修微微喘着气,额上的汗珠滚落脸颊,却没有抬手去擦。

    他拒绝了珊瑚替她检查伤势,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李修,发生了什么事儿?”阿海忙问。

    李修没有回答他,目光如剑一般,一一扫过四人的脸庞,看得四个人浑身地不自在。

    心急的阿海还要再问,李修却先开口了,声音低沉:“阿海,在御灵山庄的时候,你说过最喜欢寨子里的哪位姑娘?”

    阿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子突然唱的是哪一出啊?

    他凑近了李修,一手遮着嘴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摆在明面儿上说?我不要面子啊?”

    李修少有地不耐烦,催促道:“快说!”

    阿海被他阴沉的脸色和严厉的口吻吓了一跳,开口就说:“三婶子家的阿香。”

    李修继续问:“但是你心里实际上最喜欢的是谁?”

    阿海老脸一红,寻思着这你都知道,正要抵赖,被李修一瞪眼,赶忙老实回答:“是身材最好的柳儿,不过那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

    旁边三人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一见面李修就来了一场严刑逼供啊?难道他遇见了阿海的旧相好?

    李修却没有停下来,侧过头看向珊瑚,眼光是同样的冷峻,吓得珊瑚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如同是伯明先生临时检查她功课一般。

    “小山,还记得你我在天莽山重聚的时候,吃的第一顿饭有什么菜?”

    阿海隐隐感觉到了李修的意图,替珊瑚道:“那么久远的事情,谁会记得?”

    哪知道珊瑚掰着手指认真回忆道:“是跟寨主大人一起吃的,李修哥哥给我夹了好多菜,我记得有山笋炖鸡,蟹黄豆腐,烤野兔……”

    珊瑚在那边说个没完,阿海在旁边暗暗咋舌,这丫头只要是跟李修相关的事情,每一件事儿都记得这么清楚。

    李修抬手让珊瑚不必说了,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珊瑚轻轻“嗯”了一声,抬手覆上李修的手背。

    李修很快收回目光,看向琥珀和绯烟。

    琥珀已经猜到了李修的意图,难以置信地道:“李修,你觉得我们四个人里面谁是假的?”

    李修点头承认:“只是怀疑,但必须得确认明白,以防万一。”

    琥珀大大咧咧地道:“你随便问,答不出来算我输,是不是啊大小姐?”

    身旁绯烟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

    李修没有直接发问,而是让珊瑚问哥哥一个小时候的问题。

    珊瑚想了想:“哥哥,你小时候常常跑到三石叔叔家里做什么?”

    琥珀心想,也不问点好的,但还是老实回答:“三石叔会偷偷给我酒喝。”

    珊瑚放下心来,朝李修点了点头。

    李修又让琥珀问绯烟一个只有他们夫妻俩才知道的问题。

    琥珀笑道:“我媳妇儿我还能认不出?不用问了吧!”

    李修却坚持让他询问。

    琥珀挠了挠脑袋,敏思苦想一番,问绯烟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下辈子想做什么吗?”

    说完,他信心满满地等待着绯烟回答,哪知绯烟低头看着鞋面,好久没有出声。

    琥珀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心慌,加重了声音提醒她:“你忘记了吗?咱们在黑山山洞里,我跟你说的。”

    绯烟仍是低头,却突然发出轻轻地笑声。

    笑声渐大,由女子的低声浅笑逐渐变成了放声大笑,甚至还有一丝癫狂。

    绯烟抬起头来,那张俏丽的面孔上是绯烟从未流露出的张狂傲慢。

    琥珀只觉五雷轰顶,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袋因为震惊而有些嗡嗡作响。

    李修,珊瑚和阿海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将眼前的“绯烟”包围起来。

    “绯烟”很快停止了笑声,她再次低下头颅,弯腰弓背,只听见骨骼劈啪作响的声音从她纤细的身体中传来,几人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之人逐渐变得魁梧起来,身材也逐渐变得高大。

    他随手丢掉明显已经穿不下的外衣,抬起头来,这一次却不见他撕去任何的面皮,而是一张右掌在脸上由上往下抹了一遍,放下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面孔,竟不是秋君清!

    此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光景,但是因为保养得宜,加之身体精壮,精神炯炯,一张清瘦的面孔显得年轻了些许。

    冬日的郊野一片寂静,冷风簌簌吹拂过李修他们的衣摆,却没有一个人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只是雕塑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他们认得此人!

    虽未亲眼见过,但是珊瑚曾经在伏虎帮帮主何永舟的眼中看到过此人的样貌,并且画了下来,给同伴们看过。

    李修压抑着狂躁不堪的心脏,声音低沉:“你就是暗影,月影的师父?”

    眼前男子充耳不闻他的问话。

    “你就是杀害我父皇的罪魁祸首!”李修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却不是询问的语气。

    暗影一脸冷漠地看着李修,终于用他自己的声音开口,语调一如他的样貌没有起伏:“月影被你解决掉了?”

    他不等李修回答,继续开口道:“我就知道,那小子成不了大事。”

    琥珀心中慌乱,挥着长剑就要冲到暗影的身前,被李修眼疾手快给拉住了。

    琥珀赤红了双眼,声音嘶哑地朝暗影吼道:“你把绯烟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暗影斜眼瞧着他,语调波澜不惊:“你既然这么放不下她,就陪她一起走一趟黄泉路吧!”

    琥珀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里一甜,一口鲜血就这么涌了上来!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寸步不离地保护好她!要是我刚才陪着她,就不会被这家伙趁虚而入了!

    琥珀一口啐掉腥甜的鲜血,吓得妹妹珊瑚惊叫了一声。

    琥珀一把抹掉嘴角的血迹,目光如炬地盯着暗影:“我要杀了你!”

    暗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甚是闲适。

    李修在他旁边低声道:“此人不好对付,要小心!”

    但是琥珀哪里听得下去?手中长剑虚空劈下,就要直接与此人拼杀。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欠债总是要还的(月初求个月票)

    琥珀此时怒火攻心,提剑就往暗影冲去,速度之快,连旁边的李修都来不及拉住他。

    只见他的身影一掠而过,转眼间便已经逼近暗影身前,右手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就往暗影的头颅竖劈下去。

    暗影似乎没有料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站在原地没有侧身躲避,仅来得及抬起一只胳膊。

    胳膊还未举至头顶,琥珀的剑刃已至,眼见离暗影的头顶百会穴不过一寸距离,此人立时就要被一劈为二,脑浆裂,却哪知这柄可以斩金截玉的墨玉长剑就这么戛然停滞在一寸之外,几星火花弹射开来,琥珀只觉得整个右臂一麻,要不是他咬紧牙关,长剑险些就要脱手。

    两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持,然后,连一丝头发都没有晃动的暗影微微一弹指,琥珀便觉得肚子上被人重击了一拳,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同时向后飞去!

    李修眼疾手快,在半空将琥珀接住,两人落地之后,琥珀又是两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看到眼前一幕,阿海和珊瑚双双露出惊愕神色。

    阿海脱口而出:“这不是秋君清的功夫吗?怎么他也会?”

    李修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先前的遭遇,有一丝不解:“秋先生……秋君清他也来了?”

    阿海三言两语诉说了先前有人如何假冒李修骗走珊瑚,如何撕下面皮露出秋君清的模样,又如何一招不出,同时震飞他和琥珀两人的事情。

    李修转念间心中已经明了,抬眼再次审视远处气定神闲的暗影,对自己的同伴道:“秋君清并没有来此地,刚才跟你们交手的仍是此人。”

    阿海惊愕失色:“那他为什么要假扮那个家伙的样子?”

    李修仍是冷冷地看着暗影,声音朗朗,远远传了出去:“这是一计调虎离山,故意让某人以为秋君清会在此地出现,我说的对吗?”

    暗影被他一言说中了主人的计谋,也不反驳,反倒是露出少有的一丝赞许之意:“怪不得主人三番四次想除掉你,却又好几次收手,果然是一个难得的人材。”

    珊瑚脸色有些煞白:“你说的某人,是鸿……皇帝陛下吗?”

    李修微微点头:“尉带来的侍卫,并非寻常兵卒,从他们表现出来的气势姿态,应该是皇帝亲自培养的一批精锐。让皇帝将精兵良将派出都城,唯有秋君清本人的身份才够格。”

    “那么,秋君清现在在都城?”阿海也是一点即通,神色霍然开朗。

    李修冷笑两声:“百里鸿渊盘算着黄雀捕螳螂,却不知在身后还有人拿着兜网要捕捉他这只雀鸟!”

    暗影轻轻拊掌表示赞同:“你说得不错,顺便告诉你,我这次来浔台城,主要有三个目的。其一,就是为了吸引那小皇帝的精锐。其二,是要带那个小丫头回去。”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珊瑚,珊瑚怒目瞪着他,并没有退缩。

    “其三么,”他干笑两声,把手指从珊瑚身上滑到李修身上,“就是要把你解决掉。目前,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两个,正好不用我东奔西走,可以一并完成。”

    他的语气犹如精打细算的账房老先生一般,沉稳而又笃定,却比任何自负狂傲的语气都要来得震慑人心。

    然而,几个年轻人历经艰险磨难,鬼门关前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并未因此露出惊恐之色,反倒更加冷冽起来!

    李修在见到暗影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计划如何除掉此人。脑海中千回百转,念头冒出来一个,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决。

    暗影此人,他曾经听师父伯明先生提及过。

    伯明先生说,暗影所培养的这一支影卫,多为躲在暗处进行刺杀任务,最为擅长隐匿身影。

    其中的土遁术,是这一派的独门绝学,让人身可以潜匿于泥土之中,再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这门功夫,除非入派,从不外传。

    只是这一招有颇多限制,且体力损耗极大,因此并不被首领暗影亲自所用。

    暗影另有一门秘术,并未传授给手下,便是易容术。

    江湖人士也有戴人皮面的,但是这一个法子颇为简陋,要变脸容易,但是要伪装成某个特定的人物,却颇为不宜。

    而且就算做了一张逼真的面皮,脸可以换,声音,体型和神态依然会露出马脚。

    暗影此人,据说一直坚持服食少量的软骨散,将一身骨骼化为未长成的孩童那般柔软,再结合他钻研出的一套旁门内功,可以任意控制自己的每一寸肌骨。

    他的伪装,是真正地将自己化为那一个人,自然比任何的人皮面具都要惟妙惟肖。

    只是,这一招也有其无法避免的弱点,伯明先生也曾暗暗推算过。

    那边是他数年如一日地服食软骨散,导致他的肌骨远不如一般武林高手那般坚不可摧,反倒是脆弱不堪,一击便碎。

    他自然也了解这一弱点,便将一身内力化为一堵固若金汤的城墙,围绕在他周身。

    以他的武学修为,李修他们这些年轻后生,根本无法碰触到他的一根毛发,更别提要去伤害到他。

    伯明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阿海跟珊瑚在一旁打着瞌睡,玉竹和银朱也只当做新奇的故事听着,唯有李修双目炯炯,将师父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末了,伯明先生还问过李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决此人?”

    当时的李修冥思苦想,却一直没有说出一个令先生满意的答案。

    欠的债果然是要还的啊!李修暗暗自嘲,还是临时抱佛脚地想办法偿还。

    阿海眼瞅着暗影那家伙眼中杀意渐重,知道他随时便要出手解决掉他们。

    他体会过这人内力的可怕,仅仅一霎那的相触,便让他五脏六腑同时沸腾起来。

    琥珀更是两次直接与他内力相撞,现今不仅缺了一颗门牙,看他这吐血不停的模样,怕是内伤也不轻。

    “李修,你脑子最好,有法子吗?”他动了动嘴皮子,用蚊子大的声音询问。

    李修眯起深邃的眼眸,低声问他:“你吃过鸡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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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鸡蛋?”头脑灵光并不逊色李修的阿海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先破一个洞?”

    李修微微点头。

    在仓促的时间里,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

    暗影的护盾虽然坚不可摧,但需要凭借着自身的内力展开,因此不可能无穷尽地施展下去。

    若是他不断耗费内力,防守必然会削弱,等到那个时候,拼尽全力突刺,说不定可以一举将他的防线打破。

    只是,在等到破绽之前,要花多长时间,要耗费多少体力,李修没有把握。

    琥珀和珊瑚在旁边听得明白,四人朝夕相处,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琥珀迫不及待地站直了身体:“那还等什么?”

    李修低声嘱咐同伴:“无需硬碰,装作拼命的样子,让他动用内力加强防护即可。”

    几人默默点头。

    无需一声令下,琥珀和阿海再次同时跃出,口中大喝一声,朝着暗影左右两边同时发动攻击。

    暗影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手臂微抬,手掌向外一推,果然一股熟悉的力道朝着两人排山倒海而来。

    两人心中早有准备,及时收力后撤,仍是免不了与那股看不见的力道相撞,双双再次被弹至半空,翻了几个跟头,勉强落地,还好这一次没有摔倒。

    暗影前手刚挥开琥珀和阿海,就看见一身蓝衣的年轻人趁他反应不及,从正面一剑刺下。

    剑尖直指暗影的咽喉,却在他身前数寸之外,便再也送不出去分毫,只见去势极快的长剑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迅速向后弹开。

    李修急忙翻身后跃,若不是珊瑚的及时出手,分散了暗影的部分精力,他差点被自己的剑柄击碎胸口。

    对于暗影这般的高手,用长剑的哪一端攻击并不重要,都可以轻松穿透对方的身体。

    如此三番五次,四个年轻人蜜蜂一般勤劳地围着暗影,逼他不断运用内力自保。

    作为与他正面相抗的代价,四个人身上也都挂了彩,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暗影很快便意识到了他们的计划,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冷笑。

    琥珀再一次奋不顾身地冲在了前方,距离暗影尚有七八丈距离,远远没有靠近他的防御范围,却突然被一阵看不见的卷风裹挟至半空,手脚被死死捆缚。

    只见远处的暗影随意地一挥手,身在半空的琥珀径直摔向身后的一处大树,随着一声树木折断的声响,树枝剧烈摇摆,青黄的树叶漫天飞舞,琥珀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喊,便无力地摔倒了地上。

    “我原本想破例留你一条性命,没想到你这小子这么不识趣,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暗影说话的同时,手中动作没有停下。

    只见他右手成爪,抓向虚空。

    刚想趁虚而入的阿海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仿佛被人抓住了胸口一般,疼得他差点就要昏厥。

    接着暗影手一挥,另一棵碗口粗的大树被阿海彻底撞成了两截。

    李修握紧了剑柄,正要接替阿海的攻击,突然珊瑚在身后发出惊叫。

    李修愕然回头,就看见珊瑚人已经在半空,手臂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在身体两侧,只有双腿再奋力挣扎着。

    暗影微微曲臂,作出钓鱼收线的动作,于此同时,珊瑚便被他拉扯了过去。

    李修纵身一跃,赶到珊瑚身前,竭尽全身力气往那虚空一剑劈下。

    剑身发出刺耳的嗡鸣之声,李修从虎口一直到掌心瞬间炸裂,血水浸湿了剑柄上的穗子。

    然而这一剑也让暗影同时手臂一震,他手中一松,珊瑚就像是脱钩的鱼儿,身体径直往下跌落,被眼疾手快的李修抱住,轻巧地落在地上。

    暗影甩了甩被震得有些酸麻的手臂,盯着李修道:“果然是伯明培养出来的徒弟,功夫不错,脑子也灵光。不过,光凭你们几个,就想耗尽我的内力,真不是天方夜谭听多了吧?”

    他左右双臂在身前同时画圆,似乎在凝聚着一股极大的力道。

    只听得耳中风声渐响,脚下黄叶乱飞,他们头顶的青蓝色天空忽然就阴沉下来,仿佛是暴雨之前的乌云压顶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修暗道不好,拉着珊瑚就往后撤,便感觉一颗硕大的惊雷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眼见着就要炸开。

    李修侧身挡在珊瑚身前,想举剑硬抗下这一颗闻所未闻的滚地惊雷。

    只听得叮叮当几声金属撞击的声响,李修惊愕地发现,他的左侧,珊瑚双手交叠娥眉刺,他的右侧,阿海举着铁杖,琥珀双手握剑,四个人打算同时接下暗影的这一招。

    昏天暗地,飞沙走石只见,四人只觉得一股力道犹如千金压顶,兵刃发出险要折断的哀鸣,双脚死死踩住地面,脚背都陷入了深褐色的泥土,才没有双膝一软,跌落在地。

    滚地雷并未与他们持久相抗,突然之间,四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掩盖了他们发出的惊叫之声。

    四个身影被惊雷炸到了半空,然后一个一个无力地跌落地面,一动不动。

    暗影微微吐纳,平复了丹田之处波涛汹涌的内力,缓步走向已经不醒人事的四人。

    他先走至阿海身侧,只见他仰面躺在地上,双腿以及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满脸是血。

    暗影没有停下,双脚被阿海不远处的珊瑚和李修吸引了过去。

    只见李修半个身体趴在珊瑚身上,似乎想用最后一丝力气去保护她。

    珊瑚的脸侧向一边,看不清楚生死。

    暗影俯身将手指放在李修的颈部,已经摸不到任何的脉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任你再怎么计算筹划,终归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他又去检查珊瑚,心情瞬时就有些不快。

    只怪自己那颗滚地雷太过气势磅礴,就算有李修替她挡住了一部分攻击,这纤弱的小丫头还是被自己一掌击毙。

    一功抵一过,估计主人也不会太过计较这些,暗影寻思着,又去检查跌得最远的琥珀。

    只见琥珀俯身趴在地上,面孔埋在了满地的落叶之中,浑身是血,后背更是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再也没有血可以往外流了,不用看便知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过,谨慎的暗影仍是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指去探他颈部的脉搏。

    他的手指穿过落叶,去寻找琥珀脖颈上的动脉,还未靠近,趴在地上的琥珀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摊开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暗影的左脚脚踝,他抓得十分用力,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对方的皮肉。

    暗影大惊,左腿一抬,就把内外损伤得透彻的琥珀提了起来,琥珀没有力气再与他相搏,只是瞪大了通红的眸子,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狡猾不放,同时声嘶力竭地喊着:“李,李修!就是现在!”

    先前明明已经没有了脉搏的李修瞬间翻身起来,无视着身体每一寸肌肤的疼痛,大喝一声,双手握住伏魔宝剑的剑柄,破釜沉舟一般冲向暗影身前。

    暗影急忙运气阻隔,但是他的脚下被琥珀死死抱住,已经有了一处破绽。

    就像是开裂的鸡蛋壳一般,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坚如磐石。

    李修一剑直直刺下,犹如击中了一面透明坚硬的琉璃镜,剑锋没有被这面琉璃镜所阻隔,反倒是将镜面击碎成千万个碎片,四散开来。

    剑尖势不可挡,没有半分停留,径直刺入暗影的咽喉,带着殷红的血渍,从他的后颈穿透而出。

第三百五十七章 死里逃生

    琥珀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幽深的黑暗。

    无论是闭上双眼,还是睁开,眼前所见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星半点的光源也无,只是无尽的黑色。

    沉甸甸的身体似乎在不断下落,速度并不快,反倒是非常有节奏,一停一顿。

    若非如此,身处乌漆麻黑之中的琥珀无从判断自己的身体在移动。

    他想伸手在这黑暗中抓一把,看看能否从混沌中抓到些什么。只可惜如今的身体,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由他控制。

    下落的时间枯燥而又漫长,琥珀开始觉得无聊起来,有限的意识里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起闭眼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李修面容扭曲,将寒意森森的宝剑刺入暗影的咽喉。

    还好,自己这一条命没有白费,至少拉了一个垫背的。

    就是不知道李修和珊瑚他们还活着没,要是跟他一样嗝屁了,正好在黄泉路上再杀那挨千刀的暗影一次。

    麻木的身体突然剧烈一震,似乎又下落了许多,琥珀寻思,这阴曹地府怎么这么远啊?也不知道绯烟有没有等不及先去投胎了,下一辈子还是比自己大那么一点儿。

    脸颊上忽然有湿润温热的触感,先是一滴,接着又是一滴,然后便淅淅沥沥个没完。

    阴曹地府也会下雨?琥珀算是长了见识,正好口干舌燥地厉害,他努力伸出舌头,去舔嘴边的水珠,然后砸吧砸吧,心中一怔,怎么有点咸啊?

    似乎是被琥珀吧唧嘴巴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有人惊喜地叫出声来:“琥珀,你醒了?”

    接着还死命晃他的身体,让内伤不轻的琥珀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琥珀努力地抬起眼皮子,视野里一片模糊,但是至少有了一抹光线。

    朦胧之中,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都快贴上自己的鼻尖了,因此显得格外地庞大。

    琥珀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后用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道:“大小姐,你在等我吗?”

    绯烟怔怔地问:“等你什么?”

    “等着一起投胎啊!”琥珀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下辈子的大小姐脑瓜能聪明一些。

    绯烟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嗔怪的语气中又满是心疼:“你先把这辈子过完再说!”

    琥珀有些迟钝的大脑想了好久,才反应了过来。

    他用力眨巴着眼睛,让眼前的景象清晰了几分,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辆正在前行的马车之中,身边跪坐的,正是自己活蹦乱跳的媳妇儿绯烟。

    “你竟然没死?”琥珀惊愕地说。

    “什么叫竟然没死?”绯烟瞪着他,“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我竟然也没死?”琥珀又愕然道。

    绯烟气得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难道想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妹子还有李修阿海他们呢?”琥珀努力转动着脖子,发现他们并不在车厢里。

    而马车外,却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青衣女子驾着马车,留给他们一个背影,静静地听他俩讲话。

    听见琥珀开口询问,青衣女子回过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开口道:“我叫银朱,是李修他们的师姐。”

    绯烟赶忙解释说:“是银朱姐姐和玉竹哥哥在灌木丛中发现了我,把我带了回来,银朱姐姐还帮你上了药。”

    “那珊瑚他们呢?”琥珀见两人的神色虽然沉重,但并不悲切,猜想应该没有到最坏的境地。

    银朱缓缓地道:“小山受伤最轻,已经醒了过来,阿海则要严重许多,又没有你们魇族人的自愈体质,内外伤加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那李修呢?”见银朱说完阿海之后,便住了口,琥珀赶忙追问。

    绯烟眉宇间露出难以压抑的哀伤,似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琥珀大惊失色,就要挣扎着起身,被惊慌失措的绯烟给拦住了。

    银朱忙道:“他还活着,只是……只是情况不是很乐观。”

    她告诉琥珀,在他们对暗影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琥珀死命拉住暗影的左脚,让他的防御有了漏洞。

    李修因此才能将那一剑刺入暗影的护盾,进而才能一击致命。

    只是暗影毕竟是当世绝顶高手,李修与他正面交锋,暗影临死之前迸发的所有内力,全部冲击在了李修身上。

    当她和玉竹发现他的时候,李修已经不醒人事。

    要不是他武功底子好,珊瑚还喂了他一颗护心金丹,吊住他的一口精气,此刻走在黄泉路上的,就怕是李修了。

    当时他们俩与李修分开行动,去寻找被带走的珊瑚她们,没想到汇合之前,便先遇上了暗影。

    “那他现在在哪里?”琥珀问。

    银朱指了指前方:“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小山他们都在,玉竹在照看他们。”

    说到这儿,琥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所乘的马车一直在滚滚向前,从车窗透进的幽微光线,似乎天色已经很晚了。

    “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我们的师父,先生说会在十里亭与我们汇合,必须尽快让先生给李修瞧瞧。”

    听到伯明先生就在附近,琥珀稍稍放了心。有医圣在,李修肯定会没事儿的。

    他稍稍缓了口气,让绯烟喂他喝了些水,又仔细问了绯烟的情况,见她没有大碍,精神尚可,这才心安。

    琥珀抬头向外望去,只见得连成一片的田野,李修他们的马车看不见影子,似乎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琥珀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不见护卫的队伍?就咱们几个人吗?”

    绯烟没好气地说:“那些家伙利用完咱们,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才不管咱们的死活。”

    银朱稍微说了句公道话:“那是因为尉大人意识到他们追寻的是冒牌货,真正的秋君清可能出现在皇帝身边,就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回去了!”

    绯烟嘀咕道:“皇帝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要不是银朱姐姐和玉竹哥哥,咱们几个就干脆躺地上等死好了!”

    琥珀温言安慰着她,至少他们的困境暂时解除,而都城里的那位麻烦可就大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旧友重逢

    李修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看见的是长着结疤的房梁和抹着灰泥的屋顶,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的房间里。

    “李修哥哥!”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离得很近,却似乎是隔了一层薄纱,听得不是很真切。

    李修朝着声音的方向努力转过头去,瞧见珊瑚发黄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似乎一闭眼的功夫,她就变了一个样子,憔悴地都快散了架一般。

    珊瑚看见李修睁开眼,没有激动地大哭大笑,反倒是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声音很轻柔,似乎怕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把李修再次震晕过去:“你感觉怎么样?”

    李修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整个胳膊的筋骨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手指头离开床单。

    珊瑚赶忙凑近了些:“李修哥哥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却发觉李修将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和以往一样温暖的感觉,掌心因为练剑而生出的手茧摩挲着自己瘦削下去的脸庞。

    李修的嘴唇动了动,好久才用麻木的喉咙发出声音,说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还好吗?”

    珊瑚眼眶瞬间湿润,笑着用力点头:“我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

    李修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周围:“我晕了多久?这里是哪里?”

    珊瑚回答说:“已经过去三天了,这里是十里铺附近的一家农舍,师父让咱们暂且在这里养伤。”

    “师父来了?”李修有些讶异地问。

    珊瑚点点头,将李修的胳膊放回被子里,贴心地替他捻好被角:“师父说,等你醒来就去禀告他,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跑,却被李修拉住了手腕。

    珊瑚转过身:“李修哥哥?”

    李修强忍着手臂上的酸痛,用力将珊瑚拉倒自己身前,然后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肩头,似乎是想要抱着她。

    珊瑚赶忙道:“师父说你内伤不轻,不能乱动,也不让我们打扰你!”

    李修微微有些喘气,眼前金星直冒,第一次发现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拉倒怀里是这么要命的一件事。

    但他没有放手,执意将珊瑚拉到自己怀里,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指尖捋过她有些散乱的长发,柔声道:“能再次这么抱着小山,真的是太好了!”

    珊瑚肩头微微颤抖,在啜泣声中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在那一场死战之中,都报了必死的念头去拼杀,此刻能够看见彼此遍体鳞伤,但仍旧努力呼吸,生存下来的模样,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珊瑚怕自己太重,不敢就这么放开了搂住李修哥哥腰际,反倒拿胳膊肘支撑着,只是脸颊与他依偎,这几日噩梦般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一把推开。

    两人侧头去看,只见阿海拄着他的那根铁杖,单腿蹦了进来。

    他的左腿和右手臂上都绑着绷带,但是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嘿嘿一笑:“李修,鬼门关三日游好玩吗?”

    李修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便放下心,声音中也带了笑意:“有个长着青面獠牙的红衣女鬼让我转告你,她是你上辈子的老婆,一直在地府等着你重聚呢!”

    阿海哆嗦了一下:“有这么个鬼惦记着,那我可不能轻易死咯,得长命百岁千岁才行!”

    珊瑚原本因为李修重伤,情绪一直很低落,此时听见两人斗嘴,沉重的心情轻松许多,笑出声来。

    李修又问道其他人的情况,阿海告诉他绯烟被救回来了,琥珀虽然有伤,却恢复得比谁都快,此刻正在另一间卧房休息。

    两人说话间,珊瑚已经跑去禀明了师父。

    李修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走近,立刻就支撑着身体要下床行叩拜大礼。

    一身白衣的伯明先生跨进门槛,挥了挥手:“躺着吧!才给你运功疗伤,别再整出些幺蛾子,让我白费力气。”

    李修这才作罢,珊瑚拿来了几个枕头放在他身后,扶着他坐了起来。

    李修发现,跟在伯明先生身后还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所说是熟识之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玄悟大师?”李修惊愕地看着眼前身材高大,身披袈裟的僧人。

    东景国凌云寺方丈玄悟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念了一句佛号,见李修又要行礼,便笑道:“李少侠不必多礼,坐着就好。”

    珊瑚麻利地给师父和玄悟大师搬了椅子放在床前,自己则跟阿海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李修低头对伯明先生道:“徒儿让师父费心了!”

    伯明先生冷哼一声:“能给幽州王爷效命,哪个大夫敢说‘费心’二字?”

    李修神色有些尴尬,但仍带着些许底气跟师父解释:“徒儿是为了拯救幽州的百姓,不得已才暴露了身份。”

    伯明先生的语气仍是十分严厉:“你能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得了他们一世吗?你护得了幽州百姓,那别的地方的百姓呢?你也去做他们的王才能保护得了他们?”

    李修明白伯明先生的意思,低头歉声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本领有限,没能想出更好的方法,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被动,这次甚至还差点连累了同伴的性命。”

    伯明先生还要再说,玄悟大师呵呵笑道:“你对徒弟太严苛了,李少侠在短短的时间内,游历了大半个古羲大陆,解决了大大小小多少问题,这样的事迹,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在贫僧看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修连说了好几个不敢,出声询问:“大师,能否冒昧问一句,您为何会来到此处?”

    玄悟大师看了一眼板着面孔的伯明先生,仍是笑呵呵的样子:“我是被医圣先生叫过来的。”

    李修满脑子的疑问:“不知所为何事?”

    玄悟大师收起笑意,缓缓地说:“他让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阿海在旁边眼睛一亮。

    “一个我年轻时候的故事。”玄悟大师幽幽地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大师年轻时候的故事?”阿海一脸纳闷,但是知道师父在这节骨眼上,千里迢迢把凌云寺的方丈叫过来,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讲故事消磨时间,便将身子往前蹭了蹭,想听得更仔细些。

    玄悟大师微微颔首,让阿海和珊瑚也坐下,又仰头冥思了片刻,这才向几人叙述起那段他从未向旁人提及的往事。

    落发为僧前的玄悟大师俗家名字叫陈阿虎,爹娘是东景国海边村子里老实巴交的渔民,大字不识一个,只因他小的时候虎头虎脑,便起了这么个名字。

    俗话说,人如其名。成长在贫苦村落里的陈阿虎很快便长得虎背熊腰,性格也更是如虎兕一般悍猛暴躁。

    十六岁那年,因为划分海域捕鱼的事情,他与隔壁村民发生了口角,失手杀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年纪轻轻便背上了人命官司。

    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并没有等着官府来抓人,而是连夜划着一艘偷来的小渔船出海躲了起来,从此便背井离乡,再也没有回过那座满是鱼腥味的小渔村。

    身无分文的陈阿虎在海上漂了七八日,喝完了清水的他正躺在船板上等死,突然只觉得头顶上一暗,接着便是海浪滔天,将他的小船差点掀翻。

    他赶忙扶住船舷,睁开眼睛一看,却不是要变天,而是一艘他从未见过的巨大船只径直朝他这边驶了过来。

    船身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从上到下涂满了黑色的油漆,他的小舢板被笼罩在大船的阴影之下,犹如仰望大象的蚂蚁一般渺小。

    眼见着他和他的小船就要被卷入大船的船底,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大船上有人看见了他,大声吆喝了几句,接着便有一个绳梯丢了下来。

    已经陷入绝境的陈阿虎喜出望外,不住地感谢着老天爷眷顾,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这艘黑色的大船。

    哪知道刚翻过船舷,双脚还未落地,便有十几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陈阿虎这才看清,将他包围起来的人,眼神比他这个土霸王还要来得凶煞许多。

    其中一个男人,光着上身,露出满是刀疤伤痕的黝黑皮肤,他把长刀担在自己的肩头笑道:“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肉了!”

    旁边几人大笑着附和表示同意,甚至兴奋地吹起口哨来。

    从小生长在海边的陈阿虎立刻意识到,自己是碰上海寇了!

    感谢苍天的话瞬间就变成了满肚子的咒骂,老天爷啊老天爷,让我当鱼食我就不说了,现在还想让我当人肉包子,你还能对我再狠点吗?

    眼见一柄等不及的钢刀就往他的身上捅来,陈阿虎下意识地一个拳头挥了过去,打在那钢刀的刀身上,只听得“咔”得一声,足有三枚铜钱叠起厚度的钢刀就这么从中断为两截,刀尖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吓得一众海寇赶紧躲开,最终嵌入了甲板之上,断口还兀自震颤着。

    这一拳的威力瞬间震住了在场的匪寇们,那个满身刀疤的男人眼中微微一亮。

    陈阿虎来不及看拳头上的伤势,怕这些海寇们又要再次劈头盖脸地将他剁成肉泥,他双拳难敌这么多只手,心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保命要紧,便一个虎扑就趴在了地上,二话不说三个响头先送上去。

    然后他大声道:“我是无家可归的渔民,身上没什么银钱孝敬各位大爷,但是一身力气还是有的,求各位大爷收留我,我陈阿虎愿意为各位做牛做马!”

    海寇们面面相觑,以往被他们抓住的人,不是哭爹喊娘求饶,就是瞪红了眼睛妄想挣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主动加入海寇队伍的。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刀疤男。

    刀疤男用刀背敲着肩头,笑着说:“可以啊!”

    陈阿虎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刚松一口气,就听他继续说,“不过,你得先从我们这里每一个人的胯下钻过去,我才能相信你是真心要为我们卖命。”

    “那大师你钻了吗?”听到这里,阿海忍不住插嘴问,双手握拳,激动地微微颤抖。

    珊瑚瞪了他一眼,这么羞耻的事情,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阿海回了一个白眼:“是大师自己提到的这件事,我问一下怎么了?”

    玄悟大师哈哈大笑:“你不问我也会说,那一日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整个大船上的人都被叫了出来,排了好几排站在甲板上,我就这么手脚并用趴在地上,从一个一个的胯下钻了过去。那些人兴奋地尖叫,不住地出言讽刺,还故意骑在我的头上羞辱我。”

    看着几个年轻人惊愕的表情,玄悟大师脸色不变,“不过,对我来说,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这些海贼们一年都洗不了几次澡,加上海上风吹日晒,从他们胯下钻过时,那酸臭的味道让邋遢褴褛的我都忍不住作呕,以致我的鼻子至今都不太好使,闻什么都是馊的。”

    他说着还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珊瑚震惊地下巴都掉了,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然后呢?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您忍辱负重,隐忍多年之后一雪前耻,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玄悟大师笑着摇头:“非也,贫僧或许要让小山施主失望了。”

    他接着讲述道,他经历了胯下之辱之后,那个刀疤男说话算话,当场就将他纳入麾下。

    他自报家门说自己便是这艘黑船的船老大,名叫吴禄,也算是出身将门,因为被皇帝抄家灭族,就他一人逃了出来,从此在海上做起了海寇的营生。

    如今在这东海之上,还没有人敢跟他叫板,他便是这方圆千里的海上霸王。

    过往商旅船只见了他的黑船,谁不吓得浑身战栗,赶紧送上全部身家以换取一条小命儿?

    吴禄让手下给面如菜色的陈阿虎端了饭菜上来,饿了好几天的陈阿虎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一锅鱼汤,连吃了七大碗糙米饭,腌肉也不知道吃了几斤。

    他的饭量再次吓坏了海寇们,差点后悔收留下这小子,到口的食物差点要把他们的余粮吃空,这笔买卖实在是划不来啊!

    而吴禄则豪爽得哈哈大笑,拍拍陈阿虎的肩膀让他放开了吃。

    从此之后,小渔村的陈阿虎便当上了海寇,跟着一众海寇前辈在茫茫的大海上游弋,虎视眈眈地搜寻着来往的商船,靠着暴力和刀剑掠夺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然后再到岸上挥霍一空。

    吴禄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把自家的拳法和刀法都亲自传授给了他。

    短短几年,他在海寇中的地位逐步攀升,甚至有人断言,头儿是想培养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珊瑚紧张地抹了抹冷汗,有些难以置信:“大师,您以前竟然是恶人?”

    玄悟大师平静地承认道:“我的过去并不光彩,我从未想要否定这一点。”

    “那您又怎么出家做了和尚呢?”阿海问。

第三百六十章 战利品

    阿海的追问让玄悟大师再次仰头望天,他收敛了笑意,微微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时光荏苒,仿佛弹指一瞬间,当年的愣头青陈阿虎变成了饱经风雨的中年男人,常年游荡在海上,肤色更加黝黑,身材也更加魁梧,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虎虎生风的性格。

    在船老大吴禄的率领下,这帮海寇的势力越来越强大,除了那艘黑船之外,还陆续收编了十余只大船,和数百名匪,纵横于东海之上。

    他们在海上霸道横行,但是名声早已远远传到了陆地上,天下谁人不知东海上有一个海霸王,率领着一群鲨兵鳌将,拦路抢劫,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官府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是在拿他们这些匪寇没有办法,前前后后不知派了多少官兵出海剿杀,却最终落了个人财两空的结果。

    士兵们被捆住手脚丢到海里喂鱼,而官府打造的坚固的船只被海寇们占为己用。

    陈阿虎十分享受这横行霸道又逍遥自在的海上生活,一直扬言说,哪怕皇帝老儿将他的金銮殿给自己住,自己都看不上。

    然而,这般快意的日子并没有永远地持续下去。

    这一日一如往常,海寇们截获了一只大型商船的货物,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出头鸟之后,把商船上的东西搜刮了个干净,全部搬到了黑船上,就连船底藏的几十坛子陈酒也没放过,这才一脚踹开了只剩一个空架子的商船。

    匪寇们在甲板上迫不及待地撬开了一个个木箱子,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去,不禁都瞪直了眼睛。

    这些箱子里,包裹在柔软的绸缎之内,是一个个精美的古玩字画,宝瓶玉盘之类的东西。

    这些海寇们虽然是大老粗,但是常年浸淫在黑市上,看东西的眼光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玩意儿的价值不菲。

    吴禄随手拿起了一个天青色的笔洗,翻到后面的印鉴,念出了声:“永青御制。”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手下问。

    吴禄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转为大喜:“这可是前朝皇宫里的东西!据说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现今古羲大陆上极为稀有,黑市上卖价上了天,咱们今儿个撞大运了!”

    他随手又指了指旁边的酒坛子,兴奋地说:“这些至少都是百年前的陈酿,光外面的酒坛子都能换上不少银子!”

    手下人不明白前朝的东西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老大说它们值钱,肯定是好事儿啊!

    当晚,黑船上的四五十号海寇们聚在前舱里彻夜欢宴。

    厨子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源源不断地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这些做着抢劫营生的匪寇们最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一个个放口大嚼大喝,纵情地享受着今日收获的喜悦。

    船老大吴禄喝得有些高了,在大家的怂恿下,让手下抬进来一坛收缴上来的百年老酒,当场打开了酒坛子上陈年的封泥。

    霎时间,酒香溢满了整个船舱,让已经喝得有些麻木的海寇们集体吞了吞口水,瞪直了眼睛,巴巴地想尝上一口。

    吴禄拍了拍酒坛子,发出沉甸甸的声音,豪爽地发话说:“跟着我,有酒喝!还是百年前皇帝老儿喝的酒!”

    他挥了挥手,让手下又从那一堆战利品中,找到一个青花瓷的大缸,似乎是有钱人家堆插字画卷轴用的。

    他也不管这字画缸有多值钱,扛起酒坛就将琥珀色的酒水倒了进去,酒水四溅之间,香气更加浓郁。

    吴禄放下酒坛子,把头直接埋到了大缸里张口就喝,然后汁水淋漓地抬起头来,大笑道:“好酒!真是好酒!”

    这幅场面,要是让稍有素养的人瞧见了,定要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大骂“暴殄天物!”

    手下们迫不及待地涌上前来,讲究的用酒碗舀酒来喝,不讲究的干脆跟船老大一样,直接埋头就干。

    众人越喝越兴奋,头脑也开始不清醒了,在吴禄的授意下,将一坛坛珍酿纷纷开了封泥,酒水肆意地泼洒着。

    箱子里的那些名贵的瓷器杯碟也被拿了出来,随意地丢在满是油污的桌子上,七手八脚地摆上了他们吃了一半的残羹剩饭。

    那些包裹器物的绸缎锦帛被用来擦掉满手的油腻,接着毫不怜惜地丢在地上,被他们的脚底板践踏着。

    吴禄在船舱里打着旋儿,口齿不清地大声嚷嚷:“今儿个,我就让你们也用一用皇帝老儿的东西,体验一把做皇帝的感觉!”

    “老大,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该怎么用啊?”一个手下打着酒嗝,差点就把刚从箱子里掏出来的东西跌落在地。

    吴禄瞥了一眼,瞧着是一个八宝琉璃的宫灯,不过一个男人的巴掌大小,琉璃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下面坠着金色的流苏。

    “这是一个灯!”吴禄断言道,“这么骚气,定是个娘们儿用的玩意儿,皇宫里的娘们儿,那就是娘娘!”

    常年漂在海上的海寇们许久都没见到过女人了,突然瞧见一个女子的器物,忍不住都干嚎起来。

    “快点上,快点上!”旁边有人嚷嚷着。

    正好,宫灯里还留着半截蜡烛,几个人手忙脚乱,在本就灯火通明的船舱里点亮了那盏琉璃宫灯。

    幽幽的烛光透着薄如蛋壳一般的琉璃灯壁映照出来,因为琉璃上深浅不一的花纹,在四周地面上映下了不知道是什么鸟兽的图案,随着烛火的忽明忽暗,微微晃动着。

    “有钱人就是显摆,一个灯都这么麻烦。”陈阿虎呸了一声,仍是跟同伴喝酒,没有再看第二眼。

    其他人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也不再留意那盏精致的宫灯,仍是划拳喝酒,一直到深夜,一个一个地醉如烂泥,四仰八叉地倒在船舱里呼呼大睡。

    放在桌上的油灯也逐渐烧干,陆续地熄灭了,船舱里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

    唯有那一盏放在角落里的宫灯,虽然里面只有半截蜡烛,但却一直发出幽暗的微光,犹如暗夜中的一只眼睛,默默地盯着船舱里的众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 重生

    船舱里的呼噜声如身下的波涛一般起伏着,还夹杂着个别人的打嗝放屁和梦中醉骂,就连守夜的几个人也靠着墙壁歪着脑袋睡得正酣,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们的身边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那盏孤独燃烧着的宫灯突然火花一闪,接着又暗了下去。

    紧跟着又闪烁了几回,光影忽明忽暗,犹如一个沉睡了许久的人逐渐苏醒了过来,有些意识不清地眨着眼睛。

    映照在船舱墙壁上的细碎影子随着烛光的震颤而晃动,无声地在漆黑的墙壁上游走,逐渐汇集在了一处,刚开始还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团,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开始变得棱角分明,竟是一个人的影子!

    人影被拉得细长,双脚还连在宫灯底座之下,有些变形,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男子的样子,身材孔武,满头长发犹如海草一般无风飘摇着。

    人影在墙壁上静止了片刻,之后尝试着抬起手臂,扭动脖子,似乎在查看自己的情况。

    突然,影子的动作一顿,静止在了墙上。

    原来是一个海寇嘟囔着翻身起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扶着墙壁往外走。

    不留神儿踩到了一个同伙的胳膊,引来一句骂骂咧咧:“干嘛呢?”

    天生有些口吃的海寇毫不客气地回嘴:“别,别挡道,小,小心我朝,朝着你嘴巴撒尿!”

    两人的对话没有引起第三个人的注意,结巴海寇继续摸索着往外走,手掌贴在满是污渍的墙壁上,逐渐靠近了那个黑色的影子。

    眼见着他的指尖就要与那影子重合,结巴海寇突然灵犀一现,莫名地就睁大了眼睛,一眼看到墙壁上的诡异人影,吓得头发瞬间炸起,还没来得及作出其他反应,那影子突然一晃,朝着他的方向掠来,然后就消失在了墙壁之上。

    结巴海寇愣愣地站在墙边,仍旧保持着一手扶墙的姿势,犹如一尊塑像。

    片刻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动了动身体,眯起眼睛环顾着眼前的一切。

    他流露出来的目光,是这群出生寒微,整天与厮杀为伴的流氓海寇们永远不会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神色。

    结巴海寇吸了口气,蹙起纠结如毛毛虫一般的眉毛,然后踏着有些不灵便的方步,径直走出了舱门,来到宽敞的甲板之上。

    夜里清凉的海风迎面拂来,让他顿时神清气爽许多。

    眼前,深蓝色的夜幕中,孤独地挂着一轮满月,洒下银色的光辉在这个身材矮小敦厚的海寇身上。

    天海之间一片静谧,除了海浪拍打着船身,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结巴海寇的眼波流转,大饼脸上露出激动之色,用力攥紧了拳头,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感受着身体里血液的流动。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活着!

    “六狗子,你杵在那儿干嘛呢?”头顶上,突然有人出声。

    结巴海寇睁开炯炯的眼眸,转头抬眼,原来是一个坐在桅杆上值守的海寇出声询问。

    他没有理会,仍是看向无尽的海面。

    “你小子嘴巴打结,耳朵也聋了吗?”桅杆上的海寇随手将喝空的酒罐朝着对方脑袋扔了下来。

    哪知酒罐还在半空,便炸裂成了碎片,四散着跌落下来,却没有一粒灰烬落在结巴海寇的头上。

    值守的海寇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大喝道:“六狗子,你失心疯了吗?”

    结巴海寇被头顶上的人吵得心烦,头也不回,只是挥动右臂,距离他十几丈外的海寇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扑面而来,还未来得及抱紧桅杆,身体便被扫落,直直地跌向甲板。

    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抽搐着腿脚,睁大着双眼看着自己的鲜血蔓延,许久之后才彻底咽了气。

    甲板上的动静传到了船舱里。

    一向警觉的船老大吴禄第一个惊醒,他踹醒了身旁的几个手下,包括陈阿虎在内,命令他们出去查看情况。

    几个人醉意朦胧,还未来得及爬起身来,便瞧见有人逆着月光走进了舱门。

    吴禄眯着眼睛看清楚了那人的身形,骂道:“六狗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叫做六狗子的结巴海寇缓缓开口,声音还是他那破锣般的声音,但是语调沉稳,而且没有一丝结巴:“我不是六狗子。”

    吴禄一愣,心想着你这小子黄汤灌多了吧!就算你这小子被打得爹娘都认不出来,我还能不晓得你是谁?

    手下人七手八脚地重新点起火把灯烛,船舱里立刻亮堂起来,顺带连拉带踹,所有人都被叫醒。

    称不上帅气好看的六狗子悠然地再次踏入船舱,脸上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四周,当他看见永青国御用的杯碟碗盏被这群大老粗堆满了油腻恶心的食物,不怒反笑,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他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那盏精致的宫灯前,将它拿起,拖在掌心细细地审视了一番。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优雅雍容,要不是六狗子这副身材实在是难以恭维,定是一幅难得的美景。

    众人愣愣地看着同伴做出奇怪的举动,一时竟没有人出手阻拦他。

    六狗子右手抱着宫灯,转向众人,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当家的是哪一位皇帝?”

    吴禄从错愕中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怒喝道:“六狗子,你玩够了没有?”

    六狗子平日里就喜欢捉弄旁人,他以为这一次也不过是他的恶作剧罢了!

    六狗子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露出不满的神色,冷冷地盯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刀疤男子。

    吴禄没想到他竟敢瞪着自己,全然不把自己这个老大放在眼里,一时怒火上涌,也怕其他手下小瞧了自己,几步上前,就要往这个小子脸上给一记左勾拳。

    六狗子伸出左手,短粗的五指直接握住了吴禄的拳头,纹丝不动地停止在他的耳侧。

    吴禄又惊又怒,正要发力,突然拳头一阵烧灼般的剧痛传来,疼得他双眼立刻泛上泪水,脸颊赤红。

    吴禄试图从他的掌中抽出拳头,却不想这小子的力气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论他怎么挣扎,拳头仍是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更可怖的是,拳头上的灼热越来越炙烈,开始发出“滋滋”的声响,皮肉开始被烧焦,散发出一阵肉香。

    众海寇们惶恐地看着老大不顾形象地嘶吼着,从他拳头的地方开始冒出滚滚白眼,越来越浓,热浪也越来越强。

    吴禄的皮肉开始熔化,从拳头到小臂,再到大臂,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就像是被太阳晒化的冰块一般。

    先时还能听见他痛苦的哀嚎求饶声,到后面便再也没了声音,只有滚滚的蒸汽升腾。

    不过是转眼间,身材威猛的海寇头领吴禄便成了一具骷髅,指骨还蜷缩在一起,被六狗子握在了掌中。

    六狗子张开手掌,终于放了手。

    这一具枯骨发出“哗啦”一声响,跌落地面,散落一地。

    灰白的头盖骨滚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了陈阿虎的脚前,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三百六十二章 玄君的幽灵

    这些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海寇们见惯了手脚分离,血肉模糊的场面,早已经习惯了杀人和被杀,哪怕是刀枪戳进自己的肚子里,说实话,这些恶贯满盈的匪寇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然而眼前船老大的死法实在是太过于震憾和凄惨,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活活被烧成一具骷髅,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他们都不敢相信。

    “鬼,鬼啊!”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一个海寇往后趔趄了几步,转身就跑。

    他的想法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六狗子是打死都不会有这么邪门厉害的本事。

    而眼前的“六狗子”除了样貌,彻彻底底就像换了一个人。

    而且他的右手上还一直拿着那个前朝宫灯,这些海寇们都有所耳闻,古董最容易附着上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趁人不备便出来害人。

    然而,那个海寇还没跑多远,便被眉毛皱成一团的“六狗子”凌空一抓,双脚立刻离地飞至半空。

    “六狗子”手掌一转,那仓皇乱叫的海寇便头上脚下,以倒栽葱的姿势直直地插入了脚下的木板,一直没入到小腹的地方,留下两条腿乱蹬了几下,便无力地叉开不动了,姿势说不出来的滑稽。

    但是没有人露出一丝笑意,整个船舱里都是惶惶不安的气氛。

    恐惧还是其次,让他们真正手脚冰凉,浑身战栗的是那种无法反抗的压迫感。

    开始有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六狗子”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口中说着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神仙爷爷饶命”之类的话。

    一个人下跪,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上,一时间船舱里以头抢地的声音络绎不绝。

    “六狗子”矮小的身躯此时显得无比高大,他厌恶地看着脚下叩头的匪寇们,冷声道:“够了!”

    所有人立刻身子一定,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六狗子”问道:“这里是谁说了算?”

    海寇们沉默中带着一丝尴尬,好久才有一个胆子大的指着那一堆枯骨,颤抖着声音道:“是,是他。”

    “六狗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除了他,还有谁?”

    几十号海寇这次没有半分的犹豫,齐刷刷地把指头指向了人群中的陈阿虎。

    陈阿虎在心中问候了所有人的祖宗,这些人平日里嫌他被吴禄器重,明的暗的跟他争权夺势,现在遇到麻烦了,就拿他当出头鸟。

    他赶忙哂笑几声,把额头贴在了地面上,姿态及其谦卑:“是小人。”

    “这是哪里?”对方问。

    “这里是东景国东南海岸千里之外的海面上。”陈阿虎此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六狗子”眉毛一翘:“东景国?那是什么地方?”

    陈阿虎心中的惊讶不比他少,世上竟然还有不知道古羲五国的人?他是从前朝古董里跑出来的,难道真是前朝的鬼魂?

    陈阿虎自然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说眼下天下一分为五,主政的是哪位皇帝云云。

    然而,像他这种出身底层的匪寇对皇室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好几次还需要别人提醒,才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六狗子”沉默不语地听着,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把跪着的一众海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被他以什么诡异手段杀死。

    看着陈阿虎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他才缓缓地问:“那永青国呢?”

    众人脸色一片茫然。

    陈阿虎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只听说那是一个百年前的朝代,但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百年?百年!”对方将这两个字重重地重复了两遍,左拳凌空挥出,远处的木板墙壁立刻炸裂开来,木屑飞溅,吓得众人抱紧了脑袋。

    尘埃落定之后,大家瞧见整个左侧的舱壁都没了,直接便瞧见了外面凌晨的天空。

    “六狗子”缓缓放下拳头,张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看着这只陌生的,长满了老茧,五短指头的手掌,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船舱。

    他再次回到甲板上,迎着海风,面朝着大海盘膝而坐,入定了一般身形一动不动。

    海寇们在船舱里就这么瞧着他的背影从天黑一直坐到了天亮,又从天亮坐到了天黑,整整三天三夜,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死死地盯着远方的天际线。

    后来海寇们实在是跪不动了,开始偷偷摸摸活动手脚,见他没有反应,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陪着被鬼怪附了身的六狗子看了三日的大海,连口热饭都不敢吃,更别提操刀子出门儿抢劫干活儿了。

    三日之后,所有人都饿得眼前金星乱蹦,开始有人怀疑是不是那人已经死了,哪有人能整整三日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还不得憋屈死?

    众人低声一番合计,还是让陈阿虎去甲板上打探虚实。

    陈阿虎气得冒烟,但是无可奈何,只得悄摸着从库房里找到一些腌制的火腿,胡乱切了切,又提了坛酒,壮着胆子来到甲板上。

    他此前从未觉得六狗子的背影也可以这么稳如泰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远远地绕到“六狗子”的身前,看他合着眼皮,心脏砰砰直跳,难道真的死了不成?还是说那附身的鬼怪已经走了?

    他刚想走近一步,就听见一声冰冷的喝问:“你想做什么?”

    对方没有睁开眼,却似乎能够洞察到周围的一切动静。

    陈阿虎心中的狂喜立刻被浇灭,他强装镇定,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小的担心您饿着,就准备了些酒菜。”

    “六狗子”慢慢睁开眼睛,回过神来一般,叹道:“没想到还能再次体会到饥饿的感觉。”

    陈阿虎嘴角抽搐,把酒菜放在他的身边,赶紧远远退开。

    对方没有动手去拿,只是有些玩味地盯着这些吃食看。

    “小的可没有下毒!”陈阿虎赶忙解释。

    “六狗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怕毒药吗?”

    陈阿虎心想,我又不蠢,就算是下毒,毒死的也只是六狗子,又不是你这个妖魔鬼怪。

    “六狗子”没有吃那腌得黑不溜秋的火腿,只是拿起酒坛,微微抿了一口,一阵皱眉之后,才又继续喝了下去。

    半坛酒过去,他出声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一旁正襟危坐的陈阿虎赶忙回答:“我们是在海上漂荡的,没有具体的目的地。”

    “六狗子”微微点头,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从明天起,往陆地的方向开。我能感觉到,那里有我想寻找的人!”

    陈阿虎张大了嘴巴,但是没敢说出一个“不”字,在退下之前,他瞧着对方似乎心情不错,尝试着问了一句:“不知,该,该如何称呼您老人家?”

    “六狗子”仍是一口一口啜着酒,幽幽说道:“叫我玄君。”

第三百六十三章 少年秋君清

    玄君?陈阿虎在心里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太大反应。

    像他这种连现今在位的皇帝都说不全的人,更别提前朝国主的名号了,只觉得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厉害,不像他们这些人,随便被爹娘起个阿猫阿狗的名字完事儿。

    陈阿虎跑下去跟弟兄们说了那位玄君大人的命令,反正也打不过,只得乖乖听命把船往海岸的方向开去。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玄君仍是盘腿坐在甲板上看海,只不过看的方向由无边的天际线变成了逐渐明显的海岸线,而他的眉头总是紧缩,似乎在思索着一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十余日之后,海们将黑船靠近了一个隐蔽的海湾,寻思着终于要把这尊阎王也好菩萨也好送走了。

    随着船头微微一震,黑船碰到了码头,停了下来。

    玄君缓缓起身,看着前方碎石嶙峋的海岸和远处高大茂盛的树冠,手指扶在船舷上,轻轻地敲击着节奏。

    “玄,玄君大人,船靠岸了。”陈阿虎凑上前来,多此一举地提醒着对方,暗暗祈祷他可以就这么下船离开。

    玄君只是微微点头,吩咐道:“把所有人叫过来!”

    陈阿虎苦着脸照办。

    当四五十号长得歪瓜裂枣,穿着邋遢衣衫的海寇整整齐齐站在甲板上之后,玄君才转过身来,语调沉缓:“我要去寻找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众人默默地听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些。

    “我寻思着身边有些帮手可以更方便行事,”玄君缓缓地说出了他的目的,“我不强迫你们,但若有人肯做我的手下,我定然不会亏待他。”

    他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等待着。

    众海寇面面相觑,说实话没有一个人想要跟这个来历不明的鬼怪一路同行,但是万一没有一个人跟他走,他会不会一生气就把他们全部都杀掉呢?

    陈阿虎第一个站了出来:“小的没什么本事,但愿意陪大人走一趟。”

    其实这并非他的本意,现在船老大吴禄死了,他就是这海上海寇们的新首领,驰骋汪洋,想想就觉得激动万分。

    但是,玄君在说完自己的要求之后,目光刻意地停在了他身上片刻,目的已经很明显。

    这几日他给玄君当跑腿的,传话的,估计是自己太利索,被对方看上,与其畏缩着不肯出来,惹对方生气,还不如主动投诚比较好。

    陈阿虎站出来之后,七八个平日里跟他比较铁的弟兄也默默地站了出来,又有三四个在船上本来就混得不开的海寇说要跟着玄君大人。

    玄君满意地看着出列的十几人,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转身踏上木板,走下了黑船上了岸。

    剩下的三十几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离开,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们,随即又欣喜若狂起来。

    船上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他们这一趟抢来的货物不就少了很多人分吗?

    众人忍不住挥舞着双手,抱在一起大笑起来。

    已经上了岸走开了一射之地的玄君忽然转身,看着船上众人弹冠相庆,眼中怒意渐盛,右掌凭空推出,掌锋带得身侧的海寇不自主地退开了几步。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爆竹一般的声响,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巍峨高大的黑船开始冒出青烟,接着瞬间就垮塌成一堆木屑,掩埋着那三十几号没有反应过来的海寇沉入了海中。

    陈阿虎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座黑船虽然在多年的航行中已经逐渐破败,而且到处都是油腻腻脏兮兮的,但是毕竟也是他们这些人的栖身之所,没想到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堆漂浮在海面上的碎片。

    同时他们也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伍,否则跟黑船一起葬身海底的便是他们自己了。

    玄君没有耐心欣赏自己的杰作,对众人冷冷地道:“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需多言,基本上就是一群匪寇模样的男人骑着马横跨了大半个古羲大陆,一路上走走停停,就是为了寻找玄君想要找的那个人。

    陈阿虎曾经壮着胆子问过他,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相貌如何,这样他们也可以替他留意着点。

    然而玄君只是回了一句:“我不知道。”让陈阿虎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时日久了,陈阿虎意识到,这位玄君大人并不是用眼睛去找人,而是全凭感觉。

    每到一地,他总是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一番什么样的操作,便能定出接下来的方向。

    想着他又不是人,有些古怪的本事也就不稀奇了。

    事情出现转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

    这群海寇们跟着玄君,来到了一处青山绿水的小城邦,人口并不繁盛,多以种植稻米为生。

    城内水田纵横,映照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田间地头的街坊们一边干着农活,一边聊些家长里短。

    当这群目露凶光的匪寇们走进安逸的小城,把当地的百姓们着实吓个不轻。

    玄君便让大多数人都留在城外等候,只剩下陈阿虎跟着他往城中走去。

    他的脚步径直往一个方向前行,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两人在一幢还算宽敞的宅子外停下了脚步。

    “大人,您要找的人在这里吗?”陈阿虎小心翼翼地问。

    玄君没有回答,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宅子敞开的大门。

    等了片刻,有一个身材高大,骨架结实的中年男人背着布囊从大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随从。

    迎面碰上一个街坊跟他打了声招呼:“秋员外,出门儿去啊?”

    秋员外呵呵笑了两声:“今儿个初一,去几家铺子里收账去。”

    告别了街坊,秋员外与站在墙角的玄君和陈阿虎擦肩而过,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看了一眼二人,但是没有停下脚步,仍是大步走远了。

    陈阿虎正在好奇玄君大人既然是来找人的,为什么不叫住那个秋员外,大门口又走出来几个人。

    这一次,是一个保养得宜的妇人和两个提着竹篮的丫鬟。

    接着就有仆人牵着马车过来,一个丫鬟扶着妇人坐进了马车。

    妇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留下的那个丫鬟道:“我今儿去寺里上香,回来得晚些,小少爷从学堂回来,记得叮嘱他吃饭。”

    丫鬟乖巧地应了。

    马车渐渐走远,丫鬟也回了宅子,玄君仍是没有上前搭话。

    他就这么在这家姓秋的人家门外静静伫立,看着那扇敞开的大门里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在陈阿虎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富户,不知道玄君到底在看什么?

    两人一直站到了午后,陈阿虎觉得腿脚有些酸软,忍不住俯身锤了锤。

    这时候,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一阵稚童的嬉笑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只见四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身后背着书囊,正打闹着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男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特别是那一双丹凤眼眸颇为灵动,让人一见难忘。

    他身后的小孩子拽着他的布囊说:“秋君清,先生今天又表扬你了,说你字写得好,还能把一整本《论语》背下来,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糖葫芦?”

    秋君清用袖子抹掉了额上的汗珠,眼眸一瞪,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我书念得好,先生表扬我是应该的,凭什么要请客?”

    后面的几个男孩子“嘁”了一声,四下跑散了,各自回家。

    秋君清理了理被伙伴扯皱的书囊,脸上还有些不平之色,在路过玄君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道:“我熬夜温书练字,你们都在睡觉,凭什么要我请客?”

    玄君看着小男孩走进了秋家的大门,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血光之灾

    当时玄君心中的想法陈阿虎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没有胆子去细问。

    以他有限的才智,根本想象不出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而他的整个后半生,也会在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玄君默默观察了那户秋姓人家一日之后,没有过多言语,与陈阿虎一同回到了城外的一片树林,和剩下的十几个匪寇会合。

    入夜之后,众人正准备席地而睡,玄君突然站起身来,面朝着城门的方向。

    “玄君大人?”陈阿虎扮演着狗腿子的角色,自然要出声询问一下。

    玄君吩咐道:“我现在要入城,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我天亮之后没有回来,便去秋宅寻找。”

    “可是,城门早就关了啊!”话一出口,陈阿虎便想打自己一耳光,一座低矮的城墙,还能拦得住这个非人非鬼的家伙?

    玄君只是冷淡地回答:“无妨。”

    “那,小的陪您一起去?”陈阿虎尝试着问。

    “不必。”对方的回答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吩咐下去之后,玄君,或者说是海寇六狗子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十来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彼此,这还是下船以来,玄君大人第一次彻底放开他们不管,自然而然,逃跑的想法涌上了所有人的脑中。

    “阿虎哥,怎么办?”大家习惯性地去询问陈阿虎的意见。

    陈阿虎蹙着眉头,犹豫着说:“万一他这是在试探我们,咱们一逃,不正好给了他宰掉咱们的理由吗?”

    有几个人立刻点头赞同。

    “可是,万一这是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呢?”旁边有弟兄表示不同意,“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就是就是,我还是想回海上当大王!”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可是,你们也见过他是怎么对付不听话的人。”陈阿虎将五指散开,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众人齐刷刷地抖了抖,没人敢再提逃跑的事情。

    他们就这么在城外等了一夜,一直到天色蒙蒙亮起,玄君都没有回来。

    因为他事先有安排,众人也不如何吃惊,按照他的吩咐,分成两拨人进了城。

    陈阿虎走在最前面,带着大家朝昨天整整盯了半日的秋宅走去。

    大门外面的街巷十分安静,街坊们都还没有起床出门。

    陈阿虎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听从命令,走到秋宅大门外,正要抬手敲门,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让他的手臂停在了半空。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给身后的弟兄使了个眼色,伸手推了推门,没想到大门竟是虚掩的,悄然无声地向内开启。

    陈阿虎只觉得眼前一晃,更加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只见整个前院到处都是斑驳的血渍,从地上铺就的灰色石砖,到同样灰色的影壁和砖墙,血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最初的震惊之后,陈阿虎才在影壁的角落看见了一个歪斜的人影,头戴小帽,粗布麻衣,看样子是一个下人。

    此人七窍流血,衣衫爆裂开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就像是有人往他肚子里塞了一块炸药一般,死状可怖。

    陈阿虎也算得上是杀人如麻,但是此情此景,仍是让他手脚冰凉。

    理智告诉他,最好就此抽身,转身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但是他像是中了邪,抬起右脚,就要跨过门槛。

    “阿虎哥!”身后的一个匪寇拉住了他,“别进去!”

    陈阿虎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情况不妙就赶紧逃!”

    他没有再听弟兄的劝告,走进了腥风飘荡的宅邸。

    他没有刻意避开脚下的血迹斑斑,屏息凝神地绕过影壁,眼前是一个两进院落的二门。

    两侧屋舍颇为朴素,一般是下人和门房住的地方。

    纸糊的窗户上满是殷红色的斑斑点点,犹如盛开了一团一团的花朵。

    陈阿虎试着推开门房的门,瞧见一个矮胖的家伙趴在一张小桌上,垂下的手指仍在往下滴落着血滴,在脚边聚成了一滩。

    他没有再去检查其他的房屋,直接进了敞开的二门。

    二门内,左右两侧的花圃不知经过一番怎样的蹂躏,花树东倒西歪,各色的花瓣树叶散落一地,又被踩进了泥里。

    陈阿虎在走近的时候,才在一团纷乱的花丛中看见了两个年轻女子的背影,她俩紧紧依偎着,似乎在面对着巨大恐惧时,想从对方那里寻得一丝慰藉。

    然而,她们仍是无法躲过这次的飞来横祸,两人的血迹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的花草。

    听说,死过人的地方,第二年的草木会长得特别茂盛,陈阿虎的脑中莫名其妙就冒出这么个念头。

    他收回目光,一步一步往正房的方向探去。

    前厅里死了一男一女两个下人,桌椅歪斜,墙壁上满是刀痕,把一幅写着“淡泊明志”的条幅砍得七零八落。

    他转向右侧,在一间内室里,看见了一个衣衫精致的妇人仰面倒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难掩的震惊与恐惧,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张大的嘴巴而布满皱纹,扭曲而丑陋。

    陈阿虎认出,她就是昨日去寺里上香的那个妇人,似乎是这家的女主人。

    连女主人都遭了秧,那家主不也......

    陈阿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在一间装饰考究的房门外,他却先见到了一个本应该出现在这里,却又完全意想不到的冰冷尸体是他的同伙六狗子。

    他伏在门前的一处台阶上,身体呈“大”字展开,跟前面所见的尸体相比,倒不见一处血迹。

    陈阿虎跑上前去,先抓住了他的手臂,异常冰冷和僵硬,是死去多日之后才会有的样子。

    他又不放心地探了探对方的脖颈,确认了眼前之人真的是死透了。

    他喉咙抖动,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站起身来。

    面前的雕花木门十分精致,窗格内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显然是主人十分重视的地方。

    陈阿虎只觉得心脏疯狂跳动,太阳穴上血管也突突直跳,天生的直觉告诉他,他来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他左右双手同时拉开了雕花木门。

    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但是陈阿虎仍然看清楚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浑身浴血,静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对他来说太长太重的长刀,血渍一直没到了刀柄。

    刀尖之下,像麻袋一样俯卧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动也不动。

    男孩子抬起漂亮的丹凤眼眸,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得无比明亮,他冷冷地看着一脸错愕的陈阿虎,平静地说了一声:“你来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交换

    男孩子的嗓音稚嫩,语气却是似曾相识的傲慢。

    陈阿虎震惊过后立时反应过来,试探地喊了一声:“玄君大人?”

    对方以沉默作为回答。

    陈阿虎看着满房间内四溅的血珠子,又看向附身在一个稚童身上的玄君,以及他满身的血水滴滴答答地淌下,哑着嗓子问:“这家人,是,是您杀的?”

    男孩子秀气的眉毛一挑,嗤笑一声:“怎么?你这个江洋大盗打算指责我吗?”

    陈阿虎赶忙摆手:“小的不敢!”

    他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又问:“这家人是您的仇人?”

    “无怨无仇。”玄君平静地说,似乎是专门为了欣赏对方脸上的错愕之色,他顿了一顿,才又冷冷地道,“他们是我的后人。”

    陈阿虎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他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之人,或者说,眼前之鬼的想法。

    都说虎毒不食子,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他千里迢迢寻找到自己的后人,然后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为什么?”陈阿虎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玄君此时似乎兴致不错,少有地侃侃而谈:“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家族遭人暗算,几乎被灭门,而他们在这世上苟活,竟从未想过替先人报仇雪恨,安于籍籍无名做一个市井小民!”

    “我昨日在他们面前现身,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从他们的眼中,我没有看见半分欣喜,却是无尽的恐惧。这个家伙,”

    玄君指了指倒在他脚下的男人,“他竟然跪下来跟我说,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家人能平安过完一生,连自己的出身都未曾向外人提起,就算是妻儿都未曾告诉。如此苟且偷生,跟阴沟里的老鼠有何区别?我玄君没有这样的后人!”

    陈阿虎张大了嘴巴,他那时仍不知道玄君的真实身份,但想来是前朝地位很高的家族,可这也不是他手刃自己血脉的理由啊!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陈阿虎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对玄君道:“玄,玄君大人,咱们赶快走吧!要是被人注意到了,可就不好跑路了!”

    玄君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他:“跑路?我为何要跑路?”

    陈阿虎一时哑然,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对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这户人家,我最喜欢这个叫做秋君清的孩子。当我摆明身份,别人都在瑟瑟发抖的时候,唯有他眼神中发着光,说要替我报仇。”

    陈阿虎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又说起这个。

    玄君自顾自地说着:“只可惜他没有力量,而我又正好缺一副可以依靠的身体。”

    他摊开手掌在眼前,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嘴角扬起:“所以,我们便做了交换。他把他的身体借给我,我用我的力量替他,也是替自己复仇。”

    “大人,真的该走了!”陈阿虎虽然觉得他说的事情惊心动魄,但是远处院墙外,传来了弟兄通风报信的口哨声,似乎是发生了十分紧急的状况,让他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话语。

    玄君古怪地笑了笑:“是的,是该送你一程了!”

    陈阿虎已经半转过身,踏出去的右脚停在了半空,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缓缓提刀走近的小男孩:“你,你是什么意思?”

    玄君耸了耸肩:“我要以这个孩子的身份活在世上,自然得找个他的家人被灭口的理由,还有什么比匪寇入室抢劫更有说服力呢?”

    陈阿虎如遭雷击一般,他仓皇地后退几步到了院中,却被六狗子的尸体绊了个狗吃屎。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朝着眼前过河了就拆桥的玄君大吼:“这次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玄君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你说,官差是会相信你们这些不知身负多少性命的匪寇,还是会相信我这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他说着已经走出了房门,手中长刀一挥,抖掉先前染上的血渍。

    看样子,他为了做出普通人厮杀的模样,没有打算用他那些古怪的本事杀人。

    这也给了陈阿虎一丝喘息的机会,他随手抄起身后的一个花盆朝那稚童身上丢去,也顾不得看清楚是否瞄准,拔腿就跑。

    玄君侧身轻松躲过花盆,只是碍于秋君清矮小的身体,让陈阿虎向前跑了几步。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也不怕他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陈阿虎慌不择路,一时间连出去的方向都忘记了,径直往院子角落跑去。

    玄君拖着那柄长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接将他逼入了绝境。

    陈阿虎走投无路,想也没想就推开角落房屋的木门钻了进去,用身子抵在门后。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仅凭一扇门就能挡住那个来历不明,想法怪异的幽灵。

    惊慌失措间,鼻中忽然嗅到一股香甜的气息,陈阿虎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是一尊菩萨像,供桌上摆着香烛,正袅袅地散发着香气。

    这里看样子是一间禅房,陈阿虎想起这家女主人似乎信佛。

    他自嘲地苦笑出声,难道这就是天意吗?让他这个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鲜血的海寇死在菩萨的面前?

    还是说,让他在这人生最后一刻,向菩萨忏悔自己的恶行?

    如果自己真的忏悔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会来救他吗?

    陈阿虎脑海里乱成一团,突然后背一股巨大的力量惊涛一般扑来,他连着身后的门板被撞飞,整个身子都撞在了供桌之上。

    菩萨的塑像晃了几晃,跌落下来摔成碎片,香烛供品也滚落一地,香灰倾倒出来,散布了整个房间。

    陈阿虎和着鲜血吐出一颗槽牙,捂着心口喘气。

    烟雾缭绕之中,他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却站在了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

    陈阿虎知道自己大限已近,反倒不怎么恐惧了,他哈哈笑了两声,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玄君的身上丢去,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里话:“像你这样的人,活该断子绝孙!”

    他丢出去的东西轻飘飘的,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是在出手之后,陈阿虎才意识到自己扔出去的是一串佛珠,估计是刚才随着供桌坍塌,掉在地上的,被他对手掷了出去。

    玄君根本没有在意轻飘飘丢来的东西,而是被他那一句话激怒,正要手掌挥出,那一串佛珠撞在了他的肩头。

    寄身于秋君清身体里的玄君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从稚童的身体里撕扯出来,小男孩发出一声惊叫,只觉得身体一轻,跌坐在地,噩梦初醒一般,脸上满是惊恐。

    来不及细想的陈阿虎抓着这一丝空隙,从身后撞开的一个大洞中手脚并用逃了出去。

    他刚刚翻出院墙,就看见不少官兵围在了秋宅门外,而他的海寇弟兄们,不知道是否都逃走了。

    他顾不得别人,朝着城外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因为力竭而瘫倒在地。

    此时他的周身,已经是荒芜的森林。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飞蛾扑火

    玄悟大师停下了絮絮的讲述,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三个年轻人都震惊于刚刚听到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修只觉得喉咙干燥,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么说,秋君清就是永青国末代国主玄君本人?”

    玄悟大师微微合上眼:“恐怕如此,就凭我用那佛珠丢掷,应该不至于伤了玄君的根本,根据后来之事的判断,想来他再次回到了那个稚童的身上。”

    “那,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珊瑚紧张地问。

    玄悟大师道:“宁静小城里的一桩灭门惨案闹得沸沸扬扬,我没敢再回去,只是听闻官府抓了几个流窜到城里的匪寇,当街斩首示众。秋宅的小少爷秋君清成为此次事件唯一的幸存者,虽然成了孤儿,但是依赖爹娘攒下的积蓄和产业,应该不至于活不下去。至于具体情况如何,贫僧便不清楚了。”

    “那大师您呢?后来又为什么出家了?”阿海跟着问。

    玄悟大师无声地笑了笑:“我那时犹如惊弓之鸟,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进去。我下意识觉得是那串佛珠救了我一命,想来是佛法无边,能驱魔辟邪的关系,便跑到一家佛寺里避难。”

    “然后您就出家了?”阿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好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之类的戏剧性的发展呢?他这个出家的理由太普通了吧?真是一点大师风范都没有。

    玄悟大师双手合十:“正是如此。出家人不问前尘往事,只讲求一个因果。贫僧确实是抱着避难的心态落了发,这便是我的因。后来在佛法的指引下,慢慢参悟人生,这便是我的果。”

    阿海抽搐着嘴角,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李修的心思并未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面,他思索着低声道:“玄悟大师,您在凌云寺是见过秋君清的。”

    玄悟点点头:“那时,你们几个人一同进入我的禅房,我一眼便在他身上看出了那个稚童的影子,所以才询问他的姓名和出身。他虽然隐瞒了真正的出身之地,但仍用的是那个稚童的名字,就算是一大把年纪,我当时仍是四肢百骸如遭雷击一般。”

    “我以为他会杀掉我灭口,那几日我每天夜里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赴死,心想着多苟活了几十年也够了,却没想到他只是当作不认识我,一番游历之后便跟着你们下了山。”

    “直到伯明先生派玉竹徒儿前来告知漱髓丹药之事,我才有了些头绪,要是他那个时候出手,便会影响到整个武林盟主的计划,这才暂且留我一命。反正在他的计划中,我必将中毒身亡,也就无需他自己动手了。”

    阿海在一旁叹道:“我就说,那家伙年纪比咱们大不了多少,怎么什么都知道,还能想出那些弯弯绕绕的诡计,原来是一个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珊瑚低垂着脑袋,没敢看李修的脸色,低声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那不就是说,他要夺回天下这件事就是天经地义的了?因为天下本来就是他的。”

    她的话让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由李修打破了沉默:“不,你说的不对。”

    珊瑚抬起惊讶的眼眸看着他。

    李修也直视着她的双眼,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如果百里家的帝王昏庸无道,致使民不聊生,而他又是为了正义而战,为了天下百姓而战,我会亲自助他夺回他的天下。但是,他为了夺权做了些什么?”

    “他派人杀害千嶂岭的魇族后人,连妇孺都没有放过,单从这一件事,他就失去了做天下帝王资格。”

    “李修哥哥……”珊瑚喃喃地唤了一声。

    李修接着道:“他设计毒杀武林人士,在东景国黑市贩卖枫茄草敛财害命,西庆国那一把大火让多少人流离失所?还有幽州城的百姓,因为他被压迫被奴役,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罄竹难书的恶行,这样的人,怎么能带给世人安稳的生活?”

    “李修说得对!”阿海拍掌同意,“不说别的,因为他,身边的人吃了多少苦头?要是他真的重新当上了皇帝,我第一个表示不服!”

    年轻人说得神情激昂,玄悟大师双手合十,只是缓缓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直冷眼旁听的伯明先生冷不丁就朝他们泼了一桶冷水:“说得好听,但是就凭你们,能做得了什么?”

    阿海立刻哑然。

    李修也表情凝重起来,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秋君清很有可能已经去了都城,意图直接毁了百里皇族。

    他的四皇弟,现今的南芳国国主百里鸿渊,会有足够的力量抵抗这位前朝末代帝王的凶猛攻势吗?

    他应该对此袖手旁观吗?

    李修突然一咬牙,就要起身下地,吓得珊瑚慌忙跑上前将他按住,惊慌地问:“李修哥哥,你要做什么?”

    李修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便觉得浑身刺痛,他忍者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说道:“我必须赶回都城阻止秋君清。”

    “可是你的伤很严重啊!”珊瑚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弄不好会死的!”

    阿海跟着劝道:“难不成你要回去帮你的弟弟?你忘了他对你做了什么吗?让他跟秋君清打个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李修摇头道:“我不是为了帮他,只是不能让南芳国的百姓落入秋君清的手中!一旦皇城被破,再想抵抗怕就难了!”

    他坚持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在刺痛,浑身肌肉颤抖,尚未行走一步便已经冷汗涔涔,眼前金星直冒,他这才真正理解了自己内伤严重的程度,只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养伤了。

    珊瑚在旁边低声啜泣,抹着泪却没有再劝,她知道李修哥哥一旦认定的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想法的。

    伯明先生板着脸孔,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跟了我几年,能稍微聪明点,没想到还是这么蠢,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还要赶着去送死。”

    李修在师父面前跪地叩拜,双手贴在地面上,额上的冷汗滴落在手背之上。

    他低声道:“徒儿不肖,枉费了师父多年的心血和教导,如今却要去螳臂挡车。只是若此次避而不战,求得片刻安稳,徒儿必将愧疚一生,请师父原谅徒儿的一意孤行。”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伯明先生闭上了双眼,没有言语,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李修勉强起身,正要让珊瑚帮忙准备马匹,玄悟大师忽然开口:“就算是快马加鞭,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怕也已经来不及。”

    李修对玄悟大师拱手道:“晚辈会尽力而为。”

    玄悟大师叹道:“哪怕你死了也在所不惜吗?”

    李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珊瑚,见她双眼噙着泪,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他知道他的决定太自私,顾虑了大局,却没有顾及到她。

    他可以慷慨赴死,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之后小山怎么办,谁来照顾她,保护她?

    他声音柔和,满是歉意地对珊瑚道:“对不起,只是我必须这么做。”

    珊瑚没有露出半分责怪的意思,反倒是挤出一个笑脸:“我明白,所以我会陪李修哥哥一起去!”

    李修转瞬的惊讶之后眼中满是柔情,他握住珊瑚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玄悟大师叹息道:“看来,是再也无法劝说你们了!”

    李修歉然道:“让大师费心了!”

    玄悟大师定定地看着李修,缓缓说道:“看来,我可以把一切托付给你。”

第三百六十七章 寄托

    李修正欲转身出门,听见玄悟大师所言,似乎话中有话,诧异地转过身来。

    玄悟大师一个大踏步上前,浑身散发出从未表露在人前的雄浑气势,右手成钩一下子便扣住了李修的脉门。

    就算是身体康健的李修,抵御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招也颇为吃力,更可况此时他身负重伤。

    他只觉得半个身子一麻,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而玄悟大师跟着顺势盘膝而坐,与李修面对着面,右手指如闪电,已经抵在了他心口的檀中穴。

    檀中乃是人体要穴之一,位于心脏前方,人体数条命脉由此而过,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心胆俱裂,经脉寸断的下场。

    珊瑚惊叫出声,下意识就要冲上前来相救,伯明先生伸手拦住了她,平静地说:“无妨,且看着就是。”

    珊瑚听了师父所言,便按耐住心中的惊恐,面带不安地盯着坐于地上的两人。

    只听玄悟大师沉声对李修道:“切勿与我相抗,打开周身气穴,顺势而为即可。”

    最初的震惊之后,李修已经大致理解了玄悟大师的用意,他并非要出手伤人,反而要以自身内功修为替李修疗伤。

    这种治疗方法颇为损耗内力精神,若李修提前得知,定然不肯接受,因此玄悟大师才要出其不意,来个先斩后奏。

    李修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对方指尖涌入胸口,此时贸然打断,只会对双方造成更大的伤害,便听从玄悟大师的指导,跟着盘腿坐定,闭目凝神。

    玄悟大师的真气顺着脉络涌入李修身体各处,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开始发热,先前虚空的身体逐渐充盈起力量来。

    玄悟大师不断变换着手诀,指尖如雨点一般点在李修周身各大要穴,手势快得惊人,一旁观看的珊瑚和阿海只觉得眼花缭乱,唯有伯明先生看清楚了他的每一招走势,心中暗暗盘算着时间。

    闭目配合汹涌气流的李修感觉身体逐渐由温暖变为炽热,百会,合谷,神阙等身体要穴开始有鼓胀之感,意识到对方输送给自己的功力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所需,但是玄悟大师仍旧没有收手的意识。

    李修蓦地睁开眼睛,想要提醒玄悟大师收手。

    然而对方目光沉毅,用眼神警示他不要分神。

    接着他右手化指为掌,击在李修肩头,力道恰到好处,让李修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玄悟大师。

    玄悟大师左手四指并拢置于胸前,右手伸指点在李修颈后的天柱穴,双目紧闭,双眉紧紧蹙起。

    李修只觉得后颈一麻,无尽的暖流向上涌至脑中,脑海中犹如沸腾了一般,头骨都要跟着炸裂开来!

    珊瑚紧张地捂住嘴巴,看见有腾腾的白烟从李修的头上升起,浑身上下汗水淋漓,身上的棉布衣服彻彻底底被汗湿,粘在身上,甚至开始在他的身侧聚集起一小滩水洼。

    阿海虽然没有珊瑚那么惊慌,但也在暗暗祈祷玄悟大师下手悠着点,别一不小心把李修给蒸熟了。

    李修竭力顺应着玄悟大师的气势,只觉得浑身上下鼓胀地似要破裂开来,五脏六腑不断翻腾,连血浆都像烧沸的岩浆一般炽热,灼烧地皮肤也跟着显露出一条条赤红色的印记。

    他猛地睁开双眼,已是双目通红,定定地看着前方。

    珊瑚再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于此同时,玄悟大师蓦地收回手指,颓然垂落在身侧。

    “李修哥哥!”珊瑚赶忙跑上前,一碰到李修的胳膊,立刻烫得缩回了手。

    李修没有回答,岿然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缓缓闭上双眼,让浑身上下的热气散尽。

    阿海扶着玄悟大师坐回了椅子上,只觉得他的身体异常地轻,才短短半个时辰的光景,似乎就老了十几岁,神色也变得枯槁起来。

    李修调匀呼吸,脸色逐渐恢复,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变回了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眸子。

    珊瑚小心翼翼地问:“李修哥哥,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李修对她温柔一笑,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玄悟大师,说道:“大师不仅用真气替我治好了内伤,还把他毕生的功力传给了我。”

    “什么?”珊瑚和阿海同时瞪大了眼眸,询问地看向玄悟大师。

    玄悟大师颓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点头确认了此事。

    李修朝形容枯槁的玄悟大师深深行礼,低声道:“大师,您不必如此的。”

    玄悟大师喘着粗气,想呵呵笑两声,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伯明先生递给他一粒丹药,珊瑚赶忙端过水来。

    玄悟大师服下药丸之后,脸上才稍稍有了血色。

    他缓缓对李修道:“感谢的话,应该是贫僧来说才是。”

    李修不解地看着他。

    玄悟大师道:“要说起来,玄君的魂魄还是我们放出来的,他所造成的一切祸乱,追根究源,也算是因我而起。”

    “可,可是……”珊瑚想替他说两句,但是玄悟大师摆摆手,让她不必再说。

    “年轻的时候,我空有一身好功夫,不敢与他正面相抗。出家之后我用心钻研佛法,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但是在与他面对面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仍是几十年前那个怯懦的海寇。”

    玄悟大师看着李修坚毅的面庞,继续道,“我把一身修为全部传给了你,把本应该是自己的责任也推到了你身上,难道不应该感谢你吗?”

    李修没有扭捏作态,他的声音坚定无比:“晚辈一定不负大师所托!”

    玄悟大师笑着点了点头,自嘲道:“到头来,贫僧还是做了缩头乌龟。”

    李修转身朝向伯明先生,再次叩拜:“师父,您其实早就知道了大师的打算。”

    伯明先生并不过多解释,眉毛一挑:“别以为你有了玄悟大师的功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小子还嫩得很呢!”

    李修神色谦逊:“徒儿明白。”

    伯明先生让他起身,淡淡地道:“此地西北方向二十里外,便是阻拦在都城前的一座险山。一般商旅都是绕山而行,颇为费事费力。世人不知山中有一条密道,隐匿于险峻的峭壁之中,顺着密道前行,不消三日,便可以赶回都城。”

    李修眼睛一亮,原本按照计划,至少还有二十日的路程,如此一来,甚至可以比尉等人还要早一步赶回都城。

    他赶忙道:“还请师父详细指点。”

    伯明先生白了他一眼:“别开心地太早,摔死在山崖下就有意思了!”

    师父的毒舌真是越发厉害了,李修擦了擦冷汗,低声道:“徒儿自会谨慎小心。”

    伯明先生交代了细节,又嘱咐了几句,李修不愿再做耽搁,立时便要动身。

    珊瑚忙道:“我也要去,李修哥哥你可答应过我的!”

    李修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阿海见状,闹着也要一同前去。

    李修指着他腿脚上的伤:“你这个样子怎么爬山?也麻烦转告琥珀和绯烟,让他们好好养伤,咱们都城再聚。”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显身手

    伯明先生与阿海站在农家小院门外,目送着李修与珊瑚策马扬鞭,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阿海神色忧虑,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他俩会平安无事吗?”

    伯明先生神情严峻,语气却是难得的和缓:“我培养出来的徒弟,岂能轻易任人宰割?”

    阿海这才稍稍有些宽心,随即又有些自得之色,师父这不是在拐弯抹角夸自己吗?

    伯明先生瞥见阿海挠着脑袋傻笑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只有你除外。”说罢背着手回房间去了。

    阿海嘴角抽搐,有些哭笑不得,想让师父褒奖一句真是比登天还难。

    话说李修与珊瑚一路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师父所言的险山脚下。

    两人在蜿蜒的驿路边停下马,向前的道路绵长和缓,是一般商旅行走的路线。

    而伯明先生所指示的道路,却是要径直爬上这座险山,在山腰处找到一处直通另一侧的秘密通道。

    两人同时仰头看去,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们眼前的庞然大物,与其说是山峰,不如说是悬崖峭壁更合适些。

    山势从山脚开始便是笔直往上,甚至有些地方还向下倾斜,大部分的山岩都裸露在外,颜色赤红,是南方常见的赤砂岩。

    在一些缝隙和凹陷处,有些树干蜿蜒的松树伸了出来,还有些低矮的草木贴着山壁生长,算是山上少有的一些点缀。

    李修苦笑道:“师父嘱咐说,让咱们别摔死,现在看来真不是开玩笑。”

    珊瑚却是意外地有些兴奋,她从小就喜欢爬上爬下,学了轻功之后就更是无法无天,御灵山庄附近的山岭都被她爬了个遍,如今见到这崇山峻岭,心中顿时起了要将它征服在脚下的念头。

    她做了一个鬼脸:“李修哥哥是不是害怕了?我可以保护你哦!”

    李修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叮嘱她:“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珊瑚乖巧地点点头。

    两人将包袱背在身后,放掉了马匹。

    珊瑚率先用手扶住凸起的一块岩石,壁虎一般贴着峭壁,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身姿灵活地爬上了数丈距离。

    李修跟在她身后,总是与她相距一臂的距离,专心攀爬的同时也留心着珊瑚的情况。

    在他手指扣住岩石凸起的那一瞬间,李修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在此之前,他的武功身法在年轻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但是内功修为仍需时间的磨砺和沉淀,这也是为何曾经的数次殊死搏斗,到了最后总是力竭不逮。

    现如今,他身上灌输了玄悟大师大半辈子的内功,尚且不论对拼敌应战的裨益,光是眼前徒手攀登山壁,他只觉得手脚从未有过的沉稳笃定,而且周身气息流转,似乎不需要过多的思考,仅凭直觉便能寻找到下一处最好的落脚点。

    两人不敢说话扰乱对方心神,就这么沉默地向上攀登着。

    随着他们越爬越高,身后的风势也越来越大,而且几乎是贴着崖壁而过,似乎故意要将两人撕扯下来。

    向上的道路却并未变得轻松,反而越来越艰难起来。

    有时可以借力的山石仅能用手指扣住,或是踮着脚站立,一个不留神便要坠落山底。

    珊瑚抿着双唇,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手脚的动作却并未有一丝迟疑。

    她比别人更懂得爬山的道理,越是往后便越忌讳犹豫不决。

    因为一旦犹豫,便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让自己停留在原地,但是因为位置局促,时间久了,手脚酸麻,再贸然踏出下一步,反倒更容易失手。

    在这种时刻,一静不如一动。

    李修跟在珊瑚身后,看着她灵活如山猿一般,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小山,见着了大山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

    忽然前方珊瑚动作停滞下来,原来她的面前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历经风雨重刷,竟是光滑如镜,连一个可以落手的地方都没有!

    珊瑚身姿娇小,下一处有岩石凸起的地方,她就算是手臂伸直了都够不着。

    她脑袋左右环顾,瞧见右前方倒是有一个从山缝里长出的一根小树苗,不过她的手腕粗细,只是依旧有些许距离。

    李修在下方喊道:“小山,别勉强自己!”

    珊瑚咬牙回答:“我可以!”

    说罢,她突然脚尖一蹬,竟是双手同时脱开附着的岩石,贴着峭壁侧身飞了出去!

    不过是一瞬间,她右手抓住了那棵纤细的树干,身子随之一荡,又向上跃了一臂高度,左手扣紧上方的岩石,仅靠着一只手臂悬挂在半空。

    下方的李修吓个半死,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随时准备着去接珊瑚。

    然而珊瑚靠着左臂力量,竟缓缓将身体拉起,右手扒在下一块石头上,再次贴回了山壁。

    珊瑚喘着气笑道:“好吓人!”

    李修恨不能敲她的脑门儿,自己才是被吓死的那一个!

    李修随后也到了那一处,也依样葫芦凭着树干跃了上去,不过他手臂修长,无需像珊瑚那般冒险在山壁上跳跃。

    若从山脚往上看去,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缓缓地抵达了半山腰的位置。

    在山脚的时候,两人没有料到这红色的山崖上竟然如此生机勃勃。

    随着两人越爬越高,身后开始有老鹰盘旋,珊瑚甚至还在一处缝隙里看见了两只幼鹰,张大着嘴巴嗷嗷待哺。

    要不是怕被李修哥哥训斥,她还真想跟这两只幼鹰玩耍一番。

    除此之外,两人还隐约瞧见了几只白了头的猴子,从胳膊粗细的山洞里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穿山甲,甚至还有一条吓出珊瑚一身冷汗的青蛇。

    然而,他们仍是未能找见师父说过的那处密道,身上却都已经大汗淋漓。

    珊瑚对李修喊道:“咱们休息一下吧!”

    李修愕然道:“这里怎么休息?”

    珊瑚探出一只胳膊,指了指侧面一株巨大的松树,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横着从山岩里长了出来,枝叶郁郁葱葱,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月。

    李修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她该不会是……

    珊瑚接下来的动作应证了他的想法。

    她手脚麻利,很快爬到那株巨松旁边,用胳膊推了推,十分稳固。

    她爬上松树的树干,侧身坐在上面,长长地松了口气,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李修很快爬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这株松树,仍是不放心它能承担两人的体重。

    珊瑚笑着招手:“李修哥哥,没问题的!”

    说着还上下晃了晃,想证明松树的牢固程度。

    李修赶忙出声阻止,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干。

    柔韧性极好的树干稍稍晃了晃,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珊瑚拉着李修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两人凌空而坐,脚下空荡荡的一片,驿路已经变成了一条细蛇般的线。

    李修内力虽然大增,但是心惊胆战仍跟从前一样。

    珊瑚嘻嘻一笑,伸手环住了李修的胳膊:“我扶着你呢。”

    李修苦笑道:“爬山这种事情,我真比不上小山!”

    珊瑚将脑袋枕在李修肩头,指着前方的天边:“你看!”

    李修收回看向地面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眺望,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辉洒满了天边。

    他们登高望远,虽然还只是半山腰,无尽的天地便已经尽收眼底。

    城邦,田野和山林错落分布着,因为地势低矮,此时已经陷入了夜幕之中。

    夕阳的余晖倾洒在悬坐于天地之间的两人身上,李修只觉得心旷神怡,逐渐忘记了心中的惴惴不安,抬臂环着珊瑚的身体,轻声道:“阊闾城碧铺秋草,鸟鹊桥红带夕阳。能与小山一同看这风景,这是太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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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