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密道
李修和珊瑚坐在从峭壁中伸出来的一棵松树上休息了片刻,珊瑚喝着水囊里的清水,双脚悬空不住乱晃,眼睛一瞥,突然兴奋地拍着李修的胳膊:“李修哥哥,快看!”
李修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出一身冷汗:“别乱动!”
珊瑚指着上方:“那个是不是就是师父说的密道?”
李修顺着她的指尖眯起眼睛,果然看见了十几丈外的崖壁上,似乎有一处凹陷,露出一面青玉色的山壁,颜色跟旁边的山石颜色有些许不同。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还隐约能看见青石上有一个兽首模样的浮雕,正是师父告诉他们的密道入口。
要不是珊瑚眼尖,两人还得有好一番寻找。
若在平地上倒还罢了,最多费时费力些,但是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多费一丝时间便多一分危险。
李修心中大喜,忍不住去揉珊瑚的脑袋,笑道:“幸好有小山在!”
珊瑚得意地嘻嘻一笑,又有些纳闷:“这个密道入口这么隐秘,要不是咱们爬到了半山腰,肯定看不见,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李修叹道:“师父洞察秋毫,天底下似乎就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不敢过多耽搁,便再次攀附上崖壁,往那青玉色石壁的位置继续攀爬。
这一次李修在前,珊瑚紧紧跟在后面。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两人又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过一柱香时间,李修便来到了那面石壁正下方的位置,探出右手,扒着凹进去的石台,敏捷地翻身上去。
接着他转身将珊瑚也拉上了这处石台,两人这才仔细打量所处的位置。
他们脚下的石台不过一臂宽度,仅能让人在不依附山壁的前提下勉强站立。
而那块青玉色的石壁,走近了才能看出是一扇石门,门缝里生满了苔藓跟杂草,加上风雨侵蚀,因此与周围山石融为一体。
石门两侧,各自雕刻着一只兽首,因为天长日久而变得模糊,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动物,仅仅能看见它们张大着兽口,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
伯明先生告诉过他们,这便是开启密道的机关所在。
他尝试着将胳膊伸入左边的兽口之中,珊瑚在旁边紧张地看着,生怕这石头雕刻突然活过来,一口咬住李修哥哥的手臂。
石兽自然没有活过来,李修整个小臂都没入了兽口之中,指尖才碰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一条铁链,似乎能够拉动。
他又试了右边的那个兽口,是同样的情况。
李修伸展双臂,发现两只兽首相距甚远,仅凭他一人是无法同时碰触,看来这里的机关必须两人合力才能完成。
他对珊瑚说了自己的想法,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珊瑚点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伸出一只胳膊探入兽口深处。
李修轻声喊道:“一,二,三!”
两人同时用力拉扯隐藏在兽口之中的铁链。
李修只觉得铁链十分滞涩,似乎是因为年久生锈的缘故。
但是他力气极大,加之又有玄悟大师内力加持,最初的一顿之后,便缓缓将铁链向后扯出,山石后面传来一阵铁链转动的声音。
而珊瑚那边则要吃力的多,她几乎将整个胳膊都没入了兽口,涨红了脸颊,双脚抵在山壁上,身体后仰,这才让握在手中的铁链稍稍挪动。
珊瑚不敢放松,咬着牙又加了一把劲儿,哪知道铁链转动了一圈之后,阻塞之感突然消失,铁链被迅速拉扯出来。
珊瑚一惊之下来不及收力,身体本就在后仰,仓促之间向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此刻站立在狭窄的石台之上,一步踏空之后便向后跌下山崖!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珊瑚一声惊呼刚刚出口,一只有力的胳膊便已经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珊瑚摇晃着身子悬在半空,看向脚下模糊不清的地面,第一次吓得花容失色。
李修将珊瑚拉回石台,脸上也是面无血色,仓皇地问:“没受伤吧?都怪我,应该提前想到这层的!”
珊瑚抚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好着呢!”
两人身侧,从石壁内传出一连串机括声响,那扇高大的青石门缓缓向后开启,露出一个可容三人并行的通道,里面幽黑一片,深不见底。
两人提前已经准备好了松枝和火折子,此刻点燃了作为火把。
李修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另一只手与珊瑚紧握,两人肩并着肩走进了密道。
密道笔直向前,修缮地十分平整,两侧墙壁上还能看见铁铲铲平的痕迹,两人一直向前,都没有看到到任何值得留意的东西。
“这里好像专门就是用来穿山的捷径,”李修低声道,“这么大的工程,到底是谁做的?”
他不知晓答案,珊瑚自然也不知道。
密道十分幽长,两人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晓过了多久,他们的耳中,只有每踏出一步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珊瑚突然低声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李修的胳膊,颤抖着说:“有死人!”
李修举起火把,往前面照了照,一具枯骨立刻映入眼帘,斜倚在墙壁上。
他轻轻拍了拍珊瑚的手背:“没事儿,骷髅而已。”
他半蹲下去,稍微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具骸骨至少死了数十年,贴身的衣服已经彻底霉烂,身上还挂着一件皮制铠甲,但也破烂地不成样子。
让李修在意的是,骷髅腹部的位置插着一柄长刀,刀身已经彻底锈蚀,想来便是这具骸骨的死因了。
李修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说:“他应该是个兵卒。”
珊瑚惊奇地问:“这里发生了战事吗?”
李修摇头回答:“我不清楚,从未在史书中读过这附近有发生过战事。不过,”
他顿了一顿,“此人身上的皮制铠甲早已经被军队废弃,现今多用更为坚固的铁制和铜制铠甲。”
珊瑚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两人继续前行,却发现没走几步又是一具骸骨,接着又是三具骸骨死在一处,似乎临死之前仍在扭打。
珊瑚声音发颤:“该不会后面的路都是死人吧?”
李修轻声道:“想来在这里发生过一次激战,只是不清楚交战的双方都是谁。”
正如珊瑚所言,两人的前方,或疏或密,仍有数不清的士卒死在这不见天日,也不为世人所知的密道里。
有些骸骨因为年岁剥蚀,散落一地,不分敌我地混在了一起。
骸骨的附近,总是会掉落着几柄弯刀,或者是几件弓弩之类的兵器。
两人穿行于这些遗骸之间,虽然周身寂静,看不见一丝鲜血,但耳中似乎能听见多年前发生在此处的厮杀声,眼中能看见这些人浴血搏杀的场面。
接着,李修突然止住了脚步,眼眸看向火光照耀的尽头。
那里,数十人的骸骨堆叠在一起,像一座小山丘一般横亘在道路中央。
杂乱的骨架之下,露出一个巨大箱子的轮廓。
第三百七十章 赤炼霞珠
两人走近了几步,在松枝有限的照明下,看清楚了这些骸骨身下果然是一只看起来就十分沉重的木箱。
木箱四角包的铁皮上锈迹斑斑,涂刷的红漆也已经褪色剥落,前面挂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铁锁,虽然也爬满了红锈,看起来并未被打开过。
“要打开看看吗?”珊瑚小声问。
李修稍稍有些犹豫,他们俩来到这里,不过是借道前行,并未有探究这密道来历的意思。
不过一路前行至此,看着一具一具枯骨就这么在深山之中慢慢消蚀,不被世人所知,心中难免生出好奇之心。
他将松枝递给珊瑚,回答说:“还是瞧一眼吧,要不我会睡不着觉。”
珊瑚知道他寻根究底的性子,虽然面对着不少骷髅,还是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她给李修照着亮,李修将趴在木箱上的两具骸骨小心地放在一边,将箱子上的铁锁露了出来。
他想着用剑鞘撬开铁锁,哪知道这锁头锈蚀地太厉害了,剑鞘稍稍用力一掰,铁锁立刻就掉了下来。
珊瑚稍稍凑近了些,在李修身后探着脑袋。
李修慢慢掀起盖子,露出里面的物事。
两人定睛看去,既觉得惊讶,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火把的映照下,箱子里的东西闪烁着璀璨的光辉,竟是比火光还要让人睁不开眼睛。
珊瑚率先发出一声惊叹:“好漂亮的珍珠!”
木箱的最上面一层,层层叠叠摆放了上千颗珍珠,通体浑圆,最为难得的是,这些珍珠都是一般大小,犹如一颗颗鸽子蛋一样。
李修注意到木箱内壁上的提手,便伸手一提,露出里面更深的一层。
这一层的珍珠并没有像最上面的那些堆在一起,而是整齐地摆放在一个一个木格里,虽然仅有十二颗,但是每一颗都有鸡蛋大小。
这些珍珠通体雪白,橙色的火光在珍珠上面留下一圈一圈的光斑,似乎能透进到珍珠的深处。
珊瑚再次发出感叹:“天底下还有这么大个儿的珍珠,那珠蚌得有多大啊!”
李修见她神采奕奕,晶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这些珍珠看,轻声笑道:“想摸摸看吗?”
珊瑚有些意外:“可以吗?”
李修环顾了周围一圈:“我想,只是欣赏一番,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
被李修这么一说,珊瑚心里有些发毛,她听阿海讲过不少盗墓夺宝的故事,说那些盗墓贼拿走了墓中的宝贝,然后被厉鬼诅咒生不如死。
但是她实在是心里痒痒,便安慰自己这里又不是古墓,而且她只是看一看,便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
她的指尖碰到角落的一颗珍珠,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将它从金丝绸缎上拿了起来,握在手中。
“怎么了?”李修见她歪着脑袋,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
珊瑚回答说:“李修哥哥,这颗珍珠是热乎乎的。”
李修道:“珍珠质地温润,自然不会触手生凉。”
珊瑚摇头:“不是那种感觉,就是热乎乎的!”
说着,把手中的珍珠放在李修的掌中。
李修立刻眉毛一挑,当真如珊瑚所言,这颗珍珠犹如刚刚煮熟的鸡蛋一般,不断散发着热量,甚至有些微微发烫,若是握地紧了,手心都会发红。
他立刻又去摸其他的十余颗珍珠,皆是一样的情况。
接着,他又检查了上面那一层的珍珠,倒是跟一般的珍珠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珊瑚又拿了一颗大珍珠放在手中把玩,还把它凑到火光附近仔细瞧,突然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忙道:“李修哥哥,快看!”
李修被她惊慌的声音吓了一跳,凑到珊瑚身旁,学着她的样子也眯着眼睛去瞧那颗珍珠。
只见通体雪白,晶莹透亮的珍珠内部隐隐透出红色的丝线,犹如血丝一般,接着血色的丝网越来越繁密,互相缠绕在一起,珍珠也开始泛起淡红色的光辉,直到最后,整颗珍珠由雪白变得赤红。
珊瑚惊叫一声“好烫”,下意识地想把手中的珍珠丢开,却发现手指似乎被粘住了一般,虽然灼痛入骨,但是怎么也无法松开那颗珍珠。
李修意识到状况有异,赶忙伸手去拿那颗珍珠,哪知道指尖还未靠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弹开。
珊瑚握住珍珠的手掌变得通红,还顺着血管不断蔓延向上。
她又是惊吓又是灼痛,眼眶中溢满泪水,觉得自己快要被烫死了,带着哭腔道:“李修哥哥,你砍掉我的手吧!”
李修怎么下得去手?他内心无比惶急,便顾不得许多,便伸出右手两指抵在珊瑚手肘的曲池穴,想用内力逼退珊瑚手上的烧灼气息。
但当他碰触到珊瑚的穴位,便感觉一股极大的真气不断从手掌涌入心脉,竟是不亚于玄悟大师传授给他的内力。
李修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但来不及细思,立刻伸掌抵在珊瑚心口,护住珊瑚的心脉,帮她引导这股真气顺利涌入她的奇经八脉。
在李修的牵引下,珊瑚逐渐从惶恐中镇定下来,努力调匀呼吸,只觉得似乎有一条火龙在她周身游走,让她浑身滚烫,但是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灼痛难忍。
一柱香时分过后,珊瑚手中的珍珠缓缓褪去血色,变成了一颗灰白色的珠子,热量也急剧消散,恢复了普通珍珠的温度。
珊瑚指尖一松,那颗珍珠跌落掌心。
她身子一软,就要往旁边跌倒,被李修及时抱在了怀里。
许久之后,珊瑚睁大的眼眸回过神来,她吐出一口热气,声音仍有些虚弱:“李修哥哥……”
李修替她擦拭着不断渗出的汗水,低声道:“好些了吗?”
珊瑚微微点头,蹙着眉尖问:“那个珍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修缓声回答:“我是后来才想起,在一本古书里读到过,南海极深的海底,有一座终年冒着岩浆的海底火山,火山附近万物不生,除了一种叫做赤炼霞珠的珠蚌。这种蚌珠积蕴火山的炽热,千年才能孕育一颗珍珠,而这颗珍珠若是被习武之人利用,一颗便能抵得上百年的修为。”
珊瑚眨了眨发红的眼睛:“那我,我刚才……”
李修点点头:“你年纪还小,突然有如此巨大的真力输入体中,一时无法承受。我等下教你几句口诀,你运功调息片刻,应该会好受些。”
珊瑚乖巧地点点头,又有些诧异:“是谁把这么厉害的珍珠放在这里?还有十二颗?幸好我刚才没有一把全抱在怀里。”
李修若有所思,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念头,但没有说出口。
珊瑚按照他的嘱咐,运气吐纳,果然觉得浑身舒服许多。
李修将那只箱子里的东西放了回去,仍旧盖上了盖子,只是铁锁已经彻底毁坏,没有办法锁上了。
他不顾珊瑚的抗议,执意要背着她继续前行:“咱们一直赶路,你也可以趁着现在休息一下。”
珊瑚脸颊发红,这一次却不是热的,而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伏在李修宽阔的后背上,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却舍不得就这么睡去,便替他打着火把。
两人继续着向前前行。
接下来,他们又见着了二十几具骸骨,之后密道又变得空荡荡。
珊瑚只觉得他们面前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开始眼皮子打架,打起哈欠来。
突然,李修再次止住脚步,后背上的珊瑚立刻惊醒,生怕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了?”
李修将珊瑚轻轻放下,低声道:“咱们到了!”
松枝的火光映照到一面青石墙壁,笔直的密道终于到了尽头。
李修正在寻找开门的机关,突然注意到侧面墙壁上似乎有书写的痕迹。
他把松枝凑近了些,仔细去看,珊瑚也好奇地跟他一起研究。
只见密道墙壁上,用尖利的东西刻下了行云流水一般的文字。
珊瑚指着最右边的题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访朱山怀古题记。”
李修已经迅速浏览完这篇题记,心中的谜团豁然洞开。
他问珊瑚:“你看出些什么来吗?”
珊瑚还在努力辨认墙壁上的文字,摇了摇头:“李修哥哥,还是你说给我听吧!”
李修笑道:“怎么,你连师父的字都没看出来?”
珊瑚讶异道:“这是师父写的?”
李修点头,向她解释说:“师父年轻的时候,寻山采药,无意间发现了这处密道。见到了跟咱们差不多的东西,根据这些骸骨的铠甲兵刃样式,推测出他们都是前朝兵卒。”
珊瑚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知道这条密道呢!”
李修接着说:“师父从一具骸骨附近捡到了一封公文,根据上面记载,他是替玄君陛下运送南海宝物的官差。这封公文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师父读完之后便化为了碎屑。”
珊瑚脱口而出:“玄君?怎么又是这家伙?”
李修道:“现在想来,这个密道是前朝开凿的,为的就是方便从南方运送珍宝给皇帝陛下。这世间,也就只有玄君有此本事,一口气搜罗到十二颗赤炼霞珠,只是不知为何,这些运送珍珠的兵卒在这里发生了厮杀,死在了这里不说,也未能完成运送珍珠的任务。”
“幸好他没有得到这些珍珠,”珊瑚看着自己仍有些发红的掌心,“要不他的力量得有多恐怖?”
李修长长叹了一口气:“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用来运送珍宝的密道,有一日竟被你我所用,成为阻拦他的一条捷径。”
他看手中的松枝不断变短,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便再次与珊瑚一同寻找开门的机关。
这一次,两人在左右两侧靠近地面的位置,找到了两处洞口。
他们扯动洞口中的铁链,只听得铰链咯吱作响,一线天光透了进来,两人眯着眼眸,好一阵才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
他们踏出密道出口,一眼便看见一座规整宏伟的城市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正是南芳国的都城。
第三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年关越发地近了。
南芳国都城里的百姓们早已经洒扫了屋舍,贴好了春联,就等着过年的时候痛痛快快地热闹一场。
街市上的菜贩子烧饼铺子纷纷挂上了“歇业”的牌子,辛苦了一整年的百姓终于舍得放松一下疲累的筋骨,因此街巷里反倒是清冷了下来。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这么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嗑着瓜子再来壶酒。
迎着清晨蒙蒙的雾霭,不断有轿辇从都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无一不是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这些轿辇上乘坐的,都是南芳国的大小朝臣,大多随着轿辇起伏打着瞌睡。
先帝勤政,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例休之外,每日清晨皆要早朝。
就算到了年尾,官员们也得到除夕那日才有三日的暇余时光。
当今皇帝陛下孝悌,自然要遵循父皇定下的制度,虽然年岁尚轻,但自打继位登基以来,没有一日的懈怠,这让不少两朝,甚至三朝老臣都赞叹不已。
随着掌事太监一声传令,朝乾殿的巍峨殿门缓缓开启。
文武官员手执笏板,按照品级大小依次入内。
南芳国的国主百里鸿渊早已经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身着一身金黄龙袍,额前的冕旒微晃,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这位年轻的国主只是微微颔首,由太监小宁子代为说道:“平身”。
在场的所有官员大多已过而立之年,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臣,最为年轻的一位礼部侍郎木南风也已过了及冠年纪。
但无论是谁,在面对这位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皇帝,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不仅仅是出于朝臣对天子的敬畏之心,更多还是因为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举止言谈都十分优雅谦卑,但是出手果决到甚至有些狠辣。
现今站在朝堂上的这些人,都是亲眼见过陛下在登基之后如何整顿朝纲,将先帝遗留下来的逆鳞一一拔去,最终化为顺应新帝的臣子。
自那以后,没有一位臣子敢小瞧了这位皇帝。
早朝按照惯例进行着,几位首辅大臣禀报了今年各地的收成和朝廷的岁入。
虽然比起往年,数字有些许改观,但是陛下的脸上并未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接着,礼部尚书大人提到了新年祭拜大典,说各项准备俱已完成,天下百姓都期待着见到皇上和皇后同时为国祈福的场面。
百里鸿渊纤薄的嘴唇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悦,他平静地说:“皇后身体一直抱恙,太医说不宜出门见风,此次祭祀大典,朕一人独去即可。
几位大臣面露疑惑神色,坊间传闻陛下与皇后情深意笃,甚至还流传出一个“鱼鳞裙”的典故,但是自打陛下大婚之后,皇后娘娘一直称病,从未参加过任何前朝后宫的典礼宴会,更别提与陛下同时露面了。
尚书大人张了张口,但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只是躬身说道:“遵旨。”
等到大臣奏禀地差不多了,百里鸿渊说道:“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夕,诸位爱卿矜矜业业为国为民,朕看在眼里,亦记在心中。因此,朕打算在除夕前夜在宫里设宴,犒劳诸位。”
朝臣们赶忙回答说:“陛下费心了!”
宰相钟毓捻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想来那一日,幽州王爷也该返回都城了吧!”
百里鸿渊微微点头:“应该会吧!”
“幽州王爷浪迹江湖数年,一直都杳无音信,如今突然现身,返回都城,想来必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钟毓说罢,有些玩味地看着陛下的脸色。
百里鸿渊露出优雅的笑容:“朕也无比期待与皇兄见面,听他讲一讲这些年所经历的故事。只可惜,皇长兄发来书信,说身染顽疾,要留在封地养病,要不我们兄弟几个可以好好地重聚一番。”
钟毓笑叹道:“陛下手足情深,老臣心中拜服!”
百里鸿渊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他又与众臣随意闲聊了几句,见无事再禀报,便笑道:“无事便是好事,说明天下太平,诸位也可以偷得半日闲暇。”
朝臣们轻笑出声,心里也松了口气,盘算着忙完了公务之后做些什么。
百里鸿渊缓缓起身,太监小宁子正要宣布退朝,陛下突然一抬手拦住了他,同时修长的眉毛蹙起,脸色霎时变得阴沉,目光冷冽地盯着殿门的方向。
大臣们只觉得殿上气氛突然一变,都有些茫然,顺着陛下的目光往殿门方向看去,正好瞧见高大沉重的殿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阵凛冽的疾风灌入空旷的大殿之上,吹得所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唯有百里鸿渊高高站在大殿前方,身子岿然不动,冷眼瞧着一个身材高挑之人在疾风中显现出身形,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此人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生得一幅文质彬彬模样,右手执一柄折扇,鹅黄色的长衫随风飘舞着。
等到大风停歇,他的衣衫也停止了摆动,众人这才瞧清楚了他的面容,是一个样貌俊逸的男子,特别是那一双丹凤眼眸,眼角微微翘起,带着些许笑意看着殿上的众人。
第三百七十二章 晴日滚惊雷
家住城南筒子巷的周天福打着哈欠拉开了房门,眯着眼睛去小院中的水井给自己和媳妇儿打点洗脸水。
一阵异样的寒风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霎时间清醒了过来,接着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惊地连手中木盆都掉落在了地上。
昨天还天朗气清的天空此刻黑云滚滚,像是无数条巨蟒在头顶上纠缠盘旋,发出隆隆声响。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可怖的是这些黑蟒翻滚之间,有紫色闪电互相缠绕,形成一道错从复杂的密网笼罩了整个天空。
闪电越来越耀眼,树枝分叉一般不断向下蔓延,从周天福的眼中看来,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都包围在这紫色光斑之中。
伴随着雷云闪电,是城里从未有过的烈烈寒风,迎面扑到脸上,似是一把冰刀要割开脸颊一般,让一辈子都生活在南疆的周天福一时有些懵然。
突然,十几道紫色的闪电在天空正中凝结成一团,就像是一颗紫色的月亮一般,在黑云压顶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刺眼。
周天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团闪电不断地膨胀变大,快赶上家里吃饭的圆桌大小了,突然一声炸雷惊天动地,地面随之动摇。
这颗球形的闪电瞬间炸裂,化作无数只火球,天女散花一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接着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响,和瞬间蒸腾起的灰尘和后知后觉的百姓们惊慌失措的尖叫。
周天福的媳妇被这一声炸雷吓得脸色惨白,光着脚就跑了出来,仓皇地问:“当家的,怎么了?”
周天福眼瞧着又有一颗炸裂开来的紫雷往自己家方向坠落,来不及解释,拉着媳妇的手就往外跑。
两人跑出小院门还没有几步,就觉得脚底下剧烈震颤,无数瓦砾砖块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更别提那震耳欲聋的声响。
周家媳妇转头望去,只觉得一震天旋地转,瞬间就号啕大哭起来,不过一瞬之间,她的家便已经成了一堆废墟。
这个小巧的院落,是她和当家的花了小半辈子积蓄才盖起来的,虽然在满是高屋大厦的都城显得十分朴素,但却是他们这对小夫妻的第一个家,也是在这家里度过的第一个年头。
眼见着旧年将尽,他们还计划着来年在这里生儿育女,养花种菜,如今全都没了!
周天福比媳妇坚强了些许,他顾不得心疼被炸毁的家园和来不及带出的家什,在关键时刻担当起当家的责任。
他把自己的布鞋给媳妇穿,自己一路光着脚拉着她往前跑,口中还不停地安慰着说:“没事儿,房子没了还可以盖!”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是惶恐不安,这没来由地晴天滚地雷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哪曾见过这般阵仗,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仙打架,殃及了他们这些市井百姓。
现今周身紫光缭绕,晃得他眼睛发花,周围时不时仍有惊雷落下,接着便有屋舍倒塌,吓得他们东躲西逃。
很快,他们便跑到了都城的主街上,与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混杂在了一起。
大家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却不知跑到哪里才算安全。
周天福护着媳妇,不让她被人推到踩到,扯着嗓子喊着说:“要不先去老丈人家瞧瞧?”
他的老丈人在御史府中做一个看门官,媳妇也担心父亲的安危,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两人挤在人群中跑了几步,心细的周家媳妇忽然听见了几声稚嫩的哭喊声,忙拉住当家的指了指。
两人顺着声音挤了过去,在一处坍塌的屋顶旁边看见了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满脸黑灰,哭得是撕心裂肺。
女娃娃的旁边,从屋顶下面露出一只纤细却满是血污的手臂,显然是有人被压在了屋檐下面。
妇人的恻隐之心让周家媳妇立刻将那个女娃娃抱在怀里安慰,而周天福则想去搬起那沉重的屋顶,却发现完全无法挪动分毫。
他摸了摸那只胳膊,早已经没有了脉搏。
想来是这位母亲在房屋将顷之时,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把孩子推了出来,而自己则被压在了下面。
瞧着街市上越来越混乱,周天福心一横,推着媳妇说:“快走吧!”
周家媳妇哭丧着脸问:“那这孩子呢?”
周天福一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拉住媳妇:“一起走!”
因为带了个哭闹不停的孩子,三人一路磕磕,好不容易靠近了皇城附近的书院街。
这里是都城里官老爷聚居的地方,因此道宽路平,两边的屋舍也颇为豪华。
而且,周天福还发现,自打他们踏近书院街,虽然头顶仍是诡异的黑云闪电,但周围没有一颗紫雷坠落,屋舍俨然,没有受到一丝破坏。
周天福肚子里暗暗骂了一句,都说柿子挑软的捏,神仙打架也是拿他们这些市井百姓当出气筒,都不敢得罪官老爷!
然而等他们跑近了,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书院街口,他瞧见了好些个身着黑衣,手持刀剑的男子,他们神色阴郁,浑身上下都是掩盖不住的杀气。
他们不断地从那些高墙大院里捆缚出这些官老爷的家眷,推搡押解到街口,将他们聚集在了一处。
这些家眷们各个面如土色,衣衫华丽的夫人们搂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一群盗匪,天子脚下也敢目无法纪,就这么光天化日地冲进了他们的府邸,劫掠朝廷命官的家眷。
他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宅邸里看家护院的下人们根本不是这些盗匪的对手,更别提他们都还会一些诡异的法术,一番抵抗之后全部败下阵来,只得乖乖听命,被撵到了屋外。
拉着媳妇抱着孩子的周天福一头冲到了巷子口,意识到情形不妙,转身就要跑,已经被一个黑衣人瞧见。
那人一个瞬移,拦在了三人身前,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家媳妇瞧见那人满脸横肉,吓得两腿发软,哭都没敢哭出声来。
周天福颤抖着声音回答:“我,我们是路过的!”
黑衣人扫视了一眼两个大人,又瞥了一眼周天福怀里大哭的女娃娃,将他们用力一推,指着那群战战兢兢地官府家眷们说道:“去,跟他们待在一块!敢乱跑,老子宰了你!”
说着还拿刀虚空劈了一下。
周天福吓得赶紧照办,与那群妇孺家眷们挤在了一处。
这些人只顾得哭哭啼啼,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从各处宅邸里抓来的家眷们越来越多,足有三四百号人。
这些平日里衣着光鲜,穿戴讲究的夫人小姐们此刻都是蓬头垢面,金钗歪斜,只觉得末日降临一般,眼神因为恐惧而有些空洞无光。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人质
“城,城里的守卫呢?”一众哭哭啼啼的妇孺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公子哥声音中带着愠怒,“他们不是应该保护我们吗?”
身旁的人都是一脸戚戚,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倒是不远处一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讥笑说:“就那些个杂鱼守卫,现在已经去阎王爷面前报道了。”
少年公子哥露出惊恐神色,但仍不死心,硬着脖子道:“那还有城外的驻军,等他们赶到了,一定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
黑衣人桀桀怪笑,指了指头顶紫电密布的天空:“你以为我们长老的紫雷阵是说破就能破的?你们这些膏粱子弟啊,就乖乖地作瓮中鳖吧!”
公子哥咬牙切齿,逞着最后一点威风,威胁道:“我爹可是知枢密院事,要是他知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黑衣人直接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院事大人家的公子,失礼失礼。不过人家国公大人的几位家眷都还没说话呢,您就别自以为是了!”
公子哥脸色惨白,不再言语。
他的旁边,一个千金小姐模样的女子哭喊道:“你们要银子,给你们就是,为什么把人家绑到这里来?”
还有妇人抹着泪:“你们这么对待妇孺,良心不会痛吗?”
伴随着她们的发问,是更加幽咽凄转的哭泣声,看守的黑衣人被吵得有些心烦,眼睛一瞪,怒道:“都给老子安静,要不把你们的舌头割了!”
一句话出来,吓得所有人立刻噤声,一时间,只有天上雷鸣阵阵,和远处不时传来的爆裂之声。
挤在这群家眷中的周天福心中暗叹,这阵仗看来真的要换了天了!
渐渐地,从书院街不再有家眷被搜寻出来,朝廷里有名有姓的官员的家眷几乎全部聚在了此处。
这时候,一个身着蓝衣,相貌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子朝着人群走近。
所有黑衣人见到此人,神态立刻谦卑起来,就连周天福也看出此人便是这些黑衣人的头领。
“长老,人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先前与少年公子哥搭话的黑衣人禀报说。
长清教四大长老之首的廉贞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朝臣家眷们。
“你们或许在想,我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你们抓到这里来。”廉贞声音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有几个胆大的闻言抬起头,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并非一脸凶神恶煞模样,却散发出一股让人战栗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于是又赶紧低下头去。
廉贞也不在意他们是否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并不打算伤害你们,与此相反,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
又有几人朝他看去,脸上是隐藏不住地诧异。
“你们的家主,夫君,父亲,身为朝廷命官,承担着治理这片疆域的重任,他们本应是世上少有的贤人智者,但却一个个愚昧短视,连效忠错了主子都不知道。”
有一半的人此刻都忍不住抬起头来,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危险的意味。
果然,廉贞接下来的话语让这些从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妇孺们都脸色骤变。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们叩拜的皇帝,不管是现今这个黄口小儿,还是他的父辈祖辈,不过都是盗贼窃匪的后代,百年前,他们从正统皇室手中夺去了这一片土地和人民,还大言不惭地自称天子,坐在了朝堂龙椅之上。”
廉贞的声音突然凛然,吓得所有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在此的所有人,你们不是什么南芳国的百姓,而是永青国的子民,而我效忠的主人,便是永清国主玄君的血脉,是天下皇室正统,是你们真正应该效忠叩拜的帝王!”
他的话音萦绕在众人的耳鼓之中,众人心中既有震撼,同时又茫然失措,他们对永青国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是一个已经覆灭的王朝。
哪想得到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人冲进家门,将他们绑了出来,还嚷嚷着让他们立刻效忠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前朝皇室的后人。
这种事情,就算是得了失心疯的也不会相信吧!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接廉贞的话。
他们虽然都是些妇孺,但是身为朝臣的家眷,知道背叛国主的下场是什么。
廉贞也不愠怒,只是右手突然抬起,食指指天,天空中丝网密布的闪电瞬间在他头顶上方汇集,形成了周天福刚刚见到的球形雷电。
在几百人惶恐的注视下,雷电迸射着蓝色的火花,然后随着廉贞手指一挥,流星一般瞬间坠地,落在众人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大地剧烈震颤,一阵吓破胆的尖叫声后,浑身落满灰尘的众人抬起头来,发现他们的身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深坑,连带着远处的屋舍也倒了好几间。
深坑的边缘刚好探到众人的脚边,廉贞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要是不顺从的话,下一个惊雷可就要落在他们的脑袋上。
一个妇人哭着说:“你到底要我们怎样?”
廉贞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立刻回答说:“以前的愚忠并不是你们的错,毕竟你们也是被蒙在鼓里。但是希望今后能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的主子,你们的国主到底是谁。”
他抬头望了望皇城的方向,继续道:“今日,我的主人便会夺回他在南方的这一块土地,而你们就是他重掌天下之后的第一批子民。”
他顿了一顿,语调忽然阴沉:“你们的家主,那些在朝廷里做官的文臣武将,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的主人也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辅佐,若他们能够臣服最好,若是他们冥顽不灵,那就希望你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黑衣人扣押他们,是要以他们作为人质,逼迫在朝中任职的家人背叛皇帝,效忠新主。
廉贞见众人脸上皆是骇然之色,换了个和缓的语调:“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肯为永青国主效命,你们的家主仍是手握权柄的朝廷命官,而你们依旧是人人羡慕的权贵亲眷,所享受的荣华富贵,只多不少。”
开始有些没有胆识,见识短浅的妇人们暗暗点起了头,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还是保命要紧,管他谁做皇帝,只要自己吃穿不愁就好。
廉贞见自己的一席话渐渐地产生了作用,嘴角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也不着急逼迫他们做出回答,他知道,这些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妇人们最懂得权衡利弊,趋利避害。时刻到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沉默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协调的声音,一个男子蓦然出声:“你保证不伤害这些朝廷官员和他们的家人吗?”
廉贞瞧见是一个衣衫朴素的年轻男人,身旁还有一个同样看不出半点富贵气质的妇人,和一个被捂住了嘴巴,哭不出声来的小女孩。
他心中虽有些讶异,但仍是点点头:“只要能效忠永青国主,这个我可以保证。”
年轻男人周天福指着远处仍有雷电坠落的远处继续问:“那些平民百姓呢?”
廉贞一愣之后答道:“自然与这些人一样。”
周天福正要说话,被媳妇拉住了胳膊,惶恐的脸上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
但是周天福没有住口,仍是大声质问:“可是你什么都没问,就把老百姓的房子炸掉了,还因此害死了不少人。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不是吗?”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反击
廉贞脸色立刻一沉,连带着天空中的黑云也压低了一分,几处紫电相交,在众人头顶不断发出危险的“滋滋”声。
今日他带领长清教众突袭南芳国都城,就是为了替主人秋君清解决后顾之忧。
主人曾经说过,要抢夺一座城池,仅靠武力便可。但若要拿下一整个国家,单单除掉皇帝一人还不够。
朝堂上权力错综复杂,犹如百足之虫,仅靠杀伐无法迅速解决问题。
与其和朝臣们虚耗精力,不如让他们看清眼前的现实,转而投效明主。万一有那么些个顽固不开化的,大不了来一个杀鸡儆猴就是了。
因此这些朝臣的亲眷便是主人手中十分重要的筹码。
要想震慑他们尽快屈服,就得让他们从虚幻的安逸生活中清醒过来,亲眼见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强大,多么无法抵抗的力量。
城内四处滚落炸裂的惊雷便是此意,之所以还没有落在他们的脑袋上,只是因为他们还有些许用处罢了。
至于城内的其他百姓,说实话廉贞没有考虑太多。
百姓大多是盲目无知的,只要有官府给他们下令,他们便会像勤勤恳恳的蚂蚁一样继续辛勤劳作下去。
百姓也是健忘的,一时的伤痛最多三年五载也就忘记的差不多了。
廉贞没有回答周天福的质问,而是回头看向守卫的黑衣人。
黑衣人赶忙回答:“他们不是书院街的家眷,慌乱中跑到了这里,属下担心他们到处乱说,就也扣押下来。”
廉贞瞪了他一眼,吓得黑衣人深深地埋下头,不住地抬手擦汗。
他这才又瞥了一眼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的市井百姓周天福,并没有耐心向他解释,只是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能问的问题。”
周天福气得浑身发颤,他这样的人是什么人?是用双手劳作,诚实赚钱养家,却因为手无权柄便可以被任意宰割的人吗?
还有旁边这个哭闹不停的女娃娃,她也是活该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
他只觉得浑身血气翻涌,从未有过的一股怒气让他差点就要站起身朝这个表情孤傲的男子挥起了拳头。
但是他被自己的媳妇死命地拉住了,她顾不得压低声音,哭着说:“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围在身旁的妇孺们也传过来几句闲言碎语:“一个平头百姓,自己想死可别拉着我们。”
“就是就是,万一惹怒了这些人,他拿咱们出气怎么办?”
“他是从哪里混进来的?也敢跟咱们待在一处?”
周天福只觉得似乎有一盆冰水由头顶浇下,瞬间呆在了当场。
廉贞不再理会众人,一面低声安排手下压制城内兵力,而更多的精力则是放在维持笼罩全城的紫雷阵上。
他的眼睛时不时地仍是瞥向皇城的方向,等待着最后的时机。
主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万般思虑布局,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可以昭告天下,他才是古羲大陆上的真命天子,唯有他才可以手握这一片广袤的土地。
忽然,一直气定神闲的廉贞眉毛一抖,带着讶异转身回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他感受到有陌生的力量冲进了他的紫雷阵,而且来势汹涌,越来越近。
他来不及派人前去查看,便看见远处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如流星般坠落的球形紫电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落到地面,却突然转向飞回了天空,在黑色的天幕之中,撞上蛛网一般的闪电,犹如盛放的烟花一般炸裂开来,煞是绚烂夺目,照亮了一片天空之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周天福和众人也很快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异样,纷纷抬起头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颗颗紫电不断撞击着黑沉沉的乌云,搅得天空中更是雷云翻滚,犹如倒置在天空中的惊涛骇浪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泻下来。
在一众官员家眷的面无血色之中,周天福的脸上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兴奋之色,他隐隐感觉到,是有人把坠向城里的紫雷打了回去,而且有一瞬间,他还注意到天空中的乌云被炸开,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只是很快就再次被淹没了。
廉贞手指尖微微颤动,感受着紫雷阵受到的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十几个黑衣人飞身来到他身边请示,廉贞冷冷地道:“这位客人,我要亲自招待。”
说话间,一颗巨大的紫电没有返回天空,反而毫无征兆地径直朝着廉贞的头顶飞落。
廉贞袍袖一挥,人已经飞掠至半空,单掌接下这颗比脑袋还大的雷电,让它漂浮在自己的掌心,犹如听话的宠物一般,然后冰冷着眼神看向雷电飞来的方向。
在远处的屋顶上,他看见一个俊雅的男子执剑而立,修长的身型迎风不动,唯有衣角翻飞。
他没有见过此人,却一眼认了出来,心中暗暗心惊,他知道这小子的厉害,却没想到连暗影都没有能够将他解决,还让他在这关键的时刻返回了都城。
李修深沉如墨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廉贞,开口说道:“你也是秋君清的手下?”
廉贞没有显露出心中的惊讶,他呵斥道:“主人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李修神色凛然,他看向远处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众人,又抬头看了看乌云诡谲的天空,声音铿锵,远远地传了出去:“我不管你的主子是叫秋君清还是叫玄君,这里是我南芳国的国土,只要我在一日,就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这块土地,蹂躏这里的子民!”
廉贞此时的脸色比头顶的乌云还要阴沉,他低沉着嗓音道:“那你得先问问我手中的紫电是否同意。”
第三百七十五章 晴空万丈
廉贞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作一道蓝影径直朝天空飞身而去。
与此同时,一直漂浮在他手掌之上的那颗紫电比他的身影还要急速地飞射向李修,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已经来至李修身前。
李修额发飘动,身体却屹立在屋顶之上,他完全没有避闪的念头,右手伏魔剑迎着蓄势待发的紫电凌空劈下。
只听得一声惊雷半空炸裂,震得所有人的头皮发麻,烟雾弥散之后,李修仍是岿然站立,没有后退半步。
廉贞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掌心早已经积蕴了潮水一般的力道。
第一声惊雷之后,李修四周毫无声息地同时出现了七枚紫电,犹如幽灵一般悬浮在半空,伴随着廉贞一声低喝,七枚紫电以李修为终点,同时一纵而至。
廉贞心道,凭你再快的剑法,能同时抵御数枚蕴含我数十年积累的紫电吗?你小子的武功底细早已经被我调查地一清二楚。
哪知道李修却是丝毫不惧,他屏息凝目,这一次却是在紫电近身之前便已经长剑凌空挥舞成一道寒光。
在廉贞看来,是这小子太过焦躁,过早地出招招架,但是转眼之后,他的一抹自负的冷笑便僵在了脸上。
在李修挥剑的那一刹那,七枚飞旋在周身的紫电同时炸裂开来,绽放出刺目的紫光,霎时间,黑幕之下亮如白昼。
原来,他在用剑气,而非剑锋去击溃那来势凶猛的七枚紫电。
与此同时,一股撼地摇天的力量迸发出来,众人只觉得脚底下一阵剧烈颤抖,好些人都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官员家眷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瑟缩在一起,心想着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你们打架可别拉上我们啊!
周天福把媳妇和女娃娃护在身下,虽然漫天的飞沙走石,但他仍是忍不住眯起眼睛,去瞧那半空中两人对峙。
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一部分是出于恐惧,但是更多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兴奋感。
他先前明明白白听那年轻男子说要保护南芳国的子民,心中忍不住热血翻涌,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一直在暗暗为他鼓劲,小兄弟,你一定要为百姓们出了这口恶气啊!
一众黑衣人脸色严峻,但是没有长老的吩咐不敢随意插入战局。
而他们的长老廉贞,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骇之色。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能够一举接下他灌输了极大内力的七枚紫电,而且,似乎还轻而易举。
他感知着头顶上的紫雷阵在不断震颤,那一声声爆雷声也在显示着此阵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李修长剑一挥,似乎是要甩掉粘在剑身上的血污一般,虽然他的宝剑上纤尘不染。
廉贞冷声道:“阁下的功夫真是一日千里啊,想必一定有贵人相助。”
李修只是冷淡地回了他五个字:“得道者多助。”
廉贞嘴角一撇,知道他同时在讽刺自己的主人“失道者寡助”,不禁怒意再次袭来:“你以为有了些许内力,就能够胜得了我吗?”
没想到对面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声音坦然:“正是如此!”
在廉贞错愕的表情中,李修突然一剑指天,剑尖朝着那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接着,头顶的乌云犹如数条蛟龙厮杀缠绕,雷声一阵高过一阵,似乎再也承受不了沉甸甸的分量,一阵巨浪滔天之后,开始如旋涡一般飞旋起来。
那丝网密布的闪电也因此错综纠缠,不断地被卷入乌云的漩涡之中,不断有紫色的火花迸裂,然后逐渐汇集在一起,开始先是涓涓细流,接着如一条紫色的银河随着旋涡盘旋。
而那旋风的底部,正遥遥对应着李修的剑尖,开始有闪电的细流从那旋涡之中流入李修手中的宝剑。
乌云的旋涡带来了来势凶猛的旋风,刚开始还只是树枝摇晃,到后来,耳中只听得猎猎风响,大风开始掀起屋顶上的瓦片,连根拔起胳膊粗细的树苗,就连有些百年老树也被折断了枝杈,一同被卷入半空。
廉贞立于狂风之中,衣袖被吹得鼓鼓,手掌跟着不断颤抖,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积蕴的力量正在不断地从掌心流失。
他越是尽力维护头顶上的紫雷阵,流失的力量也就越多。
但是一旦他放开对紫雷阵的掌控,那么被封闭起来的都城便会再次敞开大门,城外的护城军一旦涌入,城内的战势将会立刻被扭转。
陷于两难境地的廉贞难以置信地盯着孤立于屋顶的那个年轻人,从先前获得的数次汇报中,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本事才对。
眼见着自己的紫电不断地被对方吸纳,廉贞顾不得其他,迅速收回笼罩着全城的那股力量,和城外数万的护城军比起来,先解决这个死缠烂打的小子更为急迫。
随着散布出去的力量不断收回,天空中乌云仍是层层叠叠,但是那紫色的闪电却逐渐消散,李修的宝剑也不再有更多的紫电注入。
与此同时,廉贞浑身内力充盈,他将全身劲力汇于一处,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多次搅局的男子,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大喝,只见一阵蓝色的光幕凭空出现,犹如张开的巨口一般要将那个年轻人吞噬。
李修双眉一簇,右手伏魔剑平指向廉贞的胸口,左手食指划过剑身,低喝一声:“去!”
从他的宝剑前端,一只闪耀着紫光的长箭凌空而出,势如破竹一般飞向廉贞。
它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常人能够反应的速度,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紫电长箭已经穿透了廉贞的光幕,下一瞬间便已经刺透了他的心脏。
廉贞愕然地低头看去,身前并未有长箭的影子,但是一股热血却从胸前的洞口喷涌而出。
李修身前的光幕犹如被打破的镜子一般,霎时化为万千光影飞散而去,一眨眼之后便消散在空气中。
这一场迅雷一般的交战,李修丝毫没有挪动脚下的位置。
此时,他脚尖一点,跃下屋顶,来到了跌落在地的廉贞身侧。
他俯身看着他,声音中没有得胜之后的孤傲,而是平静地不带一丝感情:“你知道你为何无法与我一战吗?”
廉贞口中血沫涌出,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修缓缓地道:“恃才傲物,才导致了你今日的败局。你的紫雷阵是从另一位长老南浦那里得来的吧,其实你的天赋远胜于他,要不也不会仅凭自己钻研便能胜过出身仙门本派的南浦,以南浦的实力,是无法将整个都城都控制在一阵之内。”
李修叹了口气:“只是秋君清安排了他对付我,让我知道了世上还有用阵法相博的旁门,同时得到了仙门派另一位高手的指点,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便已经熟知你的武功路数,也早已经计划好了对付你的方法。”
廉贞满口鲜血,他苦笑几声,努力挤出几个字:“没想到,没想到我是败得最快的那一个......”
李修微微低垂眼帘,一剑结束了他的性命。
一旁观战的黑衣人此刻脸上皆有惧容,他们的长老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年轻人斩杀了?
随着李修解决了廉贞,朝着众人转过身来,所有黑衣人身体一紧,摆出迎战的架势。
十几个黑衣人随手拽起跌坐在地上的妇孺,把长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朝着李修喝道:“你别过来!”
这些金枝玉叶,从未吃过苦头的妇孺们吓得双腿打颤,一个个脸色煞白,似乎随时都能晕过去。
李修停下脚步,沉声道:“紫雷阵已破,护城军马上就会赶来,你们再怎么反抗已是徒劳。”
一个黑衣人道:“要是你们不稀罕这些大官儿的夫人小姐性命,那就尽管放马过来!”
李修怕他们真的一激动伤害了无辜人,便止步不前,蹙眉看着他们。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命令护城军出城,否则我们就拿这些人质开刀,一刻钟杀一个,反正我们的人质多,不心疼!”
这些家眷们听了,哪一个不是吓得魂飞魄散,除了那些已经被刀搁在脖子上的,剩下的人死命挤成一团,似乎这样子别人就看不见了。
说话的黑衣人突然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一个手下弟兄,不禁怒道:“什么事?没看见正忙着呢吗?”
弟兄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声音模糊,对方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黑衣人凑过耳朵,还没反应过来,弟兄便已经手起刀落,割断了他的喉咙。
喷洒出来的热血泼洒了被劫持的妇人一身,她惊叫一声,身体一软便跌落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周天福给扶了一把,缓缓放在地上。
其实周天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为什么,这些个黑衣人便自相残杀起来,因为是自己人的关系,那些劫持妇孺的黑衣人都没有做出反抗,便被自己的同伙给宰杀掉了。
一时间,黑衣人内部也慌乱起来,一个个挥舞着大刀,不敢把自己的后背留给自己的弟兄。
李修趁着他们放松了对人质的掌控,身影如梭,穿梭在黑衣人之间,电光火石一般,长剑已经掠过数人的要害。
与此同时,上百名妇孺之中,有一个身姿娇小的姑娘突然窜出。
周天福先前在人群中瞥见过这个少女,还以为她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千金小姐,哪想得到她身姿矫健,速度不输于刚才一番酣斗的年轻人,两人齐头并进,把这些搅得都城里天翻地覆的黑衣人解决地七七八八。
只是百密一疏,仍是被一个最远处的黑衣人抓到了一个小姑娘,此时他已经急红了眼,长刀一挥就要去抹她的脖子。
小姑娘吓得忘记了哭出声,而旁边的一个妇人则是撕心裂肺地大呼:“清儿!”
李修正要飞身前去营救,却发现那个黑衣人头顶突然留下一股热血,长刀停滞在半空,然后便倒地身亡。
他的身后,周天福举着一个大石块,不住地大口喘气,石头的棱角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妇人一把搂过小姑娘,哭得是泣不成声。
李修对这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报以微笑:“多谢!”
周天福一愣:“你谢我做啥?不是你救了我们吗?”
李修眨了眨眼睛,寻思着他好像说得有道理。
远处的珊瑚灵巧地跃上附近一栋三层小楼的屋顶,之后又跳了下来,飞奔到李修身侧,微微喘着气说道:“李修哥哥,护城军进城了!”
李修点头:“这里可以交给他们了。”
他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走到远离人群的空地上,伏魔剑再次出鞘,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众人只觉得耳边丝发被带起,头顶上黑沉沉的天空突然开裂,露出一道湛蓝的天空。
接着晴空雷鸣阵阵,黑云压城的天幕开始四分五裂,数道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众人纷纷眯起眼睛,仰望着他们从未珍视过的湛蓝天空。
第三百七十六章 昭告天下
就在城内疑云暗涌,寒风突起的时刻,正在参与早朝的朝臣们对朝乾殿外的悄然变化浑然不知。
大殿之上,君臣之间,有条不紊地商讨着辞旧迎新之际的大小事务,虽然恪守礼节,但也不至于太过拘谨,时不时能听见年轻的皇帝陛下轻笑出声。
最早意识到情况有异的是驻守在宫城门口的御林军。
身着黑甲的带刀侍卫**伫立在城门内侧,腰悬佩刀,冷静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忽然一阵异样的冷风刮过他的脸颊,似乎还裹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气息,让天生警觉的**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接着他便看见随着寒风卷起的烟尘之中,一个身姿颀长,一身黄衫的男子飘然而至,他的目光平静如水面,就这么目中无人地走近当今天下五国之一的皇室宫殿。
身为宫廷守卫,**和他的同僚们本应该立刻抽刀出鞘,同时喝令:“皇宫重地,禁止入内!”
但是所有人都在张口的那一瞬间瞳孔涣散,死气沉沉地保持着手握刀柄的姿势,他们并没有死,还在缓缓呼吸,只是脑海中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站在此处到底是要保护谁的安危。
只要这个陌生的男子轻声发号施令,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同僚,长官,甚至是护卫的国主挥动御刀。
但是黄衫男子并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停下脚步,仍是不急不缓地漫步在南芳国皇宫的宫街之上,一双丹凤眸子眼角翘起,颇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座宫城高大的宫墙和翘起的屋檐。
甚至有那么片刻,他还停下脚步,将纤长的手掌放在红色宫墙之上,指尖感受着墙壁传来的微微冰凉,不禁心生感叹,这座宫城金瓦红墙,雕梁画栋,乍看起来确实精巧,只是比起他曾经的那处巍峨宫殿,还是逊色许多,显露出偏居一隅的南国小家子气。
一路行来,他不时与巡逻的御林军,以及匆忙奔走的宫女太监擦肩而过,所有人都在露出惊诧的那一瞬间失去了神志,形同木偶一般僵硬地继续前行。
接着,他便看见了一座立着盘龙金柱的大殿,殿门正中挂着一幅牌匾,上书“朝乾”二字。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秋君清轻声念道,随即嘴角浮出一抹嗤笑,“就凭你们,也敢妄称‘君子’!”
他无视守殿的侍卫,拾级而上,足有两人高,重达千斤的殿门在他面前霍然而开,露出满殿震惊错愕的面孔,以及那位身着龙袍,站在龙椅之前的年轻皇帝。
百里鸿渊与殿外的秋君清遥遥相望,一个是意气风发,双目如潭的少年天子,一个是气质儒雅,丹凤眼眸却犀利如刀的俊逸男子,无需互通姓名,两人便已经对对方的身份心知肚明。
陛下尚未发话,满朝的大臣们一片哗然,他们为官作宰多年,从未见过有人竟能直闯朝堂,而且还是孤身一人,外面的侍卫们都是吃闲饭的吗?
殿上的武官将军们并未佩刀上殿,但是没有一人退缩,辅国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立刻上前几步,以身护在了陛下身前。
另有忠武将军,云麾将军等人目光凶狠,握拳拦在了大殿门口。
宰相大人钟毓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秋君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从他眉眼的细微之处看到了一份熟悉之感。
他声音平静地说:“钟毓钟大人,出身于南境书法世家,你的曾祖父钟文秉也曾做过永青国的宰相,你家珍藏的那幅《秋神赋》便是他的亲笔,只是你可知道,这篇《秋神赋》是他给我的一份生辰贺礼,却阴差阳错没有来得及送到我手上。”
钟毓听闻脸色骤变,先祖留下的那幅行书卷轴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在卷轴落款之处,留有“恭贺皇上万寿无疆,复万寿无疆”的字迹。
因为前朝覆灭之后,当今的皇帝都避谈前朝之事,因此钟家这幅字画,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家中收藏,都被藏在了库房之中,除了自家人,没有人能够亲眼得见。
眼前之人看样貌最多三十上下,他怎么会知道这幅字轴之事?还声称这幅《秋神赋》是送给他的?
一向处变不惊的宰相钟毓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是......”
秋君清微微点头,冷言道:“若你的先祖知道你改换门庭,效忠新主,不知会作何感想?我想,以你曾祖父的性格,必定会破口大骂说你朝秦暮楚,数典忘祖。”
一把年纪的老人脸上青白交加,说不出话来,而旁观的众人却都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在朝臣们茫然的注视中,秋君清直视着南芳国皇帝陛下的眼睛,语气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那种高高在上:“百里家的后生,你不打算向众人介绍一下我是谁吗?”
众人震惊于他对皇帝陛下的大不敬,镇国大将军当场就要发飙,却被百里鸿渊抬臂拦下了。
让在场之人意料之外的是,年轻的皇帝陛下没有当堂震怒,反而轻笑出声,用玩笑的语气说出令在场之人惊骇到无以复加的事实:“大家眼前的这位,是前朝永青国死不幂目的国主幽灵,估计是没有人替他超度亡魂,才一直飘荡在人间不肯去他该去的地方。”
接着他又微微歪着脑袋,露出唯有年轻人才有的好奇神色:“只是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到访,在朕看来,怕不是旧地重游吧?因为在永青朝,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根本入不得玄君的法眼。”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朝堂上一片死寂,众人的目光一时注视着殿外的年轻男子,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语,这种事情,就连志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然后大家又纷纷转头看向当今的皇帝陛下,若他说的是真的,这位年轻的国主怎么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来意不善的前朝帝王?
秋君清纤细的眉毛一挑,没料到对方对自己的身份竟了解得如此彻底,他若是说自己是玄君的后人,倒也还罢了,最多算他眼线众多,思维缜密。但是他却一张口便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让秋君清不禁有些意外,是谁抖露了这个消息?
面对嘴角漾出笑意的年轻男子,秋君清也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抚掌道:“当真是百里家的后人,跟你的祖辈一样胆大却不失心细。”
第三百七十七章 疾风卷朝堂
能站在朝堂上与皇帝议事的百官,哪一个不是世人眼中的人中龙凤?
这些明眼人看得出来,虽然明面上两人彬彬有礼,态度颇为客气,但是暗里的剑拔弩张从朝乾殿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开始,一场无可避免的争斗一触即发。
这些个文臣可能还只是推测,而武将们则隐约感知到周身已有数量不少的绝顶高手围聚在朝乾殿附近,四面八方皆布下了埋伏。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皇帝陛下右手看似习惯性地置于身后,实则指尖如拨弦一般有韵律地颤动,从容不迫地做着安排。
而殿门外的玄君对周身气息的变化漠不关心,任由眼前的年轻人做出最后的挣扎。
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抬腿,一步跨进大殿的门槛。
镇守在殿门处的两位将军没有丝毫犹豫,同时冲了上去,但是在靠近玄君周身一丈之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弹开,双双撞在了身后的立柱之上,接着重重地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随着玄君的缓步而行,殿上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给这位孤身闯皇城的前朝旧主让开一条直通皇帝身前的道路。
有些忠心护主的朝臣拼了命想拦在他的身前,但无一例外都像那两位将军一样被毫不留情地弹至半空,然后摔个半死。
众朝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玄君龙行虎步一般来到了龙座下的台阶前,然后蹙了蹙眉毛,似乎不怎么乐意抬头仰视这个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
此刻,仅有镇国大将军和辅国大将军两位朝廷重将护卫在皇帝身前。
这两位都是从无数的刀枪血雨中走出来的悍将,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两位将军依旧保持着镇定,一个双拳交叉于胸口,一个做好了摔跤的起手式,等待着发动攻击的那一瞬间。
却不想情势的变化却是从脚下开始,并没有见到对方何时出手,两位大将军突然觉得脚下剧烈震颤,眨眼之后,他们脚下的台阶四分五裂,象征着皇权的龙椅随之倾塌!
太监小宁子一声惊呼,转眼已经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两位将军顾不得自己身家性命,转身去保护皇帝陛下。
让两位老臣意外的是,年轻的皇帝并未在这瞬息变化间显露出丝毫的狼狈。
他在龙椅坍塌的瞬间便飞身而起,在空旷的大殿上空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大殿中央,背手冷眼看着玄君的背影。
“陛下!”两位将军又惊又喜,正好空出了双手对付眼前的不速之客。
然而百里鸿渊抬手示意,对两人道:“两位将军请后退一步,这里交由朕亲自解决。”
“可是”两人怎么会遵从这么危险的命令,刚要发出异议,就被百里鸿渊截住了话头。
他眉眼眯起,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玄君,“有客自远方来,若朕不亲自接待,岂不辱没了我百里家的家风?”
玄君此时与他平视,嗤笑一声:“百里家的家风,那是什么?是背信忘义,还是忤逆弑君?”
百里鸿渊冷言道:“得道者昌,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老人家还不明白吗?若在你的统治下,国泰民安,怎会遭到数臣联合反抗?”
玄君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眼中的温度也开始变冷。
百里鸿渊却没有住口,故意激怒他一般,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讲,成王败寇你总该听过吧,自己技不如人,失了天下又失了民心,过了百年还念叨着过去的辉煌,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却不想想,当今天下有几个人还记得你的名号?”
一直云淡风轻的玄君脸色骤变,他的双手在袖中握拳,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指节都有些发白。
众人只瞧见他的衣袍忽然开始飘动,随即急剧飘荡,接着围绕着他的周身,龙卷一般的巨风骤生,几位站在数丈之外的文臣抵御不住,被迅风带得向后翻了好几个跟头,直到撞上了墙壁才停下来。
百里鸿渊祥云盘龙的龙袍亦被狂风带得呼呼作响,额上玉旒互相碰撞,垂至腰际的黑发四散飞舞,但是他神色依旧冷冽,站定脚下那一方青砖,犹如矗立在深海中的定海神针,任他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玄君汹涌的力量不断倾泻而出,风势也越来越大,开始有殿上的铜炉,石灯笼被狂风吹得歪斜着移动。
百官们都得互相搀扶,依靠着墙壁才不至于被吹走。
不少人的脸色煞白,不敢相信从一个人的身体里能迸发出这么骇然的力量。
空阔的朝乾殿内,到处人仰马翻,唯有玄君与百里鸿渊两人伫立在大殿中央,互相直视着对方。
玄君从那小子的眼中,竟然没有看见丝毫的胆怯,反而是一丝玩味的笑意,积蕴了不知多少载的怒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天下苍生,皆得仰视于我,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怎配与我直视?
他脚下的雕花青砖突然炸裂,一刹那他的身影已经到了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小子,以手作刀,下一个瞬间就要亲自收割对方的头颅。
然而,就在他跃身而上的同时,百里鸿渊轻轻抬起右臂,拇指和食指交叠,狂风呼啸声中,一声清脆的响指远远传了出去。
于此同时,近百个身着黑色劲衣的侍卫从天而降。
其中十人的手中有一柄金色长鞭挥出,犹如灵蛇一般飞至玄君身前,长鞭迅速缠绕他的身体,不过转瞬已经将玄君死死地束缚在了十柄长鞭之内。
玄君与侍卫几乎同时落地,手持长鞭的侍卫围着他的周身飞速旋转,又把他的捆缚多加了几层,此刻的玄君就像是被蛛网裹挟住的猎物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剩下的几十名侍卫没有掉以轻心,各自手持兵器护卫在陛下身后。
众位大臣发觉让人喘不过气的狂风瞬间停滞,全部都松了口气,扶稳了官帽,整理好衣衫,发自内心地赞颂着:“陛下英明!”
百里鸿渊的脸色却并未因此放松,仍是冷冷地盯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秋君清,而一直孤高的玄君脸上亦露出一丝少见的错愕。
百官们哪会知道,这一次的力量交锋并没有看起来这般简单。
这十柄盘龙金鞭并非寻常武器,而是他请了护国寺的数十位得道高僧倾注毕生佛**力入内,又耗费上百名工匠连夜赶制而成。
若非如此,寻常兵器怎么能够靠近玄君身体一丈之内?
而他之所以能够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源于前一日午后,一只白底黑色羽尖的信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三百七十八章 雷鸣乾坤
且说前一日,百里鸿渊正在案头阅读一份密报,是亲卫尉用金雕从千余里之外发回来的。
金雕迅猛无双,且能日行千里,一旦驯服便是天底下最快的信使。
但是金雕十分稀有,整个古羲大陆能否找到十只都不一定,因此百里鸿渊仅用来传递最为紧要的消息。
当百里鸿渊展开那一方纸笺,随即便深深蹙起眉毛。
密报上说,他精心布局,引蛇出洞的谋划,并未掉到他想要的那条大鱼,仅仅引来了一个覆着人皮面具的替身。
而真正的前朝遗孤,那个妄想掠夺他手中皇权的秋君清此刻已经前往都城,甚至有可能已经抵达,随时准备发动突袭。
百里鸿渊将手中密报撕得粉碎,拳头狠狠地砸向了桌面,少有地把怒气摆在了脸上,吓得服侍在侧的小宁子脖子一缩,冷汗涔涔。
百里鸿渊之所以龙颜大怒,他的计谋失算是一方面,而散布在都城里暗中盯梢的数百名探子对此毫无察觉更是火上浇油。
这位年轻的国主十指交叉,将脸庞隐藏在双手的阴影之下,不用去瞧,小宁子就知道陛下此刻的脸色一定阴沉地让人害怕。
他连喘气都不敢,生怕弄出一丁点声音引火烧身,恨不得自己能够有那隐身的本领,也不至于在这御书房里度日如年。
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原本安静站在纯金台架上的金雕突然焦躁起来,不断扑腾着翅膀,脑袋左右摇摆,眼珠子盯着紧闭的窗户,无奈脚上被铁环扣住,根本飞不起来。
小宁子忙不迭地小跑过去,递水喂食,想安抚这位尊贵的猛禽,然而金雕毫不客气地就给他的脑门上挠了一个“丑”字。
百里鸿渊心思烦躁,闻声抬起头,先是阴沉地看向金雕,接着朝小宁子递去了一个可怖的眼神,这才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他这才注意到,在烟雨朦胧的窗纱外面,隐约有一个巴掌大的影子不断拍打着窗户。
百里鸿渊站起身,亲自打开紫荆花样的格窗,刚露出一条缝,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翻着跟头就滚了进来,跌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不住地“咕咕”鸣叫着,是一只白底黑色羽尖的鸽子。
金雕看见猎物之后更加兴奋,拍打着翅膀,脚上铁链不住地发出铿锵之声。
百里鸿渊让小宁子把金雕带到隔壁房间,然后双手捧起这只并不强健,却活蹦乱跳的鸽子,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他自己驯养的那批信鸽。
但是会有谁的信鸽如此敏捷,能够避开宫内无数的侍卫,和沿途数不清的禽鸟猛兽来到这深宫之中?
百里鸿渊把它腿上的信筒取了下来,摊开里面的纸卷,心脏猛然一跳,立刻心中了然。
信鸽见完成了任务,毫不客气地跑到金雕喝水的铜盘里啄了几口,又在它的食盒里挑挑拣拣,这才拍拍翅膀,从敞开的窗户一飞冲天。
百里鸿渊注视着它消失在青空中的影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只信鸽送来的密信并没有署名,但是从那行云流水,足以当做临帖的笔迹中,他还能看不出来是他那做什么事情都要拼劲十二分全力的皇兄所写?
百里鸿渊自然没有和李修书信往来的习惯,因此这一封密信就尤为特殊了。
在密信中,李修简明扼要地描述了秋君清的真实身份乃是前朝末代皇帝玄君,同时提及玄君似乎对佛教法器颇为忌惮,但时间紧迫,他也无法了解详细。
在这关键时刻,一直与自己水火难容的皇兄竟把自己的情报拱手相让,不得不让百里鸿渊心生疑虑。
但是密信中最后有一句写着:“危急存亡之秋,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以光先帝遗德。”让百里鸿渊不禁自嘲出声:“所以你想说你是心怀宽广之人,我是阴谋狡诈之辈,是吗?”
但是百里鸿渊还没有自负到把送上门的消息至于不顾。
他确实被密信中的消息震撼地无以复加,不成想这世上当真有魂灵可以寄托在他人体魄之内,而这个人跟他百里家的仇恨已经无法用“不共戴天”来形容了。
然后他的目光就定在了“佛家法器”这几个字上面,不禁眉毛一挑。
他曾在仅能皇帝亲阅的密档里读到过前朝的一些旧事,其中确实提过永青国皇帝一直不喜佛教,甚至在统治时期有过多次的灭佛行为,毁坏佛寺,焚烧佛经,还强迫僧侣还俗。
百里鸿渊之前并未多想,还寻思着有时候这些光头和尚唠唠叨叨,确实挺烦人的。
如今结合李修寄来的密信,就不得不继续深思下去。
密档里有过一些语焉不详的记录,说永青国皇帝都十分痴迷于追求长生,多次派人去海上寻访仙山不说,还在全国各地访寻奇人异士,笼络至皇宫密苑之中。
从玄君诡异的身手,甚至还能附身于器物和他人之上看来,他的长生之道虽然并未完全成功,但是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佛教强调善恶因果与轮回转世,同时视降妖伏魔为己任,似乎与永青国皇帝密门修炼针锋相对,说不定正是克制他的脉门所在。
百里鸿渊想通了前因后果,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双目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神态,脑海中迅速地做着盘算。
朝乾殿上,百里鸿渊看着被紧紧束缚在金丝长鞭中的玄君,露出一副冷漠模样,并未把自得之色表露在脸上。
关于前朝皇室留下了一缕血脉的消息,就像是一柄倒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一直萦绕在古羲五国皇帝的心头,不知何时就会掉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然而今日由他亲手解决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孤魂野鬼,如此壮举,放眼整个古羲大陆,谁还不对他这位皇帝高看一眼?就连那个自视正统的元柳国老皇帝,也得对他俯下头颅。
“魔高一尺,但终究还是道高一丈。”百里鸿渊用冰冷的语气道,“玄君,你还是安心地去吧,我会让百名高僧替你超度,以表后辈的敬意。”
玄君自打被长鞭束缚之后,并未有过一丝的挣扎。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眯着那双丹凤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十余步外的这位皇帝,年纪轻轻就手掌一国,众生仰望,想来他的内心颇为自得吧!
玄君冷峻的嘴角开始露出一个弧度,然后他轻笑出声,接着是放声大笑,披散的头发随之飘摇,犹如癫狂一般。
刚刚松下一口气的朝臣们被这狂放的笑声吓得又是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走投无路的前朝旧主。
许久之后,玄君终于止住了笑声,眼眸中却仍带着笑意,他微微侧过脑袋看着百里鸿渊,语气傲慢:“你以为,就凭这几根绳子就能捆缚住我?”
百里鸿渊脸色突然一变,直接出声命令身侧的侍卫:“提防有变!”
但是他的手下还未来得及做出应对之法,便听得耳边有轰鸣的雷声隐隐传来,接着大臣们注意到头顶上有灰尘落下,随即脚下青砖剧烈震颤,如地震一般四裂开来。
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又听得犹如骨裂之声从支撑着朝乾大殿的十二根立柱方向传来。
混乱间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殿要塌了!”
下一个瞬间,十二根盘龙立柱同时迸裂,尘烟四起,梁柱断裂,这座气势恢宏,屹立了百年的朝乾大殿瞬间倾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屠戮(上)
宰相钟毓一只手抱着脑袋,另一只手用袖子掩住口鼻,顾不得老迈的身体,脚步纷乱地跑出了朝乾殿。
他的官帽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浑身上下浴满尘土,额角上还磕破了一块皮,肿起一个大包。
他喘着粗气,又止不住地咳嗽,刚刚跑出大殿的屋檐之下,身后突然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轰鸣,接着便是脚下地面更加剧烈的震颤,一股尘烟涌上天际,又从天上不断掉落瓦砾和木块的碎屑,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钟毓在四处奔逃的同僚中蓦然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巍峨堂皇,象征着南芳国权力中心的朝乾大殿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破瓦烂砖的废墟,让全国学子十年寒窗,抬头仰望的朝堂也随之化为乌有。
代表着帝王的龙椅和玉玺,以及象征着百官官阶的笏板都被埋在了这一片废墟之下。
屋顶上的金黄色琉璃瓦随着剧烈的倾倒裂为碎片,此时就有一块掉落在钟毓的脚边。
他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拾起这一块瓦片,胡须随着脸颊的震颤而摇晃着,饶是他一把年纪,历经大风大浪,见到此情此景,仍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接着他缓缓抬起头,这位老臣的脸色再次大变,惨白地都不像是一个活人,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头顶上的天空已经不是寻常的样子,而是黑云压顶,布满了蛛网一般可怖的闪电,就在他的耳边发出危险的“滋滋”声。
“变,变天了......”钟毓喃喃地道,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失声喊出,“陛下!”
他还记得,在地面开始震颤的那一瞬间,是陛下果决地下令,让自己的百名亲卫用身体去扶持住即将倾倒的立柱,给朝廷百官争取了逃出生天的时机。
钟毓,以及其他缓过神来的朝廷官员四下张望,努力去寻找国主的影子,心中惶恐不安。
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空,让所有人在一瞬间都失了明。
闪电很快就暗了下来,百官们擦掉因为灼痛而流出的泪水,眯着眼睛模糊地看见两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那比人还高的废墟之上。
百里鸿渊此时已经宝剑在手,双目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如烈焰一般盯着衣衫微摆,气态傲慢的玄君。
玄君轻轻击掌,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少年天子,能做到此处着实不易。不过,你以为我就对自己的弱点没有半分防备,任由旁人拊背扼喉吗?”
百里鸿渊唇色发青,但是依旧保持着一位皇帝的风范,他冷声道:“朕的皇宫,朕的国土,岂能由你翻弄于股掌之中?”
玄君挑起眉毛:“怎么,小老鼠还不肯任命?”
百里鸿渊没有回答,脸色愈加阴沉,他不能再放任对方将自己压制在掌心之下。
他没有出声召唤,只是用眼角瞥了一眼远处的宫墙。
众人头顶上突然有几十个精壮的男子从宫墙外飞身而进,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这些人并非先前的那批侍卫,但是瞧着他们的伸手,放在武林中绝对都是顶级的高手。
而最让众人惊愕的,是带领这批救兵而至的人,竟是朝廷里仗着陛下支持而只手遮天的国舅爷叶之秋。
玄君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意,看向百里鸿渊:“用魇族人对付我,你是认真的吗?”
百里鸿渊冷言道:“为何不可,你多年前派人斩杀了我的族人,今日正是我们为同族报仇的机会!”
当下,他喝令众人立刻斩杀眼前之人,以告慰同族之人的在天之灵。
魇族众人齐声应命,眼睛中满是仇恨,龙腾虎跃一般朝玄君施展出锤炼了多年的功夫。
陆三石抢在众人的最前面,睚眦俱裂,眼前浮现的全是族人浑身浴血,倒地而亡的影子,他苦候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血刃仇人的时刻。
他魁伟的身躯跃向半空,使出了最为狠毒的一招玄冥掌,若是寻常人,这一掌下去,必将肝胆俱裂,七窍流血而死,这也是陆三石期待对方的死法。
然而,就在他欺身进入玄君周身之时,不知为何浑身筋骨霎时一僵,探出去一半的手掌停滞在胸前,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径直落下。
玄君探出右臂,手掌直接掐入了陆三石的咽喉,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然后将他瞬间颓下的身体远远地扔了出去,撞到了远处观战的一个官员身上。
接下来的时刻,犹如再看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戮一般,玄君以逸待劳,等待着魇族众人不断飞蛾扑火,被他一个一个无情地碾碎。
在他云淡风轻地杀掉数十人之后,百里鸿渊年轻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骇然的表情,指尖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大声下令,让众人停止进攻。
魇族众人亦是脸上骇然,护卫在陛下身前,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不受自己眼神的控制,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
玄君见无人再敢上前,便一步一步主动朝百里鸿渊走去,今日厮杀再多,不解决掉这个小子,今日的任务就还没有完成。
魇族众人,和剩下的侍卫们拼死阻拦他,但是无一例外都被玄君以不见血的方式斩杀,没有一人能够阻止他的脚步。
最终,玄君毫无阻隔地站在了百里鸿渊面前,眯着眼眸道:“我们来看看,到底谁更有资格成为天下之主?”
百里鸿渊咬紧牙关,并没有退缩,突然脸色一沉,径直提剑朝着玄君身前攻去。
朝臣们同时惊呼,陛下竟然亲自上阵,与敌人相博?
据他们所知,当朝的年轻皇帝并不是一个喜欢舞刀弄枪之人,而且幼年时期身子孱弱,怎么可能是那手法骇然的玄君的对手?
然而,百里鸿渊的身法迅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连几位大将军亦是满脸意料之外。
只见他如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猎鹰一般,不过是身影一闪,便已经来到了玄君身前,出剑迅猛到众人都无法看清的地步。
玄君并未躲闪,任由他攻近身体五步之内,也没有拿出任何兵刃,直接空手一横,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方的剑尖握在了掌心。
长剑的去势戛然停下,两人不过一瞬间的僵持,一双凤眼玩味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然后手腕微抖,这柄寒气逼人,足以擒蛟斩龙的绝世利剑瞬间化为齑粉,铁屑飞溅。
众人来不及再次发出惊呼,一位陛下定要遭到毒手,却不想百里鸿渊嘴角一挑,留下露出些许错愕的玄君站在原地,身形急速后掠。
玄君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皮肉不断地腐蚀,血沫混着腥臭不断溢出,直到露出森森的白骨,而腐蚀却没有停止,仍在继续沿着手腕往上。
“原来你在剑上淬了毒,”玄君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般。
都说十指连心,他倒不觉得有任何疼痛难忍,只是这种麻痒的触感不断蔓延,让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很快,众臣们便看见那位前朝旧主举着一只胳膊,而胳膊尽头的手掌已经变成了惨白的枯骨,没有一丝血肉。
但是这一次,众人不敢高兴地太早,果然,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让大家瞠目结舌。
原本已经腐蚀到小臂的毒液突然停下,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臂上血肉迅速生长了回来,逆着先前的方向,直到五根指骨上再次覆盖上皮肉和指甲,仍是一只纤长,保养得宜的手掌。
玄君活动活动新长回的右手,啧啧赞道:“这种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厉害。”
第三百八十章 屠戮(下)
“他,他简直不是人!”朝乾殿外的广场上,一个吏部的书记官双腿不住打颤,喃喃自语地说。
话音传到旁边的钟毓耳中,这位老臣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不过在片刻间目睹了数次剧变,钟毓此刻才深刻解到这位“非人”的真正力量是多么的骇人与前所未闻。
虽然心脏仍旧无法控制地狂跳着,殚精竭虑的宰相大人已经对眼下的局势做出了分析南芳国危矣。
那位总是胸有成竹,少年老成的皇帝此时已经手无寸铁,恐怕也没有能够再拿得出的底牌。
此刻的他紧紧抿着双唇,眼中终于流露出危难关头的犹疑神色,纤瘦的身体高高立在朝乾殿的废墟之上,显得是那么地孤立无援。
假若陛下当真被击败,那南芳国会怎样?他们这些效忠于百里皇室的朝臣又会怎样?
此时大半官员们都惊弓之鸟一般,恐怕会立刻对这位前朝旧主臣服,南芳国自此改换门庭,成为玄君攻打他国,夺回天下的一块基石。
片刻的时光已经让钟毓看明白,这位玄君大人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子,在他的治理下,国家些许会强盛,但是百姓未必会安居乐业,而他们这些为官作宰的,犹如在烧红的铁板上赤足跳舞之人,永远不会有安宁的那一刻。
钟毓突然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吓得旁边的官员同时转头看着他。
他在心里怒骂自己,不能如此绝望,想来陛下还有后手!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这位老大人的想象。
在侍卫和魇族众人落败之后,又有数名将军和武官奋不顾身,前去护卫国主。
但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在玄君的手底下支持三招之上。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百里鸿渊的身前彻底没有了护卫之人。
剩下的官员们,虽然没有人掉头逃命,但是再没有人敢只身上前。
宏大的广场之上,众人同时缄默,目光紧紧锁定在站在高处的两人,唯有刺骨的风声呼啸而过。
玄君没有了障碍,仍是迈着优雅而大气的步伐,一副天下尽在我掌中的倨傲神色,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年轻人。
直到两人相距不过三步,玄君止住脚步,慢慢抬起了右手,探向百里鸿渊心口的位置。
百里鸿渊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对方走近,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势汹涌地压了过来,然而他的脚下犹如生了根一般,没有退后一步,“逃跑”这两个字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就在玄君止住脚步的那一刻,百里鸿渊下垂的双手周围突然有气流流转,前一刻还悄无声息,而下一瞬突然衣袖狂摆,他的指尖变得犹如烙铁一般赤红,双手变换成爪,脚下青砖一陷,不退反进,主动攻到玄君身前。
玄君没料到他还有这等的气势,流露出片刻的诧异,然后探出的胳膊便已经被百里鸿渊的右手扣住,在他下意识地挣脱之下,对方的指尖已经深深地扣进了他的小臂肌肉之中。
伴随着一股灼热的青烟,玄君的手臂上立刻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一直拉长到手腕的位置。
这一次的疼痛钻心彻骨,玄君不禁怒容满面,这一招“赤炼爪”正是百里家的独门武功,百年前那位百里家的将军就是用这一招让他吃尽了苦头,才会最终被血刃!
百里鸿渊一击得逞,并没有稍加喘息,反而身形扭转,绕制玄君身侧,就要去扣住他的咽喉。
一路高歌猛进的玄君不得不后撤几步绕开他赤炼爪的攻击范围。
观战的朝臣们看着陛下将对方逼得节节后退,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陛下果然是深藏不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击败呢?
然而,众人的笑意还未完全展露,就看见陛下的双腿突然一软,人就半跪了下去,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开始洇出红色的血渍。
原来玄君后退三步之后,一记内力灌输的足刀瞬间割断了百里鸿渊的脚腕,让他再也无法站立,不得不在玄君的身前矮下身子。
百里鸿渊指尖的炽风仍在盘旋,但是玄君已经不把它放在眼里。
他再次走至百里鸿渊身前,跟对付刚才那些魇族众人一样,伸出左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在众人压抑不住的惊呼声中,直接将这位年轻的国主提了起来。
百里鸿渊只觉得喉咙被紧紧扼住,无法吸进一丝的气息,随着身体被慢慢地提起,他指尖积蓄的力道逐渐衰退,直到无力地垂下了双臂。
“陛,陛下......”钟毓声音嘶哑,想喊却喊不出声。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玄君将国主提了起来,与自己的双目平视。
百里鸿渊嘴角微颤,眯起双眼,琥珀色的眼眸突然变得深邃无比,犹如深渊一般直直地看向玄君的瞳孔。
玄君突然笑了,仿佛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语带嘲讽道:“怎么,你还想用魇族的神力控制我吗?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魇族人的神力是我赐予的?奴才还妄想反抗主子?”
百里鸿渊的双眸突然睁大,回光返照一般迸射出烈焰一般的怒火,然后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无神地垂下了眼帘。
他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玄君探出伤口无法愈合的右臂,活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下一瞬,指尖便犹如锋利的匕首一样,直接没入了百里鸿渊的腹部。
他本不需要弄得如此鲜血淋漓,完全可以像对付其他人一样,只要手指用力,就可以轻易捏断对方的脖颈。
但是他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这个叛徒的后人,他想亲手沾染上对方的鲜血,看着他在痛苦的挣扎中逐渐死去。
百里鸿渊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刺痛从腹部传来,暗淡的眼睛疯狂地睁大到极限,但是喉咙被对方扼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伸腿去踢对方的腹部,但是身体深处的剧痛让他劲力全无。
他知道,玄君把他淬在宝剑上的剧毒吸纳在了体内,此时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他以为他的意识会很快模糊,就这么痛快地死掉倒也罢了,但是玄君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他不断用剧痛刺激着对方开始涣散的神经,让他临死之前一直保持着最清醒的神志。
百里鸿渊只觉得似乎有滚热的烙铁在他身体四处游走,同时又有无数毒蜂在刺蛰着他的伤口。
那些仰望他,谄媚他,惧怕他的大臣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国主被钳制,或是惊呼,或是大哭,亦或者是失望地叹息,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丝毫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同时传入耳膜的,是玄君狂妄而又放肆的大笑,让人不寒而栗。
百里鸿渊没来由地想起母后曾经说过,人在临死之前,会在眼前迅速地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看见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庞上挤出一抹苦笑,当真是让人不满足的一生啊!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他的眼前所见终于开始模糊起来,他无神地看向远方,那一片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和那高大绵延的红色宫墙。
似乎有一阵凉风吹过,百里鸿渊缓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似乎觉得天色亮了一些,黑幕一般的乌云竟然裂开了一条口子,露出天空真正的颜色,是那么的湛蓝,那么的高远!
接着,他在这片湛蓝的天空下,看见了那张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的脸庞。
那个让他敞开心扉,真正去爱的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宫墙之上,脸庞上满是泪痕。
第三百八十一章 伏魔剑
一开始的时候,百里鸿渊还以为眼前所见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幻象,嘴角浮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缓缓合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猛然张开双眼,再次朝远处的宫墙看去,这才意识到眼前所见并不是幻象,珊瑚当真出现在了十余丈外的地方。
她瘦小的身体立于那一抹蓝天之下,纤弱地似乎随时都会被大风吹倒。
她的双眼因为眼前所见而饱含泪水,双肩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时隔多年,就像是萦绕不散的噩梦再次重演,她再次亲眼目睹了族人被无情屠戮的惨状。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终究无法逃开这样的命运呢?
这时候,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掌放在了珊瑚的肩头,无声地给予她安慰和依靠。
百里鸿渊的双眼这才注意到站在珊瑚身侧的皇兄,那个总是爱出风头,让其他皇子颜面无存的家伙,此时正手握长剑,与珊瑚紧紧依靠,站立在金色的砖瓦之上。
李修亦是满脸震惊,他刚刚解决了城内的动乱,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却不想第一眼便见到这样的一幅场景。
百里鸿渊心中苦笑,这世上所有人当中,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这幅惨状。
此时,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看着玄君凌虐他们的君王,而玄君亦是沉浸在复仇的满足感中,纵天长笑,除了百里鸿渊,没有人注意到宫墙上无声出现的两人。
百里鸿渊的目光遥遥地与李修相接,李修拧起眉毛,微微地点了点头。
百里鸿渊再次瞥了一眼并肩而立,相互扶持的两人,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涌上心头,为何唯有他总是形单影只,孑然独立?
罢了,至少能让珊瑚开心地活下去。
百里鸿渊此时脑中极其困顿,是许久没能吸入一口空气的缘故,他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抽搐,在玄君看来,这小子的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玄君带着复仇成功之后的快感盯着百里鸿渊惨白的面孔,和愈发青紫的嘴唇,他的嘴角有一抹血丝慢慢溢出,滴落在玄君掐住他喉咙的手上。
毫无征兆地,百里鸿渊猛然瞪大了眼眸,涣散的瞳孔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狠辣光芒,回光返照一般身体瞬间挺立,无力垂落的左手猛然抓住了玄君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腕,手掌的热度如烧红的烙铁一般,深深地印入了玄君的肌肤之中,发出“吃吃”声响。
沉浸在狂喜之中的玄君一时不察,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而下一刻,百里鸿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成勾,直接戳进了玄君近在咫尺的眼眶,把那双他一直看不顺眼的丹凤眸子直接抠了下来,眼珠子滚落在地,一股血水立刻从黑洞洞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狂喜之后的玄君瞬间转为狂怒,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疼痛直入脑海深处。
盛怒之下,他的右手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加大了力量,立刻就要捏死这个垂死挣扎的小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后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感,直接穿透他的身体,然后从胸前心脏的位置刺出!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已经有人靠近他的身后。
他蓦地松开了右手,百里鸿渊重重地跌落在地,喉咙里挤进一股久违的空气,却让五脏六腑同时嘶鸣起来。
他的身侧,心脏中剑的玄君竟没有立刻毙命,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喝:“是谁?是谁敢偷袭我?”
李修长剑横在身前,冷冷地道:“秋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玄君空洞的眼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一手捂着心口,因为暴怒而狰狞的面孔平静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一抹秋君清式的温纯笑意:“原来是你,果然是我当初看中的人,只可惜你我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
李修神情坚毅:“秋先生,或者说玄君,你犯我南芳国国土,伤害我南芳国百姓,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此处。”
玄君侧了侧脑袋:“你觉得你做得到吗?”
李修道:“你的手下,那个叫做廉贞的男人已经死了,城内的围困已经解除,你已经孤立无援。”
玄君一怔之后开始大笑,接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的胸口因为狂笑而更加汹涌地涌出鲜血,但是他似乎毫不在乎。
玄君止住笑声,低下头颅,声音中略带一丝苦涩:“我扶植多年的四位长老,没想到一个接一个地败在了你的手上。”
然后他再次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中竟然再次生出了眼眸,只是脸上滚落的血渍还在,显得十分地诡异。
他的双眼寒光一般射向李修:“就算如此,你能打得过我吗?”
李修叹道:“我会拼尽全力一试。”
话音未落,他已经纵身向前,手中伏魔剑迸发出开山劈海一般的猛烈攻势。
玄君仍旧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不断挥掌发力,却发现足以倾覆宏伟殿堂的掌锋,竟无法阻止李修的前进。
李修的身后远处不断有宫墙坍塌,而他却如金刚护体一般,身法愈加迅敏,手中剑势也愈发雄浑,每一剑的力道都在前一剑之上。
玄君眉毛越蹙越紧,第一次感到了一股无力感。
对面这小子明显有高人相助,内功修为竟能一日千里,远远超出玄君的意料。
而且他不是魇族人,否则自己可以轻易地控制住他。
更要命的是,身体其他几处的伤口都随着时间逐渐愈合,唯有心口中的那一剑,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反应,仍旧血流如注。
此时,他还能凭借修为支撑,只是再这么拖下去,他所依附的秋君清的身体怕要支离破碎。
然后,他注意到了李修手中的那柄寒意森森的长剑,忍不住脱口而出:“伏魔剑!”
李修回答他的同时,手中没有丝毫松懈:“正是。这柄伏魔剑是西庆国的皇室重器,我后来才知道,正是这柄剑在百年前刺中了你的心脏,让你饮恨而终。多谢你的一番筹谋,让我有机会获得这柄绝世好剑。”
两人说话间,李修又在玄君身上连刺数剑,每一处的剑痕都无法愈合。
玄君身上的黄色长衫变得破烂不堪,又沾满了血污,显得无比狼狈。
他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朝乾殿废墟的边缘,围观的朝臣不住地后撤,避开两人交战的范围。
李修突然大喝一声:“去吧!”一个迅猛转身,伏魔剑平挥而出,划过一道银光,直接将玄君的首级从肩头削去!
玄君的头颅和着粘稠的鲜血滚落在地,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而他的身体戛然而止,呆立了许久之后,才轰然倒地。
百官们呆呆地着看着这一切,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是该惊叫,还是该欢呼。
李修收回伏魔剑,微微喘息,低头看着身首异处的这具躯体,突然眉毛一挑,猛然抬头,就看见一只通体乌黑的寒鸦从天而降,朝着他的头顶伸出了利爪。
李修立即挥剑格挡,寒鸦拍打着翅膀,再次振翅高飞,围在他的脑袋四周盘旋,不断发出嘶哑的叫声,似乎蕴含着极大的怒意。
然后,这只寒鸦终于展翅高飞,头也不回地朝着遥远的天际飞掠而去。
不远的地方,珊瑚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这场厮杀的中心,逐个检查倒在地上的众人伤势,除了极个别的尚有呼吸之外,大多数人早已经命赴黄泉。
她的双眼噙着泪水,紧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声来,直到她看见了陆三石的尸体,和那双不再炯炯有神的双眼。
犹如一座大山崩塌,珊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在陆三石的胸口上哽咽不止。
许久之后,她猛然抬起头,他怎么样了?
珊瑚朝着百里鸿渊倒下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她仓皇地站起身四顾,却看不见任何百里鸿渊的踪迹。
第三百八十二章 陨落
百里鸿渊左手按住腹部的伤口,右手扶着宫墙,禹禹独行在空无一人的宫街上。
随着他缓慢的步子,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溢出,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时断时续的血迹。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去何处,只是不愿意留在众目睽睽之中,听着那些臣子或真心,或假意的扼腕叹息。
他一生都在努力证明着自己,比任何皇子都要天资聪颖,比任何臣子都要心思缜密,目光如炬,最终成为毫不逊色父皇的一代君王,他差一点都要做到了,只可惜功亏一篑。
百里鸿渊面如金纸,呼吸时断时续,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宫街的漫长,曾几何时,他还觉得这座宫殿不够宏伟,还起过兴建宫室的念头。
而现在,他不知道迈出了多少步,伤口因为步子的颤动刺痛了多少回,眼前所见,仍是让人目眩的红色石墙,犹如一条鲜血染红的河流,不知道要流向何方。
终于,一座宫门出现在眼前,不是正宫主殿,因此算不上高大宏伟。
百里鸿渊止住脚步,抬起脑袋看见了宫门上的匾额,心中一叹,兜兜转转之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座梓玉宫,是当今太后,也就是百里鸿渊的母后,还是一位小小妃嫔时居住过的宫室。
百里鸿渊人生中前十年的记忆都是在这座宫殿之中。
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反倒是充满了凄凉与艰辛,百里鸿渊仍是对此处充满了眷恋之情。
就算他和母后后来搬出了梓玉宫,有了更豪华的宫室可以居住,他仍旧命宫人们好生照看此处。
不知为何,梓玉宫的一扇宫门半开着,露出里面飘满了落叶的庭院,宫人们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里面寂静一片。
百里鸿渊踉跄着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朱漆有些褪色的宫室,他很想再进去看一看母后居住过的寝室,自己练字看书的书房,甚至还有那一间狭小幽闭的宫室,幼年时代,他每一次犯病,都会被锁在那里。
只是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双腿无法继续支持着他前行,他勉强来到庭院中那株最大的银杏树下,靠着树干无力地瘫坐下去。
他开始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身体也逐渐觉得发冷,后背上早已经冷汗涔涔。
他看着最后几片零星的落叶在眼前飘落,默默地等待着生命中最后一缕时光。
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丝毫不觉得恐惧,也没有半分的愠怒,能感觉到的,唯有一抹难掩的惆怅。
他的此生,享尽了人间该有的荣华富贵,拥有着世人举目仰望的最高权力,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仍旧不开心,仍旧心有不甘。
百里鸿渊努力抬手抹掉了嘴角溢出的血迹,但是发现不管他怎么用力去擦,鲜血仍旧源源不绝地从喉咙里涌出。
他先前淬在宝剑上的剧毒被玄君反噬在了自己身上,只有百里鸿渊自己知晓这毒素的厉害,此时正在由内而外侵噬着他的身体,哪怕有大罗金仙降临,都不可能救得了他。
不过,能安安静静地死在此处,百里鸿渊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缓缓合上眼睛,耳中萦绕着母后曾经给他唱过的歌谣。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百里鸿渊的思绪,对方似乎很慌张,连呼吸也慌乱了,在看见他之后,脚步声戛然停了下来。
百里鸿渊蹙眉睁开眼睛,看见了珊瑚那张清瘦的脸庞,与她惶恐的目光相触,百里鸿渊反倒要冷静,或者说是淡然许多。
珊瑚在一怔之后,加快步子跑到百里鸿渊身边跪下,掏出手帕替他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然后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百里鸿渊抬起右手放在她颤抖的手背上,阻止了她徒劳的努力。
珊瑚惊愕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忧虑不安。
百里鸿渊嘴角颤动,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真是抱歉,让你再次见到了我。”
珊瑚一怔,想起自己上一次离开皇宫之前,曾经对他说过再也不想看见他,不禁悲从中来:“我不是有意说那种话的,你,你别往心里去......”
百里鸿渊浮出一抹宽慰的笑意,右手放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温柔地说:“珊瑚,谢谢你,每一次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珊瑚声音哽咽中带着仓皇:“是不是很疼?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百里鸿渊微微摇头:“来不及了。”
“可是,可是......”珊瑚急得不断有汗珠从额上滴落。
百里鸿渊用袖子替她擦拭掉汗珠,直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问:“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很幸福?”
珊瑚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紧急的时刻问起这个,怕他伤心,但是又不愿意说谎,片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百里鸿渊苦笑出声。
珊瑚知道他心中难过,忙要解释,百里鸿渊却先开口说:“这样也好,以后会有人陪着你。”
随即,他又满是酸涩地添了一句,“明明是我先遇见你。”
珊瑚低垂下眼眸,轻声说:“你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百里鸿渊一声叹息:“是啊,只是好朋友而已。”
他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少女,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探起身体,朝着珊瑚的脸颊靠近。
珊瑚睁大了眼眸,心脏忘记了跳动,感觉到他在自己的唇上留下一个温暖而湿润的吻。
这一吻稍纵即逝,百里鸿渊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一次,请记住是我吻的你。”
珊瑚茫然失措,一时无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百里鸿渊无力地靠回树干,掌心仍是舍不得离开珊瑚的脸颊。
他无助地看着她,直到她的面容逐渐消失在眼前,喃喃地道:“要是有来生,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珊瑚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微弱,突然发觉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掌扶在他的手背之上,泪如雨下。
一代国君的兴衰荣辱,就此落下帷幕。
珊瑚握着百里鸿渊的手掌,不知道无声呜咽了多久,只觉得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转瞬即逝,朝不保夕,为何不能永远地快乐下去呢?
“陛下!”一声绝望的惊呼让珊瑚从恍惚中惊醒,她蓦然回头,看见玉沁,这个一直陪着陛下身边的女子,失魂落魄地朝着百里鸿渊跑了过来。
她的身形消瘦,神色憔悴,全然不见曾经娇柔妩媚的样子。
她扑倒在百里鸿渊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陛下”,还哭喊着说:“哪怕陛下再也不肯见我,打发我去冷宫都可以,只要陛下能好好地活着!”
但是对方没有留给她一点回应,双目一旦闭上,便再也没有睁开。
珊瑚无助地看着她声音逐渐嘶哑,头发也散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许久之后,玉沁伏在百里鸿渊身前,再也哭不出声来。
她突然坐直了身体,替陛下整理好衣衫,擦拭去嘴角的血污。
接着她利落地拔下发髻上的一只玉簪,一头乌黑长发立刻散落,铺满了地面。
珊瑚愕然地看着她整理着纷乱的长发,动作娴熟而优雅,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下一个瞬间,她便看见玉沁将那一只锋利如锥刀的玉簪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纤长的脖颈,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挣扎着依偎在了百里鸿渊的怀里,将脸颊枕在他结实的胸前,手臂环着他的腰间,带着一抹笑意香消玉殒。
珊瑚双手捂着嘴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的震惊和酸楚像决堤的洪水,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要仰天跌倒。
这时候,一只坚强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李修任由珊瑚在自己的怀中身体颤抖,嚎啕大哭,低声安慰着:“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暴雨初歇
李修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便转头看去。
埋头在他怀里抽泣的珊瑚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抬起迷蒙的双眼,朝着梓玉宫宫门外看去。
原来是从惶恐和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朝臣,在宰相钟毓的带领下一起赶了过来。
众人隐约瞧见宫门内的情形,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明白,纷纷悲从心来。
短短两年之内,南芳国已经有两位国主先后驾崩,而这一次更是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不知需要多久,人们才会从这次的动乱中恢复过来?
朝臣们不敢妄自靠近,便远远地止住了脚步,站在宫门之外。
钟毓在一位年轻侍郎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面,他眯着一双老迈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修,然后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上,低声道:“王爷。”
身后的朝臣们面面相觑,那些在朝为官多年的,先前便已经认出这位在危难时刻力挽狂澜的年轻人,便是数年前失去踪迹的三皇子殿下,亦是近期重回众人视野的幽州城王爷,此刻也跟着宰相大人齐齐地俯身叩拜。
剩下的新晋官员见此情形,虽然还有些不明白状况,但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李修看着众人,沉声道:“今日让大家都受惊了。”
钟毓赶忙回答:“罪臣未能保护陛下周全,罪该万死。”
李修看着在劫难中幸存下来的寥寥数十人,要么是钟毓这般的老臣,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叹道:“这不是大家的过错。”
钟毓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王爷,此刻宫内一片混乱,城里想来亦是如此,需要尽快恢复秩序,只是群龙无首,眼下看来,唯有王爷能率领官卒,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李修一怔:“我只是一个王爷,并无实权。”
钟毓道:“陛下尚无子嗣,而先帝的其他皇子,留在皇宫里的,年纪最长的六王子今年还不到十四岁,恐怕难以担此重担。而且,王爷亲手斩杀了玄君,解除了南芳国的危难,没有谁会质疑王爷的能力。”
李修还想拒绝,就看见钟毓抬起头来,脸上老泪纵横:“难道王爷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国家陷入混乱吗?”
李修张了张口,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他已经离皇权纷争太久远了,久远到他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是一位皇储。
他从小听着父皇的谆谆教导,要把家国百姓放在心中,他无法就此袖手旁观。
只是,他也知道一旦插手之后的后果,诚如钟毓所言,此刻在皇宫里,能统领百臣的皇室子侄并不多。
他的介入,必然会让朝臣和其他皇族认为他有掌握皇权,登基继位的打算。
若是在第一次离宫之前,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回他太子的地位。
然而,数年的民间游历,让他明白了天下的广博,很多东西是做了皇帝之后必然要失去的。
他愿意用无拘无束的一生来换取曾经失去过的皇位吗?
而且,他低头看着怀里惹人怜惜的少女,珊瑚也正好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小山会接受吗?万一她不开心怎么办?
珊瑚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抬头看见李修面色凝重,知道他此刻内心挣扎,便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用衣袖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抿着唇挤出一个微笑:“李修哥哥,你去做你想做的吧,我等着你!”
李修低声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
珊瑚摇摇头:“我现在已经好些了,但是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李修哥哥去帮助他们。”
李修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将她再次拥入怀中紧紧地搂住,柔声道:“你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珊瑚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头。
李修轻轻放开珊瑚,转身面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朝臣们,对钟毓道:“钟大人,我对宫里的各处安排都已经生疏了,还请您老人家从旁协助。”
钟毓听他所言,松了口气,赶忙答应下来:“理应如此。”
珊瑚站在银杏树下,看着百里鸿渊和玉沁的遗体被放进了宽大的轿辇中,四周围着密不透风的窗幔,缓缓地驶离了梓玉宫,刚刚褪下的泪水再次忍不住溢上了眼眶。
李修率领着百官步履匆匆地离开,留下她独自一人还在这空荡荡的梓玉宫中。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过一扇没有关好的格窗,发出犹如呜咽般的风鸣。
珊瑚抱紧了双臂,只觉得寒意沁入肌骨。
她抬头望着高大的宫墙,和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哀叹一声,没想到还会再次回到这里,只是这一次,她还会离开吗?李修哥哥会陪着她一起离开吗?
珊瑚用手背擦了擦滚落唇边的泪珠,注意到手背上留下了一抹鲜红的印记,她蓦然回想起,这是百里鸿渊唇上的鲜血,那临终前的一吻,便留在了她的唇上。
李修哥哥一定注意到了,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会生我的气吗?珊瑚有些不安地想着。
另外一边,李修没有再浪费时间,他雷厉风行地指挥着百官,召集来城内能够动用的所有力量,拯救伤者,抚恤丧生的人。
城内的百姓们瑟缩在一起,看着持刀来回奔波的护城军,内心的惶恐至今没有完全消散。
无数的谣言在大街小巷里开始蔓延,有人说皇帝陛下已经驾崩,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地底的妖魔邪祟做的怪,天下自此要大乱起来,这些谣言口口相传,一时间人心惶惶。
重获自由的都城百姓周天福和媳妇找到了老丈人,确认老人家安全无事之后,便抱着混乱中捡到的小女孩回到了自家的街巷。
看着毁于一旦的小家,周天福的媳妇仍是忍不住抹眼泪,周天福安慰道:“能活着回来,比啥都强!”
旁边的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地与他们打招呼,询问他怀里的小女孩是谁。
周天福看了一眼媳妇,大声道:”我闺女!”
众人面露惊讶,但也没有心思多问。
短短的一日时间,发生的稀奇古怪事情太多了,所以邻居小夫妻突然抱回一个稚童也就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几个年纪不轻的大婶凑了过来,跟他们说着街巷间疯传的谣言,末了还忧心接下来的世道怕是要乱。
周天福却眉毛一扬,大声道:“一定不会的!”
“你咋晓得?”一个大婶问。
周天福回望向书院街的方向,声音坚定:“我亲眼见到有一个高手杀掉了那群坏人,我相信有他在,世道不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