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讲经
随着上山的香客,几人过了山门,踏进了凌云寺。与其他寻常寺庙不同,中轴线上天王殿,大雄宝殿等一字排开,鹂城山上陡峭,所以凌云寺各处大殿厢房零散分布于依山开凿的平台之上,甚至有些厢房,因为实在坐落不下,便一半悬空,底下用几根柱子支撑,远处看去,柱子被枝叶隐去,那建筑仿佛要跌落一般。各处之间用嵌于山壁的木阶栈道相连,绵延直到峰顶。
跨过门槛,便觉一股佛香扑面而来。一众香客信徒坐在院前草席之上,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或结手印放于膝上,面露虔诚之色,听着高台上传来的讲经之声。
几人抬眼看去,只见烟雾缭绕之外,一位年轻的僧人身披袈裟,跏趺坐于讲经台之上。他双目清澈见底,口齿清晰,向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们传述着佛家心法。此时正是烈日当空,那僧人身如磐石岿然不动,额头上连一滴汗珠也不曾有过,足以见其定力。
几人远远地看着,秋君清道:“此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大的修为。”
小山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盈盈姐姐,你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引了过去,与他们一起上山的姑娘何盈盈脸色发白,软塌塌地就要跪倒。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李修还是急忙扶了一把,让她坐在一边的栏杆上。
李修翻了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脉,对旁边焦急不堪的小丫头道:“她是暑热侵体,加上体力不支,才晕厥过去,得在清净之地修养才行。”
那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一团孩气,没有一点主见,听见这话焦急地不该如何是好。
李修只得四处张望,正好看见另有两个僧人从后面过来了,便过去抱拳行礼,说了自己的来历,以及路遇一位女子,眼下身子有些不爽,需要借厢房休息片刻。
那两个僧人显然是知道伯明先生名号的,双手合十,也各自报上了法号,一个为释明,一个为释心。年纪稍大些的释明答道:“这不算什么大事,凌云寺向来有男女香客前来静修,因此各辟有男女厢房十数间,让那位女施主到后面歇息便是。”
李修谢过,因是女子住所,其他几人都不便同去,便让小山同那小丫头一起,扶着刚刚醒转的何盈盈去了后室。
阿海看着几人离去,低声道:“也不知那姑娘要求菩萨保佑她什么,非得大老远过来,身子不好就在家待着呗!”
李修又对两位僧人说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释明道:“正好,方丈刚刚下了午课,此刻应在禅房静修,我派人通传一声,应该立时就能见到。”
说着,便叫来一个小沙弥,说了几句,那小沙弥听了,施礼离去。
两位僧人便引着几人,从前殿一路往上,往位于山巅的方丈室走去。
凌云寺的方丈,李修从伯明先生那里听说过,法号玄悟。年轻时也曾横行过天下,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放下屠刀出了家,一路辗转,最终挂单在这凌云寺,如今已是二十余年。
秋君清问起前殿讲经的僧人,释心说:“那是我们的师叔,法号净真。”
“师叔?”阿海噗嗤一声笑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两位僧人,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竟然叫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师叔。
李修瞪了他一眼:“大师面前,不得无理。”
释心却道:“无妨,出家人不讲究年纪大小,而在乎对佛法领悟的高深。净真师叔年纪虽轻,但通晓佛法,洞澈佛理,就算是我与释明师兄,悟道多年,却仍旧一片混沌。”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方丈禅房之外,小沙弥已经在等候了。
释明引几人入内,便见一位僧人手持念珠,盘膝而坐,便是玄悟了。
玄悟见客人进来,立刻起身,身材竟比李修想象地要高大许多。玄悟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在秋君清身上顿了一下,但立刻又转眼,说道:“贫僧乃凌云寺方丈玄悟。”
李修急忙与阿海行礼,道:“我们是伯明先生的徒弟,奉师父之命,前来送药。”
说完,取出早已经备好的青瓷药盒,双手奉上。这已经是他送出的第二份漱髓丹,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
玄悟接了,放在案上,又请几位入座,随即,小沙弥进来奉了茶。
“不知伯明先生进来可安好?”玄悟问道。
李修回答:“师父一切如旧。”
释明颔首笑道:“人生在世,最为难得的便是这一切如旧。我上次与你师父见面,也是七八年前了。”
说完,他又看向秋君清,问道:“这位施主,该如何称呼?”
秋君清起身一揖:“晚生秋君清,受李公子之邀,才有幸来凌云寺游历。”
玄悟看了一眼李修,又问:“秋施主出生何地?”
李修有些愕然,这位方丈似乎对秋君清十分感兴趣。
秋君清倒是落落大方:“晚辈祖籍元柳国永州。”
永州李修是知道的,乃是元柳国国都。李修听秋君清提起,他出身世家,又来自都城,学识又好,说不定是豪门贵室出身。
玄悟听了,默默点头,对几人道:“各位远道而来,贫僧冒昧挽留在此多住几日。凌云寺虽小,但周围景致还可入眼,几位不妨各处游览一番。”
秋君清道:“晚辈正有此意,多谢方丈。”
李修看了看阿海,也觉得难得来一趟,便也谢了方丈,应了下来。
几人不敢过多打扰大师修行,所以很快便退了出来。远远便瞧见小山伸着脖子,到处找他们,便招手让她过来。
小山微微喘着气:“这里好大啊,害得我差点迷路。”
李修问何小姐好些了吗,小山答道:“好多了,我把你给我的药让她吃了。”然后,又像分享秘密一般对他们小声说,“我出来的时候,听她的丫鬟翠儿说,她们家小姐下个月就要嫁人了,所以才来上山拜佛。”
阿海笑着说:“看来她的夫家一定很好了,值得让她一个弱女子爬这么高的山。”
这时,跟出来的释心道:“几位若无他事,不如贫僧带各位各处看看?”
“如此甚好。”秋君清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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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同心锁
凌云寺坐落于群山之巅,李修原以为“凌云”二字,不过是修饰夸张,形容其险峻,没想到当释心带众人到了方丈室后的一处云台,真的就在脚下看见了滚滚云海,如那海浪一般波涛汹涌。极目眺望,仿佛置身于天宫仙境一般。
“给我一把剑,我感觉就能御剑飞行了呢!”阿海也被眼前之境震惊了,忍不住感叹。
从云台下来,释心又带众人参观了各处宝殿,经阁,钟楼鼓楼,无一不引得啧啧称赞。
几人路过一处苍天古树,依旧郁郁葱葱,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古树外垂着一圈铁链,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各式金锁。
“释心大师,为什么要挂金锁在那边?”小山问。
释心回答:“这是因为此树已有千年岁数,历经风雨,以及数次山火,依旧岿然不倒,所以人们便觉得此树乃吉祥的象征,有为百日孩童挂长命锁的,有夫妻挂同心锁的,也有老人挂安康福寿锁的。”
小山听了,微红了脸问:“那我也能挂吗?”
释心笑道:“这是自然。”
阿海拉着她问:“你小小年纪,要挂什么锁?”
小山别过脸:“不告诉你!”
阿海哼了一声:“那我也要挂,也不告诉你!”
小山捂着嘴笑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挂跟姑娘的同心锁,不过你喜欢的姑娘太多了,这棵大树可不够你挂!”
阿海羞红了脸,拽着她的脸蛋,学着李修的语气:“佛门清净之地,不要乱说话!”
李修跟秋君清忍不住笑出声,连释心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几人继续往前,在众僧侣间,只见一人鹤立于其中,正是他们先前见到的讲经人净真。
净真迎面走近,释心立刻站定行礼,向他介绍几位客人。
净真双手合十,对几人念了一句“无量寿佛”,抬起身来。走近了细看,此人超凡脱俗的气度更加溢于言表。
李修几人也急忙抱拳行礼。
释心问道:“师叔今日讲的是什么经典?”
净真回答:“《楞伽经》之人无我及法无我。”
释心点头,又问:“师叔意欲何往?”
净真回答:“藏经阁。”说完,对几人施礼,便继续前行。
阿海叹道:“修行之人果然不一般,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那人晚间,几人在寺内的斋堂一起吃晚饭。除了他们和众僧人之外,还有些其他善男善女也在此一起用餐。他们还看见何小姐的丫头翠儿过来,说给小姐端一碗白粥回去。
阿海吃了好几碗斋饭,连连赞美:“我以前总以为斋饭会很寡淡,没想到这么好吃!这香菇菜心,配这清蒸芋头,真是绝品!”
小山撑着头道:“我以前以为你胖,是因为爱吃肉,现在看来,就算是你出家当和尚,也绝对是个胖和尚!”
阿海不理他,又去盛了一碗糙米饭。
夜间休息,李修他们与小山各自安歇在两处厢房。小山一人在房间里转了会儿,估摸着外面没人了,便偷偷溜了出来。白天的时候,她从释心那里要了一个同心锁,想趁着夜色挂到那株千年古树之下。
此刻月亮高悬,外面十分安静。凭着白天的记忆,小山灵巧地在各处房舍之间穿行,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倒吓了她一跳。
那人也听见了小山的声音,立定脚步,转过身来,却是净真大师。
小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大师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净真道:“在藏经阁阅书,忘了时间,现在正要回房。夜里风凉,施主也快回去吧!”
小山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很快就回去!”说着就跳着继续往前走。
净真看着她跑远,微微叹息一声,也转身离去。
很快,小山便找到了那株祈福的古树,远远看过去,树底下似乎还立着一个人,背影消瘦,衣袂和发带随着夜风不断飘荡。
小山走了过去,果然是何盈盈。她呆呆地看着古树,手指一个个抚过冰凉的金锁。
“何姐姐,你在做什么呢?”小山跳过去问道。
何盈盈似乎被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捂住了胸口,见是小山,才缓过神来:“我听说,这里有一株很有名的古树,祈福是最灵的。白天人太多,就夜里过来看看。”
小山晃了晃手中的同心锁,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双手合十,把同心锁捧在手心,闭上眼默默地在心里念了几遍,然后找了个空隙把同心锁挂了上去。
何盈盈默默地看着她做完,低声道:“让你挂同心锁的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小山完成了秘密任务,心里欢喜,对她说:“姐夫要是知道了姐姐专门来这里祈福,也一定很开心。”
“姐夫?”何盈盈愕然。
小山捂住了嘴巴,她想起翠儿是偷偷告诉她的,但此刻已经抵赖不了,便不好意思地说:“是翠儿说的,说何姐姐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不要怪她。”
何盈盈听了,眼帘低垂,又抬眼笑道:“这原本是女子闺阁之事,我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小山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无妨。”
小山这才放了心,两人在树下又立了一阵,山间夜风甚凉,小山担心何盈盈的身子,便催促她一起回去休息。
次日天气晴好。
早晨用餐的时候,释心告诉他们,过一会儿净真师叔要在大雄宝殿与同门辩经,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旁听。
李修他们虽然不懂,但是也颇为好奇,便说一定会去。
到了大雄宝殿,从方丈到各处弟子,俱已到齐,正襟危坐,神态安详。只是居中的蒲团上还是无人,想来是留给净真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净真却一直没有出现。有些修为的僧人还能保持平静,但是一些小沙弥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似乎这是净真入师门以来,第一次迟到。
又等了片刻,玄悟让众人稍安勿躁,又派一个小沙弥去看看情况,小沙弥领命去了。
小沙弥回来的时候,脚步凌乱不成体统,他慌乱着跑到方丈身前,大声说道:“净真师父,净真师父他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沉冤(上)
一句话惊得殿上所有人脑子里都是一炸。
“你说什么?”坐在离方丈不远地方的释明震惊地站了起来,“你可别看错了胡说!”
小沙弥吓得嗓子都有些哑了,道:“我没有看错,我当时敲净真师父的房门,半天没有应答,门也没锁,便推开一看,净真师父端坐在房间正中的蒲团上,心窝里插了一柄匕首,鲜血都流到了地上!”
大殿上窃窃私语渐响,有人已经想亲眼去查看一番,但是方丈玄悟并未发话,所以不敢妄动。
玄悟还保持着冷静,他凛冽目光扫视一圈,殿内立刻就安静下来。然后,他才起身,让所有人都在此等候,又叫与净真同一辈的净慧和自己一同前去探查。
李修几人作为看客坐在大殿的后方,也面面相觑,不知对此该作何评价。
许久之后,玄悟与净慧才回来,神色肃然,道:“净真确实遇害。”
殿上哗然声又起。释明问道:“可是何时发生的?凶手是谁,可有着落?”
玄悟双目微阖,叹然道:“地上的血渍已经干涸,想来应是昨日夜间发生的。至于凶手,凌云寺身为佛门清净地,但并无严苛戒律,全凭各位自觉,夜里除了藏经阁等重要殿室会上钥,其余屋舍皆可来去自由。所以……”
玄悟说着,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净真师叔向来洁身自好,性格又谦和,谁会下如此狠手呢?”一个年轻的和尚大声问道。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僧众的共鸣,大家都纷纷念起他平日里的好处,忍不住扼腕叹息,甚至有些与之亲厚的,开始偷偷抹起眼泪。
一直沉默的秋君清忽然在众人身后幽幽说道:“世间行凶,多离不开仇,财,情三字。”
众人的目光被他引去,大家都被这桩命案吸引了注意力,差点忘记了后面还坐着几位看客。
释明对他道:“这就难说了,出家人纤尘不染,有何财物值得下死手?至于仇和情,那都是前尘往事罢了!”
阿海这时候插嘴:“你们出家了,就成了前尘往事,可是凶手可没有出家啊?”
释明被问得哑然,只好道:“师叔是六年前落发为僧,至于之前之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又一个小和尚叹了一声道:“我昨日还在藏经阁见过净真师叔,他还同我讲了近日的研读心得,没想到却……”
玄悟听了,问他:“你昨日是什么时辰见到净真的?”
小和尚回答:“傍晚的时候,大约酉时三刻。”
“还有其他谁昨日晚间见过净真吗?”玄悟又朗声问殿上众人。
有人道,在天黑了之后,还隔着窗子看见净真掌灯夜读,那时候已经过了巳时了,之后便再也无人有见过净真的印象。
正当殿上讨论地焦灼的时候,坐在李修身旁的小山有些心神不定,她想起昨日夜间碰到过净真,她专门等别人都差不多睡下了才出门,应该比巳时还晚些。只是,要是她说出来的话,自己偷偷挂同心锁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然而,不等她下定决心,已有人先她一步。一个小沙弥道:“我昨天夜里起夜,走到外面的时候,好像看见从女厢房那边有人出来,趁着月色,有些偷偷摸摸的,好像是朝着净真师叔的房间方向去了。”
小山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就听好几个人追着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小沙弥转过身来,指着小山道:“就是她,因她穿着一身鹅黄的裙子,我看得真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在有些惊慌失措的小山身上,小山有些腿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忙说:“跟我没关系!”
李修与阿海也同时站起,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把小山护在身后,阿海指着那小沙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沙弥连连摆手:“我只是说出我见到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海还要争辩,玄悟伸了右手让他不要焦躁:“请施主不要动怒,几位是千里迢迢的客人,凌云寺不敢随意污蔑。只是我的徒儿说的是否属实,还请小山施主稍加解释。”
玄悟乃凌云寺方丈,年纪已逾六十,如此平心静气与几个后辈讲话,已极尽礼貌,所以李修就拉着小山说:“别怕,你就给他们解释一下,不会有事的。”
小山有些紧张地看着众人,小声道:“我昨天晚上有事情出去了一下,确实看见了净真大师,他说他刚从藏经阁出来,要回去休息,就说了两句话。”
玄悟略微思索,又道:“贫僧再多问一句,不知小山施主,夜深露重,为何要出门呢?”
小山的脸色一下子由白变红,半天不肯开口,反倒让有些疑虑的人更加怀疑了。
阿海拽着她的胳膊问:“你就说说,昨天晚上干嘛去了,要是他们敢欺负你,先得过我这一关。”
小山先看看阿海,又看了看李修,用蚊子大的声音说:“我去那棵古树下面挂,挂金锁去了。”
“大晚上的,你挂什么金锁?”阿海忍不住骂道。
小山红了眼睛,不敢答话。
“既如此,你我且去那古树下查看一下,是否有小山施主的金锁,虽不足以完全证明于此事无干,但也有八分可信了。”玄悟道。
小山听了又羞又急:“不可以!”她想起自己是在同心锁上刻了名字的,要是被大家看见,自己的心意不就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她没想到,越是如此,她在这场闹剧中陷的越深,已经开始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认为她是做贼心虚,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杀人真凶。
面对满殿嘈杂,李修突然朗声说道:“都说出家人戒嗔戒痴,不可妄言,目前一切都只是揣摩推测,怎么可以对我的小师妹如此无理指责?”
小山拉着他的胳膊,眼泪瞬间就涌上眼眶,低声唤道:“李修哥哥。”
一个不服气的小沙弥喊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她是无辜的,为何不让我们看她的证据?怕是随口扯的谎罢了!”
阿海听了又要开始挽袖子撸胳膊,李修急忙拉住了他:“别给师父惹祸!”又对小山婉言劝道:“就让他们看看便是!”
小山见再也躲不过去,只得点头答应。
于是李修一行人,与玄悟带着几个和尚,径直走向那株挂满了金锁的古树。
小山扭捏着去那铁链上寻找她的同心锁,但是寻了一阵,开始发起抖来,她昨天亲手挂的同心锁不见了!
第一百零七章 沉冤(下)
刚开始的时候,小山还有些磨叽地在众多金锁里找自己的那个,但是越找身子越凉,手上也慌乱了,她明明记得她把自己的同心锁挂在最中间的位置,此刻却是一点踪迹也没有。
她有些僵硬地转回身,看着李修与阿海,带着哭腔:“不见了!我的金锁不见了!”
阿海冲过来帮她一起找,一边找还一边骂她:“你怎么搞的,是不是睡迷糊了,根本就没有挂什么金锁银锁?”
小山急得是面红耳赤,不停分辩道:“我就是挂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记错?”
又看到旁边面色凝重的李修,她心里一颤,抱着他的胳膊道:“我没有撒谎,李修哥哥可不要怀疑我!”
李修伸手抚过她的头发,坚定地对她说:“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是相信你的,”
看着他的眼睛,小山慌乱的心稍微镇定了下来,但仍旧不肯放开他的胳膊。
一个跟来的和尚冷笑道:“现在你可有什么话说?锁子又不是一般之物,挂上去很难解下,难不成你又想说是被风吹下去了?”
小山无力地辩解:“我没有。”
净慧在此刻突然插了一句嘴:“刚刚我与方长同去查看的时候,在门外台阶上看见了一处带着血迹的鞋印,看大小确实是女子留下的。”
此话一出,仿佛是盖棺定论了一般,跟来的僧众立时对小山恨恨地盯着,有几个已经举起了伏虎杖,无声将小山围了起来。
李修和阿海同时将挡在了小山身前,阿海亮出了拳头,李修将自己的长剑半出鞘,但仍旧克制,对玄悟道:“有没有金锁并不能直接证明小山与此事有关,带血的鞋印再容易伪造不过,方丈大师是明事理的,请不要贸然伤了两派的和气。”
他此刻把伯明先生都搬了出来,不知道师父听了会不会生气,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玄悟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们自然是讲求理法的,只是目前真相未明,小山施主又无法摆脱嫌疑,在真凶被抓住之前,还请在这凌云寺一处禅房静养为好。”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将小山拘禁起来了。
李修与阿海自然不会答应,正要开口,却又听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秋君清开口道:“世上没有无缘由的孽债,大家怀疑小山姑娘杀了人,可是动机又是为何?”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得一愣,小山感激地看着秋君清,稍稍有了些底气,对众人道:“就是,我昨天才是第一次见过净真大师,为什么要害他?”
众人低声商量着,秋君清又问小山:“你昨日夜里出来,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小山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出了厢房,在石阶上碰见了净真大师,然后就来了这里,在这里碰见了何姐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就一起回去了。”
“你是说那个何盈盈?”阿海急忙问,“她当时也在外面?”
小山点点头,然后就挨了阿海一个爆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小山捂着脑袋:“你在怀疑何姐姐吗?可是,何姐姐身体那么虚弱,这种事情怎么做得出来?”
阿海瞪着她:“你现在自身难保,还在替别人想理由。”
李修环顾了四周,道:“说起来,今天还没有见到过何姑娘。”
话音未落,小丫头翠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冷脸说道:“我家小姐昨日夜间吹了凉风,有些发热,今天一直在房间里休息。听见外面喧哗,才让我出来看看,你们想说什么?想污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李修忙道:“在下并非此意。”
从事一波三折,各家皆说自己有理,一时不知该如何定夺,秋君清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开口:“既如此,不如到净真大师的房间里再勘察一番,说不定还有什么留下的线索,能够指认出凶手。”
释明道:“刚刚方丈已经查看过了,净真师叔已经往生,何必再去叨扰他的亡灵?”
秋君清却道:“都说当局者迷,方才方丈大人也许过于惊诧,漏掉了一些细节,也是有可能的。”
玄悟深深看着秋君清,点头道:“秋施主说得不无道理,只是禅房狭小,不便所有人同去。既如此,就请秋施主与李少侠几位,同贫僧与净慧再去细查一番吧!”
于是,李修他们便在玄悟的带领下,过了古树,一路又上了几处台阶,在一排五间禅房外停下。玄悟指着最左边一间道:“那边是净真的房间了。”
李修惊讶道:“净真大师竟不是独住,那昨夜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吗?”
净慧回答:“此处偏僻,所以并未住满,除了净真师弟以外,只有最右侧两间尚有人居住,最右是贫僧自己,次之是另外一位净字辈师弟,净通。只是我俩向来安歇地早,又隔着两处房间,除非是高声喧哗,很难注意到。而我,昨夜也确实没有听见任何响动。”
李修默默地记了,在进入房间之前,确实在台阶边沿看见了一处红色鞋印,似乎是慌乱逃走时不注意留下的。
净真的房间木门虚掩,净慧看了一眼方丈,上前轻轻推开,一个盘腿端坐的背影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净慧解释说:“我们刚刚只是检查了师弟的情况,其余一律未动。”
玄悟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既然想看,便进去看个明白吧!说不定能有些不同的见解。”
李修让小山在外面等着,小山不同意,硬是跟着走了进去。
虽然有些不忍,但是几人还是仔细查看了净真的尸首。李修注意到,净真还是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只是双手已经垂落下来,双眼紧闭,但面容竟十分平静。一柄锋利的匕首从他后背刺入,直没到柄部,受到如此强烈冲击,他竟然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留下,前襟后背都染红一片,血渍确实已经干涸。在方丈的许可下,李修解开了他的衣服,仔细查看一番,有些惊讶道:“这一刀虽险,却不准,竟是擦着心脏而过,若是他当时呼救,应该还是能保住性命,但是他似乎没有这么做,最终死于失血过多。”
“这又是为何呢?”净慧听了有些茫然,“我就住在不远的地方,师弟他只要大呼一声,我就能听见。”
玄悟只是哀叹一声,却听秋君清道:“他为何不呼救暂且不明,但是可以知道,行凶之人要么不擅杀人,所以没能一击致命,要么就是心有不忍,才避开了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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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得雪(上)
李修默默记住了几个疑点,又在房间里细看起来。
净真的房间并不大,踏进门便可一目了然。居中是一尊佛像,前面供着香烛。旁边是卧榻,竹枕薄被,摆放地整齐。靠窗放置着一张木桌,摆满了卷轴书籍,笔墨纸砚俱全,算是房间里唯一稍显凌乱的地方。
李修上前翻看了几本书,大多是佛经之类,边上还用朱砂写上了批注和心得,字迹隽秀,只是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再次环顾四周,李修注意到白墙上挂着几副水墨画,都是些山水云雀之类,下笔灵动,虽然仅用了黑白之色,却十分传神。
“这些画是净真大师画的吗?”李修问。
净慧点头:“师弟颇有才情,也素喜笔墨丹青,这几幅都是他亲自画的。”
秋君清被吸引了目光,将那几副画卷细细观赏了一番,赞道:“这几幅画里画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若非亲眼见过,绝不会如此传神。”
小山跟阿海凑过来也看了一会儿,阿海点头道:“说得没错,你看这一幅画的就是昨天见的云海嘛!只是别的几幅,我就不知道了。”
秋君清一一指着对他解释:“除了刚刚那幅鹂山云海,旁边这幅是平沙落雁,是东景国平沙州的景致,右边是洞幽烛远,是一处钟乳岩名胜,最右的这幅,”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道,“应该是雁归湖的景致,这处倒不甚有名,是泽州郊区的一处小景,若不是湖边的两株合柳,我是断不会想起来的。”
阿海听了连连鼓掌:“秋先生真是厉害,我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真的要五体投地了。”
秋君清连连谦让:“只是我性子散漫,不喜拘束,这些年漫无目的,多走了些路罢了!”
他又仔细看了最后这副画的落款:“旁边的几幅都作于最近三四年内,唯有这一幅作于七年前,怪不得有些旧了。”
秋君清问玄悟:“不知净真大师何时遁入佛门,出家之前,又是哪里人士?虽说出家人要摒弃前尘往事,但眼下人命关天,晚辈不得不赘言几句。”
玄悟抬眼看着他道:“净真是五年前来凌云寺落发为僧。那时候他刚满十七岁,却已经参加了当年的国试,名列探花郎,贫僧记得,他似乎就是平沙州人,离鹂城山倒不是很远。”
李修叹道,“年仅十七岁便能高中探花,当时想必是意气风发吧!却又为何抛弃了一切出家为僧呢?”
玄悟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净真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只说往事如烟,他因心有所感而大彻大悟,请求凌云寺收留。”
李修又看了几眼阖眼长眠的净真,难道佛法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能如此坦然接受?
几人又在房间里查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别的线索,便都默然退了出去,净慧再次带上房门。
“不知秋施主对刚才所见有何想法?”在回到大雄宝殿的路上,玄悟突然点名秋君清问道。
秋君清倒是坦然回答:“晚辈确实有些念头,只是目前无法确定。把柄匕首形制小巧,确实是女子所用。再加上刀刃纤薄锋利,想来就算是弱女子,也能用来杀人吧!”
“秋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正派人,你怎么帮着和尚污蔑小山?”阿海听了忍不住拦在他身前质问。
秋君清也不生气,和缓地对他说:“可这寺院里不止小山一个女子啊,除了与你我同行的何小姐,昨天至少还见到了七八个女香客,应该也有人留宿在寺内吧?”
然后,他又看着小山,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而且,小山是习武之人,若是她想要动手,应该会做得更爽利些吧?”
小山吓了一跳:“我才不会做那么可怕的事情!”
“既如此,我就去把昨夜留宿寺内的所有女客都召集起来,一个个盘问,总会有些答案。”净慧听了秋君清的话,跟着说道。
秋君清却拦住了他:“且慢,留住女客们是必要的,不过也无需大张旗鼓,我心里有个念头,想先确认一下。若是准确,也省了一番折腾。”
“既如此,先生快说,是什么念头?”阿海听了眼睛一亮。
秋君清按住了他,笑道:“你先别急。”
他环顾了四周无人,便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大家听了都默默点头。
几人回到了大殿之内。玄悟命几位僧人去为净真收殓,总不能让他的身体一直那样枯坐着,然后说到,因为小山无法自证清白,要被单独拘禁在后院一处禅房,李修与阿海虽然面有怒容,但仍旧是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山被带走。最后,玄悟命所有人都散了,各自完成该做的事情,不要因为此事乱了自己的修为。
午后,天逐渐阴沉起来,似有一场大雨将至。凌云寺云台之上,何盈盈身披一件外衫,依栏而立,眺望着汹涌云海,山顶的大风吹得她衣衫翻飞,似乎都有些站立不稳。她的身旁,小丫头翠儿看着她,眉眼中满是担忧。
李修从她们身后走近,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何盈盈闻声回头,见是他独自一人,倒有些意外,但随即报以浅笑,算是打招呼。
李修走到跟前道:“姑娘身子可还好些?”
何盈盈点头:“多谢小山妹妹昨天给的丸药,吃下去好多了。”
提到小山,她的眉头蹙起,微叹一声:“可怜小山妹妹现在……”
李修看着她的神色变化:“你也听说了?”
何盈盈点头不语。
李修道:“我的师妹是无辜的,这点不容置疑。我已经写信给家师,他定然会为徒弟洗清罪名。”
何盈盈听他言语犀利起来,急忙道:“我自然是相信小山妹妹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修又道:“姑娘可曾听说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何盈盈不解。
李修回答:“寺里已经商议决定,三日后火化净真大师的遗体,让他早生极乐。”
何盈盈嘴唇微颤,转过脸去,看向远方,低声说:“这么快吗?”
李修点头。
何盈盈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他的遗骸呢?”
李修回答:“玄悟大师说了,出家人无牵无挂,随风而来,也随风而去,所以骨灰便洒在这茫茫山林之中。”
何盈盈只觉得眼前眩晕又起,翠儿急忙扶住了她。
李修冷眼瞧着,又道:“我虽与净真大师仅有一面之缘,但是他的修为令人佩服。我想准备一些薄礼,在他的灵前供奉,只是我是南芳国人,不知道这里的风土人情如何,恐怕失了礼数。”
何盈盈无力微笑,低声道:“灵前供奉,应该是各国差不多的,只是在我们这里,如果死于他乡之人,尸首无法返回故里,亲友们便会供奉些家乡的物事,以表落叶归根的心愿。”
“原来如此,我刚来东景国不久,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建议?”李修忖度着她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盈盈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低头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家乡之物难得,李公子可去山下镇子里寻找看看,或许有卖一种黍麦做的糕点,叫泽饼的,倒也可聊表心意了。我虽与净真大师无缘,可是毕竟发生在身边,也请李公子代我尽一分心意吧!”
“泽饼?这是平沙州的特产吗?”李修问到。
何盈盈一愣,倒是翠儿先接了话:“李公子在说什么呀,这可是我们泽州的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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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得雪(下)
“原来如此,”李修恍然大悟,“姑娘虽未曾与净真大师见过面,却能知晓他的家乡是泽州,而不是平沙州。”
何盈盈身子颤了一下,强作镇定道:“这也是我今日听别的和尚们说的。”
“你胡说!”一个人影突然从阴影里跳了出来,,“凌云寺就没有人知道净真大师祖籍泽州,大家都以为他是平沙州人,要不是去查了记档,谁能知道?你能从谁那里听说?”
说话的,自然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阿海了。跟在他身后,又有几个人缓步走来,连小山也在。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群人,何盈盈险些又要晕倒,她被李修的一番话扰得心绪不宁,她原本就不是心机深沉之人,渐渐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没做他想便随口应答,却不曾料到竟是被设下了圈套。
她强装着镇定,兀自微笑:“原来各位都不知道净真大师的来历啊,我与他原是同乡,他多年前中了探花,荣归故里,他在马上,我在马下,远远是见过一眼的,昨日在讲经台上远远瞧见,便想起来了。”
阿海哼了一声:“姑娘真是好记性,看一眼的人,过了几年都能一眼认出来!”
翠儿听出他的讽刺,回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能与那个和尚同乡吗?”
“自然是可以,”秋君清双手笼袖,不紧不慢地说,“只是我们经过查验,净真大师出家之后甚少与外人来往,寺内僧众也无与他有嫌隙之人,那么,对他下手的,只能是他出家之前的旧识了。他在出家前,曾定居平沙州,但是在他的房里,有一幅归雁湖的旧画,这里不比其他名胜古迹,除了当地人,很难有外人会专门前往,而他又如此珍重此画,想必对他意义非凡。我便请方丈大师去存档中查看,果然上面记得明白,净真大师祖籍泽州,昨日在凌云寺留宿的客人里,唯有何小姐与他为同乡,所以多问一句也是有必要的。”
何盈盈不言,翠儿翘起了眉毛:“你是在怀疑我家小姐?小姐她身子怯弱,怎么敌得过一个大男人?”
秋君清看着低头不语的何盈盈,依旧是平和的语气:“若是与男子打斗,自然是胜不过的。但是,如若那男子是自愿赴死,那就另说了。”
他的话音传到何盈盈耳中,她似乎再也无法承受住身体的重量,斜斜倚在身后的一处柱子上,用尽力气才开口道:“公子何出此言?”
秋君清回答:“因他所受之伤并非立即致命,但他没有选择呼救,而是默默忍受,直到血尽而亡。或许,他是想留给那人足够的时间离开吧!”
何盈盈背过脸去,一滴泪无声从脸颊滚落,坠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翠儿有些焦急,争辩道:“那又怎样?你这些都是揣测,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来!”
秋君清此刻倒是住了口,看向离两位女子最近的李修。
李修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在何盈盈面前摊开,露出一柄沾血的匕首,正是从净真身上取下来的。
何盈盈有些吃惊地看着这柄匕首,又看着李修,说不出话来。
李修低声道:“这柄匕首形制小巧,乃女子所用,这不必多说。我在查看的时候,发现上面沾满了净真大师的鲜血,只是有一点奇怪,就是刀柄部分竟然也有点点血渍,净真大师的伤在背面,自己无法碰触到,如此想来,凶手应该是不擅使用匕首的人,在行凶过程中误伤了自己,才留下这些血渍。如果何小姐想自证清白,不妨让我们看看你的双手吧!”
翠儿急了,立刻双臂展开拦在何盈盈身前:“不许你们动我家小姐,手上有伤怎么了?这是小姐昨天不小心被草叶子划伤的。”
而她身后的何盈盈却淡淡地开了口:“算了,翠儿。”
翠儿吃惊地看着她慢慢扬起头,已是泪痕满脸:“小姐……”
何盈盈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将右手从袖子中露出,纤细的手指上确实包扎着白布。
她虽双眼含泪,却又面露微笑,对众人说:“我就知道是瞒不住的。我与文溪,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净真大师,从小指腹为婚。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泽州这个远离喧嚣的小地方,我们曾一同泛舟雁归湖上,他吟诗,我和曲,都认定了对方是今生的挚爱之人。”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散了:“后来,他家道中落,便随父母到平沙州投奔亲戚。临走之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让我等他,等他考取了功名,定会回来娶我。我知道他聪明灵慧,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便一直苦苦等待着。后来,终于飞马来报,传来了他当上了探花郎的消息,我开心地夜不能寐,日日等着他回来。但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他,而是一纸退婚的文书。”
何盈盈说到后面,都有些哽咽了,旁边的人都默默地听着,小山开始偷偷抹起眼泪。
她继续回忆着:“又过了一个月,他骑着高头大马回老家,我爹娘因为失了颜面,不肯让我去见他。但是我还是偷偷溜了出来,挤在人群里,看着他穿着簇新的朝服,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他,便掩面逃走了。他后来来了我家几次,都被我爹娘撵了出去,我也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之后,他就不来了,说是去都城赴任了,我与他从此便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那他又怎么出家了?你又怎么……”小山抽抽噎噎地问。
何盈盈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我开始也是不知道的,过了几年,虽然我不肯,爹娘还是又给我寻了一门亲事,前来求亲的一位老嬷嬷跟我爹娘说话,说她前几日去凌云寺上香,发现里面有个和尚,竟然是我们那里的探花郎。我在旁边偷听到了,开始还不信,又打听了几个人,才确信下来。我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人,定要寻他问个明白。便带了丫头,从家里逃了出来,一路迢迢来到了这里。”
“昨日我在讲经台上见到他,发现他虽然落了发,但是仍旧是曾经的模样,忍不住心绪迭起,便支撑不住。到了夜里,便去了他的房间。他见到我的时候,十分吃惊,但是听说我要嫁人了,竟然还笑着祝福我,让我与别人白首偕老,然后便背对着我,阖眼念起经来。我忍不住内心一股怒火涌起,就用一柄防身的匕首向他的后背……我以为他会躲开的,但是他竟然不动,还说让我早点离开……”
何盈盈说到最后,已经开始觉得心口又痛了起来,这一次不同往常,竟是锥心一般,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章 纷飞
“你没事儿吧?”小山见她痛苦,忍不住上来扶她。
何盈盈抬眼看见满脸关切的小山,苦笑道:“你不恨我吗?”
小山一愣:“为什么要恨你?”
何盈盈道:“我失去了所爱之人,再无法看到别人恩爱,昨日见你在那古树下挂同心锁,又想起自己的迹遇,忍不住妒火中烧,便回去取了剪子,硬生生将它剪断了扔下了山崖,原不是嫁祸之意,却没想到反令你蒙了冤。”
小山怔怔地看着她,扶着她的手不禁松了:“原来是你……”
何盈盈自嘲地笑了:“所以,我是一个内心奸邪之人,怪不得文溪他要退婚。”
“其实并非如此。”一人在身后说道。
何盈盈瞬间抬头,看着突然开口的秋君清:“你知道些什么吗?”
秋君清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信封颜色也早已泛黄,递给了她:“这是在他的房间里找到的,看落款似乎是寄给你的,但是不知是没有寄出去,还是寄出去又被退了回来,请原谅我私自打开看了,信上解释说,退婚的事情,原是他父母见他飞黄腾达,便独断包办,想让他另取一位豪门千金,他一概不知。他回乡之后数次想与你见面,却都不得见,而你的爹娘又直接告诉他,说你已经许了别人了,不要再来纠缠。他回了都城述职半年之后,才无意听说父母退婚之事,一瞬间心念俱灰,才来这凌云寺出家。”
何盈盈双手颤抖,打开信封,摊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确实是她熟悉的字迹,隽秀又柔和,如同他的性格一般。读到后来,眼中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滚滚泪水落于纸上,洇没了字迹。她曾数次收到过他的来信,但她从未打开过,原封不动就寄了回去。没想到,一时的误解终究酿成了一生的悔恨。
她默默地把信纸叠起,收好,扶着翠儿勉强站了起来,对秋君清报以浅笑,道:“多谢公子让小女子明白。”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直接奔向那云台的围栏,径直跳了下去。她的动作太过于突然,众人大惊,忙冲过去扶着围栏往下看,眼前却也只有白茫茫一片云海,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小姐!”翠儿哭着对山崖下大喊,声音远远传出,在山谷里回荡,却是没有了回应之人。
阿海怕她也跟着掉下去,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小山抹着眼泪,哽咽道:“为什么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旁边的人只是沉默,只有秋君清凉凉地回答她:“这世间哪有什么为爱而死,都是为了恨罢了!杀人是为了恨,跳崖也是一样。前者恨他人,后者恨自己。”
小山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秋君清面目冰凉地有些可怕。
一旁李修又说道:“你又何必把那封信给她看?你我都知道,她看了那封信,必然活不了。”
秋君清冷笑道:“事实既已澄清,她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是在混沌中苟且,还是知道真相后赴死,如果是你,你选择哪一个?”
李修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玄悟在身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三日后,净真的遗体被火化了,如玄悟所言,他的骨灰被从云台上洒下,也算圆了他与何盈盈的一段缘分。
小丫头翠儿哭了几天,但也知道小姐是回不来了,抱着她的几件遗物,哭哭啼啼下山回家了。
李修他们也觉得到了告辞的时候,便辞别了寺内众人,于第四日清晨同秋君清一起往山下走去。
这几日小山一直闷闷的,也不爱说话,阿海逗了她几次,她也不像以前那般同他打闹,只是叹一口气,又背过身去。
阿海只道是她因为亲见何盈盈跳悬崖赴死,内心有所触动,才这么郁郁寡欢,也就不再追问。
小山一路上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谷,心中确实有一部分想着何姐姐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是她那只被扔进山崖的同心锁。她不自觉地把玩着手腕上那串珊瑚珠串,总觉得心内不安。同心结被绞断,是不是预示着不幸呢?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李修哥哥的背影,想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以外。
到了鹂城山脚下,秋君清对三人说道:“此次凌云寺一行,在下感受颇多,也多亏了几位同行,让这漫漫旅途不再寂寞。只是百日宴席也终有散场的时候,几位接下来也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我也该回翠微山庄了,与其扭捏拖延,不如在此洒脱告别吧!”
李修三人听了,不禁生出些不舍之意,但也知他说的有理,便齐齐抱拳,李修道:“我们也得感谢秋先生的一路照顾,时日虽短,但我们从先生身上所学良多。先生一人返程,路上请多保重!”
小山有些留恋地说:“我们以后还会见到秋先生吗?”
秋君清笑道:“能让小山姑娘记挂,真是我的荣幸,如果有缘,以后自会再会。”
阿海也跟着说了些一路顺风的话,秋君清便最后一揖,转身离去。
李修三人相互对望一眼,阿海笑道:“又要开始赶路了!”
小山问李修:“接下来该怎么走呢?”
李修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接下来就要去元柳国了,元柳国乃五国之首,路途遥远,现在虽然还不到七月,但是路上怕有闪失,我们就尽早上路。咱们到下个镇子上买三匹马,骑马总比走路快一些!”
阿海听了立刻眼就亮了:“咱们还可以骑马?”
李修笑道:“那是自然,师父让我嘱咐你,别太激动了在马上闪了舌头。”
小山在这几日里第一次“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想起阿海哥哥第一次学骑马,就是停不下嘴巴说话,把舌头给磕破了,流了满嘴的血,真是吓死人了!”
阿海“嘿嘿”笑了两声:“就那一次,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李修拉着二人快些走路:“你们可以边走边聊,别误了时辰就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议事
南芳国皇宫朝乾殿。
昭帝百里尧斜靠在龙椅之上,右手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听着桌案前十几位大臣的奏表,身后,两个宫女手持绢扇为他徐徐扇着风。
殿上的大臣已经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的光景,每一个议题都要争吵一番,让他不禁觉得乏力。
龙椅之旁,另设有一处案几,正襟危坐的,乃是当今太子殿下百里鸿渊。
近一年来,昭帝日益觉得精力不济,每每召集群臣到书房议事之时,便会让太子在一边旁听,有时还会询问他的看法,在众臣们看来,这是皇上有意对太子殿下进行栽培。
太子殿下也不负皇帝的期许,每次参与议事,只有早到的,从来不会有一刻疏漏。不仅态度谦和,进退得宜,而且每每接受皇帝问话,也都从容不迫,应答如流,颇有帝家风范。
这时,又有一位老臣拿着笏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禀报了一桩琐事:“陛下,边关来报,说在与西边庆国接壤的地方,一队通商的车马竟劫掠了沿路的几处村庄,与当地百姓发生了争斗,死伤约有二十人。”
昭帝眉毛挑了挑,睁开眼看着群臣:“众位卿家可有何看法?”
一位年轻气盛的武将立时站起来说道:“这明显是对我南芳国的蔑视,不能置之不理,请陛下派微臣带一队军马前去剿灭!”
这时,他身旁的一位谋臣捋着山羊胡子说道:“不可,此事原本就是边疆居民的小摩擦,剿灭事小,但是万一闹大了,伤了两国和气,一旦开起战来,军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如陛下修书一封给庆国国主,让他们管好自家臣民便罢。”
“哼,那岂不是让他们把南芳国看扁了,以为我们懦弱,更有可乘之机!”又一大臣站起来表示反驳。
一时间,书房之内,争吵之声再起,简直比屋外的蝉鸣还要聒噪。
昭帝听这无休止的争吵有些厌烦了,皱着眉头轻咳一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
昭帝转头问坐在一旁安静聆听的太子:“渊儿,你有何看法?”
百里鸿渊立刻站起身来,正色道:“孩儿认为,此事不可轻易姑息。”
“为何?”昭帝追问。
百里鸿渊回答:“虽说在边远村镇,抢劫夺财之事偶有发生,但是毕竟是邻国对我国国民的侵害,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今天是一个商队,下一次,怕是邻国把军队都要带到我国国土之上了。”
一位老臣听了,哂笑道:“太子殿下说得未免太严重了些,如今五国之间和平相处已久,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实在不宜善动兴兵的念头。”
百里鸿渊听了忍不住冷笑:“和平已久?我虽然年轻,但是也是听过一些历史故事的,听说就在二三十年前,古羲大陆上不是一片混战吗?那一场五国之争,我没亲眼见过,大人还能没亲眼见过?”
那位老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讪讪地低头不语了。
刚才主战的年轻武将立时热血沸腾,上前一步:“所以,太子殿下是主张讨伐了?”
百里鸿渊伸手止住了他:“也不然。商队进攻村庄,不好说是私自的行为,还是受命于西庆国,我们直接派兵,倒是让他们也有了兴兵的理由。”
“既然太子殿下不主张和解,又不主张应战,那可如何是好?”又一位大臣问。
百里鸿渊看向父皇,昭帝点头对他说:“但说无妨。”
百里鸿渊这才继续答道:“与其派军队剿灭,不如派当地的官府以捉拿盗匪的理由把那商队的人尽数归案。于此同时,加派士兵驻守在边关城门,一方面对进出商队严加盘查,另外一面,就说是因最近山匪横行,每个进出商队必须上缴一定银两以充作剿匪粮饷,西庆国的事情,就用西庆国的银子解决吧。”
“太子殿下果然高见!”百里鸿渊话音刚落,便有大臣立时奉承起来。
百里鸿渊只当做没听见,继续道:“这还未完,虽然近年来各国关系缓和,但邻国觊觎之心不死,必须随时做好准备。不如再拨出一笔款项,用以扩充军队,冶炼兵器,驯养军马,虽然不一定立刻用得上,但总比出了事情再措手不及好一些。”
百里鸿渊说完,向父皇躬身:“儿臣妄言几句,请父皇指摘。”
昭帝仔细审视了一番眼前渐渐长大成人的皇子,开口道:“前面倒还好,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只是拨出军费一事,近几年赈灾修路,国库并不充盈,钱款从何而来?你且下去写一份筹划,三日之内交上来。”
百里鸿渊低头应了。
议事继续往下进行,从天未亮一直持续到了正午时分,皇帝与大臣们都是疲惫不堪。昭帝拦住了还想要上表的大臣,让他们明日再议,便挥手遣散了众人。
百里鸿渊也跟着踏出朝乾殿大门,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阳光眩目刺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守在大门外的夏公公立刻就端过一杯茶:“太子殿下可辛苦了!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事情啊也是越来越多。”
百里鸿渊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递还给了他,笑道:“多谢公公关心,父皇也得多靠公公照顾。”
“奴才自当尽力。”夏公公急忙答应着。
百里鸿渊不再多言,身后跟随着一群小太监,为他支着伞,一路浩浩荡荡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回了寝宫,百里鸿渊让太监们都各自散了,别再跟着他,别的宫女们也都知道太子的脾性,不敢上前烦扰,由他独自一人走到偏殿的一处阴凉的书房。
一进门,百里鸿渊便随手脱了繁复厚重的外袍,随手一扔,又摘下头上金冠,搁在书桌上,然后歪在圆窗下的一处长榻之上,隔着翡翠色的烟笼窗纱,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时,细微的脚步声踏进书房,在门口稍微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他的身前,往案几上轻轻放下了一个茶盘,接着半跪在榻边。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思睡昏昏
百里鸿渊立刻睁开眼,反倒是把来人吓了一跳,娇声道:“是我吵醒殿下了吗?”
说话的,是他的贴身侍女玉沁,三年前,叶皇后亲自指派她来照看太子起居,因为不能拂了母后的旨意,百里鸿渊便允许她出入自己的寝宫内室。
百里鸿渊半坐起身,仍旧有些懒懒的,道:“我并没有睡着。”
玉沁从茶盘里端出一个精致的竹青色莲花小碗,递到他的身前:“这几日暑热,殿下又在朝乾殿忙碌了一早上,直接用膳恐怕没胃口,不如先喝些桂花乌梅汤解暑。”
百里鸿渊顺手接了,喝了两口,玉沁自然地半坐在榻边,伸出一对纤细温凉的双手,放在太子殿下的太阳穴上,轻轻为他按摩起来。
百里鸿渊向来不喜宫人们与自己过多亲近,很自然地就想要伸手拂开她,忽闻得一股甜香从她的袖子里飘出,十分幽微,但在这夏日里反倒比浓香更让人舒服,便停下了已在半空的手,随口问了一句:“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玉沁低声浅笑:“这么热的天气,谁还会熏什么香,我清晨起来沐浴的时候,往水里撒了好些还带着露珠子的茉莉花,殿下可还觉得好闻?”
玉沁原本就生得袅罗可人,这几年越发妩媚起来,声音又甜美至极,平常的话语让她说出来,总是带着一股娇嗔的风情。刚开始百里鸿渊不过是听从母后安排,才让她留在太子宫,但是她偏又体贴机灵,对太子照顾入微,却又不令人生厌,就连百里鸿渊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玉沁拿捏着分寸,让手指上的力道即可解乏,却又不至于疼痛。旁听了一上午乏味议事的百里鸿渊不禁再次微微闭眼,享受着片刻的放松。
少顷之后,玉沁收了手,指尖又滑至太子修长的脖颈之后,百里鸿渊一愣,转身便将她的胳膊抓在手中。
玉沁知道太子不喜欢别人碰触他,自己能够近身服侍已是特例,但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娇笑:“我再为殿下捏捏肩膀好不好,殿下平日里太紧张了,在外人看来,殿下是一个英明果断之人,但是我知道,要面面俱到哪有那么容易,殿下的辛劳我都看在眼里。”
百里鸿渊不答,握住她的手臂也没有松开,两人此时贴地极近,沁人心脾的芬芳更是阵阵袭来。百里鸿渊有些感兴趣地打量着她容姿绝丽的脸庞,眼神又划过她天鹅一般的脖子,落在她玲珑身姿之上。因是暑热天气,宫人们都穿得单薄,玉沁又特地穿了一身胧烟霞的衣裳,轻薄的纱衣之下,冰肌玉骨若隐若现,把她的姣好身姿体现地淋漓尽致。
百里鸿渊如今已有十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在这深宫之中,早就懂得了男女之事。此时在这昏昏欲睡的午后,贴身坐着一位绝色女子,神思不禁有些迷离,神心荡漾起来。
看见太子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子上,玉沁眼睫低垂,双颊微酡,也不禁一颗心脏小鹿一般乱撞,软软地唤了一声:“殿下!”
百里鸿渊手上用力,将她推倒在榻上,俯身看着她,笑道:“既如此,你我好好放松一番,如何?”
玉沁听了这话,更是娇羞万分,身子都跟着软了,她知道,皇后娘娘将自己派到太子殿下身边,原本就有此意。她每日精心妆扮,悉心服侍太子,也是为了这一日。
更何况,太子殿下或许不知道,在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对他着了迷。玉沁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但是当她在那华丽的宫舍里见到太子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自惭形秽。这几年与殿下的朝夕相处,太子殿下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更是令她沉醉。
玉沁只觉得心脏跳动地厉害,红着脸道:“可是这里是书房……”
百里鸿渊伸手挑落了她发上的一根玉簪,让她的长发松散开来,指尖从头发抚上她的脸颊,无所谓地说:“那又如何,这里除了你,我何曾允许过旁人进来?”
玉沁不禁心头一甜,内心里的情意绵绵让她顾不得许多,便伸出柔软的手臂缠住太子殿下的脖子,媚眼如丝,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娇声道:“那就随殿下喜欢……”
百里鸿渊低笑这说了句:“真乖”,指尖由脸颊划至她殷桃一般的红唇,慢慢落向她天鹅一般的脖颈,一路徐徐往下。
窗外蝉鸣越发响亮起来,隔着窗纱照进来的阳光迤逦朦胧,窗内长榻之上情意缱绻,温柔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蝉声渐歇,日光渐渐带了晚霞的颜色,玉沁斜倚着,一手支着头,入神地看着太子殿下的睡颜。她曾经多次站在他的寝榻之外,隔着纱幔看着他就算是睡梦中,也不曾展开的眉头。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了那层纱幔的阻隔,他离自己这么近,呼吸声很轻,很缓,眉头也舒展开来,原来,他的睡颜也可以如此的温柔。
许久之后,百里鸿渊抬起手放在额头上,仍旧闭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玉沁抬身看了一眼角落的水钟,柔声道:“刚过申时初刻,殿下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
百里鸿渊却立刻睁开了眼,随即坐了起来:“我今日要去母后宫里用晚膳,还是早些去为好。”
玉沁听了,就要起身帮他穿衣,百里鸿渊拦住了她,自己捡起衣服穿上:“你不用着急起来,就在这里休息吧!母后那边,你今日可以不必跟过去。”
玉沁红着脸应了,看着百里鸿渊穿上内外衣服,整理好头发,又系上了发冠,问道:“可有什么破绽?”
玉沁带着微微嗔怪道:“殿下怕皇后娘娘知道吗?”
百里鸿渊走到她身边坐下,又把玩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难得用温柔地语气对她说:“你知道我母后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定会小题大做,闹得人尽皆知不可。这件事就算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先不要让旁人知道,可好?”
玉沁如何抵挡得住他的温言软语,立时就软了心,道:“既然殿下吩咐了,我照做就是。”
百里鸿渊满意地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
玉沁看着太子殿下逐渐远离的背影,又伸手抚过他刚刚捏过的脸颊,内心的甜蜜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惆怅。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榻上,回味着刚刚的温情时光,不禁有些痴痴的。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惆怅源自何处,她想起来,从始至终,太子殿下都没有吻过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诉衷肠
这一日,玉沁正在廊下给笼中的雀鸟喂食,见到太子殿下的一个贴身护卫,名叫天泽的,远远从宫门口走近,不禁心脏稍稍跳得快了些。这个天泽是专门跟随太子出宫的,一般没事儿不会随意出现。
天泽也看见了玉沁,便走上来行礼,问道:“殿下可在宫中?”
玉沁点头,指着书房:“殿下在看书呢,我去通传一声。”
放下手中的食盒,玉沁轻声走进书房,便看见百里鸿渊靠在长榻上,拿着一卷书,却并没有看进去,只是看着屏风上的远山图出神。
看见长榻,玉沁又想起那日情状,不自觉又红了脸。自那日后,殿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倦懒神态,两人也没有太多说话的机会。
玉沁低声禀报了天泽求见之事,百里鸿渊收起书,说道:“让他进来。”
天泽得了召见,立刻大步走进。玉沁在退出房门的时候,稍稍瞅了一眼,看见天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正恭敬地递给太子殿下。
天泽在书房大约待了一刻时光便退了出来,对玉沁点了个头便离去了。玉沁很好奇他又带给殿下什么消息,但是知道这些事情,殿下是不会跟她说明的,不禁又郁郁起来。
到了夜里,玉沁仍旧是笑靥如风,给殿下送上了就寝前的安神茶。
百里鸿渊喝了,把茶忠放回茶盘,仿佛是随口一提,对她道:“过几日我可能要出宫一趟。”
正在整理床铺的玉沁手指微微一颤,但仍笑着转过身:“殿下是要去哪里?”
百里鸿渊不答,随手脱了外袍,玉沁忙过来接了,整理好放在一边。
“你只需要准备好几件出行的衣服就可以了。”百里鸿渊淡淡地对她说。
玉沁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低头“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陛下和娘娘那边可都允许吗?”
百里鸿渊看了她一眼,说道:“自然是已经禀报过父王和母后了。”
玉沁听说,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往往片刻都不忍分开,一日不见,便觉如隔三秋。而现在殿下即将远行,却没有看出他对自己有一分不舍,不禁素日的柔情蜜意瞬间消散,只觉得心内苦楚,不觉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要掉下来。
她不敢让殿下看见自己失了礼数,急忙低着头要退出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却不想自己因为有些慌乱,肩膀撞到了屏风,弄出很大的声音。
百里鸿渊闻声回头,正好看见玉沁用袖口擦拭眼泪,露出些狐疑的神色,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倒身前。
百里鸿渊问她:“这是怎么了?”
玉沁此时已经红了眼眶,不敢抬头让他看见,只得低头不语。
百里鸿渊伸出右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庞看着自己。
玉沁抬眼对上殿下深邃的目光,眼泪再也忍不住,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她只觉得羞愧难当,急忙要取帕子去擦,百里鸿渊却用手替她抹掉了,低声问:“我说错话了吗?为什么要哭?”
就算是夏天,他的指尖传来的还是冰凉的温度,玉沁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反倒觉得这样的一丝凉意十分舒服。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殿下的手,他也由她握着,没有避开。
“我只是舍不得殿下。”玉沁涌上来的眼泪一时无法退去,又噙了泪花在眼中。
百里鸿渊仍旧细细替她擦掉,柔声道:“这宫里,除了母后,就只有你还记挂着我。”
玉沁听了这话,心内五味翻涌,满心惆怅化作烟云散去,她扑进百里鸿渊的怀里,忍不住哽咽道:“我喜欢殿下,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只希望能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只要殿下心里,能稍稍想着些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百里鸿渊被她紧紧抱着,却没有伸手抱住她,眼神中若有所思,等她说完了,才轻轻将她推开,低声道:“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
此言犹如炸雷一般,玉沁瞬间呆住了,她在殿下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她想过一万种可能性,但却没有料到这一种。
许久,她喃喃问道:“是宫里的人吗?”
百里鸿渊道:“不是。”
“她长得很好看吗?”她又问。
百里鸿渊若有所思:“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想来是不如你漂亮的。”
“那一定是很温顺可人的吧?”玉沁越说越感到绝望。
百里鸿渊苦笑:“并不是。”
玉沁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庞,又是一股热泪留下,这次她没有让殿下帮她拭去,而是自己拿了帕子掩住脸,自嘲道:“不漂亮也不温柔的女子竟能让殿下痴恋至此,早知如此,我不如就生得丑陋些,这样就没有胆量倾慕殿下,也省得伤心了!”
百里鸿渊拿下她遮脸的帕子,看着她满面梨花带雨,竟比平日里巧笑倩兮更多了分惹人怜爱的姿态,忍不住心也软了些,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发,叹了口气对她说:“想来你也是个有父母疼爱的大小姐,却一朝进了宫,见不着亲人,还得每日辛苦,今天又听我这么说,想必你也有些后悔了吧?”
玉沁听了这话,以为殿下是要送她回家,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哭道:“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来到殿下身边,要是我惹殿下生气了,殿下责罚我就是,不要把我撵出去……”
百里鸿渊见她误解了自己的话,犹如受了惊吓的鸟雀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将她揽入怀里。
玉沁感受到殿下双臂传来的力量,以及隔着单衣传来的温热体温。她怔怔地缩在他怀里,眼神中的灵光一暗,紧紧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再次睁开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她扬起头,看着自己最倾慕的殿下,伸手抱住殿下的脖子,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身边定然不会只有一个女子,玉沁能独自侍奉殿下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只要殿下心里还有一点点我的位置,我便愿意一直服侍在殿下身边。”
说完,她轻轻闭上眼睛,踮起脚,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百里鸿渊搂着她,先是一愣,但是没有将她推开,她柔软的唇还带着些许眼泪的味道,让他也不禁有些沉迷,他回应着她的情意,深深吻了下去。
两人贴身缠绵,恨不能再进一步。百里鸿渊便将她抱起,转身去了床榻。玉沁没有拒绝,主动褪去了衣衫,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凭着自己的心意,只想感受到更多的一份温存。
数日之后,百里鸿渊料理完手中琐事,带了几个贴身随从,一大早便出了宫。
玉沁送了他出了宫门,独自一人沿着宫墙走回了太子宫。偌大的宫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寂静一片,就连笼子里的鸟雀也懒得叫唤,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她在廊下栏杆上坐了,看着蔚蓝的天空,忍不住潸然泪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愿赌服输(上)
通往边关的马道上,三个少年郎策马前行。
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个子矮小,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但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外衣明显太大了,下摆都快要垂到膝盖,袖子也挽了好几层,在纤瘦的胳膊上随风晃动着。
他人虽矮小,气势却不输旁人,手上扬着马鞭,迎着扑面的凉风,口中连连呼喝,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他的身后,两个伙伴齐头并行,一边追一边相互喊话。
那个身影壮硕的对另一个喊道:“她是着急上茅房吗,跑那么快?”
另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大声回答:“还不是因为你说错话惹她不高兴!”
对方耸肩回答:“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你还真把衣服借给她穿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衣服她更穿不了。”第二个人无奈摇头,挥动着马鞭。
策马的三人,正是一路前行的李修,阿海和小山。
自打离开鹂城山,三人买马一路往西,朝着元柳国的方向赶路。随着越来越接近两国边城,热闹的城镇也越来越少。熙熙攘攘的街市开始变成稀稀拉拉的村落,有几日他们还不得不露宿在荒郊野外的大树之下。
不仅如此,他们也感觉到身边开始不怎么太平了。小偷小摸还是寻常的,冷不丁还会冒出坑蒙拐骗的骗子,打家劫舍的盗匪山贼,更让他们感受到了世风不稳。
就在前一日,他们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寻了一处落脚之地,店主是一个刀疤遮了半张脸的矮个子男人,见他们进来,张口就道:“五百钱一个人,没钱快滚!”
“五百钱?”阿海长大了嘴巴,“我在城里住最好的客栈也才不过一百钱。”
“爱住住,不住滚!”店家似乎是个暴脾气,听见抱怨就要赶客了。他倒也有蛮横的理由,这方圆百里,据说因为山匪流窜,别的客栈都开不长,就他这一家能开得起来。
“住住住,我们掏钱就是!”李修急忙掏出了碎银子放在店主手中。
店主掂了掂分量,这才骂骂咧咧地让他们进来了,说道:“要吃饭就得另给钱。”又随手一指楼上,“你们想住哪儿就自己挑,反正就那几间屋子,没上锁儿的就进去睡,”
小山听了长大了嘴巴:“那万一跑到别人房间怎么办?”
店主白了她一眼:“那换一间不就成了?”
小山吐了吐舌头,对同伴说:“看来今天得把门锁好了!”
李修阿海点头表示同意。
因为连着吃了几天干粮,实在是想换换口味,三人又花了三百文钱买了三碗素面,坐在大堂上吃着。他们倒是想吃点荤腥的,但是看这店家风格,生怕这儿的肉来历不明,还是算了吧!
这家客栈的客人不多,除了他们,还分散着坐着三四个客人,也都埋头吃饭,话语不多。
忽然大门“砰”地一声被一脚踹开,所有人都瞬间抬头,只见四五个膀大腰圆,手持长刀的男人踏了进来。店主坐在柜台后面的一张摇椅上,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又闭上眼睛睡觉了。
那几个男人把大堂上的人扫了一眼,为首的一个把目光定在两个年轻女子身上,猥琐一笑,带着众人坐在了她们旁边的桌子,随即,一个贼眉鼠眼的店小二送上了一坛酒和两碟牛肉。
几个人说笑着喝了几碗酒,为首的那个瞪着一双三角眼,重重把酒碗往桌面一顿,粗声道:“干喝没意思!”
他身边的几个人嘿嘿嘿地笑道:“这还不简单!”
说完,他们走到身后那桌的两个女子身旁,开始动手动脚:“过来陪爷几个喝酒!”
李修他们在不远处,把一切都看地清楚,阿海立时就要起身,被李修悄悄拦住了,指着那两个女子手边的短刀低声道:“别急,先看看再说。”
那两个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紫衣的打开他们的手,喝问道:“你干什么?”
一个男人回答:“你们也在吃饭,我们也在吃饭,不如一起搭个伙,这才有意思!”一边说,一边又去摸那女子的胳膊。
紫衣女子立刻就要去拿自己的兵器:“放尊重些!姑奶奶没心思陪你们玩!”
“呦!性子还挺辣,看在你漂亮脸蛋儿的份上,这一次就不生你的气了!”那男人说着又去摸她的脸颊。
紫衣女子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她身旁的青衣女子却突然说了一句:“慢着!”
她缓缓起身,伸手拦住紫衣女子,面对几个恶人,不仅不怕,反倒还抿嘴一笑,对那几个男人说道:“光喝酒多没意思,不如玩些新鲜有趣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三角眼男人听了一乐:“大姑娘打算怎么玩?你说出来,爷几个绝对奉陪。”
青衣女子妩媚一笑:“那好,我们来打赌吧!要是你们赢了,我们姐妹俩就脱一件衣服。”说着,还故意让自己的手指从脖颈轻轻划过衣襟。
几个男人听了立时血脉喷张,眼睛都红了,下死眼盯着她曼妙的身姿:“大姑娘果然豪爽之人!”
青衣女子轻蔑地看着她们,继续道:“要是你们输了……”
“我们也脱衣服!”一个男人大叫,惹得其他几个跟着淫笑起来。
“想的美!”青衣女子白了他一眼,“要是你们输了,就留下一只手在这里!”说话的瞬间,她从桌上拿起短刀抽出,“铿”地一声砍进了他们的桌子。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有人接话。
青衣女子嘲笑道:“就你们这胆量,还出来调戏女子,还是乖乖回家吃奶去吧!”说完,拔出短刀,收回刀鞘。
“慢着,”三角眼扒着她的肩膀,“爷们儿几个还怕你不成?赌就赌,你说,赌什么?”
青衣女子笑得更加动人:“赌运气!”
说完,她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掌心:“铜钱正面是招财进宝,背面是瑞云降龙。我来掷,你来猜,就这么简单。”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三角眼道:“不行,这个法子是你提的,你定然会动什么手脚,你以为我们是那么好骗吗?”
青衣女子叹了口气:“那你找别人掷也行啊!”
三角眼想了想,点头同意,又在大堂上把每个人都扫了一眼,最后指着李修道:“小子,你过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愿赌服输(下)
李修一愣,左右看了一下,确认他确实指的是自己,便站了起来。
小山急忙拉着他的袖子,李修安慰道:“没事儿的。”然后朗声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吗?”
三角眼道:“过来给爷帮个忙,做得好了,有你的好处!”
李修想拒绝,三角眼又恶狠狠地说:“要是你不帮忙,就别想走出这客栈的大门。”
李修看了看身边两个同伴,心想若是拒绝了,定然又是一番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点头同意了。
走到那几人身前,三角眼没接那女子的铜钱,而是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另一枚,扔给李修:“掷铜钱该会吧?”
李修接过,道:“会。”
“那便给爷掷。”三角眼道。
李修看了看那两个女子,紫衣女子依旧铁青遮脸,青衣女子对她莞尔一笑:“麻烦公子了!”
既然双方都达成了赌约,李修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铜板在手中握了握,然后抛向空中,快速地转动着,他又伸手接住,握紧拳头,拳心向上,伸到几人面前。
几个男人有喊“正”的,有喊“反”的,青衣女子一踮脚,便坐在了桌子上,摇晃着脚,给自己斟了碗酒,不耐烦地道:“真是婆婆妈妈!”
三角眼一挥手让大家安静,下定了决心道:“反!”
李修摊开手掌,是瑞云降龙的图案,果然是反面。
几个男人击掌相和,发出浪荡的笑声,看着那青衣女子,催促道:“愿赌服输!快脱!”
青衣女子瞥了一眼李修手里的铜钱,仍旧是大大方方地坐着,伸手解了衣带,将外衣一扔,露出里面一件妃色短衫,因为比较贴身,隐隐露出女子饱满的身姿来,衣摆下方,纤腰微露,引得几个男人干嚎起来。
李修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女子,年纪似乎也不大,定然不超过二十岁的年纪,面对几个豺狼虎豹般的男人,竟能随意放纵至此!
三角眼的眼睛粘在她的身上,口中催促着李修:“继续扔!”
李修些微迟疑,将那枚铜钱再次扔向空中。
“这次我猜正!”三角眼喊道。
李修摊开手,却依旧是瑞云降龙的图案。
几个男人立即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青衣女子眼神一凛:“愿赌服输,可是你们说的!”话音未落,便是一道凉风闪过,紧接着,一个男人哀嚎一声,捂着自己的手臂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在不远的地方,一直断手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手指还在兀自抖动。
“你不想活了!”几个男人先是一惊,缓过神来便抄起各自的家伙,齐齐冲着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用手帕拭干短刀上的血,并不看他们,冷冷地道:“我看不想活的是你们吧?刚刚青口白牙答应赌约的是谁来着?”
三角眼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爷几个就不玩了,还要替兄弟报”
他的“仇”字还未出口,便觉得脖颈上一凉,伸手一摸,竟是一手鲜血,吓得差点尿裤子,但是再一感觉,只是皮肤有些疼,看来伤口不深。他呆呆地看着还在拭刀的青衣女子,刚才他完全没有看见她出刀。
青衣女子道:“刚才我再稍微用点力气,你的脑袋就可以当球踢了!”
三角眼知道这次是招惹了厉害家伙,立刻腿一软跪了下来,“我的姑奶奶,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吧!”
旁边几个也跟着下跪,连连磕头。
青衣女子又笑,拿着明晃晃的刀指着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继续玩儿呀!”
“不敢了,不敢了!”三角眼急忙摆手,“我们几个给您提鞋都不够,哪配与您打赌呀!”
青衣女子跳下桌子,走到他面前,媚声道:“几位大爷拉了小女子作陪,怎么自己倒先扫了兴?我还没玩够呢!”
几个大男人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求饶。
青衣女子不依不饶,咯咯娇笑着:“怎么,你们不想看看我这件衣服里面是什么吗?这样吧,我吃点亏,先赠送你们一局。”
说着,竟然又主动解了短衣上的扣子,很顺手地便脱了,露出里面一件玲珑小巧,颜色绯红的胸衣,除了最关键的地方,曼妙身材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还笑着说:“终于凉快些了!”
一直坐在旁边观看的阿海一下子喷出了口中的茶水,溅了小山一脸。而小山竟没有与他理论,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修,她发现,李修哥哥竟然也死死盯着那个女子看,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李修确实在看那个女子,只是看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对她胳膊上露出的一枚纹身有些好奇,那是两朵并蒂的红梅,有婴孩手掌般大小,栩栩如生。
青衣女子笑着对几个男人道:“你们再赢一局,就可以全部都看到咯!”
那几个人哪敢抬头看,只是一味求饶。
女子不耐烦起来,抬脚踹了其中一个人,道:“快跟姑奶奶我赌,否则我一个活口不留!”
说完,又对李修道:“快扔啊!”
李修依言,又扔了一次。
女子踢着那三角眼,命令他:“快猜!”
三角眼哆嗦着,低声道:“正,正面。”
李修摊开手,是反面。
又是一阵劲风,大堂上又多了一只断手和一个哀嚎的人。
“再扔!”女子继续命令李修。
李修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姑娘已经给了他们惩罚,何必……”
青衣女子瞪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在惩罚他们,只是做个游戏取乐而已。不扔的话,下一个断手的就是你!”
李修刚刚几番见到那女子出手,发现她不仅刀锋凌厉,速度也极快,自己虽不至于落于下风,但顾念到小山和阿海,还是不要轻易树敌为好,于是便又扔了一次。
这一次,三角眼继续猜错,他的最后一个伙伴也失去了右手。
他看着身旁血淋淋的弟兄,下意识把双手抱在胸前。
青衣女子还在催促李修扔铜板,李修还没出手,那三角眼就抛弃了同伴往门口跑去。只是还没跑几步,一直小腿就飞了出去,他重重跌落在地上,捂着断腿哭声震天。
女子收起短刀,抬手伸了个懒腰,然后披起外衣,对李修报以一笑:“多谢公子帮忙,那枚铜钱就当是酬劳吧!”
说完,叫上了紫衣女子,两人一同起身,往楼上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城
“你这样子小心被长老知道了……”往楼上走的时候,紫衣女子低声责怪说。
“怕什么,现在长老忙着呢,哪有时间顾及你我。”青衣女子轻飘飘地回答。
两人很快消失在二楼,剩下大堂里的客人面面相觑,以及几个缺手断腿的男人哭哭啼啼。
店主这时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的,叫了几个伙计把这几个人赶紧拖出去,还说弄脏了他的地儿,硬是把几个人搜刮了一遍,把他们光溜溜地丢出去了。
李修回到小山阿海身边坐下,有些无语地看着手上那枚长了铜锈的铜板。
阿海“呦”了一声道:“厉害啊,都学会赚外快了!”
李修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没想到两国交界之地竟不太平至此,想想这几日哪一天是安稳度过的?而且每一次纷争都还非得见血不可,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阿海吐舌头说了声是。
李修又对小山道:“今晚你还是跟我们在一个房间休息吧,一个人怕不安全。”
小山自然是开心地答应了。
吃完素面,三人没有多逗留,也去了二楼,不敢随意进门,于是一个个敲,里面有的传出呵斥之声,有的更是恶毒的咒骂。最后才在最角落寻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进去之后,先上了门栓,又拿一个长条凳抵着门,这才放心下来。
阿海扫视了一眼房间,连连咋舌:“这就是一千五百枚铜钱的客房啊!将近二两银子啊!真是大气上档次,我都不配睡了!”
只见一个空荡荡的破屋子,边上两个硬板床,上面丢着破席子,就算是床褥,连个薄被也没有。地上的灰尘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了,一踏脚便纷纷扬起来。中间还有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脏兮兮的茶壶,和两个缺了口的茶杯。房间也没有窗,只在墙头上开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洞,用来透气。
李修道:“眼前情况特殊,也就凑合着睡一晚上,总比露宿在外面好一些。到了元柳国境,应该不会再这样了吧。”
他把床板上的破席子丢到一边,对二人道:“还好最近夜里也不冷,你们和衣睡床上吧!”
“那你呢?”小山问,房间很小,只有两张床。
李修挪了一个长条凳靠墙,又放了一个用来搭腿,笑道:“我睡这个,也算是练功了!”
“这怎么可以,白天赶路就已经够辛苦了……”小山有些心疼。
阿海搭着李修的肩膀露出一个坏笑,翘着兰花指歪着眼说道:“我不介意跟你睡一张床啊!”
小山在旁边暗搓搓地心想,我也不介意。
李修打掉阿海的胳膊,很夸张地抖了抖:“谢了,我可不想睡得好好的被你一脚踹飞。”
说完,他催促两人,说没关系,反正就一晚上,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轮流就好,两人这才爬上床休息。
次日清晨起来,阿海抱怨这一觉睡得他有酸背痛,说还不如露宿在外面呢,至少省了钱可以去买吃的。
李修活动着肩膀,拉住小山道:“昨天那件事,虽然与我们无关,倒让我想起,不如让小山换男装,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男装?”小山愣了一下。
阿海打着哈欠对李修道:“你想得太多了,她一个丫头片子,啥都没有,你看昨天那几个男人都对她没兴趣。”
小山立时气红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嘛?”
李修拉开又要每天一架的二人,说:“还是谨慎些好。现在手上没有现成的,小山你先将就穿我和阿海的衣服,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给你买一件合身的。”
小山对阿海瘪嘴说:“我才不穿阿海的衣服,肯定一股汗臭味。”
阿海回敬她:“我还不想借给你呢!肯定很快就弄得一身泥巴。”然后又对李修道,“再说了,你觉得我的衣服她穿得了吗?不拖在地上才怪了!”
李修叹了口气,只得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衣,递给小山:“你在这里换好了出来,我们在外面等你。”
小山接过衣服,看着两人出去,关上房门,忍不住把脸埋在李修哥哥的衣服里,感受着若有若无的气味,开心地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这才急急忙忙换上。然后,还把发辫解开,梳了个简单的马尾,这才走出房间。
李修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笑道:“真是活脱脱一个少年,就是衣服有些长了,等换上合身的衣服,一定更加俊俏些,我想起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也是男孩子的打扮。”
小山有些红了脸,问:“不会很奇怪吗?会不会被认出来?”
阿海笑道:“你放一百个心,就凭你的身材,火柴棍一样的,而且一点女人味儿都没有,谁会想到你是女孩子?”
这话终于让小山火帽三丈,她狠狠踢了阿海一脚,背着包袱就跑下楼去。
阿海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急忙跟在后面,喊道:“我说错了行吗?前面这位姑娘,好有女人味啊,温柔贤惠,魅力无边……”
但小山哪里理他,径直朝马厩跑去。
李修扶额,每天都是这样。
在马厩那里,他们又遇见了一青一紫两个女子,已经牵着马准备上路了。她们扫了一眼吵闹的三人,微微点头便擦身而过,在客栈外面翻身上马,看她们的方向,似乎也是奔着元柳国去的。
小山气鼓鼓地牵出了自己的栗色骏马,鼻孔朝天便开始飞奔起来,让李修阿海在后面追得够呛。
三日之后,几人来到了两国边界,一处久经风沙侵蚀的城门高高耸起,城墙上站着一排持着刀枪的守兵,城墙下几处城门,却只开了最小的一扇。从各地赶来的旅人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接受着守兵的盘查。
李修他们牵着马,跟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动,到了城门口,他们掏出了伯明先生为他们准备的通行令牌,守兵虽然凶悍,倒也没有为难他们,见了令牌便放行了。
走过幽深的一段城门洞,几人眼前霍然一亮,李修对伙伴说:“咱们现在是踏入了元柳国的土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湘城
自从进入元柳国境,李修他们发觉治安果然好了许多。虽然边境还多是些零散村落,但是每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是屋舍俨然,秩序井然。而且,他们路过的好几处村庄,都以养蚕缫丝,捕鱼种田为业,屋前沃土田田,屋后池塘桑树围绕,全然一副男耕女织,安居乐业的世景。
这一日,他们借宿在一户农家。这户人家三世同堂,从最上面的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到下面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足有十几口人。
他们见到三个俊俏的少年前来求宿,二话不说便拉着他们围着大桌子吃饭。饭桌让热闹极了,村人们不停给客人加菜,添饭,又询问他们从哪里来,听说是从南芳国来的,立刻都凑了过来,让他们讲些他们那里的故事。
饭毕之后,几个年轻的媳妇坐在纺车前纺线,做针线活,互相说着家常话,笑声不断。男人们整理着农具,老人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不时指点他们一两下。几个小孩子围着院子追逐,或是玩一种叫做空竹的玩具。
李修他们在村子里随意散步,不时能遇见几个晚归的村民,都乐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此时已是盛夏,村子里四处可见的池塘里开满了粉嫩的莲花,微风一过,幽香阵阵。
李修对身边同伴道:“常常在书里读到,文人雅士们都希望能够归田园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我以前不懂,今天见了倒是有些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阿海不以为然:“我觉得这里跟御灵山庄差不多嘛,好是好,就是无聊了些,要是让我选的话,我想去热闹的地方,过有钱人的生活。”
小山嘲笑他:“你脑袋里就只有吃喝玩乐,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我要一直陪李修哥哥过田园生活!”话刚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便不自觉脸颊烫起来。
李修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倒是阿海把小山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里。从凌云寺小山偷偷摸摸挂金锁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些疑心了,现在更是有了五分确定。
他暗自坏笑,心想,这小丫头还真是长大了,不过看你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吧,我才不管呢!
次日清晨,李修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刚刚睁开迷离的眼睛,忽然看见挨着自己的鼻子,一只肉乎乎的虫子扭动着身子,摇晃着脑袋,跟他大眼瞪小眼。李修惊得冷汗瞬时冒出,差一点就叫出来了,人也立刻清醒过来,才发现小山站在床前捂着肚子笑得没心没肺。
她把手上的虫子收了回去,擦着眼泪说:“这是蚕宝宝,我借来玩的!”
李修捂着兀自狂跳的心口,无奈地擦掉额头上的冷汗,道:“你怎么不去吓唬阿海?”
“我已经吓过啦,”小山一脸得意,“他说他差点都吓尿了,现在在茅房里不肯出来!”
然后,她又给李修看了一些小玩意儿,小荷包什么的,说是这家的姐姐们自己做的,要送给她。
“这些姐姐可真厉害,我就不会做这些。”小山把这些礼物仔细收好,放进包袱里。
李修心想,想必小山也是羡慕这些女孩子吧,生活无忧无虑,可以做些裁裁剪剪之类的事情。
正胡思乱想间,阿海气冲冲地回来了,都不正眼瞧小山一眼,吵着说赶紧上路。于是,又轮到小山跟在他的后面,连声道歉赔礼。
李修只觉得有些头疼,心想,要是什么时候他们不吵架了,估计天上就要下红雨了。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元柳国境,城邦开始渐渐繁盛起来,而且,他们的身边,随身携带刀剑兵器的武林人士也多了起来,想必是跟今秋的武林大会有关。
七月中旬的时候,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七八日,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三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走了几日,觉得实在是泥泞难行,而且连马儿也有些吃不消了,便决定暂且休息两日。
于是,三人便在潇州一处名为湘城的地方落了脚。小山因为淋了雨受了凉,有些发烧,李修便给她熬了发汗的药,让她好生休息。
小山睡了两日,觉得身体好了些,只是还有些犯困,李修便让她不要着急,反正他们一路不停,时间还很充裕,多休息两日也无妨。
正好这一日雨暂时地停了,天色还是有些青灰,他们在客栈的房间里,听见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似是十分热闹。
阿海想出去瞧瞧是什么事儿,李修对他说:“小山还有些不舒服,我这儿还要去厨房熬些药,你自己去逛逛吧!”
阿海大剌剌地把大手按在小山额头上说:“已经不烧了啊,越躺越没精神了,不如出去稍微走走,说不定好得更快些。”
李修便问小山要不要出去,小山向来是喜欢凑热闹的,就点头应了,于是三人便出了房间。
刚一出大门,三人便闻见空气里一股浓烈的焚烧味道,还弥漫着一股青烟,三人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长长的一队人马正好从客栈门口走过,抬着各种纸糊的塑像,透过烟气,似乎都是些青面獠牙,赤发黑面的恶鬼,边走还边敲着铜锣,一路呼喝着听不懂的话。
“这是在做什么?”正好客栈的另一位客人也走了出来,也站在他们身边看着,阿海便随口询问道。
这位客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赭色衣服,袖子上印着些奇怪的花纹,似乎是某种猛兽的纹样,他打量了一眼三个人,回答道:“今天是七月十五,听说是这里的鬼节,一方面要摆放供品,祭祀祖先,另外,因为今日会鬼魅横行,也会烧些符纸纸钱,驱逐邪祟。前面听说就在做一场法事呢,你们可以去看看。不过这种日子,最容易邪体入侵,所以不要在街上游荡地太晚了。”
“鬼节?”阿海打了个寒战,又忍不住有些兴奋,对两人道,“咱们去看看吧!”
小山闻到这烟味,只觉得头晕脑胀,心里有些隐隐的恐惧之感,但是看见阿海那么兴奋,李修哥哥似乎也很有兴趣,便把回去的话咽进了肚子。
正好这一队鸣锣打鼓的人走过了客栈门口,阿海一手拉着一个,要跟在后面去看,李修一晃眼,发现在街对面,有一紫一青两个女子也在围观,很快便逆着人流走了,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么巧?李修心里觉得有些蹊跷,但被阿海拉着,也来不及细想,便跟着他往前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祭祀
游街的队伍很快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他们把纸糊的那些妖魔鬼怪全都摆在一处,又在四周围了好些稻草扎成的草垛子,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手持一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同时舞动着木剑,似乎在跳一种看不懂的舞蹈。八面大鼓放在不远的地方,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光着膀子,“咚咚咚”有节奏地敲着。
后来鼓点之声越来越快,仿佛由如织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震得围观之人也忍不住心跳加快,激动起来,那道士也是越舞越急,宽大的道袍舞成了一朵花一般。忽然,鼓声同时停止,那道士也跟着一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朱砂画过的符纸,往半空中一扔,他口中不停,手上木剑一指,那符纸就自己燃烧起来,落入到一个稻草垛子之上,那稻草原都是晒干的,极易点燃,草垛子一路燃烧蔓延,很快便点燃了中间纸糊的塑像,一时之间,火光冲天,发出噼啪声响,同时浓烟滚滚,把本就阴暗的天色更加深了一层。
围观的百姓们欢呼起来,把随身带来的纸钱,符纸什么的一起丢进那火堆之中,让大火烧得更加旺盛。
阿海为了看得更清楚,故意挤在人群面前,此时被烟熏的直淌眼泪,便退了出来,道:“这大夏天的,弄这么大火,也不怕中了暑气。”
小山与李修也跟着退了出来,小山不小心吸了一口烟气,连连咳嗽,脸都涨红了。
李修对他俩道:“咱们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在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贩卖着香烛,灯笼,纸钱等祭祀之物,也有一些商贩卖些凤凰木,犀牛骨之类的祈福驱邪的小玩意儿,吆喝声此起彼伏,倒也十分热闹。
三人在人群中游走着,饶有兴趣地感受着当地的风俗,不妨被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拦住了去路。他似乎二十来岁的年纪,头戴瓜皮小帽,穿一身油腻腻的衣服,笑嘻嘻地把一个竹编的圆簸箕递到三人面前:“几位哥儿要不要买几个祈福的小玩意儿?保准灵验!”
他们低头看了看这个小贩手中的东西,不过是些木头刻的佛像,貔等物事,十分粗陋,就连上面的毛刺都还没打磨干净,还好意思拿出来卖,就摆摆手说不需要。
那小贩儿似乎还不死心,拦着三人不让走,说道:“一看几位哥儿都是有眼光的,这些看不上,我还有别的啊!”
李修急忙说不需要看了,他们不买东西,但是那小贩儿不屈不挠,不由分说就在身后背的竹筐里一顿搜寻,最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东西,拿出来在三人眼前晃荡。
“这个玩意儿您看喜欢不?”小贩儿信心十足地问对方。
三人无奈,只得又瞅了一眼,发现是一个精致的八角铃铛,金光闪闪,只有拇指大小,仔细看去,每一个角上还坠着一只差不多黄豆大小的小铃铛,每一个铃铛上都仔细雕刻着火焰纹样,细如毛发,铃铛上面系着红色丝绦,可以悬挂在窗前。
确实是做工精巧的玩意儿,李修心想,只怕这小贩会漫天要价,便不搭话。旁边小山对这金灿灿的铃铛也很感兴趣,拿在手里晃了晃,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个铃铛坏了!”她把东西还给小贩。
小贩没有接,说道:“这铃铛本来就是不响的,又不是风铃为了听声儿,只是用来象征吉祥的,要是整天叮叮当当还不吵死人了。”
小山还是要把铃铛还回去,出门之前,师兄玉竹把三人的路费都给了李修,先前他已经给她买了珊瑚珠串了,她不敢再奢求别的东西。
小贩见他们不要东西,似乎有点着急,说道:“几位哥儿就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我今天出来了这么久,还没开张呢,回去了定会被骂,连饭都没得吃。”说着,还露出可怜兮兮的一副表情看着三人。
阿海道:“别在我们面前装可怜,我们可是这招的祖宗。”
小贩见卖惨不成,又换了副嘴脸,仍是满脸谄媚笑,看准了对这个铃铛唯一感兴趣的小山,拉着她说道:“好东西要配好人,这个哥儿人长的俊,我就不赚你的钱了,一百文卖给你。”
小山心里有些痒痒,偷偷瞟了一眼李修和阿海,两人都叹了口气,李修刚要开口说喜欢就买了吧,阿海赶在他前头,伸出一个手指在小贩眼前一晃:“十文,不卖就算了!”
小贩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仿佛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道:“十五,不能再低了!”
“成交!”阿海痛快地说。
李修愕然,原来还可以这么还价啊!他掏了钱,小山眉开眼笑拿着小铃铛在手里把玩,阿海揪着她的马尾说:“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
小山做了个鬼脸不理他。
那小贩做成了一单生意,把十几枚铜板随意塞进衣服,看着三人消失在人群中,冷笑一声,也不再做别人的生意了,径直朝一处偏僻的巷子走去。
在巷子深处,那日与李修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紫衣女子和青衣女子正抱胸等着,见了那个奸滑的小贩过来,紫衣女子立即问道:“成了?”
小贩唇角翘起:“由我出马,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他顿了一下,又认真看着两位女子道:“紫露,凝香二位姑娘,你们保准此计可成?”
那个名唤凝香的青衣女子笑道:“那魑魅金铃可不是件寻常宝贝,你等着瞧就是了!”
小贩仍有些不放心:“你们没有禀明长老便私自动手,不怕长老怪罪嘛?”
凝香有些不耐烦起来:“就是因为你一直婆婆妈妈,才连个堂主都混不上!主人放出话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各尽所能,他们几个被我碰着了,就是我的猎物。”
她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抚过,媚声道:“等我把那家伙送到主人面前,说不定主人一开心,便会封我为长老,那几个老家伙也该挪个地儿了。钧天,你好好跟着我,定然不会失望。”
紫露和凝香二人转身便去了,留下钧天一人低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