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箭三雕(下)
众人听见两人对话有趣,又忍不住轻笑几声。
伯明先生被曲夫子直愣愣地拒绝了,也不以为意,正色道:“我在皇宫为煦帝疗伤之时,接到了徒儿玉竹的传书,知道自己料想果然不错,有人借我之名杀人,武林中已经将我列为公敌,就等着我露面将我拿下。我又不禁多想了一步,难道煦帝中毒之事也于此有关?因为一旦我被人抓住,便再无人为皇帝疗伤,不出十日,他便要毒发身亡。”
众人这才领悟过来伯明先生所谓的一箭三雕是什么意思,又都骇然起来。若是仅为了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他们虽然愤怒,但并不惊讶。武林中争权夺利之事还少吗?但若是毒害一国之君,说不定引起的会是天下大乱,幕后之人的野心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琥珀曾经听干娘给自己说过一些元柳国皇室的事情,出声问道:“会不会是那个太子等不及了,下手毒害皇帝夺权?”
伯明先生还未答话,曲夫子率先开口:“很难说太子殿下没有这个念头,但据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的性格莽撞,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他若是想篡权,定然是直接出兵,闹得天翻地覆,就算是下毒,也是立时毙命的毒药。”
伯明先生接着说道:“正是如此。煦帝近来对朝政有心无力,也渐渐放权给了太子,但是私底下派人去查了太子底细,发现他对突然得到的权力喜出望外,那副吃惊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不是太子,还有谁会谋害皇帝老儿?”绯烟瞪着大眼睛好奇地追问。
听见自家国君被这个黄毛丫头成为“皇帝老儿”,曲夫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绯烟口无遮拦,说出口才发现曲夫子恶狠狠的目光,吓得缩在了琥珀身后。
伯明先生道:“这个也是我近日来一直思索的一个问题。会是谁如此心思缜密,手段高超,同时玩弄武林与朝廷于股掌之中,且能从中获益?”
说罢,他凝目看着厅上众人,等待着他们的看法。除了几个年轻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同的念头,只是不便明说,于是都沉默不语。
等了半响,伯明先生见无人应答,便道:“今日所谈之事,希望能给在座诸位一个警醒。因为各位都是我伯明信赖之人,因此才知无不言,只是此间细节,还请诸位不要随意外传。”
众人纷纷回答说,这是自然。
此时外面已经日头高照,原来不知不觉一上午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因为数日之后便是武林大会,诸位都留宿在梦泽城中,必然还会再见,因此伯明先生并不过分挽留。
在舒家三口与伯明先生等人告辞之时,李修问舒俊轩道:“不知秋君清先生最近可好?”
舒俊轩皱眉回答道:“我也正想问问李少侠,秋先生自从与你们一起离开翠微山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李修奇道:“我们在凌云寺山脚下就已经分别了,他亲口跟我说要回翠微山庄去的,算算时日,走得再慢也该到了。”
阿海在一边插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秋先生闲云野鹤一般,说不定就在哪里逗留了几日,正好你们又都出了门,才没有碰见。”
舒俊轩与李修心想也是,便把此事丢开,各自道别。
琥珀站在他们身旁,听见李修提到的“秋君清”三字,心中纳罕,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脑海中翻来覆去,就是想不起来,便先扔在了一边不去管他。
伯明先生又送走了玄悟与净慧两位师傅,转身看向琥珀,说道:“我还有话想单独问你,不知小兄弟可有时间?”
琥珀本来就是来找他的,赶忙答道:“有时间有时间。”
伯明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对曲夫子说道:“看来还得在叨扰夫子片刻。”
曲夫子大度地笑道:“无妨。”于是几人再次落座,书童又重新换了茶盏退下。
伯明先生看门见山,问琥珀道:“你可是魇族后人?”
琥珀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点头说是。
伯明先生对他解释说:“魇族虽然隐居深山百年,但是关于你们的传说故事还是流传得很广,我曾经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也曾经与你的岳父书信往来,聊过此事。数月前,他传书给我,说寻到了一位魇族后人,让我遇见多加照顾,想来说的就是你了。”
琥珀恍然大悟,城主大人与伯明先生有书信往来,他早就应该想到。又听城主大人拜托对方照顾自己,心下又对他多了一份感激。
伯明先生又道:“信上关于你们族人的事情说得十分简单,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仔细了解一下发生在七年前的那件事情。”
虽然再次回忆起那段往事让琥珀心痛不已,但是他还是把自己所记的一切都告诉了伯明先生。
伯明先生听完微微叹息,闭目沉思良久,问道:“魇族既然已经在深山里隐居了百年之久,怎么就突然被外人发现?关于这一点,你可知道些什么吗?”
对于这个问题,琥珀曾经也是翻来覆去地想过好多次,当下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在那件事发生前两三个月,有一个外人进了村子。”
“那人是谁?”伯明先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追问。
琥珀咬牙切齿道:“是南芳国皇帝的儿子,叫什么百里,百里鸿渊的。”
这几个字从琥珀嘴巴里说出来,犹如几个响雷劈在李修头顶之上,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刻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站起身来大声道:“这不可能!”
在场之人,除了他们师徒三人,无人知道他原本身为南芳国三皇子之事,琥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阿海急忙拉了李修坐下,让他先别激动。李修浑浑噩噩地坐下,脑海里纷繁复杂一片。七年前,四皇弟才不过十岁,而且因为身体怯弱,连寝宫都很少踏出,怎么会跑到小山与琥珀居住的地方去?
伯明先生轻咳一声,让琥珀继续往下说。
琥珀眼睛看着一脸失魂模样的李修,给他们说了珊瑚如何把百里鸿渊带回村子,爹爹如何替他治病,又如何送他离开等等事情。末了说道:“要不是爹爹为那个皇子治病,损耗了精力,那些恶人怎么会是爹爹的对手!我的族人也就不会,就不会惨死了!”他说的时候,咬牙切齿,神情已然愤怒至极。
伯明先生瞥见李修双手颤抖,心想现在还不是让他暴露身份的时候,便对琥珀道:“你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但我需要好好思索一番。今天已经劳顿许久,不如一同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琥珀点头道:“晚辈自当奉陪。”
曲夫子立刻起身道:“伯明先生现在可是这梦泽城中的大红人,在外面吃饭休息颇有不便,舍下就在隔壁,粗陋屋舍还有几间,不如去我家休息吧!”
伯明先生不与他客气,笑道:“那就叨扰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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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事(上)
李修随着众人到了曲夫子府上,虽然主人殷勤招待,他却没有什么心思享用美酒佳肴,在茫然中与众人吃过饭,便推说身体不舒服,独自去了曲夫子为他准备的卧房。
他合衣躺在床上,回想起三年前自己初落民间时的种种遭遇,师父曾经也提醒过他四皇弟并非心思单纯之人,那时候他还不肯相信,现今听了琥珀所言,不由他不信。
李修心想,四皇弟虽说身子虚弱,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却并未听他细说。而且,正因为有了这个借口,他常常一两个月不见外人,要偷溜出宫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竟然不露声色隐瞒了宫中之人这么多年,如此心机,怪不得最终做了太子的人是他,我还是太愚蠢了!
李修又想起了小山,没想到她竟然与四皇弟早就相识,还有过这么一段解不开的渊源,而自己与小山的相遇,不也正是此事造成的后果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能玄妙至此。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几声扣门声响,李修连忙坐起身来。
开门看见是师父站在门外,后面跟着满脸担忧的阿海,李修急忙请他们进来。
伯明先生在窗边坐下,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我曾教你喜怒不形于色,你全都忘了。”
李修垂头回答:“是徒弟修为不够,让师父失望,请师父责罚。”
伯明先生见他神情沮丧,不是之前意气风发模样,语气便软了几分,叹道:“你且说说你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责罚你?”
李修道:“我在拜师父为师的时候,已经决意与曾经的出身决裂,刚才听见琥珀所言,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置身事外之人。”
伯明先生知道他性格太过认真,心中隐隐浮出一丝不安,低声道:“你想置身事外,怕也是不能了!”
李修惊诧地问道:“师父,您何出此言啊?”
伯明先生对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也亲眼见到了,种种迹象都表明,眼下的太平盛世,估计维持不了太久。”
李修与阿海二人面面相觑,满脸骇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伯明先生见他俩惶恐,反倒笑了:“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孩童,你以为这世上现在就是太平的吗?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涛汹涌。你们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句,做好准备才是。”
李修与阿海齐声答应说是。
伯明先生站起身来,对二人道:“再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你们俩与我同去。”
阿海惊讶地问:“师父,那些人对您心怀不轨,还要去参加那个武林大会吗?”
伯明先生哼了一声:“我还会怕他们不成?过去的几十年间,没有哪一场武林大会是顺利举行的,既然有好戏看,为什么不去?”
阿海吐了吐舌头,点头说一定要去。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都留宿在曲夫子宅中,除了琥珀被绯烟天天拽着出去玩,其他人都各有心事,并未踏出宅邸半步。
武林大会前夜,众人已经纷纷回房休息,屋内的烛火一盏一盏地灭了,到了最后,仅有大门口的两只大灯笼还亮着。
李修早早就吹熄了灯烛,躺在了床上,却半分睡意都没有。他听着窗外劲风渐起,吹得院内树叶哗啦啦地响,这让他想起御灵山庄,他曾伴着清脆竹叶声响,度过了最为平和的一段时光。
忽然,耳中听见一声轻微声响,似乎是一根枯树枝被踏断的声音,经历了数番波折,李修随时保持着警觉,因此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再听。
接着,他听到了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出现在他的房门之外,借着外面的月光,李修看见一个人影从门缝下面出现。
李修无声起身,自己的佩剑挂在墙的另外一边,他怕惊动门外之人,便不去拿,而是把随身带的匕首握在了手中,蹑手蹑脚踱到门边。
那个人影依旧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李修屏住一口气,闪电般拉开房门,匕首同时推出,喝问道:“什么人?”
此夜的月色朦胧,李修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便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李修哥哥!”
李修一怔,瞬间放下了匕首,看着呆立在门外的瘦小身影,惊讶万分,不敢相信地轻唤了一声:“小山?”
只见珊瑚还保持着右手握拳,举在半空中的姿势,似乎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是否要敲门。她突然被李修匕首架在身前,吓了一跳,眼神中满是惊恐。
李修急忙让她进屋,又点亮了烛火,在暖黄的烛光中,看清楚了珊瑚用龙纹金带束着长发,青眉朱唇,眉心一点胭脂,身上一身绛红色的衣衫,上面描金绣凤,珠光熠熠,在黑夜中也无法掩饰其光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李修从未见过她打扮得如此华丽,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但是这身衣衫稍显单薄,元柳国不比他们南芳国,虽然才是九月初,夜风已经萧瑟,寒彻肌肤,李修见她站在屋中,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他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出一件外衣给珊瑚披上,披上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衣服太过粗陋,披在她身上有些不伦不类,便说道:“我的衣服太旧了,你肯定不喜欢吧?”
珊瑚却紧紧拽住衣衫的两襟,急忙说:“我没有不喜欢。”
两人数月未见,各自都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突然见面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李修见她面容憔悴,虽然涂了胭脂,却仍旧无法掩饰那份苍白纤弱之感,又想起琥珀说的那些事,知道她从小遭受磨难,对她的怜惜更多了几分。
珊瑚却不知道李修已经知道了她的出身,心中还在担心李修哥哥会不会对自己的突然离开生气,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大声责怪自己。
沉默良久,李修才打破了沉默:“小山,不对,我是不是该叫你珊瑚了?”
珊瑚摇摇头:“我喜欢你叫我小山。”
李修点点头,问道:“小山,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珊瑚抬眼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禁心内一暖,他不问我这几个月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找他,只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看来他的心里还是一直挂念着我的。
想到此处,最近的满腹委屈与伤心涌上了心头,珊瑚瞬间湿了眼眶,扑进李修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事(下)
珊瑚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李修有些措手不及,但又觉得怀中的她比以往瘦了些,心中更是心疼,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又过了许久,珊瑚哭声渐止,李修掏出手绢帮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拉她在椅子上坐下。
珊瑚仍旧不敢抬头看他,用蚊子大的声音说道:“李修哥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李修温柔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生你的气了?”
“那阿海哥哥,还有师父,肯定在生我的气。”珊瑚提到“师父”两个字,身子再次抖了抖。
李修宽慰道:“阿海总是在嘴上跟你玩笑,不会真的跟你生气,这一路上,他偷偷攒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就等着给你呢!师父虽然严厉,但又不是不讲道理,要是他罚你,我陪着你就是了。”
珊瑚听到这些,心中一暖,但是随即又凉了下去,低声道:“我,我可能回不了御灵山庄了。”
李修想起那些带走小山的族人,问道:“是你的那些伯伯们不准你去吗?”
珊瑚只是摇头,过了半响,抬起头来,眼中泪花又起:“我,我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我害死了爹爹,阿娘,还有很多人,我再也没有资格回去了……”
这原本是她心里最深的一个秘密,在别人面前,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但是面对李修哥哥,她很想听他的安慰,但又怕他知道了之后,从此讨厌她,不再理她。
李修想起她恢复记忆的那天晚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至今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原来,她把这一切罪责都担在了自己身上,那时候,她才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不应该为此事愧疚一辈子。
李修再次轻轻将她揽入怀里,珊瑚先是一怔,这是李修哥哥在主动抱她,不禁脸上微微泛红,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耳中听见李修轻声道:“这不是你的责任,小山心地善良,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所以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怪罪自己了!你看你,都瘦了这么多。”
珊瑚静静地听他说完,低声问:“李修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
李修笑道:“对你好还要有什么理由吗?你就跟我的亲妹妹一般,做哥哥的自然要照顾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珊瑚心里顿时凉了,她挣脱开李修的怀抱,从椅子上站来,带着些许委屈道:“我不要做你的亲妹妹!”说完转过身去不看他。
李修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自己的气来,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柔声问:“你不做我的亲妹妹,那要做我的什么呢?”
珊瑚看着李修哥哥如墨玉一般柔和的眼眸,对他的憧憬之情溢满了整个胸膛,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现在不说给他我的心事,以后怕再也没了机会,就算被拒绝也算了。
她的小口微张,颤抖了好几次才说了出来:“我喜欢李修哥哥!从小就喜欢!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李修哥哥的,李修哥哥的心上人!”
说罢,伴随着咚咚的心跳,双眼一闭,踮起脚尖,把自己的红唇贴向了李修的唇上。
李修大惊,还没来的及做反应,便觉得自己的唇上湿润柔软,鼻中满是她身上的清香气息,一时怔在了那里。
他初遇珊瑚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年纪,而且是男孩子打扮,三人结伴同行,他一直以兄长身份自居。虽然后来她恢复了女孩儿打扮,但是在他的心里,仍旧是这般兄妹的感情。
今日忽然见到她打扮得明艳动人,心中着实感叹了一番,小山也渐渐长大了。又听见她突然告白,回想起与她一同长大的点点滴滴,心中怜爱之心油然而生,李修伸手搂住了珊瑚的纤细的腰间,闭上了眼深深地回吻了下去。
珊瑚察觉到了李修哥哥对自己的回应,觉得他的亲吻是那么温柔,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流过她发烫的脸颊。
许久之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各自都有些不好意思,珊瑚仍是伏在李修胸膛之上,不肯抬起脸来,李修只得由着她抱着自己。
在李修的怀里,珊瑚言语中满是娇羞:“李修哥哥也喜欢我,是不是?”
李修对自己刚才的动作也满是惊讶,只觉得口中满是珊瑚唇上的甜蜜味道,心潮迭起,心脏兀自跳个不住,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他在脑海中拼命组织语言,“我只是不愿意你离开我的身边,希望能永远同你,同你在一起。”说完这些话,他的耳朵也无法掩饰地红了。
珊瑚露出笑意,任性地说:“这就是喜欢!我的心里也是这样子的。”
李修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明日一早,我陪着你去见师父,替你求情,等这边的事情了解了,咱们就一起回御灵山庄去,我以前不知道你的心思,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心思,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带你走,现在我有了理由,你的那些长辈伯伯们,我去替你说。”
珊瑚只是紧紧缩在他的怀里,并不答话,想要把这一分一秒的感觉铭刻在心里。
忽然远处传来了敲击梆子的声音,原来子时已过。
珊瑚心中明白,欢喜的时间要结束了,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她从李修怀中站起身来,挤出一抹笑容:“李修哥哥说的话,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只要你心里有我,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很开心。只是眼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所以今天晚上是来和李修哥哥告别的。”
李修一怔,忙问:“你要去做什么事情?我同你一起去不好吗?”
珊瑚仍旧微弱地笑着摇头:“这一次,我不想让李修哥哥帮我,我必须得自己亲手解决。”
李修还想再问,又听珊瑚继续说道:“我不想让李修哥哥伤心,今晚的事情,我先偷偷藏起来,当做我自己的小秘密,等我回来了,再让李修哥哥想起来。”
李修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睁大了双眼看着她,只见珊瑚红色的眼眸一道珠光闪过,李修瞬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约莫一刻钟后,李修忽然从迷瞪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桌边,桌上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道到底丢失了什么。
他摇着头起身回到床边,发现床上放着一件叠放整齐的外衣,心道,我什么时候把衣服拿出来的?
珊瑚无声地从李修房间里出来,看着天上一弯明月,微微叹了口气,留恋地看着从李修屋内传出的烛光,出了会儿神,才走到了院墙边翻身出去。
在走廊的阴影里,阿海抱着双臂看着珊瑚离开,又瞧了瞧李修房间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谈恋爱的小姑娘就是薄情,只要你李修哥哥,连我都不见一面。”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武林大会(一)
次日天朗气清。
午间时分,伯明先生带着两个徒弟,与琥珀绯烟一同前往位于城北的落英庄。
说起落英庄,在梦泽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当地富绅洛千阳的宅邸。
这位洛千阳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草莽英雄,做过多年没本钱的买卖,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自己也攒够了一笔银钱,便摇身一变,开始做起生铁,硝石等正经生意。因他为人豪爽,人脉遍及天下,挣起钱来反倒比用刀枪拼命还容易上许多,不多年便富甲一方,于是便在梦泽城北隅购置了一大片土地,建起了占地足达数顷的落英庄。
除了寻常居所之外,庄内开凿山石花湖,丘陵起伏,仿佛置身于山野之间,甚至在园林西北角,根据主人的爱好,建造了一座百兽园,专门用以驯养各处搜罗来的珍禽异兽。
这次武林大会在梦泽城举行,洛千阳因与武林盟主欧阳敬私交甚好,便大方地让出自己的庄园来招待天下宾客。
走在路上,阿海偷偷问李修:“昨天晚上,小山跟你说了什么?”
李修一愣,惊讶地问:“小山?小山她回来了?”
阿海听他回答,比他还要吃惊:“我昨天明明看见她进了你的房间,待了好一阵子,我好心才没去偷听你们的悄悄话。”
李修心道,不会呀,我怎么完全没有记忆?刚要再问,忽然一声洪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伯明先生,您来得可真早。”
众人一看,原来是伏虎帮帮主何永舟正在抱拳对着他们微笑。
阿海撇撇嘴,心想你还有脸主动跟我们打招呼。
伯明先生嘴角也浮出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答道:“这是自然,今日群贤毕至,像我这样心怀不轨之人自然是要早些过来准备做坏事了。”
何永舟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前日污蔑他害人之事,也不生气,脸上笑容依旧,赔笑道:“在下实在是太过鲁莽冲动,听信了风言风语,因此才做出如此贻笑大方之事。伯明先生好度量,自然不会与我斤斤计较。”
伯明先生报以和善的微笑:“这是自然。”
说罢,不再与他闲聊,带着几人继续往前走去。
何永舟立在街上,身后五虎中的一位忍不住嘟囔着:“这伯明太不识抬举,我们堂堂一帮之主跟他一个江湖闲散之人说话,还这么夹枪带棒的。”
何永舟看着伯明先生走远,冷笑道:“他现在是得意,不过咱们等着瞧。”随即也带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不多时,伯明先生几人先到了落英庄大门外,只见高大的宅门敞开,门口大红灯笼高悬,彩旗招展,来往的宾客互相寒暄道扰,好不热闹。
不过,最令众人过目不忘的,便是门前左右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蹲坐,足有一人之高,金灿灿的鬃毛随着脑袋的摆动不断飘摇,巨口不时张合,仿佛一口能吞掉一人的脑袋似的。狮子的身上并没有铁链绳索束缚,仅有两名驯兽师手持长鞭静立在侧。
绯烟见了这两头雄狮,也不害怕,笑着对琥珀说:“人家门前都是石狮子,这家主人倒是与众不同,找了两只活狮子看门。你能不能打赢这两只狮子呀?”
琥珀心里没底儿,但是可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面子,翻了个白眼轻蔑地道:“我连你爹的冰原狼都打死了,还怕这狮子不成?”
门口不远处,一位穿着宝蓝色绸袍的中年男人正笑吟吟地对每一位来客抱拳打招呼。此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身材精瘦,个子不高,一双圆眼精亮,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他老远便看见伯明先生走近,急忙几步赶上前来,大声笑道:“今日医圣驾临寒舍,真是小弟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原来此人,便是落英庄庄主洛千阳。李修听师父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以为他如此经历丰富的一生,应该早已年过半百,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伯明先生点头致意,叙了些久仰大名的话,洛千阳亲自将他们几位引进自己的宅院。
李修跟着师父进了大门,只听得里面人声喧嚣更超过了外面。拐了一个弯,便看见在一处极为宽敞的前院之中,错落摆置了数百桌酒席,已有半数坐满了江湖人士,推杯换盏早已经喝开了。
无数家丁穿行于期间,添菜加酒,把客人们照顾地无微不至。一面院墙边上,从下到上,垒了满满一面墙的空酒坛子,李修看得是连连咋舌,这位洛庄主果然是豪爽大方之人。
洛千阳一面引路,一面向伯明先生引荐已经入座的客人,一直把他们带到了最前方的一张梨花木桌前,才请几位入座。跟后面的喧嚣拥挤比起来,这里确实清净许多。桌上也并没有摆上大鱼大肉,而是十二碟精致的果碟,和一壶新沏的铁观音。
伯明先生对此安排颇为满意,便在桌边坐下了,又对几个年轻人说:“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李修他们这才与伯明先生隔了两个座位规规矩矩地坐下。
他们眼前搭着一个高台,上面红毯铺就,两边立着插满了刀枪斧钺等兵器的兵器架,无一不是银光闪闪,显然是新近打造的武器。
李修心想,难道是要比武不成?不知道在座的众人中谁的武功最为厉害呢?他的眼神扫过前排的几桌,看见舒九溪带着儿子舒俊轩坐在稍后的地方,发现李修看过来的眼光,微微对他颔首。与他们同席的,还有一脸春风得意的何永舟和五虎等人。那日在梓桐书院见到的几个熟面孔也都出现在了前面几桌,相互叙旧,互道亲热之词。
直到最后一刻,玄悟大师与净慧师傅才姗姗而来,因为已经没有了别的空席,伯明先生便邀请他们与自己同桌喝茶,二人笑着谢过坐下。
忽听得一阵鼓槌之声从高台后面响起,让所有人瞬间都止了言语,齐刷刷地看向前方。
一个头发和胡子一般雪白,面色却有些枯黄的老人几步踱上了高台,他身材虽然高大,但是稍微有些驼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
李修正在纳闷这人是谁的时候,便听见台下一阵又一阵的高呼:“盟主大人好!盟主大人好!”原来,此人就是现任的武林盟主欧阳敬。
欧阳敬对着台下拱手行礼,朗声道:“诸位武林同仁不远万里,前来参加此次武林大会,老夫内心不胜感激。承蒙大家照顾,我欧阳敬战战兢兢做了十五年的盟主,倒也没有出什么大的差错,让大家耻笑。只是老夫近年来深感力不从心,已入暮年,今日,乃是我最后一日作为武林盟主站在大家面前,先解决了各国诸帮门派的大小事务,再由大家现场抉择出新的一任武林盟主。在此,先谢过大家了!”说完又是拱手行礼。
下面又是一阵阵的欢呼声:“欧阳盟主英明!欧阳盟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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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武林大会(二)
欧阳敬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开始与台下之人说起近年来发生在各国门派间的奇闻异事,引得台下众人时不时发出几声会心的大笑。
什么哪家帮主娶了另一门派的女当家,两派合为一派啦,什么某派天赋异禀的徒孙被另一派看上,两派教主大打出手啦,还有什么某派宗师闭关修炼五年,钻研出一套精妙绝伦的拈花手,却被传人们用在了调戏黄花闺女上啦,之类之类,絮絮叨叨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李修他们没听过这些江湖故事,倒也觉得新奇有趣,伯明先生却连连皱眉,不耐烦地把手中的折扇开了又阖。
欧阳敬讲完了故事,台下也笑倒了一片。随即,他轻咳一声,语调一变,正色说道:“但是,这几年间,武林中并非全是令人欣喜的事情,我秉公料理过好几件,也说给众位听听,让大家伙也一起长个记性。”
于是,他又说道前两年,武林中一位宵小之徒为了窃取天桂山颠天鹰教的至尊宝典,谎骗说自己是落难的山民,骗取教徒同情,趁其不备连杀三十四位无辜教徒,虽然他已经将这位逆天行事的恶徒就地正法,但是那部写明了天下武功绝学的宝典在这场混乱中就此遗失,成为天鹰教最大的憾事。
在场的天鹰教众们听见盟主提起几年前的那桩惨案,无一不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欧阳敬又说起前一年,东景国中三派为了争夺对东海海域的掌控之权,互相暗害,挑拨离间,把平静的东海搞得是天翻地覆,民怨载道,他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子前去调停,这才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一席话说得有好些人低下了头不语,看起来正是被盟主点名的那几派。
欧阳敬便如此一件一件说出近几年发生的大事,李修他们虽然年轻,好奇心重,也渐渐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阿海早就练就了睁着眼睛睡觉的本事,不知什么时候就支着脑袋神游太虚去了。琥珀与绯烟在桌子地下做着小动作,你踢我一脚,我还你一拳,一不留神踢到了桌子腿,打翻了伯明先生的茶杯,气地伯明先生用扇子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两人这才捂着脑袋不敢再乱动。
欧阳敬一直说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把该说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一个小僮端上了一杯茶,他润了润嗓子,朗声说道:“我知道今天大家千里迢迢地赶来,不是来听我说故事的。”
底下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阿海此时已经睡醒,低声道:“你既然知道,还讲这么久。”
台上欧阳敬接着道:“接下来,就是今日最为要紧的一件事,新一任武林盟主的选拔!”
台下近千名江湖中人立刻爆发了最为热烈的欢呼之声,拍掌捶桌子,吵闹地不可开交,欧阳敬伸出胳膊示意了三四次,众人才安静下来。
欧阳敬缓缓说道:“武林盟主,乃是统领天下武林之人,此事不可儿戏。想要成为武林盟主,有三个条件,老夫认为还是必须要遵循的。”
底下人连声催促:“快说!快说!有什么条件?”
欧阳敬仍旧是不急不慢的语气道:“首先,身为武林盟主,必须武艺高强。虽说这是选盟主不是选天下第一,但若没有顶尖的功夫,怎么能应对大小事务,危难情形?”
几句话说得台下一众武艺平平之人瞬间就如霜后的茄子,蔫儿了,但更多的人仍旧眼中充满了希望,握紧了自己的兵器跃跃欲试。
欧阳敬继续说道:“第二,武林盟主必须要有一定的威望,这样才能够让天下武学之人拜服。所以,想成为武林盟主之人,必须是一个门教帮派之首领。”
第二个条件一出来,台下大部分人都垂下了脑袋,心知自己与这武林盟主无缘了。不过众人心中也明白,武林盟主哪有那么好当的,也不因此动怒,反倒是更为好奇,这一次的盟主角逐,到底回瓜落谁家?于是又催促道:“那第三个条件呢?”
欧阳敬笑道:“第三,成为武林盟主之人必须品行端正,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为江湖道义不容之事。”
众人听他前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以为第三个条件肯定更是难于上青天,不想却是轻飘飘的一句品行要求,不禁大笑出声。
伯明先生听到此处,却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欧阳敬讲完了三个条件,对台下众人道:“老夫该讲的话也讲完了,如若哪位武林同仁愿意担起这盟主的责任,便请到台上来。如果有两位以上的竞选者,且都品行无缺,又都是一派首领,那么,便现场比武,最终胜者即为武林盟主。”
欧阳敬又环视一圈,问道:“哪位豪杰愿意上来呀?”
问题一出,台下霎时一片寂静,等着看是哪一派之首来吃这第一个螃蟹。虽说比试总有输家和赢家,但是这一次若是输了,可是在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面前丢了脸。
更别提上台的必须是一派之主,要是输了,以后怎么在自己的徒子徒孙面前抬得起头来?因此,虽然许多人心中跃跃欲试,但一时间竟无人敢踏上高台上去。
伯明先生冷笑出声:“唉,天下之大,这么多帮主掌门,竟无一人敢站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真是何其可悲啊!”
众人不敢上台是怕败北丢了脸面,却被伯明先生歪曲成品行不正,听到他说话的人无一不怒气冲冲。其中一人对他喝道:“有本事你上啊?”
伯明先生轻巧地回答:“在下一非一派之主,二呢只是个大夫,三来嘛人品也不怎么好,专门下毒害人,怕是没机会上台给大家表演了。”
旁人听了心里都道,这个伯明真是小鸡肚肠,误会都解开了还这么揪着不放,以后千万别得罪他,否则会被他记仇一辈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伯明先生的激将之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在下不才,愿意一试!”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铁掌帮的帮主舒九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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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武林大会(三)
近几年来,舒九溪在江湖上名声鹊起,自打他接手铁掌帮之后,不仅严明教规,命令教众不可自恃武功高强,欺压普通民众,还主动带领手下,惩强扶弱,接连剿灭了几处杀人越货的山匪海贼,其他侠义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因此在东景一国颇有威望,甚至有些别国的年轻后生专门跑到铁掌帮去,请求帮主接纳。
他一上台,下面立时发出接连不断的叫好之声:“舒帮主当之无愧的大侠!”“舒帮主做定了武林盟主!”“有谁敢跟舒帮主比较人品?”……
舒九溪连连抱拳行礼,感谢大家的支持。
忽然,在一片赞扬声中,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舒帮主威望过人,不过出去打架听说都是以多取胜,不知道帮主本人的功夫如何?”
众人一怔之间,便看见一位灰衣妇人足不点地,从人群中越上台去。她对众人道:“在下青云派掌门穆怀萍,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想坐一坐这盟主之位。”
李修仅凭声音,便知道此人是前日同何永舟一同前往梓桐书院的那个阴沉着脸的妇人。
看见穆怀萍上台,观众一改先前热烈欢呼的态度,凑起脑袋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青云派来自于元柳国北境青云山颠,只因创派师祖出身道家,是一位修行多年的道姑,名为太一散人,她曾经定下派规,不可收留男弟子,因此派中上下全部都是女子。她的传人虽不必与她一般出家修行,但是所修习的功夫心法,多与道家有关,派中之人都痴迷于修仙炼丹,很少关心外界,像铁掌帮一样下山来惩强扶弱。
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你怎么敌得上舒帮主的威名?”
穆怀萍沉着脸冷冷地道:“武林盟主的条件是品行端正,你何曾见过我做过什么恶事吗?”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声嘀咕道:“可是你也没做什么善事。”
台上穆怀萍见已无人提出反对,便对舒九溪行礼道:“舒帮主,本座不才,想讨教讨教您的功夫。”她口中虽然客气,但是脸上毫无谦逊之色。
舒九溪笑道:“极好!穆掌门请吧!”
当下两人摆开架势,迅速缠斗在一起。两人都是武林中名声显赫的武林高手,一交手便使出了上乘的功夫,好显一显自己的本事,让大家知道自己并非浪得虚名之人。
舒九溪赤手空拳,用的是祖传绝学雷动掌,这套掌法共有三十六式,侧重砍,劈,推,削,翻掌为云,复掌为雨,掌法凌厉,气如喧雷,出手之时看似柔缓,攻击到对方面门之时突然发力,要的就是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穆怀萍手上功夫也十分了得,但却走的是快准狠的路子,她手持一柄红莲玉柄拂尘,玉柄如小指一般纤细,看起来十分纤弱。拂尘尾部是一缕纯白马尾毛,修剪整齐,随风飘扬。
她脚下步走八卦,腰如蛇行,手中拂尘灵活转动,上抽,下扫,甩摔,里缠外绕,盘绞挑抖,犹如一条银龙一般,煞是光彩夺目。只是尘丝柔软无骨,她纵然舞得银花漫天,却一时无法攻到舒九溪近身。
舒九溪与穆怀萍瞬间已经相互拆解了数十招,不仅是台下观战之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喝彩之声接连不断,连他们二人心中也是暗暗佩服对方功力,但是手中攻势不减,并未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
伯明先生摇着扇子悠然地看着,低声问李修:“你觉得他俩谁会输?”
李修眼睛不离台上二人,研究着他们的招式,回答道:“师父曾经说过,刚不能持久,柔不能防守。舒帮主走的是刚猛的路子,若是能在百招之内攻开对方的防守,便会轻易得胜,但若过了百余招之后,手上掌力难以维持,穆掌门便会趁机寻找破绽,从而扭转颓势。目前看来,是舒帮主占据上风,穆掌门只是在苦力支撑,只是百招将过,接下来数招之内,若舒帮主不寻求破解之法,便会被对方反制。”
伯明先生听了赞许地点点头。这几年在御灵山庄,他不仅仅对李修的武功修炼要求严苛,还常常把武林中各派武功路数讲解给他,还经常让数位徒弟互相比赛,其他几人点评胜负,就是要提高他们观敌的眼力。
李修说话间,果然见舒九溪额上大颗汗水滚落,眼中流露出久战不胜的焦躁神色,忽然穆怀萍卖了个空子,脚下一步巽卦方位没有走好,手中拂尘向左一甩,露出右肩一处破绽,舒九溪心中一喜,当下左手护胸,右手平举,一招晴空破浪朝着穆怀萍侧身劈去,这一招是他的毕生绝学,刚才一直没有使将出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击制胜的时刻。
这一掌来势极快,穆怀萍不及用拂尘去卷住对方手腕,反倒伸出玉柄作为抵挡,但她这拂尘玉柄极为纤细,台下人暗暗心想,不好,拂尘要碎!
舒九溪掌声呼啸,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就是为了除去对方兵器,忽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舒九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右掌被瞬间贯穿,戳出了一个血窟窿,一阵钻心疼痛立时传遍了全身。
原来穆怀萍的这只拂尘里面设置了机括,中间并非实心,而是装了一根可以弹出的钢刺,开口就隐藏在尘丝的根部。就在舒九溪劈来的瞬间,穆怀萍按动机括,钢刺瞬间飞出,出其不意重伤了对方。
“爹!”舒俊轩看见父亲受伤,惊叫出声。
台下开始有人指指点点,说穆怀萍未免太过奸诈,胜之不武云云。
穆怀萍只当是没听见,拂尘当空一扫,搭在右臂之上,仍是一脸阴云密布,并不理会台下众人。
舒九溪掌心钻心一般疼痛,脸上强撑着不露声色,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敌,手掌受伤也无法抱拳,便微微颔首说道:“在下武义不精,败给穆掌门了!”说罢,跳下高台,舒俊轩恶狠狠地瞪了穆怀萍几眼,急忙跟其他铁掌帮众一起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第一百七十章 武林大会(四)
第一场比试就这么以青云派穆掌门的获胜结束。台下观众虽然对她使用诡计取胜颇有微词,但是规则中并没有明说不可使用暗器伤人,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一场比试过后,场上的气氛热闹起来,各位想做武林盟主的帮主掌门等也不再拘谨推辞,都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穆怀萍还未休息片刻,突然一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一步跨了上来,只见他浓眉大眼,身上穿着磨破的短褂衣裳,脚上穿着草鞋,一身古铜色肌肤倒也显得十分健壮,腰上一根蓝色粗布腰带颇为显眼,只是此人是谁,众人都没有认出来。
“小子,你是哪门哪派的啊?”底下一个人问道。
此人答道:“俺是青巾帮的老大,俺叫牛大宝。”
此人说话嗓门极大,又带着憨厚的口音,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青巾帮,听都没听说过!”有人开始在下面起哄。
牛大宝涨红了脸:“俺们青巾帮在俺们镇子上可有名了!不信你去牛家镇问一问,保管有人晓得!”
在场之人这才明白,这就是个地方上的小帮派头领,不知怎么听说了这武林大会的事情,也要来凑一凑热闹。
有几个顽皮的观众开始喝起倒彩来,牛大宝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大声嚷嚷:“凭什么不让俺比?俺刚才看他们比赛,不就是跳来跳去,俺也会!”
台下之人见他说得轻巧,但是又不像是轻狂之人,想来必是个傻子了,因此笑得更加放肆。
穆怀萍站在一旁,心中大为不悦,她向来自恃甚高,这个无名之辈胆敢来挑战她这个百年名派的掌门,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当下,也不开口警告,手中红莲拂尘划出一道银光,朝正在跟观众吵架的牛大宝小腿扫去。牛大宝不妨,被她卷中了小腿肚,在空中翻了一圈,脸先着地,模样甚是狼狈。
台下哄笑之声更盛,牛大宝翻身爬起,对穆怀萍怒道:“你怎么搞偷袭?”
穆怀萍冷冷地道:“你不配与本座比武。”
牛大宝气得如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伸头就往穆怀萍身上撞去。穆怀萍也不避让,仍是一招倒拔垂柳让他再跌了一跤。如此三番五次,牛大宝已经摔得是满脸青紫,他啐了口唾沫,道:“你这娘们儿诡异地紧,俺怎么就站不稳呢?”
底下人不停地拍桌子,满口“嘘”声,牛大宝心中知道不敌穆怀萍,羞红着脸跳下台去。
台下众人都拿他取笑,牛大宝挠着脑袋“嘿嘿”直笑,说道:“反正上去试试又不吃亏,说不定运气好,俺就是那个盟主了呢!”
穆怀萍见无人关注她这个获胜的掌门,心中怒恨交加,拂尘一挥,击破空气发出一声嗡鸣,震得众人耳中也跟着嗡嗡作响,这才让众人把目光重新聚集在她的身上。
接下来,又有两个门派的掌门前来挑战,倒都比牛大宝正经了许多,但均不是穆怀萍的对手,不消一柱香的时间,便都败下阵来。
穆怀萍连斗数场,稍感疲惫,脸上虽然依旧是她死人一般的态度,但是眼中的得意之色再也不加掩饰。
她轻蔑地扫视台下,语气带着讥讽:“本座数年不曾下得山来,没想到中原武林竟退步至此,连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她的话狂妄至极,激起了众人的愤怒,但是眼瞧着她功夫了得,大多是人不过是嘴上嚷嚷几句罢了,不敢真的上台与她比试。
又等了片刻,终于又有一人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和煦地笑道:“前日与穆掌门匆匆一会,未及切磋一下武艺,甚感遗憾,今日难得的机会,贫僧想要讨教几招。”
说话间,此人已经站在了穆怀萍的对面,原来是番僧查木勒。
李修前几日见查木勒与穆怀萍同时出现,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但是现在听起来,二人似乎并不熟识。查木勒说话沉缓,言语带笑,但总是绵里藏针,颇为阴险,李修并不甚喜欢此人,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夫如何。
穆怀萍与查木勒已经相互行礼完毕,查木勒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乃是左右两只天蛇铜,圈身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直径约有小臂长度,除了手握的地方,剩下的圈身嵌满了狼牙一般的倒刺,寒光闪闪,看着好不吓人。
阿海对李修道:“他嘴上说是出家人,手上的武器却是想杀生啊!”
李修点头赞同。
查木勒说话虽慢,手上动作却奇快无比,一开始就展开迅雷一般的攻势,把穆怀萍直往后面逼去。
穆怀萍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兵器,一时不知他的套路如何,不住闪躲,拂尘护住前身,避开那无数道利刺。
查木勒这双铜圈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不在意防守,挥舞着黄澄澄的双圈就往对方身上招呼,反正对方拂尘击倒自己身上,最多疼一下受点伤,但要是对方被自己的铜圈伤到,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两人连斗许久,穆怀萍竟是一次进攻的机会也没有,连防守也开始有些不济,败势不可挽回。
她勉力支撑了一百回合往上,已知劲力不足,但仍又不肯死心,忽见对方高抬右手铜圈,自上而下朝自己的面门劈了下来,她立刻后退一步,避开圈上倒刺,同时拂尘一抖,银丝已经紧紧缠住了铜圈。
她心中一喜,手上力道加强,马尾毛尘尾瞬间绷直,查木勒的一只铜圈已经落入她的掌控之中。
查木勒却并不着急,手腕一转,铜圈在空中转了一圈,将尘尾卷在了一起,穆怀萍一惊,以为他要抢夺自己的兵器,手握尘柄往后抽去,却听得“斯拉”一声,纤长的尘丝竟然被对方铜圈上的倒刺生生割断,只留下了三四寸的长度无助地飘着。
穆怀萍勃然大怒,这柄拂尘可是她的至宝,上面的马尾毛也是从万一挑一的血汗宝马上取得的,竟然就这么被对方割断。她收回拂尘,不再比试,对查木勒怒目而视。
查木勒也收回双圈,微笑合十双掌:“多谢穆掌门手下留情。不小心损了您的兵器,还望不要见怪。”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客气,给足了穆怀萍脸面,穆怀萍再生气,也不能让天下武林人事觉得她是小气之人,便强忍怒气,无言走下台,也不再继续观战,带领随她同来的门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落英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林大会(五)
查木勒打败了颇为威风的穆怀萍,心中大为得意,乐呵呵地朝台下问道:“贫僧千里之外跋涉而来,就是为了与武林中各派切磋学习,不知还有哪一位前辈高人愿意与贫僧一战啊?”
台下众人都看出此人与穆怀萍正好是相反的路子,口上说是切磋学习,下手却极为狠辣,又过了好一阵儿,才又有人上去应战。
阿海一只眼睛看着台上,一只眼睛在台下人群里乱瞄,终于在一张大圆桌边看见了何永舟,他跟手底下的五虎坐在一起,吃酒谈笑,十分悠闲,并不十分在意台上的比试。
他戳了戳李修:“你说,那个何永舟会不会上去?”
李修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思索着说道:“他是个很喜欢出风头的人,武林盟主之位他怎么会放过?不过看他情形,似乎并不着急。是了,想来他是打算最后一个上去,等别人都打得疲累之时再来个渔翁得利。”
阿海深表同意。
台上查木勒又接连击败了三位前来挑战之人,除了一人眼见不敌,主动求和之外,另外两人都受了伤,鲜血淋漓又狼狈不堪地下场。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竟是不知不觉打了一下午的时间,查木勒仍旧笑得如春日暖阳一般,邀请着他人上前再与他较量较量,但是底下众人都被他虎狼一般的凶猛攻势惊住了,一时再也无人敢上台挑战。
欧阳敬看看天光,估摸着这一日武林大会也快到了尾声,他不甚喜欢查木勒手下毫不留情的作风,但是也无法否定他为武林盟主,毕竟规矩是自己说的,怎么可以当场食言?
他眼见台下武林中人各个神色萧索,似乎再无挑战的心念,心中一阵悲叹,心道,罢了罢了,暂且再拖得片刻,实在不行,就只有把位子交给他了!
欧阳敬从台边走至台前,对台下众人道:“今日比试真的是令老夫拜服,让我在进棺材之前还能如此大开眼界,目前虽未分出最终胜负,但是高僧连斗数场,想来铁打的身子也需要休息。不如暂停片刻,诸位也可用些酒饭,饭后再打也不迟。”
众人都道,说的有理。
于是落英庄的家仆们又鱼贯而行,撤下了午间的残羹冷炙,摆上了新鲜菜肴和佳酿。另有一批仆人点亮了数百盏大红灯笼,用竹竿挑起挂在高处,又在高台四周燃起数十盆熊熊大火,把渐渐暗下来的庭院照得是灯火通明。
查木勒独自一人在一桌酒席上吃了些素菜,见大多数人也都用完餐点,便又回到台上,昂首腆肚,微笑着问向众人:“不知还有哪位帮主掌门想来与贫僧一战吗?现下已经入夜,可别让大伙儿等得太久咯!”
他言下之意,再没人上来,老子可就是新一任武林盟主了!
众人酒足饭饱,又在这室外吹了一日的大风,精神都有些萎顿,有些排不上辈分的后生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道,赶紧选了盟主完事儿!
欧阳敬在一边瞧着,心道,也只能如此,正准备上前宣布结果,忽听得一人朗声说道:“慢!在下愿意一试!”
欧阳敬心中一喜,抬眼看去,发现是伏虎帮帮主何永舟,更是喜上眉梢,伏虎帮可是元柳国一大帮派,虽未与帮主何永舟细交,但是他的江湖风评甚好,据说是个正派的人,让他做盟主总比那个番僧好。于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亲自起身欢迎道:“何帮主快请!”
何永舟手持一杆乌木花枪,器宇轩昂走上台前,对查木勒道:“在下不才,但是想为天下武林出一份力的心念一点都不比高僧少,所以斗胆一会,还请高僧手下留情。”
查木勒见他在最后关头忽然跳将出来,一改先前温和的面容,眼角一沉,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理会,众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到手的盟主之位又起风波,终于假笑不出来了。
阿海激动地推着李修:“你说对了!他果然等着唱压轴大戏呐!”
李修心里却觉得有一丝不自然,心想,这何永舟未免太过于自信,纵然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保证每次比武一定能赢。看他今日神色,却似乎成竹在胸,不知是何缘故?
他问阿海:“台上的两个人,你希望谁能赢?”
阿海皱眉道:“何永舟讨厌得很,我自然希望他被那番僧打得是满地找牙,但是那番邦和尚看起来也不是个好人,还是希望他们两败俱伤吧!”
李修摇头笑道:“这怎么可能。”
两人说着话,眼中却不离台上的比试。
何永舟使用花枪作为兵器,虽与长矛类似,但枪身柔软,随着招式变化,枪头不断颤抖,使人眼花缭乱,无法琢磨枪尖指向何处,
他的花枪十八式传自一位前辈高人,一招一式都是千锤百炼精炼而成,只见他对敌刚猛的天蛇铜圈,手上时而突刺,时而挑拨,时而又架臂格挡,手法十分娴熟。
查木勒的铜圈虽然尖刺森森,但毕竟是短兵器,与五尺有余的花枪比起来,虽然威力不落下风,却一时也无法伤及何永舟分毫。
双人瞬间在台上已经你进我退数百余招,查木勒忽然两只铜圈同时脱手,以极快的速度飞旋着朝何永舟飞去,那倒刺在飞快的转动中化为了一道银边。
台下众人大惊,原来这番僧的双圈可以当做投掷的兵器,先前也没见他露过这一手。
何永舟倒也不慌,当下花枪犹如狂风摆柳一般舞动得甚为癫狂,只听得“当”的一声,一只铜圈被他枪头一挑,斜刺着飞了出去,查木勒轻身飞纵,接回了手上。
而另一只铜圈,何永舟来不及再挡,当下双腿弯曲,上半身直往后仰去,后背与地面不过一指的距离,那铜圈的利刃贴着他的鼻尖飞向他的身后,然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查木勒手中。
台下观众纷纷鼓掌叫好,心道这何帮主的功夫当真不弱啊!
查木勒忍不住也喝了一声采:“好功夫!”但是手中并未停留,迅速贴身攻去。
何永舟立即摆好迎敌姿势,花枪一隔,后退数步获得了喘息的时机,接着舞枪又上,气势毫不逊色。
李修看得连连称奇,忍不住道:“那一日在梓桐书院,见他出了一招,被师父轻手隔开,还以为他的功夫平平,不想今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这又是为何呢?”
阿海眼瞅着师父露出津津有味的观武表情,有心拍马屁,便道:“那当然是因为师父的武功出神入化,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水平了!”
伯明先生听见阿海奉承,那折扇在他脑门上一击,却并未用劲:“就知道油嘴滑舌!这一场比试可有趣地紧呐,你们没看出来?”
李修与阿海满脸茫然,精彩确实精彩,有趣在哪里?
一直与他们同桌,却不曾开口的玄悟大师突然对伯明先生道:“先生既已看出不妥,为何不告知武林同仁呢?”
伯明先生冷哼道:“这些江湖门派之事,与我何干?我才懒得插手!”
玄悟大师见他如此态度,便也不再多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林大会(六)
说话间,台上又已过了十几招,速度快如闪电,忽然,何永舟一个夜叉探海,跃起半丈高度,借着自上而下的劲力,枪头直朝查木勒胸前刺去!
查木勒铜圈相交,护在身前,用双圈之间的缝隙牢牢卡住了花枪枪头,两人瞬间如冰冻了一般定立在高台中央,僵持在了那里,一个欲攻不进,想退又被对方卡住了兵器。另一个虽然掌控了对方兵器,但是手中却不敢放松,一旦松懈,胸前便会被戳一个窟窿。
台下众人与他俩一起屏住了呼吸,如今已经不是武功招式的比拼了,而是体力与内力的较量。
两人双目圆瞪,表情狰狞,随着时间流逝,手握兵器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突然,何永舟大喝一声,打破许久的僵持,手臂青筋暴起,花枪拼力一挺,只听得金属碎裂之声从二人之间传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查木勒的铜圈炸裂成数百枚碎片,朝着四面八方崩裂开来!
台下众人纷纷捂着脑袋躲避那些带着尖刺的碎片,伯明先生不紧不慢地挥舞着折扇,扇蚊子一般把飞向他们周身的碎片扫开了去。
等到碎片落尽,众人从桌子底下钻出,这才反应过来,何帮主竟然用自己的内力生生击碎了查木勒的铜圈,这是何等高深的内功啊!他这一招使出,再有想做武林盟主的人,也不敢上前求战了。
查木勒丢掉手中铜圈的残渣,冷冷一掬,跳下台去。
欧阳敬心满意足地走到何永舟身侧,牵起他的一只手臂,朗声对众人说道:“何帮主武功盖世,人品出众,乃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台下众人欢呼雀跃,心道,这可好了,终于选出个像样的盟主来!
欧阳敬从怀中掏出一枚精钢打造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盟”字,先让台下众人看清楚,道:“这枚令牌乃是武林盟主身份的象征,见此令牌,必须服从!”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欧阳敬敬重地把令牌双手递与何永舟。
何永舟心中狂喜,但是脸上维持着谦和的神色,谦词道:“在下不才,难堪重任,但是愿意勉力一试!”
说罢,就要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碰触到那冰凉的令牌之时,人群后方,一个优雅从容的声音破空传来:“欧阳盟主怎么不问问还有挑战者没有?”
何永舟心中一惊,伸向令牌的手停在了空中,还有谁胆敢站出来破我坏事?
欧阳敬也是一怔,知道自己确实是有些欢喜地忘了询问,与台下众人一起,往人群后方看去,同时与台下所有人一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从人群自动让出的一条通道里,率先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全身白衣胜雪,就连发带也是白色绸带飘飘,只点缀了一朵精美的白色玉簪,她的容貌娇俏,纤姿娉婷,在夜风中走来,恍若仙女下凡一般,虽然仍有些稚气未脱,但是神色肃然,目光凛凛注视着台上的何永舟。
走在她身侧的,是一位俊美优雅的少年,容貌丝毫不输旁边的少女,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但是颇有少年老成的风度,他以华美的微笑应对着众人投来的目光。
两人并肩而行,所见之人无不感叹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
在二人身后,跟着走近十来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所有人都是目光灼灼,严肃地看着前方。
伯明先生他们坐在最前面,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阿海个子最高,又踮着脚,他第一个看清楚走近的人,推着李修失声叫了出来:“是小山!快看!是小山!”
李修一惊,也踮足看去,透过人群,那个不染纤尘的白衣少女,不是小山又能是谁?他还未来得及呼喊出声,随即又被她身旁的少年吸引了目光,瞬间呆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数年未见,但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华服少年,是他的四皇弟百里鸿渊。
他为何在这里?又怎么会与小山在一起?李修完全无法思考明白,怔怔地看着他们从后方走至台前。
阿海挥手大声叫到:“小山!我在这里!”
珊瑚却充耳不闻,并未朝他的方向转过脸来。
阿海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理我?随即他又想起来琥珀不是在旁边吗?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还不得惊讶成什么样?
他转头去看琥珀,更加吃惊地发现,片刻前还坐在他旁边的琥珀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绯烟跟众人一起好奇地观望着。
阿海推了推绯烟:“琥珀跑到哪里去了?”
绯烟正忙着看热闹,听见阿海问话,转头看向身侧,惊讶道:“咦?刚刚还在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原来她也未曾注意到琥珀是何时离席。
阿海还想再呼唤珊瑚,伯明先生伸出折扇一拦:“先别乱嚷,看看情况再说。”
阿海不明所以,但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欧阳敬看着两位少年带着一众人手走到台上,却都是生面孔,一个都不认识,便拱手问道:“不知公子姑娘是哪派弟子?”
他见二人年轻,便以为他们是某个门派派来的年轻弟子。
珊瑚并不答话,目光仍是锁在何永舟身上,银牙紧咬,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早已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百里鸿渊替她答道:“我们是来自南芳国的魇教教徒,在下姓洪名渊,这位是我们的陆教主。”说着,伸手介绍珊瑚。
众人无不惊诧,一来这个魇教,他们是闻所未闻,二来,这个魇教的教主,竟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出来谁能相信?
欧阳敬皱眉,难道跟先前那个牛大宝一样,又是一个地方小教派过来捣乱?当下说道:“来者皆是客,众位远道而来,参加这武林大会,老夫甚是荣幸。不如入座用些酒水,老夫也好尽一尽地主之仪。”
百里鸿渊正色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并非为了享用佳肴。”
欧阳敬已知他的下一句话,仍旧问了出来:“那是为何?”
百里鸿渊道:”自然是为了这武林盟主的位子。”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就凭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还想来争夺武林盟主?
一时场上嘘声又起,百里鸿渊面色不改,仍是翩翩然一副自若神色。
欧阳敬皱眉道:“武林盟主并非儿戏,洪小兄弟不是在开玩笑吧?”
百里鸿渊笑着回道:“并非玩笑。”
欧阳敬指着何永舟道:“难道你想与他比武?”
百里鸿渊摇头:“我并非一教之主,不符合您老人家定下的规矩,自然是我们陆教主上前应战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林大会(七)
“什么?”所有人中,最先喊出来的是李修。
他一时无法想明白珊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但是刚才的诸般比试他是看得清楚,他可不能让珊瑚与这些人相斗而受伤。
李修起身就要跃上台去,想挡在珊瑚身前,阿海也是一样的心思,珊瑚的功夫他最了解,虽说她天资聪颖,学得极快,但是毕竟年纪尚小,只跟着师父练了三年,论力道不如他自己,论功夫的精纯不如李修,虽然比早入门的师姐银朱已经不相上下,但跟他们所见到的何永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珊瑚最为擅长轻功,但这是比武,又不是赛跑,轻功再好有什么用?
两人正要同时跃出,伯明先生一手一个,扣住了他们的手腕脉门,低声喝道:“不要请举妄动!”
李修向来敬重师父,此时也忍不住急道:“可是小山会受伤的!”
伯明先生横眼看着他:“你都知道她的功夫不及何永舟,她自己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要上前挑战,必然是有她的用意。我还没教过不自量力的徒弟!”
李修心知师父说得有理,但是哪里放心地下。然而师命难违,只得同阿海一起惴惴地坐下,手中暗暗握紧了腰间长剑,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高台之上,欧阳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阵风都能吹跑的小姑娘,向她本人确认道:“你真的想参加比试?”
珊瑚稍稍把眼光从何永舟身上收回,默默地点头。
台下有人高呼:“小姑娘,快下来吧!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刀枪无眼,小心伤了你漂亮的脸蛋儿!”
珊瑚充耳不闻,百里鸿渊笑吟吟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眼神一凛,那人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牙齿打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欧阳敬见劝说无用,便对何永舟道:“何帮主,既然有人挑战,你就做好准备吧!”
何永舟心中大不痛快,自己百密一疏,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教主来,当下皱眉道:“这个小丫头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身份不清不楚,一张口就要比试,那再有些阿猫阿狗上来,我都要跟他们打咯?”
欧阳敬还未作答,百里鸿渊幽幽地道:“我们可是遵循着规矩来的。我们魇教有总坛有教规,还有数百名教众,下面几位就是我们教中前辈。”
说着,指向台下分散而立的十几位同行的魇族人,继续道,“何帮主没有听说过,只能怪自己孤陋寡闻了。身为一教之主,前来挑战有何不可?”
何永舟怒道:“你们这个邪门歪教,谁知道干过什么龌龊事情,你们教主品行如何,可说不准。”
百里鸿渊哼了一声:“我们陆教主水晶一般的人品,年纪又轻,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总好过刚才的臭和尚烂尼姑吧!他们都能上来挑战,我们为何不可?”
穆怀萍已经离开,台下查木勒听得他称呼自己为臭和尚,心中怒极,暗暗从怀中握了一柄淬毒的银梭,心道,等你从那台上下来,老子就料理了你!
只听百里鸿渊继续道:“既然这两点都符合,自然有挑战的资格。至于功夫怎么样,不比试谁能知道?还是说,何帮主连一个花龄少女也惧怕,不敢应战?”
何永舟被他一顿抢白,知道再拒绝下去必然会被人小瞧,当下扫了一眼珊瑚,见她衣衫在在夜风中不断飞扬,脸色有些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也不慌张,心想两三招就能把她解决,便转怒为笑,对珊瑚微微颔首道:“我毕竟年纪痴长了几岁,原本不愿意以大欺小,既然你们再三要求,我也顾不得许多,与小姑娘过几招便是。”
比试已定,欧阳敬便转身走下台去,百里鸿渊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珊瑚的右手,贴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珊瑚默默点头,百里鸿渊这才退后,却并不下台,只是走至台边垂手观战。
他虽然已经计划周密,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守在最近的地方,以备随时出手。
李修见到百里鸿渊与珊瑚举止亲密,心中不知怎的涌出一股怒火,站在珊瑚身旁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与阿海,今日竟被人替代,而且是夺了他太子之位的弟弟,他头一次涌出了对百里鸿渊的恨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何永舟与珊瑚二人相对而立。
何永舟心里盘算,如果几招之内就把这小姑娘打败了,到时候哭哭啼啼,天下人都以为我以大欺小,不免落人耻笑。不如先让她两招,以显示我前辈的风度,再收拾掉她也不迟。
当下计议已定,对珊瑚伸手笑道:“陆教主,请吧!”
珊瑚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如寒冬,从身后掏出两支六棱梅花娥眉刺,长约一尺,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金光,她左右手各持一支,双眼微闭,镇定心神,再一睁眼,便是如黄鹂一般灵巧飞出,一招练熟的刺虎持鹬朝何永舟近身攻去。
何永舟一惊,急忙举起花枪挡格,闪躲避开,一面感叹她小小年纪脚下速度了得,伸手也算矫健,同时也放下了心,她虽轻快,但手上力道不大,终究不是自己对手。
当下按照计划,何永舟使出一套穿花渡柳的枪法,与珊瑚斗在了一起。
这套枪法,招式繁杂,变化多端,舞起来如火树银花一般,颇为吸引目光,但是在与高手的对决中不免显得冗杂累赘,因此刚才并未使出。
此刻使将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不把珊瑚放在眼里,更多的则是为了向台下众人炫耀他的枪法精妙。
珊瑚脚下辗转腾挪,身姿轻盈,敏捷地招架着对方的攻击,不管对方的枪法有多快,有多诡谲,都能行云流水一般应对,一身白衣随着她的凌波微步飞散开来,犹如在黑夜里绽放的一朵洁白的花朵。
台下观战的大多是粗人武夫,哪里见过这等翩若惊鸿,恍若仙女一般的气度,个个张大了嘴巴,看地出了神。
李修却看得明白,珊瑚现在还不落下风,是因为她反应机敏,身法又极快,何永舟更是有意偏让。若他真正发力,珊瑚怕是难以招架,但是自己又不能上去帮忙,只能干着急。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何永舟这套穿花渡柳的枪法使完,心想,我也算给足了她面子,也该我逞逞威风了!
立即,手中招式一变,转眼迅疾起来,收起刚才华而不实的虚招,一招简洁却猛力的饿虎扑鹿刺向对方要害。
珊瑚感觉到前方风势一紧,立即脚下一点,如燕子掠空一般避让扑面而来的枪头。
何永舟怎么会轻易给她喘息机会?又连着两招白蛇吐信,饿狼扒心,把花枪舞得如铁笼一般,让她轻功再好,也逃不开自己的掌心。
珊瑚挥舞着娥眉刺接连避开数次贴面而过的枪头,只觉得脸颊上凉意森森,心脏早已经狂跳不止,但是她没有把怯意显在脸上,出招之间,突然开口问道:“三日前,你去澎阳客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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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武林大会(八)
珊瑚自打出现之后,便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众人都以为她性格羞怯,是以始终保持着沉默。忽然听见她出声,只觉得声音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却是远非这个年纪能有的冰凉至极的口吻,不禁大为诧异,同时又不明白她突然问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台上何永舟听见她询问自己三日前去澎阳客栈的事情,瞬时一惊,心道,她怎么会知道?
心中一慌,手上便慢了一步,珊瑚早已做好了见缝插针的准备,一支娥眉刺挑过乌木枪身,另一支径直朝他的脖子刺去。
何永舟一面闪躲,蛮力架开她的娥眉刺,一面怒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恶狠狠地瞪向珊瑚,想用眼神告诉她,不管你知道了什么,老子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
却不想对上了珊瑚冰冷的眼眸,瞬间眼睛就像被粘住了一般,只觉得这双微微泛红的双瞳像无尽的深渊在吞噬着自己,何永舟手中兀自挥舞着长枪,口中却不自觉地朗声说道:“三日前,在澎阳客栈,我与番僧查木勒会面,我给了他三千两银子,他允诺助我夺取武林盟主之位!”
何永舟口中发声,面上大惊失色,怎么控制不了嘴巴就说了出来?
珊瑚接着问道:“他是怎么助你的?”
何永舟想咬紧牙关,闭口不言,但是哪里控制得住?嘴巴不由分说地一开一合:“他的功夫了得,先帮我料理了其他人,再与我过招,套路招式提前都已商议好,他还用内力震碎自己的铜圈,佯装成是我做的。”
他这几句话声音洪亮,连最后面观看的人都听的是清清楚楚,一时间,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何帮主主动承认自己贿赂舞弊,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夺取武林盟主之位?
又有一部分的人把目光转向台下观战的查木勒,只见他目露凶光,双唇微颤,脸上青红交加,只把手上端的一个瓷杯捏得粉碎。众人惧怕他的武功,也不敢上前询问何永舟说的是否是真的。
伯明先生忽然放声大笑,连连拊掌说道:“有趣!真是有趣!”
阿海惊讶地说:“原来刚才的那场比试是假的啊!这么说,何永舟就没有那么厉害了?”
伯明先生收了笑声,白了他一眼道:“他也是有些底子的,只是并非顶尖高手,他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靠自己打是赢不了,只能通过这些偷鸡摸狗的路子给自己找些存在感罢了!”
伯明先生的嘲讽传到了何永舟耳朵里,他羞怒交加,又一眼扫过台下众人,发现他们或是愤怒,或是嘲笑的神色,更是气急败坏,眼见着自己手上招式散乱,竟被珊瑚打得连连后退,不知不觉间脸上已经出现了三道刺尖留下的划痕,甚是狼狈。
如今只能先杀了这个诡异的小娘们,之后再想办法解释,何永舟心想,当下化怒气为力气,重整旗鼓,几招乌龙摆尾,花枪如巨浪一般拍击过去,珊瑚不得不退舍避让,数招之内扭转了局势。
他杀心已起,哪里还会手下留情?每一个招式都是阴狠毒辣的招数,随着几步向前,花枪枪头直戳向珊瑚左眼。
珊瑚一惊,向右腾跃,哪知何永舟早就做好了准备,下一招蛟龙出水就在右边等着她,这一招却是刺向她的右腿。
幸而珊瑚轻功了得,一跃之后还能再次跳起,足尖竟点在了对方枪尖,借着花枪的弹力飞身而起,众人只见她衣带飘飘飞舞过半空,右臂一绕,环住了台边矗立的一根旗杆,高高悬在了半空。
珊瑚大口喘着气,刚才若非她反应机敏,身上早就被他刺穿了。
何永舟站在下面朝她仰望,怒喝道:“小娘们儿,给老子下来!”
他被珊瑚当众揭了短,那里还顾得维持一派帮主的形象,是以用词粗鄙,完全暴露了本性。
珊瑚自然不会听她的,反倒再次大声问道:“今年端午节前,你是不是抓了几只信鸽?你没事儿抓鸽子做什么?”
何永舟被这两句话吓得是魂飞魄散,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
但是他没有太多时间思索,喉咙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发出了清晰的声音:“我改写了十余封向伯明求药的信笺,让伯明给他们送漱髓丹,再派人下毒杀了他们,一是为了除掉竞争武林盟主的对手,二是为了嫁祸伯明。”
台下观众听得是明明白白,这才晓得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医圣杀人事件真像竟然如此,心中不禁骇然,若非伯明先生心思缜密,会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吵嚷声从各处响起:“何永舟,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何永舟,你做什么武林盟主啊?还是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何永舟,我祝你走路踩狗屎,吃饭咯到牙!”
……
一时间群情激昂,人声鼎沸。
伯明先生似乎很乐意见到这场景,满意地摇着扇子,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满意神色。
阿海义愤填膺地道:“我就知道,这事情与何永舟脱不了干系!”
台上何永舟怒气未消,心中更加涌起一股恐惧之感,双腿止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连番两次不受自己控制的答话,何永舟已经猜出和他对打的姑娘是谁了。
魇教,魇教,在他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不就是魇族人吗?他以为山中的魇族人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不想他们今日来找他寻仇了!
然而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最初的恐惧感过后,他迅速镇定下来,当时横腿一扫,把那细长的旗杆踢的是不住乱晃。
珊瑚知道在旗杆上待着不是长久之计,便双足一点,轻巧地落回地面,与何永舟相距三丈距离。
何永舟不待她站稳,提枪便刺了过去,他知道只要不与她对视,自己便不会受她控制,于是刻意避开她面孔的方向,发狂地把一支花枪舞得乱颤。
但是与人比武,最为重要的便是判断对方攻击的方向,而判断方向最为灵验的方法,便是观察对方的眼神。
此时的何永舟目光没有了着落之处,又没有练过听音辨位的本事,只觉得攻击没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乱挥乱刺。
珊瑚则是越战越勇,她甚少有机会真正与人交战,虽然这些时日每天拼了命地练功,刚刚上台的时候还是不免紧张,然而此刻,她已经渐渐找到了窍门,出手更是流云闪电一般。
只听得“嗤”地一声,何永舟右臂的袖子被娥眉刺尖带到,生生扯下大半截衣袖,露出上面两朵梅花的纹身,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显得颇为突兀。
何永舟一惊,心想,她难道是故意的?她还知道长清帮的事情?
当下忍不住朝她面上瞧去,想看看她的表情如何,但是又对上珊瑚肃杀的目光,他又赶紧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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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林大会(九)
其实,珊瑚此时并未获悉长清帮之事,刚才那一招不过是机缘巧合,不过何永舟已经被吓得犹如惊弓之鸟,更是拼命避开她的目光。
此时高台之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众人眼瞧着何永舟步伐散乱,手上招式全无,低头缩腰,犹如仓皇逃窜的老鼠一般,完全没有了一派宗师的风度。
而这个十几岁的陆教主双颊已经泛上了红晕,额头上沁出数滴晶莹的汗珠,微喘连连,但是手中娥眉刺却越发凌厉,纤细的手腕不断翻转,带动着娥眉刺突,刺,挑,拨,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小小的身躯能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又斗得数刻,珊瑚已经掌控了局势,她侧身避开对方一招松散的落鹰沉沙,右足自下而上飞踢在花枪头上,何永舟竟然枪上并未使力,花枪斜刺向一边,瞬间门户洞开,珊瑚积聚在心中的恨意就等着此刻的爆发,突然轻喝一声,左手握紧了娥眉刺,朝着何永舟左胸刺去。
这双娥眉刺是伯明先生送给她的,不仅轻巧灵便,而且锋利异常,转瞬便没进去三寸,在何永舟身上留下了一个血洞。
只可惜这一刺刺在了左胸,若是右胸的话,必然会戳破心脏,何永舟便会当场殒命。
纵然如此,他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立刻热乎乎的鲜血濡湿了半身,他大喝一声,疼痛之间力气反而暴涨,一时顾不得避开珊瑚的眼神,看准了她的来路,朝着她的心脏方向猛力刺去!
这一招乃是绝处求生的招数,何永舟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来势惊人,珊瑚近身伤敌,距离他不过三四尺,完全应变不及,只见那枪尖离自己胸口不过数寸,心中一悲,果然我还是做不到!
耳中传来数人同时喊出的“小心”,珊瑚原本努力克制,不让自己看向李修哥哥的方向,此时却再也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满脸惊慌,飞身朝自己奔来,但距离甚远,哪里营救得了自己?
果然,让他忘记昨日的事情是对的,珊瑚闭上了眼睛,至少能让李修哥哥少一点点伤心。
忽觉身前一股劲风吹过,珊瑚一怔,睁开眼睛,只见那枪尖似乎刺中了一堵无形的墙,在她身前一寸之外生生滑了出去,仅仅撕碎了她的一片衣襟。
珊瑚惊慌未定,赶紧后跃数步,回头看见李修与阿海已经冲到了台边,身后不远处百里鸿渊也赶了上来,每人的脸上都是惶恐焦急的表情,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又看见台下师父冲她微微点头,知道是师父刚刚救了自己。
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自己,珊瑚觉得勇气倍增,大声喊道:“我没事!”又朝着何永舟攻去。
何永舟那一招救命稻草的攻击被破,已然势气尽失,再加上随着剧烈地运动,胸口鲜血汩汩流出,体力渐渐不支。
珊瑚乘胜追击,接了何永舟飞踢的一脚,在他的右腿上又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刺伤,何永舟登时跌倒,半跪在地。
珊瑚上前一步,一直娥眉刺抵在他的咽喉,冷冷地道:“抬起头来!”
何永舟怎么会乖乖听话,只是埋着头看着地上。
珊瑚怒极,另一支娥眉刺径直从他的右肩胛骨穿过,又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何永舟痛号出声,左手捂住了右肩,疼得浑身乱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想在地上翻滚,只是被珊瑚抵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台下众人见到珊瑚出手毫不留情,也是暗暗心惊,这个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辣!大家都怔怔地看着台上,竟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
他们怎么知道,这是珊瑚第一次出手伤人,她本性善良,连御灵山庄驯养的鸽雀都要欺她三分,若不是数年前的那场变故,她怎么会违背自己的本性至此?
珊瑚俯视着何永舟,一字一句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八年前的八月初十日,千嶂岭,你和你的同伙,做了什么事情?”
何永舟喘着粗气,哑着嗓子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还问我做什么?直接杀了我不就完了?”
珊瑚将抵着他咽喉的娥眉刺又探进去一分,何永舟只觉得喉头一阵刺痛,不敢相抗,不得不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和懊悔压抑得快要发疯的少女。
珊瑚通红着双眼,咬着牙道:“我要你大声说出来,让我的亲人,那些被你害死的族人在天上能听到!”
不知为何,何永舟觉得这双眼睛恐怖至极,犹如两道寒剑刺进他的身上,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又听她所言,只觉得天地间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大脑一片空白,口中颤抖着回答说:“八年前,我带领着手下,为了夺取隐居深山的魇族人的神力和墨玉石矿,杀死了全村的成年人,带走了四个小孩。”
“他在说什么?”台下观众只觉得今日的震惊一波胜似一波,下毒杀人已经是罪大恶极,何永舟这个正人君子竟然做过屠村的事情?怪不得这个小姑娘一身素衣,原来是找何永舟寻仇的。
瞬时,大家都对这个弱小却又担负起重任的少女起了怜悯之心,又都佩服起她的勇气来。
“那四个带走的孩子呢?”珊瑚继续问。
何永舟呆滞地回答:“两个想要逃跑,在我们离开之前就被杀死了,另外两个不停地反抗,我的一个手下失手,也打死了。”
珊瑚眼中两行热泪留下,却并未哭出声来,她高高举起了娥眉刺,轻轻地道:“阿娘,爹爹,还有大家,我今日替你们报仇了!”说罢,手中钢刺就朝着何永舟的天灵盖刺去!
却不想在这瞬间,忽然一人飞身跃出,口中喊道:“慢着!”说话间,人影已经来至二人身前,伸手就握住了珊瑚将要刺下的娥眉刺。
珊瑚一惊,一转头,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身旁之人,面容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只是下颌更为坚毅,个子也比自己高出了半个脑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武林大会(终章)
“哥,哥哥?”珊瑚梦呓一般轻声唤出,不敢相信地盯着他,手中娥眉刺险些就要拿不稳。
琥珀先是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换上了缓和些的眼神,撇嘴道:“就没见过你不闯祸的时候!”
听见这一句久违多年却又温暖熟悉的责备,珊瑚热泪盈眶,就想扑进哥哥的怀里,琥珀正色道:“别急,我还有话要问他!”
琥珀一走近,就把长剑架在了何永舟的脖子上,以防他趁机逃跑。
他可是从小跟无数杀人越货的恶徒们搏斗大的,身上的力气比珊瑚大了许多,他一脚踢出,正中对方的下巴。
何永舟闷哼一声,一颗槽牙和着鲜血飞出,身体飞出一丈之外。
一脚之后,他仍不解气,又是连着几脚,把何永舟踹得满头满脸鲜血。
众人见何永舟被两个少年欺辱至此,皆是一片唏嘘之声。
欧阳敬见场面已经无法控制,此时走上台来,拦在琥珀身前道:“少侠手下留情,何帮主不管做了什么,总有法理去处理,何必在此动粗?”
琥珀扫了一眼这个老头,傲然道:“我们今日即是报仇雪恨,又是为民除害,法理二字,今日就由我来承担了!”
说罢,不再理会一脸惊诧的欧阳敬,伸手提着何永舟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何永舟面庞肿胀,嘴角渗着血,带着些许嘲弄,看着琥珀愤怒的眼睛,突然咧嘴露出阴森森的一笑:“你们还想怎么折磨我?”
琥珀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凛然道:“你以为我们跟你们一样吗?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去千嶂岭的?长清帮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
听见“长清帮”三字,何永舟瞬间脸色大变,心知这一点万万不可说出来,但是琥珀与珊瑚一样,也有摄人心魄的能力,他哪里抵抗得了?
他用尽心力抵抗,大脑拼命告诉自己,这个一定不能说,说出来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只见他双唇发紫,咬紧的牙关都渗出血来,最终仍是不敌,颤抖着张开了嘴巴,从咽喉伸出发出了一个音节:“是……”
但他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突然,他双目圆睁,睚眦俱裂,猩红的鲜血从他的双眼,双耳,鼻子和嘴巴里同时喷涌出来。
琥珀吓了一跳,松开了拽着他的手。
只见何永舟死命地挥舞着手臂,伸手撕碎了胸前的衣襟,拼命抓挠着心口,口中血沫横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他生生用手指抓烂了胸前的肌肤,露出里面血红的肌肉和血管,身上一片血肉模糊,鲜血覆盖了全身,这才一动不动地断了气。
早些时候,坐在台下观看比试的五虎,早已经被魇族众人无声息地用刀剑控制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帮主受辱。
就在何永舟忽然七窍流血的同时,这五人也迸出满口鲜血,瞬间毙命。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连珊瑚与琥珀也怔在了台上,有人不想让他们知道长清帮的事情,是以出手杀了何永舟和五虎,只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些想凑进了看情况,有的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场院里乱作一团。
伯明先生一见到何永舟暴毙,立刻起身飞出,却不是朝着前方,而是脚点在乱作一团的人群的脑袋上,几步便跃上了两人高的院墙,凝目往四周看去,眼角瞅见一角黄色衣袖从拐角处一闪,迅速消失不见。
伯明先生追了几步,很快便出了落英庄,却见门外道路左右延伸,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那人脚法真是不错,伯明先生冷笑,回到了院中,径直走上高台,伸手在何永舟身上查看了一番,对惊愕的众人道:“是梅花蛊。”
“师父,什么是梅花蛊?”跟着跳上台的阿海急忙问道。
伯明先生道:“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蛊术,据说蛊虫是用三十六味毒虫与三十六味毒草炼制而成,留下的那一个遍体通红,剧毒无比,服下蛊虫之后会在身上留下梅花瘢痕,虽不会立即致命,但终身受制于下蛊之人。”
“那么说,长清帮的人都是被下了蛊的?到底是谁干的?”阿海抓着脑袋问。
伯明先生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还会被数次捉弄吗?”
最初的慌乱过后,众人逐渐平静下来。
欧阳敬向伯明先生仔细询问了何永舟的死因,找人把他和五虎抬了下去。
高台之上的红毯被鲜血濡湿了好大一块,留下黑褐色的印子。台上台下皆是一片唏嘘之声。
人群中一人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叫道:“那小姑娘打败了何永舟,那她是不是就是武林盟主了?”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心道,对啊,差点忘了这回事情。
珊瑚也是一怔,她今日是来复仇的,却并未细思打败何永舟的后果会怎样。
欧阳敬面露难色,按情理确实如此,但是他怎么能把天下武林的令牌交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他口中说道:“那也得看看有没有人再来挑战了。”说罢,用眼神跟坐在台下的玄悟大师交流。
目前,坐在台下却尚未应战的一派之主仅剩下了玄悟大师一人。他名声在外,珊瑚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愿意,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唾手可得。
玄悟大师却微阖双眼,事不关己的模样,并不理会欧阳敬求救的目光。
欧阳敬忍不住直接问道:“玄悟大师乃是一派宗师,是否愿意担起维护武林和平的重任?”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玄悟大师,只听他缓缓说道:“贫僧乃是出家人,无意于发号施令,呼喝他人,而且,贫僧年轻时德行有亏,实在无法担当起这重任。”
阿海悄声问李修:“他做过什么亏心事,你知道吗?”
李修道:“听说玄悟大师年轻时是一个江洋大盗,不知怎么就皈依佛门了。”
台下众人见欧阳敬劝说玄悟不成,却再无人前去挑战,一时分成两派吵将起来。
一派说,珊瑚来历不明,打败何永舟的法子也诡异地紧,不能让她做武林盟主。
另一派声音更大,说人家小姑娘赢得光明正大,而且小小年纪便担负起家族重担,这武林盟主自然做得。
欧阳敬让大家安静下来,探寻地珊瑚:“陆教主真的想做这武林盟主吗?”
珊瑚若不是此刻心情复杂沉重,以她的小孩心性,定然会觉得当个武林盟主也挺好玩的。
她微微摆头,刚要开口拒绝,百里鸿渊却走到珊瑚身旁,朗声道:“我们陆教主自然有做武林盟主的实力。”
珊瑚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
百里鸿渊对她微笑,俯首在她耳边道:“等你心情好点的时候,可以好好耍耍武林盟主的威风,岂不有趣?”
珊瑚一怔,便没有再张口拒绝。
欧阳敬见事已至此,便也认了,走到珊瑚身前,把那只精钢锻造的武林盟主令牌交到了珊瑚手中。
珊瑚只觉得掌心一阵冰凉,又觉得这令牌沉甸甸的,没做好准备,险些掉在地上。
百里鸿渊握住珊瑚拿着令牌的手,两只纤细的手臂高高举在了漆黑的夜空之中,让众人看清楚了珊瑚手中的武林盟主令牌,对台下朗声道:“从今日起,我魇教陆教主便是天下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巢
新一任武林盟主就此诞生。
人群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无数人想挤到最前面,仔细瞧瞧这位娇滴滴的新任武林盟主。
百里鸿渊侧身护在珊瑚身前,不让她被人群挤到碰到。
面对众人的道贺,珊瑚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对所有人说着感谢。一抬眼,看见台下师父白衣一飘,竟是带着李修与阿海去了。
阿海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不停回头看珊瑚的方向,只是人声鼎沸,她完全听不见。
珊瑚心中一急,急忙想拨开人群去追上师父,但是人潮一波又一波地朝她身前涌来,等她终于跑出落英庄的时候,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珊瑚眼中瞬间就涌上了泪水,自己这番胡作非为,师父一定是生气了,不再认自己这个徒弟了!
珊瑚觉得自己像被抛弃了一般,心中既觉得孤单,又觉得凄凉,刚要伸手抹泪,就听见身后一人责备道:“哪有人第一天做武林盟主就哭鼻子的?”
珊瑚回首一看,正是琥珀抱着胳膊皱眉看着她。他的语气虽然满是嗔怪,珊瑚知道,这就是哥哥表达关怀的方式。
当下她再也忍不住,抽着鼻子说:“我就是要哭!”话未说完,喉咙已经哽咽,扑进哥哥的怀里嚎嚎大哭起来。
琥珀有些尴尬地抚着珊瑚的肩膀,他这些年都是跟着二叔两个人相依为命,粗野惯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翻来覆去说些不要哭了的话,哪知道越劝珊瑚哭得越厉害。
绯烟跟着琥珀一起出来,看见他们兄妹俩相会,又想起自己离家这么久,不知道爹爹在做什么,也跟着伤感起来,伸手去抹眼角的泪水。
琥珀眼瞧着又哭了一个,觉得莫名其妙,对绯烟道:“你跟着哭什么?还觉得我不够忙吗?”
绯烟抽抽噎噎地说:“我想爹爹……”
珊瑚听见哥哥与人说话,才想起他的身旁还站着别人,刚才心思慌乱,竟没留意。当下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娇俏的女子满面忧伤,正拿着一块帕子擦眼泪,自己却不认得。
珊瑚问琥珀:“这位姐姐是谁?”
琥珀红了脸,抓着脑袋回答:“是,是你的嫂嫂。”
珊瑚一怔,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哥哥已经取了亲,登时脸一红,离开哥哥的怀抱,仔仔细细地了一番绯烟,只觉得她亭亭玉立,比自己多了一分婀娜的风韵,不禁好生羡慕。又想到她已经与哥哥喜结连理,而自己却还是孤单一人,又忍不住伤心。
她轻声叫了一声:“嫂嫂。”
绯烟只觉得脸颊发烫,瞪了一眼琥珀,拉着珊瑚的手道:“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珊瑚不晓得他们俩之间的那些缘故,便听话地叫了一声“姐姐”。
琥珀正拉着珊瑚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时候,百里鸿渊带着魇族众人缓步走出。
琥珀一见到百里鸿渊,心中便是一肚子气,怒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鸿渊以微笑回应他的敌意:“我只是尽我所能,帮珊瑚完成心愿罢了!”
琥珀哼了一声:“你要帮她报仇,直接下手就是,何必搞这么麻烦,弄出个武林盟主来?”
百里鸿渊道:“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既报了我魇族的大仇,又为我魇族耀名扬威。”
琥珀眼神更是冷冽:“我爹爹跟你们可不一样,我们不想在外面大出风头。要出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珊瑚?”
面对质问,百里鸿渊此刻却忽然沉默不语。
跟着出来的陆三石等人先前见到了琥珀,都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也还活着。此刻都纷纷上前,拉着琥珀的手,各个脸上都是老泪纵横。
又听说琥珀的二叔陆展风尚在人世,心中更是欢喜,又听说他与琥珀一同在苦寒之地生存数年,又都纷纷抹泪。
琥珀问珊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珊瑚心思正在烦乱,听哥哥突然想问,又是一酸:“我,我想见见师父,还有阿海哥哥,和李修哥哥,只是他们都不等我就走了!”
琥珀拿手指敲了她脑门一下:“谁说他们没等你,前面不就是!”
珊瑚又惊又喜,抬头眺望,原来伯明先生嫌人多繁杂,便带着两个徒弟静立在街角之处,被一树垂柳遮挡了身影,她刚刚慌乱,竟然没有注意到。
当下她急忙跑到师父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伯明先生也不伸手相扶,冷冷地道:“我怎么受得起武林盟主的大礼?”
珊瑚急忙道:“师父,我以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伯明先生道:“你的本事够大了,我怎么当得起你的师父?”
珊瑚大惊,又急忙磕头,哭道:“我不做什么武林盟主了,只要师父别赶我走!”
阿海与李修见师父动怒,急忙也跟着跪下求情。
阿海道:“师父,您看在小山帮您洗脱罪名的份儿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李修道:“小山她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并非存心卖弄炫耀,才去参加比武,师父您心里是明白的。”
珊瑚感激地看着他们,只见阿海神情满是关切,李修哥哥却直视前方,似乎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不禁有些诧异。
伯明先生向来嘴硬心软,再加上珊瑚今夜所做所为虽有些不知好歹,却颇合他心意,佯装生气了一阵,便叹道:“罢了罢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倒叫别人以为我的徒弟都是这般没有气度,还不快起来?”
珊瑚听师父的意思,仍是认她这个徒弟,心中瞬间宽慰,笑着站了起来。
琥珀与百里鸿渊等人纷纷走近,琥珀与绯烟这几日与李修他们混熟了的,所以只是挥手致意。
百里鸿渊恭敬地向伯明先生鞠了一躬:“久仰医圣先生高名,今日终于一睹真容,真是晚辈三生有幸。”
伯明先生只是颔首,并不接话。
百里鸿渊也不在意,这才把目光转向面目铁青的李修脸上,上前一步道:“与皇兄数年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谈
听见百里鸿渊称呼李修为“皇兄”,李修还未答话,绯烟先是一愣,跟琥珀咬耳朵:“他不是姓李吗?怎么又姓黄了?”
琥珀拍了她脑门一下:“不是姓黄的黄,是皇帝的皇。”
他前日与伯明先生众人说起百里鸿渊之事,不晓得李修为何如此震惊,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小子竟然是百里鸿渊的兄长,不知为何要隐姓埋名流落江湖呢?
李修寒着脸扫了一眼百里鸿渊,见他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举手投足间满是雍容华贵的气度,接人待物从容不迫,进退得宜,真是好一副春风得意之色,又见他与珊瑚亲厚,心中大为不悦,冷冷地道:“我不是你的皇兄,你认错了了!”
百里鸿渊也不追问,仍是笑道:“是吗?可能是我太过于思念皇兄,见到与他容貌相近之人,便忍不住错认了。”
说完,他又转首温柔看向珊瑚:“我必须要回都城了,那里还有好些族人都想与你相见,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珊瑚好不容易与李修和阿海重聚,怎么舍得离开,但是又不好直接出言拒绝,一时说不出话来。
琥珀替她说道:“那些人都是当年抛弃了我们,出走千嶂岭,不见也罢。”
百里鸿渊被他呛了一句,不禁有些尴尬,又见珊瑚神色,知道她定然不愿意与自己同去,自己又不忍强迫,心中暗叹,为何我总是错过。
他走到珊瑚身前,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柔声道:“今夜让你孤身犯险,并非我原意。其实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立刻便会帮你料理了仇人,只是如此一来,怎么能平定你心中的仇恨,只能替你筹划,祝你一臂之力罢了。”
他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珊瑚的关怀与柔情,众人眼中有惊讶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愤怒至极的,珊瑚红了脸,急忙避开他的手,又心虚地转头去看李修,却发现李修别开了脸,完全没有看着这边。
又听百里鸿渊继续道:“你许久不与师父见面,想来有许多话要说,我在都城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想来玩,尽管找我就是。”
琥珀再也看不下去,阻挡在二人之间:“她为什么要去找你玩。”
百里鸿渊并不理会他,对珊瑚再次微微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陆三石等人这些年都是追随在百里鸿渊手下,此刻便也告别了琥珀与珊瑚,一同去了。
百里鸿渊等人走远,伯明先生看着天色,便带领了众人回到曲夫子家中休息。
但是这一日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大家怎么睡得着?
阿海拉着珊瑚问她最近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跟百里鸿渊那小子遇见的?珊瑚这边又忙着问琥珀,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绯烟也跟着添乱,乱七八糟问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伯明先生嫌他们聒噪,早就独自回房休息。
珊瑚忙着说话之余,发觉李修并未加入到他们之中,一回头,见他独自一人坐在窗檐下,脸望着夜空,只留一个后脑勺给她。
她刚想开口叫他,又被阿海抓住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何永舟的底细的?”
珊瑚道:“我,我是亲眼见过他的样子的,就在他去千嶂岭的时候。”
她说到伤心事,忍不住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恢复记忆之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去找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找。”
“然后呢?”阿海追问。
珊瑚道:“然后我就画了一幅画,鸿渊哥哥命人分头查访,他还挺有名的,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琥珀冷冷地插嘴道:“你跟那小子关系好得很呐!还叫他哥哥。”
珊瑚脸一红,分辩道:“他,他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琥珀哼了一声,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说起何永舟,琥珀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他当然想把何永舟碎尸万段,但是他明白何永舟也不过是一粒棋子,还没得到有用的信息便让他死了,真是可惜,当下说道:“要是何永舟不死,我定能撬开他的嘴巴,让他说出幕后主使是谁。”
阿海与绯烟也跟着连叫可惜。
珊瑚却说:“我好像知道。”
琥珀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的?”
珊瑚道:“我从他眼睛里看见的。”
绯烟一愣:“什么?从眼睛里怎么看见的?”
琥珀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记了?”
绯烟更是摸不着头脑:“你们兄妹俩在打什么哑迷,快说清楚啊!”
琥珀道:“我们族人都有摄人心魄的天赋,只有珊瑚有些与众不同,她还能透过眼睛看清楚别人所思所想,所以不需要何永舟说话,只要脑海中想到,她便能知道。”
阿海从小是见识过珊瑚有这种本领的,此刻倒也不甚惊讶,绯烟却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那别人心里的小秘密不都被她看了去?”
珊瑚急忙摆手:“没有那么厉害,必须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且十分凝神的时候才可以,小时候哥哥捉弄我,捉弄我之前都要唱歌,而且唱得很难听,我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坏点子了!”
绯烟噗嗤一声笑出来,推着琥珀道:“我还没听你唱过歌呢,你唱一个,我要听!”
琥珀急忙叉开话题:“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快说说你到底在何永舟脑海里看见了什么?”
珊瑚道:“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很精神,个子很高,穿着一身黑衣裳。”
琥珀道:“你这么说,谁知道是谁。”
又想起她寻找何永舟的法子,便去寻了纸笔来,让珊瑚画出那人的样貌。
珊瑚便执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她的画工一般,到也能看清楚大概的样貌,跟她说得别无二致,落笔最后,珊瑚突然道:“对了,他的腰间还有一个牌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于是又画了一块四方形状的腰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朵花的纹样,却不是梅花,而是一朵桔梗。
几人看了都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是什么。
珊瑚有心拿给李修哥哥看一下,见他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瞬时就怯了,怕他当众对自己冷眼呵斥,便没敢上前。
阿海道:“咱们不认识很正常,明天早上问问师父,他一定知道。”
大家都点头说是。
几人又聊了许久闲话,天光已经微亮,竟然不知不觉一晚上时光便要过去。
阿海打着哈欠站起身来:“还是抓紧时间睡一阵儿吧!”
琥珀表示同意,去推早趴在桌上睡熟的绯烟,让她回房去睡,绯烟睡得正酣,不肯起来,琥珀无奈,只得抱起她送回房中。
珊瑚起身,再次回头看向李修哥哥的方向,但是窗檐已空,李修不知何时便已离开。
珊瑚走到窗檐便呆呆伫立良久,觉得自己似乎丢失了非常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