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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受罚

    清晨,珊瑚从房间里出来,老远便听见阿海大叫:“该死!”

    她急忙过去问:“怎么了?”

    阿海拿着一张字条给她看,原来伯明先生需要给元柳国皇帝疗伤,一大早就离开去了皇宫,见他们几个徒弟在睡懒觉,便留下字条告知,并罚他们替曲夫子搬书,整理书库,之后便快些回御灵山庄。

    琥珀跟着赶来,懊恼道:“我还想问先生是否认得这个人呢!”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珊瑚画的那幅画来。

    阿海宽慰道:“也不急于一时啦,有的是机会。”

    琥珀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没有人监督,几个徒弟还是乖乖地受罚,去找曲夫子说要帮忙,琥珀觉得在一边看着也不好,便拉着绯烟一起过去。

    原来前些时日接连阴雨天气,曲夫子的藏书受了潮,他便另收拾了一间宽敞干净的阁楼,要把自己的藏书顺便整理一番,再搬到阁楼里去。

    伯明先生此次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正好就让自己的徒弟还了。

    李修他们跟着曲夫子到了他藏书的书库外面,只见他拿着一把大钥匙,开了书库的门,立刻一股霉烂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绯烟不客气地道:“不是说读书人最爱惜书籍吗,为什么老夫子你的书都放发霉了啊?”

    曲夫子脸上一红,为自己辩解:“小妮子也不看看我有多少藏书,哪里顾得过来?这个书库里面的书啊,只是冰山一脚。”

    说着,又指了指远处的几栋小屋:“那里的书你们也得帮我收拾了。”

    绯烟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拉着琥珀道:“我不干啦,咱们去玩吧!”

    琥珀蹙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是答应了阿海帮忙的。要不你自己去玩吧!”

    绯烟立刻泄了气,嘟着嘴:“一个人玩多没意思,算了,我还是做回好人吧!”

    众人等霉气散尽才进了书库,只见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书格书架和书箱,摆得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更别提里面的书了,竹简与册页混在一起,画轴与临帖分不清楚。

    墙壁上水渍层层叠叠,不知道这里已经进过多少次水了。最外面的书册上面早已经积满了一层黑灰,而埋下下面的,阿海顺手一翻,便飞出几只蛾子来,吓得绯烟直往琥珀身后躲。

    众人心里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曲夫子这么文雅的一个人,对待藏书怎么这么邋遢。

    李修想的却是,师父那么洁癖的人,怎么会狠下心跟曲夫子交友?

    面对众位年轻后生鄙夷的目光,曲夫子拼命找着借口:“我一看见书,忍不住就要买。买了吧又来不及看,就先放着,放着放着就乱了,谁知道就成了这个样子。”

    阿海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夫子,我理解你,要不是师父天天罚我,我现在肯定跟你一样。”

    李修给大家分配了任务,他按照伯明先生书阁中的布置,先让大家按照书卷,册页,竹简,字画等把藏书粗分下来,若有潮湿发霉的,便拿到院子中阴凉处通风晾晒,接着按照门类再细分,整理好后搬到新的阁楼去。

    大家见他说得有条有理,便都立刻着手去做,曲夫子却突然道:“哎呀,我书院里还有事情要做,这里就交给你们几个啦!”说完,便溜之大吉。

    大家气得牙痒痒,但念他是长辈,也无可奈何。

    琥珀与绯烟跑到一处角落去分拣箱子里的旧书,绯烟拿着一条手绢捂住口鼻,连连皱眉。

    整理书籍,时不时看见一只壁虎,或者一只蜘蛛,琥珀便捉了来故意吓唬绯烟,绯烟常年待在冰雪笼罩的飞龙城,哪里见过这些东西,被他吓得哇哇乱叫,然后拿拳头打他,却又不肯离开。

    阿海在另一边瞧着,不住摇头咋舌:“打情骂俏!”

    珊瑚却是满眼羡慕,又去看另一边埋头整理书籍的李修,鼻子又是一酸。

    自打她回来,李修就刻意避着她,不与她说话,也不正眼瞧她,仿佛对待陌生人一般,这是她遇见李修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珊瑚回想起武林盟主前一日的晚上,李修哥哥对她还是那么温柔,他的那一吻,珊瑚想到此处,不自觉心又突突跳起来,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然而现在的李修哥哥,却连她瞧也不瞧一眼,他这么快就不喜欢她了吗?

    珊瑚怀着心事,手上也容易出错,不小心推翻了阿海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书堆,气得阿海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倒。

    如此连着三日,几人才整理了书库里一半的书籍,但是早已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了。

    曲夫子倒也算有良心,饮食上对他们颇为照顾,天天好酒好菜招呼着,但是众人累得是眼皮子打架,天宫玉酿也品不出滋味来,不过是草草吃完了事。

    这一日,众人用过晚饭,李修仍是一言不吭便转身回房。

    珊瑚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差点就哭了出来。

    等其他人走远了,她拉着阿海问:“为什么李修哥哥不理我了?”

    阿海震惊道:“你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还能忍这么久?”

    珊瑚垂下头去:“我,我不敢问。”

    阿海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弟弟把他害得多惨,你还跟那小子哥哥长,哥哥短,还那么亲密,就算是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啊!”

    珊瑚一怔,急忙解释:“我跟他没什么的,我只是感谢他帮我的忙。”

    阿海耸肩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得跟你李修哥哥说去。”

    珊瑚又惴惴不安起来:“可是他愿意听我说吗?”

    阿海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嘴巴长在你脸上,你想说就说。他又不能把耳朵捂上,不听你说话吧?”

    珊瑚仍是有些犹豫:“可是,就算是他听了,还生我的气怎么办?”

    阿海想也没想就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懂不懂?李修他就吃这一套,听我的准没错!”

第一百八十章 落花人独立

    在阿海的怂恿下,珊瑚鼓起勇气往李修房间走去。

    刚进小院门,便看见李修坐在院内廊沿上翻看一本旧书,似乎是从曲夫子那堆破烂里翻找出来的。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李修身子一僵,却仍是埋首于书页之间,不加理会。

    珊瑚在院门口踌躇了好久,才磨蹭着走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修,发现他并没有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

    珊瑚尴尬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珊瑚刚想逃走,又想起阿海说的话,心想,我就把自己的心事全部说就是了!

    正在寻思着如何开口,正巧曲夫子养的一只三花幼猫溜进了院子,在珊瑚的脚下喵喵直叫。

    珊瑚蹲下身,将小奶猫抱进怀里,低声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你妈妈不要你了吗?”

    小奶猫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蹭着她的脸叫唤。

    珊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肯定是你不听话,惹你妈妈生气了!我也不听话,惹恼了别人,我现在一个人好孤单,其实我也不是有心让他伤心的,你说,咱们要是去道歉,他们会不会接受啊?”

    小奶猫见有人抚摸,开心地乱叫,而珊瑚越说越伤心,反倒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干脆把脸埋在小奶猫身上无声地哭泣。

    李修见珊瑚进来,早就看不进去书了,又见她拐着弯说话给自己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也并非真正对珊瑚动怒,只是身边亲厚之人又被百里鸿渊抢去,心情怎么能一时就平复下来?

    眼瞧着她又蹲在地上哭起来,心想,这几日冷落她,也不知道她在背地里哭了多少次,忍不住心疼起来。

    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书本,走到珊瑚身边,也蹲下身来,抚着小奶猫的脑袋,带着些许嗔怪:“这小猫是手帕吗?”

    珊瑚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抬起脸来,满脸泪水横流,又沾了些许猫毛,带着希冀看着李修。

    李修故意不理她,抱起小奶猫,伸手抚摸它的三色毛发,柔声道:“看她把你身上都弄脏了,咱们不理她,到别处玩去!”

    说着,作势就要抱小奶猫离开。

    珊瑚伤心之下更是惊慌,又想起阿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当下顾不得许多,拽起李修的袖子哭闹道:“我不管,我要李修哥哥陪我玩!陪我说话!你不跟我说话,我就,我就上吊!”

    李修一怔之下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想,这肯定是阿海的主意。

    这下再也板不起脸来,只得用力戳了珊瑚脑门儿一下:“你呀,真是让我生气都气不起来。”

    珊瑚见他表情缓和,知道法子已经凑效,立刻转悲为喜,露出笑脸,又准备拿袖子擦脸。

    李修又是一戳:“多少次了,都不知道带一块手帕!”

    说罢,仍是像从前一样,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心替她擦拭。

    珊瑚只觉得他的掌心温暖,心里觉得十分安心,忍不住拿脸蛋去蹭。

    李修笑道:“你也是小猫吗?”

    珊瑚一羞,红着脸低头不语。

    李修拉着她在廊沿上坐了,两人一起逗着那只小奶猫。

    珊瑚低头道:“李修哥哥,我并不是故意去找他,只是他说,我爹爹帮过他,所以他也要帮我。”

    她不敢叫出百里鸿渊的名字,怕李修再次生气不理他。

    李修玩着小奶猫的脑袋,声音有些无奈:“我总以为,小山要是遇到了麻烦,肯定先来找我和阿海,这次却连什么也都不说,让我们干着急,却帮不上忙。”

    珊瑚这才明白,原来李修哥哥在生这个气,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只听李修又道:“但是你却找了四皇弟,我心里虽然不开心,但是也不奇怪。”

    珊瑚一愣,脱口问出:“为什么?”

    李修道:“虽然我不想说,但是他确实长得俊俏,很会讨人喜欢,又特别照顾你,你与他亲近是再自然不过了。”

    珊瑚听着他的话朝着奇怪的方向走去,心下大为诧异。

    李修继续道:“我先前没有意识到,小山也已经是大姑娘了!总有一天,会有人把你从我和阿海手中带走吧?这么想着,心里便生气起来,又想着,那个人要是四皇弟,就更加难受。我什么都愿意给他,但是小山你,你不一样,我不想让他带走你!”

    珊瑚呆呆地听他说完,心想李修哥哥怎么误会至此,慌忙说道:“我跟他没有那个意思,李修哥哥不要误会。”

    李修温和地笑笑:“这些都是我胡思乱想,你也别往心里去,只是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和阿海,我们替你把关。”

    珊瑚张口就想说,我喜欢的人就是李修哥哥你啊,但是前日的表白之语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那一日,她还不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是抱着诀别的心情来找李修,想着就算是明日死了,已经把心意说给了李修哥哥,便也死而无憾了,这才毫无顾忌。

    而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么好把这话再一次说出来?又不禁后悔那夜抹去了李修的记忆,现在突然让他想起来,他会不会生气我捉弄他呢?

    珊瑚越想越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现在李修哥哥能够与她和好如初,她便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他的,珊瑚心想,反正现在大家都在一起,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是便换了话题,与李修聊些别的,问他们与自己分别之后的遭遇,虽然她已经听阿海絮絮叨叨说过,但是从李修哥哥的嘴里说出来,仍觉得十分有趣。

    阿海躲在院门外,看着两人靠在一起逗猫说话,和好如初,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有什么好别扭生气的。”

    转头走了几步,忽然一只青铜香炉飞了出来,要不是阿海反应快,脑袋上早就被砸了个坑。

    紧跟着香炉,是抱头窜出的琥珀,看见阿海一脸惊异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那啥,以后别娶老婆太早,你看我,就是个悲惨的例子。”

    原来他刚刚恶作剧,握着双手说要给绯烟看好东西,等绯烟凑近了看的时候,一摊手,便是好大一只蜈蚣。

    这次彻底激怒了绯烟,连打带踹地把琥珀赶了出来。

    琥珀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扔东西出来,仍是嬉皮笑脸地进去陪不是。

    阿海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一阵凉飕飕的秋风吹过,带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围着他身边飞舞,阿海伸手拂掉落在肩头的树叶,心想,今天怎么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老天存心要气我是不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斗酒

    次日,绯烟闹起了罢工,再也不愿意去那浊气熏天的书库里干活了。

    珊瑚好不容易与李修哥哥和好,玩心大起,也想同他一起出去走走。

    正好这日秋高气爽,李修也觉得不能辜负了这大好天气,几个年轻人便丢下曲夫子的活计一起出了门。

    绯烟是个急性子,拽着琥珀的胳膊,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珊瑚左手挽着阿海,右手挽着李修,开心地大说大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有人朝着珊瑚行礼,神态十分恭敬。

    珊瑚一呆之下,才想起来,对哦,我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如何应对这种事情?只得在脑海里想象着师父的样子,双手抱拳,夸张地说:“这位兄台,不必多礼,幸会幸会。”

    那人见她容貌娇俏,口中的话却是十分的老气横秋,不禁笑出声来。

    这人刚刚走开,忽又有人要拉着新任武林盟主去酒楼喝酒,口中说着:“哎呀,这几日都不见盟主露面,今日终于见到了!”

    珊瑚推辞不过,被一群大老爷们儿推搡着进了隔壁的一壶楼。

    她心里有些胆怯,慌忙回头叫阿海和李修。二人虽觉得好笑,但也担心她的安危,自然是紧紧跟着。

    盟主驾到,梦泽城的江湖豪侠们怎么能不前来拜会?

    刚开始还只有七八个人,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酒楼都被赶来的武林人士包下了。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新任武林盟主的庆贺之宴。

    众人分席而坐,纷纷朝盟主敬酒。珊瑚勉强喝了几盅,但她酒力不胜,很快便满面娇红,只觉得头脑发热,眼前发晕,便连连推辞说不能再喝了。

    但是江湖行走的儿女,大多豪爽直率,看见盟主不肯赏面,脸上便露出些许不快。

    而且,珊瑚小小年纪,便坐了武林盟主之位,不服之人大有所在,因此故意要引得她下不了台,见她不喝,嘘声连连,场面甚是尴尬。

    李修与阿海对望一眼,心知这些人的心思,双双站起身来。

    李修拱手鞠了一躬,朗声对店中众人道:“各位武林前辈能够前来庆贺,陆盟主心内十分感激。只是陆盟主不擅觥筹之道,便由晚辈二人代劳。另外,也请各位不要拘束,放开豪饮,今日酒宴,请让陆盟主做个东道,算是感谢大家的支持!”

    说罢,李修端起一碗白酒,仰头喝了干净。

    众人见他性格爽利,连声叫好。

    阿海也跟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大家今日在此一会,一定要不醉不归!”

    说罢,也是一碗白酒见底,众人又是接连拍掌。

    于是敬酒之人纷纷转至李修与阿海身前,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珊瑚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不断与人碰杯,一碗又一碗地把酒喝进肚子,心想,都怪我要做这个武林盟主,给他们找了这么多麻烦。

    李修与阿海二人酒量虽好,但也敌不过敬酒的人数众多,大半个时辰过后,李修跟阿海都开始有些站不稳了,脚下踉踉跄跄地仍在跟大家碰碗干杯。

    珊瑚瞧着阿海脸红到了脖根,不断打着酒嗝,跟着一大群新认识的朋友放声大笑。

    李修虽然脸色如常,但是双眼已经发直,脚下虚浮,差点手抖把半碗酒全倒在了衣服上,显然也是醉得不轻。

    她很少见二人醉得这么厉害,急忙想上去搀扶,一人拦道:“盟主大人,何必这么拘束?醉倒了大不了就睡,有什么要紧?”

    珊瑚知道,此刻众人已经不仅仅是在敬酒了,而是故意想把他二人灌醉出丑,不禁焦急起来。可是自己又不能喝,这可怎么办?

    忽听门外一人喊道:“有酒喝怎么不叫上我?”

    珊瑚又惊又喜,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哥哥来了,虽不知他的酒量如何,多一个人总是好一些。

    琥珀带着绯烟大踏步走近,扫视了一圈,看见晕乎的李修与阿海,轻蔑地一笑,说道:“我来陪众位前辈兄弟们喝几杯。”

    也不入座,朝着灌酒灌得最厉害的那个黄脸粗眉的男人说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对方回答:“不敢,在下柳鹰派孙三。”

    琥珀道:“孙三哥,咱俩先喝几杯。”

    酒保立刻送上了新的酒碗,琥珀瞥了一眼,轻笑一声:“这么小的碗,怎么能体现出我对孙三哥的情谊?拿酒坛来!”

    酒保一愣,立时又送上了一坛新开封的状元红。

    琥珀端着酒坛,问孙三:“我都上酒坛了,你打算用什么喝?”

    孙三尴尬,知道自己再用酒碗,必然显得不尊重,便也换了酒坛。

    当下二人对着酒坛仰头喝了下去,那一坛酒足有三斤,分作大碗,少说也有二三十碗。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琥珀率先干了一整坛,重重地把酒坛往桌子上一放,脸不红心不跳,神态悠然。

    孙三却连小半坛也没喝掉,放下半坛子酒双腿只打颤。

    琥珀向来嗜酒,从五岁起便偷喝爹爹酿的米酒,到了飞龙城这种遍地酒肆的地方,更是放飞了天性,有钱就买酒,没钱就偷喝,或是跟人打赌拼酒,从来没有输的时候。

    当下斜睨着众人:“来来来,继续喝呀!”

    众人中有人嗜酒的,也巴不得多一个酒友,于是纷纷上来与琥珀比拼酒力。

    琥珀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而别人也没放过了李修与阿海,仍旧敬酒源源不断。

    酒保忙不迭地送酒进来,没多久就被众人喝干,只得又送新的进来。

    渐渐地,醉仙坊里便满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武林人士。

    有人喝得高兴了,开始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乱晃,有人念起“抚长剑兮玉珥,锵鸣兮琳琅”的酸句,还有人又是哭又是笑,之后便扶着桌子吐了起来,场面十分嘈杂混乱。

    珊瑚捂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武林盟主的世界真的是好恐怖啊!

    绯烟嘟着嘴看着琥珀与人喝酒,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开怀,不禁心想,这破酒辣辣的,有什么好喝的嘛?

    庆贺酒宴一直闹到天黑,方才尽兴而散。

    李修摇晃着要去付钱,琥珀瞪着眼拍了一锭金子在柜台上,大着舌头说:“这是我给,我给妹子的庆贺宴,谁,谁敢跟我抢?”

    李修只觉得头重脚轻,也没力气跟他争执,便甩手不管了。

    绯烟扶起醉醺醺的琥珀,珊瑚一人哭丧着脸支撑起阿海与李修两个人,踉踉跄跄朝曲夫子家走去。

    没想到,还没走多远,白日里没赶上酒宴的人远远就瞧见了珊瑚,又急忙过来道贺。

    珊瑚已经被今日的阵仗吓得怕了,转身想逃,但是肩上担负着两个人的重量,哪里逃得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醉扶归

    正当珊瑚惊慌不知所措之际,阿海踉跄着站直了身体,站在几人身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吧!”

    珊瑚双眼含泪:“那阿海你怎么办?”

    阿海视死如归地直视前方:“不用管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珊瑚还要开口,绯烟已经拖着琥珀毫不留情地转身,往旁边的一条僻静小巷走去,在她身边道:“他又不是送死,干嘛跟生离死别一样?”

    珊瑚想着也是,便也扶着李修避开人群,跟着走进了小巷。

    众人走到阿海附近,四处环顾:“咦?盟主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呆立在大路中央的阿海忽然大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一惊,才发现身旁还站着个人,便都凝神静听他要说些什么。

    哪知道阿海低着头,半天不出声。

    众人奇怪,又等了片刻,阿海仍旧保持沉默。

    一人忍不住走到阿海面前,轻轻推了一下:“喂,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哪知道阿海被他一推,身子一晃,便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打起呼噜来。

    众人惊诧之下又不明所以,这小子是谁?怎么站在大马路上说起了梦话?

    被阿海靠着的人想推开他,哪知阿海身体沉重,睡得又死,很快便呼声大作,怎么推也推不醒。

    那人无奈地大叫:“这是谁家小子啊?快来把他领走!”

    声音遥遥传出,响彻夜空,却无人应答。

    绯烟好不容易拖着琥珀走到了曲夫子家门前,一边喘着气拍门一边骂琥珀:“以后你再敢喝个烂醉,让我扶你试试!”

    琥珀嘴里仍是念着:“来呀!再干一坛!”

    不多时,家丁出来开门,一面让他们进来,一面问:“还有几位客人,没有一起回来吗?”

    绯烟一怔,回头一看,街道上空荡荡的,哪里有珊瑚和李修的影子?

    她来不及多想,随口答道:“在后面呢!”便拖着死猪一般沉重的琥珀回房间。

    好不容易把琥珀扶至床边,绯烟想松手放他躺下,哪知道走得腿软了,直接跟着琥珀一起跌倒,趴在了琥珀怀里。

    顿时两人面贴着面,四目相对。

    绯烟红了脸,就要爬起身,没想到琥珀紧紧拽住了她的胳膊,绯烟动弹不得,只觉得他的胸前滚烫,热气铺满而来。

    “快放开我!”绯烟羞急道,“满身酒气,臭死了!”

    琥珀听了当真放了手,绯烟急忙坐起身,用手去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琥珀跟着坐起,歪着脑袋看着她的侧脸,眼珠子一动不动。

    绯烟一回头,看见他凑近的脸庞,吓了一跳,挥拳打了他一下:“做什么呀?”

    琥珀随手将她挥出的右拳握在手心,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

    绯烟被看得满身不自在,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怎么也抽不出来,只觉得他的手心同样发烫。

    她佯装发怒:“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琥珀忽然开口道:“我想亲亲你。”

    几个字出口,绯烟羞得是霞飞双颊,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她心想,这小子肯定是心里喜欢我,平时不敢说,今天借着酒劲儿表白,不禁有一丝窃喜,红着脸问:“我为什么要让你,让你亲?”

    她满怀欣喜,等着琥珀说些甜言蜜语出来,哪知琥珀表情认真:“你是我媳妇,我自然能亲。”

    绯烟刚刚的春心萌动立时化为一股怒火,这哪里是在跟她表白?心想,这臭小子就想占我便宜!伸出另外一只手就去打他,哪知又被琥珀轻松地捉在了手中。

    双手都被钳制,绯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琥珀不等自己同意,就把脸凑了过来。

    她心里大为气恼,想挣扎,却又有些舍不得,心底里竟然有一丝期待,眼见着他的嘴唇离自己近在咫尺,绯烟羞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哪知道就在这最后一刻,琥珀忽然一顿,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倒头栽在了绯烟怀里。

    绯烟怔怔地睁开眼睛,看见琥珀伏在自己膝上睡得香甜,自己的心脏兀自跳个不停,气得银牙紧咬,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心想,这个臭小子,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另一边,珊瑚扶着走路不稳的李修,跌跌撞撞在巷子里穿行,绯烟怒气冲冲拖着琥珀走得极快,早就把他们落在了后面。

    珊瑚对梦泽城不甚熟悉,加上深夜雾霭朦胧,她为了避开人群,偏又走些荒凉的小路,转了好几圈,眼前的建筑越来越陌生,不知道自己把李修扶到了什么地方来了。

    她急得是满头大汗,忽听李修在她头顶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还没到家吗?”

    说着,撑着旁边的墙壁眯着眼睛四处大量。

    珊瑚哭丧着脸:“李修哥哥,我好像迷路了!”

    李修觉得头痛异常,只想快些找个地方躺一躺,抬头一看,前面不就是城隍庙吗?

    刚到梦泽城的时候,他们还打算在那里过夜来着,不过当时珊瑚不在,所以并不知道此地。

    李修指着前方说:“咱们去那里先休息一下。”

    于是珊瑚搀扶着他,二人便进了那破败的城隍庙。

    里面仍是一个人也没有。

    珊瑚扶着李修靠着柱子坐了,见他双目微阖,眉毛蹙起,右手按着太阳穴,显然是头疼地厉害。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到处破砖烂瓦,供桌上灰尘满积,香烛早已朽烂,正中不知供奉的是哪个神仙,如今也已经看不清楚面目。

    见到此景,珊瑚并不害怕,反倒升起一股亲切感来,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住过这般破败的屋子,今夜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她去后院转了一圈,发现角落有一口水井,上面盖着木板。

    她把木板掀开,里面似有水光,珊瑚尝试着用轱辘打起一桶水,上面飘着腐草败叶,却是喝不得的。

    她又连打了几桶水,才见得水质清澈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浸湿了走回李修身边,用手绢轻轻替他擦拭发烫的额头和脸颊。

    李修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头疼之感稍褪,他睁开双眼,只见珊瑚伏在身前,夜色下俏生生的脸上满是关切,不禁心中一动,笑道:“我现在反倒需要你来照顾了。”

    珊瑚跟他四目相对,脸上一红避开眼去:“李修哥哥照顾我,我自然也要照顾李修哥哥。以后我都这么照顾你,好不好?”

    李修见她流露出少女的娇羞神态,觉得她从未像今晚这么娇艳动人过,胸口一热,嘴上却说:“我以后可再也不想醉酒了!”

    珊瑚却不管不顾,任性道:“我不管,我就是要照顾你。”

    她手中拿着手帕,拭过他发烫的脸颊,来到他的唇角,只觉得他唇线优美,只是因喝多了酒,口干舌燥,有些干裂,忍不住便要替他擦拭。

    她的手指碰到李修的唇上,李修只觉得一股麻酥酥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胸口热浪又涌了上来,快如闪电般握住了珊瑚拿着手帕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珊瑚一怔之间再次抬头与他对视,瞧着他双目似火,炯炯地看着自己,全然不是平日里看自己的那种兄长般的目光,心中又羞又喜,低声唤了一句:“李修哥哥。”然后便娇羞满靥,低下头去。

    李修轻轻唤道:“小山,我……”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珊瑚刚想抬头询问,李修伸出右手覆在她唇上,让她不要作声,眼睛看向城隍庙门外,神情满是戒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醉与罚

    珊瑚迅速反应过来,凝神细听,确实有纷杂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心中大为不快,是谁这么晚跑到这破庙来,难得的气氛都被破坏了。

    李修拉着她的衣袖指了指供桌,珊瑚会意,两人便蹑手蹑脚钻到了供桌下面。

    那供桌上铺着黄色桌布,垂至地面,正好可以藏身。只是日久年深,桌布上满是灰尘,微一晃动,便漫天飞舞,珊瑚紧捂着口鼻才没让自己打喷嚏。

    二人刚藏好,脚步声便已跨了进来,粗略一数,至少七八个人。

    这些人进了城隍庙,在墙上插了一只火把,火光透过桌布,照亮了供桌下面。

    珊瑚发觉李修哥哥的手臂一直挽在自己腰间,让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身旁,将自己紧紧护住,心中正自欢喜,忽听外面一人说道:“这次的武林大会真是得不偿失!”

    声音如破钹一般,竟是熟人,那个番僧查木勒。

    珊瑚一惊,心想,怎么会是他?还以为他这次丢了大脸,早就回自己的西疆去了。

    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说道:“这也不是上僧您的问题,都是那个何永舟太没本事,三拳两脚就露了原型,到手的盟主之位都护不住。”

    查木勒道:“我只盼他当了盟主,你我在这里活动也会方便一些,哪知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娃捡了便宜。”

    陌生男子道:“那接下来,上僧打算怎么办?”

    查木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国师来信说,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需要你我等在内接应,咱们明日就要启程往南了。”

    这几句话传了过来,二人都不明白其中深意,但是有总觉得他们似乎在商量做什么坏事。

    李修心想,查木勒是西庆国人,他口中所说的“国师”,难道是西庆国的国师吗?还有明天往南走,到底有多南呢?是在元柳国境内,还是会一路往南芳国而去?这件事必须弄明白。

    又听外面几人七嘴八舌说了些如何出城,如何取道的闲话,却再也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李修握紧了腰上长剑,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跳出去,质问他们到底有何奸计。

    但是那日查木勒的功夫他是亲眼见识到的,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自己受伤送命到不打紧,但是因此连累了小山……

    想到此处,李修看向身旁的珊瑚,只见她也是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太过急躁了,还是尽量不要与此人正面冲突为好。

    当下轻轻握了握珊瑚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珊瑚回之一笑。

    供桌下面甚是狭窄,二人身子动弹不得,时间久了,甚是酸痛。好不容易挨到了清晨,查木勒一行人相互招呼着,离开了城隍庙。

    二人从供桌下爬了出来,活动着满身筋骨。李修酒劲未消,又添酸痛,真是苦不堪言。

    李修早已经寻思了一夜,心想,先把此事告知师父再说。

    二人满身尘土,匆匆回到了曲夫子家中,想跟琥珀他们说一下情况。

    刚走近琥珀所住的房间,便听见里面传来琥珀求救的声音,甚是惶急和痛苦。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珊瑚担心哥哥,急忙快跑两步,用力推开房门,然后便怔在了门口。

    只见琥珀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贴身短裤,双手双脚分别被缚在床栏四角,动弹不得。

    床铺三步开外,绯烟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小箩筐,里面装满了拳头大小的毛栗子,还没有剥去外面的硬壳,跟一团团炸了刺的小刺猬一般扎手。

    绯烟手举一只毛栗子,柳眉倒竖,大声喝问琥珀:“你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琥珀恐惧地盯着她的手,急忙大声回答:“我不该喝醉酒,以后不喝了就是了!”

    绯烟右脚一跺:“说错了!”

    说罢,拿着刺猬一般的毛栗子朝琥珀脑袋上扔去。

    她琥珀急忙转头想躲,但是手脚被缚,哪里躲得过,只听他“哎呦”一声,后脑勺便中了一个板栗暴击。

    琥珀大叫:“谋杀亲夫啦!要出人命啦!”

    绯烟不理会,又拿起一个栗子:“继续说,你做错了什么?”

    琥珀像鲶鱼一样左右扭动:“我怎么记得了嘛?那么多事情!”

    绯烟朝他身上又扔了两个栗子,催他快说。

    琥珀大叫:“我知道了,你在生气我往你的荷包里放蛐蛐儿了!”

    “什么?”绯烟气极,伸手拿出怀里的小荷包,把里面的东西往桌子上一倒,果然在一堆玉珠,金钏儿中间看见了一只黑色虫子的尸体,吓了一跳,要是自己不知情,伸手摸了出来,还不要被吓个半死?

    绯烟火冒三丈,连珠炮一般往琥珀身上招呼毛栗子,屋内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接连不断。

    李修见珊瑚呆在了门口,走近一扫屋里的情形,也惊得长大了嘴巴。

    他急忙拉走了珊瑚,顺便帮二人带上了房门,充耳不闻琥珀在他们身后大叫:“珊瑚,李修,快来救我啊!”

    珊瑚缓过神来,要回去救她哥哥,李修急忙拉住她,让她不要去。

    “可是,可是哥哥被欺负得很惨啊!”珊瑚焦急地说。

    李修有些尴尬地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咱们就别插手了。”

    珊瑚不明白:“什么是夫妻之间的事情?”

    李修红了脸,急忙转移话题:“咱们去看看阿海吧!”

    说着,拉着珊瑚又去找阿海。

    进了阿海的房间,里面床铺被褥整齐,不似有人睡过的样子。

    李修奇道:“阿海难道也是彻夜未归?”

    珊瑚想起阿海昨夜替他们解围,自己独自一人留下,心中惶急起来:“阿海去了哪里呀?”

    李修安慰她:“别急,他说不定只是在哪里睡着了,酒醒了就会回来。”

    珊瑚心里虽不放心,但也只能先这样。

    在梦泽城一隅,阿海头枕着手臂,只觉得浑身酥软,如卧云端一般酣睡着,梦中莺声笑语不断,绮罗珠履环绕,无数仙女围着他奔跑,有人不时捏一下他的鼻子,拽一下他的耳朵,阿海嘴角一扬,嘿嘿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流出。

    忽又觉得脸上有温润的触感,湿湿的,热热的,阿海咕哝一声:“别闹!”

    他在睡梦中伸手往脸上拂去,指尖却是毛茸茸的触感,他忽觉不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他看,还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第一百八十四章 婉月

    阿海一惊之下,梦醒了大半。

    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是一只娇小的哈巴犬,浑身雪白的毛梳得顺溜,头顶上还扎了一截蓝色的缎带,正吐着舌头趴在他胸前朝他哈气。

    他翻身坐起,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极为考究的卧房之中,桌椅陈设古朴却不简陋,淡淡的檀木香弥漫着整个房间,细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了进来。

    我这是在哪里?阿海揉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从床尾拿起叠得整齐的外衣匆匆披上,下地走了两步,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他抱着那只不知哪里跑来的哈巴犬出了房门,左右张望,长长的走廊里十分幽静,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只觉得这个地方大得出奇,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邸。

    不过,既然是大户人家,怎么走了这么久,却连个下人都没有看见?

    阿海转悠了半柱香的时间,忽觉眼前一亮,原来走到了一处花园之外。

    此时已是深秋,但是这座花园里木芙蓉开得正浓,大团大团粉色花朵犹如烟云一般绽放。

    阿海宿醉未醒,只觉得日光耀眼,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芙蓉树下,一个女子倚树而坐,手捧一卷书正埋头细读,她的身体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之中,仿佛披了一层轻纱,花瓣落在她倾斜而下的长发上,她却完全没有察觉。

    哈巴犬忽然叫了一声,从阿海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朝那女子跑去。

    女子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将它抱进怀里,浅笑盈盈,声音轻柔:“雪球,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海瞬间石化,只觉得她的声音清亮,如玉环相撞,每一个字都敲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又细看她的面容,更是浑身如电击一般,动弹不得,只觉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她的眼睛如两颗美玉一般,晶莹又柔和,眉心一点胭脂印,越发透得她肤色胜雪,红唇微抿,露出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在雪球的身上,用怜爱的语气跟它说着话。

    阿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也不觉得腻烦,只觉得,要是能这么一直看下去就好了。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凝视:“喂!你盯着我家小姐做什么?”

    阿海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小丫鬟端着茶盘,正怒气冲冲地瞪他。

    女子听见了声音,这才注意到花园边的阿海,站起身来,柔柔地福了一福。

    阿海急忙抱拳还礼。

    女子道:“这位壮士,昨夜休息得可好?”

    阿海寻思,难道是她带我到这里来的?口中急忙作答:“睡得很好,超级好!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到了此处,还请姑娘告知。”

    他见了女孩子,向来口齿伶俐,妙语连珠,但是在此刻,却觉得舌头僵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女子掩袖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

    小丫鬟插嘴道:“你昨天醉酒倒在路边,我家小姐正好坐车路过,她心肠软,便带你回来咯!”

    阿海羞得是满脸通红,急忙连连作揖。

    女子笑道:“壮士不必言谢,我也是见你侠义心肠,才顺手做了一件小事。”

    阿海一怔:“姑娘怎么知道我狭义心肠?”

    女子解释道:“昨夜我归家途中,见有三四个恶徒欺负一位老人家,四周人虽多,却无人敢上前阻拦。唯有壮士你毫不犹豫,上去教训了那几个恶人,还让他们以后不许欺负别人。只是,你说完话之后,便倒在路边睡着了。”

    女子说完,又是抿唇微笑。

    阿海的脑海里却完全没有这件事情的记忆,但又觉得这都不重要。

    他有心打探这位姑娘的身份,便开口道:“我是医圣伯明先生的徒弟,我叫阿,不对,我叫赵书海。”

    他原本想说自己叫阿海,但是在这么一个尊贵的大小姐面前,不知怎么,只觉得这个名字太俗了,便说起了从来没人叫的大名。

    女子听了只是微笑,却并不说起自己的名讳。

    阿海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丫鬟横眉冷对:“我家小姐的名字,怎么能谁给你这个外人。”

    女子道:“荷香,不得无理。”

    她又对阿海道:“萍水相逢,小女子的名字不值一提。壮士既然已经无碍,我便让丫鬟送你出府吧!想来,你的家人也在盼着你回去。”

    说罢,对那叫荷香的丫鬟嘱咐了几句。

    阿海心中留恋不舍,只想与她多待得片刻。但是人家送客令已下,他也不能着脸耐着不走。

    于是他又行了礼,被荷香催促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花园。

    女子静静地立在花荫之下,面带微笑,看着他走远。

    一路七扭八拐,阿海又见到了几个洒扫的仆人,但是相比这个偌大的府宅,还是显得人丁稀少了些。

    荷香把阿海一直送到大门外,也不理会阿海说“再来拜会”的话,“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阿海痴痴地伫立在门口,抬头去看牌匾,只见上面写着“茗荟草堂”四个大字,心道,这明明是个宅子,怎么起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他在门外又流连许久,都不见那宅子里有人出来,眼见太阳高照,这才死了心,寻了路回到曲夫子家。

    一进门儿,正好赶上大伙儿在厅上吃午饭。

    珊瑚原本见阿海迟迟不归,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此刻他突然出现,急忙拉着他问:“你昨天去哪里了?”

    阿海此时心不在焉,赶忙去问曲夫子:“您知道城东的茗荟草堂吗?”

    曲夫子捋着胡须点头:“我自然知道。”

    “那是谁家的宅子啊?”阿海急忙追问。

    曲夫子道:“这是明德郡王的一处私宅。”

    “明德郡王?”琥珀此刻已经被绯烟放了,鼻青脸肿地坐在桌边,插嘴道,“就是那个被太子追杀的郡王吗?”

    曲夫子黯然点头。

    琥珀问阿海:“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海不理他,仍是问曲夫子:“那宅子里有个貌若仙女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夫子可知道是谁吗?”

    曲夫子鄙夷地看着阿海,不过仍是回答了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貌若天仙,但是听说明德郡王的小女儿住在那里。”

    “阿海,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珊瑚问他。

    阿海不答,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出神,连满桌的饭菜都不能吸引他。

    珊瑚与李修互望一眼,明白阿海这是犯了相思之症。

    曲夫子带着些许刻薄继续道:“听说她是明德郡王的掌上明珠,连皇上也喜欢得紧,十岁便封了婉月郡主,这次为了不让明德郡王的事情连累她,才送她来这里修养。你小子呀,不要痴心妄想啦!”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玄君

    接下来几日,众人仍是帮曲夫子整理旧书。

    只见那纷乱无序的书简被整整齐齐地摆放进阁楼,众人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感。

    只是阿海时不时地就溜出门,到那茗荟草堂外面转悠,对着那青瓦高墙里冒出的一角屋檐遥想连篇。

    珊瑚与李修担心他相思成病,但是劝说无用,也只得由他去了。

    这日傍晚,曲夫子从书院回来,心情甚是愉悦,拿着个食钵站在莲花池边喂鱼。

    李修走过去行了一礼,说道:“夫子,晚辈这几日整理书籍,有几事不甚明了,还望夫子赐教。”

    曲夫子随口答道:“什么事情啊,说来听听。”

    李修道:“请夫子莫要怪罪,晚辈见藏书里有不少史书古典,擅自翻阅了数本,发现元柳国的史书记载与南芳国的有十分大的出入。”

    曲夫子回身看了他一眼,扬了扬眉毛:“虽说史书记载要遵循历史,但是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态度自然不同。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放在历史上也是一样,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不知道吗?”

    李修却道:“这个晚辈自然明白,晚辈迷惑的并不是这个。曾经幼年学习国史,发现近百年来的历史十分详尽,但是百年往前,却是十分粗简,总结下来,就是十二个字,‘厉皇苛政,身死国灭,五臣代之’。”

    曲夫子听他所言,停下了往池里撒鱼食的手,问道:“这又怎么了?”

    李修皱眉道:“这十二字似乎讲述了一场重大的变革,却如此简略。我问过我的老师,伯云大人,他说此事乃是禁忌,不必细究。我只道在南芳国才这样,这几日翻寻旧书,发现元柳国亦是如此,百年之前之事,似乎并不愿意提及。”

    曲夫子道:“既然不愿提及,那你还问什么?”

    李修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轻薄的书册,纸质早已经泛黄,边角也破烂不堪,递到曲夫子面前。

    “这似乎是一本宫闱秘史,晚辈在书册里发现,发现里面言辞激烈,语义也难免偏颇,但却细细描述了百年前的事情。”

    李修见曲夫子并不接书,继续道:“这上面写着,厉皇原本是一位有着丰功伟绩的皇帝,曾经一统天下,深受万民爱戴,晚年却被五个亲信夺权,瓜分了国土,一跃成为了现今五国的开国皇帝。”

    李修出身皇家,自然对自己的家族带着天生的敬重与骄傲,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先祖是惩奸除恶,兴利除弊之人,却哪知这本古书上,把自己的先祖写得如此不堪?

    曲夫子见李修面有不甘,便问道:“你相信这本册子上所言吗?”

    李修忖度着用词:“虽不甚信,但相信也不是空穴来风。这里面好些内容,都能找到佐证。但要让我立时相信,现今的五国都是强取豪夺来的,我真不知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了。”

    曲夫子深深地看着李修,良久才道:“伯明先生说你与众不同,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李修一怔:“师父他跟夫子说起过我?”

    曲夫子接过那本册子,手指抚过斑驳的封面:“伯明先生说,你一直有着身为皇子的自觉,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但仍旧不自觉地会把这个责任背在身上,要不你也不会因为祖先的出身而纠结了。”

    李修大惊,师父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了曲夫子。

    曲夫子不理会他惊讶的神色,继续道:“这种自觉,不是皇室高高在上的那种傲慢,而是一种自我约束的本能,一种承担责任的意愿。你若从小有人点拨,而不是庸碌无为,确实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潜质。”

    李修苦笑一声:“我早已经不想这些,现今只想做一个普通人罢了。”

    曲夫子摇头不语。

    沉默了一阵儿,曲夫子说道:“你想知道百年前的事情,是吗?”

    李修点头:“能从夫子口中得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曲夫子俯首看着游鱼说道:“书上的历史可以轻易被篡改,抹杀,但是口口相传的历史却很难消灭地干净。我也是听我的老师跟我讲述的,只是是否是真相,我就不晓得了。”

    于是,他缓缓对李修讲述了起来。

    原来,约莫一百二十年前,古羲大陆上只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名为永青。

    永青国统治天下近五百年,据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直到了最后一代帝王,玄君。

    他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想同他先祖一样长久统治这片土地,确实也曾干过一番事业,对外开疆拓土,对内兴修水利。

    玄君还选贤任能,招揽了一批贤良之士帮他料理国家,其中五人,被他称之为“五贤臣”,逐渐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辅佐他治理国家。

    只是他所统治的这二三十年间,不知为何,气候异于往年,一年倒比一年寒冷了起来,**月间田地便上了冻,直至四五月间才开始化开,哪怕是七八月胜暑天气,人们也得穿着厚衣长衫。

    天气寒冷,作物自然生长不好,连连减产。

    玄君却仍旧按照往年的惯例征收银米,他又好大喜功,眼见着国库丰盈,并未顾及许多,仍是连连征夫挖掘水道,修建城池。甚至,在极北苦寒之地,还建立了一座城池,命名为飞龙城。

    这些事情,看起来华丽,却着实掏空了家底。

    众位大臣苦苦劝谏,但他年老执拗,听不进去。大臣们便私底下商议,干脆辅佐太子继位。

    其中的五贤臣便把这一想法付诸了实践。

    这原本也是欺君谋逆的做法,但是为了江山社稷,他们决定拼死一搏。

    于是他们在一日夜间,悄无声息地带兵包围了皇宫,五人潜入东宫,想说服太子取代玄君继位。

    哪知这位太子深受父皇影响,视自己的父皇为榜样,哪里肯做这谋反之事。

    他对五位大臣说,哪怕我继了位,也要继续父皇的事业,将他的丰功伟绩持续下去。

    五位大臣没了主意,正自为难之时,太子盛怒之下又威胁他们,说要把他们谋反之事告诉玄君,让玄灭了他们满门。

    这一举动让五人大为惊骇,不想自己一番热血为国,竟连累全家老小性命。

    五人当中,有一位性格急躁的将军,愤怒与恐慌之下,下手杀了太子。

    这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五人中有二人建议向皇帝请罪,剩下三人却不愿意就此赴死,也不知他们最终如何达成一致,那一夜,五位大臣发动了政变,血洗了整个皇宫,次日占领了朝廷,很快便划定疆域,瓜分了天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机四伏

    李修沉默地听曲夫子讲述完,心中不禁大为惊骇。

    原来当今五国确实是篡夺而来,但是谁是谁非,他却一时说不清楚了。

    曲夫子讲述完,便不再言语,仍是把一颗一颗的鱼食丢进湖面,看那金色的鱼儿浮上来唼喋。

    李修立在他身后,冥思了一阵,问道:“那玄君的后人,或者血脉至亲,没有想过要夺回属于他们的地位吗?”

    曲夫子叹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五国开国皇帝不愿意让世人知道那段历史,毕竟太不光彩了。”

    李修心中一惊,立刻明白了:“他们全部被杀死了吗?”

    曲夫子点头:“据我所听到的内容,确实是如此。他们五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是怕正统血脉前来复仇,便干脆斩草除根,把那阖宫上下,连宫女太监都不放过,杀了个干净。”

    李修只觉得手脚冰凉,不敢相信自己的先祖竟会冷酷残忍至此。

    曲夫子安慰他道:“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的还少吗?你想再多,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这几日辛苦你们整理书籍,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李修行礼退下,脑海中却一直回想着曲夫子所言,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刚走到小院前,便听见珊瑚与绯烟在拍手大笑,仰头看着院内一棵大树,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近一看,原来是琥珀脱了外衣,爬上树梢,给她俩摘新开的海棠花。

    琥珀身手极为矫健,手脚并用,三五下便爬到了树上,折了两枝最为鲜艳娇嫩的花枝,然后跳了下来。

    珊瑚与绯烟急忙凑上去,商量说要把花插在青花瓷瓶里才好看。

    琥珀见她们爱不释手,便说:“你们要是喜欢,我再折几枝下来。”

    珊瑚急忙拉住哥哥:“够了够了,折太多下来,这树上不就光秃秃的了!”

    琥珀这才罢了手,伸手穿上外衣,这时,一张叠起来的纸片从怀里掉了出来,正好飘飘荡荡到了李修脚下。

    李修顺手捡了起来。

    琥珀笑着说:“这可是我妹子的大作,价值千金呢!”

    李修一愣之下,想起前几日珊瑚画了一幅画,说是与长清帮有关,当时他正与珊瑚赌气,所以没有见到画的内容,忽然心里好奇,便打开来看。

    他的目光落在那画中之人脸庞,却不认识,正要递还给琥珀,眼角扫到画面下方,瞬间脸色大变,呆在了那里。

    珊瑚正要拿海棠花给李修看,见他神情有异,急忙问:“李修哥哥,怎么了?”

    李修颤抖着手指,指着画中之人佩戴的令牌,问珊瑚:“这个令牌模样也是你画的?”

    珊瑚点头道:“是啊,我在何永舟那坏蛋眼睛里看见了,就照着样子画下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修凝视着那枚小小的令牌,再三确认:“不是你在别处看见了,记混了才画到画上的?”

    珊瑚不解他的用意,仔细思索了一阵:“没有记错啊!”

    李修右手握成了拳头,颤声道:“这桔梗花纹样的令牌,是南芳国皇宫内苑的通行证。只有与皇室最为亲近之人,才会佩戴这块令牌。”

    “那就是说,”琥珀瞬间听出了问题,“这个人,他身在南芳国皇宫?”

    李修不敢轻易说是,但是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父皇他在深宫中可还安全?

    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对几人道:“我现在要立刻赶回南芳国去,不管怎样,见到父皇安然无恙,我才能放心。”

    珊瑚急忙道:“那我陪你去!”

    李修摇头道:“我这次要日夜兼程赶路,你不必与我同行,回御灵山庄等我就好了。”

    珊瑚却坚持要陪他一起。

    琥珀道:“李修,这个人可不仅仅与你父皇有关,也与我寻找长清帮有关,不管你让不让我去,这趟皇宫我是去定了!”

    李修一时哑然,无法拒绝琥珀的要求。

    珊瑚拉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们几人一起,遇到了问题也可以相互商量,不是吗?”

    李修见再也推辞不过,便点头答应了。

    众人便立刻分头收拾包袱。

    李修给伯明先生写了书信,说明情况。

    等阿海从外面回来,珊瑚简单跟他说明了情况,阿海忙说,他也要去。

    珊瑚问:“那你的神仙郡主呢?”

    阿海面露苦色:“反正天天守在这里,也见不到面,离得远一点,说不定我就忘了她了。”

    珊瑚深知无法与所爱之人见面的痛苦,眼见阿海短短几日便憔悴了许多,全然不是往日开怀无忧的模样,心里好生心疼,只得拍着他的臂膀轻声安慰。

    李修心里着急,等不及次日再出发,收拾妥帖便去找曲夫子道别。

    曲夫子见几个年轻人突然背着行李过来,也是吃了一惊。

    问清楚了缘由,他细思片刻,对李修道:“我并非你师父,不能命令你什么,你要回去,我也不会阻拦着你。但是一路上不要过于勉强,累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李修点头答应。

    曲夫子又嘱咐了众人几句,送他们出了府。

    五位少年男女牵着马,一出城便迫不及待往南疾驰而去。

    ……

    数日前。

    梦泽城一处豪华客栈厢房内,一人身着青袍儒衫,在内室里不停地踱步,他一双凤眼含怒,眉头紧锁,显然出于难掩的焦虑之中。

    他的身后,一人垂头侍立,犹如一尊雕像一般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打扰了主子的沉思。

    良久之后,他才停止了踱步,对身后侍从道:“这次是我大意了,竟然让那小子得逞,抢了武林盟主的位子。”

    侍从急忙道:“这只能怪何永舟无用,并非主子的过错。”

    儒衫之人蹙眉摇头:“输了便是输了。我已经等得太久,不想再等下去了,廉贞,你去通知子持长老,说可以动手了!”

    侍从廉贞低头应了,转身出去。

    儒衫之人仍旧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眼神望着天花板。

    他身旁的桌几上,几封书信随意散置,信封上无一不书写着几个大字:“秋君清先生亲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惊变

    御灵山庄。

    银朱哼着山中小调在厨房里来来回回,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新鲜的食材。

    伯明先生带着玉竹他们离开已经三月有余。

    在这段时间里,银朱一人照料着山庄里的花草药材,时日久了,也开始觉得寂寞起来。

    前日,月影忽然出现在山庄门外,身着黑衣,仍是那副风雨不惊的表情,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难掩的倦容。

    银朱日日都期待着与月影见面,自然是欢喜异常,笑靥如花地接他进了山庄,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日常饮食起居。

    月影有些尴尬地应对着银朱的热情招待,但是一旦对她说不必太过费心,银朱便立刻神情沮丧,双眼含泪,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让他无法再说出狠话,不得不接受她的照顾。

    先前他来山庄的时候,至少还有别人在旁,银朱有所顾忌,也无法粘他太紧。

    这一次,没想到别人都不在,就只剩了银朱留守,他避不可避,不禁冷汗直冒。

    银朱收拾出几碟精致小菜,拿木盘端着去了前厅,发现月影并不在外面。

    她抿唇一笑,心想,他一定在房间里休息,我去瞧瞧他在做些什么。

    当下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来到月影房门之外。

    房间里悄然无声,银朱寻思,他难道不在吗?这么想着,眯起一只眼从窗格子往里面看。

    只见房间里拉上了窗幔,光线十分昏暗。银朱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才看清楚屋内状况。

    只见月影光着上身,右手支着额头伏在桌上,身子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他手边桌子上,放着几个药瓶和一卷纱布,纱布上面隐隐有血渍渗出。

    银朱一惊,月影受伤了吗?他既然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帮他看看?

    不知道月影平日里都在忙些什么,似乎也并不总是替伯明先生办事。他总是来去匆匆,却从来不提起他自己的事情。

    银朱轻轻推开了房门,绕到月影身前,果然见他闭着眼睛,呼吸深沉,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他的黑衣搭在椅背上,露出上身线条明朗的肌肉,胸前肩胛骨上,缠着一圈纱布,十分整齐,手法甚是娴熟,似乎他经常做替自己包扎伤口的事情。

    银朱怕他趴在桌子上休息着凉,便取了榻上薄毯过来,想替他披在身上。

    走近他身边,银朱发现在月影的右臂胳膊上,有两枚红色的梅花纹身,与他的个性十分不搭,不禁有些奇怪,撇了撇嘴,心想,难道是为了哪个姑娘纹上的?

    但她也没想太多,将薄毯往他的肩头披去。就在薄毯刚刚触到他的皮肤的瞬间,月影忽然一个转身,右手成爪扣上了银朱的喉咙,将她按在桌面上。

    这一下来势迅如闪电,银朱惊慌之下全然忘记了反抗,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影。

    月影此时也已经看清是她,又看见她手中的毯子,明白她的用意,急忙松开了手,扶她起身。

    “我不知道是银朱姑娘,是否伤到了哪里?”月影忙问。

    银朱右手抚在心口,摇头道:“我没事。”

    月影见她神色尤自惊慌,知道自己确实吓着了她,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常年露宿在外,师父教导我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保持惊醒,所以我刚才一时紧张,才出手攻击了姑娘。”

    银朱听他所言,不仅没有气恼,反倒心疼起月影来,这些年难道他都没有安心睡过一次好觉吗?

    她柔声说:“我打扰你休息了!你还是去床上睡吧,饭菜等你醒了,我重新给你热一下。”

    说罢,就要转身出去。

    月影忙叫住她:“银朱姑娘!”

    银朱带着希冀回身看他:“怎么了?”

    月影道:“不必麻烦了,既然伯明先生不在,我也休息了一日,等下就要离开了。”

    银朱一愣:“这么快就要走吗?”

    月影点头:“我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就此别过吧!”

    说着,便去收拾桌上的药瓶纱布。

    银朱看着他动作迅速,片刻间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收拾妥帖,套上外衣,朝她一拱手便要离开。

    银朱怔怔地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只得轻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月影点头:“多谢姑娘。”转身踏出房门。

    银朱无力地坐在他刚刚伏身睡着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我就这么惹你心烦吗?不愿意与我多待一刻。

    ……

    千里之外,南芳国皇宫内院。

    夜已深,蝉鸣歇。

    昭帝独自一人立于朝乾殿内,隔着绯色窗纱看着夜空一弦新月。只觉得月色朦胧,几片薄云随风而至,逐渐将清冷的月色掩盖。

    似乎有一场暴雨将至,昭帝心想。

    他回身坐到桌案前,看着堆得满桌的奏折书简,当间报喜之信少,报忧之信多,让他不禁心力交瘁,甚感乏力。

    一阵夜风不知从哪里吹来,让昭帝握笔的手微微一颤,笔尖歪斜,落笔便是一道难看的弧线。

    昭帝心中烦闷,将奏折丢到一边,双手扶额,叹道,我果然是老了吗?

    他想起出外游历的太子百里鸿渊,又想起流放在外的皇长子,服毒自尽的次子,最终想起了三年前便下落不明的百里云修。

    我终究不是一个好父亲,让自己的众多儿女命途多舛,如今连皇帝也做得力不从心,当真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吗?

    就在他满心烦躁之时,一个黑影从房间阴影里滑出,迅捷而又悄然,仿佛鬼魅一般,走至灯光笼罩的范围之外停下。

    昭帝并未听见任何声响,却感受到了他的出现,抬起头来,正对上黑夜中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

    昭帝微微一笑,像对待老友一般:“甚少见你主动出来,暗影。”

    那影子正是昭帝手下的暗卫首领,暗影。

    他声音低沉:“非到不得已之时,我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昭帝点头:“那现在是不得已之时吗?”

    暗影沉默,右手一晃,昭帝只觉得眼中寒光一闪,他的刃锋竟是对着自己的方向。

    昭帝露出一丝惊诧,随即转为一抹苦笑:“我以为你听命与我。”

    暗影道:“曾经是。”

    “那如今,你是为谁效命?”昭帝问他。

    暗影又是沉默。

    昭帝便又换了个问题:“那又何必等到今日,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了我?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

    暗影低声回答:“为了给他时间,让他羽翼丰满。过早暴露他的存在,只会让他陷于危险之中。”

    昭帝低声叹息:“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了,玄君真的留下了血脉。”

    暗影直视着昭帝,许久之后才微微点头。

    昭帝冷笑一声:“三十余载,我以为足以信任一个人,却是我错了。老朋友啊,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暗影静立于光亮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面容表情,良久之后,他的声音些微有些嘶哑:“我没有选择。”

    昭帝忽然想起一事,握紧了座椅上雕刻着金龙的扶手:“我曾经让你的人去保护云修,你把他怎么样了?”

    暗影道:“只要他不打算回来做皇帝,他便是安全的。”

    昭帝冷笑道:“那太子呢?这么说你是不会放过他了?”

    暗影道:“陛下,您真的是顾虑太多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握着短刀,一步一步走出了阴影,走进了昭帝的视野之中。

番外二 辞旧

    这是李修,小山与阿海三人来到御灵山庄的第一个冬天。

    腊月将尽,新春转眼就至。

    这一日,伯明先生把众位徒弟一同叫到了身前,喝着新沏的香茶,慢悠悠地说道:“还有不到十日就是新年了,你们知道,新年的意义是什么吗?”

    阿海性子最急,抢先说道:“当然是大鱼大肉,大吃大喝了!”

    伯明先生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小山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双眼突然亮晶晶地道:“当然是可以拿到压岁银子了!”

    伯明先生皱眉:“在这山里,你要银子做什么?”

    “那就是说,过年没有压岁银子了吗?”小山听师父口气,可怜巴巴地问。

    “自然没有。”伯明先生回答得言简意赅。

    小山听了,失望地低下了头。

    李修沉吟了许久,说出了自认为的标准答案:“新春佳节,当然是要与亲友相聚,共庆团圆。”

    伯明先生冷哼一声:“只怕我御灵山庄诸位,是没机会与亲友相聚了!”

    三个新徒弟互相使着眼色,心想,师父的心思真的是好难猜啊!

    一旁的玉竹与银朱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三人抓耳挠腮,心想,你们还是太年轻太单纯太天真了。

    最终,还是阿海忍不住询问伯明先生:“”师父,还是您告诉我们吧,新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伯明先生放下茶杯,正色道:“当然是除旧去秽,扫房掸尘。”

    三位徒弟瞠目结舌,阿海结结巴巴地道:“师父,您,您的意思是?”

    玉竹接口道:“师父的意思,就是要年前大扫除。”

    果,果然是师父的作风,三位徒弟同时心里想着。

    阿海小声嘀咕:“我们哪一日不在打扫卫生?”

    伯明先生耳朵尖利,把他的不满之词听得是清清楚楚,蹙眉道:“这一次打扫可比往日不同,必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地一尘不染,不能有一丝疏漏,这才能辞旧迎新。”

    当下便给众位徒弟安排了任务,玉竹与银朱负责打扫各处居所,李修负责藏书阁,药室,小山负责鸽舍,庭院,至于阿海,伯明先生嫌他聒噪,便远远安排了去打扫阁楼。

    三日下来,御灵山庄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泛着清新的碧色。而众位徒弟则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力气。

    伯明先生满意地四处视察一番,对徒弟们道:“做得还勉强过得去。”

    又见几人神情困顿,便假装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是时候准备年夜饭了。”

    阿海一听,立刻恢复了元气:“师父,年夜饭要准备些什么?我们替您去镇子上买。”

    伯明先生故意不答,只是低头沉吟:“要准备些什么好呢?”

    小山急忙道:“过年当然是要吃糖果,蜜饯,果脯,还有花生糖,马蹄糕……”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吞口水。

    伯明先生道:“我跟你们说过,这些糖渍盐腌的东西最易诱发齿痛,吃多了还让人身体笨重,你见过哪个胖子轻功是了得的?你要是想练轻功,就别再想这些吃的了。”

    小山登时眼中失去了光泽。

    阿海道:“那就吃涮锅吧!大家聚在一起,牛羊肉片往锅里一丢,热气腾腾,吃着又热闹又舒坦。”

    伯明先生仍是摇头:“吃涮锅容易上火,而且汤底经过长时间煮炖,有毒物质增加,会增加中风的风险。你们跟着我学医已经半年了,这个还不清楚吗?”

    阿海立刻也立即萎靡不振了。

    李修道:“既然是新春,自然要吃一些应景的菜肴,年糕,春饺,八宝饭,五果汤之类的。”

    伯明先生点点头:“说得没错,不过,你们有谁会做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玉竹与银朱心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们怎么还没有摸清楚师父的脾气?

    仍是阿海耐不住性子最先开口问道:“师父,那您说咱么过年吃些什么好?”

    伯明先生道:“我平日教你们养生之法,修炼之道,你们都忘了吗?要戒荤腥辛辣之物。这样吧,玉竹银朱二人,你们去镇子上买些冬笋,香菇,青菜和新鲜瓜果回来便是了。”

    阿海与小山大失所望,立刻拉下脸瘪起嘴,这不跟平时吃的一样吗?怎么感觉自己跟出家当了和尚似的?

    李修见二人表情沮丧,想好言相劝,但当着师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他们几人的表情全被伯明先生看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还怎么做我的徒弟?当下遣散了众人,只见阿海与小山拖着脚低着头走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转眼便是除夕之夜。

    御灵山庄各处都贴上了伯明先生亲自手写的春联,也应景地挂了数盏红灯笼。

    在前厅的一张大圆桌前,摆着几副碗筷。银朱还在厨房忙碌,不知道正在用冬笋香菇做些什么菜来。

    伯明先生坐在上席,对剩下的几个徒弟道:“今日除夕,也不需要讲那些虚礼,大家围坐便是。”

    徒弟们恭恭敬敬地坐下,一时银朱托着木盘走了进来,摆上了新做的菜肴,阿海与小山凑眼看去,果然是一道香菇油菜,一道山药木耳,一道香蒸芋头,还有一道冬笋竹荪汤,做得颇为精致,但毕竟都是素菜,仍旧有些悻悻。

    银朱见到他俩表情,抿嘴一笑,说道:“别急,菜还没上完。”说着,又转身离开。

    阿海心想,再来十道菜也是一样,都是这般的清汤寡水,我这肚子的馋虫啊真的是要被饿死了!

    银朱很快又端了个大盘子回来,还未进门阿海便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气,小山也迅速察觉到了不同,抬头看去。

    只见这一次,银朱端进来的是一道冰糖炖肘子,一道四喜丸子,一道玫瑰八宝饭,和一大海碗的香菇乌鸡汤。另外,还有一碟乌梅果脯,和一碟荷花酥。

    小山和阿海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姐把这些菜摆在了他们面前,师父不是说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吗?

    银朱忍着笑,说道:“先生其实心肠可软了,私底下叫我去禄泉州城里的桂香楼找厨子做好了带回来的。”

    阿海与小山热泪盈眶,同时喊了声:“师父!”

    伯明先生用鼻子哼了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山与阿海拼命点头。

    伯明先生又让玉竹去取了一坛自酿的清酒,当下众人坐定。

    小山眼巴巴地看着李修哥哥替别人斟好了酒,知道没有自己的份儿,只得可怜兮兮地喝着杯里的茶。

    李修却变戏法似的端了一碗蜜羹给她,笑道:“这是我托师姐出去给你买的。”

    小山立时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李修哥哥,谢谢师姐!”

    阿海撇撇嘴:“那我呢?没给我买东西回来吗?”

    李修赔笑道:“下次我一定记得也给你带一份。”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共祝新春快乐。

番外三 迎新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新徒儿主动去收拾了杯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山里的夜晚十分幽静,也漆黑一片,反倒衬得天上的星星硕大无比,十分璀璨。

    三人走到院中,看见银朱玉竹都坐在凉亭之内等着他们,便走了过去。

    银朱打着哈欠道:“你们收拾地真慢!我都快等不及了!”

    小山问:“师姐等我们做什么?”

    银朱指了指放在手边的一个木盒子,小山探头一看,原来是满满一盒子的烟花爆竹,不禁大喜过望,拍着手道:“我们来放烟花吧!”

    银朱笑道:“你不怕吗?”

    小山昂首道:“我才不怕呢!不信我放给你们看!”

    说罢,从盒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烟花,有三寸来长,手腕粗细,她把烟花放在院子中央,用一根香点燃了引信。

    却不想这个烟花名叫“惊天雷”,声势极大,小山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便听得一声震天的爆炸声响,一道银光窜天儿上,在漆黑的夜空炸出一朵银花。

    小山吓得脸都白了,心脏砰砰直跳,用小手拍着胸膛说:“太可怕了!”

    阿海笑得前仰后合:“真没用,看我的!”

    当下从盒子里拿出来五六个一模一样的烟花,都是又扁又平的样子,摆在一处,一口气全点燃了,然后捂着耳朵等着他们升空。

    然而,他点的这种烟花叫做“风火轮”,点燃之后并不升空,而是打着旋儿冒着火花在地上乱窜,阿海还一口气点燃了好几个,登时院子里火花飞溅,众人急忙奔跳闪避,一阵忙乱之后又拍掌大笑起来。

    李修与银朱玉竹也不让其后,几个人一起,很快便把一盒子烟花全部点燃,看着夜空不断地被各种绚烂的花火照亮。

    伯明先生站在书房里,透过窗户瞧见众徒弟玩闹,不禁微微一笑,嘴上却仍是说道:“真是胡闹!”

    放完烟花,大家仍有些意犹未尽,银朱便说:“我今天去城里,偷偷带了些花生瓜子和其他果子回来,咱们去我房间,掷骰子玩吧!”

    其他几人立刻拍手叫好。

    玉竹皱眉道:“小心师父知道了罚你。”

    银朱满不在乎:“一年就玩这一次,你要是担心就替我们守着门儿,我们玩我们的。”

    玉竹立刻摇头,横下心来:“算了,不管了,我也要玩!”

    于是,大家聚在银朱的房里,掷骰子比大小,谁的点数最小,便要拿毛笔往脸上画画。

    银朱与玉竹二人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出千使诈的手段,在几位师弟妹面前妙手生花,不断掷出极大的点数。

    阿海也不是吃素的,他可是在市井街头摸爬滚打长大,这些小技俩根本不放在眼里,每一次出手,都令人惊呼连连。

    只剩下李修与小山,二人不会使诈,只得老老实实扔骰子,自然比不过他们三个。

    不多时,两人脸上便被画了胡子和黑眼圈,狼狈不堪。

    众人都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银朱擦着眼泪拿了镜子给他俩看。

    李修与小山可怜兮兮地互望一眼,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大家一直闹到了半夜,方才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几位徒弟齐齐叩拜师父,行了大礼。

    伯明先生见他们眼圈乌黑,就知道他们昨夜肯定闹得是沸反盈天,便用折扇在他们脑袋上一人给了一下:“下次过了宵禁时间再闹,小心我罚你们!”

    徒弟们低下头唯唯诺诺地保证不会再犯。

    伯明先生无奈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几个巴掌大的小荷包,让玉竹分与众人。

    小山惊讶地接过给她的小荷包,觉得里面沉甸甸的,便打开束口绳,倒出里面的东西,立刻精神大振,睡眠不足的疲惫一扫而空。

    原来,荷包里面装的是七八个金锞子,有莲花牡丹的,有雀鸟小兽的,十分精致可爱。再看看别人的,也都是类似的金锞子。

    小山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师父,您不是说,没有压岁银子吗?”

    伯明先生白了她一眼:“我给你们的,明明是压岁金子。”

    小山笑靥如风,连连说着“师父最好了”,伯明先生连咳了好几声才让她安静下来。

    伯明先生道:“既然是新春,便给你们几个放三日假,也不需要你们早晨傍晚过来行礼,我也难得的清净几日,被你们嚷嚷着头疼,快些下去吧。”

    徒弟们大喜过望,便行礼出来。

    玉竹拉着银朱商量着去禄泉州城里好好玩一番,叽叽咕咕说得好不热闹。

    李修却因为师父的嘱咐,现今还不能随便出去。

    他对小山和阿海道:“你们要是想进城,可以跟师兄师姐一起去,不必理会我。”

    小山急忙道:“李修哥哥不去,那我也不去。”

    阿海也跟着说:“城里有的是机会去,要不咱们去后山上,逮几只野兔子烤着吃,昨天那一顿饭,倒把我的馋虫全勾引出来了。”

    小山急忙拍手叫好。

    于是三人便与银朱玉竹在御灵山庄门外道别。

    在山间行走的时候,李修见小山不住把玩着师父赠的金锞子,爱不释手的模样,便掏出自己的那个小荷包递给她:“既然你喜欢,这个也给你吧!”

    小山喜出望外:“真的吗?”

    李修笑道:“这些东西我是见惯了的,给你也不打紧。”

    小山伸手接过,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好运连连,开心地在二人身边转圈圈。

    阿海气鼓鼓地对李修道:“你再这么厚此薄彼,我可要生气了!”

    李修一怔,这才想起又把阿海给忘记了。当下慌忙解释:“小山年纪还小嘛,你我都是他兄长……”

    阿海仍是抱着胳膊,别过脸去。

    李修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计上心来,笑着说道:“那我再帮你改三封情书,这总可以了吧?”

    阿海立刻目露精光,露出笑颜,学着小山的口气道:“李修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李修打了个寒战,赶紧走远些。

    原来前些日子,伯明先生派他们几个去山中寨子送些药材,阿海便喜欢上了寨子里的一个姑娘。

    听说那个姑娘喜欢看书,回来之后,阿海便提笔写了一封情书,送出去之前先让李修过目。

    李修结果一看,口中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只见阿海写着:“美丽的姑娘,你的倩影深深印在我的心中,一日看不见你,我便吃不下饭。两日不见你,我便睡不着觉。三五日不见你,我便失了魂魄……”

    李修皱眉道:“这写的是什么啊?”

    当下大笔一挥,在旁边写下几行字:“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又在阿海写着“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想着你”的句子旁边,写上“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碧玉,云胡不喜?”几个字。

    不多时,便帮他改好了一篇情书。

    阿海捧着他改写的情书,欢喜地离开了,据说几日之后,当真收到了姑娘的回信。

    自此,开始天天磨着李修帮他写情书。

    李修不禁叹道:“原来我念了这么多圣贤书,最终落了个替人捉笔写情书的下场。”

    三人一路说笑,进了水草丰茂的一处山洼。

    阿海经验最为丰富,当下做了几个陷阱,专等着野兔子自投罗网。

    三人又在四处山上捡了些冬枣和栗子,用衣襟兜着,尽兴了才走回陷阱附近,果然已经有一只灰色的野兔子落了网。

    阿海用小刀把兔子开肠破肚,收拾干净,用做叫花鸡的法子拿黄泥糊在兔子身上,埋在土里,又在上面生了堆火,把栗子扔进火里烤着吃。

    等大家把栗子吃得差不多了,阿海拨开灰烬,挖出土里的叫花兔,砸开外面烤得坚硬的泥壳,立刻一股香气四溢,三人同时流出口水来。

    只见兔子肉被烤得外焦里嫩,鲜而不柴,不断散发出诱人的热气。

    三人也不用筷箸碗碟,阿海用手把兔肉撕开,三人坐地分食,都觉得鲜嫩异常。

    特别是阿海,最近真的是想肉想得紧了,一个人倒把大半只兔子吃下了肚子。

    小山一边笑他贪吃,一边把满手的油腻偷偷往他身上抹。

    就连李修,最近粗茶淡饭吃久了,也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了肚子。

    三人又在山间随意游荡,天黑了才恋恋不舍,回了山庄。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一直同聚一处,或是河边捉鱼,或是比赛爬山,又或是在山庄下棋蹴鞠,玩得不亦乐乎。

    三日闲暇便如手中细沙一般,不知觉间就过去了。

    小山看着夜色渐浓,知道不得不去睡觉了,明天又要开始学习功夫,照顾药草,打扫屋舍,不禁连连叹气。

    李修伸手按在她的脑袋上,笑道:“我们一起练武,一起完成师父的任务,不好吗?”

    小山拉着他的手,又拽过阿海的手,笑道:“只要与你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噩耗 (上)

    百里鸿渊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距离都城不远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字条,上面是他最为熟悉的母后的字迹,笔法娟秀,但是仍能看出下笔之时的慌乱。

    上面仅有一行小字:“皇上驾崩,速归。”

    这六个字,百里鸿渊整整盯了一柱香的时间,似乎看得久了,上面的内容便会发生变化似的。

    直到最后,这六个字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这才将字条放入怀中,抬头望天,良久不语。

    他与昭帝之间,似乎并无太多父子情分。

    从小他便被母后藏在深宫之中,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父皇,而且,在他的记忆里,父皇从来就没有像父亲那般抱过他,逗他玩。

    等十岁之后,母后再次得宠,他也得以经常见到父皇,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过了可以撒娇的年纪。

    说是父子,他与父皇之间更像君臣。父皇命他看书,他便看书,命他学武,他便学武。

    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父皇感到骄傲,而是母后对他说,他必须要显示出自己的才华,让父皇欣赏他,这样才能稳固他的太子之位。

    在百里鸿渊眼中,父皇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巍峨身影,他不敢渴求与他亲近。

    如今这个身影轰然一声倒塌,百里鸿渊说不清楚自己心内的情绪,我该放声大哭吗?但他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没有了依靠。

    原本还有十日的路程,百里鸿渊换马奔驰,仅用了三日便赶回了皇宫。

    叶皇后在宫苑门口翘首企盼,见皇儿回来,上前快走几步,将他拥入怀里,掩面而泣。

    叶皇后牵着百里鸿渊的手,带着他去了停放昭帝灵柩的千秋殿。

    在空旷而又昏暗的宫室里,百里鸿渊见到了阖目而眠的父皇。

    他的眉宇舒展,嘴角微扬,面容宁静,似是在许久的疲惫之后,终于获得了难得的休息。只是这次的休息,却是永久。

    叶皇后再次见到昭帝,又忍不住拿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百里鸿渊低声问道:“父皇是怎么去世的?”

    叶皇后道:“太医检视过,说是头风发作。你知道你父皇这两年常常说头疼,精力也是越来越差,最近国事繁忙,他又一夜一夜待在朝乾殿不出来,这才……”

    叶皇后说到后面,声音哽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百里鸿渊温柔抚过母后的肩头,低声安慰。

    百里鸿渊扶着母后走出宫室,只见外面整整齐齐跪了一排大臣。他们战战兢兢地俯身叩头,额头贴地,不敢抬头看他。

    这些曾经跪拜父皇的臣子们,从今日起也要以同样的礼制跪拜他了。

    为首的,是国舅爷叶之秋。

    叶之秋恭顺地道:“先帝已经驾鹤西去,国不能一日无君,如今太子殿下便是一国之主,登基继位之事,万万拖延不得。”

    他身后的大臣也接连附和,催促着百里鸿渊早日登基。

    叶皇后亦垂泪道:“你父皇的重担,如今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百里鸿渊默然地看着众人,又看着母后,他早知这一日要来,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嗡嗡的钟声从皇城一角远远传来,每一声都是那么悠长,那么凄然。

    百里鸿渊循声望去,只瞧得天边暗鸦被钟声惊起,扑腾着翅膀四散而逃。

    百里鸿渊收回目光,隐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拳,他镇定了心神,眼神瞬间就锐利起来。他缓缓地对臣子们道:“一切都有劳诸位了。”

    三日后,在一片鼓乐声中,百里鸿渊踏入了朝乾殿正门,坐上了昭帝曾经坐过的龙椅,手中紧紧握着传国玉玺,正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延康,定次年为延康元年。

    殿外群臣山呼万岁,叩拜新主。

    百里鸿渊瞧着皇旗在晴空下烈烈作响,又俯视殿前黑压压的一片头顶,目光严峻。

    他即命礼部尚书晏有归主持操办国丧大殿,需得万分谨慎,不可有半点差池。

    晏有归俯身领命。

    众臣皆赞新帝仁义孝悌,真乃南芳国之大幸。

    一日的庆典之后,百里鸿渊先去了母后的寝宫,看望已经成为了太后的叶之澜。

    叶太后见皇儿头戴金冠,身着龙袍,气度俊朗,心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仍旧像从前那般拉了他的手坐在榻边说话。

    百里鸿渊见母后神态憔悴,知道她仍旧思念着父皇,便轻声软语地安慰着。

    叶太后勉强一笑,说道:“今日你也累了一天,反倒要来劝慰我。”

    百里鸿渊微笑着道:“这是孩儿应该做的。”

    叶太后伸手爱抚着皇儿的头发:“如今你已经即位为帝,也该考虑立后之事了。虽说国孝当前,提前预备着也是好的。”

    百里鸿渊早已料到母后的心思,并不接话。

    叶太后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若立时找一个品貌齐全的,也不那么容易,而且,你不喜欢生人在旁。玉沁这孩子,我看着就很好,你也愿意与她亲近……”

    百里鸿渊立刻止住了母后的话,说道:“孩儿心里已经有了皇后人选,只是一时无法将她接进宫来。”

    叶皇后一怔,问道:“是谁家的姑娘?”

    百里鸿渊微微一笑:“母后不必着急,等时机成熟,我自然带她来见母后。”

    叶太后知道他性子执拗,便也不再强劝,催促他快些回宫休息。

    百里鸿渊此时已经搬出了太子宫,移到崇明宫居住。

    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百里鸿渊甚是不喜,但也无可奈何。

    待回到宫室之内,看见玉沁正在整理新近搬来的物事,怀中抱着一大捧画轴,眉头微锁,正在思索放在书架的哪一格好些。

    百里鸿渊笑道:“这些事情,交给宫人们做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玉沁听见他的声音,急忙回身款款行礼,含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是陛下日常用的,我怕他们粗手粗脚弄坏了,便自己整理了。”

    说着,便向百里鸿渊指着房间内的布置,皆与他往日的习惯一致。

    百里鸿渊知道她心思细腻,却也没想到她连最为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禁心有所感。

    当下伸手环住了她的纤腰让她进入自己怀中,柔声道:“这些事情慢慢做也不迟,可别累坏了。”

    玉沁原本在这宫中苦苦等候太子殿下回来,没成想他这次回来,便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气度比较先前,更多了一分威仪。

    再加上他连日忙碌,自己都没有与他说上话,不禁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他当上了帝王便忘记了自己。

    耳中听见他言语温柔,又主动与自己亲近,玉沁心中欢喜,羞红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百里鸿渊只觉得怀中少女身子温暖,体香沁人,伸手把玩着她的秀发,轻声道:“外面的人现在看我,眼中都满是惧怕,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玉沁看着他的眼睛,嫣然一笑:“我对陛下的心永远也不会变的。”

    说着,伸手帮百里鸿渊取下了沉重的金冠放在桌上,温柔地说:“陛下今天一定很疲惫,我服侍陛下休息,好不好?”

    百里鸿渊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一同去了寝室。

第一百八十九章 噩耗(下)

    李修一骑当先,俯身贴在马背之上,奔驰在荒草蔓延的田间。

    与他相隔一里之地,才又见到阿海与珊瑚骑马并行。

    琥珀虽然着急,但是不得不留神照看绯烟,便被遥遥落在了后面。

    他们从梦泽城出发,已经二十余日,如今已经进入了南芳国境,只是距离都城仍需七八日光景。

    这一路,李修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皇宫里去,手下马鞭飞扬,只催得那马儿嘶叫连连。

    虽未有确实的证据告诉他父皇危在旦夕,但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一丝阴云压在他的心头无法飘散。

    若不是珊瑚他们接连相劝,他是连片刻的休息也不肯的。纵然如此,十多日下来,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尘霜,眼窝下满是青紫之色,显得疲惫不堪。

    再行得两个时辰,前面一座城池遥遥出现,李修并不愿意进城休息,只想绕过城墙连夜赶路。

    阿海催着马拦在了他身前,大声叫道:“李修,咱们还是先进城休息一晚吧!你看看你的马,就算要累死它,也别累死在荒郊野外啊!”

    李修听他所言,才发现自己的坐骑口中白沫飞溅,双目赤红,身上汗水涔涔,竟是累到了极点。

    他又去看阿海,见他头发凌乱,眼中血丝密布,显然也是累得不轻。

    他立刻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又等了片刻,珊瑚与琥珀绯烟也都赶到,各个神情萎顿,面容狼狈。

    李修心中歉疚,因为自己的任性莽撞,连累了他们一起受苦。

    他当即说道:“真是对不住大家,都怪我太心急了。”

    绯烟刚想开口抱怨,琥珀抢在她前面道:“这也没什么,就是这么赶下去,你怕也要累死在半路上。”

    李修点头,指着前面的城墙道:“今晚就先进城休息一下吧!”

    几人见他主动说要休息,心中稍稍宽心,便策马并行,很快便进了前面的宝应城。

    几人牵马走进城中,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里冷冷清清,也没见到半个沿街摆摊叫卖的商贩,行人都是步履匆匆,低着头赶路,并无半点热闹喧哗的市井景象。

    李修心里慌乱,也不在意这些,瞧着前面是一家客栈,便带着大家去投宿。

    进了大堂,店老板躬身迎了上来,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绯烟道:“给我们来三间上房,另做一桌酒菜,要你们这儿最拿手的,牛羊鸡鸭,有什么做什么。”

    那店老板面露难色,说道:“这位大小姐,您想吃荤腥,这几日怕是不能了。”

    绯烟奇道:“这是为什么?”

    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您也许还不知道吧,最近是国丧时期,全国上下都要斋戒的。”

    他的一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在众人头顶上炸开。

    李修伸手揪住了店老板的衣襟,大声喝问:“你在说什么?什么国丧?”

    店老板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李修瞪圆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就是,就是皇帝陛下驾崩了。”

    “驾崩?”李修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怔在了那里,心中最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手上一松,那店老板立刻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琥珀蹲下来问店老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店老板惊恐地说:“衙门口才贴了告示,说是九月二十一的事情。”

    阿海听了沉思道:“那是十多天前,我们刚从元柳国出发没几天。”

    珊瑚忽然惊叫一声:“李修哥哥!”

    只见李修身子晃了晃,竟是直挺挺地朝地面倒去。

    阿海眼疾手快,与珊瑚一起扶住了他,将他送进了房间休息。

    想来他这几日不眠不休,又惊闻如此噩耗,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珊瑚坐在床边,伸手放在李修的手腕上把脉,只觉得他的脉息紊乱,不禁心里大为惶急。

    阿海已经出去抓了药回来,借了客栈的厨房煎好送进房中,珊瑚接过药碗,一勺一勺送进李修口中,但见他毫无反应,喂进去的药倒有大半流了出来。

    珊瑚神色焦急,哭丧着脸问阿海:“李修哥哥不会有事吧?”

    阿海叹了口气,安慰道:“他这是急火攻心,才一时不支倒下了,等他醒过来,抒发出这股郁结之气就好了。”

    珊瑚点点头,轻轻抚着李修的胸口帮他顺气。

    阿海道:“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是。”

    珊瑚只看着李修的脸庞,摇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阿海微微摇头,端着药碗出去了。

    许久之后,李修昏昏沉沉地醒来,睁开双眼,发现屋内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

    他只觉得胸口沉重,微微抬起头来,发现是珊瑚趴在自己的胸前睡着了。

    想来她一直坐在床边照顾自己,却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李修便不敢再移动自己的身体,生怕吵醒了她。他轻轻拉了被子盖在珊瑚的身上,伸手替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额发,看着她在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就算在睡梦中,也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右手。

    李修微微叹息,抬头仰视着屋顶,耳中又不断回想起“驾崩”这两个字。

    都是我的错!李修心想,要是我能早点发现有刺客潜伏在父皇身边,他就不会死了!

    不,还不仅仅是这样,要是我没有离开皇宫,仍旧守候在父皇身边,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终究是我无能,没能成为父皇的臂膀,为他分忧解难。

    李修想起儿时父皇对自己的怜爱,时常把自己放在膝上,给自己讲故事。

    等他稍大一些,便带着他一同去围场打猎。他拿着小弓去追逐小鸭子小兔子,父皇举着金弓捕猎獐子野鹿。

    后来,母后病逝,他也曾这般失魂落魄过,如今连父皇也不在了,在这茫茫天地间,他到底还能依赖谁?

    珊瑚原本睡得便不沉,此刻感觉到他的胸膛起伏,立刻醒了过来。

    “李修哥哥?”她轻声唤了一声。

    李修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珊瑚惊讶地看着他:“李修哥哥,你需要什么吗?我给你拿就是了。”

    李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她道:“我没事了,你快去睡吧!”

    珊瑚却固执地摇头:“我有些害怕,我想让李修哥哥陪着我。”

    她知道若非这么说,李修定然不会让她留下来。

    李修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颇为感动。看着夜色下珊瑚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抚过她有些冰凉的脸颊。

    珊瑚低垂了眼帘,轻声道:“我知道李修哥哥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李修却摇了摇头,苦笑道:“要是父皇见我流眼泪,定要骂我的。”

    珊瑚见他仍在强颜欢笑,压抑着自己的悲伤,自己忍不住眼泪充盈了眼眶。

    李修一愣,低声问:“你怎么哭起来了?”

    珊瑚擦着眼泪道:“李修哥哥哭不出来,我就替你哭了。我知道失去爹娘的滋味,好像天地之间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我现在有了师父,有了阿海,还有李修哥哥,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孤单。”

    李修只觉得一股暖意涌上来,把心中的彷徨不安全部都驱散,他轻轻把珊瑚抱进了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能遇见小山真是太好了!”

    珊瑚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吹在自己后颈上,心中砰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我也好开心,能遇见李修哥哥。”

    又听李修在耳边道:“你可别告诉阿海,他一定会嘲笑我的。”

    珊瑚一怔,婉然一笑:“我不会说的。”

第一百九十章 回宫

    珊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一怔,急忙坐起身来,轻声唤了一声:“李修哥哥?”

    无人应答。

    她记得昨夜与李修哥哥说话,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急忙走下床,一眼便看见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我回宫一趟,请不要跟来。李修。”

    珊瑚吃了一惊,急忙跑出房间,差点与迎面走近的阿海撞了个满怀。

    阿海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问道:“李修好些了吗?”

    珊瑚急忙把字条给他看,阿海看完皱眉道:“这下可糟糕了。”

    珊瑚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忙问:“怎么糟糕了?”

    阿海道:“先前咱们去都城还好说,现在老皇帝驾崩了,你想想谁是新皇帝?”

    珊瑚仍旧不太明白:“可是那又怎样?”

    阿海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对新皇帝来说,李修可是他皇位的最大威胁。”

    珊瑚一怔:“他,他不会伤害李修哥哥的。”

    “你就这么信任那个小子?”琥珀的声音从阿海身后传来,旁边跟着睡眼惺忪的绯烟。

    阿海道:“李修不让咱们跟去,也是料到了这一点,他怕连累咱们。”

    绯烟接过纸条看了看,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去?”

    阿海与珊瑚异口同声:“自然要去!”

    ******

    李修躲在宫城外不远处一处街巷里,看着络绎不绝进出宫门的车队,他知道,这些车队都是进宫吊唁的。

    他回到都城已经有半日,却始终寻不出个法子进宫去。且不说他现在已经放弃了皇子的身份,就算是他大摇大摆走到宫城守卫面前,说自己三皇子殿下百里云修,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把他当做疯子或者刺客抓起来。

    李修面露苦笑,没想到要回自己的家也是这么难。

    这时,又有四五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身虽然悬挂着白绫,却仍是掩饰不了的豪华气派。

    车前的白色灯笼上一个“康”字随着马车前行而不住摇晃着。

    李修心念一动,只能冒这个险了。

    他伏身在一处屋角之后,见这列马车中最为宽敞豪华的一辆驶过自己眼前,他纵身一跃,犹如一道黑影一般便跳进了车厢,于此同时,手中匕首已经架在了车中之人的脖颈上。

    这一下来得突然,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驾车的车夫惊慌地把马车缓缓停下,车主人也是一惊,却不敢出声呼叫。两个同车的贴身亲信长剑出鞘,但是怕伤了主人,也不敢立刻攻上。

    李修低声说道:“康平郡王,好久不见。”

    原来这辆马车里坐的,正是曾经与三皇子比试过剑术的康平郡王白夜华。

    白夜华转头看去,这一下子再也没忍住叫了出来:“三皇子殿下,怎么是您?”

    李修收起匕首,带着歉意道:“我并非有意惊吓郡王,只是想拜托郡王带我入宫。”

    白夜华怔怔地看着他:“你不是失踪了吗?都城里关于你的流言满天飞。”

    李修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想进宫吊唁父皇,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白夜华向来是个聪明人,他也不多问,命一个贴身亲信脱了外衣给李修换上,对李修道:“那只能委屈殿下扮一下我的随从了。”

    李修点头道:“无妨。”

    在白夜华的命令下,马车队继续缓缓朝着宫门驶去。

    白夜华斜觑着李修凝眉严肃的脸庞,低声问:“殿下为什么不亮明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宫去呢?”

    李修眼睛看着车窗外,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回答道:“我只想再看一眼父皇,之后便离开。”

    白夜华又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到了宫门口,侍卫们照例前来盘查。

    只是康平郡王身份高贵,侍卫们也只是寻常查看一番,并未疑心车内低头行礼的李修,很快便放行了。

    马车在宫墙内又行驶了片刻,在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李修对白夜华说了一句:“多谢,就此别过!”

    也不等马车停下,便轻身一跃,消失在宫墙的一角。

    白夜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亲信低声问:“郡王,是否要通知陛下,三皇子殿下回宫来了?”

    白夜华轻笑一声:“你以为皇帝陛下会不知道吗?三皇子这一次,怕是有去无回了。”

    这南芳国皇宫,李修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不想引人注目,便又在隐蔽处敲晕了一个独自行走的小太监,换上了他的衣服。

    一路埋首行走,竟也无人前来盘问。

    他知道父皇的灵柩停放在千秋殿,但是此刻一定聚集了不少前来吊唁的官员,他只能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

    他原本想找一个无人居住的宫室躲避到晚上,但是脚下不自觉地,便来到了母后曾经居住过的翠熹宫。

    他抬头看向这座巍峨的宫室,心内百感交集。

    母后,孩儿回来了,李修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他原以为这里会人来人往,却不想十分冷清。门口仅有三四个昏聩的太监守着,却并不见其他人。

    他不知道百里鸿渊以削减宫中用度的接口调走了这里大部分的宫女太监,仅留下了数名杂役看守。

    李修轻易地躲开了老太监的目光,走进了这座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宫室。

    他径直走到后殿,这里是母后日常起居的地方。

    虽然是白天,殿室内幕帘垂落,也未掌灯,似乎许久未有人打扫过,每走一步都会泛起一片薄尘。

    李修觉得心内凄凉,自打自己离宫,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母后了吗?

    他走到母后常常坐的那张雕花木椅边,轻轻拭去了上面的灰尘。

    木椅旁是一张梨花木桌,上面放着两本母后最喜欢的诗集,和一盏砚台,数支狼毫毛笔,只是里面的墨迹早已经干涸,同样布满了灰尘。

    李修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干净桌面,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翻看起那两本诗集。

    书页边上,写满了字迹玲珑的小楷,是母后读诗的感想。

    李修回想起自己的母后,她出身世家,祖父极爱文墨,因此母后亦是满腹诗书,秀外慧中。

    父皇常常赞叹说,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母后早逝,父皇亦死得不明不白,不知他们泉下相会,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不知不觉中,昏暗的光线让他再也看不清楚书页上的字迹,李修将诗集小心地放入怀中,朝殿外走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斗 (上)

    此时华灯初上,宫门已经下钥,皇宫内苑再无外臣前来打扰。

    除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声丧钟鸣响,黑夜寂寂,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

    李修仍旧穿着太监服,低头行走着。若遇到来回巡逻的侍卫,或是躲入花丛假山之后,或是轻身跃上树梢,他现在身法灵逸,一路上没有被一人注意到。

    千秋殿位于皇宫西南一角。大殿檐牙高啄,殿门如山。殿前的长阶两旁,燃着数百盏宫灯,照亮了通往殿门的道路。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纸扎香烛的味道,腥甜中又带着些许凄凉的味道。

    只是偌大的宫室,竟无一名侍卫把守。

    李修早已经觉察出不妥,他再怎么小心,今日入宫已有两三个时辰,却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但此刻的他并无恐惧,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进了千秋殿的大门。

    殿内正中,摆放着千年楠木制成的棺椁,棺椁四周,数千盏长明灯围绕在棺椁四周,照亮了整个殿室,无风摇曳着。

    李修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亲眼见到的时候仍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立在门口许久才敢踏入,恭恭敬敬地朝父皇跪拜,这才起身瞻仰父皇的遗容。

    昭帝的神情依旧是宁静祥和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修默默地看了良久,才再次叩拜,哽咽着道:“父皇,孩儿回来晚了!孩儿一定会找到害您的仇人,替您报仇!”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朝大殿之外走去。一抬眼,便看见殿外空旷的广场上,迎风立着一个人影。

    他身着黑色衣衫,几乎快要被这夜色所吞噬。唯有他衣摆袖角的金丝绣线,和头上的金冠,在灯光中熠熠发光。

    “皇兄可见过了父皇?”夜幕中,黑影率先开口问道。

    李修冷冷地盯着他:“这里没有一个侍卫把守,是你安排的吗?”

    百里鸿渊浅笑道:“我自然是要成全父皇与皇兄的父子之情。”

    李修道:“那我真要感激你了。”

    百里鸿渊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讥讽,语调仍是淡淡的:“难道不应该吗?”

    李修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父皇死于非命,你身为皇子,不仅不去彻查,反倒迫不及待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恐怕你心里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吧?”

    百里鸿渊一怔,父皇的突然离世,他心里并非没有疑虑,也私底下派人暗查,却至今毫无线索。

    此刻被李修当面点出,也不禁怒火上涌,冷声道:“皇兄身为皇子,又做了什么呢?还不是早早就丢开手,跑去过逍遥日子,哪顾得父皇生命安危。”

    李修瞪着他,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我自会去寻找仇人,提父皇报仇。”

    说罢,他不再理会百里鸿渊,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百里鸿渊却伸手拦住了他,斜眼看着自己的皇兄:“你以为我专程过来,就是与你叙旧的吗?”

    李修看着他的面庞,从前的他在人面前,总是一副谦然和善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地,仅有他二人在场,他终于放下了伪装,眼神中满是冷峻与傲慢。

    “那你打算怎样?”李修回敬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叫人杀了我吗?”

    百里鸿渊微笑着摇头:“别人便罢了,但是对于皇兄,我想亲自动手。”

    说着,手腕一晃,一柄长剑便已握在了手中:“皇兄,众人都称赞你才智过人,做弟弟的却一直无缘真正领教,今日我专程遣散了侍卫随从,你我二人也来比试比试剑法吧!”

    李修一怔,随即跃开几步,百里鸿渊从小以怯弱示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功夫,竟不想他要主动与自己比试。

    但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后跃的同时长剑已然在手。

    百里鸿渊并未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足下生尘,黑衣如同魅影一般掠到了李修近前。

    李修举剑架住他的一击,只觉得他手上劲力狠辣,双剑相交,击出几星火花,竟是一出手便下了杀招。

    当下手上也不再留情,轻喝一声,把近几年所学全力使将出来,银剑划出一道道光电,迅速转守为攻,只听得双剑不断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斗得数十招后,李修暗暗心惊,不想百里鸿渊竟然剑法精巧至极,而且剑影飘动,诡谲难辨,十招中倒有五招是虚招,故意引他上当。

    但是这几年李修日夜苦练,早已不是深宫内未见过世面的天真皇子了,他记得伯明先生的教诲,不管敌方有多少虚招,都要沉心接挡,以防他突然而至的一招伤敌。

    李修长剑大开大合,剑锋带起地上的秋叶围着二人周身飞舞,他的体力在这两年间也突飞猛进,越往后出手越迅疾,只把百里鸿渊往角落逼去。

    百里鸿渊忽然轻笑一声:“皇兄果然厉害!”

    说话间手影一转,反手握剑,竟是换了一套从未见过的招式,三两下便踏进李修近身:“可是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李修只一怔,便看见百里鸿渊嘴角微扬,琥珀色的眼眸一闪。立时手上便失去了劲力,长剑差点就要脱手。

    李修一惊之下,急身后跃,但是哪能快得过对方的剑锋?

    百里鸿渊反剑朝他前身劈下,李修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前已经中剑。

    百里鸿渊心知得手,抽回长剑,但不见李修胸口渗出血花,却是纸屑纷飞,被夜风吹得四散飘落。

    李修也是一惊,胸口衣襟上已经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自己却未受伤,原来是放进怀里的那本诗集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只是母后的遗物就这么被破坏,李修怒意更盛。

    百里鸿渊原以为会一击致命,却不想竟棋差一招,不禁心中愤恨。但是他有常人无法抵御的杀手锏,倒也不慌,当下眼中金光一闪,调整呼吸,准备再次迎面而上。

    李修心中明白,他是打算用对付何永舟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他与珊瑚是同族,自然也会那操纵别人的摄魂术。

    李修冷笑一声:“我以为你要与我比拼剑术,却不想用这投机取巧的手段。”

    百里鸿渊并不以此为耻,也回敬了一个悠然的微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什么手段有区别吗?”

    李修道:“只可惜我并非何永舟,会乖乖受你摆布。”

    说着,在百里鸿渊愕然的注视下,他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迅速蒙上了双眼,持剑摆出了迎敌的姿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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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冠天下介绍: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