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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斗(下)

    李修自小学习骑射,便着意训练了听声辨位的能力,能够缚眼击中迅速奔跑的猎物。

    在御灵山庄习武的时候,伯明先生有意提高了他的这个本事,曾经多次让他在大雾弥漫的天气与玉竹相斗,或是像现在这般遮住双目,用耳力与风流判断对方的攻击。

    到了后来,李修仅凭一人之力,便能轻松应对玉竹,阿海和银朱三人夹击。

    此时李修凝神静气,用听觉捕捉着最为细小的声音,身子岿然不动,手上却做好了随时发力的准备。

    百里鸿渊嘴角微颤,握紧了剑柄,没想到对方竟会以自缚双目的手段避免摄魂术的影响。

    但如此一来,李修便失去了目力的帮助,自己已然占了极大的便宜。

    百里鸿渊并不会因此手下留情,反倒憎恶他藐视自己,恨不得立即将他斩杀。

    他脚下运劲,仍是反手使剑,现在李修周身虚砍几剑,以扰乱他的判断,之后一剑直入对方咽喉。

    李修竖耳分辨周身空气的流动,虽不能视物,却因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反倒头脑更加机敏,下手更加迅捷。

    眼见百里鸿渊剑尖逼近,李修伸剑相隔,竟是丝毫不差,手腕用劲,立时把百里鸿渊逼退两步。

    百里鸿渊一怔,没料到他竟能如此轻易地招架自己的攻击,脚步声在这安静的深夜里更为明显,李修举剑发出了自己的反攻。

    他的剑法迅猛至极,百里鸿渊越是奋力拼斗,发出的声音越为明显,反倒像是暗夜中的明灯一般,指引着李修不断朝他发出精准的攻势。

    很快,二人胜负便显现了出来,百里鸿渊虽然剑法精妙,但没有了摄魂术的协助,竟是无法战胜不能视物的李修。

    他逐渐招架不住李修的剑锋,步伐开始凌乱,不禁心中愤恨之情又多了些许妒意,原来这便是他的本事吗?我避人耳目苦练多年,难道真的不及他?

    我怎么能留下你的性命,让朝臣耻笑我不及一个废太子?百里鸿渊眼中杀意陡现,招架攻击的时候,左手朝空中一挥。

    李修正全力攻击,耳中忽听得一物刺破空气,来势凌厉至极,竟是从身后远远传来,朝着他的背心刺去。

    他立刻回剑凌空一劈,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刃砍断了什么物事,令它跌落在地。

    李修扯下眼前布条,四顾一圈,眼神中阴郁之色泛起。

    只见在远处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圈持着剑弩的侍卫,利箭在弦,箭尖全部指向李修的方向。

    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庞,箭头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无数的星光围在他的四周。

    李修回首看着百里鸿渊,发出一阵冷笑:“我记得,你说要自己动手的。”

    百里鸿渊退后两步,收回自己的宝剑:“我也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并非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我有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所以无法放过你。”

    李修狠狠地盯着他:“你不就是想要皇位吗?我给你就是!”

    百里鸿渊却微微摇头:“不仅仅是皇位。”

    李修一怔,还要再问,百里鸿渊却没有给他机会,他右手高举,轻轻落下。

    霎时间,数百支锋利的长剑如流星落雨一般齐齐朝李修身上射来。

    李修将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将自己护在剑光之内,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断,无数的长箭与李修的剑锋相交,断成两节跌落下来。

    但是,纵然他剑法精纯,也敌不过射来的箭雨繁多,一支羽箭终于从他的剑花缝隙中穿过,径直刺穿了他的小腿。

    李修只觉得右腿一麻,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但他手上仍是挥舞不停,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周身要害,但是随着箭雨一阵一阵袭来,他开始觉得体力不支,出手开始迟缓,又有一箭刺穿他的肩头,差点让他把持不住,长剑脱手。

    肩臂受伤,使他无力再挥舞长剑,唯能左手撑地,不让自己跌倒。

    百里鸿渊此时却又下令停止了下一阵的箭雨攻势。

    他冷冷地瞧着李修从伤口处流出汩汩热血,呼吸沉重,犹如一条待死的猎物,只不过在挣扎喘息罢了。

    百里鸿渊伸出右手,一名侍卫立刻递上一柄金弓,和一支纯铁打造的弓箭。

    李修用寒冰一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皇弟,这个与他有着最浓厚的血缘,却如同仇人一般想要他立时丧命的少年。

    百里鸿渊对李修道:“皇兄,最后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

    说罢,他搭弓上弦,把弓弦拉成满月,箭尖直指李修心脏的位置。

    李修注视着那寒光闪闪的箭头,冷笑一声:“你想在父皇面前杀了我吗?”

    百里鸿渊低沉着声音:“我想,父皇会原谅我的。”

    说罢,指尖微动,眼见长箭历时要离弦飞出,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李修哥哥!”

    百里鸿渊一惊,手中的长箭随之一晃,仍是一道银光朝李修射了出去,瞬间刺穿了他的前胸。

    李修抬眼看着百里鸿渊,嘴角一抹鲜血渗出,歪斜着身体终于倒了下去。

    就在他身体跌落地面的那一瞬,一个瘦小的身影飞跃到他的身边,将他接在了自己怀里。

    珊瑚抱着李修的身体,见他闭目失去了知觉,立刻大哭起来:“李修哥哥!李修哥哥!”

    她一抬手,便是满手温热的鲜血,她想用自己的手帕捂住他的伤口,但是热血涔涔,怎么也堵不住,一条手帕立刻被李修的鲜血浸湿,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

    慌乱之中,珊瑚想起伯明先生交给他们的止血之法,当即在李修的周身穴道上点了几下,只是她双手颤抖,好几次都使不上力,连点数次,才渐渐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

    珊瑚满面泪痕,这才抬眼去看怔怔地看着她的百里鸿渊:“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杀了他。”

    百里鸿渊并未答话,斜眼朝一旁奔来的护卫天泽看去。

    天泽急忙跪下谢罪:“是属下无能,陛下让我们拦住他们几个,只是这位姑娘轻功太快,您又嘱咐属下不要伤了她,才让她一路前行至此。”

    百里鸿渊低声喝了一句:“退下!”

    天泽立即战战兢兢地消失在夜幕中。

    百里鸿渊想朝珊瑚走去,却迎面对上了珊瑚戒备的目光,便停下了脚步。

    “不应该让你瞧见这一切的。”百里鸿渊低声道。

    珊瑚脸颊上仍旧有热泪垂落:“我不来,好让你杀死李修哥哥吗?他做错了什么,你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交易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李修哥哥他不想抢你的皇位,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我,我是那么信任你……”珊瑚哽咽着朝百里鸿渊说道。

    百里鸿渊定定地看着她抱着李修的身体,浑身颤抖,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心中亦有说不出的酸楚,他低声对珊瑚道:“我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把我最想要的夺走了。”

    珊瑚一怔,问道:“他夺走了什么?”

    百里鸿渊注视着她的脸颊,幽幽地道:“是你。”

    珊瑚难以置信地看着百里鸿渊,一时说不出话来。

    百里鸿渊继续道:“我是那么的喜欢你,自打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只恨三年前在猫儿山,我不想强迫你,没有直接将你带走。等我再次寻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眼里就已经只有他了!”

    珊瑚颤抖着双唇,迎上他的目光:“所以,你是因为我,才要杀了李修哥哥吗?”

    百里鸿渊沉默了片刻,并不直接回答:“我从未想过要让你伤心,我想让你在我的身边,我对你,不会比任何人差,时日久了,你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珊瑚不愿再听他所言,低头去看李修,只觉得他呼吸微弱,身体开始发烫,心中越发惶急,她瞧着深深插入李修胸前的那一箭,不知道是否伤及了心脉,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要晕了过去。

    她尝试着想扶李修起来,但是她身子单薄,加上此刻浑身发抖,根本站不起来。

    而且,稍微移动李修的身体,他的伤口便又渗出血来,只吓得珊瑚再也不敢动一下。

    珊瑚看着李修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觉得自己浑身的鲜血也要跟着流尽了一般,她低声对百里鸿渊道:“你以为李修哥哥死了,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百里鸿渊怔在了那里,眼神立刻阴暗了下来。她可曾对我也有过这番心意?

    踌躇良久,他哑着嗓子道:“为了你,我可以不杀他。”

    珊瑚抬起头来,满脸希冀地看着百里鸿渊,却又听他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来我身边。”

    珊瑚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要与自己做交易。他是要她离开李修哥哥,从此不再与他想见。

    珊瑚低头垂泪:“可是我有什么好?”

    百里鸿渊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你却对我露出笑来,从那时起,你便是我心中最珍贵的人。”

    珊瑚却并未将这句话听进去,她只是出神地看着李修,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与自己的点点滴滴。心想,我只想每一刻都待在他的身边,怎么能再也不与他想见呢?

    这时,身旁忽然又嘈杂起来。

    珊瑚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侍卫压着阿海,琥珀和绯烟走到了百里鸿渊近前,强迫他们向皇帝下跪。

    但是这几人怎么会乖乖听话,虽然双手被缚,仍是不住连踢带踹,不肯下跪。

    百里鸿渊朝侍卫一挥手,他们便不再为难阿海他们,任由他们站着面对皇帝陛下。

    阿海眼尖,一眼便瞧见了珊瑚,和倒在她怀里,早已不醒人事的李修,惊叫了一声:“李修!”

    又朝着百里鸿渊怒吼:“你对他做了什么?”

    百里鸿渊眼中仍是看着珊瑚,冷冷地道:“你们几个私闯皇宫,朕还未追究,请看清楚你们的立场。”

    原来阿海他们追着李修也赶到了都城,只是他们哪里认识能进皇宫的皇族或是大官,能像李修一样偷溜进来。

    琥珀性子最急,便建议说趁着夜深人静,直接打进去就完了。

    阿海与珊瑚都担心李修情势,竟也答应了如此不要命的建议。

    只是没想到,刚到宫门口便遇到了无数侍卫拦截,仿佛他们早已经得知会有人闯进宫来,阿海他们立刻与侍卫缠斗在一起,掩护了轻功最好的珊瑚去找李修。

    琥珀的功夫是四人中最好的,再来百八十个侍卫原也不是他的对手。

    哪知道突然冒出一个脸上满是伤疤的侍卫头领,武艺高强,力气也极大,琥珀与他斗了一阵,便败下阵来,被他擒住送了过来。

    这位侍卫头领,便是百里鸿渊的贴身护卫铁一鸣,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宫侍卫总管。

    珊瑚看着几位同伴满身伤痕,就连绯烟也是头发散乱,手腕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更别提阿海与琥珀了,一个双眼乌青,一个嘴角渗血,身上也还不知道有多少伤。

    她抬头看着百里鸿渊,气宇轩昂地立于人群之中,一片混乱中仍旧片尘不染,优雅闲适的模样,身旁的嘈杂慌乱,仿佛都与他无干。

    珊瑚知道,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除掉李修。

    包括阿海他们,现在被他擒住,也成为了他的砝码,他在等着她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的伙伴,他在等她自己走到他的身旁。

    李修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珊瑚知道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她握紧了拳头,抬头对百里鸿渊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请给我一点时间。”

    百里鸿渊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转头命令铁一鸣:“你找人护送这几位出宫,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们养伤,然后留下保护珊瑚姑娘。”

    铁一鸣跪下答应。

    阿海惊诧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珊瑚与百里鸿渊在说什么。

    但是此刻李修命在旦夕,他来不及细问。

    两个侍卫抬了一副担架上来,珊瑚轻轻扶着他上了担架,摇晃着站起身来。

    走过百里鸿渊身旁的时候,他低声对珊瑚道:“我会一直等着你。”

    珊瑚怔怔不答,只是微微点头,急忙与阿海他们扶着李修的担架而去。

    离皇宫不远的一处驿馆内,铁一鸣命令侍卫将李修抬进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又下令去请大夫。

    阿海拦住他,冷冷地道:“不必了,我就是大夫,你们走吧!”

    铁一鸣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珊瑚,转身走向室外,却并未离开。

    阿海将手指搭在李修的腕上,又翻看了他的眼皮,再仔细查看他的几处箭伤,眉头越拧越紧。

    “李修哥哥他不会有事吧?”珊瑚攥着拳头,小心翼翼地问。

    阿海道:“最致命的是他胸口的这一箭,幸好偏了一寸,没刺破心脏,但也凶险得很。要是师父在,肯定没事。咱们三个里面,李修的医术最好,只可惜他不能替自己疗伤。”

    “那,那我来!”珊瑚下定了决心,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挽起了衣袖。

    阿海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柔地劝道:“你现在太激动,怕下手不稳。还是让我来吧!你帮我去打些热水,找些金创药和绷带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箭

    珊瑚虽然心乱如麻,却也知道阿海说得不错,急忙按他的吩咐去寻找东西。

    阿海又对琥珀和绯烟道:“你们不用守在这里,也快去包扎伤口吧!”

    琥珀知道人多杂乱,点头道:“我们就在外面,要帮忙的话叫一声就是。”

    说完,拉着绯烟的手出去了。

    珊瑚很快找来了阿海要的东西,此时,阿海已经将李修上身衣服除去,腿上的裤子撕去了一半,露出直穿小腿的那只利箭。

    瞧见李修满身浴血,珊瑚差点又要晕了过去。她明白此刻不是软弱的时候,咬紧牙关走到床边坐下。

    阿海洗净了双手,往李修口中灌进一碗止疼的汤药,又塞进一块毛巾,怕他在挣扎中咬到舌头。

    他对珊瑚道:“你按住他的肩膀。”

    珊瑚点头,依言照做。

    阿海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先把手伸到了李修肩上的那只羽箭。

    他尝试着拔了一下,那只箭嵌得极深,拔了一下竟纹丝不动。

    他狠了狠心,拿小刀割开箭头附近的皮肉,瞬时又是一股热血冒出。

    珊瑚咬着唇替他擦干净,眼睛却不敢再看。

    阿海伸出三指捏紧了箭头,左右摇晃,微微松动一些,心一横,用力一拔,一道血水混着李修昏迷中的闷哼,这只羽箭被拔了出来。

    阿海急忙将箭头一丢,在珊瑚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替他清理创口,止血包扎。

    刚刚拔出一箭,阿海已经冷汗湿透了衣服,手也有些发软。

    他抬头看见珊瑚通红的双目,稍稍缓了口气,劝道:“没事儿,都包在我身上,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珊瑚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阿海又用同样的方式,把李修腿上的那支长箭也拔了出来。

    他缓了口气,才去瞧他胸口的第三支箭。

    这支箭与前面两支不同,箭身通体都是精铁锻造,也比寻常木箭粗了一分。

    此刻,箭头完全没入李修的胸口,只留下银晃晃的箭身在外面。

    阿海心中暗道,那个百里鸿渊下手真狠,又看了一眼珊瑚,不晓得她到底与百里鸿渊说了什么,才让他放李修走。

    阿海犹豫了好久,也不敢下手去拔这最后一箭,他知道,若是手中力道有半分差池,触及了李修心脉,他立时丧命不可。

    而且,就算他出手谨慎没有伤到要害,这一箭刺得如此深入,突然拔出来,不晓得李修是否支撑地住?

    阿海额头汗水滴落,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抬袖擦了擦汗,右手微微颤抖,朝这支铁箭伸出手去。

    这时,珊瑚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阿海一愣:“怎么了?”

    珊瑚知道这一箭拔出来,李修的性命凶多吉少,她此刻心念已定,若是他死掉了,自己也用这同一支箭刺入心口,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

    心中如此打算,反倒镇定了下来,她对阿海道:“最后这一箭,我来拔。”

    阿海见她目光坚定,知道她向来心细,便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替她扶着李修的身体。

    珊瑚闭紧了双眼,心中暗自祈祷,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把手伸向了这支铁箭的箭柄。

    她仔细感受着这支铁箭的深度,把握好力道,牙一咬,胳膊运力,只听得“嗤”地一声,铁箭破胸而出,又是一股热血溅出,全部洒在了珊瑚的衣襟上。

    铁箭拔出的那一瞬,李修身体一震,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印入珊瑚惊恐的面庞,便再次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阿海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与珊瑚一起迅速撒上止血的药粉,仔细替他包扎上绷带。

    阿海连连喘气,试探着把手指放在李修的鼻子下,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这才长舒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

    珊瑚手中握着铁箭,只觉得身子僵硬,许久不能动弹。

    在阿海确认了李修尚有呼吸,她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铁箭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

    阿海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珊瑚扑在阿海的怀里,仍旧大哭不止。

    直到阿海说道:“你再哭,你李修哥哥就没办法安心养伤了。”

    珊瑚这才勉强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

    阿海走到外间,琥珀已经替绯烟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见他出来,急忙问情况怎么样。

    阿海道:“暂且性命保住了,就看接下来几天的情况。珊瑚不肯出来,硬要守到李修醒来。”

    琥珀与绯烟这才稍稍放了心,一同出来替大家找些饭食。

    刚走到门外,便见到铁一鸣身配长刀站在门边,如同一尊门神一般一动不动。

    绯烟知道就是这个满脸伤疤的人把琥珀揍得浑身青紫,便对他厌恶至极,她皱着眉头问:“喂,你怎么还在这里?”

    铁一鸣斜眼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绯烟还要再问,琥珀急忙拉住了她:“别理他,咱们做咱们的事情。”

    两人把饭菜送到珊瑚身前,她只说晚一点再吃,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琥珀蹙眉道:“你这是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

    珊瑚摇头:“我只是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琥珀可没有阿海那般耐心,“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敲晕灌进去,你也就别想陪在李修身边了!”

    面对霸道的哥哥,珊瑚只得端起饭碗,勉强吃了一些。

    接下来三四日,李修仍旧昏迷不醒,还发起了高热,昏睡中不断说着胡话。

    珊瑚日日守在李修身旁,给他喂药,换敷在额头的毛巾。

    实在累极了,便趴在李修的身旁,握着他的手才能稍稍休息一下。

    阿海他们劝说了好几次,珊瑚只是摇头不肯离开。

    他们怎么知道,对于珊瑚来说,她与李修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只想把这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留给他。

    四日之后,李修高热终于褪下,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沉重,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珊瑚喜极而泣,急忙唤来了阿海他们。

    阿海替李修再次把脉,笑道:“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燕纷飞

    幸好李修身体强健,苏醒之后按时服用汤药,又吃了阿海特制的饭食,几日过去,虽然还不能下地走动,但是血气恢复,精神也好了很多。

    这一日,阿海替李修换过绷带,走到驿馆的庭院中,看见珊瑚坐在廊下揪着一朵花的花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走过去问:“小山,你最近怎么怪怪的?”

    珊瑚闻声回头:“哪里怪怪的?”

    阿海道:“李修没醒来的时候,你片刻不离他的身边,现在他醒来了,你却天天待在外面,好像不愿见到他似的。”

    珊瑚垂下头去,将手中那朵光秃秃的花杆在手上转着,并不答话。

    阿海早已经看出了些端倪,指着守在远处的铁一鸣追问道:“那家伙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你那日到底和那小子说了什么?”

    珊瑚微微叹了口气,仍是避开了这个问题:“阿海哥哥,为什么年纪越大,不开心的事情就越多呢?”

    珊瑚与阿海年幼时便已相遇,感情深厚,性格又都有些顽皮,所以到后来干脆连哥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阿海也不以为意。

    此刻见珊瑚忽然叫自己哥哥,阿海怔了一下,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珊瑚也微微一笑,轻轻抱了抱阿海宽阔的肩膀:“我一直很乖的。”

    然后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李修哥哥。”

    阿海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眼中满是忧虑,她到底瞒着我们什么?

    珊瑚轻轻扣了扣门,李修在房间里应道:“请进。”

    见是珊瑚进来,李修笑道:“今天怎么学会敲门了?”

    珊瑚不答,走到李修三步以外的地方,便止步不前,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面。

    李修窥视着她的表情,发觉她今日有些反常,柔声问:“这是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

    珊瑚点头。

    李修带着歉意笑道:“都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还连累阿海琥珀他们一起受了伤。”

    珊瑚猛地抬起头来,语气有些恼怒:“我不是在生这个气!”

    李修一愣:“那我还做错了什么?”

    珊瑚大声道:“你不该丢下我,明知道危险,还要一意孤行,你觉得你做的事情很伟大吗?在我看来,你就是笨蛋!”

    李修从未见过珊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去招呼珊瑚走到他身边,但是珊瑚别过脸去,仍是站得远远的。

    李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说道:“你教训的是,我确实太莽撞了,我以后不再这样了,小山别生气了还不好?”

    珊瑚拼命忍住想要涌上的泪水,背过身去,仍是怒道:“你总是让我担心,让我吃不下饭,让我睡不好觉,我最讨厌你了!”

    李修原以为她是在赌气,便一直好言相劝,现在听她越说越严重,开始有些担心,便从床上起来,支撑着站起身,朝珊瑚走去。

    珊瑚听见响动,回头一看,心中一惊,急忙扶在他的手臂上,让他坐了回去:“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修拉着她一起坐下,仔细瞧着她的表情,珊瑚避开他的眼光,一直盯着地面。

    “小山是真的讨厌我了吗?”李修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低声道。

    珊瑚只觉得他掌心温暖,只想与他一直这么相握下去,但是心一横,用力把手抽出来:“别人就没有这么让我伤心过。”

    “别人?”李修听出她话里有话,问道,“哪个别人?”

    珊瑚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台词说了出来:“鸿渊哥哥就不会让我担心,他总是对我很温柔,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跟他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

    李修的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你喜欢他吗?”

    珊瑚踟蹰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房间内显然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珊瑚见李修好久不说话,偷偷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面色铁青,双眉紧蹙。

    “你生我的气了吗?”珊瑚小心翼翼地问。

    李修凝视着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数年的少女,最终还是无法对她动怒,只好叹道:“我不想让我们兄弟两个的纠葛影响到你,小山喜欢谁,是小山的自由,只是我心里有些不舍罢了。”

    珊瑚眼角一滴眼泪没有忍住,滚落下来,她急忙低头,不让李修看见,低声道:“鸿渊哥哥派人来接我了,我,我想去他那边。”

    李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可想清楚了吗?”

    眼见珊瑚再次微微点头,李修松开了手,不再言语。

    珊瑚站起身来,勉力微笑着:“李修哥哥,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

    李修只是定定地坐着。

    珊瑚将他的侧颜深深印在脑海里,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出门,忽然一只大手拉住了她。

    珊瑚一惊,转头看去,原来是满面担忧的阿海和怒气冲冲的琥珀,和不知所措的绯烟。

    阿海道:“你刚刚跟李修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吧?是那小子威胁你,对不对?”

    珊瑚笑着摇头:“你们不要乱猜了,鸿渊哥哥对我一直很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阿海道:“他对你再好,你忘了他都做过些什么事情吗?他可是差点亲手杀了李修。”

    珊瑚辩解道:“他有他的苦衷,我是知道的,再说了,他答应我以后不再这么做了。”

    琥珀一把拉过珊瑚,怒道:“你是中了邪吗?我就算打断你的腿,也不让你去找那小子。”

    珊瑚知道哥哥的脾气,便说道:“我不仅仅是去找他,你忘了,我现在是咱们族人的族长,石伯伯他们也都在等着我呢!”

    琥珀一怔,强辩道:“他们没族长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珊瑚道:“可是,爹爹留下的责任,总得有人承担,是不是?”

    琥珀瞪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绯烟忽然拉住了珊瑚的手,低声问:“你真的是自己想离开的吗?”

    珊瑚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道:“我哥哥脾气差,绯烟姐姐要多包容他哦!”

    说完,她不再犹豫,朝着驿馆大门走去。

    阿海见着珊瑚孤零零的背影有些不忍,还想再说些什么话挽留她,但是不等他开口,铁一鸣突然出现,半跪在珊瑚身前:“属下接姑娘回宫。”

    珊瑚轻轻点头,随着铁一鸣走出了驿馆,那里早有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等候。

    珊瑚回头再看了一眼李修房间的方向,眼睛一闭,踏上了马车。

    御花园万芳亭边,百里鸿渊身着一身软锦常服,听着耳边莺莺燕燕的雀鸟之声,心神有些烦乱。

    这时,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急忙回身,只见在一群宫人的带领之下,他梦寐以求的少女缓缓走来。

    “珊瑚。”百里鸿渊柔声唤道。

    珊瑚却并未听见这一声呼唤,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冷汗涔涔,这几日她一直不眠不休,到了此刻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腿一软便跌落下去。

    百里鸿渊急忙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伸手贴在她发烫的脸颊上,低声道:“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上掉馅饼

    珊瑚走后,李修不愿久留在百里鸿渊安排的驿馆里,但是一时又寻不到可靠的地方养伤。

    还是绯烟提出,要不就去她爹爹手下的静安堂,那里的药材也是现成的,是最好的养伤之所。

    琥珀惊讶道:“在南芳国也有你爹爹的眼线吗?”

    绯烟叉腰自豪道:“这里可是一国都城哎,我爹爹肯定会在这里安插手下的。”

    琥珀不信,便出去打听,果然有一家静安堂,位于皇城根底下,当即去联络,几个人便都借宿在了这家药铺后院中。

    管理这家药铺的,是仁之堂的堂主,名叫于枫,与洒金城的韩墨生也是旧相识,自然是满心欢喜打扫屋舍,安排几人住下。

    转眼一月过去。

    这些时日,因为珊瑚的离开,大家都有些闷闷的,但谁也不愿意提起。

    这一日,于枫拿着一封书信找到了琥珀,说道:“这是韩堂主寄过来的。”

    琥珀一愣,伸手接过,发现是厚厚一叠信纸。

    绯烟走过来与他一起看里面的内容。

    只见整整十页信纸,却不是韩墨生的笔迹,而是干娘香玉所写,前面九页,全是絮絮叨叨说些要注意身体,多吃蔬菜之类的话,还有嘱咐他们小两口不要打架,和睦相处云云。

    琥珀与绯烟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飞速扫过,直到最后一页信纸,才出现了让他们感兴趣的内容。

    信纸上写道,她探得消息,曾经杀害镜花馆姑娘素琴的盐商吕梁被她发现了踪迹,如今已经改名换姓叫做王鸿,定居在东景国一处名为卧龙湾的地方,她已经派人去查探他的底细。

    琥珀捏着这最后一页信纸,想了片刻,说道:“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线索了,咱们也去东景国瞧瞧吧!”

    绯烟听说又要去新的地方,自然拍手叫好。

    他们去找了李修和阿海,说了自己的打算,又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李修指着自己的伤腿苦笑道:“只能暂时借住在这里,等我能骑马走动了,便与阿海回御灵山庄。你们若是得空了,一定要来御灵山庄坐坐。”

    于是,他便详细地告诉他们如何在禄泉州城寻到他们。

    琥珀认真地记下了。

    他与绯烟整理了行装,次日一大早便与李修和阿海告辞。

    如今时节已是深冬,但是南芳国终年温暖,仍是一路花红柳绿,绯烟不禁连连称奇。

    她兴高采烈地同琥珀说话,却见琥珀的情绪有些郁郁的,忍不住嘟嘴道:“你不开心跟我一起吗?”

    琥珀茫然道:“没有啊!”

    “那你皱什么眉啊?”绯烟问。

    琥珀道:“我在想我那个不听话的妹妹。”

    绯烟策马贴在琥珀身旁,撒娇道:“珊瑚一定有她的打算,你别伤心嘛,有我一直陪着你还不好?”

    琥珀夸张地哆嗦了一下:“什么时候大小姐不乱发脾气,不对我拳打脚踢,我就开心了!”

    绯烟哼了一声:“我不要!”

    说着,作势在琥珀背上轻轻捶了一下,琥珀假装吃痛,在马上乱晃,装作要跌落马去。

    绯烟大笑,琥珀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心情也轻松许多,伸手捏着她的脸蛋,直到她喊痛才放开。

    二人连日策马,进入了东景国境。

    这一日他俩来到了一座城市,颇为巍峨壮观,一打听,原来这里叫做金凤城,是东景国的副都,离他们要去的卧龙湾还有三日的路程。

    两人牵着马走在街市上,琥珀连声数落绯烟又给他惹麻烦,平白无故招惹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做什么,还好他俩跑得快,要不就被那人赖上了。

    珊瑚撅着嘴:“我只是可怜她嘛!”

    琥珀叹气摇头:“我怎么娶了你这个好媳妇呢?”

    绯烟浑然不觉他说的是反话,昂首挺胸道:“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本事再给你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来!”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头顶一声娇呼,二人抬头去看,便见鹅黄色的裙角翻飞,竟是一人从旁边黑瓦高墙上跌落。

    琥珀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接,只觉得臂弯处一沉,一个温软清香的身子便落入他的怀中,衣裙飞扬着落下后,便看见一双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琥珀也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娇弱少女,一时间忘记放下她。

    绯烟先是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心想,我只是随口一说,怎么真的天上掉下个人来?

    又见琥珀抱着那女子,两人对望良久,竟是一动不动,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便去拽琥珀的胳膊:“喂!抱够了没有?”

    琥珀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

    就在这时,从高墙后面,绕出十几个穿着整齐的男子,一人瞧见了那黄衣少女,急忙对众人喊道:“在那里!快追!”

    少女急忙躲到琥珀身后,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要抓我!求你救救我!”

    琥珀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想着先救人要紧,便二话不说伸出拳头,行云流水一般,把那十几个男子打得落花流水。

    绯烟连连拍手叫好,那黄衣少女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满是崇敬地看着琥珀大展拳脚。

    不想这十几个人刚刚解决,远处又有几十个同样打扮的男子跑了过来,琥珀心想,还是先跑路再说。

    当下转身催促绯烟上马,又一把拉住那少女,将她横放在马上,带着她策马在街市上一阵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马发狂啦!快躲开!”

    路人见状,急忙纷纷躲避。哪知刚躲开两匹疯马,后面的几十个追兵又至,粗鲁地推开挡路的人群。

    那少女只觉得迅马颠簸,劲风不断掠过脸颊,吓得闭紧了双眼,紧紧攥着琥珀的衣襟,生怕跌落马去。

    绯烟冷眼在旁边瞧着,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嫉妒,恨不能立刻就揪着那女子丢下马去。

    琥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一路策马出了城,直往人烟罕至的地方奔去,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不见了追兵的身影,这才勒马停了下来。

    琥珀率先跳下马去,伸手去扶那个少女。

    那女子似乎从未骑过马,这一番颠簸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跳下马来竟站立不稳,又要往前跌倒。

    琥珀急忙伸手扶住,少女攀着他的手臂才站稳,对他露出一个些许羞赧的微笑,眼波盈盈,琥珀心中一动,不禁看得呆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行侠仗义

    绯烟用力咳嗽了一声,告诉二人自己的存在。

    琥珀不明所以,回头问道:“你嗓子不舒服吗?”

    绯烟气得只想揍他两拳,她横到琥珀身前,问那女子道:“你是谁?”

    少女见绯烟气势汹汹,不禁怯了一怯,弱弱地道:“我叫程柔。”

    “那些人为什么抓你?”绯烟继续问。

    程柔摆弄着衣服上的丝绦,扭捏了一阵才说:“叔叔要我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我不乐意,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绯烟蹙眉道:“那你爹妈呢?不管你吗?”

    程柔眼圈一红:“我没有爹妈。”

    绯烟还要再问,琥珀拉着她道:“你看人家都快哭了。”

    绯烟撇撇嘴,不再说话。

    琥珀用柔和一些的语气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程柔想了想,说道:“我想去舅舅家,舅舅很疼我,一定会替我想办法的。”

    “那你舅舅家在哪里?”琥珀问。

    程柔道:“在长乐城。”

    琥珀从怀里掏出地图,查看了一番,道:“离这里倒也不远,骑马的话两日也就到了,正好跟我们要去的地方顺路。”

    绯烟急忙问:“怎么,你要送她去吗?”

    琥珀点头:“对啊。”

    绯烟跺脚道:“我今天给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十两银子,你就怪我多管闲事,你现在还不是一样!”

    琥珀皱着眉头:“情况不一样嘛!”

    绯烟气冲冲地道:“哪里不一样?”

    琥珀指着他们身后:“这里荒山野岭的,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要送你送,我可不去!”绯烟赌气着说。

    琥珀知道她的小性儿,便耐着心劝说:“你不是要做女侠吗?女侠难道不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绯烟一愣,说不出话来。

    程柔在一旁带着歉意说:“给两位添麻烦了。”

    琥珀笑道:“没事儿,反正顺路。”

    程柔感激地对琥珀报以微笑,问道:“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琥珀说:“我叫琥珀,她叫绯烟。”

    “那你俩是……”程柔试探着询问他们二人的关系。

    琥珀还未答话,绯烟突然插嘴进来:“我是他已经拜过堂成过亲的夫人。”

    琥珀奇怪地想,这大小姐今天怎么主动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那边程柔眼中略带失望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之间,转眼便微笑着说:“两位侠客真的是一双神仙眷侣。”

    绯烟哼了一声:“我才看不上他呢,也就勉勉强强吧!”

    程柔惊讶地看着有些尴尬的琥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琥珀赶紧转移话题:“今天本来是打算住城里的,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抓紧时间赶路吧,说不定能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绯烟蹙眉:“三个人,两匹马,怎么走?”

    琥珀说:“跟刚才一样不就行了。”

    绯烟撇撇嘴,心想,你心里巴不得抱着那姑娘骑马呢!她赌气翻身上马,率先奔了出去。

    琥珀拉着程柔也上了马,急忙追了出去,在她身后叫道:“你骑那么快做什么?”

    三人你追我赶,当真在天黑的时候来到一处村落,寻了一户人家借宿。

    农家的主人十分好客,引着他们进了院子。

    这户人家房舍简朴,饭食也清淡,绯烟满脸都写着不乐意。

    程柔却微笑着不断感谢主人收留,还主动帮他们布置碗筷,饭后还抢着说要去洗碗。

    琥珀见她衣着华丽,身上的穿戴首饰都十分精巧别致,而且品味不俗,比暴发户风格的绯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料想她的家境一定不差,却如此温柔体贴,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绯烟踹了他一脚:“喂,你的眼珠子都要黏在她身上了!”

    琥珀红着脸收回目光:“我哪有!”

    农家人夜里休息得早,吃完饭没多久,他们就打算吹灯睡觉了。

    琥珀与这家农户的两个儿子睡一间屋,让绯烟与程柔与两个媳妇睡一间。

    绯烟哪里习惯同别人睡在一起,更何况睡那硬邦邦的床板。便一个人溜出来,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绯烟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渗得慌,又听到深山里传来的呜呜狼嗷声,更是背后发凉。

    犹豫着要不要回房间,忽然身后脚步声响,她一回头,便看见一张伸长了舌头的面孔站下自己身后,吓得惊叫一声,差点跌倒。

    然后就看见琥珀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绯烟气急,直往他身上挥拳,琥珀也任由她打,并不还手,

    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琥珀才笑着说:“现在气消了吧?”

    绯烟一怔,知道他说的是白天的事情,转过身去不看他:“我才没有生气。”

    琥珀带着奉承说:“我知道,绯烟女侠最喜欢行侠仗义,心胸宽广,怎么会为这些小事情发脾气。”

    绯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琥珀把自己的一件外衣披给她,拉着她一同坐在院内的柴垛上,同她一起看天上璀璨的星星。

    “我陪你一会儿,等下乖乖回去睡觉,明天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客栈,让厨子给你做最好的饭菜,好不好?”琥珀知道她为什么半夜跑出来,温柔地劝道。

    绯烟靠在他身边,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们身后的房间里,程柔隔着窗子看着他俩,眼中又是羡慕,又有些落寞。

    想着琥珀不仅英俊潇洒,为人仗义,还贴心照顾自己的夫人,若是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夫君,又何必从家里跑出来?

    自己没有父母依赖,如今她刚刚及笄,叔父便催促着她嫁人,也未曾询问过她的想法。

    正自伤感着,听见绯烟走回来的脚步声,她急忙侧身躺下,装作睡熟的样子。

    第二日,三人又赶了一天路,夜间,琥珀果然寻了一家豪华的客栈,先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让绯烟大吃了一顿。

    吃过饭,琥珀很自然地让老板准备三间上房,程柔有些惊讶,问道:“你们不是夫妻吗?”

    琥珀一怔,看向绯烟。

    绯烟微红了脸,急忙说:“他,他睡觉打呼噜,我才不和他睡,睡一间房。”

    琥珀心想,我哪里打呼噜了,但也不去辩解。

    程柔见二人神色有异,心生狐疑,心中一个念头一动,但当下也不表现出来,微笑着接受了绯烟的解释,只是忍不住又多看了琥珀几眼。

第一百九十八章 花球

    第三日午间,三人赶到了长乐城。

    这座城市虽不如前几日去过的金凤城,但是人口繁盛,倒也热闹非凡。

    程柔双目四顾,仔细看着两边的屋舍,寻找她舅舅家的方向。

    绯烟不耐烦地问:“你连你舅舅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程柔微红了脸:“我只是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记得他家前面有一株古柏。”

    又寻了一阵,程柔带着琥珀绯烟到了一处颇为宏伟的宅院门前,门前确实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参天古树。

    大门前侍卫穿着铠甲,手持长矛,面容严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琥珀心想,这明显是官家的做派,这个程柔姑娘看来是位官家小姐。

    程柔走到一个侍卫面前,那侍卫立刻横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程柔从腕上褪下一个白玉手镯,说道:“请把这个给你家大人看一下,他就知道了。”

    那侍卫见她衣着不俗,也不敢怠慢,接了手镯便进府去了。

    不多时,只听得急切地脚步声传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官员快步迎上,见了程柔立刻就要下跪。

    程柔却抢先一步,扶在那人的臂弯里,柔柔地唤了一声:“舅舅!”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

    那官员会意,也不再叩拜,只是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柔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官员面色立刻凝重起来,也不再追问,请她快进去休息。

    琥珀见已经把她送到了家人面前,便向她告辞。

    程柔露出一丝不舍,急忙道:“我舅舅是这里的刺史大人,家里十分宽敞,你们要是去寻找客栈,不如来我舅舅家住吧!”

    说着,又对舅舅道:“这两位侠客仗义相救,一路护送我过来,舅舅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刺史大人一听,急忙朝着琥珀和绯烟拱了拱手:“两位一路照顾柔儿辛苦了,请务必让我好好招待二位,以表谢意。”

    琥珀面露难色,知道绯烟定然不喜欢,便要推辞。

    程柔走到绯烟身前,拉着她的手亲密地道:“我舅舅家的厨子曾经是宫里的御厨,做的饭菜天下第一,绯烟姐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品尝一下。”

    绯烟不喜欢琥珀与程柔亲近,但是心中又有些好奇,御厨的手艺,不知道跟我家的厨子比起来怎么样?再加上程柔语言柔缓,自己也不好强言拒绝,心中立场便不坚定了。

    她对琥珀道:“那咱们就借宿一晚吧!”

    琥珀无所谓住在那里,也没有异议。

    刺史大人将几位迎进了豪华的府邸,一面安排下人打扫客房,一面嘱咐厨子捡最好的菜肴赶紧做来。

    不多时,一桌上好的酒宴摆在了花厅之上,刺史大人亲自作陪,又请了歌姬舞女助兴。

    绯烟瞧着这满桌山珍海味,不仅味道鲜美,连摆盘上都用了心思,菜名也是优雅地紧。

    一道青瓜鸡脯肉做的“翠竹报春”,一道各色糯米圆子做的“珠圆玉洁”,一道野味拼盘扇形摆开,名曰“孔雀开屏”,还有一道鲜笋荷叶汤,叫做“莲叶田田”,除此之外,什么“花开富贵”啦,“青龙卧雪”啦,不一而足。

    摆上的新菜不过一盏茶时分,就被下人们撤下,换上新的。一顿饭的功夫,倒是吃了百八十道菜肴。

    绯烟虽然喜欢,但是又觉得不能丢了城主千金的面子,便面上淡淡的,冷哼一声:“这有什么稀奇。”

    程柔的心思似乎不再菜肴上,不过略微动一动筷子,更多的时候,则是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不断询问琥珀一些江湖上的趣事。

    琥珀不过是捡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说与她听,但是程柔却听得十分入神,满脸崇敬之色。

    琥珀见状,也忍不住有些自满起来,更加添油加醋,说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事迹。

    绯烟见他得意忘形,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食不言寝不语,没学过吗?”

    刺史大人呵呵笑道:“今日宴饮,又不是素日里吃饭,说些逗趣的闲话有什么要紧,来来来,我敬琥珀少侠一杯。”

    琥珀急忙起身,喝干了酒盅里的佳酿,笑道:“大老爷家的酒就是不一样。”

    程柔起身替他斟满:“我舅舅可有个外号,叫‘赛杜康’,他不仅喜欢喝酒,还喜欢亲自酿酒,更喜欢懂酒的人,琥珀少侠一定要多喝几盅。”

    琥珀向来嗜酒,自然是巴不得,绯烟在旁边嘟起嘴,但又怕再说他会被人指责唠叨,只能在一边忍气吞声,再好的菜肴也无心享用了。

    吃过饭,绯烟只抱怨身子乏了,要去睡觉。

    琥珀指了指天空:“这才什么时辰。”

    绯烟一甩头:“要你管!”

    程柔急忙让下人带绯烟去休息。

    琥珀忍不住对着绯烟离去的背影蹙眉道:“大小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是心中还是担心她,便也急忙跟了过去。

    哪知绯烟一进房间,便关上了房门,任凭琥珀怎么劝说就是不打开。

    琥珀见劝说无用,不禁也有些气愤,心想,我已经这么迁就了,她还要怎么样?真是不讲理!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琥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越想越烦闷,便干脆出门透透气。

    走至一处庭院旁,看见程柔靠在一处廊柱上,手中拿着一个锦缎制成的花球,正拿在手里掷着玩,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不禁心想,这才是女孩儿家的风格嘛,谁家姑娘跟绯烟一样,天天大吵大闹。

    正自乱想着,程柔一时失手,手上花球突然落地,骨碌碌滚到了琥珀脚边。

    琥珀俯身拾起。

    程柔见是他,脸上微微有些羞涩:“你别笑话我,这么大人了还玩这个。”

    琥珀道:“怎么会,我玩得比你还好,不过我玩的是皮革做的手鞠。”

    程柔遮着嘴笑道:“我才不信,你给我表演一下。”

    琥珀挠着头:“还是不用了吧!”

    程柔用撒娇的语气说:“表演一个嘛,我想看。”

    琥珀拗不过,也有心炫耀,便答应了。

    当下走到院中开阔的地方,将那花球高高往天空中一抛,在花球下落之时,一个倒挂金钩,翻了个跟头用足尖再次将花球踢到空中,接着用脑袋接住,跟着转身侧踢,动作敏捷,连接了几十下,花球总是围着他周围跳跃,却无一次落地。

    程柔脸上满是敬佩之色,连连拍掌给他加油。

    琥珀也是越玩儿越兴致高昂,又连使了几招高难度的动作,一回头,却看见绯烟远远站在廊沿下,瞧着他给程柔表演,脸色铁青,眼眶却红了。

    琥珀一怔,忘记了手上的动作,那花球跌落地面,沾了不少灰尘。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目击

    “绯烟!”琥珀唤了一声。

    绯烟却立刻转身就跑。

    琥珀来不及跟程柔说一句,急忙追了上去。

    终于在一处假山旁,琥珀追上了绯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这又是怎么了?”琥珀问。

    绯烟抽回自己的胳膊,冷冷地道:“别跟我拉拉扯扯。”

    琥珀拦在她身前,嬉皮笑脸地问:“你在吃醋吗?”

    绯烟心中一惊,但是口中仍旧说道:“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又不喜欢你!”

    琥珀脸上笑意立刻僵住了:“你不喜欢我吗?”

    绯烟话刚说出,便已经有些后悔,但是心中又十分气恼,忍不住便恶狠狠地道:“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跟你在一起的,你不是也一样吗?要不是我爹爹逼你娶我,还要你发誓保护我,你才不会对我好!”

    一边说,一边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琥珀想帮她去擦,绯烟却打掉他的手:“不要你管我,我脾气大,又不好看,你去找别的温柔贤惠的姑娘去!”

    琥珀此时也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来这里借宿可是你的主意,我不过是跟程柔姑娘说了几句话罢了,咱们明天就要上路了,我哪里还会再见她?”

    “人见不到,你心里不会惦记吗?”绯烟丢下这一句,一把推开琥珀,捂着脸又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琥珀气得满头青筋暴起,往旁边假山上踢了几脚,也转身回房,不再管绯烟。

    他们身后不远处,程柔怀中抱着那个花球,站在拐角处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

    当她听绯烟说二人不过是被强迫着结亲的时候,手上一抖,紧紧握住了花球。

    见两人各自离开,她也转身朝来路走去,看见舅舅从前面迎来,便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进入了书房。

    此时再无外人,刺史大人这才躬身跪地,朝程柔行礼:“微臣拜见平乐公主!”

    程柔轻手将他扶起:“在自家内室,舅舅不必多礼。”

    原来这位程柔姑娘,竟是东景国先帝的嫡出女儿,亦是现今皇帝的同母胞妹,封号为“平乐”。

    这位刺史大人,名叫常万钟,是程柔母后的亲哥哥,虽说是公主的长辈,但是身份地位不同,见到外甥女仍要跪拜叩头。

    常刺史这才得空询问她为何突然到了此地:“微臣听说,公主殿下最近一直在副都别院修养才是。”

    程柔此时已经不再是外人面前娇怯怯的模样,反倒面色平静,微微带些愁意。

    她叹道:“皇兄软弱,虽是一国之君,权柄却都落在了四皇叔手上。我虽贵为一国公主,但毕竟是女子,无法插足皇家的事情。我一直称病住在金凤城,就是为了躲避四皇叔对我的掌控,这一点,舅舅也是知道的。”

    “那为何突然要冒险,独自离开呢?”常刺史问。

    程柔道:“前几日,我留在皇宫里的亲随给我递了消息,说四皇叔主张要我嫁给镇国大将军,皇兄虽未允可,但已有**分同意了。”

    常刺史大惊:“那镇国大将军手握兵权,为人孤傲得紧,四皇爷是打算以你拉拢他。”

    程柔面露悲色点头:“听说那个大将军已经四十好几了,虽未有正室,却有好几房姬妾,我,我实在是……”

    她说着不禁有些喘不上气,转头默默拭泪,再次回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男子,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常刺史也跟着叹息,劝慰了几句,蹙眉道:“您可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吗?”

    程柔瞧着窗外:“我原本打算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了。”

    看见常刺史大惊失色的面孔,她微笑道:“舅舅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我一直都任由着他们操纵我,现在我想做些改变了。请舅舅让我在这里多留宿几日。”

    常刺史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公主之命不可违逆,便躬身答应。

    次日一大早,绯烟便面无表情牵着马往刺史府外走去。

    琥珀急忙向程柔与常刺史道谢,跟了上去。

    程柔虽然不舍,但没有别的借口再留下他们,只得强装微笑告别。

    两人离开没多远,程柔对常刺史道:“舅舅,请您派人远远跟着他们。”

    在清晨冷清的街道上,绯烟与琥珀一前一后,各自闹着别扭,装作没看见对方,形同陌路一般。

    道旁一处高大的梧桐树上,一个女子坐在树枝上,面上蒙着纱巾,双脚轻晃,含笑看着两人走近。

    她右手十指微弹,一粒小石子无声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绯烟头上。

    绯烟捂住后脑勺,前后一看,除了琥珀哪有别人?当下怒道:“你打我脑袋做什么?”

    琥珀一脸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谁打你了?”

    绯烟斜眼瞅了瞅,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奇怪地继续往前走。

    哪知没走两步,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她立刻火冒三丈:“你有完没完?我不想理你,你看不出来吗?”

    琥珀瞪着眼睛:“我还不想理你呢!别没话找话跟我套近乎。”

    绯烟一听,气得立刻就要动手打人,琥珀这次可不会乖乖挨打了,抓住她的手腕道:“我凭什么让你打?”

    双方在大马路上就开始你一拳我一脚,乱打起来。

    忽然一人从树上飞身而落,轻巧地伸出双手,捏住两人的耳朵,嗔笑道:“小两口不听话,又闹别扭了?”

    两人先是一惊,又是一喜,虽然这女子蒙着面纱,但是他们立刻认了出来,齐声叫道:“干娘!”

    香玉放开两人,微笑着点头,问道:“你们俩为什么打架呀?”

    琥珀还没开口,绯烟便抢着说:“干娘,琥珀他欺负我!”

    琥珀怒道:“我哪有!”

    绯烟仗着有干娘撑腰,哼了一声道:“你有没有抱着别的女孩子骑马?你有没有背着我跟别的女孩子说话,还跟她玩花球?”

    琥珀气得瞠目结舌,想解释却说不出话来。

    香玉掩唇轻笑,再次捏住琥珀的耳朵:“年纪没多大,就想着见异思迁了?”

    琥珀挣脱她的魔爪:“干娘,你可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香玉拍拍他的脑袋:“好啦,男子汉大丈夫,让着老婆是应该的。还不快道歉?”

    琥珀瞪着躲在香玉身后一脸得意的绯烟,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我错了”。

    香玉又对绯烟道:“你看,他都道歉了,你还不原谅他?”

    绯烟低声道:“我听干娘的。”

    香玉满意地将二人拉到面前,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两人都有些尴尬,不肯对视一眼。

    琥珀打破沉默,问香玉:“干娘,你怎么来了?”

第二百章 卧龙湾

    香玉笑道:“我不是给你们写了信嘛,自然是来找那盐商吕梁寻仇。”

    琥珀知道她手底下打手众多,很少亲自露面解决问题,便问:“何必劳烦干娘亲自过来?”

    香玉带着幽怨道:“还不是为了见你们一面,唉,你们年轻人一出门,怎么会想起家里的老母亲。”

    琥珀打了个寒颤,不敢接话。

    香玉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琥珀问。

    香玉道:“你还记得吕梁当年为何去洒金城吗?”

    琥珀脱口而出:“为了那十万两官银。”

    香玉点头:“报仇是一方面,那银子也不能白白让他拿了去,必须要连本带利要回来。”

    琥珀奇怪地问:“干娘是给县衙里的大人们要回这笔银子吗?”

    香玉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伸手戳他的脑门:“这件事儿官府都不提了,我为什么要送银子上门?”

    绯烟立刻就明白了:“干娘是打算黑吃黑!”

    香玉并不觉得“黑吃黑”冒犯了她,反倒夸奖绯烟:“还是我干儿媳聪明。”

    “可是,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那笔银子还在不在?”绯烟有些担心干娘白跑一趟。

    香玉笑道:“他即能轻松偷了洒金城十万两银子,手法娴熟,说明这种事情没少干。我相信,他的手上现银子肯定不少,银子上又没有写名字,我找到了拿走就是!”

    绯烟笑着给干娘鼓掌:“还是干娘厉害。”

    琥珀问:“那干娘打算怎么做呢?”

    香玉道:“我已经派人埋伏在卧龙湾了,那里有吕梁的私家别馆。那人十分狡猾,已经改名为王鸿,平日里深入简出,杀他倒也不难,只是他藏银子的地方,却一直毫无头绪,所以还不能动手。”

    琥珀点头同意:“前些日子在武林大会上,我明明已经抓住了何永舟,却什么都没问到就让他死了,这次一定不能打草惊蛇了!”

    香玉道:“所以得想个办法潜入他的别馆才好。”

    “什么办法呢?”绯烟问。

    香玉笑道:“急什么,等到了卧龙湾,查看了情况再说。”

    于是香玉一声口哨,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香玉牵了自己的坐骑,三人并行。

    没走几步,香玉回头瞥了一眼,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心中冷哼一声,也不作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琥珀他们谈笑。

    路上,绯烟问香玉:“干娘,你为什么一直用纱巾蒙面呢?”

    香玉咯咯娇笑:“唉,真是红颜祸水啊,我怕我不戴纱巾,一路上得惹下多少相思病来。”

    琥珀听了不禁满头黑线,绯烟却是满脸羡慕神色。

    他们原本离卧龙湾就已经不远,再加上良马脚程极快,不到天黑便赶到了一处海湾。

    海湾犹如犬牙一般曲曲折折,并未布满松软的细沙,反而到处都是黑黢黢,被海水侵蚀地坑坑洼洼的礁石,上面还沾满了发着绿苔的藤虎,和油腻腻的水藻,海浪不断拍击着礁石,掀起一团一团的泡沫,带来满是海腥味的气息。

    沿着海岸,一座怪石嶙峋的黑山拔地而起,山上寸草不生,表面的山岩被风雨吹得支离破碎,不时就有几块脑袋大的岩石滚落下来。

    香玉跳下马来,指着黑山后面隐隐露出的一丝光线道:“那后面就是吕梁的老巢了,现在被这山石遮挡,看不真切,绕过去之后,据说还挺宽敞。”

    “那我们快去瞧瞧!”绯烟迫不及待地说。

    香玉笑着摆摆手:“这黑山如同一座屏障一般,你我一走近,就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琥珀问。

    香玉指了指黑山山顶:“上去探探情况咯!”

    琥珀与绯烟抬头看那高耸入天的黑石岩山,心想,爬到山顶得多少时间啊?

    香玉却自有打算。她把双手拢成海螺的形状,吹出几声清脆的鸟鸣声,远远传出。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一根绳索静悄悄地从黑山上垂落。

    香玉招呼了二人一声,双手交替,灵活地攀了上去。

    琥珀让绯烟先上,自己垫后,爬了约莫两刻钟,一只大手将他们全部都拉倒了一处山岩的凸起处。

    琥珀站稳了之后,看见这处山岩是一个山洞的洞口处,微微向上倾斜,可供四五人立足,正是一个绝佳的隐藏之所。

    在山岩上已经有两个黑衣男子驻守,正是他们放下绳索,拉他们上来的。

    他们与香玉低语了几句,说吕梁这几日都在别馆中,并未出门。

    香玉点头,身子伏在山岩上,居高临下,往别馆方向看去。

    琥珀与绯烟也同她一样,眯着眼睛看向黑山的另一边。

    只见一处灰砖黑瓦的宅邸,坐落于海湾深处,背倚山壁,三面环海。

    从上面俯视,能清晰地看出这座宅邸格局复杂,尤如迷宫一般。

    大门口和别院四周,都有手持兵刃的护卫来回巡逻,显示出这里的主人十分谨慎小心。

    “可有混进去的法子吗?”香玉问属下。

    一名属下道:“我们从两个外出买菜的家仆那里偷听到,说他们主人打算近日去镇子上采买几个女孩子做丫鬟。”

    香玉听了默默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不过我这次带的都是打手,并未带姑娘出来,这可怎么好?”

    两个属下面露苦色:“我们五大三粗的,是没办法了。”

    几人目光又转向绯烟。

    绯烟立刻摆手道:“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我,我可不会做丫鬟伺候别人!”

    琥珀也跟着道:“我不放心让绯烟去,太危险了!”

    绯烟这几日正与琥珀冷战,听见他关心自己,心中忍不住一暖。

    香玉狡黠一笑:“你不舍得她去,那只有自己上咯!”

    琥珀一愣:“我可是男的!”

    香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就假扮一回女孩子咯!我觉得你可以。”

    绯烟听了噗嗤一笑:“你妹妹跟你长得那么像,又是个美人,你打扮起来,一定不会差!”

    琥珀急得抓耳挠腮:“士可杀,不可辱,我才不要假扮女孩子!”

    香玉叹了口气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咱们收工回家吧!”

    说着,便要作势离开。

    琥珀急道:“干娘,怎么不是你去?”

    香玉手指点在如玉一般的脸颊上:“谁让人家生得太美,做丫鬟根本不像嘛!”

    琥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见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不禁冷汗涔涔,心一横,说道:“做就做,谁怕谁啊!”

第二百零一章 鬓云欲度香腮雪

    香玉查看完地形,与琥珀绯烟到了卧龙湾最近的一处市镇。

    寻了一家客栈,三人稍歇,就开始筹备让琥珀潜入别馆的计划来。

    这半年来琥珀的个头长得太快,绯烟的衣服不合适,香玉便派人赶紧去寻了一件寻常衣裙。

    很快手下便包了一包衣服回来。

    琥珀见那花花绿绿的颜色,薄纱的质地,以及点缀的流苏和丝带,不禁一阵恶寒,红着脸不肯穿。

    香玉翘着脚道:“你不爱穿就不穿咯!那只有让我的好儿媳去了。”

    琥珀看向有恃无恐的绯烟,恨恨地说道:“你别高兴地太早!”

    说罢,拽了衣服去了屏风后面。一阵摸索,皱眉说道:“这衣服怎么这么麻烦?这个带子是做什么的?”

    香玉推了推绯烟:“还不快去帮忙。”

    绯烟摇头不肯。

    香玉笑道:“你可以第一个看琥珀穿裙子呦!”

    绯烟被她说动,走到屏风前伸头去看。

    只见琥珀已经套上了裙子,正光着上半身研究那上衣怎么穿。

    见绯烟过来,脸一红:“你看什么看?”

    绯烟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要看,不行吗?”

    说着走到屏风后面,抢过衣服整理好,然后帮琥珀穿上,仔细系好上面的衣带,笑着说:“这么简单都不会!你的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然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材高挑,穿着女装倒也不怎么突兀,只是脸上又羞又怒,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把琥珀推到香玉面前,香玉上下打量一番,忍着笑道:“再梳个头画个妆,一定是个美人!”

    “我来我来!”绯烟此刻玩心大起,主动请殷。

    香玉有心缓和他俩最近的关系,便抿唇一笑:“那就交给你了!我出去转转,过一会儿回来。”

    干娘走后,绯烟嘻嘻笑着,朝琥珀伸出了魔爪。

    琥珀不禁抖了一抖:“你可悠着点!”

    绯烟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分寸。”

    说着,去自己的包袱里掏出平日里妆扮的物事,七零八碎摆满了一桌子。

    琥珀瞠目结舌:“这些都是要用的?”

    绯烟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才是一小半儿呢!你去瞧瞧我家里的,要不是出门不方便,我哪里会这么简朴。”

    琥珀瞧着她满身朱环玉翠,心道,这还简朴啊?

    绯烟指着桌上的一个个精致的瓷盒给他解释:“这个是妆粉,涂完之后你的脸会白白的,这个是之后用的胭脂,这一盒是黛粉,画眉毛用的,这几个是唇脂,还有这一盒是我最喜欢的花钿,今天就大方借给你用啦!”

    琥珀急忙摆手道:“随便做一下就好,别整得那么麻烦。”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大显身手!”绯烟不由分说,将琥珀按在椅子上,打开妆粉的盒子,伸出手指沾上些许,就往他的脸上抹去。

    琥珀见她一副认真模样,柔软的手指在脸上划过,不禁有些痒痒的,心里突突直跳。

    绯烟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烫?”

    琥珀避开她的目光:“我一个大男人化妆,自然要脸红了!”

    绯烟忍着笑,继续替他上妆,还帮他修了一个细长柳叶的眉型,点了樱桃小口的唇脂。

    因为琥珀的头发太短,挽不了发髻,香玉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假发,绯烟替他梳顺了,仔细戴上。

    最后,挑了两只珍珠耳坠,想替他戴上,才发现琥珀没有耳洞,便现场改造一番,夹在了耳垂上。

    这一番装扮,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

    琥珀只觉得头上沉甸甸的,浑身酸痛,竟比练武还要令人身心俱疲。

    绯烟取了镜子,递到琥珀眼前。

    琥珀朝那镜子里一看,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只见镜子里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子瞪大着眼睛,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算眉目清秀了,眉眼间确实有些珊瑚的影子,却不似她那么娇弱。

    “我,我……”琥珀连说了几个“我”字,但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裂成了碎片。

    绯烟看着自己的杰作,激动地捂着脸:“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琥珀!打扮起来真好看!”

    香玉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绯烟的杰作,连声赞叹道:“真是士别半日,刮目相看啊!能比得上我们镜花馆的姑娘了!”

    琥珀红着脸道:“干娘你就别打趣我了!”

    香玉又仔细看了看,说道:“还少了一些东西。”

    绯烟认真想了想:“该做的都做了啊?”

    香玉指着琥珀平坦的胸膛道:“这里还缺点火候。”

    绯烟和琥珀同时涨红了脸。

    绯烟跑到厨房,寻了两个大白馒头来,对香玉道:“干娘,我挑了两个最大的!”

    香玉让琥珀塞进去,嘱咐道:“这个很重要,可别饿了偷吃哦!”

    琥珀红着脸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收拾妥当,香玉忽然正色道:“你这番潜入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千万不要与人冲突,要是遇到危险,先逃了再说。”

    琥珀见干娘满眼关切,低声答应了。

    香玉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他:“这是别馆的布局图,我手下从那黑山上俯视着画下来的,还是有些粗陋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琥珀谨慎地收起放好。

    香玉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金银要么存在库房里,由重兵把守。要么就是藏在暗室内,你多留意有没有可以搬动的机关,或是可以移动的架子,脚底下是不是空心的,墙壁有没有夹层。”

    琥珀道:“干娘,你太有经验了吧!”

    香玉一个媚笑:“那是自然。”

    她又连着嘱咐了几句,这是一个手下穿着普通衣裳,走了进来,低声道:“都准备好了。”

    香玉点头,对琥珀道:“他现在是你的伯伯,因为家里穷把你卖到大户人家换钱。”

    绯烟问:“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能看上琥珀呢?”

    香玉道:“这个镇子上,有一个王婆专门替大户人家挑选下人,我已经打点好了。”

    于是,琥珀便走着碎步,跟着他的“伯伯”出了客栈。

第二百零二章 做卧底的一天

    琥珀跟着自己的“伯伯”到了镇子边的一处院落,一个肥肥胖胖的老太婆急忙迎了上来:“你们怎么才来?还想让大老爷等你们不成?”

    “伯伯”弓着背谄笑道:“我这侄女儿,您看可还成?”

    王婆走到琥珀面前:“让我仔细瞧瞧肉皮儿。”

    一边说一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琥珀被她瞧得满身冷汗,只得装作害羞低下头去。

    “长得还挺俊,进去吧!”王婆一面招呼二人进小院儿,一面低声对“伯伯”道,“说好了啊,我替你多捞点钱,你可得分我一半!”

    “伯伯”仍是一脸奉承连连点头答应。

    小院儿里,已经有了三四个女孩子等着,琥珀扫了一眼,发现她们不是一脸麻子,就是龅牙歪嘴,反倒把他这个男扮女装衬得犹如天仙。

    他瞅着旁边满脸喜色的王婆,知道这是她故意安排的。

    不多时,来了几个管家模样的人,领头的说是“王宅”的总管,过来挑两个能使唤的丫头。

    那总管一个姑娘一个姑娘扫过去,连连皱眉,只有到了琥珀身前,才稍微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几个丫头?”总管不悦道。

    王婆满脸堆笑:“最近的姑娘确实不多,您看看这位能入眼吗?”

    说着推了琥珀出来。

    总管皱眉道:“长得倒还行,就是未免太高了些。”

    “长得高说明身体壮,能干活儿!”王婆急忙说。

    总管问琥珀:“你叫什么名字?”

    琥珀憋着嗓子道:“我,我叫琥珀。”

    总管眉毛皱得更紧:“声音也不好听。”

    “伯伯”急忙解释:“她小时候发热咳嗽伤了嗓子,所以不喜欢说话。”

    王婆在一旁道:“不喜欢说话好哇,大户人家最怕的就是爱嚼舌根的下人。”

    总管似乎被她说服了,终于点了头:“罢了罢了,谁让我们府上最近缺人手。”

    于是,总管挑了琥珀,和另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姑娘,给了王婆银子,就带着他们出了院门儿,乘上一辆马车去了。

    香玉和绯烟远远躲在墙角边看着琥珀被带走,绯烟忍不住说道:“琥珀不会有危险吧?”

    香玉道:“你这么担心他,怎么不当着他的面嘱咐。”

    绯烟绞着衣带别扭道:“我才不要跟他说。”

    香玉叹了口气:“不把自己的心思说给对方,还指望他猜出来不成?”

    绯烟默默地听着,低下头去。

    琥珀被总管带到了黑山海湾的那处宅邸。

    总管嫌弃这次带回来的丫头不好见人,便都安排了她们去后厨打杂。

    一个嬷嬷领了两人进去,给她们分派活计,让那个雀斑姑娘,名叫小螺的洗菜,让琥珀刷盘子。

    那小螺从小干活习惯了,很快就上了手,十分麻利。

    琥珀却哪里做过刷盘子的活儿?接了盘子往大木盆里一丢,冷水涮了涮就捞了出来,被嬷嬷揪着耳朵骂了一顿:“这上面还粘着米粒儿呢,你没看见吗?”

    小螺是个热心肠的,急忙过来帮忙:“这个要用稻草擦才能洗干净!”

    琥珀揉着被扯疼的耳朵,心道:“要不是为了当卧底,我一定打得你满脸开花。”

    忙活了半日,小螺已经熟悉了厨房里的各种规矩,把该做的活计都完成了,而琥珀总共洗了二三十个杯盘,还打碎了三个。

    嬷嬷气得脸上皱纹都炸开了,罚琥珀不许吃晚饭。

    琥珀饿着肚子,被带到了下人居住的房间。

    房间里一排通铺,还有两个丫鬟与他和小螺同住,已经准备安歇了。

    琥珀怔在了门口,他来之前可没想过睡觉的问题。难道他要和这几个姑娘睡一张床吗?

    他又想到,要是绯烟知道了一定气得冒烟吧!琥珀心中带着报复的心情,开心地想,我就跟这些姑娘睡一处,看那个凶婆娘能拿我怎样?

    这么想着,他大咧咧地走到床上一躺。

    其他几个姑娘满脸讶异,见他也不卸妆,也不脱去外衣就这么睡。但因为并不熟络,也没好意思想问,各自宽衣解带,在琥珀身旁睡下。

    这几个姑娘都是做粗活的,白天十分劳累,躺下没多久便各自睡去。

    琥珀虽然有数位姑娘在侧,但是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他摸向胸前的两个馒头,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掏出来吃掉。

    一直挨到夜深人静时,琥珀轻咳了几声,见旁边姑娘都没有反应,便无声溜出房间。

    他先溜回厨房,找了些冷饭鸡腿,岔着腿坐在地上,大吃大嚼,终于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

    然后他伸手在衣服上把油擦干净,掏出干娘给的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趁着夜深人静,在这别馆里四处查探。

    摸索了片刻,琥珀不禁有些奇怪起来,这么大个宅邸,竟连个熬夜的人都没有,四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除了偶尔一两个上更的下人路过,琥珀轻松地避开了,再没有碰见其他人。

    又转了一阵儿,琥珀连连在心里咒骂,这个别馆的主人是不是命里缺水啊,怎么到处都是水潭和湖水,没走上两步,便被一道水光挡住了去路,不得不曲折绕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琥珀忽然脚底一湿,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进了水里,蜿蜒的长廊竟然没入了水中。

    琥珀寻思,这走廊难道是下坡的不成?一路伸到水底?可我怎么没有感觉呢?

    他回头一看,刚才走过的地方也浸没在了水面之下,脚底的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潮汐!原来,这座别馆就是建在海边滩涂之上,这些湖水应该与大海相连,随着涨潮和退潮水位不断变化。

    住在这里的人也不怕得风湿,琥珀心想,那么多的地方不住,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鬼地方?

    眼见湖水逐渐没到了小腿,天边也渐渐泛起白光,琥珀急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随便拧了拧裙子上的水,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这一夜简直折腾死人。

    哪知还没歇一会儿,叫丫鬟们起床的钟声“铛铛”地敲起来,琥珀苦着脸爬了起来。

    嬷嬷狠狠地瞪了一眼琥珀,往他手里塞了扫帚和木桶,说道:“你今天别去厨房了,和小子们扫地去,看你长这么大的个子,力气总该有吧?”

    于是,琥珀打着哈欠,跟着一群小厮打扫院落。

    那些小厮都是油头滑面,几个人凑在一起,指着琥珀高耸的胸脯嬉笑,不时朝他吹一声口哨。

    琥珀气得牙痒痒,心中暗骂,真是一群色狼!

第二百零三章 书房惊魂

    琥珀跟着一众小厮,扫了前院又扫到内院,领头的一个对他说,这里是老爷的书房,再往后他们就不能进去了,是老爷的寝室,一般是贴身的丫鬟收拾的。

    琥珀心思一动,昨夜在这府里乱转,虽潜进了几间空屋检查,却半点线索都没有,这里可是吕梁的书房,不进去看一看岂不吃亏?

    只是书房外这么多小厮来来回回,怎么才能避开耳目进去呢?

    琥珀拿眼神去瞟周围的小厮,却被他们当做抛媚眼,也纷纷送了秋波给他。

    琥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正想一个凶狠的眼神回过去,忽然念头一转,瞪大的眼睛转为笑眼一抛,抿唇对最近的一个小厮微微一笑,然后装作羞涩低下头去。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是行云流水,但是心里却恶心地不行。

    那小厮也跟着嘿嘿一笑,凑近身来,跟他套近乎:“这位大妹子,是新进府来的吧?”

    琥珀点点头,挤出娇滴滴的语气道:“我手脚笨,被嬷嬷又打又骂,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说着,还伸手假装去抹眼泪。

    那小厮立即做出岂有此理的表情:“你怎么不早说,等着,哥哥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说着,伸出自己的手爪在琥珀手上摸了摸。

    琥珀汗毛立起,恨不得立刻折断他的这双猪手,咬着牙缩回手道:“那我等着你!”

    那小厮跑开了片刻,不多时抱着一小包点心过来,塞到琥珀手上:“这些你先垫着,等晚上我给你弄几个硬菜。”

    琥珀假装担心别人骂他偷懒,不敢去接。

    小厮笑道:“没事儿,我们都是好兄弟,这里没外人,你就放心大胆地吃吧!”

    “老爷也不在吗?”琥珀问。

    小厮笑道:“这书房老爷一个月也来不了一两次。”

    琥珀点点头,收下点心,装作羞怯地样子:“谢谢这位大哥,我去旁边吃,你帮我看着,嬷嬷来了记得叫我。”

    那小厮满口答应,琥珀便绕到了书房侧面没人的地方。

    其他几个人都推着那小厮说有艳福了,哪知道琥珀过了拐角便把那点心一丢,推开侧面的窗户跳了进去。

    书房布置的倒也雅致,只是收拾地过于整洁,确实不似天天有人用的样子。

    琥珀想起干娘的话,敲了敲地板,推了推书架,又在各处装饰上掰来动去,却始终没有发现有密室暗门的痕迹。

    他心想,看来非去吕梁的卧房查看一番不可了。

    他丧气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把脚架在楠木书桌上,想着先歇会儿再出去,哪知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人走了进来,一抬头便看见匆忙站起来的琥珀,厉声喝道:“你怎么进来的?”

    琥珀看清他是带自己进府的总管,急忙垂下头去:“奴婢进来打扫书房。”

    那总管瞪着她道:“胡说,老爷从来不派外人进这里来。”

    他走到琥珀身前,命他抬起头来。

    琥珀手中暗暗握力,面上装出一副惊恐的神色,抬头看向总管。

    总管立刻认出了他:“昨儿个才进府,就开始毛手毛脚了?”

    他的眼光在琥珀身上一转,又在他巍峨的胸前留恋了一会儿,忽然收起凶恶的面容,嘿嘿一笑:“我昨儿就是看中了你这副好身板儿。听说你家挺穷的,才把你卖了十两银子?”

    琥珀心想,十两银子就把我卖了,忒廉价了吧!他努力装出泪水汪汪的样子,点了点头。

    总管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又上前一步:“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姑娘,肯定是被这里的东西迷了眼。想要我放了你,倒也简单,乖乖儿听话,让我舒服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着就向琥珀伸出一只肥大的手掌。

    琥珀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道,这里的男人都只看胸吗?真想掏出馒头糊在他脸上!

    他心里哼了一声,脸上浮出笑容,学着干娘的样子,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娇笑道:“总管大哥,你看我的眼睛漂不漂亮?”

    那总管原以为他要反抗,哪想到对方如此配合,当真朝着这位貌美如花的丫鬟眼睛看去,口中直说:“漂亮!真是漂亮!”

    说着说着,眼光就涣散了,呆立在了那里。

    琥珀连打带踹了好几脚,才出了心中那股恶气。

    那总管只是呆呆地傻站着,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琥珀心想,来的正巧,可以问问他知道些什么。

    他大咧咧地坐回主人的太师椅,对总管道:“跪下。”

    总管立刻规规矩矩地跪下。

    琥珀居高临下地发问:“你们老爷把搜罗到的金银都藏在了哪里?”

    总管回答:“藏在了山里。”

    琥珀一愣:“哪个山?”

    总管说:“就是别馆后面的那座黑山。”

    琥珀听干娘说过,他们搜寻过这座黑山,虽有些天然形成的洞窟,大多并不深,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于是他继续问:“藏在黑山的什么地方?”

    总管说:“山腹里。”

    琥珀见他老不说重点,急得又踹了两脚:“我是问你怎么去?”

    总管回答说:“从湖里去。”

    “湖里?”琥珀想起昨天见到的随着涨潮而水位上升的湖水,心中渐渐明白了,“你再仔细说说。”

    总管老老实实地说道:“这座别馆就是建立在一处巨大的礁石上面,潜入湖水下面,有多条暗道与各处相连,其中一处暗道连到了黑山山底,老爷在里面开凿仓库,存储金银珠宝。”

    琥珀心想,真是个好主意,怪不得他在这别馆里什么线索也没有,又问道:“这地下水道可有地图没有?”

    总管点头:“有。”

    当下跪着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又从里面抽出一张油纸递给琥珀。

    琥珀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水道纵横,十分繁复,若没有地图指引,就算知道湖里有密道,也很难走对路线。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琥珀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

    那总管说:“仓库外面,有守卫把守。另外,必须在退潮的那一个时辰下水。”

    “为什么?”琥珀奇怪地问。

    总管解释说:“这里的水道都是浸没在水底下,必须闭气游过去。有些水道太长,上面每隔一段便挖凿了可以换气的气室,只是这些气室只在退潮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琥珀心中暗暗吃惊,若不是自己多问一句,贸然下水,只怕要憋死在水底下。

第二百零四章 暗网迷踪

    琥珀又仔仔细细询问了库房的情况,确保总管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才放心。

    他又问道:“你的老爷现在在忙什么?”

    总管回答说:“老爷最近在金凤城又得了一匹银子,三日后回来。”

    琥珀一怔:“他不是一直在别馆里吗?没有人见他出去啊?”

    总管道:“也有水道连通着外面一处山隙,老爷为了防止耳目跟踪,是从那里出去的。”

    琥珀暗骂一声,又询问是从何处得了银子,有多少,怎么运进黑山里的库房。

    总管却也不知道这笔银子的来历,只知大概有一万两,分作十箱,也从那处隐蔽的山隙运进来,潜水送到库房。

    因为水中有浮力,并不是很困难。

    琥珀这才明白,原来这所别馆就是一个幌子,吕梁真正的老巢在黑山山腹里,怪不得他昨夜探寻,发现这里没有多少人。

    他最后问了一句:“你知道长清帮吗?”

    总管摇摇头,一脸茫然。

    琥珀想着他也不晓得,便摆摆手道:“你现在出去吧,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总管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琥珀突然心念一动,又把他叫了回来:“不对,你就当做已经对我做了你想做的事情,出去吧!”

    总管便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背着双手踏步出了书房。

    琥珀等了片刻,从门缝中瞅了瞅外面还在磨洋工的小厮们,忽然“砰”地一声把书房门打开,捂着脸,娇哭着就往外跑。

    那些小厮们面面相觑,这大妹子什么时候进的书房?她怎么单独跟总管大人在一起?

    刚才给琥珀糕点的小厮更是一脸好不容易到手的白菜被隔壁家猪拱了的表情,呆立在了那里。

    琥珀大哭着跑回卧房,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丫鬟婆子的目光。

    回房之后,他把脸埋在枕头上,仍是假装大哭。

    管教他的嬷嬷闻讯走了进来,厉声问道:“吵什么吵?小心打你鞭子!”

    琥珀假装哽咽着道:“总管大人他,他……”还没说几个字,又嘤嘤嘤哭起来。

    旁边一个人凑到嬷嬷耳边,低声说看见他与总管共处一室,总管出来的时候面上得意得紧。

    嬷嬷会意,立刻换了个口气,柔和地对琥珀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被总管大人看上是你的福气,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她见琥珀仍是哭个不止,便道:“好了好了,今天不用你干活儿了,好好休息吧!”

    又嘱咐另外几个丫鬟今夜跟别人挤挤,让琥珀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走后,琥珀抬起头来,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想,再这么下去,自己非得疯了不可。

    自打从总管那里得知了水下密道的消息,琥珀便打算亲自下去瞧瞧。

    昨夜涨潮是在日出前黎明时分,他掐指算了一下,今夜的退朝大概在午夜子时。

    正好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可以轻松溜出去。

    琥珀好好地把昨天欠的那一觉补了回来,到了子时,再次从房间里溜出。

    根据总管给的地图所示,来到了一处湖边。

    此时水位果然塌了下去,露出支撑着走廊的底柱。

    他在白天便把地图看得熟络,此刻他站在湖边,扔掉了光荣完成使命的两个大馒头,又把累赘的裙子往腰上一缠,深吸一口气,便潜了进去。

    他从小在小溪山涧里玩耍,水性极好,此刻沉下去,只觉得周身立刻安静下来,睁开眼只觉得一片漆黑,只是远处似有一个光点,他立刻摆动双腿,鱼一般游了过去。

    光点所在之处倒也不远,他经历了头顶暗沉的一段,很快便到,只觉得头上一亮,急忙上浮,一出水面,发现仍是在一处院落里的湖泊中,四周屋舍井然。

    他趁着月色四处看了一下,发现白天去的书房就在院墙的另一边,知道这里便是吕梁的寝室。

    他心想着,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行?

    当下拧干裙上的水,蹑手蹑脚地探进了房门,摸黑查看了一番,发现在床头枕头地下,压着一封书信,已经开封,他便抽出来凑在窗边看。

    哪知信上所写的都是蝌蚪一般的文字,根本看不懂。

    琥珀心想,这封信能放在枕头底下,一定很重要,拿回去让干娘看看。

    他掏出那幅油纸做的地图,寻思吕梁做事倒也谨慎,知道这幅地图难免见水,便用油纸做成。

    只是这封书信是寻常纸张所写,一下水肯定完蛋,这可怎么办?

    他在屋内环顾一周,发现墙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葫芦,外面已经盘得油亮。

    他心想,这个正好,便伸手取下,摇了摇,里面是空的,便将书信折了折塞进葫芦,然后塞紧了塞子,挂在腰间。

    寝室再无其他值得留意的东西,琥珀便出了房门,仍是来到湖边,辨明方向,向下潜行。

    接下来,琥珀就像是一只土拨鼠一般,不时地从一处处水池与小湖里探出头来,稍作歇息,便再次下潜,很快便在这偌大的别馆里绕行了一大圈。

    这一次他潜了约莫五六丈的距离,心想着下一个出口应该就不远了,正踩着水,哪知道忽然一道湍流犹如巨掌一般,猝不及防朝他拍了过来。

    琥珀没有做好准备,一惊之下胸口一紧,吐了几个泡泡,赶紧闭气,却仍是被那股潜流推得偏离了路线,此时头顶一片漆黑,琥珀只觉得憋闷异常,耳朵鸣响,马上就要窒息。

    惶急之下,他手脚并用,四处乱看,瞧见一个亮点,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去的,咬着牙拼了最后一口气游了过去。

    头一探出水面,琥珀便大声咳嗽,拼命呼吸,心想,今日差点性命休矣。

    缓过气之后,他这才抬头,发现这里是一处洞穴,约有四五张八仙桌大小,一半是水,一半是黑色岩石,头顶似有月光照下,但是洞壁光滑,洞顶起码有二三十丈,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此外,另有一个黑黝黝的隧道与这里相连,看不清楚通向哪里。

    琥珀掏出地图研究了一番,发现自己稍微偏离了路线,倒也不远。

    这处洞穴地图上也有,只是后面的隧道错综复杂,并未标明用途。

    他担心错过退潮的时间,便也不敢逗留,定了定心神,仍是从那处水洼潜入,这次提防了潜流,经历了六七个相连的山洞和呼吸的气孔,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地图上标着仓库的位置。

    琥珀静悄悄地探出头去,发现这里似乎已经是黑山的深处了,自己位于一处平静地水潭之中,四周都是山壁,空间十分宽敞。

    依壁修凿着石阶,盘旋伸向高处,有几道火把照亮了整个空间,影影绰绰能看见最高处有一个平台,有人影来来回回走动。

    琥珀今夜只是来打探情况,不打算与人交手,仍是无声潜入水下,朝着通往别府外面的山隙游去。

第二百零五章 水,水鬼?

    通往外界的山隙比琥珀想象的要远许多。

    初时,他的周身一片空旷,游起来十分方便,越到后面,黑色岩石开始朝中间聚拢,越来越狭窄,双臂渐渐难以展开,他用手攀着岩壁往前游动,倒也算省力。

    头顶的山岩黑沉沉地压在头顶上,目光所及都是黑暗,先前随处可见的光点此刻全部都看不见了,要不是知道前面有路,琥珀担心自己真的要被这幽深狭长的海底甬道逼疯不可。

    他一只手划水推动着身体前行,另一只手摸着头顶粗糙的山岩,每次快气竭的时候,手上便会一空,出现一个半个房间大小的气室供他喘息。

    他虽然天生胆大顽皮,但在这漆黑一片的山底海穴中仍是忍不住地心慌,再加上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牙齿咯咯直响,身体不住地哆嗦。

    他知道必须在身体冻僵之前游出去,否则手脚麻木,肯定坚持不到一下个气室,非得溺毙在这鬼也找不到的地方,只好等待吕梁来给自己收尸了。

    他一鼓作气,不断下潜上浮,渐渐地,头顶的山岩开始裂开一条缝隙,先是仅容一指宽度,到后来缝隙越来越大,他终于可以一直把脑袋浮在水面上自由呼吸。

    紧接着他便瞧见了隐隐的天光,虽不甚明亮,但是让他心头的压抑感立刻一松,他又加了把劲,一处狭窄蜿蜒的山隙逐渐出现,转了几个弯后,忽然头顶一空,他便漂浮在了波浪翻涌的海面上。

    海面上,一轮明月孤独地挂着,琥珀回头看去,发现这处山隙隐藏于一片突出的海岬礁石之中,礁石上孔缝极多,若不是自己亲自游出来,琥珀肯定不相信这里可以通向黑山腹地。

    他用最后的力气攀着礁石爬了上去,也不管上面坎坷不平,四仰八叉地躺倒喘息。

    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他从海岬走回了岸边,发现吕梁的别馆已在半里之外,而干娘监视别馆的黑山据点则在更远的地方。

    他拖着有些麻木的身体,朝附近的市集走去。

    ******

    绯烟正睡在客栈的房中,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格窗“咯哒”一声响,迷糊地睁开了眼睛,想着或许是大风吹的,便想闭眼继续睡觉。

    哪知格窗又连着响了好几声,彻底把绯烟从睡梦中惊醒,她从被窝里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只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出现在自己二楼的窗外。

    她吓出一身冷汗,该该该不会是鬼吧?白天无聊,她缠着干娘给她讲故事,香玉故意讲了些妖魔鬼怪的传说吓唬她,特别是厉鬼晚上来抓小女孩这种,她还大着胆子说这有什么,哪知现在鬼怪就找上门了!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身体却忍不住哆嗦。

    然后,她听见格窗终于被推开,一阵阴冷的风带进海水的腥臭,似乎那黑影随之进入了房间,静夜无声,却听不到半点走路的脚步声,只听得水滴“嘀嗒”“嘀嗒”跌落在地板上,越来越近。

    是鬼,一定是鬼,要不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呢?绯烟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水滴声终于消失,绯烟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凉潮湿的手指碰到了她抓着被子的手,她吓得忘记了心跳,微微探出头去。

    一睁眼,便瞧见凌乱纠结的黑色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角黑水横流,嘴上鲜血四溢,绯烟胆子都要吓破了,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惊叫,闭着眼睛抄起枕头就往那厉鬼身上乱拍。

    那厉鬼抱着头大叫:“哎呦!你打我干什么?是我!”

    绯烟哪里听见他的声音,只顾着一边惊叫一边乱打。

    住在隔壁的香玉听见她的叫声,转瞬便破门而入,见绯烟半跪在床上,对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乱打。

    不过她比绯烟冷静许多,立即听出了琥珀的声音,急忙点亮烛台,拉开绯烟,仔细一瞧,不是琥珀还能是谁?

    香玉把绯烟搂在怀里,低声安慰了好久,绯烟这才冷静下来,泪眼汪汪地看清楚了还在滴水的“厉鬼”,他脸上的黑水和鲜血,都是她前日画的妆花了的缘故。

    绯烟声音中带着怒气,却仍是止不住哆嗦:“你干嘛大半夜吓我?”

    琥珀奔波了一夜,本是又累又冷,现在还被绯烟打得浑身酸疼,没好气地说:“客栈大门锁住了,我不爬窗怎么办?我在外面挨饿受气,回来还要被你打,我怎么这么惨!”

    香玉急忙让手下带琥珀去沐浴更衣,又花银子叫醒了厨子,半夜给琥珀做了一桌吃的,摆在房间里。

    琥珀连吃了三碗大米饭,啃掉了一整只油淋鸡,又喝干了一坛子烧酒,这才打着嗝拍着肚子说活过来了。

    香玉这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我的手下也没瞧见你出来啊?”

    琥珀便把别馆下面水网密布的消息说给了香玉听。

    香玉听了自嘲道:“原来我要找的银子一直都在脚底下,却还盯着那个空壳子别馆。幸好派了我的乖儿子去!”

    说着,便抱着琥珀在他脑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琥珀红着脸推开她,又说了吕梁现在不在别馆,三日后要带着另一批银子回来。

    香玉眼睛发亮,从琥珀那里要来了水网地图,仔细研究一番,说道:“三日后,我一定擒了吕梁给你打探消息。”

    琥珀又掏出保存在葫芦里的那封蝌蚪文书信,问香玉看不看的明白。

    香玉展开瞧了瞧,皱眉道:“这似乎是西疆一个小部落的文字,我早些年见过,却不认识,我先留着,等找到认识的人再告诉你。”

    两人交换完消息,香玉知道琥珀累了两日,便让他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又嘱咐绯烟不许胡闹,好好照顾他,自己出去安排手下。

    琥珀也确实困顿不堪,瞅了一眼绯烟,见她有些讪讪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愧疚刚才的那番暴行,便故意哎呦一声道:“胳膊好疼!背上也好疼!”

    绯烟有些心虚地嘴硬道:“我又没使劲,叫什么疼。”

    琥珀瞪大了眼睛:“那还叫没使劲啊,我的骨头都快断了!”

    绯烟见他面容扭曲,似乎真的疼得厉害,便不忍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琥珀瞥着她:“光道歉就完了?”

    “那你还想怎样?”绯烟问。

    琥珀狡黠一笑:“你给我揉揉!”

    绯烟哼了一声:“想的美!”

    琥珀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我是个苦命的人,挨揍也是白挨!”

    说着,抬脚走到床边趴下睡觉。

    绯烟纠结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伸手放在了琥珀的背上。

    琥珀一个机灵,回头看她:“你要做什么?”

    绯烟瞪了他一眼:“趴着别动,本大小姐给你按摩。”

    琥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趴了回去,笑道:“做了两天的丫鬟,终于可以做一回大爷了!”

    绯烟的手指在他背上乱按,说道:“只此一次,以后可别再妄想了!”

    琥珀原本期待一次舒服的按摩,哪知道绯烟手劲极大,还完全没有章法,按得他原本不疼的地方也疼起来,不禁叫苦不迭,这哪里是按摩,简直是酷刑啊!

第二百零六章 黄雀在后

    琥珀不晓得干娘出去做了什么安排,总之接下来的两日都不见她人影。

    直到第三日白天,香玉才对琥珀说已经准备妥当,她的二三十手下已经在海岬附近埋伏下来,就连黑山各处也分派了人蹲守,以防吕梁溜走。

    琥珀自然是要跟去,香玉知道他身手不弱,叮嘱了两句便同意了。

    绯烟也闹着要去,琥珀皱眉道:“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到时候黑灯瞎火,我可没功夫顾你。”

    绯烟不听,说她自己照顾自己,不要琥珀保护。

    香玉收起了平日里嘻笑怒骂的神色,对绯烟道:“今天不比以往,弄不好要出人命的,你要是关心琥珀,就乖乖待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

    绯烟虽然任性,却也知道干娘的话不得不听,便撇着嘴看琥珀收拾了一番跟着干娘和几个手下走出客栈。

    她百无聊奈地趴在窗前,看着琥珀的背影逐渐被街上人群淹没,叹了口气准备关上格窗,眼角扫到街市的另一边,两顶豪华的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慢悠悠地走到客栈门前停下。

    绯烟心想,这个破镇子也会有人坐这么好的轿子吗?便留神多看了几眼。

    轿夫掀起前面的那顶轿子的轿帘,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虽未着官服,却是一脸睥睨众生的官家做派。

    绯烟一愣,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前几天刚见过的那个什么刺史吗?那个程柔的舅舅。

    她心里一跳,立刻探出身子去看那第二顶轿子。

    刺史常万钟下了轿子,亲自走到第二顶轿子前面,伸手打了轿帘。

    轿子里先伸出一只纤长的玉手搭在常万钟胳膊上,一只白玉手镯更衬得她肤色雪白,接着便翩翩走出一个黄衣少女,头上带着一顶斗笠,覆着面纱遮住了面容。

    绯烟却立刻就认了出来,握紧了拳头,她怎么也来了?

    这里又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城市,只不过是东海边一个因为捕鱼而兴盛起来的市镇,她一个官家小姐,肯定不会没事儿跑过来。

    眼瞧着常万钟与程柔进了客栈,一个随从大声嘱咐老板准备客房。

    绯烟把门打开一条缝儿,看见他俩进入了与自己隔了两间的客房。

    绯烟想起前几日的事情,立刻就是一肚子气,她一眼就看出这个程柔故意在琥珀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琥珀还浑然不觉,跟她那么亲热,现在她还阴魂不散跟到了这里,肯定有什么阴谋,我一定要去查看清楚。

    程柔房间门外,两名侍卫牢牢把守,根本无法靠近。

    绯烟眼睛一转,从房间窗户钻了出去,扒着窗框轻巧翻上了屋顶。

    她算着脚下的距离,估摸着到了地方,轻手揭开屋顶上的瓦片,露出一个小孔,便凑近眼睛往里面瞧。

    她先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头顶,换了个角度,果然看见程柔坐在桌边,此时已经摘下斗笠,满脸凝重,似乎还带着些愠怒。

    常万钟给她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她面前,程柔接了,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绯烟奇怪地寻思,哪里有舅舅给外甥女儿倒茶的?

    这时,程柔开口道:“舅舅好歹身为三州刺史,怎么连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

    常万钟躬身道:“那个王鸿,我曾经确实留意过,他出手阔绰,与附近的世家子弟和商贾富豪常有来往,却又不见他做正经买卖,数次寻了借口查检他的别馆,但是一丝把柄也未抓到。”

    绯烟知道,王鸿是吕梁在这里的化名,心想我猜的果然没错,便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

    程柔哼了一声:“这次,要不是我派人跟着琥珀,发现了竟有另一帮人也对王鸿感兴趣,让你细细从头调查,这才发现了蛛丝马迹。要是这事情被别人检举,舅舅你的官位还要不要?”

    常万钟连做了几个揖:“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绯烟在屋顶上听得是一头雾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恨不能跳下去亲自追问。她急得在空中抓挠了几下,才没有这么做。

    两人又絮叨着说了些闲话,才听见程柔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这也不能全怪舅舅,我一直住在金凤城,也没有留意到那枫茄草竟然在黑市里流通,大批纨绔子弟沾染于此,花钱如淌水一般争相购买。”

    常万钟点头说:“这枫茄草原产于西域远疆,据说吃下去之后,整个人便飘飘然犹如置身极乐世界,只是一旦上瘾,便再也离不开,一直到内脏烧灼,口吐鲜血而死为止。这王鸿不知从哪里入手了这么些枫茄草,狂敛了上万银两。”

    程柔带着忧郁道:“我原本不愿意过问这些朝廷官场的事情,只想安静避世度过这一生罢了,但是既然被我发觉了,而且他害得是我东景国的根基,掠我东景国的财富,便顾不得自己女子身份,插手管一管了。”

    常万钟道:“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帖,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已经埋伏下三百精兵,一定在王鸿被另一波人抓到之前,将他手到擒来。”

    程柔叹道:“我抢在他前头,他一定会生我的气吧!但是,我跟他解释,他一定会理解我的。”

    绯烟此时仍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她大概明白了,程柔跟她舅舅也在捉拿吕梁,而且还想抢在琥珀他们前面。

    琥珀他们并不知晓这些,此刻正埋伏在别馆附近,估计要扑空了,她必须通知他们。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溜出了客栈。

    绯烟回忆着去黑山的路,拔足奔跑起来。

    卧龙湾离镇子大约十来里路,琥珀他们为了低调行事,今日并未骑马,飞身前行需要小半个时辰。

    绯烟自然明白这一点,她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一边擦汗一边仍是脚下不停。

    跑到半路,正是陆地与礁石相接的地方,长满了一丛一丛的枯草和隐藏在枯草中的藤蔓。

    绯烟被一处匍匐在礁石上的藤蔓勾了脚,手掌和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差点掉下眼泪。

    她气得拿出匕首,狠狠将那根藤蔓砍成了三四节才罢手。

    她刚要爬起来继续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她一怔,从草丛中探出头去一看,四五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朝着卧龙湾方向前行,马车上运着几口大箱子,押车护送的都是随身带刀的精壮男人。

    他们怎么提前回来了?干娘不是说他们要等到夜里退潮的时候吗?要来不及了!绯烟心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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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冠天下介绍: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