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噩耗
转眼又是两三个月过去。
这一日,百里鸿渊正在御花园内替母后摘些凤仙花染指甲,梓玉宫的老嬷嬷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说,娘娘找他回去呢!百里鸿渊见她来得急切,嘴里却又说不清缘故,也不等那老嬷嬷,急匆匆就回去了。
只见叶之澜坐在内室里,右手支着额头,舅舅叶之秋竟然也在,垂手而立,旁边还有一个人,百里鸿渊倒也认得,是族里的一人,名叫叶桂香,按辈分,他得叫她一声祖姑。两人也都是阴云一般的神色,不知道突然进宫,所谓何事。
百里鸿渊急忙进去见过母亲和舅舅祖姑。
叶之澜招手让他贴身坐下,叹道:“你年纪还小,这件事我们原本也不打算让你知道,但是因为此事对我们一族太过于重大了,还是早些让你知道的好。”
百里鸿渊急忙问:“到底是什么事情,母亲快告诉我。”
叶之澜不答,让叶之秋跟他说。
叶之秋也叹了口气,说道:“两月前桂香姑姑拜月占卜,发现千嶂岭方向似有不祥之相,而且是血光之灾,我不敢轻易进宫打扰你们,便亲自带人又回了那里,进了村子一看,”他缓了口气,才又继续道,“村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百里鸿渊惊地从座上跳了起来:“什么意思?他们都搬走了?”
叶之秋摇头:“都死了,全部都被残忍杀害了!”
“什么?”百里鸿渊不禁天旋地转起来,险些没有站稳,“是谁干的?又是为了什么?”
叶之秋摇头:“我们查看了一番,找不着任何线索,便将他们一一安葬了,昨日才赶回来。”
百里鸿渊一时无法相信,三个月前,他还去过那里,看见那个朴实无华却又生机勃勃的村子,这才不到百日,这村里的人竟都成了冰凉的死尸。
他忽然想起珊瑚,那个充满活力,总是笑吟吟的小姑娘,她难道也?他急忙问叶之秋:“你们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子,七八岁年纪,梳着小辫子……”
叶之秋思索道:“那村子里,确实也有三四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也一起遭了罪。”
百里鸿渊立时血气上涌,就要出宫去那千嶂岭,他不能相信,那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竟就这么死掉了!
叶之澜紧紧抱住了他,哭道:“你现在去也已经晚了,何必又再次让我担心?”
叶之秋道:“那村子常年隐逸在深山之中,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进去的?”
百里鸿渊听这话心内又是一震,难道是因为他?
他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里的小姑娘珊瑚为了救他,破戒把他带回了村子。那里的族长又不计前嫌,替他治好了病痛。然而,却因此被奸人发现了踪迹,最终被灭了村子。这便是好人的代价吗?这些难道都是他的过错吗?
百里鸿渊当时没能出宫去亲自查看,直到又过了两年,他稍微年长了些,有了些力量,才再次得了机会,仍是踏着旧路去了千嶂岭。
小小的村落早已经破败不堪,屋舍内都是一片狼藉。他在那座石头山脚下,看见了一片坟冢,上面也已经荒草蔓延。坟冢前并没有墓碑,所有的族人不分彼此,都长眠在一起。
百里鸿渊将带来的清酒洒在坟前,点了数支香,一个一个拜了过去。接着他又回到了族长所住的竹屋,回想着珊瑚在这里开怀大笑的样子,忽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布偶娃娃,他把它拾起,仔细地掉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收了起来。
在回程的路上,他的耳中一直浮现着叶之秋说过的话。他说:“我们族人就是因为一味退避忍让,才会像今日这般被人放在砧板上宰割。我和你母亲之所以离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魇族睥睨天下,傲立于世间。”
***
百里鸿渊从深沉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一个丫鬟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对他报告说:“珊瑚姑娘这几天还是不怎么吃东西,也不说话,只是枯坐在窗户底下。”
百里鸿渊听了,立即起身,往珊瑚的房间走去。
推开她的房门,百里鸿渊看见,虽然外面天光明亮,然而珊瑚却紧紧关着窗户,趴在窗边的小桌边,把自己藏在房间的阴影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把脸蜷缩在臂弯之中。
他轻轻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推开了窗户,珊瑚听见声响,慢慢坐起身来,被这突然射进来的光线刺地有些睁不开眼睛。
百里鸿渊道:“你这么折磨自己,一日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来还是在恨我了。”
珊瑚把脸背过去,低声道:“我没有……”
百里鸿渊见她才短短几日,脸颊都瘦了下去,眼神里的灵气也消失殆尽,不禁有些心疼,低声说道:“我的愧疚之心不比你少,一切起因,都是从我私自跑到千嶂岭开始。要是恨我能让你稍微宽心一点的话,那你尽管恨我吧!打我骂我,哪怕是杀掉我,我都愿意,只要你不要再这么憔悴下去了。”
珊瑚惊讶地看着他,说道:“我并没有这么想过,我不想伤害你……”
百里鸿渊怜惜地微笑:“珊瑚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帕包裹的东西,放在珊瑚面前的小桌上。
珊瑚奇怪地打开锦帕,看见里面是一个手缝的布娃娃,先是一愣,紧接着泪如雨下,轻轻地把那个布娃娃捧在手心:“这是阿娘给我做的……”
百里鸿渊点头,伸手帮她擦泪,发现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滚落,擦也擦不完,心里也跟着酸楚起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珊瑚吓了一跳,想挣扎出来,却听见百里鸿渊柔声对她说道:“从今往后,让我做你的家人吧!我会照顾你,呵护你,加倍把你失去的还给你,不再让你孤单一人……”
珊瑚怔怔地听着,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不知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她反而更加酸楚了,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如果是他来安慰自己,把自己抱在怀里,该是有多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络子
就在李修他们往元柳国赶路的同时,也有另外两个人从北边一路骑马飞奔而来,正是来自飞龙城的琥珀和绯烟。
二人自打出了飞龙城,一路上打闹拌嘴,倒也没有一日无聊的。琥珀原本是想先回千嶂岭一趟再说,那一次他走得太匆忙,一方面了却自己的思乡之情,另一方面也想看一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让他寻到仇人。然而在路上,十个人中倒有八个都在谈论今秋的武林大会之事,便想着那时候各处武林人士汇集一处,说不定能听见看见什么消息,便顺路就往元柳国来。
至于秦绯烟,她是无所谓去哪里的,只要一路上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是一副劲头十足的模样。这次她踏出家门,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广阔,是那么地不一样。她与琥珀从那雪原上一路往南,先是踏过茫茫草原,路过了数不清的羊群牛群,和当地的牧民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茶,接着又进了元柳国北境城市,看着当地人穿红着绿,街上耍猴的,卖艺的数不胜数,更别提那山清水秀,杏雨梨云的大好风光,恨不能多生两只眼睛,把这些新奇事物全部装进脑中。
经过了这些日子,琥珀也摸清了这个大小姐的性子,你若是硬着来,她只会比你更倔,若是哄着她,她便乖乖地跟着走了。为了赶路,琥珀便天天在她耳朵边念叨:“这有什么好玩的,我跟你说啊,在下一个地方,有一个训狮子的人,能让狮子跟小猫一样听话。”又或者说:“这个不好吃,等咱们再走上个三天,有家闻名古羲大陆的酒楼,他家的菜好吃得能让你把舌头都吞进去!”
绯烟听了,眼神大亮,便催促着琥珀赶紧上路,别磨磨蹭蹭的,琥珀便一脸好笑,带着她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走。
但是事情也并不总是这么容易。
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天气炎热起来,每日午后的太阳直晒得人发晕。刚开始的时候,绯烟看见这明媚的阳光,欢喜地跟什么样子似的。早早就脱了北境才穿的厚重袄子,换上了轻薄的纱衣,学着元柳国姑娘的样式,在自己的头发上簪了新开的花朵,还忍不住在琥珀面前转圈问:“本小姐好不好看?”
琥珀扯着嘴角,憋出几句奉承话来:“好看,真好看……”他知道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没个三五天,这大小姐是不会消停的。
渐渐地,天天大太阳的日子开始让绯烟腻烦起来,每天午后,她便抱怨太阳太大,晒得她头晕,不肯走路。琥珀好说歹说,她也不听,只在清晨凉快的时候,和太阳下山后,天黑之前愿意赶路,憋得琥珀一肚子气,但又不能发作。
这一日又到了午间,两人到了一处茶楼喝茶歇脚,茶楼里坐满了客人,喝茶吃点心,茶官儿们提着个细长嘴儿的铜壶在各桌之间穿梭添水,当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说书人,扇着把纸扇子,在讲一出二郎神救母的故事。
绯烟从未听过这些故事,见那说书的人讲得精彩,忍不住连连打赏,引来一片赞喝之声,那说书人也是喜笑颜开,讲得更加眉飞色舞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出老远。
琥珀忍不住肉疼,又瞧绯烟这一身的打扮,光鲜的衣裙就不说了,头上带的金钗,腕上的翡翠镯,还有手指上的鸡血石戒指,哪一个都在暴露着她土豪大小姐的本质。这一路上,绯烟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也不管自己用不用得上,便一连声叫琥珀买下来。要不是琥珀说,再买下去,就要把她的枣红小马累死了,她还不知道要买多少东西才罢。
这时候,又有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进来,挨桌卖些细线编的络子,瞧见前面一桌有个大小姐出手大方,便径直来到她旁边,用奉承的语气说:“这位大小姐要不要买几根络子?可以用来穿玉石,扇坠儿,还有小荷包什么的……”
绯烟立刻就被她手中托盘上的二十来个络子吸引了过去,确实编地十分精巧,忍不住问:“这都是什么花样的?”
小姑娘见她感兴趣,知道有门儿了,便细细解释说:“这是心梅,这是同心结,这是柳叶的,还有这几个,是马蹄的,颜色也好,大小姐要是有什么玉石穿上,挂在腰带上肯定很好看!”
绯烟听了,想起自己各种首饰都买全了,就还差一个玉佩挂在腰间,但是挑来挑去,拿了这个,又舍不得那个,便对那小丫头道:“我都要了!”
旁边的琥珀冷眼瞧着她挑络子,暗暗摇头,又听她一口气全部都买下来,一口茶水没忍住喷了出来:“大小姐,你买这么多络子能吃吗?”
绯烟白了他一眼:“我天天换着戴不行吗?”然后又挑了一个葱绿色的方形络子对琥珀说:“我好像看见你脖子上也戴着个黑色石头,送你一个穿了,当做玉佩戴在腰上不是更好看?”
琥珀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在买东西的时候还能想到自己,一时还不好劝了。
紧接着就听绯烟说:“快点掏钱啊,人家小妹妹还等着呢!”
琥珀苦着脸,他才想起来,两人的盘缠都是他管着呢,只每天给她些散碎银子由她花去,就算如此,还是不够她半天玩的。琥珀掏出钱来给了那小姑娘,小姑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绯烟开心地把玩着那些络子,又伸出手到琥珀面前。
“干嘛?”琥珀有些警惕地问她。
绯烟瞪了他一眼:“把你的坠子给我,我替你穿上。”
琥珀愣了一下,下意识便拒绝道:“不用了吧?我又不喜欢那些累赘的东西,戴在脖子上挺好的。”
绯烟立刻瘪起嘴:“我不管,我就要给你穿!”
琥珀无奈,只得从脖子上取下自己从小戴的墨玉石坠子,绯烟开心地笑着接过了,当时就从绳子上取下墨玉石,仔细地穿在了络子上,然后还给他说道:“这可是本小姐亲自穿的,你可要心存感激噢!”
琥珀接过,心里还是有些喜欢的,但是嘴上仍旧说道:“又不是你亲自做的络子……”
绯烟“哼”了一声:“不要就还给我!”
琥珀急忙收了起来,笑道:“谁说我不要了?”
两人说笑着,绯烟又催促他把墨玉石挂在腰间,一时倒忘了听书。
在茶馆的一个角落,有几个吃茶的人相互对着绯烟努嘴。
其中一个笑道:“看来真的是一只肥羊呢,不下手不行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鸽子血
在茶馆里听了一会儿书,绯烟又听见外面有吆喝卖冰粉儿的,闹着要出去吃,琥珀只得掏了茶钱,陪她一同出来。
两人买了两碗冰粉儿就在树荫底下吃了,琥珀见太阳最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便哄着绯烟上路,绯烟今天心情不错,便答应了。
二人来到拴着马的地方,正在解缰绳呢,忽然听见两个人靠着墙角互相嚷嚷着什么,声音老大了,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一个人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另一个道:“那还有假?我亲眼见得真真儿的。那个石呆子在赌场里赌红了眼,老婆本儿都没了,便把一匣子祖传的鸽子血宝石拿了出来,说要翻本儿。那鸽子血可是稀世珍宝,但凡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也能吃喝一辈子了,那小子也不知积的什么福,竟有一匣子,大的足有鸽子蛋那么大呢!”
第一个咋舌道:“哎呦喂,那可了不得,庄家与他换了多少银子?”
第二个道:“哪有,那赌坊嫌那鸽子血不好出手,硬是不收,非要他拿现银子来才让他再上赌桌,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呢,怎么等的住?如今啊正站在大发赌坊门口贱卖那鸽子血呐!”
第一个仍是不信,说道:“既如此,你怎么不买去,还等着告诉我?”
第二个嗨了一声:“说是贱卖,也是不便宜,我哪有那闲钱买那个去?而且那石呆子还不肯零卖,你要是有千儿百八的,可以去看看。”
第一个道:“我家河东狮你还不晓得,有银子也轮不到我使唤。不过我听说,去年一个番邦进贡了一顶宝冠给咱们皇上,上面就嵌了一颗鸽子血,皇上还欢喜地不得了,现在谁要是把那石呆子的买来,不是比皇帝还要威风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每个字都清清楚楚飘到了琥珀那边。琥珀听了只觉得好笑,也不往心里去,牵着马就走,走了几步,才发现绯烟不见了,一回头,这丫头竟然跑到了那两人的身前,正在一脸兴奋地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鸽子血在哪里卖?”
琥珀只想撞墙,便见那两个路人十分热心地指给她看:“瞧着那个蓝幌子了没,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发赌坊,你看见一个瘦高个子就知道了!”
琥珀急忙过来拉住她:“咱们要上路了,你刚刚可是答应了我的。”
绯烟拉着他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就让我去看看嘛!”
琥珀不依,严肃地道:“你没事儿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做什么?又不能吃……”
绯烟见他板起脸不通融,立刻丢开他的袖子柳眉倒竖:“你的脑子里就只有吃!一点追求都没有,本小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说得不到的!”
说着,也不理琥珀,自己牵了马往那赌坊走去。
琥珀冲着她的背影在空气里挥舞着拳头,心想,我可不可以休了她,从此一刀两断?但也只能想想,又不能真的丢下她不管,咬着牙追上,继续哄着她:“那些玉石什么的水很深,你可小心被骗了!”
绯烟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本小姐是没见过世面的?你就等着瞧吧!”
说着,二人已经到了一个热闹的赌坊门口,进进出出的赌客们络绎不绝,有喜笑颜开的,有垂头丧气的,旁边还有一个以头撞墙的,这景象,琥珀在飞龙城见得多了,也不怎么关心。
就在离赌坊门口十几步的地方,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站在那里,好些人围在他身前指指点点。绯烟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果然看见他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黄色衬布上七八个晶莹夺目的红宝石。
石呆子看见一个姑娘挤了进来,眉毛一翘,口中喊道:“传家宝鸽子血,便宜卖了!”
绯烟急忙道:“让我看看。”说着,也不等那人开口答应,从匣子里拿出一块来对着太阳仔细看,阳光透过清澈如水的宝石,在她的脸上留下瑰色的影子。
石呆子不等她细看,一把夺了回来:“你买不买,不买就别乱动!”
绯烟道:“谁说我不买了,看不起本小姐是吧?开价吧,多少钱?”
石呆子脖子一扬:“一千两!”
围观的人都是一口冷气,心道这价钱他也喊地出来。
石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绯烟:“没钱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绯烟见他瞧不起自己,忍不住叉起腰道轻蔑地道:“一千两算什么,一万两本小姐也拿得出来!”
身后的琥珀一把把她往外拉,语气都变成了哀求了:“我的大小姐,姑奶奶,小祖宗,别玩儿啦!”
绯烟甩开他,低声喝道:“别给我丢脸了,你听我的就是了!”
然后就又转向那石呆子,冷笑道:“但是我看你那宝石成色也忒差了点,一百两,本小姐就收了!”
石呆子不依,开口道:“五百两,不能再低了!”
“一百两,不卖我就走了!”说着转身就走,心中开始默默数数。
果然,还没有数到五,就听那石呆子叫她:“小姑娘回来!”
绯烟心中窃笑,面上仍是平静:“怎么了,肯卖了吗?”
却听那石呆子道:“一百两,你买块上好的玉都不止,更何况我这是稀有的鸽子血。”
绯烟皱眉道:“那你要怎么样?”
石呆子回答:“我要不是急着要钱,五千两都不卖的。这样子吧,你我前去赌一局,你要是赢了,这鸽子血我分文不收就给你。你要是输了,一百两银子留下。”
围观众人都说这石呆子真的是赌钱赌疯魔了,又有人说人家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赌钱,石呆子怕是要诓骗她,一时喧闹起来。
琥珀可是在那赌场街坊长大的孩子,虽然二叔不准他去赌钱,里面的水深还是知道的,便在绯烟耳边低声嘀咕:“这赌场上各种使诈出千,你防不胜防的,别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绯烟对他一笑:“我自有道理!”然后就一口答应下来:“赌就赌,一言为定!”
于是,在一众看客的簇拥下,绯烟和石呆子便来到了旁边的那家大发赌坊,琥珀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局两胜(上)
瞬时人声鼎沸的赌场里又多了十几号人。
赌坊老板是个矮胖子,像一只肥大的苍蝇一般搓着手从后面出来。石呆子一面大声叫嚷着给单独开个桌子,一面与那老板使眼色。这石呆子原本与老板是一伙儿的,哪里是没钱了卖祖传宝石?他们专挑那些有钱却又不懂世故的傻大哈下手,看人下菜,或是甜言蜜语奉承,或是用宝石作为诱饵,又或是使用激将之法,把人骗到这赌坊之内,双方一串通,对方哪有不输地精光的?等那冤大头走了,石呆子再与赌坊老板二八分成,拿了钱花天酒地去。
今日正好,有眼线过来说有个外地来的小姑娘,出手阔绰,身边就一个傻小子,也不怕他们闹事,便急忙使了个法子钓了过来,石呆子打眼瞧着,这小姑娘简直比那白糖还要傻甜,不禁心内暗喜。
绯烟一路进来,好奇地四处张望,赌坊内烟雾缭绕,人人都斗地脸红脖子粗,她丝毫不在意,东边桌子凑一下,西边桌子边又看一下,那石呆子连连咳嗽,她才回过神来,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我以前只在家里看过爹爹跟别人玩过。”
老板收拾了一张赌桌出来,问道:“你们赌什么?骰子,牌九,麻将,还是打马吊,四色牌?”
石呆子做出大方的态度:“让小妹妹来选吧!”他心想,管你选哪个,老板都与我做好了准备。
绯烟想了想:“别的我也不会,我又不喜欢摇骰盅哗啦哗啦响,就玩牌九吧!牌一翻,大小一比就完了!”
石呆子笑道:“姑娘人小,却十分爽快!”
一时,老板已经拿了一副三十二枚骨牌上来,乃是黑色木制的长方块,其中一面上下各有几枚点数,两人扔骰子各摸两张,按照上面的点数比大小。这两张手牌,若是成对子,则有至尊宝,双天,双地等大小次序,若不成对子,则把两张点数相加,单取末位一数为点数,从零至九,相互对比大小,这也是牌九名称的由来。
绯烟问道:“是一局定胜负还是?”
石呆子瞥了一眼老板,装作思索了一番,笑道:“还是三局两胜吧!既然要赌,自然要有些悬念才好玩!”
绯烟点头说有道理。
石呆子说她是客,让她先掷骰子。绯烟便接果两枚骰子,手中握了握,便往一个小茶盘里一扔,骰子滚了几下停下来,乃是三和六。
老板便亲自取了两枚骨牌,扣着放在绯烟面前。
石呆子也跟着扔了骰子,是个二三,老板也自是取了相应骨牌给他。
此时二人都有了手牌,石呆子先翻开了自己的,一张是上一点下四点的杂五,另一张是上三下四的杂七,因不是对子,所以按照规矩,需将两张相加,共得了十二点,只取尾数,因此只能算两点。
绯烟跟着翻了牌,却是一张十点梅花与一张上二下六的杂八,仍是相加取尾数,得了八点,自然是比石呆子的大。
绯烟高兴地直拍手,石呆子在一旁捶胸跺脚,心里却并不着急,只是窃笑,原来他与老板商议好了,第一局定是要对方赢的,引她以为自己牌运不错,放了心好更加放开了豪赌。
一时双方又各自扔了骰子,老板又发了牌,再次摊开。这一次,绯烟是一张杂八和一张两点的地牌,又不是对子,加起来正好是十点,却因只取末尾,因此只能算作零点。
而石呆子这次是一张四点,叫做板凳的,另一张杂五,合起来九点,自然赢了这一波。
至此,双方各有一局胜负,就看这第三局到底鹿死谁手了。
绯烟因为输了一局,脸色有些不好看,那老板怕她不玩了,便笑道:“一般来说,新手的手气是最好的!我看小姑娘今日气色甚好,面露红光,想来必有财运。”
绯烟信以为真,立刻面色转喜笑道:“就借你吉言了!”
说着拿起骰子,在手心里晃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天王菩萨保佑之类的。然后骰子扔出,老板与她分了牌,她也不等那石呆子掷骰子,立刻就翻开来看,竟是两张一样的红色两点,点虽不大,但因为是对牌,叫做双地,乃是第三大的好牌。
她激动地跳了好几下,催促着那石呆子快扔。
石呆子依言扔了骰子,得了两张牌,先翻开一张,是十二点的天牌。若他翻开的是别的牌都好,只要不是一样的对子,也大不过绯烟去,但要是再来一张天牌,她可就输了。绯烟有些紧张,但想来那么多张牌,怎么可能偏偏就是另一张天牌,便稍稍放下心来。
那石呆子不等翻开第二张牌,笑意就已经浮现在了脸上。翻开一看,就是那剩下的一张天牌十二点,两张凑成了一对儿双天,刚好比绯烟的牌大了一级。
石呆子得意洋洋,对着满脸愤愤不平的绯烟伸出手来:“小姑娘,愿赌服输,一百两银子掏出来吧!”
绯烟闹着道:“你作弊,我的是对子,你的刚好也就是一副对子?”
赌坊老板听了厉声道:“这小姑娘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大发赌坊出老千诓你不成?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否则别怪我告你诬赖!”
绯烟气红了小脸,琥珀原本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也不插嘴。他早料到绯烟会上当受骗,但是这大小姐倔强得很,不让她吃一回亏她是不会长记性的,索性心一横,就让她输个百两银子得个教训吧!
他上前丢了一包银子在那赌桌上,拉住了绯烟的胳膊,低声道:“算了算了,知道自己不会赌钱了吧?以后别乱听别人撺掇,快些走吧!”
那石呆子乐不可支地收了银子,在那里清点,还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对绯烟道:“小女娃子,还是回家玩儿去吧!就凭你,还想赢你石大爷爷!”
正在被琥珀劝说的绯烟立刻火冒三丈,从小被宠大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嘲讽?她推开了琥珀,上前一步,揪着石呆子的衣领。
石呆子瞪着她大声喊:“怎么,输了就想打人不成?老板,有人砸场子了!”
赌徒闹事,赌坊的老板见得多了,拍拍手便有四五个打手扛着板子进来了。
琥珀急忙挡住绯烟,大声劝道:“别闹事啦,咱们走吧!”
绯烟却松手丢了石呆子,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本小姐是一百两银子都输不起的人吗?本小姐只是不乐意输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有本事,咱们再来一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局两胜(中)
此话一出,琥珀先是惊了,张大了嘴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娶了个脑袋不灵光的老婆,但是也没想到这么不灵光,赶着给人送钱去,他觉得自己的未来越来越惨淡黑暗一片。
那石呆子和赌坊老板听了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一日之内天上掉了两次馅饼,看来还得让他们挣一波钱。他们偷偷递了个眼色,石呆子道:“可以呀,这次你要赌多大的?”
绯烟冷笑道:“既然要赌,就得赌大的,要不还让人瞧不起了!只是怕你没钱跟我赌。”
石呆子听她口气挺大,心中更是乐开了花,斜睨着她道:“你有多少钱拿出来让我先看看,如果我的鸽子血还不够,大不了再与老板赊些来,定然不会少你的!”
那老板也跟着道:“别看我这小小一间赌坊,一天里头几千两银子进出也是有的。”
绯烟听了,转身对琥珀道:“把钱都拿出来!”
琥珀双手抱臂,不肯拿钱。
绯烟急得直跺脚,她知道琥珀把她的金元宝都收在了怀里,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上来就把一双手往琥珀怀里伸,乱摸起来。
琥珀反倒是有些红了脸,隔着一层衣服感受到她的小手在自己胸前乱摸,一时还不知道该不该挣扎反抗了。他虽然与绯烟成了亲,但是至今都是规规矩矩的,除了绯烟对他拳打脚踢,连手都没敢碰一下。
绯烟摸到了金元宝,全掏了出来,琥珀下意识想去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此时两人挨得极近,绯烟对他偷偷眨了眨右眼,又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琥珀只觉得她的手温软滑腻,心里突突直跳,便松开了手,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给自己发暗号。但是,这暗号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记得他们有约过什么暗号啊?
绯烟得了手,哗啦啦丢了五个大元宝到那赌桌上,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那石呆子更是眼都直了,瞪着黄灿灿的金元宝流口水。
绯烟傲慢地说道:“这几个元宝,都是二十两一锭的,总共一百两,算个两千两银子肯定是有了。你的那破石头,还不够跟我赌呢!”
那石呆子心里只想着,有了这金元宝,哪怕只分得两成,也有二十两,够他胡吃海喝,斗鸡走狗一阵子了!便与那老板商量,先借他一千两银子,完了按利息还给他就是!
却听绯烟在旁边道:“你那鸽子血,可不值一千两,你要与我赌,至少得拿出一千五百两才行!”
那石呆子便又央求那老板借他一千五百两。那老板心道,这小姑娘一口气能掏出百两黄金,怕是来路不简单。但是又一想,在我的地盘,怕什么。哪怕是后来她家人来闹,我就说买定离手,离了赌桌,概不负责的就是。便允诺了那石呆子,按照十分的利息借给他一千五百两。
那石呆子只顾得赢钱,哪里还管什么利息不利息,便满口答应下来。
那老板便命伙计去银库里取钱来,一时,两个伙计抬了一个小箱子进来,也放在赌桌上,打开一看,里面一锭一锭的银锭子垒地整整齐齐。
双方的赌资也都齐了,第二轮的赌局也就开始了。旁边的好多赌客看见了这阵势,一下子也丢下了手中的骰子签筹,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围了起来,绯烟忍不住皱眉道:“你们赌钱就赌钱,怎么也不知道洗澡,真是臭死了!离我远点!”
石呆子又问她:“这次打算怎么赌?”
绯烟想也不想:“跟刚才一样,还是牌九,还是三局两胜。”
石呆子心里笑道,这丫头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两次呢!便答应了下来。
一时老板又摆好了骨牌,仍是让绯烟先掷骰子,石呆子后掷,双方各得了两张牌。
绯烟开牌,是一张杂八和杂九的单牌,相加取尾数得了七点。而石呆子是一个上一下四,一个上二下三两个杂五,算作一对儿,第一局便赢了绯烟。
围观之人都连声叹息,说可惜了!琥珀早已经双眼失去了神色,脑子开始放空了,他决定不管了,让她闹去,以后没钱了让她沿街要饭去!
绯烟黑着脸,也不闹,把牌一推叫着快洗牌!
老板笑嘻嘻地洗了牌,他心道,第二局还是让她先赢一局,这样不至于过假。按照次序码了牌,两人继续扔骰子,老板这边手中暗暗翻花,给两人分了牌。
这一次,石呆子得了一张红头八点,一张板凳四点,又是两个单张,算下来是两点。绯烟则是一个斧头十一点,一个高脚七点,得了八点,明明白白赢了第二局。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绯烟让他们别吵吵嚷嚷地,坏了她手气,众人见她蛮横,也都闭了嘴不言语了。
转眼到了最后一局。那老板心里盘算着,这一局定要让那石呆子赢个大的,洗牌的时候早已经暗暗记下了位置,打算给他一个至尊宝的对子。话说这牌九之中,最大的一对牌便是这至尊宝了,由一个上一下二的三点,和一个上四下二的六点组成,加起来便是九点,单牌点数很小,但凑成对子却是最大。俗语说,丁三配二四绝配,便是由此而来。
一时两人各自发了牌,为了吊起围观群众的好奇心,石呆子与绯烟便一人先各翻一张。
石呆子先翻,是一个十二点的天牌,他倒是没觉得奇怪,以为老板又给他安排了一副双天,面上忍耐不住地得意洋洋。而那老板却是一愣,不对呀,自己明明给他的不是这一张,难道自己记错了?
对面绯烟面上不动声色,跟着翻了一张,清清楚楚一张丁三的三点。
这时候老板意识到不对了,他怎么也不可能给她这张牌的。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只得暗暗着急。
那石呆子却还没反应过来呢,仍是一脸猖狂模样,把第二张牌翻了过来,又是一张十二点的天牌,凑成了一对儿双天大牌。
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绯烟:“快点翻牌,爷爷等着钱花呢!”
绯烟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慢慢翻开了自己的第二张牌,众人的眼睛都聚在了一处,一时整个赌坊内鸦雀无声。
之见那张牌面上,上面四个红点,下面两个黑点,与刚才的那张丁三,正好凑成了一对至尊宝!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局两胜(下)
“这不可能!”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是赌坊的老板。他在这赌场上浸淫多年,练就了一手无影翻花手,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把任意的一张牌换成他想要的。他明明是把至尊宝发给了石呆子,怎么又会跑到这小姑娘那边去?肯定是她也出了千,因为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年纪又小,自己竟然就掉以轻心了!
绯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这牌可是你们赌坊的不是?发牌的是你不是?要是有问题,也是老板你有问题!”
赌坊老板一时哑了口,几十双老赌客的眼睛可看着他呢,他可不敢说出他的大发赌坊有出老千,以后谁敢来他这里赌钱?
而那石呆子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个石头呆子,盯着桌上的四张牌面一动不动,此刻连魂儿都没有了。
绯烟懒得理他,对琥珀道:“还愣着干什么,收钱呀!”
琥珀也跟众人一样,对这瞬间的大起大落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见绯烟叫他,急忙应了一声,先把他们自己的金元宝揣了回去,又要去抱那装着一千五百两银子的箱子。
那老板立刻一只肥手按在了箱子上面,喝道:“小子,这大发赌坊的钱,你以为就是这么容易让你带走的?”
绯烟怒道:“这是我赢的,为什么不能带走?”
老板见她俏丽的小脸都气红了,不怒反笑,用粘糊糊地眼神打量着她道:“小姑娘本事可以嘛,在太岁手底下耍手段,送你一句忠告,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儿就算是你不拿这钱,我也不会放你走了,你这脸又俊,身材又好,让我调教两年,一定会出息的!”说着,还伸出手朝绯烟的脸蛋摸去。
绯烟见他言语轻薄,气地面红耳赤,伸手就要拔剑,但是琥珀速度比她还快,早就挡在她身前,一把揪起老板的领子笑道:“老板,这本来只是钱的事儿,你非得上升到强抢民女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大小姐虽然脾气差长得丑,但也容不得你来动手动脚的!”
绯烟在他身后踢他:“你说谁脾气差长得丑?”
琥珀不得不回头瞪她:“看看场合,现在是踢我的时候吗?”
那老板恼羞成怒,想拽掉琥珀的手,却不想这小子力气极大,竟然把他这个胖子提地离地三寸有余,还不费力气,便大声叫道:“还不快来人,把这两个砸场子的兔崽子给我打死!”
这赌坊原本就养了十几个拔山扛鼎的打手,一时间全部都跑了进来,手持棍棒,满脸横肉,赌客和看客们见要闹起来了,立刻抱着头都窜了出去。
琥珀笑道:“人跑了倒好,免得我缩手缩脚打不痛快!”
说罢用力一扔,那老板就像一个球一般飞了出去,落下来砸碎了好几张桌子,瘫成一团肉泥动弹不得了。
绯烟早就拔出了剑,挽起袖子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琥珀心想,这里人多手杂,恐怕她受伤,便把她拦在了一处墙角,笑道:“跟他们打,你也不怕失了你大小姐的风度,就都交给我吧,你小心些飞来的桌子板凳什么的就是了!”
绯烟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偏偏他又说得好听,便听话地在一张靠墙的桌子上坐着,晃着双腿对琥珀道:“那我给你加油哦!”
两人说话间十几个打手就冲了上来,这次老板看来伤得挺重,若是谁帮他出了气,肯定是大大有赏的,他们也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一个个争先恐后操着家伙就往琥珀身上招呼。
他们怎么知道,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可是生生撕过雪原狼的人,身形迅敏如风,手上力道如摆锤一般,也不用剑,单用两只拳头便把十几人揍地是人仰马翻。一时间,赌坊里大汉纷飞,把赌桌搁架砸得是稀碎,骨牌麻将散落一地。
绯烟坐在那里连连拍手叫好,笑地是前仰后合,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四脚着地,挨着墙角往外蹭,原来是那个反应过来的石呆子。
绯烟哼了一声,还能让你逃了不成?说着几步跳了过去,连打带踹,几下子就把他揍成了猪头模样。
那边琥珀也结束了战斗,从满屋子七倒八歪的打手身上踩了过去,对绯烟道:“玩儿够了就走吧!”
绯烟点头,指着钱箱子对琥珀道:“别忘了我光明正大赚来的钱!”
琥珀心想,赌博算什么光明正大的挣钱法子?但是有钱不要是傻子,便从一片狼藉中翻出了钱箱子,一提还死沉死沉的。
然后,他又在钱箱子旁边发现了装着鸽子血的木匣子,捡起来递给绯烟:“这个你还要不要?”
绯烟笑着接过,却又走到那石呆子身前。那石呆子早就被她打怕了,见她过来,便连连求饶。
绯烟又踹了他一脚,把木匣子打开,哗啦啦把那大大小小的鸽子血朝他脑袋倒了上去,冷笑道:“拿几个玻璃珠子就想骗我说是鸽子血,本小姐可是在宝石堆里长大的,什么没见过?不过是将计就计,陪你玩玩罢了!”
琥珀在旁边听着,却是没料到这一点,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是装出来的?这大小姐真的有这么深的心机吗?
他又催促绯烟快走吧,绯烟对他嫣然一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等我一下!”
说着,她走到那赌坊老板跟前,拿脚踢了踢他:“死了没?没死就吱一声。”
老板便哼唧了一声,意思自己还有口气。
绯烟对他笑道:“本小姐也给你个忠告,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老板也该长个记性了!顺便提醒一句,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可是那石呆子借你的,你可别忘了连本带利要回来哦!顺便呀,把这砸烂的东西一并都算在他头上,老板不就没损失了吗?”
一旁听着的石呆子原本被打得五颜六色的脸上霎时没了颜色。
绯烟满意地看着自己今天引出的这一场乱子,招呼着琥珀:“快点走吧,耽误了赶路可要怪你哦!”
真真是个不讲理的人,琥珀心想,到底是谁整天找事耽搁赶路啊?
他拖着沉甸甸的钱箱子,跟在趾高气昂的绯烟身后,走出了大发赌坊的大门。
第一百四十章 雌雄双煞
琥珀与绯烟骑马走在乡间小道上,夜幕渐近,一弯月亮出现在了天边。
琥珀忍不住问她:“你今天怎么做的手脚,我都没看出来!”
绯烟高傲地扬起脖子:“你也不看看本小姐家里是做什么的?飞龙城上百家赌坊,都是我爹爹手里的,那些玩意儿,我早就玩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石呆子和那胖子老板在做戏啊?我觉得好玩,就陪他们做戏咯!”
“那你到底是怎么变的那副至尊宝?”琥珀追问。
绯烟笑道:“我进赌坊的时候,不是四处看了看吗?早就偷了几张牌在手心里。这个赌坊里的骨牌,背面都是有暗纹的,别人看不见,那老板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他的手上速度又快,自然是想要什么牌,就有什么牌了!我前面几把故意装傻不知道,就是为了让他轻心,好将计就计引他拿银子出来。等到最后一局,他前手给了那石呆子至尊宝,我后手就偷换了过来,我不会用筷子的时候就开始玩牌了,手速比他还快呢!顺便把自己藏的两张牌换给了石呆子,就这么简单。”
琥珀听了连连咋舌,看来二叔不让自己去赌坊里混是有道理的,真是一个比一个黑。
而绯烟说到了兴头上,对他说道:“我家仆人上上下下一百多个,你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赎身离开吗?”
琥珀一愣,心道,你爹那么恐怖的一人,他不放人谁还敢走?但是又不能说给她听,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啊?”
绯烟就等着他问呢,于是得意洋洋地回答说:“我家原本有个规矩,凡是要赎身离开的,都要与我赌一场,赌赢的呢,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便放他走人,还会再赏。赌输的呢,就得再给我家多干五年。从来没有一个能赢得了我的,我真是独孤求败啊!我记得我家有一个喂马的,老是不服气,找我赌了好多回,现在要在我家打扫三百年的马棚呢!”
琥珀只觉得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心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被他爹不也骗了一辈子吗?真是恐怖的一家人。
他又想起那一箱子银子,现在正驮在马身上,便问道:“你打算把这些银子怎么办啊?沉甸甸的,你不怕贼惦记,我还怕把我的马累死了呢!”
绯烟想想说的有理,便问:“下面是要去哪里呀?”
琥珀说:“下面也是个大城,叫做洒金城的。原本天黑前就能赶到,都怪你现在还在路上。”
绯烟对他吐舌头,又道:“爹爹不是说过嘛,大城里面都有我家的静安堂,里面的伙计都是自己人,咱们把银子放在他们那里,让他们开个收据,要是没钱了,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的静安堂取银子,不是很方便?”
琥珀连连点头,笑道:“大小姐今天脑袋瓜这么灵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绯烟伸脚要踢他:“本小姐一向聪明绝顶好不好!是你太笨没看出来。”
两人说笑着,赶在城门关门前最后一刻到了洒金城。琥珀问了人,果然在这里就有一家名为静安堂的药铺。他倒是想立刻就去,无奈绯烟闹着乏了要睡觉,只得先找好了住处让她休息。
次日醒来,两人问了几个路人,不多时便找到了这家静安堂,一个伙计正在取门板下来,看样子是刚刚开门,琥珀急忙走了过去。
一进门儿,便看见一个柜台后面,一位老先生正拿着个小秤称药,他的身后,是一排直到屋顶的药柜,一个个小抽屉整齐排列着,上面用笔写着里面所装的药材名称。
听见有人进来,那老先生也不抬头,只是问:“要买什么药?”
琥珀忙把秦世龙交给他的暗号说了:“我要买八钱乌桕,八钱龙齿,以去邪祟除心火。”
那老先生一听,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仔细审视了柜台外面的两个年轻人,说道:“这两味药,得要后面去取,二位请与我一起来吧!”一面,又命伙计把二人的马从后院儿牵进来。
琥珀与绯烟跟着老先生到了药铺的内室,略坐了一会儿,另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绯烟身上,笑道:“没想到是大小姐来了,不曾远迎,失礼了!”
绯烟反倒是一愣,没认出来:“你是……”
中年男人道:“我是黑龙帮义之堂的堂主,叫做韩墨生,我前两年去飞龙城为城主大人贺寿的时候,与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帮中那么多人,光我们这些在各地开药铺的,就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堂,每堂底下的药铺子少说也有**个,大小姐不记得我也正常。”
绯烟听了,这才隐隐有些印象。
然后他又打量了一番琥珀,笑道:“这位少侠仪表堂堂,想来就是大小姐的夫君了!”
绯烟立刻红了脸:“我爹爹连这个都昭告天下了吗?”
韩墨生回答:“这是自然了,城主大人可是开心地不得了,写了信通知了各个堂口的。只可惜你们的婚事太过仓促,我们来不及准备贺礼,今日正好来了,可得好好让我招待一番!”
琥珀听了,忙要推辞,绯烟却比他还快就给答应了下来。
琥珀无奈,只好先提了这次来找他的缘故,要把那箱银子先存放在此处。
韩墨生听了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让琥珀绯烟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韩墨生说:“原来,昨个洗劫大发赌坊的两个年轻人,就是你们两个!”
“哪里是洗劫,是光明正大好不好!”绯烟急忙抗议。
“是的是的!”韩墨生急忙改口,“大小姐赢得是堂堂正正。”
琥珀问他:“这消息传得这么快,连你这里也知道了?”
韩墨生笑着回答:“我们这些做眼线的,速度比什么都重要。那个大发赌坊的老板,我也是知道的,仗着自己是县太爷的大表哥,就霸道横行,你们教训他一番,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昨天那件事闹得也算是沸沸扬扬,还给你们俩起了个名号呢!”
“我在江湖上也终于有名号了?”绯烟立刻眼睛发亮,“他们叫我什么?”
韩墨生忍着笑说:“不是单给大小姐你一个人,是给你们两人的,就叫做‘雌雄双煞’!”
第一百四十一章 香玉
“雌,雌雄双煞?”绯烟气得火冒三丈,“那些人有没有眼睛啊!不会给人家起些好听的名号,像什么雪上飞呀水上漂啊,你告诉我,是谁起的,我找他评理去!”
琥珀急忙拉住她劝道:“你还没闹够啊!那些都是乱说的,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绯烟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但是被琥珀拦着,也就罢了。
这边韩墨生要张罗着给两位接风洗尘,琥珀急忙说不用了,他刚才听韩墨生说,他们眼线多,心念便一动,何不问问他有没有长清教的线索。
他离开飞龙城也有一段日子了,虽然一路上留心着,但是一来他毕竟江湖阅历有限,没什么人脉,二来,那长清教确实隐秘,鲜有人知道,所以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韩墨生听他询问,思索了一阵回答说:“你说的这个长清教,我倒还真没听说过。”
琥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觉得奇怪,要是一问就有了答案,城主大人也不会苦苦调查这么些年了。
但他仍没有灰心,又追问了一句,可否见过胳膊上又梅花纹身的人。
韩墨生道:“像我们这些黑白两道上混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纹身的,至于你说的梅花模样的……”他原本想说没见过,忽然灵光一现,便答道,“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
琥珀喜出望外,急忙问:“是谁?”
韩墨生看着他,有些迟疑,但耐不住他催问,便回答说:“她不太好惹,琥珀小兄弟,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些。”
“哎呀,到底是谁嘛,你快说!要不要惹她也得让我们来决定!”在一旁听着的绯烟倒是先不耐烦了。
韩墨生只好说道:“她是我们洒金城最大一家青楼的掌柜的。”
“青楼?”琥珀与绯烟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韩墨生点头,给他们解释说:“这家青楼名唤镜花馆,掌柜的却是一个女子,花号香玉,年纪也不过三十岁,真的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平日里是不怎么出来露面的,一般人也见不着她。大概小半年前,因是她芳诞,这城里稍微有些头脸的都去给她送贺礼,我这边再怎么说也是个堂主,就给她送了一盒金枝芙蓉膏,和一枝天山雪莲,也去凑了回热闹,在席间,因为她穿得单薄,我无意中瞥见了在她胳膊上有若隐若现两枝并蒂梅花,也不知道是你说的不是。”
绯烟觉得奇怪,问他:“一个青楼老板,过个生日这么大排场?”
韩墨生笑道:“大小姐可能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虽说这洒金城里也是有官家衙门来管的,但是这下九流的营生,衙门里可是管不住的。前几年多得是擦枪走火的打斗,后来这个香玉姑娘出来坐阵,竟是把各种纷争械斗都压了下去,现在算是这城里各大帮派中头一号人物,连衙门里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绯烟听了啧啧称奇,琥珀心里想的却是,一个弱质女子竟能让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顺服,肯定有其背后势力,顺着这个方向寻找,定然不会错。于是他便问韩墨生:“如何才能见到这位掌柜的?”
韩墨生摇头道:“她是个深入简出的人,有的人为了一睹她的芳容,一郑千金她都是看不上眼的。你想见她,还得另想法子才成。”
琥珀听了低头不语。
那韩墨生见他没有别的问题,便下去张罗,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来招待城主千金,又是山珍海味的宴席,又是眼花缭乱的百戏杂耍,又送了绯烟不少当地精致的特产,把绯烟哄地眉开眼笑。而琥珀只在一旁呆坐着作陪,并没有心思吃喝玩乐。
到了晚间,街上华灯初上,绯烟闹了一天,刚有些乏了,说不玩了要回房间休息,却见琥珀一拍桌子站起来,对她说道:“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里?”绯烟拦住他问。
琥珀回答说:“去青楼!”
绯烟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想起早晨韩墨生说的话,便对他说:“韩叔叔不是说了嘛,你去了也见不着那个掌柜的。”
琥珀道:“先过去探探情况也是好的,总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干吧?”
绯烟听他说得也有道理,一时困意全无,对他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此时轮到琥珀愣了一下:“你换衣服干什么?”
绯烟拧了他一下,嗔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去青楼不方便,等我换身男装去!”
琥珀急忙对她说:“那种地方,你就别去了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绯烟怎么可能答应,她嘟起嘴拦在门口不让琥珀出去,说道:“我为什么去不得?我偏要去,我家虽然有十几家青楼在飞龙城,爹爹从没让我进去过。”
琥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种地方能让你去就怪了!
韩墨生在后面笑着说:“大小姐怕是担心相公被青楼的姑娘们迷住了,所以要跟着监视去。”
绯烟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管他呢,我只是想去玩玩罢了!”
琥珀跟着对韩墨生道:“你不劝劝她就算了,还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绯烟仍是闹着要去,琥珀心想,今晚只是打探情况,应该不会有危险,便点头答应了。
绯烟立刻喜笑颜开,迅速地在琥珀身上抱了一下,又催促韩墨生给她找一身帅气的男装,便急匆匆走了。在家里,她经常是这么抱爹爹跟他撒娇的,所以也没多想,留下一脸呆滞的琥珀在房间里,刚刚绯烟轻轻一抱,他只感到了她温温软软的身体,和一股女孩子的香气,一直萦绕在他的脑子里。
不多时,换上了男子装束的绯烟故意迈着方步,摇着一柄纸扇回来了。
琥珀只见她穿着一身绛蓝色长衫,腰中佩玉环,头发拢了起来高高束起,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依旧有些女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绯烟以为自己哪里穿得不对,在自己身上到处检查,琥珀上前摘了她耳上的一对猫眼石耳坠,递到她眼前:“真是顾尾不顾头。”
绯烟吐着舌头把耳坠收了起来。
跟来的韩墨生又在他们身后插嘴道:“一个是翩翩佳人,一个是英姿飒爽的少年,一文一武,真是绝配啊!”
两人同时都红了脸:“胡说!谁跟他配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镜花馆
琥珀与男装的绯烟出了静安堂后门,韩墨生跟在后面说再找两人照看着他们,绯烟只说不用了,嫌人多碍手碍脚,便拽着琥珀赶紧走。
韩墨生提前跟两人大概说了方位,两人便一同往城东走去。过了城东牌坊,两人发现这里果然与静安堂所在的城西不同。那边是寻常人家街坊,到了这个时辰,便渐渐熄灯安睡了,而这边则是沿街一溜的大红灯笼高挂,两旁食肆酒楼林立,寻欢作乐的路人们络绎不绝,竟是比白天还要热闹。
一直走到尽头,远远便看见一扇红漆的大门和两只翠色的柱子,大门上面“镜花馆”三个金字熠熠发光,他俩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要说飞龙城最不缺的,便是这青楼妓院了,琥珀从小在那花柳巷中长大,自然是知道里面的规矩。然而走近却发现,这家镜花馆似乎与他见过的不太一样。
两人踏进镜花馆大门,并没有穿红着绿的老鸨甩着手帕子迎上来,而是一个二十来岁穿戴整齐的小厮垂手侍立,见了二人进来,不卑不亢地问道:“两位爷可定了哪位女官儿了不曾?”
琥珀一愣,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回答说:“没有。”
那小厮便道:“那两位爷可能去不了内室雅间儿了,只能在花厅里坐坐。”
琥珀原本就不是来寻花问柳的,坐在外面更方便他查看情势,更加符合他心意,便点头道:“花厅就花厅吧!”
那小厮便引他二人入内。没想到这镜花馆门面高大,里面更是宽敞,进门之后游廊连着各处楼宇水榭,间或有些假山瀑布,倒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园林,虽然夜深,但是各处灯火通明。
一时两人路过一处湖中小岛,远远看见岛心一间敞开的水亭,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素手弹着一只古筝,身旁四五个文人雅士围坐倾听,另有好几个小丫鬟服侍倒茶。
又走了几步,看见蓼花荫底下设着石桌石凳,一男一女对坐,借着石灯笼的光亮下围棋。一个小僮端着茶盘,另一个小僮挥扇,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小厮带着二人进入了院内正楼,一楼虽是敞厅,却用精雕细琢的屏风隔出了十来个席位。有的里面已经有人落座了,推杯换盏间,又有打扮素雅的女子与客人或行酒令,或作诗词歌赋,在一众男宾客间行走得体,却并无寻常妓馆里面的淫词浪曲。
绯烟虽是富家千金,却也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一路进来不禁看花了眼,忍不住对那小厮说道:“我知道了,这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那小厮将他二人引入坐,笑道:“这倒也不是,我们镜花馆的姑娘能满足客官的任何要求,您若是喜欢,在这里过夜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得先看看是否能入的了我们姑娘的眼才行。那些只为寻求鱼水之欢的草莽匹夫,并不适合来我家,不如另寻别家吧!”
绯烟听得似懂非懂,琥珀打赏了银子,那小厮便下去了。绯烟小声对他说:“看来到这里来还得有点墨水才行,我最讨厌写字了,你怎么样?”
琥珀一时也尴尬起来,低声回答:“我就念了两年书,会写几个字罢了,你觉得飞龙城是看书学习的好地方吗?”
不多时,几个十来岁的丫头上来给二人斟了茶,摆上几碟果菜,转身又下去了。跟着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拿着花名册过来,问两位爷要找哪一位姑娘作陪。
绯烟抢在琥珀前面说道:“我跟我兄弟是第一次过来,不知你家哪位姑娘好,你先介绍一下。”
女子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家有善舞蹈的姑娘十二人,善乐器的姑娘十二人,善诗书的姑娘十二人,以及善对棋的姑娘十二人,另有一些各有所长的,零零总总八百十位呢!”
琥珀在桌子底下踢绯烟,给她使眼色别又玩得太过,招了一大群人过来。绯烟会意,她也怕暴露了自己没文化的事实,连这些青楼女子也比不过,便轻咳了一声道:“那就叫两个会乐器的姑娘吧!”
那女子领命下去了。
随即,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了过来,一个穿着碧纱裙,抱着一个琵琶,自称子衿。另一个身着鹅黄襦裙,持着一只细长的夜箫,自称雪衣。两人柔柔一个万福,笑问两位爷想听什么曲子。
绯烟与琥珀又是一脸茫然,琥珀还是踢绯烟,让她接茬,绯烟狠狠踩了他一脚,才装出一副阔绰模样说道:“不拘什么曲子,就捡你们最拿手的演奏就是了,爷听得高兴了,自然重重有赏。”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嘴角一撇,明显是在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两个没见识的小子。但是也没说什么,一个弹着琵琶,一个和着夜箫,乐声如清泉从山涧里跌落,拍打着石苔一般悦耳沁人。
绯烟和琥珀两人干坐着吃菜听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避免尴尬,绯烟不时地拍掌说一句“好!”,反倒引来另一些客人侧目,摇头道:“两个不懂欣赏的俗人,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音乐,不如我去请了那两位姑娘过来,方不辱没了人家的才华。”
两三只曲子过去,琥珀对绯烟咬耳朵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后面探一探情况。”
绯烟立刻抓住他不让他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更尴尬了!”
琥珀掰开她的手,哄她道:“没事儿,你就听一曲赏她们一些银子,她们也不会说你什么。”说着,不顾绯烟对他瞪眼,假借着去方便便离了席。
从茅房出来,外面夜色更浓了,但是这镜花馆中各处羌笛管弦之声不绝,夜越深越喧嚣。琥珀进来的时候便一路观察,他注意到在正楼后面,另有一堵院墙,上面一扇小门并未打开,似乎通往另一处院落,小门那头,也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仅有最上面一层亮着灯,下面却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进来的时候假装随口问了一句:“这个楼倒也别致,也是你们家的吗?”
那小厮回答:“是的,只是不作为待客使用,所以锁了门怕客人们走错了。”
琥珀暗暗记下了。此刻他身边没有别人,便躲在院墙的阴影之下,一路潜行,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轻身一纵,便到了院墙那边。
第一百四十三章 潜入
他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路过,便放了心。伸手去推那楼门,却是纹丝不动,原来从里面上了栓。他又环着小楼走了一圈,几处窗户都是紧闭的,幸运的是有一处窗格子有些松动,让他伸进去一只手,无声息地便打开了。
从窗户跳进了小楼,借着月色,隐隐约约能看清楚些轮廓,都是些大柱子什么的,又在墙边看见了一个楼梯,通往楼上,他便抬脚过去,没想到这楼梯是木头做的,一踏上去咯吱作响。
还没走两步呢,自己先倒出了一身汗。他想了一想,干脆从那楼梯上下来,攀着那柱子猴一般上了二楼。
二楼沿着长长的走廊,是一排房间,也是一点灯光也没有。他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间,里面桌椅陈设,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关了门退了出来。
从外面看,只有顶楼是有灯光的,说明有人在那里。琥珀更加蹑手蹑脚,仍是踩着栏杆,攀着通往三楼的柱子,再次无声落地。
三楼居中,是两扇的一个木门,旁边有两处格窗,透过烟纱一般的窗户纸,传出里面暖黄的烛光。
琥珀屏住呼吸,蹭到一扇窗户底下,听见从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隔着窗户,听不真切。他便舔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把眼睛凑上去往里瞧。
这扇窗户里面,正好是一间卧房。他一眼便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着,身上只穿了贴身的小衣,露出姣好的身姿,她披散着长发,正对着镜奁梳头。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披着一件外衣,想凑到那女子耳边说话,被她一把推开了。
那男子笑着说道:“你还是这般无情无义,多一下都不让我碰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难道你就是一个有情义的?要不是有事情,你还能想得起我来?”
那男子听她所言,忽然换了语气正色道:“你既然提起,我就再嘱咐你一句,我给你的东西,你可要保存好了!我的身份特别,不方便带,等到了时候,它可是有大用处!”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他,嗔道:“我还需要你嘱咐?你以为我是谁?”
那男子听她言语娇嗔,又忍不住要来搂她笑道:“我知道,你是我最贴心的人儿,我真想立刻就带了你走……”
琥珀在外面听两个人**,不禁有些尴尬,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韩墨生说的那个香玉,正在犹豫是走是留,突然一只手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唬地他头皮一炸,一身冷汗就出来了。
他捂着嘴没让自己叫出来,回头一看,发现是绯烟笑眯眯地看着他。琥珀气得牙痒痒,心想这大小姐也真会给自己添乱的,但是不敢作声,指了指稍远的一处地方,绯烟会意,两个人便踮着脚走了过去。
离那窗户远了些,估摸着对方听不见,琥珀才压着嗓子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绯烟也学他的样子低声道:“弹曲的姑娘笑话我没素养,我一生气打发她们走了,然后过来找你了!”
琥珀只想揪她的耳朵好好教训她,下次再也不带她出来了,他心想,她在这里,自己也不好勘察的,先把她带出去再说。
刚要起身,一回头便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不等他出手便一掌挥了下来,琥珀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绯烟吓了一跳,刚想要叫,那人用同样的手法击在她的后颈处,她便也软绵绵地跌在了琥珀身上。
一个容貌绝丽的女子从那人身后走出,看着地上失去意识的两个人,笑道:“竟然钻进来两只小老鼠,看起来面生。不知道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那男子笑道:“管他们是谁,快点解决了才是!”
那女子摇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二人的面容,摸过绯烟耳垂上的耳洞,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先探明了情况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琥珀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后颈处疼得厉害,一睁眼,先看见的是头顶上桃花色的帐幔丝般垂下,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一张绵软的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琥珀揉着眼睛,一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跟自己紧挨着,紧闭着双眼,不是绯烟是谁?他立刻跳了起来,简直比看见了妖魔鬼怪还要惊吓百倍,他立刻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他不是被袭击了吗?
他把手指放在绯烟鼻子下面,还好她呼吸沉稳,脸色也还不错,应该没有大碍。
琥珀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走下床,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卧房之内,四处垂着红霞帐幔,一处珠帘垂落的隔门外,是待客的房间,香炉里不知焚的什么香,只冒出一股紫烟出来,怪不得他一醒来,便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气。墙边一处贵妃榻上,挂着一副男女欢好的画轴,看得琥珀脸红心热起来。
难道自己是在青楼的一个房间里?琥珀立刻去推那门,发现从外面上了锁。又去找窗户,也是关死了的,他便心想,实在不行,就破窗跳出去再说。
琥珀在屋里乱转,又闻那甜香只觉得头晕,身上不知道怎么地又燥又热起来,内心里不停地抓挠,他隐隐意识到不好,还是赶紧叫起绯烟,两人先离了此地再说。
琥珀急忙回到里间,推了推扔在酣睡的绯烟,绯烟揉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你仔细看清楚,这哪里是你的房间,快起来吧!”琥珀又去拉她。
绯烟仍是迷迷糊糊的,被琥珀拽了起来,四处打量了一番,笑着说:“这个屋子好漂亮,又好香啊!”说着,还用力嗅了嗅。
琥珀急道:“这香怕是有问题,你还使劲闻!”
绯烟咯咯笑道:“没有啊!我挺好的啊,就是怎么这么热呢?”说着,就用小手去扇风。
琥珀再看她时,只见她双颊酡红,双眼迷离,脚下晃晃悠悠的,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只在那里傻笑,便知道大事不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帐中香
琥珀一面拉了绯烟在椅子上坐下,一面跑到外间,想找点水把那香炉给浇灭了,但是这房间里哪里有水?情急之下,将那香炉子一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上,用脚去踩,哪里想到这样一来,反倒让那烟灰都飞散开来,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的香气更浓重了一分,自己一不留神,又吸了一鼻子灰进去,胸口立刻一烫。
在他急得面红耳赤之时,里间又传来东西被撞到的声音。
琥珀慌忙过去看时,只见绯烟刚刚撞歪了一扇屏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面嚷着好热,一面已经伸手解了外衣。她为了穿男装,原本是用布束了胸口的,穿上衣服看不出来,但是此刻外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早已经将她青春饱满的身姿暴露殆尽。
虽然琥珀不想承认,他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忍不住看直了眼,就想将她揽在怀里,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让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努力将眼睛别到一边,伸手把绯烟的衣领拉好,口里劝道:“大小姐,再热你也得先忍一忍,等我带你出去了再说!”
绯烟却顺势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直接把整个人贴了上去,在他的耳边低声嗔道:“我最讨厌你了!”
琥珀只觉得身上一沉,隔着衣服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贴在自己心口,胸口上一股暖意就涌了上来,早已经脸红到了脖子,轻轻去推开她:“既然讨厌我,还不快放开?”
绯烟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仍是娇嗔的语气说着:“你总是管着我,总是骂我,不让我花钱,还说我丑,我都记得呢!”
琥珀只觉得她说话的时候,吹得自己耳朵痒痒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越推开她,她就抱得越紧,鼻子里闻到她用桂花油擦过发尾的香气,自己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就任由她抱着了。
又听绯烟继续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看你越不讨厌了,是不是看习惯了啊?”
琥珀听了,心里一动,心道,我好像也是这样,虽然大小姐还是那么蛮横不讲理,但是最近哪一日她不吵不闹了,自己还不习惯了。
忽然绯烟从他肩上抬起头,仍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面对着面,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撅起嘴问道:“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丑?”
琥珀与她四目相对,呼吸相闻,眼中看见绯烟今日虽然未施脂粉,也没有任何环钗修饰,然而脸颊如桃花之色,眼波流转,红唇娇艳欲滴,她原本就生得一副娇俏模样,自己说她丑只是为了打趣她,此刻绯烟情思缱绻,却比以往更加娇媚异常,心脏早就忘记了跳动,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痴痴地说道:“没有,你一直很漂亮。”
绯烟咯咯笑着,又趴上了他的肩头,言语中带着俏皮得意:“我就知道,从来没有人觉得我不漂亮的!偷偷跟你说哦,你在打架的时候也很帅!”
琥珀只觉得心内澎湃如波涛汹涌,心潮一阵一阵涌起,他知道是那香炉里面的香气让绯烟这般失去理智,也让自己心热起来,但是怀中的少女温软缠绵,他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听见耳边绯烟呢喃之声,更是心痒难耐,又想到不论怎么说,他们也是成了亲拜了堂的,自己再怎么做也不算坏了规矩。一时心里绷得那根弦一松,也顾不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便将绯烟一下子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绯烟嘤咛了一声,并没有反抗,仍是媚眼如丝,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笑看着琥珀,似乎是在召唤他一般。
琥珀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俯视着她,从未觉得她竟然如此令人神往,心中突突地跳着,慢慢凑近了自己的唇。
就在两人鼻尖相碰的时候,绯烟忽然伸出右手,抚上琥珀的脸颊,娇声问他:“琥珀,你会不会让我伤心?”
言语虽轻,琥珀却只觉得内心一震,就僵在了那里,定定地看着与自己仅有一寸之遥的绯烟。她仍是两颊红晕,微微娇喘着,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琥珀心里却突然就明镜一般澄澈起来,他知道若是绯烟在清醒的状态下,肯定不愿意自己这么做。自己一时放纵,等她反应过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他压住了心里的那股邪火,自嘲地笑了一声,起身坐了起来,也伸手抚过绯烟发烫的脸颊,低声道:“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自然是要做到。”
说完,他伸手到绯烟的昏睡穴上,绯烟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就歪过头睡了过去。
琥珀收起自己眷恋的眼神,仍是觉得心里烧得厉害,二话不说便咬破了自己舌尖,瞬间口内的疼痛传遍了全身,让那股燥热之气暂时退了下去。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站起身来,在屋里环顾了一圈,看见了一个乌木的灯笼圆凳,大小正是他想要的,提起掂了掂分量,足够沉,便提着来到外间,想用它来砸破窗户。
就在他举起凳子准备运力去砸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琥珀双手高举着凳子,僵硬地转过身去。
只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说是年纪大吧,娇嫩的肌肤如婴儿一般吹弹可破,但若说她年纪轻,眼神中却是历经了多年风霜才有的深邃。她头上凤钗摇曳,身上穿着齐胸的一件妃色长裙,故意露出傲人的半个胸部,上身只披着一件薄纱,隐藏不住的婀娜身姿。
琥珀下意识就觉得这个女子就是自己先前偷听说话的那个人,举着个凳子不知道该不该放下,那女子媚眼一抛,浅笑一声:“小公子果然好力气,举那么久也不觉得累!难道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琥珀这才讪讪地把凳子放下,仍是全身戒备,暗暗握拳问道:“你是谁?”
女子幽幽地看着他道:“我是这镜花馆的掌柜的,别人都叫我香玉。”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被琥珀掀倒的香炉,“真是可惜了我这上好的荼蘼帐中香。”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打不相识
琥珀听她所言,便知道刚才自己与绯烟情不自禁,都是因她所害,便喝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香玉把香炉重新放回桌上,自己也歪着身子在桌边坐下,翘起一只脚从裙底露出,不住地晃着。她眯着眼看着琥珀说道:“既然来了我们镜花馆,自然是要客官们玩得痛快才是!”话未说完,眼神一厉,口中也换了语气道,“而且,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不是,说吧,你溜到我房间外面偷听做什么?”
琥珀被她问得哑然,他这番过来,原本是为了验明她是否与长清教有关,此刻与她同处一室,便忍不住拿眼睛往她两只胳膊上瞧,看有没有梅花样的纹身。她上身的纱衣虽然轻薄,但仍旧看不真切。
香玉被他看得反倒又笑了起来,软语道:“小公子的爱好真是特别,别的地方都不看,盯着人家的胳膊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已经扭动着身子走至琥珀面前,不等琥珀反应过来,一只细长的手掌伸出,瞬间便卡住了他的喉咙,“姐姐我可不是白看的哟!”
她虽然看起来柔弱,手中力道却不轻,眼见着尖利的指甲就要戳进琥珀的皮肉,琥珀也不是吃素的,一面打开她的手一面往后退。
香玉原本想查查他的来历,才留他性命至此,此番看来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罢了,也懒得再次盘问,便痛下杀手,十根指尖犹如十柄利剑一般,伴着指甲上新涂的鲜红甲油,霞光一般朝琥珀双眼,喉咙,心口等各处要害刺来。
琥珀急忙招架,却发现这女子出手狠辣,而且如狐狸一般狡猾,眼神看着左边,伸手却是右边,眼看着是要被自己绊倒,却不想身子如蒲柳一般柔软,以及大的弧度从出其不意的角度再次攻来。琥珀虽有一身好力气,毕竟阅历有限,十来招下来,竟是抵挡不过,脸上身上多了十几道指尖划过的血印子,一路撞飞了屋里大大小小的陈设,渐渐败下阵来。
香玉蔑笑一声,一掌将他打翻在地,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道:“今儿死在我的手里,你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琥珀只觉得她的一只脚犹如千斤顶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竟是一口热血吐了出来,心道,怕是内脏被她踩坏了!但是他已经没时间顾及这些,只见香玉两指伸出,直接朝他的眼眶伸了过来。
琥珀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道:“我还有话说!”
香玉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有什么话快说!”
琥珀只装作喘不过气,张大了嘴巴却是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香玉有些不耐烦,踩着他的脚稍微松了些,俯下身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有用吗?”
一言未了,却发现琥珀瞪着红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她,自己瞧着他的眼睛也似乎被粘住了一般,脑子开始有些混沌,心道不妙,但她毕竟久经考验,一时脚下一用力,硬生生又踩出琥珀一口鲜血出来,这才解了琥珀想要迷了她心智的法力,两步退了开去。
琥珀捂着胸口,翻身起来,又要挥拳过去,却见香玉双手张开拦住他道:“陆展凌是你什么人?”
琥珀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听到父亲的名字,手中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卡在了半空,喘着气道:“他是我爹,怎么了?”
香玉听了,眼中竟是露出惊喜之色,急忙道:“既然是自己人,就别打了!”
“谁跟你是自己人?”琥珀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道。
香玉却已经收起了双手,表示自己不再有恶意,对他说:“我与你爹爹是旧相识,他曾经对我有救命之恩,信不信由你。”
琥珀愕然:“既然你与我爹认识,为什么还要加入那长清教迫害我们族人?”
“长清教?”这次轮到香玉一脸不解,笑问道,“你在说什么?”
琥珀道:“别装了,你胳膊上的梅花纹身就是证明!”
香玉一愣,脑海中却已经转了几回,明白了缘故,竟直接将自己轻纱上衣脱了,露出粉嫩鲜藕一般的臂膀,上面白玉无瑕,哪里有什么梅花纹身?
琥珀也是懵住了,心想,难道是韩墨生那家伙看走了眼?这下子可害苦了我。
香玉也不再穿那上衣,随手丢开,笑道:“现在你可放心了?”
琥珀见她直接把自己大好身材露在自己眼前,忍不住红了脸转过头不敢直视。
香玉掩口笑道:“你跟你爹爹一样,没头没脑,却又死正经。”
一面说着,扶起一张凳子,随身坐下了,又问道:“你就是因为那梅花纹身才来找的我?”
琥珀点头:“确实是有人见过,在你过生日的那一天。”
香玉食指点着脸颊想了想,笑道:“原来如此,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最怜惜自己的身子了,才舍不得往上面乱纹什么东西,只是心情好的时候,找画匠现画的,也不拘什么花鸟纹样,可巧那日画了枝梅花的,就让人看见了告诉了你。”
琥珀这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觉得有些羞愧,又忍不住有些失望。这边线索断了,下一次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却听香玉接着道:“你们族里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没想到陆大哥年纪轻轻就去了,我只恨没有机会到坟前跟他上柱香。你刚刚提到长清教,难道与此时有关吗?”
琥珀听她似乎话中有话,不答反问道:“你知道长清教?”
香玉点点头。
琥珀刚刚灰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问:“你快吧知道的告诉我!”
香玉刚要答话,却听门外吵嚷起来,随即跑进来一个小厮,也不看琥珀,只在香玉耳边道:“下面来了几十号人,只说是捉拿钦犯,带头的好像是官家,您赶紧下去看看!”
香玉听了秀眉微蹙,点了点头,对琥珀说:“你且在此略坐一坐,我把手上的事情料理完了再来与你说话。”说着便起身,与那小厮一同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权斗
琥珀哪里坐得住,香玉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跟上。他这才知道,自己身在之前吃酒听曲的那栋正楼的三楼之上。伏着栏杆往下看,果然在一楼花厅上黑压压站了一群人,身上穿的都是一样的官兵服饰。
在花厅之上,还有些吃酒行乐的客人,面对这些突然闯进来的官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要起身离席了,那些陪客的姑娘们倒是见惯了一般,几句温言软语便把客人们都安抚了下来。
琥珀身旁,也有几个客人听见声响从厢房里出来,跟他一样往下查看情况,所以他站在那里也不显得突兀。
只见香玉莲步轻摇,不紧不慢地下了楼,站在最后几级台阶上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对为首的一人娇笑道:“这是哪位官家大哥,面生地紧,第一次来我们镜花馆吗?让我亲自挑几位姑娘招待可好?”
为首的那人,身着黑色官服,香玉一眼便认出是从三品的服制,原本应该是都中的官员却偏偏跑到这外城来,定然是有目的的。
那三品大员瞥了一眼香玉,昂首喝道:“我奉了君命,前来捉拿意图谋反的明德郡王。”
香玉心道,来得真快,但是面上仍是笑着,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道:“什么明德郡王明理亲王的,小女子可没有听说过。”
那官员自然是不信她所言,干巴巴地说:“有没有我们一查便知。”说着,便一挥手,就让随行而来的官兵去四处搜查。
香玉立刻娥眉倒竖,娇喝道:“慢着!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在此大吵大闹,惊扰了我们镜花馆的客人吗?也忒小看我了!”
那官员不屑道:“你个小小娼妓,还想反了天不成?等我先捉了钦犯,再慢慢寻你的不是。”说着,仍命属下快些搜查。
那些官兵得了令,立刻分散开来,就要往四处跑去。香玉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唤道:“小子们,姐姐我养你们一场,今日该看你们的本事了!”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就跑出来二十几个身手矫健的青年男子,皆是短衣绑腿打扮,手脚麻利,一番龙腾虎跃,以一敌三,轻轻松松便撂倒了所有官兵,整个过程不过喘息之间,而且他们把握着手上的力度,没有发出一点刺耳的声音,打翻一张桌子,吓坏到一位客人。
料理完虾兵蟹将,香玉挥一挥手,这群男子又悄无声息离开,只剩下那个三品大员长大了嘴巴立在堂上,指着香玉道:“你竟然,竟然敢对官兵动手?怕也是叛党一份子,我这就回去上奏,拆了你这妓院,将你斩首示众!”
香玉娇笑道:“那也得你活着回去才行。”说着,脚下金莲一步一停,往他身前走来。
那官员第一次发现,一个弱女子竟能笑得如此阴险恐怖,他身边已经没有了臂膀,吓得双腿乱颤,一面后退一面仍是喝道:“你敢动我?我可是三品都督,你敢动我一根……”话没说完,便被身下一个官兵绊了一跤,跌坐在地,官帽都歪了,还是手脚并用往后爬去,惹得围观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香玉见他狼狈模样,也笑得花枝乱颤,仍是装模作样要取他命来。这时候,琥珀身旁的房间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胡子花白的男人,身穿一件驼色长袍,咳了一声,看着下面花厅上的骚乱对香玉道:“香玉姑娘暂且收手吧!”
香玉抬头,与那人对上了眼色,果真就立住不动,换了一副乖巧的模样等那老者下来。
那吓得半死的三品大官看见了走下来的人,魂儿又丢了另一半,结结巴巴地说道:“宰辅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位老者,乃是元柳国当朝宰辅,名为杜永松,如今年逾七十,仍是身强体健,精神矍铄。他俯视着那官员道:“原来是杨大人,我奉君命来各地走访查看民情,正好到了这洒金城中,白日里干完了公事,夜里出来喝几杯,不可以吗?”
元柳国有一种风俗,上至君臣,下至文人骚客,寻花问柳乃是寻常之事,算不得什么,反倒是争相以博得名妓花魁青眼为人生幸事,所以杜宰辅才会大大方方走出房门,一探究竟。
那三品大员立刻变成了三品小官儿,哪里还有压人的气势?他立刻跪下叩首道:“自然是可以的!小的不知道宰辅大人在此,扰了您的雅兴。不过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前来捉拿欺君罔上的明德郡王,有线报说他一路逃到这洒金城,又与这镜花馆的掌柜的有私,所以小的不得不查。”
杜宰辅听了冷哼一声,看向香玉道:“明德郡王可曾来过不曾?”
香玉几步挪到杜宰辅身边,一脸幽怨道:“那个坏人早就把奴家忘记了,我还想请宰辅大人帮我找找那个负心汉呢!”
杜宰辅狐疑地看着她,但没有再问,仍是转头对杨大人道:“你说你是奉命前来,我怎么没有接到相关文书?”
一句话问得杨大人支吾起来,半天也说不明白。
杜宰辅心里明镜一般,冷声道:“看来皇上嫌老臣不中用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需要告知我,唉,是时候给皇上递辞呈告老还乡了!”
杨大人急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皇上的命令!”话一出口,便已知不妙。
杜宰辅抓住他的话头紧问:“不是皇上,谁敢下捉拿郡王的命令?”
杨大人只顾磕头,嘴里嗫嚅不肯说。
香玉插嘴劝道:“你现在不说,还等着宰辅大人给你沏杯茶再说吗?”言外之意,大人忙着呢,没功夫与你打太极。
杨大人这才说道:“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杜宰辅眉毛挑了挑,正色道:“我不记得皇上给了殿下监国之权,殿下也忒胡闹了!你且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恪守本分,我可以替他瞒着此事,要不然,这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后果会怎样让他自己掂量吧!”
杨大人知道这次出来碰上了个硬钉子,不好惹,赶忙磕头就走。香玉在他身后叫道:“把你的人也带走啊!”
那地上横七竖八几十号人,他怎么带的走?只得陪笑着说暂借她的地方用用,等他们醒了自然就走,明儿找人给她洗地板,这才被香玉放了离开。
等人都散去了,杜宰辅瞅着香玉道:“你若是藏了人,让他尽早出来见我,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香玉收了以往妩媚不恭的神态对杜宰辅道:“明德郡王他现在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小女子不敢欺骗大人。”
杜宰辅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现在不在,说明他来过,不是吗?”
香玉低头不语。
杜宰辅也不追问,转身上楼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抽丝剥茧(上)
过了一会儿,香玉仍回到琥珀房间来,刚进门的时候眉头还皱着,见了琥珀立刻又是惯常的一脸媚色,笑道:“让你瞧了一出好戏。”
琥珀见她也不避讳,便顺嘴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香玉在凳子上坐了,也让琥珀坐下,叹道:“别看我们元柳国乃古羲大陆第一国,国泰民安的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起来了!”
她告诉琥珀,元柳国当今皇帝煦帝登基已经六十余年,年纪也快八十了,虽然如此,依旧精神炯炯,看样子再当个十来年的皇帝也不是问题。皇帝长寿,国家长治久安,原本乃是一件幸事,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法。第一个,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皇帝年长,这位太子殿下如今也是奔五十岁的人了,却一直枯守一个太子之位,心中难免抑郁难平,手底下少不得做些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之事。
而且,随着皇帝年岁见长,对太子殿下也渐渐忌惮起来,生怕哪一日太子等不及,来个弑父夺位,便干脆罢了他的所有权力,只让他担个虚名儿。如此一来,反倒更是刺激到了太子的神经,再加上近些年,皇家宗族里青年才俊辈出,越发显得这位太子难堪重任,开始有些流言出来,说皇帝要另选一名年轻有为的子孙来继承大统。
太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位置不保,便明里暗里陷害可能与他争夺皇位之人,刚刚那场纷争的源头,明德郡王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明德郡王乃是煦帝之孙,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盛名远播,加上性格又开朗大方,颇受民众爱戴,只是母家地位不高,才在近几年封了个郡王。如此一来,成为了太子眼中容不下的沙子,也不知找了个什么借口,竟以谋反之罪前来捉拿,所幸明德郡王提前得了消息才逃了出来。
琥珀听她讲述,脑袋里已经灵活地转了一圈,问道:“那个跟你在后面楼上说话的男人,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郡王?”
香玉眉毛一挑,揪着他的耳朵到自己身前低声道:“你小子鬼灵精的,你是不相干的人,我不怕你知道,只是别说出去!”
琥珀揉着被拽红的耳朵,点头答应了,然后说:“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是你先前说知道长清教的线索,快点告诉我吧!”
香玉知道他早已经等得急了,也不绕弯子,便跟他说道:“这也是我这些年与各路人士打交道,慢慢看出些由头的。最早,是四年前,我在一处跟姑娘们聊天,一个姑娘说,她前些日子有位客人,生得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却在胳膊上有两只梅花纹身,显得不伦不类。她原本是当做玩笑说出来的,我也没当真,另一个姑娘听了却跟着道,好巧,原来她也曾遇见过胳膊上有梅花纹身的客人,两人把那样式一画,竟是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是两朵的,一个是一朵的。”
琥珀忙问:“他们是什么人?”
香玉道:“那个两朵的客人,说来也是个人物,是我们元柳国伏虎帮的帮主何永舟,至于另一个,却与何永舟毫无关系,好像是个什么盐商,顺路来我们这里消遣的。”
琥珀连忙把这些事情都记在脑子里,心想,终于有了前进的方向了,又追问她还知道些什么。
香玉拿指头戳着他的脑门道:“你就是这么猴急,不等我说完又着急催我。”
她又接着道,当时那件事给她留了印象,却也没有深究,毕竟纹身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你能纹我也能纹,便丢开了去。直到又过了一年,洒金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那一年,府衙刚刚运来了一批官银,足有十万两之多,原是皇帝下命筑堤之用,官府便将这批银子锁在了银库之内。不想银子放了没有三天,一朝开库发现,十万两雪花银竟然不翼而飞。那知府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命人检查库房,从上到下没有发现一丝破绽,也不知道那么多的银子是如何一夜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知府大人素与香玉亲厚,知道她在黑道上颇有门路,便把这事偷偷告诉了她,让她从暗处替他找找线索。
香玉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在这洒金城,竟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便细问知府大人,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批官银之事。
知府大人告诉她,这批银钱太过惹眼,虽然他们也做了各种障眼之法,就只怕有人一路留心,知道的人恐怕不少。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派了重兵把守银库,却不想银子还是被偷了。
香玉正在为此事烦心,忽然又有人来报,说镜花馆的一个姑娘与客人私奔了。香玉正在气头上,刚要发怒,忽然心念一动,未免太巧,便问是哪个姑娘。
下人回说,是一个叫做素琴的。香玉倒是一愣,这个女孩子跟了她也有四五年了,最是老到的一个人,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偏生这个时候出逃?
又问是哪个客人拐了她去,下人只说不清楚。香玉便命查看近日素琴招待宾客的记录,发现不过三人,一个是府衙里的一位师爷,一个是外地来的书生,自称秋君清,香玉也有印象,他生得风流倜傥,才学又极好,与镜花馆的姑娘连词作对,吹箫奏琴,一连逗留了数日。第三个人,叫做吕梁,香玉不认得,便叫来了几个与素琴关系好的姑娘来问,一个姑娘听了道:“这个人,我曾经也招待过,是一个盐商,就是胳膊上有梅花刺青的那个,最喜欢问东问西的一个人!”
香玉听了,又问这个吕梁现在还在镜花馆吗?
管事的仆人道:“两日前便走了。”
又问姓秋的那位客人可还在,仆人道:“他倒还在,连住了十几日,现在正在湖边与姑娘们钓鱼取乐,还说要等到月底才走呢!”
香玉听闻,也不让人去查看,自己闲庭信步踱到了湖边,果然看见一位年轻书生正与几位姑娘说笑,见她来了,抬起一双凤眼笑道:“都说香玉姑娘秀色掩今古,荷花掩玉颜,如今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香玉掩口笑道:“公子连夸人的话都这么工整对仗,香玉承受不起。”又问道,“公子这些日子在镜花馆可还舒心?”
秋君清笑道:“若是不舒心的地方,我也就不至于如此流连忘返。只是今日不见素琴姑娘,我正少了一人与我琴箫合奏。”
香玉仔细查看他脸色,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便赔笑道:“素琴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怕扰了公子兴致,等她大好了再让她作陪不迟。”说罢,也找了个借口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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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抽丝剥茧(中)
香玉回到房中,又命人去府衙请师爷过来。那师爷还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听说香玉来请,立刻屁颠屁颠就来了。
香玉懒得与他打太极,直接问他可与哪位姑娘说过这笔官银之事。师爷立刻脸色一变,颤抖着道:“该不会是从我这里走漏了风声吧?”
原来,他在酒酣之时,为了向素琴炫耀,问她知不知道十万两白银摞在一起有多大,素琴笑着说不知道,他便说,如果按照一箱子千两来算,足足有一百口大箱子,听起来多,但也只码了小半个仓库而已。
香玉听了他的话,跟心中的料想差不多,素琴知道了官银之事,有意或者无意告诉给了别人,眼下看来,那个盐商吕梁最为可疑。
香玉便唤来几个心腹,让他们去寻查吕梁的下落。一个心腹问道:“素琴姑娘是不是也要去找一下?”
香玉道:“我这边自有打算,你们不必管这些。”
那几人听了便去了。
等到入夜,香玉自己换了一身夜行打扮,悄悄出了镜花馆后门。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盒子,在夜幕下打开,里面却是一只通体金色的蜜蜂,香玉把蜜蜂放了出来,只见那蜜蜂先在她的头顶绕了几圈,接着便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去了。香玉紧盯着那金色的一点,脚下无声跟了过去。
原来这只蜜蜂,是一种极为稀有的金蝉蜂,只对一种名为莲华的香花感兴趣,香玉偶然得了一只蜂后,便在自己的小院中驯养。同时,她在给姑娘们专门调制的脂粉中,掺入了莲华的花蜜,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想逃走,没想到真的数次派上了用场。
香玉一直跟着金蝉蜂走了十余里地,都不见那金蜂停下来,已经到了一处荒山野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心里也没底儿起来。
忽然,那只金蜂在空中顿了一下,直接朝着一处一人高的杂草丛飞去,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
香玉一惊,顾不得许多,急忙也钻进了那遮天蔽日的荒草丛里,除了一股草腥气之外,嗅觉及其敏锐的她闻到了另一股血腥气,而且是及其难闻的那种混合着脓疮的气味,一时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该不会跟着金蜂一路乱走,碰到个要死的叫花子不成?
她心中虽疑,脚下却没有停留,一面用手帕包了脸面,生怕那锋利的草叶子割伤了自己的脸颊。也不知在这昏天黑地里走了多久,她突然脚下一空,竟是一处陷坑隐藏在乱草之下,她情急之下抓了一把草叶子才没有跌落下去,但是手掌已经被划得鲜血淋漓。
香玉来不及喊疼,便听见陷坑之内似乎有呻吟之声,方才那浓腥之味更盛,便知道下面有人。她犹豫了片刻,便跳了下去,轻巧地落在了一人身边,等她看清楚眼前情况,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她也忍不住出声叫了出来。
只见一个人影倒在杂草之上,在幽暗的夜色下,只能大概看清楚个轮廓,那人个子不高,身形也不像是个男人,但是头发散乱,衣衫破烂不堪,似乎有脓血流出,黏得到处都是。
些微镇定了心神,香玉点了一个火折子,那人的样貌立刻展露在她的眼前,香玉再次忍不住惊叫出声:“素琴?”
地上的人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听见有人唤她名字,挣扎着咳出一口黑血,气若游丝地说道:“香,香玉姐姐?”
香玉立刻跪下坐到素琴身边,眼前之人,哪里还像镜花馆里那个与人谈笑风生,蜻蜓一般灵巧的女孩子?她浑身肌肤都变成了黑紫色,嘴角也有一股黑血流出,香玉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素来珍视的一双巧手如今肿胀不堪,哪里还能再弹起她最爱的古琴?
香玉知道她这是中了某种奇毒,而且毒已入心,怕是不能救了。饶是如此,她仍从怀里掏出自己贴身带的一颗救命丹药寒参丹,喂到了素琴嘴巴里。
素琴吞了丹药,低泣道:“我终于,等来了姐姐。”
香玉忍住泪,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素琴吃了丹药,觉得身上的烧灼之感稍稍凉了一些,喘着气道:“我只是想帮姐姐的忙。前日,那个叫吕梁的客人,见我与师爷说了好久的话,故意来,来找我,东拉西扯,就是想引我说出县衙里面有一大笔银子的事情,我就一直装傻,没有露出一点风声。”
香玉惊讶道:“他不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消息?”
素琴咳了一声,道:“我不敢背叛姐姐。”
香玉心中暗叹,果然是我手底下的人,又继续问她:“那然后呢?”
素琴道:“那日晚间,他原本是要留宿在镜花馆中,却突然说有急事出去一下。我知道他在惦记那银子的事情,想偷偷跟了他去,看他在做什么,回来告诉姐姐。”
香玉忍不住道:“真是傻孩子,你又何必亲自去?”
素琴接着道:“我跟着他一路到了个僻静的地方,看见他与另一个男人说话,说银子的数目和地方都已经清楚了,人也打点好了,就等着夜深人静好动手。又说什么主人有了这笔银子,可以招兵买马,招募人手,定然会给他们在什么长清教里一个好位置。”
素琴缓了缓,接着道:“我心里奇怪,想着姐姐说不定知道,却被他们发现了我在偷听。那个吕梁便把我捉了,逼问我听到了多少,我不肯说,另一个人就说,管她听了多少,人死了就行了,硬是骑马把我带到了荒郊野外,给我塞了一颗毒药就推了下来,我只觉得心里火烧一般,跌跌撞撞就倒在了这里。”
素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混着血水留了下来,只觉得浑身的疼痛感又再次涌上来,忍不住又开始呻吟起来。
香玉急忙又在怀里寻找丸药,但是救命药丸哪有那么多,素琴拉住她的衣角泣道:“姐姐,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香玉急忙安慰她:“傻孩子,别胡说,我会想办法救你,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你再忍耐一下。”
素琴听她语气,早已经知道连她也救不了自己了,仍旧哭道:“姐姐,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到。我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弹琴了……”
香玉抱着她流泪不语,素琴只觉得浑身像有千万只银针在戳一般,却连大声叫出来的力气也没有,她只想快些结束这难忍的痛苦,便挣扎着对香玉道:“姐姐,你了解了我吧!只是,别让别的姐妹们看见我的样子。”
香玉怔在了那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流了下来,跌在素琴滚烫的脸颊上。她低声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
素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请姐姐经常找人弹一弹我的那把琴,别让它寂寞了。”
香玉温柔地应了:“我会经常替你弹奏,你若想念它,就经常回来看看。”
素琴在她怀里默默点了头。
香玉轻抚她的秀发,仿佛在抚慰一个快要睡着的孩子,再一伸手,右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利刺,她吻了吻素琴的额头,同时用利刺贯穿她的心脏,瞬间了解了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