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惊厥
李修刚要出声相询,那老妇人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呼,举起瓦罐就往他俩方向扔来。
李修闪电般拦在珊瑚身前,一个手刀横劈过去,瓦罐立刻四裂散开,里面是空的,看起来这个老妇人是到这里取水的。
李修还未对一言不发就出手伤人的对方发动反击,那老妇人自己却在用力猛掷之下,虚弱的身体站立不稳,就要往后跌倒。
李修下意识地快跑两步,扶在她的胳膊上,免于她这一把快散架的老骨头当真要七零八落了。
老妇人有些惊惶地看着李修,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影从前方甬道里跑了过来,边跑还便急呼着:“嬷嬷,小雨她又发病了!您快去……”
她话未说完,便看见了手扶在嬷嬷臂膀上的李修,惊骇之下以为李修要对老人家不利,双手立刻握拳,颤声道:“快放开她!”
李修见老妇人已经站稳,便松开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又刚刚听见“发病”二字,作为医圣的徒弟,他很自然地出声询问:“是有人生病了吗?我会一些医术,可以帮病人瞧一瞧。”
女子用警惕的眼光看着李修,不敢接受他的帮忙,便转头看向那个老嬷嬷。
嬷嬷打探着去瞧李修的神色,发现他面容沉静,眼神中没有丝毫戾气,她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但是对于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
“你当真会看病?”她带着老年人的喘息声问道。
李修点头:“我的师父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夫,我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是会尽力一试。”
嬷嬷便让那女子搀扶着,对李修道:“跟我来!”
李修伸手叫过了珊瑚,两人跟在嬷嬷身后,穿入前方未曾踏足的甬道。
越往里走,李修越发现这座地下建筑的复杂,每隔一段甬道,便有一间宽敞的砖室,每个砖室都有数个出口,不知道都通向哪里。
甬道里都没有点灯,在没有光源的地下黑暗一片。
而前方两人对这里十分熟悉,脚下不停地朝着黑暗前行,不时出声提醒他们转弯。
李修手持着火折子才能勉强跟在她们后面,他感受到身旁珊瑚把自己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害怕。
如此前行了一刻钟后,前方传来悉悉索索低声说话的声音,又一个砖室紧跟着出现在面前。
跟刚才漆黑的砖室不同,这里靠墙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一半的空间。
砖室里多多少少摆放着些许物事,几张破旧的桌椅凌乱地摆放着,墙壁上的木架子上摆着大小不一的杯碗,角落堆叠着几个木筐,也不知道里面塞的是什么,还有几张简陋的木板床靠着墙壁。
四五个身影围在靠墙的一张床铺边上,听见有人回来都转过了头,同样被不期而至的李修和珊瑚吓了一跳。
李修一眼便瞧见床铺上有一个瘦弱的身体在不断颤动,他来不及解释,走上前去。
那几人刚想去拦,看见嬷嬷摇了摇头,便都站到一边。
李修看见这个病人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身子比纤瘦的珊瑚更加瘦弱,脸颊深陷,肤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此时她双眼翻白,嘴巴里被塞进了一块破布,以防她不小心咬到舌头,白沫不断从嘴角冒出,身体不自主地抽搐着。
“这是惊厥的症状。”李修说。
老嬷嬷微颤着双手抚在小女孩脸上,默默点头。
李修在床沿上坐下,解下自己的包袱。
这次去西庆国,他没有带太多的行李,药品也只带了些防暑降温的丸药,不过用来针灸的银针他倒是一直都带在身边。
他取出包裹银针的布帘,摊开在床边,露出里面一排从一寸到三寸半的长短不一,粗细有异的银针。
珊瑚很自然地上前帮忙按住了颤抖不止的小女孩,李修熟练地拈起银针,在她的额上神庭,丝竹空等七处穴道各施一针。
他的动作熟练,下手十分果断,老嬷嬷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到后来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施针之后,小女孩抽搐立刻停止,身子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只是仍旧双目紧闭,没有恢复神志。
李修又在她的右手虎口和三焦经穴刺下两针,小女孩这才虚弱的呻吟出声:“疼……嬷嬷我疼……”
老嬷嬷急忙蹒跚着走到她的身边,颤颤巍巍抱起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小雨不怕,嬷嬷在呢!”
李修收起银针,嘱咐说小姑娘刚刚出了一身汗,最好及时换上干净的衣衫才不至于受凉。
老嬷嬷此时已经对李修没有了恶意,连连感谢,立刻就有人递来一件同样质地,颇为肥大的外袍,老嬷嬷亲自给小女孩换上。
见她们忙完,李修才尝试着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住在地底下?”
老嬷嬷将叫做小雨的小女孩交给旁边的人,伸手抹了抹早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角:“我们是被赶出来的,没了可去的地方,在这沙漠里差点渴死饿死,无意间找到这处地下城,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建的,便躲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
“是谁赶你们出来的?”李修追问。
老嬷嬷这次却不肯回答了,只是不断伸手摩挲眼角。
珊瑚好奇地问:“那你们吃什么呢?”
老嬷嬷叹了口气:“沙漠里能吃的东西能有什么?”
她指了指一张木桌上的木盆,珊瑚抬头往里面瞧了一眼,立刻就脸色发白,收回了视线。
木盆里装着一些她尝过的沙棘枝,和长得像冬枣一般的果子,一两尾银色的小鱼和青蟹,也许是从她刚刚喝水的地下水潭捉来的。
这些倒还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堆长着斑纹的东西,似乎是蜥蜴壁虎之类,有些还未死透,长长的尾巴还在扭动。另外有些别的黑乎乎的虫子,珊瑚不敢细看,连想都不敢细想。
珊瑚想起自己幼年时代也曾饿着肚子流浪,但是这些人跟自己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立刻眼眶就湿了,她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一小包麦芽糖,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零食,全部塞到了小雨手中,同时塞了一块到她嘴里。
小雨似乎从未尝过这么甜美的东西,黯淡的眼眸立刻亮了,嘴巴里不住嗦着甜甜的糖汁。
“你们没想着离开吗?”李修心中也满是戚戚之意,“别的地方再苦也比在沙漠里好过一点。”
嬷嬷摇了摇头:“我们出不去的。”
李修和珊瑚对望一眼,不知她这话到底是何意思,但是再问,她又不肯说了。
“这里就你们几个人吗?”李修此时已经看清,砖室里的几个人都是女子,除了小雨这个小女孩,年纪都挺大了,很难想象她们能在沙漠里生存下来。
“还有一些其他人,包括我们的头领,”老嬷嬷说,“今天刮了一场几年未见的沙暴,头领说把地上的建筑都暴露了出来,她带着大家出去查看情况,留我们这些走不动路的在这里。”
“头领?”李修有些好奇,“我们能见见她吗?小雨虽然暂时恢复了神志,但是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若不尽快医治,多补养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嬷嬷听他这么说,眼神再次凄苦起来,她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小雨第一次发病是在八岁的时候,后来每隔半年便发病一次。后来越来越频繁,最近不知怎么了,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这么一次,她小小年纪,却要跟着我们受苦,我真怕……”
她的喉咙哽咽,喘了好久,忽然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找头领吧!”
李修正要随她走出砖室,无意中被墙上挂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他走近去看,是一个带着手柄的玳瑁铜镜。
他顺手拿了下来,仔细瞧了瞧,他记得自己的母后也曾有一把类似的镜子,时常拿出来整理妆容。
这是东景国皇帝赠送给各国皇室的礼物,因为如此光泽花纹的玳瑁,若非皇室宗族,无人敢用。
他心中慢慢有了计较,却只是询问:“这柄镜子是……”
老嬷嬷明显迟疑了一下才说:“是我们头领的东西。”
“我可以先借用一下吗?”李修问。
嬷嬷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带领着他们往通往地面的通道走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交织的命运(上)
“你们对下面的人做了什么?”被称为头领的女子持着把镜,声音嘶哑。
李修还未说话,老嬷嬷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帮着解释:“他是大夫,是好人!”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头领和众人眼中的敌意这才渐渐褪去。
李修用匕首割开捆绑阿海和方歌的绳索,两人活动着手腕,长长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救了小雨。”头领听完解释,眼中也泛起了泪花,对李修道。
“我并没有治愈她,她需要进一步接受治疗,饮食上也必须改善,这里缺医少药,她必须离开沙漠,回到城中才行。”李修神情严肃。
头领跟老嬷嬷一样,流露出惊恐犹豫神色,这种表情似乎是这里所有人共有的。
李修忖度着方寸,看着这个风华不再的女头领:“你们是被皇室或者官家缉拿,所以不能回去吗?”
头领惊讶地抬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李修指了指那把铜镜:“这应该是皇室之物。”
头领抚摸着铜镜模糊粗糙的镜面,在里面看见了满面尘沙的自己,眼神如死灰一般:“我们只要在街市上出现,就会被斩杀,我们不会离开这里。”
李修欲言又止,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方歌再次语出惊人:“你……难道是刘贵妃?”
头领这次的震惊比上一次还要厉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看向方歌:“你认得我?”
李修他们一脸茫然,他们与方歌相识不久,就连珊瑚也不曾了解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一个流浪江湖的侠客。
听见他称呼面前的女子“刘贵妃”,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因为她面容枯槁,怎么也无法跟皇宫里养尊处优的贵妃联系起来。
而李修则多想了一层,她是哪一国贵妃?方歌又怎么会认识她?
方歌竟也犹豫了许久,似乎做了一番心里挣扎,才吞吞吐吐说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元柳国送来的质子,在几次合宫宴会上与你打过照面。刚才我一直觉得你眼熟,只是数年未见,一时没有想起来。”
“元柳国?”头领闻言惊恐稍褪,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歌,连连点头:“是了,那个时候你才十几岁的年纪。”
阿海听得是一头雾水:“什么是质子?”
李修重新审视身侧的年轻人,给阿海解释说:“质子就是人质,是两国之间通过互换皇子到他国,以达成盟约的目的。”
珊瑚一脸震惊:“那方大哥也是皇上的儿子咯?”
面对珊瑚,方歌还是忍不住露出吊儿郎当的本性:“对啊,珊瑚姑娘有没有吓一跳?有没有觉得我好厉害?”
珊瑚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阿海一脸轻蔑:“皇子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而且啊,”他又拍了拍珊瑚瘦小的身板儿,对她说,“你这丫头是捡皇子专业户啊!我得赶紧回家查查族谱!”
方歌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欲询问,李修淡淡地道:“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解释吧!”
他重新看向被称为刘贵妃的女子:“既然身份已明,不如把话说明白,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救小雨。”
刘贵妃无声点头,盘膝就在沙地里坐下,其他人也各自散开,去忙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开始往篝火里上架着的大锅里倒东西进去,似乎在准备餐食。
珊瑚瞅见了那个装着昆虫壁虎的木盆,里面的东西被一股脑儿丢了进去,心里再次一紧。
阿海对方歌颇为好奇:“你怎么就成了皇子呢?”
方歌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线。
原来,他是元柳国老皇帝煦帝的幼子,堂堂正正的十七皇子殿下。
按理来说,幼子往往会更加受宠一些,但是一来煦帝实在是儿孙众多,二来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去世的也早,方歌从小没有倚仗,在皇宫里备受冷落不说,还时常受到皇兄们的欺负。
在他十二岁那年,元柳与西庆进行了一场持续近一年的战争,双方各有胜负。
后来两国签订和战盟约,为了以示诚意,各自送了一名皇子去了对方国家,以作人质。
既然是人质,自然不会是得宠的皇子。
西庆国送来了一名七八岁的皇子,病秧子一个,据说吃药比吃饭还多。
而元柳送出去的,便是方歌。
从此,他离开了居住了十二年,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的皇室宫苑,他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只是舍不得一个时常进宫陪他玩的小伙伴。
但是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一路跋山涉水,穿越黄沙,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西庆国对他以礼待之,衣食不缺,但毕竟是他国皇子,他们对他也颇为忌惮。
在方歌居住的别苑里,日夜都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的皇子在一旁学习剑术功夫,他多看了一眼都会被太监偷偷上报给皇帝。
他无聊寻来一本书来看,专门配给他的小书童有意无意便要往书页上看一眼,生怕是什么治国方略,战法兵书之类。
就连他练字用的纸张,都会被一张一张保存起来,以防他与本国通信。
比起在自己的国家,方歌只觉得更加的憋屈和无助。
不过也是在这段时间,他遇见了当时颇得盛宠的刘贵妃。
有几次合宫庆典,为了以示礼貌,方歌也被邀请了去。
他作为宾客,被请坐了上席,他漠然地看着富丽堂皇的殿宇内歌舞升平,和面上谦和的皇室家族们互相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忽然一个桃红短衫的小女孩从他面前跑过,三四岁的模样,一团粉妆玉琢,十分惹人怜爱。
她手中拿着一个面果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停下脚步,便把自己手中的面果子递了过去。
方歌错愕地摇了摇头,那小女孩仍是坚持要给他已经咬了一半的面果子,他便伸手接了过来,对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见他展露笑颜,也跟着咯咯笑出了声,一个鼻涕泡就从她小鼻子里跑了出来。
方歌十分喜欢这个可爱天真的小女孩,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干净鼻涕,一抬眼,瞧见一个一袭红裙拖地的女子正微笑着看着他,也不知是皇帝的哪位嫔妃娘娘。
方歌突然意识到,以他的身份,他不该和这个小姑娘太过亲近,急忙后腿一步,解释说:“我只是给她擦鼻子。”
女子仍旧温柔微笑,抱起揉着鼻尖的小女孩:“小雨,还不说谢谢哥哥?”
小雨再次冒出一个鼻涕泡,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一个老年太监这时候走了过来,在女子身边躬身道:“刘贵妃,陛下让您带小公主过去呐!”
刘贵妃朝方歌微微颔首,带着小公主转身离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交织的命运(下)
“你不是人质吗?怎么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阿海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歌露出苦笑:“我到达西庆国三年之后,传来了送到元柳国质子病逝的消息。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那孩子本身就恶病残身,命不久矣,西庆国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继续发兵罢了。我估摸着自己也差不多要被撕票,那时候的我可不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那然后呢?”珊瑚有些紧张的问,虽然她明知方歌最后没有死掉。
方歌对她露齿微笑:“哪知道有一天晚上皇宫里起了大火,从皇帝的玉泉宫烧到了太子的宁翠宫,就连我的别苑也受到了波及,火势极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各处用来储水的大缸里一滴水也无,所有人都火烧屁股一般,没有人顾及我,我便趁乱逃出了皇宫。”
“然后你就逃离了西庆国?”珊瑚继续问。
“哪有那么简单?等他们意识到我这个质子突然消失,立刻派兵在整个都城里搜查。我一路东躲西藏,差点就被他们发现。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后来的师父,他是一个游商,他把我藏在货物箱子里整整一个月,每天偷偷塞给我吃的和水,直到搜查松懈了,我才随着他的商队一起离开了西庆国。”
“既然你已经逃脱,你为何不回元柳国皇宫呢?”李修皱着眉头问。
方歌像看着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当你看见外面那么广阔的天空,你还会想回那鸽子笼大小的地方吗?”
李修听了沉默不语。
方歌接着道:“从那以后呀,我就跟着师父天南海北的到处游历,他还教了我些点穴功夫。西庆国我也曾回去过几次,那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方歌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刘贵妃:“我更加好奇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西庆皇帝为什么要把你们赶出来?”
听着方歌的讲述,刘贵妃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她恍然回过神来,在微风中拂了拂鬓边的白发,幽幽地道:“正是让你逃离的那场大火,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刘贵妃告诉几人,那场大火中,在寝宫沉睡的太子殿下来不及逃脱,断裂的房梁将他压在下面,他被活活炙烤而死。
就连皇帝本人也受了极大的惊吓,而且手臂被灼伤,整整半年无法握笔。
后来查出纵火者是皇帝曾经的一个宠妃。她因为母家犯了事,父亲兄弟被皇帝问斩,牵连着她也被皇帝冷落。
皇帝在震怒之下,株连了她剩下的九族,整整三百一十六人。据说在行刑的那一天,他的家族排着队受刑,从清晨一直到日落,街市口不断传出斩刀挥落的声音,鲜血浸湿了土地深处,渗入到旁边的护城河,整个河面上一片猩红,数月不散。
然而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自那以后,皇帝变得十分多疑。他开始用猜忌的眼光看待身边每一个人,似乎所有人都想对他不利。
他本就性格暴躁,这件事让他更加暴戾,眼中容不得一点不顺心之事。前朝一片萧索,不知有多少文官武将因为说错一句话而被他治罪。
而在后宫,别说刘贵妃等嫔妃,就连皇后,皇帝也很少亲近了。
后来有一天,都城里突然来了一个术士,说是能占凶吉,驱邪避伏。
刘贵妃也不清楚这个术士怎么就被招进了宫,连皇后都不再相信的皇帝,不知为何十分信任这个术士,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这位术士一路飞黄腾达,短短一年便成了一国之师,手掌整个朝廷,仿佛皇帝的双手一般替他料理朝纲。
而刘贵妃的父亲,就是因为弹劾国师把持朝政而被皇帝治罪,最终被赐了一壶鸩酒。
受到此事牵连,刘贵妃家族中的男丁都被充军,而女子被发配到更为偏远的极暑之地为婢。
刘贵妃数日不眠不休,跪在皇帝宫门前,苦苦地为这些无辜的家人们求情。
哪知换来的却只是一句:“赦免了你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这位曾经的宠妃在绝望与愤怒之下,声音早已经嘶哑:“留我一人苟活有何意义?请陛下一视同仁,也发配了我为别人的奴婢吧!”
她以为皇帝会露出至少一丝的怜悯和不忍,哪知道皇帝的表情平静而陌生:“那就如你所愿。”
刘贵妃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我出宫的时候,带走了年仅七岁的公主,哪知皇帝竟然也不过问。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认识的陛下了!”
“那你们怎么又独自生活在沙漠之中呢?”方歌叹息一声。
“那些押解我们的士兵,一走出都城,便开始对我们这些女眷虎视眈眈,终于在进入无人大漠的时候,忍不住就要动手。”刘贵妃音调沙哑而平淡,仿佛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奶母,就是带你们上来的嬷嬷,为了保护我们,在与士兵争执的时候,抢过了一人的大刀,直接抹在了那人的脖子上。犯人反抗,按例当斩,那些士兵便再无顾忌,全部挥刀朝我们砍来。”
“我们一行七十多个女眷,一半都死在了屠刀之下,我和几个人紧紧护着小雨,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刘贵妃一边讲述,一边探起枯瘦的右手,感受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微风。
“那一天,也同昨日一样,突然一场沙暴降临,那些士兵们立刻丢盔弃甲,跑得不见踪影。而我们剩下的人,身上被锁链穿在了一起,脚上也有脚镣,大家只得缩成一团,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场风暴,似乎持续了一辈子那么长,但是我们的祈祷还是起了作用,我们活了下来,还遇到了一个废弃的古城,在寻找可用之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向地下的阶梯。在沙漠里,地下比地面上更容易生存,我们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听完她的讲述,沙地上一片寂静。刘贵妃并未声色俱厉地讲述着她不平坦的一生,反倒是带着看透之后的宿命感。
而在场之人,谁都清楚这背后的艰辛与痛苦。
许久之后,李修才打破了沉默,他轻声问:“那个国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出现未免太过蹊跷。”
几人跟着连连点头,表达心中的同感。
此时天色彻底明亮,刘贵妃的目光从李修滑到他身侧的珊瑚脸上,幽幽地道:“跟她有一些相像。”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别离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珊瑚身上。
李修与阿海的眼光同时一凛,但都没有说话。
方歌指着一脸怔然的珊瑚,惊讶的问:“那个国师是个女的?”
刘贵妃摇摇头:“他是一个男人,年岁应该已经过了六十,身材高挑,白发白须的样子。”
“这哪里相像了?明明是跟珊瑚反着来的!”方歌开始怀疑,是不是刘贵妃在沙漠里呆的时间太久,开始有些神智不清。
“不是样貌,是眼神。”刘贵妃淡淡地说道。
“眼神?”方歌看向珊瑚瞪大的眼睛,她绯红的眸子在初升的太阳之下犹如初绽的蔷薇。
他问珊瑚:“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的眼睛颜色跟我们不太一样,是异族人吗?”
珊瑚眼中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往李修的身侧缩了缩。
方歌急忙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
李修轻轻握出了珊瑚有些发颤的双手。
他心中寻思,若那国师真的是珊瑚的族人,西庆国皇帝性情大变,也就解释得通了。只是如此一来,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是敌还是友?
正在这时,远处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走来,是地下城的最后几人来到了地面上。
小雨瘦弱的身子走在人群之间,犹如本不该出现在这沙漠之中的一株小草,随风微微摇摆,似乎随时要承担不住这风沙的肆虐而折断。
刘贵妃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仔细察看她的脸色:“现在可感觉好些?”
小雨微微点头,怯懦的眼神在几个陌生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对给她糖果吃的珊瑚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方歌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她的头发枯黄,脸颊深陷,一双无助的双眼在她的小脸上显得特别得大,怎么也无法将她和那个可爱的小公主联系起来。
而小雨也已经不记得他,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正盯着她看,吓得只往母亲的怀里缩。
嬷嬷招呼着大家说可以吃早饭了,众人便朝着架在篝火上的大锅走去。
听见“吃饭”两个字,阿海的眼中顿时迸出了光芒,不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珊瑚连连给他使眼色,阿海却浑然不觉,期待着看着那口冒着腾腾白烟的大锅。
刘贵妃帮着众人将大锅里煮的东西分置在木碗里,把盛得满满的一碗递到小雨手中。
她带着些微歉意,对李修等人说:“若不嫌弃的话,也跟着吃一点吧!”
李修与珊瑚并非嫌弃他们吃的寒酸,只是不忍去分享他们仅有的食物,便连连推辞。
但是这些西庆国的流民十分热情,实在推辞不过,李修便将他们行囊里的面饼和烤馍拿了出来,分享给大家,这才拿了几个小碗,盛了小半碗大锅里的汤。
阿海这几日在沙漠里,哪里吃得上这带汤的饭,他迫不及待地接过热气腾腾的一碗,也不用勺子,就这么一仰头,一口气将一大碗汤全灌进了喉咙。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咂巴着嘴中的滋味,脸色有点微妙。这热汤的味道并不能说十分难吃,但是因为缺少调料,味道十分寡淡,还带着一股土腥子气。
阿海皱了皱眉头,从牙缝里掏出一个卡住的骨头,放在眼前仔细一看,似乎是某种昆虫的大腿,上面的腿毛根根倒立,就跟他此时的寒毛一样。
几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嫌弃这里的饭食,默默的吃光了碗里的东西。
吃早饭的时候,李修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念头。
他从怀里掏出通关令牌递给刘贵妃看:“还有两日的路程,我们便能走出沙漠,到达一处驿站。在那里,我们一路往西,前往西庆国都城墨兰城。都城里应该有充足的药材,让我替小雨医治,她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你放心的话,让我们带小雨去莫兰城吧!”
几个人从木碗中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李修,然后把目光转向刘贵妃。
刘贵妃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女儿,这孩子是她唯一的牵念,怎么能轻易的将她交给别人?
李修柔声解释说:“小雨离宫的时候尚还年幼,如今回去,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虽然她没有令牌,我们就说是在沙漠里丢了,她一个小姑娘,想来不会引人起疑。”
张歌在一旁也跟着说:“你就放心把小雨交给我们吧!我哪怕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护她周全。”
刘贵妃眼中渐渐溢起泪花,她虽然心中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小雨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她搂着母亲的脖子,虚弱地哭道:“我不要离开娘亲,我不要离开大家……”
刘贵妃露出天下母亲都有的温柔和坚持,耐心的劝说着:“小雨不是离开大家,小雨是去治病。等治好了病,就可以回来找我们,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她柔声着劝慰了许久,娇弱的小女孩最终点了点头,而眼角的泪珠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方歌建议,为了不增加小雨的身体负担,最好利用晚上凉爽的时间赶路。
于是,众人在地下城的砖室里度过了炎热的白天。
刘贵妃抱着小雨,一遍一遍地给她讲述着从小听到大的故事,这似乎是她唯一能留给这孩子的东西。
等到太阳的余晖落尽,刘贵妃将几件褪了色的衣衫,和一个木头雕的小马交给了方歌:“小雨就交给你了。求求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她!”
方歌郑重的点点头,将这些东西仔细收下。
在带领几人离开地下城的时候,刘贵妃偷偷的把李修拉在了后面。
她的声音虽低,却充满了一股决绝的味道:“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在城里给小雨找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带她回来了。”
李修吃惊的看着她:“你不打算让她回来了?”
刘贵妃双眼含泪:“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受罪。”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母亲放弃与自己女儿相见?李修心里默默地想着。
他抬起头,直视刘贵妃的双眼:“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你的女儿还是请你自己照顾到长大成人吧!”
刘贵妃颤抖地伸出双手,握在李修的双手之上:“一切都拜托你了!”
众人重新回到地面,此时太阳已经落尽,西边的天空还剩下最后一丝光辉,头顶上开始渐渐布满了星星。
所有人将小雨围在中央,多年的离群索居,让她们的话语不多。每一个人都深深地将小雨揽进怀里,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最后,刘贵妃走到小雨的身前,抚摸着她头上的小辫子,这是下午刚刚替她梳好的。
她强颜欢笑,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子说:“娘亲的心永远跟你在一起。”
她最后在女儿的额头上留下一吻,将她送到了方歌面前。
方歌蹲下身子,平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哥哥背你去沙漠外面看看,好不好?”
经历了一天的相处,小雨对这个大哥哥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她对方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嗯!”
看见这个笑容,方歌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数年之前,那个递给他半个花馍的小公主。
方歌背起小雨,几人面对着沙漠中的流民,与她们郑重告别。
小雨在方歌的肩头对大家说:“娘亲,嬷嬷,还有大家,都要等着我回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几人转过身去,朝着西方前行。
众人朝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挥舞着右手,久久不肯放下。
看着小雨瘦小的背影渐渐洇没在黑暗中,刘贵妃再也忍耐不住,双手捂着嘴呜咽起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阿海的谎言
李修他们担心小雨的身子熬不过正午的烈日,因此整整一夜,他们脚下不敢有片刻的停留,赶在第二日正午之前,几人终于离开了沙漠,抵达了一处名为古原的驿站。
说是驿站,这里更像是一个热闹的市集。
还未走近,便听见声音鼎沸。悠扬的吆喝叫卖声和牛羊的啼鸣声交织在一起,中间参杂着滚滚车轮驶过人群的轰隆声。
虽然在沙漠中仅仅度过了五日,再次回到人群中,几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繁忙的街市景象都有些热泪盈眶。
在小雨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这些人的脸上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开心与活力。
他们扯着嗓门大声说话的样子和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方歌轻轻将她从背上放下,见她紧紧攥着自己衣服下摆,瑟缩在自己身后,便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别怕,有我在,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人敢欺负你!”
就算是在做小乞丐的时候,阿海也没有饿过这么久的肚子。他的鼻子里早就嗅到了清甜的果香,迫不及待地朝一处果摊儿跑去,他那菜绿色的面庞和穷凶极恶的神情,把守摊儿的大妈都吓了一跳。
阿海掏了钱,将每一种水果都买了一些,高高地堆在水果摊儿前的桌子上。
他直接用手劈开一个蜜瓜,随着一声脆响,露出里面泛着金黄色泽,柔软多汁的瓜瓤。
所有人都同时吞了一口口水。
李修用匕首将蜜瓜切成均匀的大小,分别递给小雨和珊瑚。
阿海没有他这么讲究,用手掰开一半的蜜瓜,就这么将脸埋进去啃着,嘴里连连说:“真好吃,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要好吃。”
他吃得汁水四溢,连额头上都沾上了瓜籽,邋遢的模样惹得小雨第一次笑出了声。
小雨小口的品尝着手中的蜜瓜,这香甜爽口的味道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只是这记忆太过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
李修又削了几个酥梨分给几人,摊主大妈专门过来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连皇帝都想吃的神仙玉梨,不仅皮薄肉脆,味甜爽口,据说吃了可以长命百岁。”
方歌听了哈哈大笑:“那我多吃几个,不就可以再活五百年了吗?”
几人又吃了些蜜枣,无花果和葡萄,干咳的喉咙和灵魂同时得到了滋润,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他们接连跋涉数日,李修建议就在这里休息一日,养精蓄锐之后,再往西庆国国都出发。
他们在驿馆里要了两个房间,安顿好小雨之后,李修让方歌他们也好好休息一下,他自己出去看能不能买到一些药材,尽职地执行着大夫的角色。
他前脚刚出门,珊瑚后脚就跟了上来:“李修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李修没有拒绝,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珊瑚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身侧衣着清凉的行人。
因为气候终年炎热,加上民风开放,这里的人们不论男女,都穿着露肩的短衫,和只到膝盖的短裤短裙,脚上是夹趾的草鞋,看起来十分的清爽。
甚至有些年轻大胆的女孩子,上衣十分短小,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后背和平坦紧致的小腹。
珊瑚眼中既有羞涩又有羡慕,她指着旁边的少女问李修:“我要是穿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奇怪?”
李修正觉得满眼都是晃来晃去的少女们的胳膊和腿,不知道眼光该往哪里放,突然听珊瑚这么问,差点就跟面前的一个大汉撞了满怀。
他急忙侧身避过,红着耳朵说:“要是小山的话,应,应该会很好看。”
“那我偷偷穿给你看好不好?”珊瑚认真地说,“这样的衣服,我可不好意思穿出来。”
李修及时刹住脑海中渐飘渐远的想法,心中直犯嘀咕,这丫头一脸纯真的模样,怎么这么会挑,挑拨人?
“也不急于一时,以后再说吧!”他没敢直视珊瑚的眼睛。
突然,珊瑚又指着前面惊喜地大叫:“那个就是骆驼吧?我听阿海说过,说它可厉害了,可以在沙漠中好多天都不喝水。”
李修点头,还未接话,又听珊瑚继续说:“阿海还说,骆驼的叫声跟小狗一样,汪汪汪的可好听了,还说它的驼峰里都是水,在沙漠里渴了,就可以挤牛奶一样挤出水来……”
“停停停!”李修急忙止住了珊瑚兴致勃勃的讲述,哭笑不得,“阿海简直是毁人不倦啊!”
他们走上前去,骆驼的主人很热情地让珊瑚摸了摸骆驼的驼峰,那骆驼也很配合地发出了两声低沉的哼哧叫声。
珊瑚气得小脸通红:“阿海他又骗我!”
李修忍住笑意,两人继续在市集闲逛,李修买了几味寻常的药材,叹了口气:“看来更多的还是得去墨兰城才能买到了。”
他们回到驿站,看见方歌正在门外与几位戴着头巾,满脸大胡子的男人说笑,见他们回来,急忙招手让他们过去:“这几位大叔是贩卖茶叶布匹的,明天就要启程去墨兰城,他们说咱们可以跟着他们的商队,只要帮忙干活儿就行。”
李修喜出望外,连声感谢几位热情的商人。
他替小雨煎了一副强身健体的汤药,原本还怕她嫌弃太苦,专门准备了腌制的蜜枣,哪知这个小女孩抱着大碗“咕嘟咕嘟”喝得干干净净。
她抹着嘴巴对李修说:“大夫哥哥,我要快点治好病,这样就可以回去见娘亲和大家了!”
李修见她小小年纪,受尽了苦难,却又如此懂事,心中泛起怜爱之意,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塞了一颗蜜枣到她嘴里:“这是给小雨的奖励。”
旁边的阿海也悄悄把自己的魔爪伸向那一碟蜜枣,被珊瑚狠狠地拍了一下。
“一个枣子而已,干嘛这么小气!”阿海摸着自己的手背。
“就不给你吃!”珊瑚把小碟子塞到了小雨手中,指着阿海说,“这个胖哥哥是大骗子,好吃的都不要给他。”
阿海还不知道他的信口胡邹已经被揭穿,满脸委屈不知向谁诉说。
小雨看看珊瑚,又看看阿海,噗嗤一笑,不小心冒出一个鼻涕泡,羞窘地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墨兰城
第二日一大早,李修他们便跟着这个有着二十几头骆驼的商队往墨兰城方向进发。
商队行进的路线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绸带,蜿蜒着连接了沙漠中的一个个绿洲,就算是没有赶到绿洲,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便会有驿馆出现在眼前,供来回商旅们歇脚。
一路上遇见的商队络绎不绝,颇为喧嚣热闹,李修他们不过就是大河中的一股涓流,汇在骆驼队里毫不起眼。
这样的路途比起他们在沙漠里艰苦跋涉,舒服地不要太多。至少不愁饮食,而且每晚都能睡在床板之上。
商队的大叔们十分喜爱小雨和珊瑚两个小姑娘,不舍得让她们走路辛苦,便让她们坐在驼峰之间,头顶上打着伞,手中捧着蜜枣果脯,别提有多惬意。
阿海跟在她们身侧,两眼巴巴地看着:“下辈子我也要做女的,当男人太辛苦了!”
珊瑚高高在上朝他做鬼脸:“你这么能吃,就算是女孩子也是一个胖姑娘!”
阿海气得两眼翻白:“胖姑娘怎么了?胖姑娘也很可爱好不好?”
商队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渐渐靠近了墨兰城。
因为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再加上李修的精心调理,小雨干瘪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连眸子都开始发亮,不再是一开始那副病殃殃的样子,甚至有一天在一处驿站外,要跟阿海打赌去爬外面的胡杨树。
方歌为了逗她开心,抱着她便越上了高高的树梢,小雨吓得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但是过了一阵,便忍不住从指缝里往下看。
阿海识趣地在下面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嚷嚷着他们作弊,小女孩开心的笑声从树梢远远传了出去。
“前面就是墨兰城啦!”商队头领牵着骆驼,对李修他们说。
此时,他们的脚下还是一片泛红的沙土,而抬眼远眺,在视野远处开始出现一片一片高大的胡杨林和棕榈树,从繁密的树叶中,隐隐可以看见红色建筑的屋顶。
而在视野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高耸入天际,山脉的顶峰覆盖着白色的积雪,和天上的云团纠结在一起。
正是这里的积雪融化,沿着山谷流下,才为墨兰城提供了重要的水源。
方歌将小雨从骆驼上抱了下来,珊瑚也轻松地跳下,几人感谢了商队众人,朝着逐渐显露出来的城门走去。
城门口十分地拥挤,除了来回的商队之外,剩下的便是他们这般的旅人。
守城的士兵打量了几个人一眼,目光敏锐地指出:“通关令牌怎么少了一个?”
李修急忙解释:“我们在沙漠里遇到了风暴,不小心弄丢了一个……”
那士兵没有耐心听他解释,挥手打断了他:“不管什么原因,没有令牌就不能进城!”
方歌识相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陪笑道:“这个给几位买酒喝!”
士兵掂量了一下:“你这是再打发叫花子吗?”
方歌面露难色:“我们都是贫苦的老百姓,口袋里没剩多少钱了。”
士兵冷哼一声:“你们不是流浪艺人吗?住在都城里的都是有钱的主,你们多表演几次,不就有钱了?还是你们想原路返回大漠啊?”
李修嘴角抽搐,忍着没把这个公开索贿的士兵暴揍一顿,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银子也递了过去,那士兵这才收起长枪,让他们进了城。
墨兰城身为西庆国国都,确实是繁盛无比,街道两旁都是两层高的小楼,比起他们之前见的土砖土瓦,这里的屋舍都装饰着彩砖琉璃,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璀璨夺目。
方歌告诉他们,这里的民居盖得不高,是因为地面太热,每家每户都会往下挖地窖,地窖顶端开着天窗,既不憋闷,还冬暖夏凉。
城中一条蜿蜒的河水流过,水质清冽,里面游鱼翻腾,河岸柳树垂倒,莺歌燕舞,很难想象这是在沙漠中见到的景象。
远远地露出金碧辉煌的宫城一角,方歌和小雨看见那里的眼神都不是很友好。
阿海可没什么心情欣赏异域风情,他拍拍肚子:“钱都被那守城的要去了,咱们拿什么住店吃饭啊?”
方歌也跟着皱眉:“还要给小雨买药,估摸着得不少钱。”
珊瑚听了撸起了袖子:“要不,去打个劫?”
李修按着自己的眉心:“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野蛮……”
“那还能怎么办?”阿海没好气地说,“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可不是来做小工的。”
李修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此时不得不出此下策:“咱们不是流浪艺人吗?”
阿海跟珊瑚瞪大了眼睛:“当真要表演啊?”
珊瑚率先摆手:“唱歌跳舞什么的,我可都不会!”
阿海挠着头:“我可以负责吆喝,别的就算了。”
方歌也在一旁凑热闹:“我可以负责耍帅,本大帅哥往那儿一站,一定会有大姑娘小姑娘给钱的!”
阿海做了一个要吐的表情:“估计是给你钱,让你赶紧走,别玷污了人家的视线。”
李修无奈地看着眼前几人叽叽呱呱,叹了口气:“你们等下吃饭的时候,请务必心怀感激。”
几人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歪着脑袋看着他。
只见李修从背上取下一直随身携带的阮琴,解开包在上面的布,在热闹的市集边找了一个土砌的台子,在上面盘膝坐下,将阮琴竖抱在怀中。
“他他他,”阿海惊诧地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要弹琴?”
珊瑚的嘴巴也张成了圆形,定定地看着李修的动作。
只见他左手按弦,右手挑拨了几个音,清脆的琴声立刻从他指尖流出,他看向几个伙伴,眼神有些尴尬:“好久没弹了。”
不过他很快便找回了感觉,略一思索,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拨动起来,轻拢慢捻,泉水一般的琴声轻灵而悠远,在喧闹的人群中慢慢散播,仿佛是一道清泉流过干涸的土地,虽然声音并不洪亮,但很快便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开始有人聚集在李修身前,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艺人弹奏着新鲜的乐曲。
一位路过的大婶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对自己的街坊说:“这小伙子弹得真是好听。”
街坊大妈捂嘴偷笑:“好不好听我不知道,人长得帅我倒是瞧出来了。”
李修本就生得清朗俊逸,体格修长,目光深沉如墨,近些日子在沙漠中前行,让他的面庞上多了一缕风霜,脸颊上胡茬微现,不仅没有让他的魅力减半,反而更平添一份成熟风韵,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就连阅人无数的大婶儿们也忍不住心脏悸动。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伶人情歌
一曲抚毕,最后一个琴音渐渐消散,李修一抬头便瞧见无数道炯炯的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不禁有些脸红。
这身琴艺是母后手把手教他的,他只在她和父皇面前表演过,没想到今日被他当做了谋生的技艺,估计连母后都不敢相信吧!
“小伙子弹得真不错!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呐!”一个阿婆说。
“这位哥哥,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又一个小姑娘问。
“小兄弟,你是哪里来的啊?”
……
李修见围观的人群十分热情,也没忘记了他表演的初衷,他看向旁边还在呆若木鸡的几人,换了个沧桑的语气对众人道:“我是来自南芳国的流浪人,我的小妹妹患了顽疾,需要银钱治病,才斗胆在大家面前献丑,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旁边的小雨咬着手指,一脸天真无辜,但是瘦弱的身子让所有人都觉得心疼,于是大家都纷纷慷慨解囊,把碎银子铜板堆在了李修身旁。
李修露出和暖而又感激的笑容,连声感谢。
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大姑娘放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在李修身旁,带着狡黠的笑容:“这位大哥,唱一首南芳国的曲子吧!”
李修见了大锭的银子,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可是出身皇家,他只是寻思着这下买药可不愁了,心中欢喜,对这位姑娘露齿一笑:“如您所愿。”
大辫子姑娘与他目光相接,不禁心肝儿一颤,红着脸后退了几步。
李修仰头略一思索,对众人道:“那我就唱一首南芳国的小调吧!”
当下,他换了一个指法,指尖再次在琴弦上跃动,只是这一次,动作轻柔,仿佛是抚过少女柔嫩的肌肤,绵软缠绵的琴音就像是丝绸一般柔滑,让人想要伸手去捉,却从指尖溜走,消失不见。
一个前调之后,李修轻启双唇,语调婉转,充满柔情: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一个大帅哥当众唱起了情歌,还唱得这么柔情缱绻,爱意缠绵,台下的女观众们,不管年纪大小,都忍不住双手捧心,双眼中无限春意。
当李修的眼眸扫过她们的脸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双颊绯红。
就连大妈大婶儿们也摸在自己的心口上:“我还以为我的这颗心已经死了呢!怎么跳得这么快?”
在场之人,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阿海了,他与李修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这小子还会唱歌,还是唱情歌?
要是他有这本事,早就拿来追女孩子了,哪会隐藏这么久。
他有些黯然地看着少女们纷纷对李修抛媚眼,忍不住嘴里嘀咕:“都是一群看脸的家伙,看见帅哥就犯花痴,你说是不是,小山?”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珊瑚附和他的话,阿海转头一看,翻了个超大无比的白眼,原来最大的花痴就在他身边。
珊瑚双手捧着脸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李修,那小脸儿的颜色啊,早已经不是什么粉嫩桃花,而是醉酒之后才有的酡红。
李修歌至一半,自然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珊瑚,目光满含柔情,朝着这个最为怜爱的少女露出笑容,之后再未转移视线。
众人都被这情意绵绵的举动戳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少少女开始发出羡慕的尖叫,而其他人则是多少有些妒意:“我家那口子就没这么看过我!”
曲调有始有终,李修一曲唱罢,收回目光,再次朝台下微笑。
若说刚才还有些吝啬的人,不舍得掏钱,此刻众人再无顾忌,纷纷把钱袋子里的钱都送了上来。
还有些小姑娘大妹子,大着胆子往李修手里塞小荷包,玉簪子,甚至有个身材妖娆的姑娘连自己的汗巾子都接下来递给了李修,还连连抛媚眼,让李修满脸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女孩子中,唯有情窦未开的小雨保持着冷静,她歪着脑袋奇怪地问方歌:“他们为什么要给大夫哥哥这么多钱?”
方歌只感叹众人眼光肤浅,尴尬地解释说:“她们是觉得小雨可爱,多给些钱让小雨治病。”
小雨觉得这个理由说不过去,歪着脑袋仍是满脸狐疑。
阿海在一旁抱着双肘阴阳怪气:“说好的往这儿一站,就有姑娘送钱的是谁来着?我怎么瞧着一个铜板都没收到啊?”
方歌咬牙切齿,抬头望天,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李修又弹了几曲,满足了台下众人,这才收起阮琴,用手帕包着一大包银钱跳下了土台。
“李修哥哥好厉害!”珊瑚率先跑上前去,抱着李修的腰乱跳。
李修耳朵有些泛红,神情尴尬:“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阿海狠狠地拍着李修的肩膀:“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李修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没了!”
阿海接过李修卖艺得来的辛苦钱,数了数,脸上绽开了花:“竟然有人一口气就给个十两的,真是阔气!“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咱们也辛苦了好一阵了,也该好好犒赏一下自己。”
不等李修回答,珊瑚跟小雨都拍起了手,脸上满是期待,李修除了同意还能再说什么?
当晚,他们住在了墨兰城最为豪华的一家客栈,名为“玉泉宫”。
这个客栈之所以豪华,除了房间布置舒适大气之外,这家客栈牵引了一条清泉水流过,与每一间客房相连,客人们可以在燥热的天气里随时泡泉放松。
在这干燥炎热的沙漠里,还有什么能比洗个痛快澡还要爽快的事情?
几个人清洗掉了满身的沙尘,换上了新买的当地衣衫,都是十分宽松的亚麻衣服,轻巧透气。
珊瑚在街上看见好多姑娘头上都编着精巧的小辫子,用彩色丝线盘起,自己也照猫画虎换了个发型。
她还帮小雨也洗干净了头发,也挽了小辫子,两人手牵着手,犹如姐妹一般。
当天的晚饭也是前所未有的豪华,烤馕肉饼烤肉串摆了一桌子,他们还要了一只烤全羊,威风凛凛地摆在桌子中央,配着羊奶做成的奶茶,和当地的葡萄酒,几个人吃得是红光满面,满口流油。
阿海连连赞叹:“我就喜欢这样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实在!”
李修见他左手烤羊腿,右手烤肉串,油水都沾到衣襟上了,笑着说:“小心被师父看见,罚你功课。”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玉泉水滑洗凝脂
酒足饭饱之后,李修向店小二询问了城内最大的药铺,单独出去买了最缺的几味药。
当他把药煎好的时候,看见方歌正陪着小雨在庭院角落里捉蛐蛐儿,他便放下药罐,让方歌督促着小雨喝完。
路过自己房间,里面传来了如雷鼾声,这能让妖魔鬼怪都胆寒的声音让李修不敢入内,他便转身去隔壁房间找珊瑚。
他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
李修觉得有些奇怪,这都快入夜了,她能跑到哪里去,便推门走进。
只见房间里凌乱不堪,行囊摊开在床上,换洗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李修苦笑着皱眉,才离了师父多久,这丫头就原形毕露。
他弯腰拾起一件掉在地上的上衣,只觉得上面还带着些许温热,不禁一怔。
“是谁啊?”珊瑚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李修急忙将衣服放回床上:“是我!”
原来这里的每一间客房都在内室挖凿了小小的浴池,里面铺设青石砖,接入泉水,专门供客人沐浴之用,这也是这处客栈“玉泉宫”名字的由来。
珊瑚刚刚没有听见他敲门,就是因为在洗澡的关系。
李修可没有偷看女孩子洗澡的癖好,他有些尴尬地说:“不是白天刚洗过澡吗?”
隔着墙传来珊瑚的声音:“我从来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客栈,不好好享受一下不就亏了?”
语气中满是小家子穷酸气。
李修哑然失笑:“那你慢慢享受,我先出去了。”
里面立刻焦急地说:“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接着便传出剧烈的水声,珊瑚很快走了出来,她把头发高高挽起,赤着双足,身上却套着一件男子款式的旧衣服,对于她来说太过宽大,遮掩了她的身形,拖到了膝盖上方,漏出一双纤细的小腿。
似乎被李修发现了小秘密,珊瑚红着脸,双足交叠,脚趾头不住乱动。
李修呆若木鱼地看着眼前光景,反应过来后急忙避开眼去:“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珊瑚腆着脸嘻嘻一笑:“这是李修哥哥之前借我的,你忘记啦?”
李修记起自己曾把衣服借给她,让她女扮男装,可那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他微红着脸:“一件旧衣服,你也留了这么久?”
珊瑚小兔子一般蹭到了他的身边,然后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因为上面有李修哥哥的味道,就跟我现在闻到的一样。”
因为匆忙出来,她身上的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水珠,发尾也浸湿了,滴滴答答地都落在了李修衣襟上。
李修伸手轻抚她的后背,隔着一件单薄的衣衫,他感受到少女柔嫩的肌肤在指尖下划过,沐浴之后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目光温柔,低头在她唇上一点,微笑着问:“所以你就偷偷穿我的衣服?”
珊瑚厚着脸皮承认:“我总是睡觉的时候穿……感觉就像是李修哥哥搂着睡我一样……”
说完这几句话,珊瑚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烧红了一般贴在李修的胸膛上。
“你想让我搂着你睡吗?”李修呢喃的声音有些暧昧的语气。
珊瑚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急忙加了句:“你可别笑话我!”
还有什么能比少女的依恋更加让人心潮涌动呢?李修捧起她的小脸,爱怜地看着她:“怎么会呢,我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闭上眼睛,朝着她不施胭脂却艳丽如蔷薇的唇瓣轻吻,放开了先前所有的顾及,尽情感受着少女散发出的芬芳气息。
珊瑚微闭着双眼,眼睫因为紧张而颤抖着,她努力踮着脚尖,搂住他的脖子,鼻翼中满是李修哥哥的气息,让她心中激动不已。
她感觉到李修从嘴角亲吻到她的唇尖,温柔地吮吸着,心中正在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咬我一口,忽然听见李修低声道:“把舌头伸出来。”
迷茫中的珊瑚傻乎乎地听话照做,她微微张开小口,刚刚探出舌头,便感到一阵麻痒,是李修在吮吸她的舌尖。
珊瑚一惊,睁开了双眼,怔怔地看着陶醉在唇齿依偎的李修,身体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心中涌出,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既有些害怕,又舍不得放弃,只想要更多。
她紧握双拳,身体开始不断发颤,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却还是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似乎是被这声音鼓动,李修不舍得放开她的双唇,仍是留恋在她如小猫一般嫩滑的舌头上,右手却伸到她膝下,将她抱起。
珊瑚还没反应过来,李修便抱着她坐在床边,将她放在膝上,这样她就不用踮着脚尖便能够与他亲吻。
珊瑚脚丫子不住地乱动,揪紧了他的衣襟,她感受到李修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左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右手从小腿慢慢滑到小巧的膝盖,不住地摩挲。
李修只觉得她的肌肤柔滑如玉,只是太过纤细,还有些冰凉。
他低声问:“你怕不怕?”
珊瑚不太明白她具体要怕的是什么,只是知道有大事情要发生了,她羞红了脸看着心中眷恋的李修哥哥:“我不怕!”
她耿直的样子让李修有些忍俊不禁,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继续刚才没有尽兴的那个吻。
宽大的衣衫在这一番动作之后,领口微微敞开,李修目光下移,便瞧见了从领口露出些许的春光,瞬间石化,然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坐起身来。
珊瑚正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内心里一直期待的那件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突然听见李修的笑声,红着脸睁开眼睛,寻思着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低头瞧见自己凌乱的衣衫,瞬时明白过来,急忙拉好领口,双手护在胸前,涨红了脸:“你在嫌弃我……我……太小了吗?”
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说出“胸部”两个字。
李修有些尴尬,慌忙寻找理由:“没有,挺可爱的……”
珊瑚溢出委屈的泪水:“我就知道,阿海平时老是色眯眯地盯着人家姑娘上半身看,我还以为就是他一个人是这样,后来发现方大哥也是如此,现在连李修哥哥也嫌弃我……”
李修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是,急忙温言安慰:“我怎么会嫌弃你,别把我跟阿海相提并论。”
“那你……那你为什么突然就……”珊瑚开始抹眼泪。
李修将她搂入怀中:“是我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忘记了小山年纪还小,我很喜欢小山,很爱小山,我想娶你做妻子,所以等你稍大一些,咱们请师父主婚,这种事情到时候也不迟。”
珊瑚没有预料到这番言语,她痴痴地看着他:“李修哥哥真的有想过娶我吗?”
李修捏了捏她的鼻尖:“难道你不想嫁给我?”
珊瑚红了眼眶,嘴上却带着笑,扑到他的怀里:“那可就说定了,你可不要反悔!”
李修在她头顶上轻轻一吻:“一言为定。”
珊瑚伏在他的怀里,感受着李修用手指替她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忍不住撒娇:“李修哥哥,你给我唱首歌好不好?”
李修轻咳一声:“那么丢脸的事情,我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珊瑚撅起嘴,露出小狗一般可怜巴巴的眼神:“明明很好听,哪里丢脸了。”
李修实在是无法决绝这个祈求的眼神,只得红着脸:“那就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珊瑚兴奋地“嗯”了一声,重新伏在他怀里,听李修在她耳边轻轻哼起歌谣。
李修唱了几首曲子,柔声道:“时间晚了,估计小雨该回来休息了,以后再给你唱吧!”
珊瑚虽然恋恋不舍,但也知道没有办法,只得放手看着他离开。
李修走出房门,走了几步,瞧见方歌仍是在院中陪小雨玩,只是药罐子已经空了。
“呦,这么久才出来?”方歌瞧见他,语调有些调侃的意味。
李修只当是没听见,去看小雨在玩什么。
只见她面前摆着一个瓦罐,里面两只大蛐蛐儿正在打架,她正看得津津有味。
方歌见自己被无视,轻咳了两声,正色道:“谈情说爱很重要,但是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咱们在踏入墨兰城的那一刻起,就被盯上了。”
第二百六十章 五两银子
李修闻言,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我也注意到了,今天在街头表演,我远远瞧见有几个穿着灰色斗篷的人,一直在默默窥探咱们。”
“原来你知道,”方歌讶异地看着比自己年轻几岁的男子,“你觉得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吗?”
李修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并非针对我们,咱们进客栈的时候还有人跟着,等我买药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但是在街市上,他们的踪迹还是随处可见,看样子是在留心城内的可疑人士,咱们这番街头卖艺,有了钱大肆享受的表现,似乎让他们放了心。”
“呦!没看出来你还挺机敏的。”方歌语气虽有些调侃,但眼神中却暗暗佩服。
李修听他话中有话,疑问道:“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方歌点点头:“免费送你一个内部消息,那些灰衣人是西庆国朝廷的特务机构,专门替皇帝监听都城内动向,别看外面热热闹闹的,一有小动作,眨眼的功夫你就被包围了。”
李修眉毛微挑:“你知道的还挺清楚。”
方歌笑了笑:“你要是被当做质子送到他国,也会跟我一样学会察言观色,留心周身风吹草动的。”
“我专门从沙漠进入西庆,就是为了隐藏行迹,看来暂且是瞒过了西庆皇帝的眼线,”李修环顾空荡荡的院落,加了一句,“但是似乎还是被人留意到了。”
方歌一愣,瞧见李修从袖口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
方歌不明所以,顺手一接,“咦”了一声:“似乎份量不足啊!”
他将银锭子翻到底部,果然看见一圈浅浅的凹痕,他用指甲撬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空隙,里面塞着一张揉成丸状的纸条。
“你已经看过了?”他问李修,看见对方点头,他才把纸丸扣出来,展开一看,掌心大小的纸片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符号,用朱砂画成,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你知道这是什么符号吗?”看着方歌惊讶中带着疑惑,李修知道他认识。
对于旁人,方歌可不像面对珊瑚那般好性儿,他嘿嘿一笑:“怎么,免费的消息听上瘾了,就不打算付钱了?”
李修一怔,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提钱的事情,没好气地说道:“你的房钱和饭钱都是我掏的。”
“这本来就该包含在我作为向导的辛苦费里。”方歌并不买账。
李修做出扼腕叹息神情:“我还以为在沙漠里同甘共苦一番,多多少少能建立起一些伙伴情谊。”
“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方歌寸步不让。
李修抬眼仔细审视着他,知道他必有所图:“好吧,那我需要多少银两买你的消息?”
方歌嘴角微扬:“不贵,一个答案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李修蹙眉。
方歌绕着李修走了一圈,双手缩在袖筒里,上上下下把李修看了个透彻:“我想知道,你是谁?”
看见李修面露戒备之色,方歌呵呵一笑:“别紧张嘛,我就是好奇而已。珊瑚姑娘小小年纪,便成了武林盟主,你是他师兄,应该也不简单。而且,在天莽山,那个当官儿的对你毕恭毕敬,我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而且,我的底细都告诉你们了,总得也让我了解个明白吧?”方歌顿了一下,补充道。
李修叹了口气,低声告诉了方歌他的出身。
说完之后,方歌一尊雕像一般杵在那里许久,才又呵呵两声,指着旁边的小雨道:“咱们仨是悲惨皇子公主联盟啊!缘分啊缘分,不喝两杯怎么行?”
李修打断了他没营养的话:“现在能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诉我了吗?”
方歌清了清嗓子,做出一番要宏篇大论的姿态:“南芳国的皇子殿下,你应该也知道,西庆国因为被沙漠包围,在古羲大陆上算是一个比较孤立的国家,不像东景,南芳和元柳三国这么容易往来。”
李修默默点头。
“这就导致了这里的风土人情颇为与众不同,这里的人都信仰着一个共同的神明,叫做火神。在他们的传说里,就是因为上古时代惹恼了这位大脾气的神仙,火神才惩罚他们一年四季都要受到热火炙烤。”
方歌娓娓叙说着,“所以,在皇帝之下,这里还有一个神官,专门负责与火神交流,传达一下天神的旨意啦,祈求一下庄稼季的降雨啦什么的,而且据说这位神官还有预知未来,占卜国运的能力。”
“你说的内容跟这个符号有什么关系?”李修问。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符号是火神的象征,在西庆国人人都认识。”方歌回答。
李修瞪了他一眼,所以他就用人尽皆知的信息来套取自己的身份,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但他没有心思与他计较,而是将眉毛拧成了一团:“我记得这块银子是一位梳着辫子的姑娘给我的,她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符号?”
方歌跟着思索起来:“按照常理来看,让你看见这个火神符,就是为了让你联想到神官咯!”
李修点头表示同意:“你对这里的神官了解多少?”
方歌摊了摊手:“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只知道神官住在神庙里,几乎不露面,只在重大祭祀的时候才出现在人们面前。只要他不乐意,连皇帝的诏令都可以不理会。毕竟西庆建国才百来年,而神官在这片沙漠上可已有千年了,再怎么说,皇帝也要给些面子。”
“那神庙在哪里你知道吗?”
方歌诧异地看着他:“你真打算去见那神官啊?我听说那里是生人勿近的,连皇帝都不例外。”
李修淡淡一笑:“对方都发了请柬,若是不去,不是有些失礼吗?”
他询问了神庙的位置,说要仔细思量一番,便转身回了房间。
方歌见他离开,摇头苦笑,他蹲在地上,与小雨头并头,一起看着瓦罐里的蛐蛐儿。
这时候,两只蛐蛐儿的大战已经结束,那只浑身黝黑,体格稍弱的蛐蛐儿竟然以弱抗强,把那只大蛐蛐儿的脑袋都咬了下来。
它不断在瓦罐里转圈儿,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威猛。
方歌揉了揉小雨的脑袋:“好看吗?”
小雨点点头,伸手捉住那只活蹦乱跳的蛐蛐儿,放回了草丛中,一松手,那蛐蛐儿便消失在瓦砾缝隙里。
方歌没头没脑地问她:“你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殿下了,你还关心西庆国的事儿吗?”
小雨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方歌笑道:“我跟你一样,我也不关心元柳国的事情,哪怕大军压城,我都懒得看一眼。但是那小子明明是一颗弃子,跟咱们一样,还这么劳心费力做不讨好的事情,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瞧见小雨懵懂的眼神,方歌哈哈大笑,将她拉了起来:“我今天有点唠叨,你就当没听见,天色晚了,该去睡觉啦!”
第二百六十一章 诡像
“我打算今天去火神庙看一看。”第二天一早,当几人聚在房间里的时候,李修告诉了大家自己的想法。
“你不是来这里调查西庆皇帝的吗?怎么想着去拜神啊?”阿海摸不着头脑。
李修将纸片给他看了:“墨兰城里戒备森严,说明皇帝的戒心很重,但是仍有人私下传递消息给我,必有其目的。”
阿海想不来那么复杂的事情,直接说道:“那行,我跟你一起去!”
李修却按住了他:“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好,你太过惹眼,就留在客栈等我消息,而且小雨也需要人照顾。”
“那我陪你去!”珊瑚今天见到李修,还有些羞涩,此时兴致勃勃地插嘴,“我可没阿海那么大块头。”
李修习惯性地不想让珊瑚冒险,刚想开口拒绝,珊瑚便迫不及待地说:“我最近功夫进步很大,不会给你添麻烦。”
方歌眯着眼在一旁帮腔:“白天去神庙朝拜的人还挺多,小情侣也不少,你们俩一起去,倒是挺合适。”
李修瞪了他一眼,嫌他多管闲事,珊瑚却是满脸堆笑,咧着嘴吧等着李修回答。
李修叹了口气:“那就一起去吧!”
午后,两人换上了当地的衣衫,手挽着手朝着神庙方向而去,两人就像是寻常情侣出游一般,一路说笑,混迹在人群中。
火神庙坐落于墨兰城正西方,与正东所在的皇城遥相呼应。
随着两人的前行,身旁街市屋舍逐渐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红褐色的土地,泥土似乎是被烤焦过一般,上面寸草不生。
复又前行小半个时辰,一座巍峨的庙宇神殿拔地而起。
这座神殿由红色的砖石垒砌而成,上窄下宽,在明媚的阳光下,更像是一团大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从李修他们的角度,还看不清神庙的正身,只能看见一道漫长的台阶,不知道有几千几百级,缓缓地直达天际。
他们的身侧,有数不清的西庆国民,从台阶远处便开始俯身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上了台阶之后,更是三步一跪,九步一拜,神态谦卑,态度虔诚。他们的身上占满了灰尘和沙土,脸上也被烈日晒得汗水淋漓,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转身离去。
珊瑚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台阶,只觉得眼晕,露出一个苦哈哈的表情:“咱们真的要爬上去吗?”
李修拍拍她的脑袋:“现在喊苦已经来不及了,谁让你要跟来。”
珊瑚做了个鬼脸,往前跑了两步,表示自己才不怕辛苦。
李修微笑着摇头,看着珊瑚跑在身前,踏上了无数台阶的第一级,忽然眼前一花,珊瑚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不见。
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李修大为惊骇,他环顾四周,明明视野一片开阔,却哪里有珊瑚的身影?
他的周身仍有人在攀爬跪拜,态度还是那么恭顺谦卑,却没有一人对身旁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
“小山?”李修尝试着喊了一声,声音传出,吸引了数道好奇诧异的目光,却没有听见珊瑚的回应。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李修毫不犹豫地跟着踏上了通往神庙的台阶。
就在他的鞋底踩上石阶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暗,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四周却阴风阵阵,吹拂着或浓或淡的白色雾气,将他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李修知道事情有变,藏在阮琴内的细长钢剑已经握在手中。他前后左右四处打探,发现自己明明立于台阶之上,却不管怎么走都是平地一般,或者说,因为自己被雾霭包裹,他连自己是否在前行都感觉不出来。
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喊声:“李修哥哥!”
是珊瑚!
李修急忙回应:“小山,你在哪儿?”
珊瑚听见他的声音,满是惊喜,声音大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这里奇怪得很,有好多水草一样的东西缠着我!”
水草?李修皱眉,他的眼前一片空白,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而珊瑚的声音听起来不远,怎么跟他见到的景象并不一样?
李修朝着珊瑚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你没事儿吧?”
珊瑚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我没事儿,就是眼前有好些可怕的蛇,一团一团地缠在一起,咦~~~好恶心啊!”
听她声音,似乎并未遇见危险,李修心里的担心稍稍减退,停下脚步,再次辨认珊瑚的方向,他刚刚明明没有走错啊?怎么她突然跑到自己的身后去了?
“你在移动躲避那些蛇吗?”李修问。
“我被缠住了,根本动不了!”这次的声音似乎从侧面传来,却又远了一分,“那些蛇好像没打算咬我。”
“哎呀!”珊瑚突然大叫一声。
李修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
只听得虚空中几声手掌拍击的声音,或近或远:“没事儿,是咱们在沙漠里见到的那种大蚂蚁,突然爬到我胳膊上,吓我一跳!”
李修皱眉,难道他们运气这么好,又碰见了火蚁?
“哇!”珊瑚又是一声大惊小怪的惊呼,“这不是小时候老欺负我的瘸腿大黄狗吗?还有那只追着我咬的大黑鹅!还有还有,那只在山里抓我头发的死猴子!”
李修这次不再盲目移动,他低眉沉思,突然问道:“那些蛇是不是曾在寿阳城外攻击我的那种金蛇?”
“就是那种!”珊瑚的回应飘忽在耳边,“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熟。”
李修瞬间明白,珊瑚眼前所见并非真实,这神庙的主人不知用什么法力,让他们置身幻境,珊瑚眼前看见的,或许是埋藏在她心底的恐惧记忆。
只是珊瑚这小丫头从小历练,这些令她害怕的东西早已经失去了威吓的作用。
这个幻境,李修心里嘀咕,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呢?
李修大声道:“你别乱动,我来找你!”
珊瑚嘀咕了一声:“我一直没动嘛!”身影依旧隐藏在白色雾气之中。
李修知道,此时目力和耳力已经不再可靠,他干脆闭上双眼,不再关注外界的声音,而是用肌肤去感受最细微的空气流动。
一旦沉定心神,李修感受到一阵细微的暖流,与这里的凉风并不融洽。
他脚底贴着地面朝着那个方向无声挪动,每走一步都要再次感受着空气的变化。
珊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是李修充耳不闻,只遵循着这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逐渐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流出现在身旁,睁开眼仍是一片茫然,他伸出右手,往那虚空里一探,抓住了一只纤细的胳膊将她拉了过来。
珊瑚惊呼一声,从雾霭中露出身形,扑在李修的怀里,然后满脸惊喜:“李修哥哥!你怎么在我旁边?”
李修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敢再松开:“这是神庙的神官在欢迎我们呢!”
他话音未落,一阵刺骨的巨风扑面而来,瞬间将那白色雾气吹散。
然而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却不是他们踏上的台阶,而是虚空!
珊瑚一低头,看见脚下是万丈深渊,黑幽幽的看不见底部,突然,身子就这么一空,直直往下坠落而去。
眼前的景色飞速流逝,她还没来得及尖叫,下落带来的窒息感便将她的声音堵在了口中。
她惊恐地睁大着双眼,紧紧抱着李修的胳膊,等待着落地的那一瞬间。
李修站在她身旁一同坠落,衣袂翻飞,但他却镇定许多,他对珊瑚道:“这些只是幻觉,闭上眼睛就好了。”
珊瑚依言紧闭双眼,裹挟着身体的寒风仍在,下坠的无力感也没有消失,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蹦了出来,只是至少能让眼睛不再那么眩晕。
珊瑚觉得就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窒息地都快眼冒金星,突然身体一沉,下坠的趋势戛然而止,要不是李修扶在她胳膊上,她差点腿一软便跌落在地。
珊瑚只觉得头晕目眩,喝醉酒了一般,还未看清楚眼前是一副什么光景,便“哇”地一口把出门前才吃的一碗豆花吐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三刻
李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拍着珊瑚的后背:“你这个样子,让专门给咱们看这眼前美景的人多没面子!”
珊瑚不解其意,迷茫着双眼抬头一看,差点又把昨夜吃的烤全羊也跟着吐出来。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的一般,支离破碎的手掌无力摇摆着,仿佛在召唤着他们。
几只寒鸦立在枯瘦的手掌上,低头啄着上面所剩不多的肉丝,不时用红色珠子一般的眼睛看着二人。
空气中满是腐烂腥臭的气息,仿佛是置身于暑热天气的屠宰场,只是耳边萦绕着刺痛耳膜的女子凄厉叫声,又有些寒意森森。
忽然,这些无风而摆的手臂瞬间僵直,接着,似乎是一声无声的命令,它们开始朝着李修和珊瑚脚下涌来。
最近的一双鬼手已经涌至两人脚下,这双血肉模糊的手臂仿佛在生长一般,越伸越长,直到胳膊肘也钻出地表,跟着是一个头发披散,遮挡了面庞的头颅出现,随着骨骼发出的“咔嚓”声,脚下的厉鬼慢慢抬起头来……
这种诡异的景象原本是十分惊悚,若不配上一两声尖叫,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是珊瑚只觉得胃里难受地翻涌,她脸颊涨红,睁大了眼眸,却不是因为惊恐,她实在是不想在李修面前如此狼狈,但是扑鼻而来的浊气让她难以压抑的恶心,一张口,胃里的东西全吐在了这张营造了半天恐怖气氛的鬼脸上。
那张本来可以吓得人胆破魂散的骷髅沾满了秽物,可怜兮兮地摇摆着,诡异的气氛平添了一股戏谑,反倒是让人有些想笑。
李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蹙眉朝着虚空说道:“阁下若是想伤害我们,早就可以动手,却用这些虚幻的东西吓唬我们,是想试试我们的胆量吗?”
浊云压顶的天空中传来“嘁”的一声,两人眼前景象迅速飞转,等他们看清楚的时候,发现已经不在神庙前的石阶上,而是身处一间极为空旷的大殿之中。
大殿中空空荡荡,由无数的石柱支撑起来,墙壁上阴刻了繁复的花纹,打眼一看,满是烈火烹油,事火咒龙的图景。
大厅光线并不明亮,但是四周都点着火把,还算能看清每一处角落。
一个身影就这么无声地出现在李修和珊瑚身前,他个子矮小,皮肤白皙地有些透明,身上罩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袍,披散的头发垂至腰际,竟也是如火一般的红色。
最让李修惊讶的是,此人是一个小男孩,看样貌最多不过十岁年纪。
他抱着双肘,圆眼中满是不满的神色:“你们真是无趣,白费了我那么那么好的幻境。”
李修抽搐着嘴角:“因为一点也不吓人。”
小男孩似乎被戳到了自尊心,立刻面红耳赤,气得双手打颤。
珊瑚急忙道:“要不是你让我头晕眼花,我还是会吓得叫出声的!”
小男孩得到了安慰一般,重新神色如常,他暗暗点头:“下次要好好调整一下顺序,再添加一些恐怖元素,是骷髅好呢还是鬼魅好呢?”
李修有些哭笑不得,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你是谁?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小男孩用鼻尖哼了一声,高傲地说:“我是火神庙的神官,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称谓,叫三刻,你们叫我三刻上师就好了。”
李修与珊瑚面面相觑,就他这个脸上满是绒毛的小男孩,竟然是神官?
珊瑚满脸疑惑:“为什么要叫你三刻?不是一刻两刻?”
三刻上师白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珊瑚。”珊瑚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叫琥珀珍珠?”三刻上师自以为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哪知珊瑚一脸纯真地说:“因为我哥哥叫琥珀啊!”
小小年纪的三刻上师差点站立不稳。
珊瑚仍是追问:“所以,你为什么叫三刻?”
三刻上师再次白脸一红,竟也听话地解释说:“因为寅时三刻是我吃点心的时间,我以前总是追着嬷嬷问,三刻到了吗,三刻到了吗?嬷嬷嫌我烦,就叫我三刻。”
珊瑚“噗嗤”一笑:“那别人见了你,都得说‘三刻到了’!”
三刻上师立刻眼睛放光,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李修无语地看着两人一本正经地对话,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
似乎为了证明三刻上师的话,身后脚步声起,李修与珊瑚回头,看见一个姑娘托着茶盘走近,看眉眼,正是前日递给李修五两银子的人。
但是此时,她亦是身着长袍,一头红发披散,比起昨日多了一分诡秘气息。
她赤脚走至三人身前,自然地跪坐下来,在三刻上师面前摆放了一枚精致的银碟,银碟里是一枚小小的栗子糕。
然后,她又各摆放了一盏清茶在李修与珊瑚身前,抱着茶盘安静地看着几人。
三刻上师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正要大快朵颐,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对二人道:“我这里没有椅子,你们不要拘束,随便坐!”
李修与珊瑚便学着样子,在石板地面上盘膝而坐。
珊瑚有些好奇地看着三刻上师面前的碟子,心想是什么好吃的能让这小男孩连名字都乱起。
三刻上师眼中立刻露出警觉,用手抓了栗子糕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模糊不清地说:“你要多少金银都给你,这个不可以!”
珊瑚一怔:“你既然有金银,不是可以买很多点心吗?”
三刻上师摇摇头:“再多的点心,一天只能吃一块。”
李修莞尔一笑,眼前不就是一个被长辈叮嘱唠叨不要乱吃点心的孩子吗?
他等三刻上师享受完了每日一份的点心,这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找我们到这里来?”
三刻上师用舌头舔干净嘴角的点心渣,这才换了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双手拢在袖中:“我数日前例行占卜,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异象。”
“异象?”珊瑚好奇地问,“什么异象?”
三刻上师右手一挥:“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龙炎
随着他指尖一转,一条烈焰滚滚的火龙凭空而现,在几人头顶扭转翻腾。
珊瑚吓得一缩脖子,怕自己的头发被烧着,但她立刻发现,头顶上并未传来炙热的温度,这才松了口气。
巨大的火龙在空旷的大殿上盘旋几周之后,便落在三刻上师面前,如蛇一般盘起,变成一团漂浮在地板上的鲜红火焰。
“你们看明白了吗?”三刻上师问。
珊瑚和李修一脸茫然。
“看,看什么?”珊瑚无瑕的双眼不停地眨巴。
三刻上师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看天命啊!”
李修抽搐嘴角,尽力维持着和善的语气:“知天命并非常人所能,三刻上师既然能操纵幻境,想来有非常人的本事。”
三刻上师稚嫩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原来别人真的看不懂,嬷嬷没有骗我,我还以为一目了然,傻子都能看见呢!”
李修压抑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仍是面露柔和的微笑:“那就请上师解释一番。”
三刻上师似乎很喜欢这种奉承的态度,他立刻乐呵呵地说:“好啊!”
他伸出手指,指着不断跳跃翻腾,绽出一朵朵焰花的烈火对他俩说道:“我们火神庙都是用大火来占卜,通过观察火焰燃烧来洞悉天意。”
他指着火焰上部:“在这里,有一团燃烧最为炽烈的火苗,这是西庆的国之根本,代表着国君。”
李修与珊瑚瞪大了眼睛,只瞧见了与别处毫无二致的火花,除了觉得眼睛刺痛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而三刻上师澄澈的眸子上映照着明亮的火焰,露出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深邃:“国主的火焰虽然炙烈,但是颜色并非正红,而有些暗哑,并且在飞速地黯淡下去。”
“这说明什么?”李修问。
“说明国君即将陨落。”三刻上师淡淡地说,这个冷淡的态度,跟刚才吃点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修却是极为骇然:“这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发动了战争,不像是命不久矣之人做出的事情。”
三刻上师撇了撇嘴:“我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反正火神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此时看起来烈火烹油一般,但是颓势已经势不可挡。”
“那你还能看见什么?”珊瑚问。
三刻上师手指往下挪了挪:“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就在十日前,我看见有一朵火苗油然而生,虽然微弱,却在不断接近都城,朝着国主而来。”
他的手指随着言语往上移动:“就在昨日,这颗火苗进入了都城,我便派朱鸾姐姐去城内查看,然后就遇见了你们。”
从他的言语中判断,旁边的姑娘就是朱鸾了。
“这又意味着什么?”李修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仍是想从对方口中听到答案。
果然三刻上师又翻了个“你是不是傻”的白眼:“说明另一个拥有着帝王之命的人出现,而且对在位的皇帝产生了威胁。”
“该不会是……小雨吧?”珊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可是她才那么小。”
李修心道,这根本不是年纪大小的问题,小雨只是一个废妃的公主,连做皇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家族已经败落,哪有势力去做这翻天覆地的事情?
三刻上师撇撇嘴:“我不知道是谁,反正龙炎显示得明明白白,帝王之气已经在都城出现。”
李修正色道:“我们带小雨入城,不是为了争夺皇位,只是为了替她治病。”
三刻上师却仍是坚持自己的立场:“龙炎不会出错的。”
李修摇摇头,这个小孩子有些非常人的本领他是瞧出来了,但是毕竟年幼,行为又有些不着边际,他的话是否可信,李修不敢轻易下定论。
“那……结果会如何?”李修谨慎地问,“哪一方会胜出?”
三刻上师再次衣袍一挥,眼前赤红的烈焰瞬间变成蓝绿色的冷焰,一团一团火花纠缠不休,随即火焰瞬间耸入半空,翻卷几下之后最终消失于虚空之中。
两人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珊瑚忍不住攥紧了李修的衣袖。
“天机不可泄露。”三刻上师终于开口说道。
一股无名怒火让李修差点把持不住,他拉着珊瑚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今天多有叨扰,就此别过!”
他俩还没走几步,三刻上师立刻焦急地瞬移到两人身前:“别走嘛!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陪我说话,我请你们吃点心好不好?”
李修无语地看着这个颇有些缠人的小男孩,怎么跟想象中的神官形象差距这么大?我该不会遇见了假神官了吧?
珊瑚心软,忍不住询问:“平时都没人陪你说话吗?”
三刻上师可怜巴巴地揉了揉鼻子:“除了我,整个神庙里就只有嬷嬷和朱鸾姐姐,嬷嬷又不允许我经常去捉弄前来祭拜的人。”
不经常是什么意思?李修心里嘀咕,怪不得这小子一上来就吓唬我们,看来是闲得腻歪了。
三刻上师继续道:“我只能告诉你们现在发生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那是未来的幻象,一旦我说出口,就会扰乱天象,就不一定会发生了。”
李修勉强地接受了他的解释,重新坐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把我们叫过来?”
三刻上师也跟着坐下:“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敢跟那个凶巴巴的皇帝打架”
“凶巴巴?”珊瑚问,“你见过西庆国的皇帝吗?”
三刻上师点头:“在祭祀的时候见过几次。”
“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子高大,目露凶光的那种,”三刻上师用右手食指点着脸颊,“他一瞪眼,别人都要抖三抖。”
“这是皇帝的威严气派。”李修对他说。
三刻上师却不同意:“不是,我能看见,他的周身围绕着一股黑紫气息,十分不祥。”
“这你都能看出来?”珊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三刻上师高傲地点头:“我偷听来神庙祭拜的人说话,好像这个皇帝不是很受欢迎。”
“为什么?”珊瑚问。
“因为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三刻上师道。
“是皇宫里的那次?”李修立刻联想起方歌逃离西庆国的那场大火。
三刻上师点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小。因为西庆国民信仰火神,所以火灾是最不祥的象征,就连最严酷的刑罚也是火刑,将人绑在铜柱上,活活炙烤而死。那次大火发生在皇宫里,还害死了当时的太子殿下,大家都认为是火神对皇帝发怒了,在私底下说这个皇帝有问题。”
“怪不得西庆皇帝因此震怒,牵连惩罚了许多人,”李修恍然大悟,“连小雨也算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刚的报复
见小家伙实在是无聊地紧,李修与珊瑚不得不陪他解了一下午的闷儿。
珊瑚再次变起了她拿手的戏法,想博得这位神官大人的啧啧称奇,哪知她的那点本事根本瞒不过三刻上师的天眼,他连连打着哈欠说这是在骗小孩儿。
李修说要不就猜谜吧,三刻上师白了他一眼:“你果然是个无趣的人。”
他们又想了好几个主意,都入不得这位神官大人的法眼。
两人头一次体验到了带娃的艰辛。
李修按耐住怒火,使出了杀手锏:“你要听鬼故事吗?”
三刻上师立刻眼睛倍儿亮,猛力地点头。
街头卖艺都做过了,也不在乎当一次说书先生,李修暗叹自己命运的悲凉,搜刮肚肠讲了些志怪小说里的鬼故事,什么水鬼禁婆呀,三眼鬼童呀,还有死亡禁林之类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故事。
他本还有些担心在神庙讲鬼故事是否合适,发现朱鸾姑娘一直静坐一旁,毫不在意,他也就不再顾忌,越发讲得添油加醋,画面栩栩如生。
三刻上师听得是满面红光,津津有味,为了增加气氛,他还顺手一挥,整个大殿立刻漆黑一片,只飘着几朵绿幽幽的烛花,不时一股妖风阵阵,吹得人透心凉。他还连连嘀咕说,以后捉弄别人就可以按照故事里的来。
旁边的珊瑚却是脸色越来越白,也不知道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整个人都缩到了李修怀里。
李修讲得是口干舌燥,小神官却仍意犹未尽,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朱鸾终于开口:“时辰到了,该送他们离开了。”
三刻上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却也十分听话,他重新点亮火光,站起身来:“虽然很想留你们吃晚饭,但是嬷嬷不会同意的,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这神庙的待客之道未免太随意了些,李修心想,拉着珊瑚站起来,正打算跟着他们走出大殿,哪知道眼前白雾再起,视线逐渐模糊。
三刻上师的身影立刻隐匿在团雾之后,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朦胧:“我多说一句,不管有没有打算,你们已经牵扯进西庆国的帝位之争,要放弃还是争取,全看你们自己。”
他的最后一个字说完,眼前迷雾瞬间消散,两人眨了眨眼睛,发现身处神庙前的台阶之下,仿佛从未踏上过台阶一般。
只是头顶天空漆黑一片,周围人声稀疏,告诉他们确确实实度过了一日。
珊瑚惊叹:“三刻好厉害!”
李修问:“你相信他的话吗?”
珊瑚认真地思索片刻:“有七八分相信吧!李修哥哥呢?”
李修回答:“一半信,一半不信。”
夜色已深,两人已经出来了一日,怕阿海他们担心,便加快了步子往玉泉宫客栈走去。
刚走进城里,发现行人萧索,不似白天那副热闹光景。
他们正在纳闷儿,忽听得身后整齐的马蹄声起,李修循声回头,借着月光,发现是一队军马进城而来。
当他瞧见最前面骑在马上之人,身子一个激灵,此时已经无法躲避,他立刻背过身,将珊瑚按在身后的墙壁上,低下头去。
珊瑚还没反应过来,羞红了脸从他怀里探头往后窥探,李修低声道:“别看!”
等待“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李修才长舒一口气,
“他们是谁?”珊瑚问。
李修眯着眼看那消失不见的背影:“是西庆攻打我们的将士,领头的那个独眼将军,我与他在天莽山会过面。孔校尉说他被押送到了都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放了回来。”
珊瑚瞧着周围的居民在军马走远之后,复又走出了门,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不禁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晚上进城?”
李修冷笑一声:“他们吃了败仗,自然不敢大白天进城,等着人们夹道欢迎。”
他与珊瑚继续前行:“不过,既然有熟人在都城中,咱们得更加谨慎些才行!”
刚刚说完要谨慎低调的李修还未跨进客栈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声音足以撼动整个墨兰城:“我的老祖宗,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哎呦!我的耳朵!”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
这凄厉的惨呼,不是阿海的声音是谁?
李修与珊瑚大惊失色,同时冲了进去,绕过前厅大堂,发现不少人围在客栈厢房外的花园边儿上看热闹,不时传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
李修与珊瑚挤进了人群,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情势。
只见人高马大,虎虎生风的阿海双臂抱头,围着偌大的花园乱窜,一边窜还一边惨呼。
而让他凄惨哀嚎的罪魁祸首,是一只臂展可达三尺的黑色游隼,这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鸟中霸主不断俯冲,伸出锋利的鸟喙和利爪对付只有两只脚,不能飞的可怜虫阿海。
阿海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引来了不少住店的客人,连客店老板也顾不得做生意,跟着一众小二厨子围观好戏,不时发出爽朗笑声,连阿海踩坏了他珍惜昂贵的草木都毫不心疼。
而对面花架子下面,方歌护着一脸惊恐的小雨,嘴巴上虽然喊着:“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就你!”
但是脸上的戏谑表情可是毫不掩饰,也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李修见了游隼,心中又惊又喜,这不正是师父的爱鸟金刚吗?
珊瑚也是被这鸟欺负到大,知晓它的厉害,慌张地问:“阿海是怎么得罪了金刚啊?”
李修想起上一次见到金刚的情形,立刻了然,他忍住笑告诉珊瑚:“阿海上次欠了它不少鲜肉,说是以后加倍还,估计他早忘了这回事,但是金刚还记得。”
再怎么好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阿海活活受苦,李修急忙去厨房要了两只现宰的土鸡,拎着就跑到了花园中央,撕开一条鸡腿朝金刚招手。
金刚估计也飞得乏了,再次怒啸两声,用翅膀横扫过阿海的脑袋,把他打得是灰头土脸,这才落于一处低矮的花架上,李修立刻新鲜鸡腿肉奉到了嘴边。
金刚伸嘴啄了一口,尝了尝,颇为满意,这才大口吃了起来。
李修看见它以往黝黑发亮的羽毛沾染了灰尘,也杂乱了许多,知道这一路它也十分辛苦,再次撕下一块鸡胸脯给它,语气温柔:“多吃点,不够还有!”
阿海从死亡之爪下逃出生天,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衫和满身满脸的抓痕,对李修道:“你也该心疼心疼我啊!”
方歌这时候跳了出来,对围观众人道:“好啦好啦,没什么好看的了,这小子掏鸟窝得罪了这只神俊的大鹰,大家以后不要学他,快些回房吧!”
李修一眼就看见金刚腿上的金属筒,知道是师父给他们的消息。
但他没有着急,等金刚吃饱了肚子,又喂了些清水,这才取下金属筒。
金刚歪着脑袋,又瞪了阿海几眼,这才振翅一飞冲天,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修展开金属筒中的字条,很快扫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难不成真被那神官上师说中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卸甲归田
巍峨肃穆的金圣殿,西庆国国主承阳帝冷面坐于朝堂之上,一双虎目眯起,他本就身材魁梧,此刻高坐龙椅,居高临下,更添一份帝王威严。
殿上立着二十余位身着朝服的治国大臣,文臣武将分列左右两侧,皆是垂手低眉,别说直视皇帝圣颜了,连微微抬头都不敢。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承阳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一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近几年,国君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能够进入朝堂参与国政的这些人臣,原本都是些人中龙凤般的人物,但是随着一部分出头鸟被国君打压,另一部分识时务的早早告老还乡,剩下的这些个一品二品大员,哪一个不是如履薄冰,过着伴君如伴虎的日子?
更何况今日,是数月前吃了败仗,被南芳国俘虏的几位将军首领回朝的日子。
这几年与南芳国交战,虽说双方各有胜负,但是像这次一败涂地,丢尽颜面,还让国主亲自写信议和,并送去数千件珍玩给对方那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国主,如此奇耻大辱,在西庆立国以来,尚是首次,所以这朝堂之上冰冷凝固的气氛也就不奇怪了。
皇帝左手之下,群臣之首,一位白袍白发白须的老者双手交叉覆于身前,他的身材瘦削,肤色灰白,此刻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神态颇为自若,与眼下噤若寒蝉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最终,还是国君率先打破了沉默,沉声道:“宣。”
嗓音尖细的太监立刻拂尘一挥:“宣车骑将军,武卫将军,护军将军等进殿!”
随着沉重的殿门开启,一列五位身着武官服制的将领踏步而至,他们没有心思观察身侧诸位同僚或是同情或是玩味的表情,走至御前,齐齐叩拜,直呼:“臣有罪!”
“尔等有何罪责?”承阳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为首的车骑将军马千衡额头贴于地面,一只单眼紧盯着红褐色的地砖:“臣有负陛下重托,未能替陛下开疆拓土,扬名立威。”
“可有什么解释?”皇帝问。
“臣等无能,甘愿一切责罚。”马将军声音果敢。
承阳帝瞟了一眼跪于他身后的几人:“武卫将军似乎有不同看法。”
武卫将军魏子殷将头埋地更低了,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但是他坚持说道:“此次溃败,微臣难辞其咎,但是国师大人何尝没有过错?他举荐数位高手,说是能轻易打开天莽山城门,却一再失手,延误了战机。”
承阳帝将一双虎睛转向神态平静的白衣老者身上:“陆国师,你有什么想说的?”
年岁老迈但是精神矍铄的陆琰终于微微睁开眼皮,露出一双少有的殷红色眼眸,他不慌不忙地朝国主一揖,开口说道:“老臣有愧,拼尽全力为国举贤任能,却不想一双老眼昏花,没能看清楚那几人的实力,未能协助几位大将军攻城,是老臣的罪过。”
武卫将军魏子殷见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撇到一边,心中忿忿,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好一个‘老眼昏花’!好一个‘拼尽全力’!”
陆国师轻咳一声,朝着这几位跪拜的将军也是一揖,态度谦和,但言语却并未掩其锋芒:“老夫听说,虽然内应未能够按时打开城门,但是更大的失利是在城门洞开之后,不是吗?战场上局势诡秘难测,随机应变难道不是诸位将军该有的本事?而且敌寡我众,以数敌一,武卫将军该作何解释?”
年轻气盛的魏子殷气得瞠目结舌,正要与他辩驳,车骑将军马千衡低头横了他一眼,让他住口,在这档口,越是解释越显得自己无能。
“此次出战,臣等确实大意轻敌了,不敢为自己辩驳,请陛下降旨责罚。”
承阳帝眼角扫过陆国师的脸庞,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马千衡跪拜叩头的身姿岿然不动,他也在等待陛下会如何处置于他。
这次吃了败仗确实不假,但是他从十四岁参军入伍,由一名无名兵卒做到今日三品车骑将军的位子,一路上不知累积了多少军功才得以实现。
就连他的一只左眼,也是在战场上被一箭穿透,若不是他身法卓绝,连脑袋都要被当场刺穿。饶是如此,他也并未因此退出战场,而是留着这一支断箭插在眼眶中,继续指挥着将士前进,那一战,为西庆夺下了数座城池。
都说陛下近年来性子越发凉薄,我今日到要看看是否真的如此,他心中暗想。
承阳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死罪可免,但是尔等失职,不仅葬送了数万西庆兵力,连同军心也因此动摇,武卫将军,护军将军削去官职,去禁卫军中从小卒吧!至于车骑将军,”
他顿了顿:“你近几年鲜有败仗,这一次得好好长个记性,且不罚你什么,卸下这一身盔甲,回家闭门思过吧!”
朝堂上众人传递着眼神,以陛下近几年的作风来看,这处罚……未免太轻。
就连陆国师平静的脸上也微露一丝诧异,但是转瞬即逝,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泰然自若。
几位将军叩头谢恩,交还了军印兵符,自此不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几人成了无名小卒,一人解甲归田。
承阳帝心不在焉地继续听其他大臣的奏章,突然眉头蹙起,原本赤红的肤色闪过一丝苍白,几滴虚汗从额上渗出。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话说一半的左都御史大人,说以后再议,也不等太监宣令,踏下龙椅大步而去。
大臣们倒也习以为常,寒暄苦笑几句,各自退朝不提。
陆国师看着陛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缓步而行,也朝着同样的方向走去。
在陛下书房外,陆国师并未立即请旨入内,而是悄然立于门外,殷红的眸子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里面传来压抑不住地痛苦喘息声,他才捻着颌下白须,微微眯起眼眸,心中盘算着时间,又等了片刻,也不通传,直接推门而入。
第二百六十六章 紫阳金丹
白衣国师陆琰缓步进入书房内室,面容带着老者独有的关切,人未走近,声音已至:“陛下,您又旧疾复发了吗?”
只见西庆国君承阳帝斜卧软榻之上,原本就赤红的肤色此时更加红胀如猪肝一般,额上却是冷汗涔涔,他再也撑不起在外人面前的君威,浓眉皱作一团,粗喘连连。
两个肤白貌美的女婢跪于榻前,一人手执檀香扇,无声地替陛下送去徐徐凉风,另一个拿着浸过龙涎香液的巾帕,轻轻替国主拭去额上的汗珠。
“朕心里烧得厉害,身上也燥热难受……”承阳帝喘息着说道。
陆国师蹙眉:“陛下没有服用太医送来的膳梨竹叶汤吗?”
承阳帝虽是病中,但是眉宇间仍显出一股怒意:“那汤药甜不甜,苦不苦,喝了这么多年,咳咳……我这老毛病一点都没好转,今天早上,我直接将那玩意儿泼在了太医脸上!”
陆国师喟叹一声,和言劝道:“治标容易,治本却难,那竹叶汤虽不能让陛下完全康复,但至少能保证陛下一日无虞。”
承阳帝此时脸色由红转黑,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天旋地转,耳中鸣响,国师的谆谆劝慰仿佛天外之音,根本听不真切。
他咬牙切齿,拼着一口气说道:“快,快给我金丹!”
陆国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紫玉瓷瓶,却未直接递到国君手上,而是略带犹豫:“陛下,这紫阳金丹虽是上品丹药,能清心止痛,益气强身,却也不可多服啊!”
“朕心里有数!”承阳帝的粗哑的声音中带了一份怒斥的意味。
陆国师便不再多言,从瓷瓶中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丹药,奉于国君手中。
旁边女婢立刻端过一碗白露茶,承阳帝大手夺过,迫不及待将那枚紫阳金丹用茶水送下。
金丹带着一股子透心的凉意落入腹中,不到片刻,这位气喘如牛的皇帝立刻紫红之气褪去,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甚至在双眸重新睁开之时,颇有些目光凛然的意味。
他坐正了身体,挥手让女婢退下,仅留陆国师一人在房中。
据说是由紫阳山上的得道真人炼制的金丹让这位国君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但是承阳帝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一时的效用罢了。
他看着眼前徐徐老者:“不知道朕能否活到国师这般年纪。”
陆国师躬身说道:“陛下正值盛年,千秋鼎盛,万载昌隆,为何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承阳帝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陆国师沉默片刻,开口道:“今天陛下并未重罚几位将军,不知是何用意?”
承阳帝走至书案前随手翻动上面的奏章:“国师觉得我罚得太轻了?”
陆国师将老迈的身子躬得更低了:“老臣不敢,只是陛下一向赏罚分明,严法治国,才会让西庆在短短几年军纪严明,军力日盛。如今打了败仗都可以轻轻放过,老臣怕今后的将士们回因此懈怠。”
“国师所言我又何尝不明白?”承阳帝蹙眉道,“只是朝廷的现状你没有看见吗?辞官的辞官,告病的告病,只怕再这么下去,朕手上连可用的人都没有了!”
“陛下英明神武,群贤毕至,今秋将会举行三年一度的国试选拔,相信会有不少贤能之辈为陛下分忧。”
“希望如此吧!”承阳帝抚摸着案几上的玉玺,上面金龙盘踞,似要腾云而出,“朕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偏居在这荒蛮之地!”
他握紧了玉玺上的龙头:“都是造反起家,古羲大陆何其广阔,为何他们几个都分得了肥沃富饶的疆土,却把这黄沙漫天的地方分给我?”
听见这位皇帝毫不介意地提起先祖篡权的旧事,陆国师嘴角浮现一抹难以觉察的讥讽微笑,但言语上仍然毕恭毕敬:“陛下雄才大略,迟早有一天会打出这大漠,赢得天下。”
承阳帝撇了他一眼:“只是这一日还得等待多久?”
“快了,快了!”老国师道。
从皇帝书房出来,陆国师舒展了一下腰板,仍是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才徐徐前行。
走至御花园一处偏僻角落,他停下脚步,似是在欣赏一株芭蕉,贴身服侍皇帝的女婢无声出现。
“以后要提醒陛下按时服药。”陆国师并未回头。
女婢低声答应,再次无声离去。
陆国师轻轻把玩着手中紫玉瓷瓶,里面的紫阳金丹只剩下一枚,不断撞击着瓷瓶内壁。
“快了!快了!”陆国师自言自语。
一辈子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承阳帝怎么也想不到,让他心火焚烧,彻夜难眠的顽疾正是因为他长期服用紫阳金丹的后果。
就如同道人方士们服用五石散一般,先时只觉身强体壮,精力充沛,龙虎之力源源不绝,时日久了便会损伤心肺,落下顽疾。
太医给陛下开的汤药,不过是为了缓解这丹药的作用,不至于过早压垮承阳帝本就虚空的龙体罢了!
陆国师一路穿过花荫,行至御花园的另一头,只见一个华服青年立于水池之畔。
“太子殿下在赏荷花吗?”陆国师问。
西庆国太子董温华闻声身子一震,回头看向这位辅国大臣,眼神中竟有一抹惊惧之色,皇子见到朝臣,反倒不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他不敢直视陆国师那双殷红的眼眸,低头看向脚下的草地。
在很多人眼中,他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地好运气。
原本不过是一个普通宫嫔所生的庶子,太子之位从来都不是他能够奢想的东西,然而不成想承阳帝所出子嗣不多,前太子莫名死于大火,一位皇子作为质子,客死他国,另外还有两个,一个不知为何,当着群臣直面忤逆国君,另一个因为母家获罪,都不被承阳帝偏爱,反倒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子,竟被国师大人力荐,于去岁封了太子。
一朝登天,比起激动,他更多的是不安。
他怕与父皇同处一室,怕父皇询问他功课和骑射,虽然这位国师大人对他一向和颜悦色,但是天生敏感的他知道,他那双眼眸之下,似乎隐藏着很深的东西。
陆国师见太子殿下低头不语,也不多言,只是慈祥地劝了几句用功读书的客套话,便转身离开。
这小子,比他父皇要容易拿捏许多,陆国师心想。